《北枝寒》
第一章 除夕
除夕之夜,漫天白雪。
雪从中午就开始下,一直到了夜里依旧没有停歇。
孟繁生和徐顷誉并肩走在北平城偏僻寂静的胡同里。
北风裹挟着冰凉透骨的寒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抱紧了身子,将脖子上的绒线围脖缠紧,原本轻松惬意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如今战事吃紧,民不聊生,这一年的春节也远不似往年热闹,过得十分惨淡。整个北平看不出一丝节日应有的喜气,到处都灰蒙蒙的,透着几分萧索颓败之意。
徐顷誉有些愤慨地说道,“时局如此混乱,我辈即便奋起读书,又能有什么用?”
孟繁生紧张地四下望了望,唯恐给人听了他的大逆之言,“慎言吧,你忘了年前李先生是为何被宪兵队带走的了?不过酒后随意发表了意见,就被人告发,前几日我听说他还被关在牢里,吃了不少苦,这会儿子你又埋怨什么?”
徐顷誉叹了口气,“话都不能说了,还谈什么自由,说什么抱负?广增,我是真的心灰意冷,恨不得回到乡下种田,总比在这里忍气吞声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
广增是孟繁生求学时老师亲自为他取的表字。他听了徐顷誉的话,忍不住笑道,“你忘了师长的话了?黑夜终有尽头,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此时放弃,你从前的理想抱负,岂不全都作废了?再坚持坚持吧!”
徐顷誉摇头叹息,“也不知这曙光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他们此刻身处北平城内最破败的地方,胡同两边的四合院都没有张灯,深夜里黑沉沉的,显得格外阴森。远处富人区传来了清脆的鞭炮声,给这沉闷的春节增添了几分喜气。
“你瞧瞧,穷人连饭都吃不起,富人却还有闲情逸致放炮赏花!”徐顷誉嘿地一声,满脸都是讥讽。
孟繁生知道他的性格,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愤世嫉俗。他笑了笑,扯着他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胡同的最深处。
四合院的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徐顷誉透过稀松的门缝向内张望,没看到人影,“是不是睡了?”
“应该不会,时间还早呢。”孟繁生摇了摇头,“前几日我来时见她的身子不好,心里总是惦记,今天正好得空来瞧瞧她!”
徐顷誉不怀好意地笑望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胡说什么?”夜色中孟繁生的脸色一红,“我和她哥哥是同学,当年在南京求学时承蒙他的帮助,受惠良多。如今故人已逝,他妹妹又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若是不来看看,我真是枉自为人了。”
徐顷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你就啰啰嗦嗦说了这老些,可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孟繁生白了他一眼,开始叫门。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谨慎的女子声音,“是谁?”
孟繁生却认得她的声音,笑着说道,“是吴妈吗?我是孟繁生,特意过来探望蓉萱。”
“哟,是孟先生。”吴妈惊喜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跑过来开门,“孟先生,这么大的雪,又是春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您怎么有空来了?”乍一看到孟繁生身后的徐顷誉,吴妈忙行礼问候道,“徐先生,您过年好呀。”
徐顷誉回了礼,口气十分客气,“您也好。我和广增都不是北平人士,别人是‘相隔千里终团圆,共坐檀桌前。举筷入口皆思念,同衬此时意’,我们却是‘夜深方独卧,谁为拂尘床’。学校组织的聚会又毫无新意,我们就偷偷溜出来了。”
吴妈是个下人,没读过半天书,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一时有些发懵。
孟繁生在一旁笑得无语,向吴妈询问道,“蓉萱的身子怎么样?睡下了吗?”
“还没有,这会儿正看书呢。”吴妈一边请两人进了院子,一边拜托道,“回头孟先生帮我劝劝小姐,总这么点灯看书,眼睛都要坏掉啦!我说什么她都不肯听,脾气犟得很,但却最听您的话啦。”满嘴的江南口音。
孟繁生心中一动,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和吴妈所租住的房间靠西,是整个四合院最小最冷的房子,但租金也是最便宜。此刻白蓉萱正裹着大被靠在床头看书,她是南方人,完全不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即便屋子内点了小炉子,但她还是觉得冷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把她紧紧包围住,根本无法阻挡,让她不时地打着冷颤。
孟繁生与徐顷誉进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病中的白蓉萱脸色格外苍白,像是一颗泛着寒光的珍珠,枯槁般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认真,床前的矮桌上点着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靠门的一侧烧着火炉,上面的锅具里只有一些稀粥,里面也没几颗米粒。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再无他物,房间虽然破旧,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白蓉萱听到动静,忍不住抬起了头,见到孟繁生和徐顷誉,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变得落落大方,笑着调侃,“这可真是贵客呢,除夕雪夜,两位踏雪而来,不愧是北平大学的教员,颇有诗情画意呢。”她久在病中,脸色十分难看,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漆黑明亮,像是晕染了星河一般。
孟繁生愣了片刻,这才一边笑,一边解下围脖,拍掉肩膀上的落雪,“难得学校放了假,特意过来看看你。你身子怎么样,还咳嗽吗?”
吴妈在一旁刚要接话,白蓉萱已经抢着道,“好多了,今日没怎么咳,可见你介绍的医生是有真本事的。”她把书放在一旁,又安排说,“吴妈,哪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赶紧去借凳子来。”
吴妈心疼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也不好多说,忙着去隔壁借了两个凳子,又张罗去厨房找水壶烧热水。
徐顷誉见孟繁生坐在床前不远处,和白蓉萱礼貌地隔着一段距离。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他有些好笑,故意说道,“蓉萱,为什么你叫广增为孟大哥,却叫我徐先生?是不是太见外了?不如你也叫我徐大哥好了,也显得亲近。”
白蓉萱闻声先是一愣,随后就腼腆地笑了起来。
孟繁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今日话怎么这样多,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来。”
徐顷誉委屈地扁扁嘴,“怎么?这会儿嫌我多余碍眼了?”
孟繁生板了脸,“你能正经些吗?”
“好好好!我闭嘴,这总行了吧?”徐顷誉挤眉弄眼地抱着胳膊站到了门口,一副小孩子置气的模样。正巧吴妈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哟,徐先生,您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徐顷誉噗嗤一笑,向内努了努嘴,“里面热,我在这儿凉快一会儿。”
吴妈顺势望过去。
孟繁生是典型的读书人,为人热忱,性格腼腆,样貌也称得上一表人才,让人觉得亲昵。吴妈打心眼里喜欢,若是他能和自家小姐走到一起,她是一百二十个支持的。因此她只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叶招待,只能请两位先生喝热水了。”熟练的加了新柴,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水。
孟繁生又问了问白蓉萱的病情,跟她说了半晌的话,见她的确没有咳嗽,这才放下心来。徐顷誉在一旁无聊,借口要出去方便,跑到外面赏雪去了。白蓉萱不放心,“吴妈,你快跟出去看看,外面还在下雪,好歹打一把伞,别让徐先生染了风寒。”
年头不好,日子难过,这时候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妈闻声连忙从角落里找出一把旧油纸伞,匆匆地跟了出去。
房间内就只剩下白蓉萱和孟繁生两个人。
孟繁生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你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
白蓉萱摇了摇头,“孟大哥,你好好坐着,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只说就是了,还谈什么拜托?”孟繁生很少见白蓉萱露出这副认真的模样,这表情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身子是铁定不行的了,这一生虽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吴妈了,她跟着我从南到北,吃了不少辛苦,前些日子她儿子要接她回去荣养,她放心不下我,狠心拒绝了。我现下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也知道这当口车票十分难买,但还是要请你想想办法,说什么都要将吴妈送回到她儿子身边,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竟是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
孟繁生大感意外,皱起了眉头,“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吴妈走了,谁来照顾你?你就是这样胡思乱想,病才不见好的。”
白蓉萱凄惨地笑了笑,“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孟大哥,我拿你当亲哥哥看待才敢临终托付,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最后一个忙。”她一发急,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孟繁生一时慌了手脚,男女之别,他也不好出手帮忙,正要去找吴妈回来,白蓉萱一把拉住了他。孟繁生低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白蓉萱居然咳出不少的血来。白蓉萱扶住床沿,气喘吁吁地缓了半晌,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孟繁生替她把水杯拿到手边来,白蓉萱漱了漱口,又让他拿手帕来擦干净了嘴角。她做了这些后已经累到极致,脸色更是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满头冷汗。孟繁生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意识到不好。白蓉萱并不是不咳,只是她怕人担心,硬是咬牙硬挺着不在人前咳嗽。
他站在原地,喃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吴妈送回老家——她儿子的身边。”
白蓉萱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显得十分放心,表情中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轻松。
孟繁生暗叫不好。
恰好徐顷誉与吴妈开门走了回来,徐顷誉兴奋地说道,“外面的雪停了,天上出了星星,看来明儿是个好天气。”
孟繁生没法继续说这个话题,连忙整了整思绪,勉强笑着说道,“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蓉萱你也早点休息,那些书留着天好时才看,仔细自己的眼睛。”
白蓉萱得了他的保证很是高兴,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妈在一旁听得乐呵呵的,“我送孟先生和徐先生出去。”
孟繁生临到房门口,不放心地转回头来,“你好好养病吧,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胡同口老朴家的烤地瓜。”
白蓉萱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繁生走到四合院的大门口,还不忘将一直揣在怀中的牛皮纸信封交到吴妈的手里。吴妈刚接过来,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慌忙地拒绝着,“孟先生,这可不行。小姐再三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您的钱了。您只是个教员,收入有限,全填到我们这儿来,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想起来北平后受到孟繁生的资助,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孟繁生劝道,“吴妈,你只管收着。如今蓉萱尚在病中,还要请大夫吃药,你就是为了她,也不该拒绝。若是心有介意,就等蓉萱病全好了,你们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吴妈想到病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的白蓉萱,咬着牙接过了信封,“孟先生,您真是个好人,这钱我一定会还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什么话?我和浚缮是至交好友,关系非比寻常,你就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见外客气的话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若是连你也病倒了,蓉萱孤苦无依,那要怎么办呢?”
浚缮是白蓉萱哥哥白修治的表字,孟繁生已经好久没有叫出过这两个字了。清凉的北风中,他忽然回忆起在南京的日子,老师亲自为他们两人起表字时的情景。
那时的阳光,可真好啊!
徐顷誉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很晚了,我们该走了,不然学校那边怕会有些麻烦。”
孟繁生回过神来,向吴妈告辞,再三保证明天还会再来探望白蓉萱。
没有明天,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年的除夕之夜,白蓉萱永远地闭上了眼,结束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命。
第二章 重生
白蓉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吴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
之后,她就无力地陷入一片黑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好像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痛苦。只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上漂浮着。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呀?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情仇,所有的苦痛,都在这一刻永远的结束了。
风景旖旎的杭州、热闹繁华的上海、阴雨绵绵的天津,落叶雪飘的北平……这一世,她跌宕起伏,像是无根的柳絮浮萍一般,被命运推动,不由自主地去了这么多地方。
母亲和哥哥已经先自己一步离去,吴妈也会被孟繁生妥善安置,红尘再无可恋,她也终于可以安稳地睡去了吧?再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的人生出现一丝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
即便那么不甘,那么不忿,那么后悔,即便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就这样吧。
没了束缚,她的身体轻得像是一根羽毛,白蓉萱渐渐放松,享受着四周诡异的安静,四肢百骸仿佛从未有过这样的轻快。
突然,有人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急忙睁开了眼。刺目的亮光让她十分不适,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就用手遮住了双眼。
“哎呀,你到底去不去呀?”一个俏丽悦耳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回旋,“你都睡了一下午,还在迷糊呀?你要是不去,我可要一个人去了哟。”
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像是舅舅家最小却也最不安分、最爱捣蛋的女儿唐学茹的声音。
“我跟你说,我偷偷瞧过了,不但有烟花,还有鞭炮,被我哥宝一样的藏在了厨房后面的小屋子里,我已经踩好点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少女说了半晌,见白蓉萱还是没有反应,有些生气的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喂!你今天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白蓉萱的眼前霎时出现了一张粉嫩的小脸。唐学茹这时才十二三岁,明眸皓齿,粉雕玉琢,一双格外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是两颗精心雕琢过的宝石,她穿着一件喜气洋洋的袄裙,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项圈。
唐学茹见白蓉萱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有些意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姐姐,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却有些发怔。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她是梦到了自己的过去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这样真实?
这是杭州的舅舅家,她自小生活过的地方。
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淡蓝色彩绘芙蓉花的窑瓶,窗前整齐的列着她养的花,空气中都是熟悉的甜腻的香。白蓉萱完全摸不清状况,她甚至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眼前熟悉的情景再次幻化成镜花水月。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很久没有梦到过这样的画面了。
唐学茹看着她古怪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的,透着虚幻的不真实。
不一会儿,唐学茹就领着一大群人跑了回来。当先的一人刚刚出现在门口,白蓉萱就不可抑制地落了泪。
眼前的人还是记忆中的美好模样,那么的年轻,体态轻盈,她心急火燎的扑到床前,认真地打量着白蓉萱的表情,温声细语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白蓉萱只是木讷地流着泪。
是她,是母亲呀!她的面貌这样清晰,她的声音这样熟悉,她的气息都是如此的让人迷恋。白蓉萱还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当时她已经病重,虚弱的倒在那里,枯槁一般的躯体毫无精神,整个人散发着绝望的不甘。
唐氏见白蓉萱这副样子,也有些慌了手脚,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蓉萱,你别怕,妈在这里,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说到后面,语气也有些发急。
母亲还有体温,她还是那样的温暖。白蓉萱靠在唐氏的胸前,有些恍惚的感受着独属于母亲的温度。一旁的唐学茹插嘴道,“我刚才来见姐姐时,她就这样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胡说什么?”一个颇有些严厉的声音训斥着她,“大过年的,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回到房间里去,不让人放你出来,年夜饭也不许你吃。”
白蓉萱一愣,忍不住从母亲的怀里偷偷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她的舅母黄氏。
舅母黄氏是湖北宜昌人,家族世代经商,与唐家早前曾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正是因为有此关系,黄氏的祖父在很早就和唐家定下了亲事,后来黄氏的母亲病逝,父亲忙于商铺无暇管家,身为长女的黄氏理所应当的承担起家务,不但负责黄家的日常事务,还要监管弟妹,年轻时就颇有贤名。
黄氏嫁到唐家后,为舅舅唐崧舟生下三个孩子。长女唐学萍后来嫁到了同在杭州的张家,白蓉萱记得这位姐夫十分能干,少时就支应门庭,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长子唐学荛早就弃文从商,跟着舅舅一起做生意,他年纪虽轻,但眼光独到,又肯吃辛苦,常常让舅舅感慨这个儿子若是早生几年,怕是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幼女唐学茹是个不安分的主,整日的惹祸,白蓉萱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跟着几个好友偷偷溜去了广州的女校读书,之后就音信全无了。
这会儿唐学茹得了母亲的批评,有些不服气地嘟着嘴,凑到床前盯着白蓉萱不说话。
黄氏心疼地看了看白蓉萱的神情,“怎么脸色这样难看?赶紧安排人去请位大夫过来瞧瞧。”
跟着黄氏进来的崔妈妈说道,“夫人,这大过年的去哪儿请大夫,都忙着过节呢。”崔妈妈是黄氏从前的丫鬟,后来由唐老夫人做主嫁给了唐家店铺的一个二掌柜,对黄氏最是忠心。她心急地往前凑了凑,给黄氏出主意,“年前茹小姐吃的受惊药还剩下一副,要不先熬了给萱小姐吃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猛然记起有一年秋天唐学茹爬到唐家后院的一棵核桃树上学人打核桃,结果核桃没摘下几颗,自己倒是从树上跌下来,受了惊吓,请了大夫,连吃了四五副汤药才见好。
黄氏听了,连忙答应,“快!快去熬好了端过来。”
崔妈妈脚步飞快地冲出了门。
唐氏还是不安,低头看着白蓉萱小猫似的可怜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午不还好好的吗?”又问黄氏,“那汤药对症吗?可别把蓉萱吃坏了。”
“不会的。”黄氏安慰她,“那药是学茹吃过的,药效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瞧她的模样,和学茹当时的样子很像,似乎也是受了惊吓,是不是睡梦里被谁家的鞭炮声吓住了?”
唐氏恍然大悟,“蓉萱,你别害怕,妈在这儿呢。”
眼前的情况却让白蓉萱越来越糊涂,如果说这是梦,可为什么梦会这样真实?如果一切都是幻觉,为什么她能闻到花香,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就在这时,吴妈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老太太过来了。”
白蓉萱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探头看了两眼。眼前的吴妈还很年轻,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袄,脸色十分着急。她是母亲的陪嫁丫鬟,一直对母亲忠心耿耿,母亲被白家赶出来时,她也毅然决然地跟着出来了。多年之后,她跟随白蓉萱辗转各地,不辞辛苦的照顾她,也都是看在了母亲的面子上。
想到在北平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白蓉萱贴在母亲柔软的胸口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你外祖母来看你了。”唐氏小声安慰着她。
“蓉萱怎么了?快给我看看!”一个老妇人心急如焚地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搀扶着快步走了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床前打量着白蓉萱,眼神里满是担忧,“蓉萱,你哪里不舒服?”
白蓉萱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外祖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头发已经半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双格外强势的眼睛此刻却满是担忧与心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握着白蓉萱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外祖母。
“还好,还会叫人。”黄氏在一旁松了口气。
搀扶着唐老夫人进门的少女正是舅舅的长女唐学萍,她年纪要比白蓉萱和唐学茹大上许多,又是家中的长女,对自己要求严苛,平日除了帮黄氏管家之外,得闲还要做些衣裳鞋袜孝敬长辈,和白蓉萱、唐学茹来往不多。她这一年就要成亲出阁,去年秋后就开始忙着准备嫁妆,更是不怎么出门了。因是过年,她难得穿了件绛红色的上衣,一条淡黄色的长裙,显得整个人光彩照人,她在一旁看了半晌,小声问道,“学茹,蓉萱这是怎么回事?”
经她一问,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唐学茹的身上。
唐学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不干我的事儿,你们别随便冤枉我。我来找她玩,她一睡醒就这样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唯恐别人不信似的,连连摆手以证清白。
黄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又没人怪你,你怕什么?”
“我……我不是前科太多,怕你们误会吗?”唐学茹嘟囔道。
众人听到她这样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唐老夫人道,“你这混世魔王,也知道自己太过顽劣,明儿又长了一岁,看你还敢不敢胡闹?”
正好崔妈妈端着熬好的药送了进来,“夫人,药好了。”
唐老夫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药?怎么春节还有大夫出门问诊吗?”
“哪有呀。”黄氏叹气道,“这是学茹之前吃过的药,专治受惊的,我瞧蓉萱的模样像是被吓到了,就做主把药熬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先把这个药吃了,等到明日初一,再去请个好大夫过来仔细看看。”
黄氏和唐氏双双答应。
白蓉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唐氏亲手将盛了汤药的羹匙递到嘴边,她还是不敢动。
如果这一动,所有的梦境都成了泡影,那该怎么办?
唐氏见女儿木讷地坐在那里,还以为是担心药苦,“蓉萱乖,先把药喝了,妈让人给你削个梨子吃。”
吴妈听了这话,哪还用人吩咐,自己就去削梨子了。
唐氏又把汤匙向前送了送,白蓉萱乖巧地张开嘴,将药含在了嘴里。
剧烈的苦涩味道让白蓉萱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第三章 亲戚
因为白蓉萱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连带着唐家的这个新年过得都不安生。
按照唐家的惯例,每逢春节,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上午就会到唐家长房的宗祠里祭祖。由于近年来生意不好做,长房大老爷唐崇舟年前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外地,为了过年才特意赶回来,许久不见弟侄,留了两人吃饭。因是新春,唐崧舟也不似往日那般严以律己,喝到夜里才在唐学荛的搀扶下回了唐宅。
唐家在杭州小有根基,只不过早年间就分了家。唐崧舟这一支是二房,一家人全靠分家时所得的一片茶园和西湖边上的两家茶叶铺过日子。早些年生意还算过得去,近几年却是一年不比一年。
唐崧舟醉醺醺的回到家就在门房听说了白蓉萱的‘病’情,吓得他酒意都散了几分。白蓉萱自小就跟随唐氏生活在唐家,是唐崧舟看着长大的,和他亲女儿无异。一听说她有些不好,他哪还顾得上别的,跌跌撞撞地去了后院,白蓉萱那会儿正在唐氏的安抚下睡着,黄氏见丈夫一脸惊慌,忙安慰了他几句。
唐崧舟还是进了屋,亲眼看到睡着了的外甥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唐老夫人见状,老怀欣慰地笑了起来。
等厨房管事小跑着过来禀告年夜饭都准备好了,唐老夫人就在黄氏的搀扶下出了门。唐氏因不放心,提议留下来照顾女儿。自打唐氏从白家回到唐家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少与人往来,和出嫁之前相比,简直变了个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如果说她灰色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是有颜色的,那一定是她含辛茹苦养育的两个孩子。
唐老夫人心疼女儿,点头答应了。
但终究因为白蓉萱,这一年唐家的年夜饭吃得平平淡淡,毫无喜气可言。原本要放的鞭炮礼花也被唐老夫人严令不许放,怕惊了白蓉萱。唐学茹嘟着一张嘴,老大的不高兴。
等年夜饭撤了,唐崧舟在黄氏的服侍下回房间歇下。他明日一早还要去拜会生意上的老主顾,自打当家后就从不参与守岁。唐学荛也找了个机会告辞,他还想明儿跟着父亲去见见世面,没有精神可不行。
唐老夫人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
最后就只有唐学萍和唐学茹陪着唐老夫人一边吃着瓜子花生一边守岁。这大概是唐学萍作为闺女在唐家的最后一个新年,唐老夫人尤为不舍,和孙女说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唐学茹在一旁听得无聊,哈欠连连,只觉得这年过的极没意思,不多久就昏昏欲睡。
唐学萍强坚持到午夜,和唐学茹两人就在唐老夫人房里睡着了。
等两个孙女都睡下,唐老夫人叫来自己贴身服侍的李嬷嬷,小声嘱咐道,“我瞧蓉萱那孩子不太正常,倒像是冲撞了什么。你一会儿拿几刀黄纸去十字路口烧了,好好念叨念叨。”
李嬷嬷连忙答应了,又提议道,“老夫人,我看明儿还要拿着萱小姐的生辰八字,到灵隐寺供盏长明灯破一破才行。”
“对对对!”唐老夫人连连点头,“这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明儿你亲自去。”
“是!”李嬷嬷应完了,从库房取了纸去十字路口烧了,少不得念叨了许多阿弥陀佛之类的。
大年初一还没有铺子开门,但黄氏还是让崔妈妈请了一位大夫过来。唐氏这一夜几乎没有合眼,见到大夫来,急忙让开了位置。大夫把了半晌脉,也说是惊心忧惧,要好好调养,开了两副汤药,要交替着吃。
白蓉萱就这样在病床上连躺了三日,她大多时间都在睡觉,睡梦中常常看到上一世的自己。梦到自己在白家所受的屈辱,梦到天津时的无所依靠,梦到北平最后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她时常从睡梦中一头冷汗的惊醒,又每次在唐氏的安抚下再次睡着,这几乎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脑子像浆糊似的昏昏沉沉。
大年初三,长房唐崇舟一家雷打不动的上门拜年。长房上头已经没了长辈,唐老夫人如今是唐家辈分最高的老人,唐崇舟每年这日子都要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丫鬟翠屏来禀告说莉小姐也过来了时,唐学茹正坐在白蓉萱的床边嘟囔着过年是如何的无聊如何的没趣。不知是汤药管用还是李嬷嬷去灵隐寺拜佛供灯起了效果,初三一早,白蓉萱的精神就比前两日好了许多,早饭不但一口气吃了两个小包子,还喝了一碗粥。守在床前的唐氏总算松了口气,之后就被黄氏以‘你不好好养着,等蓉萱好了你又病倒了’的理由推回了房间休息。
唐学茹打着探病的旗号,实际是来吐苦水。白蓉萱看着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回想到自己的上一世不禁有些恍惚。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难道是老天怜惜她,所以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说现在才是真实的,而之前的那一切都是梦境?
白蓉萱觉得很苦恼,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前世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想对比看看到底有没有记忆中的事情发生。可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学萍姐出嫁,姐夫一表人才,对她也好,婚后两个人十分恩爱……
然后明年,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就会发生。明年中秋节的前一天,远在南京求学的哥哥会突然病逝。上一世接到消息后母亲随即病倒,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她气不过,想为母亲和哥哥讨一个说法,不顾舅舅舅母的劝阻,毅然决然的带着吴妈去了上海找到白家。可等待她们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坎坷与磨难,最终她被命运推动,再也没有回到杭州。
如果她真的重新活了一次,是不是就能改变历史?如果哥哥不死,母亲也不会离世,是不是一切就都改变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亮了的火炬,她仿佛明白了老天让她重来一次是为了什么!
她要救哥哥,不能让他再出事。
她这副样子落到唐学茹的眼中,就是病症更严重了表现。她有些担忧地打量着白蓉萱,“姐姐,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正要解释自己没什么,翠屏就推门走了进来,“莉小姐来了,正在老夫人屋里磕头呢,听说萱小姐病了,一会儿就要来看您呢。”
唐家的女儿多,因此并没有排辈,都是直称姓名。能被翠屏称呼为‘莉小姐’的只有一位,就是长房大舅舅的小女儿唐学莉。
在白蓉萱的回忆中对这位大舅舅的印象并不深,记忆中他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按理说分家时长房占了最好的果园和商铺,生意应该越做越红火才对,可自打交到大舅舅唐崇舟的手里,生意却每况日下,上一世白蓉萱离开杭州前往上海时,从管事的嘴里听说大舅舅的生意居然快做不下去了,想要把果园兑出去。
田产是立家之本,能传给后人,轻易是不会往出卖的。
后来白蓉萱和吴妈说起大舅舅来,吴妈却有些不以为然,按照她的意思,唐崇舟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觉得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因此没有斗志,对生意也不上心。等有了儿子之后再想振兴家业力往狂澜,却是力所不能及了。
白蓉萱想到这里,猛然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忘了那个人!
大舅舅唐崇舟的前妻姓章,是杭州本地人士。在白蓉萱幼年的记忆中,章氏长相柔美,性格温柔,待人处事都很平和,十分好相处,尤其和黄氏交好。她为大舅舅生育了四个女儿,长女唐学英后来嫁去了衢州,次女唐学芬嫁到了嘉兴,三女唐学莲嫁去了绍兴,三个婿家都和唐家有生意往来,互惠相助。小女儿唐学莉一直没有谈婚论嫁,只因为大舅舅想为她招赘继承家业,挑来选去就耽误了。章氏一直没有为长房诞下长子,心中有愧,她也知道丈夫看重香火,因此拼命想为唐家生下一个儿子。只是她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对身体损伤极大,等怀到第五个孩子时即便用药调养,终究没有保住,她自己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黄氏生前和章氏关系匪浅,自她离世,对她撇下的四个女儿十分照顾。正是因为如此,唐崇舟为女儿择婿时,黄氏十分的不喜,背地里和唐崧舟埋怨,“大哥这哪里是选女婿,分明是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呢?”
不过长房和二房分家已久,唐崧舟即便对几个侄女的婚事不满意,也不好插手多说。
唐崇舟一边要教养四个女儿,一边还要顾着生意,也就一直没有续弦。不过后来他在外面走商的时候,和宁波一个姓相的商户女儿好上了,时常打着做生意的旗号跑到宁波,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没多久相氏就为他生下了个儿子。相氏对唐崇舟说,自己不顾名声也要未婚生子,就是因为中意唐崇舟这个人,并不图其他的。
这可把大舅舅感动坏了,说什么都要娶相氏进门。按理说长房上头没有长辈,大舅舅想要娶谁自己做主就是了,可他为了让相氏进门名正言顺,居然求到了外祖母唐老夫人这里。章氏早逝,三个女儿也都嫁了人,唐崇舟又一副非相氏不娶的模样,唐老夫人自然不好阻拦,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但还是出言提醒唐崇舟要细细打听相家的情况,小心行事。
耳朵都被灌了蜜的唐崇舟哪还会想别的?回到家就张罗起婚事来。
黄氏虽然为章氏不值,却也只能背地里和崔妈妈感慨一番。
相氏进门后,大概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又未婚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对唐老夫人和黄氏极为恭敬,在家里也是谨小慎微,对唐学莉的大小事务十分尽心。
不过白蓉萱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相氏伪装出来的。记得上一世她要离开杭州前,相氏仗着为唐崇舟生的老来子唐学荣已经长大,牢牢掌控了长房。也是从那时起,她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对二房再无恭敬不说,还私下里做主把唐学莉嫁到了杭州一户死了老婆的鳏夫家中。黄氏得知消息后派了崔妈妈去打听才知道那鳏夫已经五十几岁,足够做唐学莉的父亲了,相氏贪图他给的彩礼,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黄氏找到长房说理,还被相氏奚落辱骂了一番,回来后病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得了床。
那时候白蓉萱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算日子,相氏这时候已经进门三四年了,白蓉萱想阻止也没有办法。不过如果能让她提早露出狐狸尾巴就好了……
第四章 来信
白蓉萱正暗自计划着,唐学莉已经在丫鬟的服侍下进了门。
唐学莉和唐学萍同岁,只比她小了几个月。不过她是大舅舅四个女儿中最像章氏的一个,标准的瓜子脸,皮肤白皙细嫩,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满目柔情,一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莉姐!”唐学茹一见到她,立刻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住撒起娇来,“你怎么才过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也不知道想我……哎哟!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什么时候做的?快让我瞧瞧。”
唐学莉穿着一套湖蓝色的衣裙,裙子的颜色稍浅一些,衣领裙边都绣着小却精致的梨花。她笑了笑,点着唐学茹的额头道,“怎么长了一岁,还这么闹腾?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儿?”
唐学茹不满地嘟了嘟嘴,“怎么每个人见到我开口就是教训?”
唐学莉仔细地看了看白蓉萱的神情,“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蓉萱连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就犯了病,这会儿吃了两副汤药,已经好多了,莉姐你不用担心。”又吩咐翠屏为她搬凳子。
唐学莉的丫鬟春儿没等翠屏动,就紧忙把凳子搬了过来。唐学莉坐了下来,握着白蓉萱的手道,“还是瘦了,我家里有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燕窝,回头我让人送过来,你好好补一补身子。”
“哎哟,莉姐你还有燕窝这种好东西,还有别的什么没有?”唐学茹凑过来问道。
唐学莉道,“就只有一丁点儿,并不多。”
白蓉萱急切的想要知道相氏的消息,连忙问道,“莉姐是同谁一起来的?”
“跟我父亲。”唐学莉道,“昨儿才收了祭祖用的东西,今儿赶紧过来拜见老夫人,明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呢。这年过的实在忙乎人,倒不像平日里那般轻松自在。”
不等白蓉萱问,唐学茹就好奇地问道,“相姨娘没有一起来吗?”
唐学莉一愣,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自在,“她那样的身份,怎么好这个时节过来拜见老夫人?出门前父亲倒是提议要她一起过来,好歹给老夫人磕个头,也和小婶子熟悉熟悉,以后也好走动起来,不过相姨娘说等出了正月她再登门磕头,所以父亲只好带着我和荣哥过来了。”
唐学茹在一旁撇着嘴点头,“这个相姨娘倒还算知趣懂事。”
白蓉萱却知道这不过是相氏脚跟没有站稳前的手段罢了。她看了唐学莉两眼,劝告她要防备相姨娘的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回去。这时候说起这些,不但莉姐不会相信,如果传到相氏那里,以她的为人,恐怕会立即警觉,说不定还会为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蓉萱犹豫着该怎么提醒莉姐小心,吴妈匆匆走了进来,“莉小姐,大老爷要回去了,正在找你呢。”
唐学莉急忙站起了身,“怎么这么急?我才坐了一会儿呢。”神情颇有些诧异。
往年唐崇舟都会在二房用过午饭再回去。
吴妈笑着解释道,“荣少爷不知怎么了,哭个不停,大老爷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提前回去了。”
父亲向来娇惯这个唯一的儿子。唐学莉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嘱咐白蓉萱好好养病,过几日再来探望她,又交代唐学茹年纪长了一岁,要懂些事,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闹,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了。
白蓉萱还在病中,没办法下床送客,只好让唐学茹送唐学莉出门。等唐学茹回来时,居然还拉来了唐学荛。
唐学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令自己十分头疼的妹妹,“你又干什么?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拉拉扯扯的?”又打量了白蓉萱几眼,“你怎么还是病恹恹的?吃了药还是不好,要不要换个大夫?”
不等白蓉萱说话,唐学茹已经一脸好奇地问道,“那个荣哥怎么回事儿?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哭闹起来呢?”
唐学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当是什么大事,你就为这个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荣哥看中了祖母房里的一个摆物,吵着想要,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那东西是祖父当年送给祖母的,祖母舍不得,荣哥不依不饶,就闹了起来。长房唯一的少爷,居然当着下人的面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真是连市井泼妇也不如。大伯父哪还有脸留下来吃饭,一脸尴尬的回去了。”
唐学茹偷笑了两声,“只怕不是祖母舍不得,而是不想给吧?”毕竟唐老夫人和黄氏不待见相氏和荣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每次唐崇舟带着唐学荣献宝似的往唐老夫人和黄氏跟前凑,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胡说什么!”唐学荛瞪了妹妹一眼,“就你话多!”他是家中的长子,又跟随父亲在商铺里忙了些日子,比从前稳重成熟了许多,不过房间里没有长辈,他也忍不住吐槽道:“说实在话,这个荣哥真不像是我们唐家的孩子,长得贼眉鼠眼不说,人也不学无术,刚才听大伯父说荣哥已经气走了两个先生,到现在别人一听要去给唐家长房的少爷上课,都没有先生愿意来。偏大伯父还把这当做笑话来说,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可能单纯的觉得儿子的行为只能算是调皮可爱吧?不过唐学荛的话还是让白蓉萱走了神。
她还记得唐学荣小时候的模样,眼睛又细又长,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只狐狸似的,和唐家的人一点都不像,难道是随了相氏?
可任凭白蓉萱怎么回忆,却始终记不起相氏的模样。
唐学荛稍坐了片刻,又要跟着父亲去铺子里看看。早些年唐家的茶叶铺子要等过完十五元宵节才会开门,如今生意难做,正月初二就放了鞭炮开张了,有些客人走亲串友时会送些茶叶当做礼物。
等他走了,白蓉萱就向唐学茹打听,“你知道相氏长什么样吗?”
“什么样?就……”唐学茹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最终说道,“就一个女人样呗!”
白蓉萱顿时有种问错人的感觉。
等到了晚上,白蓉萱这边由吴妈和翠屏服侍着刚吃过药,唐氏和黄氏就过来看望她,见她脸色虽然还是白得没有血色,但精神不错,话也多了起来,这才放下心来。正巧一个叫三喜的小丫鬟捧着一个不大的牛皮纸包走了进来,“夫人,崔妈妈说这是莉小姐托人送来的,指明要给萱小姐的。”
“是什么呀?”黄氏接了过来,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小包燕窝,虽然不多,但品相却好。黄氏笑着交到吴妈的手里,“给你们小姐收好了,回头炖一些给她补身子。”吴妈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唯恐被风吹走了似的。
唐氏不解,“这燕窝只怕不便宜,怎么送到你这里来了?”
白蓉萱解释道,“今天上午莉姐跟大舅舅过来给外祖母磕头,听说我病了特意过来探望,就说她家里有些燕窝,要送给我调养身子,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我都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她还记着。”
“学莉是个难得的好孩子。”黄氏不无感慨地说道,“她年纪只比学萍小几个月,学萍今年就要出嫁了,她的婚事还没影儿呢。如今相氏进了门,大哥又是个耳根软的,我真担心他稀里糊涂的就把学莉给嫁了。”
“相氏不是多事的人,你不要多想。”唐氏自然不知道相氏的真面目,还在替她说话,“大哥虽然没什么主意,但前几个孩子的婚事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学英、学芬、学莲嫁得还算好,日子也过得红火。”
“那哪是他的功劳,是嫂子的在天之灵在保佑这几个可怜孩子呢。”黄氏心疼地说道。能被她称作嫂子的人自然只有已经逝去的章氏。
就这样过了十五,家家户户都收了灯,白蓉萱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已经能在吴妈的搀扶下散步了。唐氏和黄氏为她的病担心了一个正月,这会儿总算真正放下心来。白蓉萱就和黄氏商量,“舅母,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就把翠屏还给萍姐吧,她还要绣嫁妆,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可不行。”
唐家二房不算大富之家,下人也并不多,除了门房和一个老管事领着两个看家护院的小厮之外,后院只有几个贴身服侍的老妈妈老嬷嬷,至于丫鬟就只有翠屏、三喜、春桃和一个年纪还小叫小圆的。小圆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跑个腿传个话。翠屏年纪和唐学萍相仿,自小就进了唐家,算得上知根知底,今年唐学萍出嫁,黄氏和唐老夫人商量着,想让翠屏作为陪嫁丫鬟跟过去。
唐家是积善之家,翠屏虽然是下人,但唐老夫人还是把她叫到跟前儿问了她自己的意思,翠屏父母早逝,是被人牙子卖到唐家的。这些年唐家人对她极好,不像别人家对下人动辄打骂,大小姐性格绵柔,是个难得的好人,因此她心甘情愿想跟着唐学萍。
白蓉萱和唐学茹自小身边就没有固定的丫鬟,一个由吴妈照顾,一个由崔妈妈看护。
这一次因为白蓉萱生了病,三喜和春桃年纪还小,唐老夫人担心吴妈又要服侍唐氏又要照顾白蓉萱忙不过来,就临时把翠屏调了过来。如今白蓉萱身子见好,黄氏也担心女儿的嫁妆,就点头答应了。
等过了二月二,白蓉萱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时,她的哥哥白修治从南京寄来了信。
第五章 拯救
在白蓉萱的记忆中,哥哥白修治一直都是个勤勉要强之人。以至于前世他年纪轻轻早亡后,舅舅唐崧舟会流着泪惋惜道,“过刚易折,治哥这孩子就是太过要强,自打负气从白家出来之后,心中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做出些成绩来给人看。从前觉得他年纪小,一心上进是好事情,家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错了。”
关于母亲为何会被白家赶出来回到唐家生活,白蓉萱其实一直也没有搞的特别清楚。每次她问这些的时候,母亲就会情不自禁的掉眼泪,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会含糊其词,都说她年纪小,等再大一些,能明白些事再告诉她。可前世一直到她亡故,仍旧没人说。
后来在北平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白蓉萱从吴妈口中得知了一些琐碎的信息。
白家世居上海,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大家族。与姚家、顾家、闵家共称四大家族。当年唐氏嫁到白家,绝对是别人口中的‘高攀’。白家人口众多,内三房外三房,关系错综复杂,一般人很难理清楚。
白蓉萱的父亲名叫白元裴,在白家排行第三,据说他少年早慧,十分聪明,深得白家老太爷的喜爱。所以等他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家老太爷一心想为他求取顾家的姑娘。顾家根基深厚,家教又严,几个女儿秀外慧中,都是十分的贤淑能干。只不过有一年白元裴受朋友邀请来杭州西湖赏景,居然偶遇了还在待嫁闺中的唐氏,一见倾心,无论如何都要求娶。白家老太爷虽然瞧不起唐家的家底,但碍于儿子喜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按照吴妈的意思,当时唐家是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的。齐大非偶,唐老夫人觉得白家地位太高,和唐家悬殊大,担心女儿嫁过去要吃辛苦,还是想为她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白元裴听说之后,居然赶到了唐家,亲自面见唐老夫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哄得唐老夫人最终点头答应下来。唐氏嫁到白家之后,两人的感情极好,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白修治,白家老太爷对这个三儿子颇为钟意,甚至有要他承继家业的打算,经常带着他四处历练,家中大小事务,也多让他参与,常听取他的意见。
白修治长得极像他父亲,白家老太爷爱屋及乌,对他也十分的亲近。等白修治到了启蒙的年纪,唐氏又怀了身孕。原本这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却不成想白元裴去往白家在重庆的分铺途中突然病死了。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就有人说白元裴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都是唐氏命里克夫的原因,又有传言说唐氏现如今所怀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白元裴的,而是她跟白府一个管家私通后生的。这些消息不但有理有据,还有证人从旁佐证,白家老太爷盛怒之下,不但将管家打死,又将怀着身孕的唐氏赶出了白家。
当时白家老太爷心疼自己的孙子,原本是要留着白修治在自己身边的。不过白修治年纪虽小,却异常果断,坚持要跟自己的母亲走。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也就当做他从来都不存在了。自那之后,白修治就跟着唐氏回了杭州的唐家。当年唐氏在唐家生下了女儿,流言蜚语一片,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唐家却毫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没过几年,外人看唐家人的眼神就变得正常了。
依照唐家家谱,这一辈的女儿都做草字头,唐崧舟就做主给她起了白蓉萱这个名字。蓉字绵软,萱草坚韧,舅舅大概是希望她做人时能够软硬兼施,不要太为难苛求自己。
上一世白蓉萱从出生到病逝,白家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们母子,仿佛他们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白蓉萱至今还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她呼吸渐缓,瞪大了的眼睛透着绝望和不甘。她一定是恨的吧?
重生一次,白蓉萱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救下哥哥和母亲。听说他寄了信回来,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赶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白修治和上一世一样,极会做人。除了给母亲写信报了平安之外,还给外祖母、舅舅舅母、唐学荛、白蓉萱一人写了一封信。
唐学茹愣愣地看着每个人都读着信,生气地问道,“怎么就我没有?”
舅舅笑道,“你平日读书不用功,治哥即便给你写了信,你也未必能看得懂。”
唐学茹哼了一声,“我是不爱读书,又不是不认字。”气呼呼的跑了。
在给白蓉萱的信中,白修治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最近的课业,还要她照顾好母亲,抽空多读书,如今南京那边已经有了女子学校,可见未来女子的地位也会有所不同……啰啰嗦嗦的写了两三页纸,却偏偏没有说自己的身体。
白蓉萱担心地皱了皱眉头。
唐氏看她的神情不对,问道,“你哥哥在信里写了什么?”
白蓉萱把信交给母亲,“写了一大堆,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他自己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与其告诉我他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了什么收获,还不如告诉我他的身体好不好,那边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唐氏听着一笑,“他是男孩子,怎么会写这些。”似乎并没有将白蓉萱的话放在心上。
黄氏却觉得白蓉萱这孩子有心,满意地点起了头,“还是蓉萱会心疼人,知道担心自己的哥哥,不如你回封信给治哥,问问他的近况。”
对啊,她怎么忘了回信这一说。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黄氏又说,“我整日围着锅台转,实在没什么说的,就不给治哥回信了。”
唐老夫人也道,“我也不回了,你们回信时告诉他一声,我身体很好,要他不用担心家里,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孝顺我了。”
唐氏答应了。
白蓉萱向长辈们告辞,迫不及待的回了房间给哥哥写信。在信中她十分详尽的询问了哥哥的日常起居,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还叮嘱他不要熬夜,事事以身体为重,切不可因为学业而荒废身体……
把信写好,她亲自送到舅舅手里,等回了自己房间,还是觉得不安。要是能去南京见哥哥一面就好了,很多话可以当面提醒哥哥。不过按照她对母亲和舅舅的了解,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这可怎么办呢?
等到了晚上,唐氏来看白蓉萱,见她病症彻底好了,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了。白蓉萱又问起唐学萍的嫁妆怎么样了,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吴妈一脸不安地走了进来。
唐氏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吴妈连忙摇头,“没……没出什么事儿。”
白蓉萱看了她两眼,立刻就反应过来。吴妈丈夫早亡,她虽然在唐府当差,但她儿子却在乡下跟着叔伯过日子。每年过完了十五,吴妈都要告假回乡下探望儿子,也顺便给丈夫扫墓上坟。今年因为白蓉萱的病,吴妈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哪还有时间回乡下?这会儿白蓉萱病好了,她自然是来告假的。
白蓉萱就笑着说道,“吴妈准是惦记儿子了,你明儿就回去吧,不用心急回来,多待几天。”她前世和吴妈一路扶持,关系十分亲近。何况身边再无旁人,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只是她忘了自己已经重生,唐氏见她事事都能做主安排,明显一愣。
白蓉萱一看唐氏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靠到唐氏的怀里,“妈,你说这样好不好?”
唐氏虽然觉得女儿这一病,有些变化,但具体变在哪里,却又完全说不出来。她回过神来,“那有什么不好的。”又对吴妈说道,“你一会儿来我的房里,我有东西给你,拿回到乡下,全当是我给你叔嫂准备的礼物了。”
吴妈谢了又谢,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白蓉萱却知道吴妈的这些大伯小叔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一世不但霸占了吴妈丈夫留下的田地,对吴妈的儿子也十分不好,记得吴妈有一次还哭着对白蓉萱说,大冷天的他们居然让吴妈的儿子睡在四面漏风的牛棚里。
不过吴妈的儿子却是个十分争气的人,年幼的时候不动声色,隐忍沉默。等年纪大了,立刻找到族里有威望的长辈做主,不但要回了自己家的田产,还把这些年在大伯叔叔家做工的工钱要了回来。后来不但把日子过了起来,吴妈陪自己流落北平时,他还拖了许多层关系,想要接自己的母亲回去荣养,不过吴妈舍不得白蓉萱,狠心拒绝了。
只是这个时间,吴妈的儿子估计还在牛棚里躺着呢。
白蓉萱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自己要不要帮吴妈的儿子一把呢?
第二日一大早,吴妈就带着唐氏赏赐的东西回了乡下。只过了一天,就肿着眼睛哭着赶了回来。她怕自己这副样子惊扰了唐氏和白蓉萱,特意回了房间洗了脸,换了衣服才来服侍。唐氏见她一脸疲惫,眼睛又红又肿,以为吴妈和儿子分别难过,也没有多问,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吴妈也不敢多说,安静的退了下去。
白蓉萱却觉得奇怪,偷偷叫来了三喜,派她去探探吴妈的情况。等到了晚上,三喜过来回话,“吴妈还在屋里哭呢,我去问了她,她起初不说,我问得紧了,她才告诉我。她儿子在乡下过得不好,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要干到晚上才能休息,而且她那个大伯嫂还不给他吃饭,衣服也都是破的。他儿子年纪比您还要大几岁,可现在又瘦又小,就像没张开似的。吴妈看着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哭着回来了。”
白蓉萱听完,表扬了三喜几句,又把过年时唐老夫人给她的糖块赏了些给三喜,三喜兴高采烈的跑了。
白蓉萱坐在床边想着,自己既然重生,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肯定要做出一些改变。可这种改变全靠她自己,显然是不现实的。目前她最缺的就是帮忙的人,如果能把吴妈的儿子调到自己的身边当差,很多事就不用她亲自出面了。何况吴妈的儿子是男子,在外面行走也比自己方便,上一世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女人抛头露面的亏。
就比如去南京看哥哥,她自己去不了,完全可以安排吴妈的儿子去一趟。
而且吴妈的儿子有勇有谋,怎么想都是个不错的人选。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好,只是唐家现在不缺下人,她该怎么想办法把吴妈儿子要来呢?
她正苦恼着,唐学茹过来告诉她年过完了,沈娘子要来上课了。
第六章 上课
沈娘子,又是一个快被她遗忘了的旧人。
唐家虽然从商,但对子女还是有要求的。倒也不求多上进,但还是要认几个字,以后嫁了人也能看懂账本管家。唐学萍即将要嫁去的张家,就是因为知道唐学萍打得一手好算盘才请了媒人来提亲。
虽然当下国内已陆续有女校出现,但唐家家风严谨,自然不会将女儿送到外面去读书,于是就请了一个女先生到家里授课。
白蓉萱和唐学茹的这位女先生就是沈娘子。听吴妈说她的丈夫常年卧病在床,全靠汤药吊着一条命,为了给丈夫治病救命,沈娘子才不得不出来授课赚钱。她学问很好,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在杭州城颇有名声,一天要走好几家,时间安排得很紧。
白蓉萱一直不太喜欢沈娘子。她外表虽然给人一种高傲冷漠之感,但实际上非常势力,是典型的‘只重衣衫不重人’。唐学茹是唐家的幺女,受尽宠爱,沈娘子对她自然十分关爱,常说些讨她喜欢的话。但白蓉萱的身份却不是个秘密,沈娘子对她就冷淡了许多。而且沈娘子常年来往于各家之中,许多家族里不好的传言都是由她传出去的,是个非常两面三刀的人。
因此听了唐学茹的话,白蓉萱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积极热情,只是应付地哦了一声,就忙着思考该怎么把吴妈的儿子弄到唐府来。
倒是唐学茹见白蓉萱这副模样,以为找到了知心人,立刻坐下来说道,“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沈娘子?也不想上她的课?要不咱俩去跟祖母说,就说我们年纪大了,沈娘子的学问已经教不了我们了,怎么样?”
白蓉萱见她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似乎以为自己想了个绝佳的主意。白蓉萱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即便祖母同意了,不过是辞退了沈娘子,再找一个张娘子、李娘子来,要是这样,还不如跟着沈娘子,最起码我们已经熟悉她的节奏,也不用太过辛苦。何况你去跟祖母说,祖母会信吗?”
唐学茹的不学无术在唐家是出了名的。不但如此,给沈娘子到外面一说,杭州城的商户里十户有八户都知道唐家的么女是个专爱上房揭瓦的混世魔头,也正因为如此,舅舅和舅母对唐学茹的颇为头疼,时常约束着她的行为,就怕她毁了名声,将来不好找婆家。
唐学茹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倒在了白蓉萱的床上,“也对,我声名狼藉,是不成的了。”
白蓉萱忍不住轻轻掐了她两下,“胡说什么,声名狼藉这种词是这样用的?”
过了两日,沈娘子果然过来上课了。为了白蓉萱和唐学茹,唐家特意将一间小会客厅改成了书房,因为房子小,就只能勉强摆下两张桌椅,这样一来沈娘子上课时就只能坐凳子。白蓉萱猜她是不高兴的,但脸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只是上起课来难免会有些怠慢。休息时崔妈妈奉了黄氏的吩咐送了茶点过来,沈娘子也是一脸的淡然,只是喝茶的时候看似随意地说道,“这可真是难得的好茶,我昨儿去张家上课时,他们家端来的是铁观音,可不如你们家的这个味道纯正。”说话时一脸的真诚,听得崔妈妈一愣一愣的。
崔妈妈送来的是红茶,远不如铁观音名贵,沈娘子这么说,分明是嫌弃唐家没有送好茶来招待她。
“张家?”偏崔妈妈还没听出来,好奇地向她打听道,“哪个张家?”
“就是延龄路的那个张家,他们家有个小女儿,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纪了。”沈娘子神情自若地喝了茶,等崔妈妈退出去,这才又慢悠悠的开始讲起课来。
白蓉萱在心里十分瞧不起她这副样子,但面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只不过沈娘子这会儿所授的课程,她前一世已经听过了一次。更何况她后来走南闯北,阅历见识比沈娘子还要多出几倍。因此听得并不十分认真,一会儿想着写给哥哥的信他收到了没有,一会儿又想着怎么才能把吴妈的儿子弄到唐家来为自己所用,一会儿又琢磨怎么帮莉姐抓到相氏的马脚……
她走神的模样全落在沈娘子的眼里,她自然十分不喜,只不过她也不喜欢白蓉萱,自然不会多事的去指点她,只当自己看不到,等到了下课的时间,分秒不误的去了下一家。
又等了几日,哥哥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心急的白蓉萱跑去问舅舅怎么回事。
唐崧舟笑道,“现在世道不好,杭州到南京的信件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一个月,若是给耽搁了,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急什么?”
白蓉萱不好跟舅舅说什么,闷闷地回了房。
天气一天天变暖,窗外的桃花开了又谢,长了一枝头嫩绿的叶子。临近清明时,哥哥的信总算寄了回来。
唐学荛气喘吁吁的找到白蓉萱时,她正在跟沈娘子练字。有了前世的基础,白蓉萱的进步自然非常快,沈娘子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她是背地里偷偷练习过了。等唐学荛在外面敲门时,沈娘子就有些不悦地皱眉问道,“是谁?”
唐学荛在外面礼貌而客气地说道,“沈先生,蓉萱的哥哥写了信回来,给送到了铺子里,我特意给她送回来的。”
沈娘子面色不快,“信既然寄到了,什么时候不能看……”
只是没等她把话说完,白蓉萱已经跑了出去,沈娘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白蓉萱才懒得搭理她,跑到唐学荛的身前焦急地问道,“信呢?信呢?”
“你眼里就只有信,你看看我这一头的汗。”唐学荛不满地仰着头,“知道你天天惦记着,信刚送到铺子里,我爹就让我赶紧给你送过来……”
白蓉萱连连道谢,“真是辛苦了。”
“一句辛苦就完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唐学荛提出了要求,“你给我绣一个五毒荷包吧,等端午节时我好戴。”
“行!我给你绣两个!”白蓉萱一心惦记着哥哥的信,别说是五毒荷包,就是要龙袍她也会想办法绣一件出来。
唐学荛笑了笑,店铺中还有事,他不敢多待,从怀中取出信交到了白蓉萱的手里就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急忙将信拆开,在房檐下读了起来。
信中哥哥极其详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甚至连每天吃了什么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她,末了还让她不要担心,他已经成年,足以照顾自己。还说如果时间允许,他今年的中秋节可能会回杭州团圆。
中秋节……
白蓉萱的心中一痛,上一世就是哥哥就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去世的。她将信叠好,重新放回到信封里,如果将上一世也算上,她有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呢,她真的好想他呀。
白蓉萱握紧了信封,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命运,救回自己的哥哥。
她回到屋子里,唐学茹已经放下了笔,探头过来说道,“你答应给我哥绣两个荷包了?我不管,你也得给我绣两个。”
“哎呀,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白蓉萱不同意,“何况荛哥特意给我送信来,我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感激呀。”
“那下次有信,我也给你送。”唐学茹不依不饶。
“咳!”沈娘子在一旁不悦地咳了一声,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等下了课,白蓉萱和唐学茹去给唐老夫人请安,没想到黄氏和唐氏也在。
唐老夫人和蔼地问道,“今天都学了些什么,要好好学,可别辜负了好时光。人这辈子啊,能由着自己的日子就这么多,过完了就没了,可别等将来后悔。”
白蓉萱微微一怔,觉得外祖母今天的这一番话说得颇有道理。上一世她很多时间都是随波逐流,根本不由自己本心。要是她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呢?
她受教地答应下来。
唐学茹则被桌子上的糕点吸引,含糊地答应了两声,就吃糕点去了。
黄氏瞪了她一眼,正要教训,唐老夫人已经开口,“听说治哥来信了?说了些什么?”黄氏做儿媳的自然不好再说,只能作罢。
看来这一次哥哥的信只写给了她,其他人都没有。
白蓉萱把信拿出来,恭敬地递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就是上次回信时我问了哥哥的生活起居,他特意给我回信,巨细无遗地说了。”
唐老夫人并没有接信,“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看不清几个字。”白蓉萱却明白,外祖母是不想看,怕她和哥哥的信中说了私密,给她和哥哥留着说体己话的空间。
倒是唐氏把信接了,很快看完了,忍不住啼笑皆非地说道,“杭州到南京一来一往不容易,你们哥俩倒好,连每日早上吃几个包子都写了,怎么不写些有用的?”
白蓉萱很想告诉他,这些都非常有用。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非吓到母亲不可。
倒是黄氏在一旁看了几句,得知白修治中秋可能要回来之后,高兴地说道,“这可是大事,我都有两年没见过治哥了,今年中秋他要是能赶回来,我说什么都要准备些螃蟹才行。”
哥哥白修治特别喜欢吃螃蟹。
唐老夫人问了是怎么回事,得知白修治在信中写了可能会回来过中秋节后,也十分高兴,“治哥住的房子也要提前收拾出来,好好粉一粉,最好夏天就找工匠把事情办妥当了,免得治哥回来时房间里有味道散不出去。”
黄氏笑着答应下来。
唐氏在一旁坐立不安,“娘,治哥又不是小孩子,可别为了他让一家人手忙脚乱。”
黄氏却道,“这一家人还是忙点好,显得亲热。再说了,我这个外甥将来是有大出息的,我这会儿多为他张罗些,他心里感激,等我老了,他还指不定要怎么孝敬我呢。”
几句话说得唐老夫人一脸春风,“是这么道理,咱们把身子养好,就等着这些小的长大好享福吧。”
屋子里的气氛其乐融融的。
第七章 相氏
三月下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采茶时间。为此,舅舅唐崧舟和唐学荛几乎每天早出晚归,忙着茶园采茶的事宜。唐家的茶园并不算大,但这个时间每家茶园都在忙着抢春茶,采茶工的薪资也是一倍一倍的往上翻,唐家请不起太多的工人,舅舅和唐学荛就带着铺子里伙计齐上阵,没过几天两个人就瘦了一大圈,也被晒黑了不少。
黄氏心疼不已,一边安排着为两人熬鸡汤补身子,一边和崔妈妈嘀咕,“如今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做掌柜的动手摘茶,放到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崔妈妈安慰她,“好在老爷和大少爷都是那好样的,又不拈花惹草,为人又勤恳,总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这句话真是说到了黄氏的心坎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话真是说到了我的心里,日子艰难一些,只要一家人的心还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要是他全不顾家里,每日只知道喝酒赌钱,甚至在外面养了人,带着私生子回来,我真是恨不得一根绳子吊死。”这个‘他’说得自然是丈夫唐崧舟了。
“老爷敬重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崔妈妈知道黄氏准是又想起章氏来了,跟着叹了口气。
黄氏果然说道,“我一想到那苦命的嫂子,心里就堵得慌。若不是为了给大哥生下儿子,她又何苦年纪轻轻就走到了那一步?大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记得头几年,他在外面无论应酬得多晚,嫂子都要等他回来,亲自为他打来洗脚水,服侍他休息后自己才肯睡。没想到大哥这么没良心,不顾夫妻之情,没多久又娶回来个姓相的。”
“这男人怎么能独自个儿过日子呢?大老爷能一个人支撑这些年,已经不错了。”崔妈妈叹息道,“多少男人老婆死后百天还没到,就已经纳小的了。”
黄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到章氏就替她觉得不值,想起那个相氏更是没有一丝好感。崔妈妈又道,“我听说那个相氏对大老爷也是极恭敬地……”
“好容易才嫁进来的,她能不恭敬吗?”黄氏想到相氏那副模样就犯膈应,皱着眉头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相氏妖妖叨叨的,不像什么好人。”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您敬重章氏,所以格外的看不上这个相氏呗。这话崔妈妈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的。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等鸡汤熬好了,招呼了小厮阿顺送去了茶园。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也拿出自己的体己钱,吩咐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一起做些糕点送给那些帮忙的伙计吃。当时也在屋子里的唐学茹和白蓉萱都是一愣,前者是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如此厚待伙计,在唐学茹的眼里,还是将伙计当做下人一般看待的。倒是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做法非常的巧妙,伙计在东家做事,自然是有什么活就要做什么活,一句不是也说不出来,但外祖母偏偏将他们看做了自己人,不但笼络了人心,只怕这些伙计也会受些感动,干起活来都会更卖命。
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唐崧舟和唐学荛回到家中说伙计们吃了家里送去的点心,干活异常卖力,他们家外雇的工人虽然不多,但抢出来的茶叶却比临近的茶园多出了一倍。
白蓉萱觉得在外祖母身上可以学到很多前世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以后尤其的留心外祖母在处世之道上的细微安排,这对她未来的人生自然也是受惠良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唐家春茶抢出来没两天,杭州城普降大雨,天气一下子就凉了下来。这场雨接连下了七八天,茶叶已经过了采摘最好的时间,许多茶园连一半春茶都没抢出来,还要付上高昂的工费,赔得血本无归。
因为这场雨,白蓉萱也难得的休息了几天。原因是沈娘子的丈夫受了寒,病症加重,沈娘子没办法出来授课,只能在家中照顾丈夫。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绣起了答应送给唐学荛的荷包,还计划着给哥哥也绣两个。每年端午节前后,母亲都会托人送些吃食衣物到南京去,到时候就夹在这些东西里一并给哥哥。
杭州到南京虽远,但仍有生意往来。仗着唐家的人际关系,还是能找到可托之人的。
荷包才绣了一半,给唐氏看到之后,还以为她是在帮着唐学萍绣嫁妆,好奇地问道,“怎么绣这么小的物件,嫁妆应该多准备些大件的东西,到时候摆出来好看。”
白蓉萱这才想起唐学萍今年就要出嫁了。因为年龄上的差距,白蓉萱和唐学萍走得并不近,反而总是被小她几岁的唐学茹缠着。也因为如此,她时常忽略了唐学萍的存在。不过她知道,唐学萍嫁得很好,夫家张家有几家铺子,她这个姐夫又十分的能干,别人家的生意都不见起色,甚至常有关门大吉的。唯独他不但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后来还把商铺开到了苏州一带。
白蓉萱记得自己上一世好像是绣了一对鸳鸯枕套送给唐学萍做贺礼,因为配色特别,唐学萍十分的喜欢。
要不这一世还是送枕套?
可这又要送荷包又要绣枕套,荷包又要抢在端午节前,她平时还要去上沈娘子的课,这么一算,时间就有些紧张了。白蓉萱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给哥哥白修治的荷包却必须要完成,因为她已经决定在上面绣‘长命百岁,诸病不侵’的图案和字样了,就当是为了哥哥讨一个好彩头。
为了尽快赶制出来,她连熬了两天夜,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了。
吴妈见状劝了几句,见没什么效用,就去告诉了唐氏。结果唐氏亲自过来,没收了她的绣品绣线,要她以后白天再做这些东西,小心眼睛。
白蓉萱只能无奈地叹气。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吴妈都最担心她的眼睛。
她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上一世经历的种种,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嘴角。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改变的。上一世只要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总是忍不住想哭,可现在她却不想掉眼泪了。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活得比上一世精彩才行。
等把要送给哥哥的荷包绣好时,时间已经进入四月底,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沈娘子的《女诫》也刚好全部讲完了。
对于重生的白蓉萱来说,她清楚的知道再过几年后,这个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女人的地位也会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运动变高。她在北平时,经常听到外面游行时高亢的女子声音,吴妈说那是新时代的人,思想都不一样了,她们觉得妇女和男人一样,能顶半个天。
吴妈的口气里满是惊奇,躺在病床上的她却满是向往。
被这样的思想鼓动之后,再来接受所谓的三从四德,白蓉萱无论如何都有些抵触和不屑。她的母亲就是一位被《女诫》所坑害的女人之一,嫁到白家之后,她一直谨小慎微,每天都活得憋憋屈屈,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呢?丈夫病逝于异乡,怀着身孕的她难道不是最难过最悲痛欲绝的那一个吗?可她却在身怀六甲的时候被白家赶出了大门。
她从了,她德了。
可最后——又怎样了呢?
白蓉萱支着下巴魂游天外。沈娘子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十分的不快。等下了课,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特意留下了唐学茹说话。白蓉萱毫无波澜的出了门,心中雪亮,差不多又到了唐家给沈娘子结课时费的日子了。
白蓉萱回到房间,刚喝了口茶,翠屏就快步走了进来,“萱小姐。”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坐。”白蓉萱知道最近翠屏一直跟着唐学萍绣嫁妆,等闲不怎么出门。
翠屏摇了摇头,并没有坐下,“长房的相姨娘过来了,老夫人叫你过去呢。”
相姨娘来了?
白蓉萱早就想见见她了,闻声连忙放下茶杯跟着翠屏一起往唐老夫人住的院子走去。路上白蓉萱问道,“她怎么来了?”
翠屏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送东西来的,知道萍小姐今年要出嫁,她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
相氏在变脸之前一向会做人,反正都是拿大舅舅唐崇舟的东西做人情,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她现在最心急的就是站稳脚跟,而这其中得到唐老夫人和黄氏的认可尤为重要。来给即将出嫁的唐学萍送贺礼,即便是瞧她不上的黄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相氏真是工于心计,什么都计划得明明白白。
要不是白蓉萱是重生过一次的,这会儿肯定也被相氏蒙在鼓里了。她心中冷笑了几声,又问道,“莉小姐来了吗?”
“是跟着相姨娘一同来的,一过来就问您呢。”翠屏小声笑着。
自从过年之后,白蓉萱一直没机会见到唐学莉。大舅舅唐崇舟忙着店铺,一月里有半个月都不在家,唐学莉要帮着看家,基本没机会出门。
相氏居然还带着唐学莉撑场面,这样即便黄氏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当着小辈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真是把什么都算计清楚了。
白蓉萱面色如常的走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低眉敛首的坐在唐老夫人下首的相氏。
她……居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第八章 冒失
相氏身材纤细,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过孩子。身上穿着一件象牙白的偏襟圆领短衫,一条石青色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淡雅。容貌虽然算不上极美,但皮肤却是十分细腻白皙。她眉眼细长,鼻子小巧,从远处看真有几分狐狸的模样,尤其是左眼下面还长了一颗泪痣,显得十分惹人怜爱。
上一世白蓉萱虽然听说过很多相氏的事情,但并没有和她打过多少交道,后来她又历经沧桑,早就把这个人淡忘了。若不是重生,她几乎想不起相氏这个人来。但一看到那颗泪痣,白蓉萱立刻就记了起来。
前世相氏在唐学萍出嫁时出了不少的风头,把忙得脚不沾地的黄氏都给比了下去,不知内情的外人都夸相氏贤淑能干,她也借此机会在唐家的交际圈子里挣得了一些名声。相氏又是个会做人的,姿态放得极低,逢年过节都是亲自登门送礼拜访,话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没多久就获得了一致的好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大舅舅唐崇舟才会把家放心的交到她手中。
白蓉萱望着坐在相姨娘一旁冲她微笑的唐学莉,她就像一朵开在温室中的花,还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风雨,恬淡又美好。白蓉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就算是为了可怜的唐学莉,也不能让相姨娘轻易如愿。没想到唐学莉已经先一步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样?身子已经好全了吧?”
“早就好了,一直想找机会托人告诉你一声,却始终不得空。”白蓉萱客气地道谢,“这还多亏了你送来的燕窝,不然真不一定好得这样快。”
唐学莉笑了笑,“管用就好,还道什么谢?”
这会儿相氏已经机敏地站了起来,适时地上前冲着白蓉萱讨好似的笑了笑,“这是萱小姐吧?端庄高雅,真是了不得的标致人物,还是早几年见过一面,这要是放到大街上碰到,我都不敢认了。”
白蓉萱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客气地回以一笑,“这位是谁,看着眼生,说得好像我前几年就不端庄高雅似的。”
一句话说得相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唐学莉也没想到白蓉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微变,有些惊吓到了似的说道,“这位是相姨娘……”
相氏反应也是极快,急忙认错,“萱小姐别多心,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唐老夫人在一旁满脸诧异。平日里白蓉萱像个小猫似的,或许是因为客居在舅家,身份地位尴尬,因此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几乎不会说什么重话,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怼上了相氏。不过和相氏相比,自己的亲外孙女肯定更重要,唐老夫人也不会帮着相氏说话,她在一旁笑了笑,替白蓉萱开解,“蓉萱,这位是长房的相姨娘,荣哥的母亲。她不怎么出门,你大概也不认识,她看着虽年轻,但论辈分却是你的长辈,和长辈说话,可不能没礼貌。”
唐老夫人话里有话,看似是在介绍白蓉萱认识,实际上是说相氏工于心计,嫁了个年长许多足够当自己父亲的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轻视。
白蓉萱听外祖母这样说,心中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要就坡下驴,忙给相氏行了个礼,一脸诚心地认错,“相姨娘,是我冒失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相氏知道她是唐老夫人心尖上的人,哪里敢说什么,忙客气地笑道,“您说的哪里话,要说错也都是我的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把姿态放得很低。
唐老夫人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在一旁道,“相姨娘知道你萍姐要出嫁了,特意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我仔细瞧了瞧,都是苏州织锦厂今年的新货,样式新颖又讨喜,到时候就摘录到嫁妆单子上,也是你大舅舅的一片心意。”
一番话说得相氏脊背发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听下人的话,拿些陈年的烂货来丢人现眼。跟着相氏过来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得把头埋在脖子里。
白蓉萱知道唐老夫人是有意震慑相氏,别以为她久不出门就不认货容易骗,看到相氏脸色都变了,白蓉萱心里一阵畅爽,语气轻快地说道,“大舅舅有心了,等萍姐嫁了,是不是莉姐也该议亲了?她可只比萍姐小几个月呢。”
白蓉萱心里琢磨着,以相氏的心计,肯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漏出狐狸尾巴。想要改变唐学莉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将她嫁出去。反正长房那头如今已经有了荣哥承继家业,也不用非让唐学莉招赘了。
唐学莉闻声脸色羞得通红,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胡说什么?”
唐老夫人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心疼地看着唐学莉,“可不是嘛,学莉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从前觉得孩子都还小,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工夫,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看来我也是真的老了。”她看似随意地望向相氏,询问道,“关于学莉的婚事,你和老大是怎么想的?”
相氏被唐老夫人精光四射的眼睛盯得发毛,急忙道,“老夫人,这件事儿哪有我说话的余地,全由老爷和您做主就是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回头等老大过来,我找他说说。女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些年,铺子里的事虽然重要,却也不能把孩子的婚事给耽误了。”
唐学莉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相氏惺惺作态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反胃。上一世关于唐学莉的婚事相氏不但有说话的地方,还全权做主,不给二房一点儿插手的机会,彻底毁了唐学莉的一生。
白蓉萱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心里想什么,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一阵诧异,实在不知道这个外孙女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处处看相氏不顺眼,难道背地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相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了什么?
唐老夫人再看相氏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冷。她哪里知道白蓉萱心中的计较,在她心里自己外孙女是个柔软的像花瓣一样的小孩子,如果她看谁不好,那肯定是对方的问题,满心的护短。
相氏在唐老夫人面前极不自在,略坐了片刻就说荣哥自己在家,自己有些担心,想要告辞。唐老夫人自然也不会留她,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让李嬷嬷送她出去。李嬷嬷是唐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由她出面送客,也算是给相氏脸面了。
相氏连称不敢,眼底却飞快闪过一抹得意。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的手不放,“莉姐好容易出趟门,在家里吃过饭再回去吧。”
唐学莉一怔,看了看白蓉萱,又看了看相氏,有些犹豫不决。没等相氏开口,唐老夫人已经点头答应了,“也好,把学萍也叫来,你们姐妹儿几个好好亲近亲近,以后成了家嫁了人,就不好总再聚了。”
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色,不像做女儿时那般自在。
唐老夫人这样一说,唐学莉自然愿意,相氏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客气地嘱托道,“既然萱小姐留你,家里又没什么大事,你就多留一会儿,和姐妹们交交心,等晚点我再让马车来接你。”
唐学莉高兴地点了点头。
等相氏带着人出了门,白蓉萱就向守在门口的春桃吩咐道,“你快去告诉舅母,就说莉小姐今天留在家里吃饭,让她跟灶上的人吩咐一声,多准备些好吃的。”
春桃笑着跑去找黄氏了。
白蓉萱站在门前,门外的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唐老夫人看着外孙女这副模样,有一瞬间的恍神。她忽然间觉得外孙女似乎和从前不同了,但哪里不同,自己又说不上来。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向外祖母告辞,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李嬷嬷送了相氏回来,见唐老夫人还愣在那里,忙倒了杯茶送过来,“老夫人,您这是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蓉萱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李嬷嬷不是外人,唐老夫人没有丝毫犹豫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嬷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平日里只服侍唐老夫人,和白蓉萱见面的机会不多,听了老夫人的问话,她想了想,笑着说道,“肯定不一样呀。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萱小姐可比去年稳重懂事多了,这孩子都有大的一天,以后一天一个样,您还能天天盯着呀?”
唐老夫人觉得李嬷嬷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索性不再多想,指着桌子上用红绸子包着的几匹布说道,“一会儿你给学萍送过去,无论怎么说,这也是长房的一点儿心意。我们分家不分人,不能让外人说三道四。张家也不是那小门小户,别再小瞧了学萍,给她冤枉气受。”
“是。”李嬷嬷答应了,“这位相姨娘还算会做人。”
唐老夫人不置可否,轻轻抿了口茶。
出了唐家大门的相氏直到上了马车才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服侍她的老妈子也是她的乳娘,皮肤又黑又糙,伺候相氏之前一直在田里务农。她见状忙打起扇子,小声说道,“这个老夫人真是厉害,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紧,气都不敢大声喘,小姐以后还是少来吧。”
相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要不是为了在唐家站稳脚跟,我才不来受这个气。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那个养在唐家的吃闲饭的都敢对我不敬,我要是不紧着点,哪还有好日子过?”
说起这个,相氏的乳娘也跟着生气,“难怪小姐不高兴,我在一旁听着都浑身不舒服。瞧得起她才叫一声萱小姐,外面人哪个不说她是个不被人承认的野种?不过依我看,您也不用这么小心,不管怎么说,唐家早都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还能把手伸到咱们家来不成?您又给老爷生了个儿子,将来荣少爷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只要把那个眼中钉赶紧嫁了,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借点儿光,好歹把我那两个儿子弄到府里来做个管事,按道理他们还算是你的乳兄呢!”
相氏心里烦躁,听得极不耐烦,“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她那两个所谓的乳兄一事无成,整日的游手好闲,只会喝酒打牌,什么忙帮不上还知道添乱,这样的人要来有什么用?
相氏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暗暗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九章 手帕
黄氏得了春桃的禀告,亲自去了一趟灶上,跟厨房的管事婆子细细地敲定了菜样。等到了傍晚,白蓉萱和唐学莉、唐学茹都去了唐学萍所住的院子。
唐家二房的宅子并不算大,唐学萍身为长姐,理所当然地住了最偏的一间小院子。房间布置也和她的人一般,简单干净,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院子一角种着一棵李子树,屋檐下摆着几个大瓷缸,里面养着睡莲和金鱼。唐学萍早就听到了消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刚亲热地说了几句话,翠屏就带着春桃、三喜把饭菜摆上了桌。黄氏为人心细,不但准备了白蓉萱喜欢的荷叶鱼羹,唐学萍喜欢的龙井虾仁,唐学茹喜欢的双味鸡,还特别让人做了唐学莉最爱的莼菜汤。这道汤用料讲究,又需要时候,很费功夫,做起来特别费时。
唐学莉心中无比感激,眼圈都红了。
白蓉萱记得上一世曾经听黄氏说过一嘴,章氏生前做得一手好菜,最拿手的就是莼菜汤。看到唐学莉的模样,白蓉萱就知道她准是想到自己的亡母了。
由于长辈们都没有过问,桌子上又有个能闹腾的唐学茹,几个人嘻嘻哈哈的,也就忘了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白蓉萱也被逗得笑个不停,撑着桌边揉肚子。欢声笑语中,她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在上海时整日以泪洗面,到天津时是无助的绝望,等到了北平,她却宛如一株枯死的树,早就把一切都看淡了,无喜无怒,整日生活在压抑的气氛中。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这样放肆的笑过了。
连带着平日不怎么说话的唐学萍话都变得多了起来。饭后撤了桌子,她又把事先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几个妹妹,都是她亲手绣的帕子。唐学莉的帕子上绣得是腊梅,唐学茹的帕子上绣得是芙蓉,白蓉萱的帕子上却只绣了几株碧绿如玉的青青小草。
简单,素净,却又透着勃勃生机。
白蓉萱拿到帕子后一愣,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向了唐学萍。
唐学萍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唐学萍冲她温婉地笑了笑。
白蓉萱握紧了帕子,在萍姐的笑容里,她仿佛明白了帕子上青草的含义。它生长于暗处,不受重视,不受关注,却坚韧不拔向阳而生,风吹不倒,雨打不死,终有一日,她也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吧?
她缓缓站起身,异常诚恳地向唐学萍道了谢。
唐学萍脸皮薄,被白蓉萱谢得红了脸,没有多说什么,把话转到了别处。翠屏进来续了茶,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春桃进来禀告道,“莉小姐,接您的马车到了,在门口候着呢。”
因是跟着相氏出门,唐学莉没有带自己的丫鬟,她看了看时辰,急忙起身,“都这个时候了?我也该回去了,改天再过来看你们。”她上头还有个相氏压着,大家也知道她在家中尴尬,不敢再留,白蓉萱几人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各自回房。
白蓉萱回到房中,在吴妈的服侍下洗了脸,她又问了母亲的情况,得知唐氏今天早早的睡下了才安心。白蓉萱将唐学萍所赠的手帕仔细的收起来,趁着还没有睡意,和吴妈说起话来,“你儿子在乡下怎么样?”
“挺……挺好的。”吴妈躲躲闪闪地说道。
白蓉萱干脆戳破了她的谎言,“不是说你那个大嫂对他不好吗?大冷天的还要她睡在牛棚里,又不给他饭吃,还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
吴妈一听,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把儿子留在那边,我也知道他寄居人下,日子不会太好过。不过他是个半大小子,吃点苦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只当是历练了。可没想到我那个狠心的大嫂居然把他当牲畜对待。我回去的时候天气还冷,大嫂居然只给我儿子穿一件单衣,孩子见我时还抖个不停,身上更是没好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是在田里做事时摔的。我不信,偷偷拉着他追问,他才告诉我说着都是我大伯和大嫂打的。每天鸡一叫,他们就让我儿子起来做事,要是敢晚一点儿,就要被竹条一顿抽打,不仅如此,过年都没给他吃一顿饱饭。我去找大伯和大嫂说理,他们还说我多事,如果心疼儿子,就带在身边好了,他们早就不想养了。”
白蓉萱一听,就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就没想过要把他带在身边吗?”
“我……”吴妈有苦难言,“我也是个下人,怎么能把他带来呢?”
白蓉萱又问,“你儿子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吴妈抽泣着说道,“叫吴介,今年十九了,比治哥还大一岁。”
白蓉萱笑道,“这个名字挺好听,是谁取的?你丈夫吗?”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丈夫,吴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怀念,“他是个庄稼把式,种田还行,取名字这种事哪能做得来?生介儿那会儿,正巧有个会说书的人在我们乡下说书,我们家那口子又喜欢听那玩意儿,农闲不忙时就跑到村口的大榆树下听说书,还经常请了那说书的人到我们家里来喝茶,久而久之就混熟了,那说书的听说我们家介儿还没有正经名字,整天就小毛子小毛子的叫,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大名,说是希望他心无芥蒂,做个胸怀广阔之人。”
心无芥蒂……
谈何容易啊?
白蓉萱想到自己两世为人,一直没有放下对白家的仇视和介怀,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或许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为了白家付出应有的代价吧?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力量何其渺小……
想到这里,白蓉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白修治。前世他那么努力的读书,想做出一番成绩,是不是也为了给白家看呢?
吴妈擦干了泪,见白蓉萱有些恍惚,叹息着说道,“小姐不用担心,他是男孩子,吃些苦对他这辈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有吃了苦,才知道幸福得来不易,才有向上拼搏的劲头儿。”
白蓉萱回过神来,“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能把他弄到唐家来做事就好了。你们母子不用分别,就近照顾,你也不用惦记他了。”
白蓉萱本以为吴妈会很高兴她的提议,可没想到吴妈居然一脸惊慌地叫道,“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
这让白蓉萱大感意外。
吴妈忙解释道,“唐家的下人都是有数的,走一个进一个,哪有闲地方安置他?再说了,李嬷嬷崔妈妈哪个没有儿孙?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就不好管束了,就是唐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您千万别去出这个头。”
白蓉萱见她一心为自己打算,神情都有些慌乱了,忙安慰她道,“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件事儿不能操之过急,自然是要等合适的机会才行。”
吴妈还是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我知道小姐是好意,心疼我和儿子,但做人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我能在唐家做事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白蓉萱知道吴妈是怕旁人觉得她得陇望蜀,不够本分。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还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她索性不再多说,问起吴妈的事情来,“你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又怎么会嫁给吴介的父亲呢?”一般来说,作为唐氏的贴身丫鬟,即便不嫁给唐家的掌柜或是下人,也应该在白家的下人里选个身份可靠的。
吴妈脸色一红,难得扭捏地说道,“我早前还没到唐家做事时,就住在乡下。他是我大姑那个村子里的,农忙时我常去大姑家帮忙,见过他几面。后来经大姑的撮合说媒,就定了亲。谁成想没多久我父亲和别人到河里摸鱼的时候给淹死了,我们家没了支柱收入,我身为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只好出来做事,赶得也巧,当时伺候夫人的丫鬟生了病,她家里人要把她接回去治病,老夫人看我年纪合适,就把我买回来了。”
还真是巧,白蓉萱在一旁撑着下巴听得格外认真。
吴妈见状,就继续说道,“我家那口子听说我到了杭州之后,以为我不回去了,也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在这边待了一年多,就给人搬货物,因为老实肯干,很得东家的赏识。不过家里还有不少的田,他待了一段时间就回去了。我在唐家做了两年,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夫人就回了老夫人,让我回家去嫁人,还赏了我不少东西做嫁妆。可是没过几年,我家那口子就死了,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乡下生活艰难,后来还是村长出面,把介儿送到了他大伯家生活,我就又来了杭州城想找个老妈子的活计,正巧当时小姐要嫁到白家去,我心想无论如何要过来磕个头,老夫人得知我生育过,以后小姐生儿育女也有人照顾,就让我作为陪嫁跟着小姐到上海去。”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还想再问,吴妈却担心她还惦记着自己儿子的事情,忙安慰了她几句,又借口说天色已晚,要她早些休息。
白蓉萱也有些累,乖乖闭上了眼。
之后白蓉萱的生活就是上午跟着沈娘子上课,下午回到房间里绣准备送给唐学萍的枕套。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天气渐热,舅舅唐崧舟和唐学荛开始商议端午赛龙舟的事宜。
每年端午节杭州城这边的商会都会组织赛龙舟,每条龙舟上除了鼓头之外,还有三十二名挠手,除非是很大的铺子,否则很少有人家能凑齐这么多人,因此许多商铺都会联合起来。赛龙舟有祈福纳财之意,每家商铺对这个活动都会特别上心,尤其是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家家都想要个好兆头。
白蓉萱想着端午节快到了,母亲应该把寄送给哥哥的东西准备好了,于是将自己亲手绣制的两个荷包送去了母亲房里。谁知道母亲居然不在,问了吴妈才知道她被外祖母叫过去了。
白蓉萱将荷包留下,让吴妈收好了,等母亲给哥哥送东西时一并放在里面,吴妈见那荷包绣得十分精致,上面还有‘平安’的字样,笑着道,“小姐也是有意思,别人送哥哥都会绣个金榜题名马上封侯的花样,期盼前程。您倒是与众不同,只要少爷平安就万事大吉,您这是担心少爷呢。”
白蓉萱心里想着这一世自己根本不稀罕哥哥能有什么前程发展,只要他平安一生就足够了。她笑了笑,并没有和吴妈多说,直接去了唐老夫人的院子。谁知一进门就见唐老夫人手里捏着信纸,眼中流着泪,白蓉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哥哥在南京出了什么事儿,声音都变了调,“外祖母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没事,你别怕!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能出什么事儿?”黄氏急忙上前安慰她,“你外祖母这是高兴呢。”又一脸无奈地对唐老夫人道,“您看看,把蓉萱都给吓着了,这是好事,您怎么还哭了呢?”
白蓉萱有些弄不清状况,但本能还是觉得这件事儿和哥哥有关,一眼紧张地看着唐氏。
唐氏见女儿这样,笑着解释道,“真没什么,是你董家表姐过段日子要来看望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多年不见她了,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呢,听说你董家表姐要过来,激动的哭了来了。”
董家表姐?
白蓉萱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董玉泺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来。
第十章 主意
唐老夫人这辈子总共养育了三个孩子,除了长子唐崧舟和嫁到白家的唐氏之外还有一个长女。白蓉萱的外祖父还在世时,就做主将她嫁到了苏州董家。当时董家还没有发迹,和唐家只能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大唐氏嫁去之后,董家没多久就顺应时代开起了织造厂,因为物美价廉,质量又在同类中出类拔萃,很得西南西北两地客商的钟爱,只用不到了两年就发家了。
只可惜大唐氏福薄,生下了一个女儿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一直是唐老夫人心中的痛,唐家人在她面前很少提及大唐氏,唯恐惹得她难过。
董玉泺就是大唐氏的女儿,她虽然身世可怜幼年丧母,但却有一个极其疼爱她的祖母。董家老夫人知道儿子还年轻,不可能不续弦,唯恐后娶的媳妇对董玉泺不好,就把她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教养,事事亲力亲为,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也是因为如此,不但董老爷的续弦和姨娘对董玉泺要高看一眼之外,董家的掌柜、下人对董玉泺更是尊敬万分,是白蓉萱眼中的天之娇女。
唐老夫人还是在董玉泺年幼时见过一面,眨眼间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外孙女长多大了,模样像不像大唐氏,心中万分惦记这个外孙女。接到董家来信说董玉泺要来杭州探望自己之后,就激动得无以复加,老泪纵横。
白蓉萱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记得董玉泺的年纪比唐学萍还要大一岁,但嫁得却比唐学萍晚,好像是哥哥去世的第二年才嫁去天津的。董老夫人虽然十分舍不得这个宝贝孙女远嫁,但为她选的夫婿却是万里挑一。天津邱家造船起家,从前专门给朝廷水师制造军舰,后来风云变幻,朝廷在革命中倾覆,政府开始当道,邱家见风转舵,顺应时局,立刻开建了厂子,只为福建、广州沿海一带的商户造船,如今家大业大,富甲一方,极尽钟鸣鼎食之态。
上一世白蓉萱在上海待不下去,去天津也是为了投奔董玉泺。至今她还清楚的记得抵达天津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她和吴妈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邱家的大门前,受着门房下人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过了许久才见到董玉泺。她当时正怀着身孕,挺着大肚子在一众老妈子和丫鬟的拥簇下来到了大门口,和白蓉萱的落魄不同,她养尊处优,雨虽然大,但她身上自上到下居然连个水点子也没有。董玉泺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蓉萱,眼睛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过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蓉萱,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是啊!她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个问题她后来问过自己无数次,可始终也没有找到答案。在天津的那段日子,董玉泺将她安置在邱家在天津郊区一处风景极佳的田庄里,还特地拨了几个心腹的老妈子过来服侍,吃穿用度无一不尽心。
临去北平之前,董玉泺得到消息,不顾即将生产还是赶过来劝阻她,“事已至此,你也该放手了,执念太深终究害人害己。蓉萱,你听我的话,回杭州去吧。舅舅和外祖母都惦记着你,你回到他们的身边,由外祖母做主给你选个好人家,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想从前的事情了。”
在北平最后的那段岁月中,白蓉萱不是没有后悔过,她也曾想过,如果听从董玉泺的话,是不是她的人生会完全的不同?
然而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去了北平,为了不被董玉泺发现,她甚至是和吴妈夜里悄悄离开的,只是给董玉泺留下了一封短信。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会提前见到董玉泺。白蓉萱绞尽脑汁的回想,始终没有上一世董玉泺来探望外祖母的记忆。前世的这个时候哥哥还健在,她也安稳的生活在唐家,如果董玉泺来过,她不可能会忘记。
大概是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吧。
外祖母哭了一会儿,在黄氏和唐氏的安抚下止住了眼泪,“人的年纪一大,这眼泪也不值钱了,说掉就掉。”给自己的失态找着借口。
“咱们都知道您这是想外孙女了。”黄氏在一旁笑着说道,“董家在信中说了什么时候到没有?我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唐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把信递给了黄氏,“那倒没有说,玉泺自小跟在董老夫人身边,她难得出远门,想必董老夫人也会有所安排,不会太过随意,玉泺出发之前,大概会派个家中管事的提前过来打声招呼。”
黄氏连连点头,“那就好。家里空着的屋子不多,要不要包一间客栈,到时候人来了也有地方安置。”
唐老夫人道,“玉泺肯定是要住在家里的,治哥的房间原本就要收拾出来等他中秋节时回来住,不如现在就开始张罗,玉泺到了先住到治哥的房间去。至于董家的那些下人,就包一间客栈招待吧,最好也不要离家太远,免得两头跑起来麻烦。”
黄氏连声答应了,“那我明儿就告诉荛哥一声,让他别去铺子里帮忙,先找工人把房间收拾出来,我前天特意过去看过,内墙肯定是要粉刷的,外面也要重新漆一遍,再添几件新家具就行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也不用太过麻烦,咱们就算把房子拆了重盖,只怕也比不上董家的一个角。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唐家也就这么大的能耐,玉泺不会挑剔的。”
黄氏连连点头,但她本来就是娇惯孩子的人,一心只想给这个久未见面的外甥女最好的。
白蓉萱在一旁想了想,还是插口道,“依我看若是去包一间客栈,还不如租赁一间宅子的好,一来客栈人来人往的只怕董家的人嫌闹住不惯,二来也显得咱们唐家家底太薄,让董家看轻了。租一间宅子,咱们不去说,董家的人还能去打听这是不是唐家的房子不成?”
唐老夫人听了一怔,有些犹豫地沉思起来。
黄氏和唐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唐氏不赞成女儿的做法,“我倒觉得娘的话很对,这种面子活,不做也罢。”
白蓉萱解释道,“也不全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显得看重表姐。客栈再怎么好也不如在家里舒坦,何况现在好一点儿的客栈全包下来也未必比租宅子便宜,不信你们就让荛哥出去打听打听。”
黄氏听着却是心中一动。董家近几年发展的好,杭州城很多布店都在董家拿货。董家几位老爷又十分能干,生意做得格外红火。黄氏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不指望唐家大富大贵,只是自己的儿女也渐渐大了,若是能和董家交好,说不定以后遇难时也有个指望,因此她就对董玉泺这次的到来更加上心了。
黄氏道,“我觉得蓉萱的这个想法好,要不然等老爷回来了,我和他商量商量?我整日就知道围着锅台转,哪知道外面什么样了呀,老爷常年在外,肯定比我有见识。”
儿媳看重儿子,唐老夫人自然高兴,点头答应了。
等到晚上唐崧舟从茶叶铺里回来,黄氏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唐崧舟不但赞成了白蓉萱的想法,还答应亲自去租宅子,末了还不忘表扬道,“蓉萱这孩子真是大了,也有主意了,以后让茹儿多跟着她,好好学着,年纪也不小了,整日疯疯癫癫的可怎么行?”
一提到唐学茹黄氏就头疼。她索性不谈,和丈夫说起了董玉泺来后如何招待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上,唐崧舟没什么主意,让黄氏自己看着办,还提醒她如果有什么想不到的,可以去问问白蓉萱的意见。
黄氏想到白蓉萱最近处事越来越有体统,已有大人的样子,立刻就同意了。
白蓉萱就是从唐学茹口中得知舅舅正在四处打听谁家有宅子往出租赁的。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舅舅的肯定,白蓉萱十分开心,笑容不自觉的就爬上了嘴角。倒是唐学茹在一旁嘟着小嘴,“我妈还让我多跟你学学,以后少胡闹,你说我最近多安分,什么时候胡闹了?”
白蓉萱直接笑出了声,气得唐学茹要教训她,两个人正在闹着,沈娘子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这才让场面消停下来。《女诫》讲完之后,沈娘子开始讲《列女传》,白蓉萱不喜欢沈娘子的为人,又因前世已经听过一次,因此课也听得不认真。
没过两天,黄氏过来找白蓉萱商量迎接董玉泺的事情。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董家已经定好日子了?表姐什么时候来?”
黄氏道,“今早刚寄来的信,说是过了端午节就出发,从苏州到杭州坐船走运河快得很,我算着这日子也近了,不知道你舅舅的宅子租得怎么样了。”
唐崧舟宅子租得很不顺利,有意出租的宅子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离唐家太远不方便,他又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无从下手,有些六神无主,暗暗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件事应承下来。还是儿子唐学荛提醒他,实在不行就拖拖熟人,他这才在老主顾中间传出自己要租一间宅子的消息。没多久就有人登门告诉他只和唐家隔两条街的刘家要举家搬迁到长沙去,因此想把宅子卖出去。
唐崧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家?哪个刘家?”
那老主顾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就是祖上出过一任举人的那个刘家。”
“哎哟!”唐崧舟记了起来,“他家可不得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占地不小,只怕价格也不便宜吧?他们家在杭州世居多年,怎么突然想到要搬迁?这么着急,只怕价格也不提不上去,何况他是出卖,我是租赁,完全不对路子呀。”
那老照顾知道唐崧舟是个老实性子,向来很少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因此热心地解释道,“唐兄你有所不知,刘家仗着祖上的余荫,很是风光过一阵,只不过后人都不是读书的材料,仕途上也毫无进展,没办法就和旁人一起合股做起了海上的生意,也该着他们家走了狗屎运,头几年洋玩意还很新奇,从国外运输回来,船刚靠岸就给各大商行一抢而空,刘家仗着这层关系,可是没少捞油水。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家的买卖也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做起来的,最近你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广州那边有几艘商船给大炮击沉了,其中就有他家占股的船。”老主顾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一艘船,连船带货少说也是上万的银元,刘家赔了个底朝天,这才急着把祖宅脱手,好去堵那边的窟窿……”
唐崧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好的商船怎么会被大炮击中呢?又不是军船……难道这件事儿就不了了之没人过问了?是谁放炮击沉的?上头的政府为什么不下令去查?好歹给刘家一些说法和赔偿啊……”
老主顾听着笑了起来,“唐兄你想想,现如今哪个做官的不是裙带关系官官相护?这件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曝光出来,实际上就是被上头压下来了。刘家有几个脑袋敢去问责?除非他们是不想活了……我倒是听人说……”他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凑到唐崧舟耳边道,“刘家的大少爷这会儿已经被扣在上海了,只要刘家敢有异动,这个儿子就保不住了!”
唐崧舟吓得脸色一白,“这……这世道哪里还有公正王法?”
第十一章 租宅
这位老主顾的性格和唐崧舟正好相反,平日里闲着无事除了遛鸟之外就是到茶馆里听些八卦消息,看到唐崧舟一无所知的模样后,他仿佛找到了绝佳的听众一般,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唐崧舟进了唐家茶叶铺子后面的账房。唐崧舟屏退了伙计,又命人沏一壶今年新采的好茶送过来招待。
老主顾一脸得意,嘴上还连说着不敢当,这才坐下来讲起刘家的事情。
“如今时代不同了,唐兄你口中的这个公证王法已经不值钱了。你可知现在上海的市长是谁?”老主顾一边品尝着茶,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道。
唐崧舟想了片刻,“好像听说是姓管。”
“半点儿也不错。”老主顾拍手道,“这个管市长年纪尚轻,只怕比你家那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如此年纪就能管一方百姓,可见其背景有多强大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位管市长的亲舅舅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南京政府的代总理曾绍权。自他当政后,就把家里的这些亲戚都培植起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这位管市长之前从军,还上过战场立过赫赫战功,后来因伤退伍,直接就被舅舅送到了市长的位置上。上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宝地,黄浦江边吸口气,嘴里都是银元的味道,报纸上整日的说那里是东方的夜明珠,是眼下国内最最发达了不起的地方。上海市长是一般的位置吗?炙手可热一手遮天,位置绝不一般,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呢,可谁敢说一句话啊?”
唐崧舟因为白家的原因并不喜欢上海,也懒得去听它的消息,但这会儿仍旧听得瞠目结舌,连说着‘原来如此’。
老主顾继续道,“听闻广州那边的守军司令也姓曾,虽然不知道和曾绍权有无关联,但总不会是巧合吧?看这意思,曾绍权是不想让这出事给外界知道的,因此下令压了下来。刘家不敢蚂蚁撼树,只能认栽,想方设法的堵住窟窿,不得已才出卖祖宅。”
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刘家的祖宅上。
唐崧舟直接说道,“我不过是因为家里要来亲戚,一时住不开,只想租赁个宅子安置罢了,并不想买宅子,何况我那点儿家底也不敢有这种痴心妄想。”
老主顾也是杭州本地人,和唐崧舟相交多年,太过了解他的性格,闻声笑道,“唐兄是个爽快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刘家这几年生意好,钱也没少赚,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家的事呢。这次商船出事,虽然消息被封锁了,但还是透过各种渠道流传出来,刘家这个时候卖房,自然卖不上高价。有真心想买却故意压低价格的,也有根本不买就是闲来奚落嘲讽的,刘家又着急用钱,这会儿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们家还算要脸,不敢明着在杭州城做,已经偷偷拉了几车东西去上海典当了。”
唐崧舟颇为震惊,“大家同为杭州人,刘家又向来本分低调,即便赚了钱,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咱们即便做不到雪中送炭,却也不该趁火打劫,怎么还有等着看笑话的人?”语气颇为不齿。
这位老主顾就是等着看刘家笑话人中的一个,听了唐崧舟的话,难免有些尴尬,他只能轻轻咳嗽了几声,替自己辩解道,“唐兄明鉴,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刘家的,只可惜自己人微力薄,因此才来跟您打声招呼,刘家这房子只怕不好卖,一时半会难以出手,你不如过去打听打听,如果能租下来,也算是帮了刘家一把。”他本意自然不是如此,是想让唐崧舟借着去刘家租赁宅子,趁机落井下石,他在一旁也能看个笑话,没想到唐崧舟完全不是这样的人,还说出了先前的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弄得他窘迫难安,自然也不好再坐,茶都没喝完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唐崧舟却没有多想,反而把这个提议当做正经事想了想。考虑了一番后,他回到家命人叫来了唐学荛。
唐学荛这两天都没有去铺子,忙着在家监管工人粉刷房间,弄得自己也是灰头土脸。平日里唐崧舟很少白天回家,唐学荛以为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赶过来问道,“爹,你怎么回家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儿。”把刘家的事情告诉了唐学荛,“我琢磨着刘家的位置倒也合适,如果他们家愿意,就把他家的宅子租过来,你一会儿过去问问,价钱方面别压得太低,都是乡里乡亲的,全当是帮忙了。”
“知道了。”唐学荛痛快地答应了。
唐崧舟还不忘交代道,“态度要端正,别抱着看笑话的心理去。”
唐学荛嗯了一声,回房洗漱了一番,匆匆赶去了刘家。刘家出事,家中显得十分混乱,下人们的脸色都带着几分小心和不安。唐学荛过去的时候,刘家除了几个下人和管事之外,就只有外二房的一个老爷盯着,其他人不是去了上海跑关系,就是去了广州等消息。
刘二老爷听说了唐学荛的来意,以为他也和从前那些人一样,是来看刘家笑话的,因此脸色十分不悦,“不知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我们刘家是要卖宅子,不是租宅子,你怕是走错门了吧?”口气十分不善。
唐学荛跟着父亲做了几年生意,极会看人脸色,听了刘二老爷的话,忙道,“我家苏州那头的亲戚端午节前后要来杭州走亲戚,家里小住不开,因此才想租一间宅子安置客人,这些天一直在为这事儿奔走,今天从一个老主顾那里听说您家要卖房子,所以才特意过来问问您家的意思,有没有可能在出卖之前先租一段时间,赚点儿小钱。”
刘二老爷听他口气诚恳,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也没有直接出口,而是留了几分余地,“我不过是给人看房子的,却做不了这个主,等我问过家主的意思,再答复你吧。”
唐学荛自然没有异议,痛快地答应下来,又告诉自己的家门,这才彬彬有礼的告辞了。
刘二老爷没有忙着派人给刘家上海那头送消息,转身先是派了个伶俐的下人去打听唐家的人和事。不一会儿下人跑回来禀告道唐家在西湖边有个茶叶铺子,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一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唐家老爷为人正直,风评极佳。
刘二老爷听说之后,这才连夜派人去给上海的家主送消息。没几天消息传了回来,刘家家主同意将房子租给唐家的人,租赁费用就参照市价。刘二老爷满是惊奇,偷偷问回来送消息的管事,“家主真的答应了?”刘家的祖宅是要出售的,租赁不但耽误时间,万一哪里被弄坏了还要修缮会很麻烦。
那管事的连日奔波一脸疲惫,嘶哑着嗓子答道,“咱们家大少爷这会儿还被扣在宪兵队呢,宪兵队里的人都像是吸血的蚂蟥,就是想见大少爷一面也要钱打点,咱们又要补广州那边的窟窿,又要给上海这边送礼,应付起来有些捉襟见肘了。”
刘二老爷明白了管事的意思,刘家这是要完了……四月底的天已经转热,他却觉得自头到脚一阵冰冷,急忙拉了个人过来,让他去唐家送消息。
唐崧舟这几日也没闲着,一边等刘家的消息,一边也在积极寻找着合适的宅子,只不过走了一上午也没碰到合眼的,他心里想实在不行就还是包一间客栈吧。谁知道刚回到铺子,刘家的人就送了信过来,说刘家同意租宅子给唐家,请他这两日抽空过去把租赁的细节谈清楚了。
唐崧舟格外高兴,连声答应了。
等白蓉萱知道刘家的事情时,已经是五月初了。日暖风和,她和唐学茹陪着唐老夫人与黄氏、唐氏一起去刘家看宅子。自从知道唐崧舟租到了宅子后,唐老夫人就一直不放心,昨天刚刚和刘家交接完,她今天就要去看一眼。
唐崧舟知道后,特意让唐学荛去租了两辆马车,护送唐老夫人几人过去。
刘家和唐家就隔着两条街,走路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唐老夫人对此非常满意,在马车里对白蓉萱道,“这距离正合适,董家那头的下人有事情回禀也能及时,不至于走太远。”
等下了马车,看到刘家的祖宅之后,唐老夫人就更满意了。刘家祖上毕竟出过一任举人,因此祖宅修缮的格外恢弘,满前两尊石狮子活灵活现,红漆大门向内敞开,门前站着几个刘家留下看房子的下人。
唐老夫人在白蓉萱和唐学茹的搀扶下进了门。唐家只租了刘家两间院子共九间房,其他的院门刘家都上了锁,但就这两间院子也是格外的宽敞,院子里草木青翠,海棠花开得争奇斗艳,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花香。
白蓉萱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刘家这宅子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已经把唐家比下去了。原本还计划着为唐家撑门面,董家人不问也不知这房子是租来还是唐家自己闲置的。可这房子一看就知道与唐家天壤之别,肯定不是唐家自己的。黄氏也有这样的担忧,和唐氏悄悄说道,“这宅子是不是太好了,反倒把咱们家比没了。”
这话刚好给唐老夫人听到了,她笑着道,“本来好的就是要给客人的,玉泺是自家人,董家的人却半点儿怠慢不得。何况宅子再好,也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人。刘家能走到今天,有他们的福气运气,唐家一步一个脚印,不用和外人攀比。”她转过头,慈爱地看向唐学荛,“咱们荛哥争气,我还等着他也把生意做好了,给我买栋这样的宅子来住呢。”
一句话说得唐学荛士气大增,“孙子一定好好努力干,祖母要好好保重身子,等着享孙子的福!”
唐老夫人高兴得连连点头。
就是一旁的黄氏心里也十分舒坦,她和唐氏并肩走着,唏嘘的说起了刘家,“虽然只隔了两条街,但从前还真不知道他家的事情。如今弄到了这个地步,让人觉得不忍。”
上一世董玉泺根本没有来过杭州,唐家也不用为了安置董家的人去租赁宅子,白蓉萱自然也不知道刘家的事情。
只不过听到上海两个字时,她的心还是会不可抑制的变得难受起来。
第十二章 端午
进入五月,离端午节越来越近。唐家也正式开始忙碌起来,黄氏忙着招待董家的具体事宜,唐崧舟和唐学荛则忙着赛龙舟的事。
或许是天气渐热的关系,沈娘子的丈夫又病了,接连空了几天的课。白蓉萱就趁着这个机会赶制送给唐学萍的枕套,等到了端午节前,沈娘子的丈夫还是不见好,白蓉萱的鸳鸯枕套却绣好了。因为是要送给唐学萍的成亲礼物,所以她也选了喜庆的红色布面,只不过绣线上多做了些功夫,不但配色新颖别出心裁,绣出来的鸳鸯更是栩栩如生,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是真的一般。两只鸳鸯活灵活现,在荷花下白头相守。
和上一世一样,唐学萍格外喜欢,还回赠了白蓉萱许多绣线。
白蓉萱短时间内不打算再绣东西,让吴妈把绣线全都收了起来。
端午节前,相氏带着唐学莉来送节礼,因为董玉泺即将到来,家里人手又不够,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相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和唐学莉略坐了片刻就告辞了。
隔天,和唐家定了亲的张家居然派了长子张自力亲自来送节礼,黄氏虽然忙,但见了一表人才的准女婿亲自过来,还是张罗了一桌酒席,赶紧命人去铺子里把唐崧舟父子叫回来陪客,三个人一直喝到夜里才散。
唐学茹听说未来姐夫到了,强拉着白蓉萱去窗下偷看。上一世白蓉萱就见过这位姐夫,还知道他很快就会振兴家业,十分能干。唐学茹见了张自力后,立刻就要去告诉唐学萍,白蓉萱则趁机跑到了唐老夫人这里。
没一会儿唐学茹也跟了过来,她是来问唐老夫人端午节赛龙舟时她能不能去看热闹。唐老夫人想也没想的拒绝了,“那时候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端午节过完你董家大姐也该来了,萍儿怕是没空,你和蓉萱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陪她四处逛逛。”
唐学茹本来一脸不高兴,听说董玉泺来了之后可以出去玩,紧绷着的小脸又变得明快起来。
唐老夫人对她没有办法,无奈又慈爱地笑了笑。
端午节之前,唐氏准备了两大包东西送往南京,白蓉萱做的荷包自然也在里面。白蓉萱还顺带写了一封信,再次叮嘱哥哥要以身体为重,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要立刻就医。写完信后,白蓉萱还是觉得不安,总想亲眼看到他才能放心。不过杭州离南京千里之遥,一路又动荡不安,有些地方甚至在打仗,母亲和舅舅肯定不会允许她出门,白蓉萱只能祈祷哥哥会按照约定回来过中秋节,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他本人了。
南方端午节家家户户都要吃粽子,过节前两天,黄氏张罗着包粽子,还叫来了唐学萍、白蓉萱帮忙,没有得到消息的唐学茹则自己跑来了。黄氏看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担心地叫道,“可不许祸害我的东西!”结果大家七手八脚的,五香肉粽,咸蛋黄粽子,蜜枣粽子……整整煮了一大锅,黄氏还命人送些到铺子里去给伙计们尝尝。
白蓉萱也趁机把孝敬长辈的香囊拿了出来,除了答应给唐学荛的之外,她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给外祖母唐老夫人的是长寿宝葫芦的样式,给舅舅唐崧舟的是招财元宝的样式,给舅母黄氏的是香扇的样式,给母亲的是万事如意的样式,给长姐唐学萍的是花开并蒂的样式,给哥哥唐学荛的是才高八斗的样式,给唐学茹的是岁岁平安结样式……家里人都很喜欢,夸她心灵手巧。
唐学茹叹了口气,“你再这样下去,就要把我比没了。”
屋子里的人听到了,一齐笑出声来。
倒是黄氏身边的崔妈妈看出了些蹊跷,念叨道,“萱小姐这刺绣走线的手法倒像是北方独有的……”
白蓉萱吓出了一身冷汗,前世她在北平无事的时候会绣些东西,她租住的那间四合院隔壁住着一户人家,那家的媳妇虽然是北方人,但刺绣的技艺却格外好,白蓉萱身子稍好些时,常跟她坐在院子里绣东西,她经常耐心指导,白蓉萱针法上不可避免就有了北方的技艺,没想到居然被崔妈妈看出来了。她急忙解释道,“我就是随便绣的,哪提的上什么手法?”
大家也就没人再追问了。
端午节一大早有龙舟赛,唐崧舟和唐学荛天不亮就起来出门了。唐学茹想偷偷溜出去看热闹,却早就被黄氏盯上了,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等到了中午,大概是猜到龙舟赛也该结束了,唐学茹老实了不少。
下午时唐崧舟和唐学荛赶了回来,唐学荛所在的那支龙舟队只得了个第三,他有些遗憾,“因为是临时凑到一起的,配合有些不好,等明年提前下水试试,成绩肯定比今年要好得多。”
唐崧舟因为年纪的关系,并没有直接参与,但见到儿子这么有劲头,倒也觉得高兴,“就是为了讨个吉利,也不用非争第一,重在参与嘛。”
唐老夫人好奇地问道,“是谁家得了第一?”
唐学荛抢着答道,“还能是谁,仍旧是三江商会呗!他们都是训练过的,各个身强力壮,肯定比我们这些临时抓来的强一些。”
三江商会是杭州本地最大的商会,非常有实力,只要他们参加,龙舟赛的第一就必定会收入囊中。杭州城其他商会和商铺的人背地里都酸溜溜地说想要得个第一,除非三江商会散伙,大家才有希望。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端午节大家聚在一起吃了家宴,席上还饮了雄黄酒。唐老夫人对唐学萍和白蓉萱道,“你们两个虽然是女孩子,但也到了年纪,这雄黄酒也喝上一点儿,就当是应应节气。”
一般来说,家中长辈默许女孩子喝酒,就意味着她们长大了。
白蓉萱觉得很高兴。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外祖母的眼中已经是个大人,足以独当一面,迎接风雨了呢?
白蓉萱上一世东奔西走曾经喝过酒,所以反应还算好,唐学萍却是人生第一次接触,被辛辣的味道呛的连连咋舌咳嗽不断,一旁的翠屏忙倒了茶过来给她漱口,唐学萍这才舒服了些。
唐学茹也吵着要喝,被唐崧舟严厉地制止了,“你两个姐姐到了年纪才敢喝一点儿,你才多大,就惦记着喝酒了?整天不学无术,你要是把心思用到学业上就好了,前两天我看你的字写得还是一塌糊涂,平日里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多练练字,对你来说是受益一生的事情!”
唐学茹被教训的不服气,“我哪有闲着的时候,每天都忙着呢。”
“是呀,你忙着上房揭瓦呢!”唐崧舟对她懒散的态度很是不满,“沈娘子虽然家中有事不能来,但你却不能因此松散。从明天开始每天写一百页的大字,我晚上回来检查,若是写得不好,等玉泺过来时你也不用跟着出门了,就在家里写大字,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唐学茹忙向黄氏求助,黄氏却从不插手丈夫教育孩子的事情,她狠心别过脸去,不敢去看女儿娇俏的小脸。
唐崧舟继续道,“也问问沈娘子的意思,如果她时间太紧,就给两个孩子换个先生,不能耽误了她们的时间。”
黄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十三章 慌乱
唐学茹喜爱玩闹,但并不是那不会看脸色的人,眼见着父亲真有些动怒的样子,她聪明的闭上了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顶嘴。
唐崧舟瞪着她,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黄氏到底心疼女儿,急忙劝慰道,“大过节的,你就别教训她了,有什么话也等明天再说吧。”
唐崧舟见母亲、妹妹和外甥女都在饭桌上,为难地叹了口气,却也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教训下去。
饭后唐学茹蔫蔫地挎着白蓉萱的胳膊出了唐老夫人的院门,人像是焯了水似的没什么精神。白蓉萱悄悄安慰她,“你这两天安分些,好好把字练一练,不然董表姐来了,舅舅真不让你出门。舅舅虽然不常动怒,但真生起气来,就是外祖母出面也不一定管用。”
“我知道。”唐学茹闷闷地哼了一声,“所以才觉得郁闷啊……要不你陪我一起写吧,我们两个人作伴,一边说话一边写,写的也能快一些!”
白蓉萱不满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要!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唐学茹居然抱着一大卷纸来到了白蓉萱的房里,还叫嚣着,“你要是不陪我写,到时候也别想一个人陪表姐出去玩儿,我找条绳子把你捆结实了搁我身边!”
白蓉萱彻底无语,感觉自己是被殃及池鱼了。
两个人裁纸研磨,开始认认真真地练起字来。
本以为沈娘子很快会来上课,字也就不用写了,没成想一直到端午节后也不见她的人影,黄氏还特意吩咐崔妈妈送了些东西过去探望。崔妈妈回来说沈娘子的丈夫病得不轻,沈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整个人精疲力倦。
黄氏想起丈夫之前换女先生的交代有些犹豫不决。崔妈妈最了解黄氏,见状忙说沈娘子家徒四壁,看样子全靠她教人读书写字才能勉强支持生活,若是断了收入,她丈夫的汤药只怕都没钱抓了。黄氏吓了一跳,也就不再提换先生的事儿,还想找个机会跟丈夫商量一下。结果话还没机会出口,董家那边派来的管事到了。
果然如同唐老夫人预料的一般,为保万全,董家老夫人派了身边一个二等管事提前过来,把事情安排清楚。那人到了杭州后,登门拜见,黄氏不敢怠慢,亲自将人送到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这位管事极其机敏,不然这种事情董老夫人也不会交代给他,他见了唐老夫人立刻行礼问安,口气异常恭敬客气,“小人是董家府里的二等管事,名叫周延福,见过老夫人。”周延福奔波了一路,神色虽然略有些憔悴,但人却收拾得干净清爽,明显是梳洗过后才来登门拜访的,身上的衣襟还有褶痕,一看就是新换上的。
唐老夫人叫他起来,又让李嬷嬷给他搬凳子。周延福连称不敢,退站在一旁,十分守规矩。唐老夫人见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在董家当上了二等管事,又是姓周,猛然想到了一个人,便问道,“从前董家有一位名叫周祥瑞的管事很是勤快能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延福一愣,立即回答道,“那是小人的父亲。”
唐老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我说呢。之前我大女儿嫁往董家时,都是他来往跑腿送信,因此见过几面,你长得跟他有七八分像,我一下就想起来了。你父亲近来身子可好?”
周延福忙答道,“承蒙老夫人高看,还记得小人的父亲。他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得了董家的特赦,已经不再当值,开始养老了。”
这年月能被东家放了奴籍回家养老的人并不多,很多下人都会一头做到死,看来这个周祥瑞在董家人眼里一定很有体面,或者曾经对董家有过大恩。
唐老夫人不是那喜欢刨根问底窥探别人家事的人,知道答案后就不再多说,问起了董玉泺出行的安排,“玉泺什么日子出发?可是走水路?带了多少人?”
周延福低眉顺眼地答道,“大小姐于七日后从苏州渡头出发,预计两天就能抵达,随行的除了有府内的三少爷之外,就是婆子丫鬟和几个管事随从了,总计五十余人左右。董家在杭州城郊有间房子,董老夫人的意思是把随从安置到那边,大小姐身边只留用惯了的就是了。”
五十余人……
黄氏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到自家女儿身边连个正经贴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而董家一出门居然就带了五十人,她顿时觉得顽劣的唐学茹在自己眼中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即便唐家临时租了宅子,不过只租了两间院子,统共也就九间房,算来算去也住不下五十人。黄氏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丈夫通个话,好和刘家商量一下,再多租几间房出来。
没想到唐老夫人听了周延福的话后,点头答应道,“这样也好。你也看到了,我们家里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招待不下。之前已经租了两间院子,就是为了让董家来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却不成想来了这么多人,一时间很难安排。既然董家在杭州有房子,那就把玉泺平时用不到的人安排到那边去,有什么吩咐再叫过来就是了。”
周延福应了声是。
黄氏温顺地站在一旁没有插嘴。
唐老夫人又问,“你刚才说的三少爷是谁,哪一房的?”
“是长房二老爷身下的长子,我们老夫人的三孙子,平日里和咱们大小姐的关系很亲近,大小姐要什么新奇的稀罕物都找他。这次大小姐出行,老夫人不放心,就让他护送着过来了。”周延福恭敬地答道。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还是你们老夫人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你这一路想必也累坏了,我让人收拾房间,你赶紧下去休息吧。”
周延福忙称不敢,“谢老夫人的好意,只不过小人这一趟来,家里还交代了别的事,可能要跑上两天,住在府中怕是多有不便,我就在离唐府不远的平安客栈住下,老夫人有什么事,我也好随传随到。”
唐老夫人闻声不再多说,让李嬷嬷送他出门。
等他走了,黄氏才好奇地问道,“娘,跟玉泺同行来的三少爷是什么人?”
大唐氏在黄氏进门前就出嫁了,黄氏没怎么见过董家的人,她又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因此不大清楚董家的事情。唐老夫人耐心地说道,“董老夫人是个有福气之人,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你董家姐夫在董家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哥哥。董家虽然没分家,但外房统共就两支,子嗣并不兴旺。我刚才问了一下,周管事说是长房二老爷家的,想必就是董府二老爷家的三少爷了,董老夫人既派了他来,想必也是个能干的年轻人,到时候好好招待就是了。”
黄氏担心地说道,“娘,家里头实在住不下了,外面租的宅子又是住下人住管事,董家三少爷过去怕是不妥……”
唐老夫人沉吟片刻,立刻就有了主意,“让荛哥委屈一下,把他的房子收拾出来,让给三少爷住段日子,他或是住到外面的客栈里,或是到铺子里对付一下,玉泺在这里不会久留,等他们走了他再回来。”
黄氏松了口气,“这样也好,那我这就跟荛哥打声招呼去。”
“嗯。”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即将到来的外孙女,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黄氏连忙派人去把在茶叶铺忙活的唐学荛叫了回来。唐学荛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一头大汗地赶了回来,听了黄氏的话后,顿时一脸无语,“这种事情您和祖母做主就行了,我又不是那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吗?铺子里还一堆事儿呢,我没工夫收拾房间,您让阿顺替我收拾一下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连口长气都没敢喘,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您可真是的……”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阿顺是黄家门房的小厮,今年才十二岁,是唐崧舟前两年去外头走商的时候捡回来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因为乖巧听话,人又活泼机灵,就留在了唐家帮着跑腿打杂。
崔妈妈在一旁听了,忙道,“阿顺还是毛头小子,做事怕是不稳妥,还是我跟他一起收拾去吧。”
黄氏自然答应。
崔妈妈和阿顺两人又叫来了春桃和三喜帮忙,没一会儿就把唐学荛的房间收拾好了,把他惯用的东西都打好包,让阿顺请管事的雇了辆马车送去了茶叶铺子。那些不常用的则装进箱子上了锁,回头搬进库房里。
唐家管事的人姓严,年轻时就跟着唐老太爷,他一辈子没有成亲,无儿无女,一直在唐家做事,为人本分老实,年轻时跟唐老太爷出去遇到了土匪,为救唐老太爷还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在唐家很受信任。唐老夫人几年前就留下话来,让他安心在唐家住着,将来由唐家养老送终,因此他做起事来就更尽心了。
第十四章 忐忑
既然得了董玉泺具体的出发日子,很多事情就要着手安排起来了。黄氏特地拉着唐氏去看为董玉泺准备的房子。
这间房原本是白修治没有去南京求学时住过的,离唐氏的房间不远。当时做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她们娘俩走动方便。后来白修治外出读书,房间就一直空着。此刻房前空地上种着的两棵石榴树正开着橙红色的花,喜气洋洋的让人看着就喜欢。
白修治少年时就一心向学,房间内陈设也过于简单干净,除了书柜桌椅之外,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添。这次为了董玉泺,不但粉刷了墙壁,还添置了不少家具,房间内摆着好看的瓷瓶,插着今早新摘的芍药花。
即便处处用心,黄氏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向唐氏问询着意见,“你觉着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合眼需要调整的?”
唐氏四下打量了一圈,模样轻松,不像黄氏那么紧张,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觉得都挺好的啊。”
唐氏的性格自来都是如此,与世无争,什么事到了她嘴里都是好好好,就没听她说过谁一句不是。黄氏不信,拉着她不肯走,“你仔细看看,就是细小的角落也别忽略了。”
唐氏看她紧张到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好笑,“平日里遇到什么事儿你都是最淡定的,今儿是怎么了?”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快别说了!我一听那个姓周的管事说玉泺这次要带五十多个下人来就慌了手脚,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董家人看笑话。你说董家得多大的院子,能住得开这么多人?”
唐氏嫁去的上海白家比董家还要富庶,所见过的大场面比这还要夸张几倍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想到白家,想到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丈夫,不禁有些难过。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她凄然地笑了笑,略有些疲惫地应付着黄氏,“不会的,已经很好了。”
黄氏一门心思都在房间摆件上,没看出唐氏情绪低落,听了她的话总算松了一小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拉着唐氏跑到后厨灶上,和后厨的管事商议着采买的事情。
唐家人口不多,后厨只雇了两个婆子,都是杭州本地人,两个人都姓马,是叔辈姐妹。年纪稍大的那个就做了管事,不过无论采买还是做菜,两个人都是一起负责,感情很好,从未出过状况。她们来唐家做事并没有多久,虽然从外边听说过唐家和董家的关系,但并不了解董家的情况,看到黄氏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她们也清楚来的一定是贵客,因此不敢怠慢,小心又紧张地提着建议。
黄氏事无巨细地一一安排着,“鸡鸭都要活的,这会儿就买回来养着,记得仔细挑选,要买最肥最精神的。鱼还是鲜活的好,和你们常买的那几家说好,提前预订下来,别到时候要用时没有,都要当天打捞出来的,要是有河虾和螃蟹也订一些。这肉现买就成,但一定要去你们熟悉的那两家,务必要保证猪肉干净,可别是那病猪瘟猪拿出来坑人。”
马婆子连声答应。
黄氏又问,“你们会不会做正宗的苏州点心?我怕玉泺想吃的时候家里没有,那可怎么办?”
两个马婆子面面相觑,都不会做苏州的点心。
唐氏在一旁道,“外面又不是没有卖的,回头让大哥提前买一些备着就是了。”
“那也行。”黄氏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担心,“万一口味不正宗怎么办?”
唐氏忍不住好笑,“你今天可真是慌了,玉泺自小在苏州长大,再怎么好吃的点心吃了这么久大概也腻了,只怕她更想尝尝咱们杭州的点心呢。”
马婆子忙道,“杭州的点心我会做,麻饼、椒桃片、麻酥糖都比较拿手。”
黄氏一边称赞唐氏想得周到,一边让马婆子这就采买原料,先做出几样来让唐老夫人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而此时的白蓉萱正和唐学茹待在房间里写大字,自然不知道后厨那边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闻着窗外馥郁的花香,一页一页认真地写着。起初白蓉萱还有些走神,但很快就静下心来,心无旁鹫地写了起来。
唐学茹写了几十页纸就没了耐心,不高兴地放下了笔,小声嘟囔道,“姐,你见过玉泺表姐吗?”
正在写字的白蓉萱不及细想,随口答道,“见过。”不止见过,在天津时多亏有她帮忙,才不至让自己走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唐学茹立刻来了兴致,眼睛亮的出奇,“见过?什么时候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吓得白蓉萱猛然回过了神,她愣愣地看着唐学茹,立刻就有了主意,“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你也在的。从前玉泺表姐来过杭州的,你不记得了吗?”
唐学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来过杭州?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大概是你那时候还小吧。”白蓉萱这样一说,唐学茹就没有兴趣再往下问了。白蓉萱记得很早之前董玉泺的确跟着她父亲来过杭州一次,当时她父亲要去外地办事,恰好路过杭州,在唐家小住了几天,还陪着董玉泺在西湖玩了两天。唐家为了招待他,还请了戏班子,敲锣打鼓吵吵闹闹的,因此她记得格外清楚。
不过自那之后董玉泺就一直生活在苏州,再也没来过杭州了。
两个人一直写到天黑,才揉着酸疼不已的胳膊放下了笔。即便这样,唐学茹依旧没有写够一百张,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在白蓉萱的陪同下带着自己的‘杰作’去了唐老夫人房里。唐崧舟正在和唐老夫人商议着董家人来之后的招待事宜,看到女儿听话的写了字,唐崧舟十分满意,认真地看了看她的字之后,语气也不像往日那般严厉,“还要再好好练练,笔法不够纯熟,下笔也不稳。”唐崧舟虽然从商,但是却写得一手好字,很多铺子开张都会请他题字。
唐学茹累了一天,没什么精神顶嘴,点头答应了。
唐崧舟看着就更满意了,对黄氏道,“一会儿把我买回来的点心送一盒给她尝尝。”
这些点心买回来原本是为了招待董家人的,黄氏笑着答应了,还做主给白蓉萱也送去了一盒。苏州点心多用猪板油,口味重甜,白蓉萱不大吃得惯,所以捧着点心去了唐氏那里。没想到舅母会做人,早就送了一盒给母亲品尝。白蓉萱只能讪讪地笑,吴妈也在房间里,逗趣地说道,“夫人和小姐真是一条心,夫人还让我把点心给您送过去呢,没想到您就来了。”
唐氏自打从白家回来之后,心有郁结,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睡得很早,这会儿天刚黑就已经躺下了。见到女儿,她向白蓉萱招了招手,“过来坐,陪我说说话。”
白蓉萱依言在床边坐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绣制的荷包被母亲挂在了床头。唐氏握住了女儿的手,柔声问道,“蓉萱,你最近好不好?”
白蓉萱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自然好了,您看我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了。”她误以为唐氏还在担心她过年时得的‘怪病’。
唐氏却紧张地问道,“那你跟妈说实话,为什么最近老是关心你哥哥的身体,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白蓉萱心中一凛。
第十五章 杀人
知子莫若母,白蓉萱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唐氏看出了端倪。
唐氏见白蓉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忙安慰道,“你别慌,妈不是在逼问你。只不过你又是写信,又是给他绣平安荷包,我觉得奇怪。是不是他在信里跟你说了什么,你没有告诉家里的长辈?若是他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才行啊。”
儿子远隔千里,最担心的莫过于唐氏,只不过她也知道儿子有雄心抱负,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因此不敢束缚住他的手脚,只能把担忧、思念都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白蓉萱眼圈都要红了,她很想告诉母亲,上一世哥哥最终客死他乡,没多久她也撒手人寰,自己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庇护的乳燕,在风雨中找寻不到方向,只能处处碰壁……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非要吓坏母亲不可。更何况如果母亲问起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要告诉母亲自己重活了一回吗?
母亲会信吗?
白蓉萱有苦难言,只能强颜欢笑道,“哥哥什么也没说呀,如果他说了什么我当然会告诉您。我就是担心他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最后累坏了身子。更何况……”她故意表现的忧心忡忡,“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道读完了书能做些什么?”这话上一世愤世嫉俗的徐倾誉陪孟繁生来探望她时经常挂在嘴边,探讨时事时更是义愤填膺,她听得多了,说起来也是格外的顺口。
想到孟繁生和徐倾誉,白蓉萱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这会儿孟繁生应该还在南京读书,和哥哥是关系非常好的密友,哥哥死后没多久他便顺利毕业,几经辗转去了北平,在北平大学任教,每天活得谨小慎微憋憋屈屈,根本闯不出什么作为。记得在北平最后过的那个中秋节,刚刚过完哥哥白修治的忌日,孟繁生心情不佳喝得醉醺醺的来找她闲谈,说起当初上海一所大学也录取了他,如果当时去了上海,说不定人生际遇会完全不同。
临走时还从怀中掏出两块用牛皮纸包着的月饼交给她。
上一世孟繁生对自己照顾有加,在北平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有他仗义帮忙,自己只怕根本撑不到除夕之日。白蓉萱心里想着要不要找机会提醒孟繁生一下,让他这次选择去上海任教改变人生呢?可万一上海还不如北平,那又该怎么办?
白蓉萱无比苦恼。
唐氏见她一脸孩子气,稍稍放下些心来,“妈这辈子所能依靠的只有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才行,如果有事,千万不能瞒我。”
“知道啦。”白蓉萱痛快的答应了。
从唐氏房里出来,前世一幕幕的画面在白蓉萱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她回想到哥哥早逝,想到母亲病故,想到自己苦雨凄风的一生……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她已经重生,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改变这一世的命运。
星月辉映下,白蓉萱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信心。
大概是心有所思,这一夜白蓉萱睡得极不踏实,头也疼得厉害。
谁知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唐学茹就把一个爆炸消息带了过来。她心急地拉扯着还没睡醒的白蓉萱,“你怎么还有心思睡啊,快起来,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大事?
白蓉萱一下子就惊醒过来,“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我哥哥……”
“不是不是!”唐学茹急忙地摆了摆手,“是沈娘子。”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对沈娘子的事情不大感兴趣,“沈娘子?她怎么了?”
唐学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吧,她把自己的丈夫给毒死了,现在已经被保安团的人抓走了。”
“啊?”白蓉萱十分惊奇的张大了嘴巴,“她疯了吗?”虽然时代在逐渐改变,但杀人还是要偿命的,何况她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世人该怎么看她?
白蓉萱的脑海中闪过沈娘子给自己讲述《女诫》时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把她和毒杀亲夫的人联想到一起。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你是听谁说的,或许是乱传的流言也说不定。”
“什么乱传的,是灶上马婆子买菜时听人说的,她回来告诉我妈,我妈还不肯信,特意让阿顺出去打听,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唐学茹连连咋舌,“真没想到沈娘子会杀人,太不可思议了。”
何止是不可思议,简直是惊世骇俗!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前世的沈娘子,这才猛然发觉上一世沈娘子好像也是在这个时候消失的。当时她找了个理由辞馆,唐家不好多留,给了她一笔还算丰厚的酬谢礼,之后她就音讯全无了。白蓉萱也没有再听过她的消息,至于她有没有杀人,就更无从得知了。
白蓉萱梳洗过后,唐学茹拉着她匆匆赶去了唐老夫人房里,唐崧舟和黄氏都在,正不无唏嘘的向唐老夫人说着沈娘子的事情。
“是沈家隔壁的邻居最早发现的。沈娘子的丈夫因常年都在病中,整日咳个不停,吵得邻居心烦意乱颇有怨气,却又不好多说。可出事的那天中午之后,就没有再听到过咳嗽声,邻居还以为沈娘子的丈夫亡故了,跑过来奔丧,结果就看到沈娘子家的大门紧闭。邻居担心出事,找来好几位左邻右舍做见证,一脚踢开了大门,进了屋才看到沈娘子的丈夫七窍流血,已经惨死在床上,那模样吓人极了。邻居见沈娘子丈夫这副死相,明显不是正常死亡的,就慌慌张张的报了保安团,保安团的人过来一看,就发现沈娘子不见了,觉得她的嫌疑最大,立即下令四下搜寻起来,昨天半夜在离杭州城不远的小村子把沈娘子给抓了回来,沈娘子也承认是自己下毒杀了丈夫,用的毒药是毒老鼠用的砒霜。”黄氏说完,脸都吓白了,“沈娘子那个人学问好,清高孤傲不怎么说话。平日和她打交道虽然不多,但偶尔也说几句话,实在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
唐崧舟嫌恶地说道,“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唐老夫人一辈子风风雨雨,接连遭遇大女儿病逝,小女儿被夫家赶出家门,坎特磨难见得多了,所以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对她来说早就看得淡了,说起话来便有几分淡然处之的味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一个女人要养一个家,确实也不容易。她丈夫常年都在病中,若不是靠她抛头露面教书育人赚些家用贴补日子,只怕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她既有功,也有罪,孰是孰非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却不好判断了。她或许是久伺榻前累极了,又或许是为了让丈夫得以解脱,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都是个悲剧,咱们不是局内的人,不了解事情的内情,也不要多做议论了。”
唐崧舟十分赞成母亲的看法,对黄氏吩咐道,“跟家里人也说一声,这件事儿知道了就好,不要再乱传了。”
黄氏对唐老夫人的话尤其信服,立刻恭顺地应了下来。
第十六章 道理
唐老夫人接着道,“先不论沈娘子为人如何,毕竟和唐家有缘相识一场,对蓉萱和茹儿也算尽心。古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她被抓入狱,犯的又是杀人大罪,恐怕再难出来,回头派人去她家里瞧瞧,她丈夫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若是有需要就帮衬一把,乡里乡亲的,全当是为小辈后人积德了。”
唐家都是心思纯善之人,黄氏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正好白蓉萱和唐学茹走了进来,唐老夫人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两人的小手问道,“今儿怎么起了这么早?都还没吃饭吧,正好在我房里用,我让李嬷嬷亲自给你们做。”
李嬷嬷厨艺很好,只是年纪大了闻不得油烟的味道,唐老夫人体恤她已经很少让她下厨了。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唐学茹却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沈娘子怎么样了?她会被处死吗?”
唐崧舟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孩跟着掺和什么?以后家里不许再说关于沈娘子的事儿,听到了没有?”
唐学茹气哼哼的抱着胳膊不答话。
唐崧舟又对黄氏嘱咐道,“回头再想办法给她们俩找一个女先生,也不拘于学问有多好,最主要是人品要端正。”
看来舅舅是深受沈娘子毒杀亲夫的事情影响,觉得人品比学问更重要。
白蓉萱心里稍稍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通过外表就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之事发生了。何况沈娘子在事发之前也算是舅舅口中‘人品端正’之人,结果呢?白蓉萱想到她讲《女诫》时义正言辞教导她和唐学茹要谦虚忍让、待人恭敬的画面,此刻回忆起来竟然格外讽刺。
唐老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插嘴道,“玉泺马上就要来了,她们两个都要招待陪客,你们也不用急,慢慢去找合适的人就是了。只不过蓉萱年纪渐渐大了,以后读书的时间可以略缩一缩,也要着手学些管家上的事情了。”
白蓉萱清楚外祖母这是要为自己出嫁做准备了,女孩不会管家,嫁到夫家很容易吃亏。只不过她前世至死仍是孤苦一人,孟繁生对她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吴妈还偷偷问过她的意思,只是她当时病入膏肓,又怎么能去拖累别人呢?更何况她对孟繁生像是对哥哥一般敬重,并没有半点儿男女之间的爱慕。
重活一世,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黄氏明白唐老夫人的用意,见白蓉萱低头沉思着,以为外甥女害羞,忙上前拉住白蓉萱的手道,“蓉萱是大人了,以后多抽出时间跟着我,舅母教你怎么管家。”她心里想的是以白蓉萱今时今日的情况,她的婚事白家不可能插手,想找门第太高的怕是不成,但比唐家略差一些的还是很轻松的,再说外甥女美貌轻盈,柳眉星眸,和唐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肯定不愁没有好姻缘。
唐氏年轻时的美貌是出了名的,没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来说媒的人就差点儿踩烂了唐家的门槛。
唐学茹听说白蓉萱可以不用读书,急嚷着道,“妈,那我也跟您学管家,我也不读书了。”
“你?”唐崧舟在一旁气得笑出声来,“你急什么?还早着呢,给我老老实实的读书写字去!对了,你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
唐学茹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顿时没了精神。
唐老夫人见了她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疼地替孙女出头,“她年纪还小着呢,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这做爹的教育就是了,老是这样大声大嚷的,她能听得去进去吗?”
唐学茹有了祖母撑腰,立刻钻到她怀里撒娇去了。
唐崧舟无可奈何,只得借口说铺子里还有生意要做,饭也没吃就走了。黄氏连忙追了出去,让灶上装了几个包子给他带着。唐崧舟不愿意接,“外面有卖的,我去买几个垫垫肚子就是了。”
黄氏道,“这是荛哥最爱吃的三鲜馅,再说外面的哪有家里做得干净?”
唐崧舟看着黄氏笑,“原来是给荛哥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黄氏和唐崧舟感情极好,闻声脸色一红,呸了他一声,“你难道不吃?”把包子塞到唐崧舟手里,跑去灶上盯着马婆子做麻饼。
唐学茹见父母一走,立即大着胆子向唐老夫人问道,“祖母,你说沈娘子会死吗?”
唐老夫人神色和蔼地望着她,“你爹才走,你就忘了他说的话了?他这个人说起话来虽然嗓门大语气重,但所说的事情却是在理的,以后家里家外,都不许再提沈娘子的事情,要是给我知道,不用你父亲发话,我就先要教训你了。”唐老夫人对子孙都格外疼爱纵容,平时很少发脾气,但真要管教起人来,就是唐崧舟也不敢插手。
唐学茹嘟着嘴,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家里人为什么不许她打听关于沈娘子的消息。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人活一世,要经历的事情可多了。这事情有好久有坏,所以遇事要三思而后行慎之再慎,若是最终决定做了,哪怕做错了也要承担后果不能逃避。我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没什么好奢求的,只要家宅平安你们都能快快乐乐的就知足了。你们两个好好记着我这番话吧。”
哪怕做错了,也要承担后果……
白蓉萱想到前世的自己最终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是不是也是因为最初的选择就错了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杭州,没有去白家,是不是一切就都变了?可那样的话,她还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吗?她还能见到母亲救回哥哥吗?
白蓉萱满脑子都是问号,纠结极了。
“祖母说什么呢,你听懂了吗?”身旁的唐学茹年纪还小,对唐老夫人的这番话无法理解,轻轻推了推白蓉萱的胳膊。
白蓉萱回过神来,望着唐老夫人遇事沉着淡定自若的模样,再次觉得唐老夫人的话蕴含了很多她前世忽略了的做人道理,心悦诚服地说道,“是,外祖母说的是,蓉萱受教了。”
重活一世,她也没什么好奢求的。只要哥哥平安,母亲健康长寿就足够了。至于白家……就让她彻底的忘掉吧。
唐老夫人见她理解自己的话,十分欣慰,吩咐李嬷嬷把早饭摆进来。
“我还要吃骨汤小馄饨!”唐学茹笑着提要求,飞快向门外跑去。
唐老夫人忍不住摇头苦笑,“就你要求多,你李嬷嬷身子不好,你心疼心疼她吧。家里头没有现成的骨汤,就包几个馄饨算啦。”
李嬷嬷在门口道,“我去灶上问问马婆子,要是有骨头就现熬一锅,又不费什么事儿,老太太和萱小姐正好也吃一碗。”
唐老夫人握着白蓉萱的小手,“感情咱们俩还沾了茹儿的光。”
白蓉萱浅浅的笑,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第十七章 大雨
因为唐崧舟的吩咐,唐家人都对沈娘子的事情闭口不言,眼看着董玉泺到来的日子又一天天临近,家里人忙得脚不沾地,沈娘子渐渐就被人抛到了脑后无人提及了。
不过崔妈妈受了黄氏的吩咐,特意赶去沈娘子的家里探望了一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回来时崔妈妈脸色发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路小跑着去后厨找黄氏。
黄氏正在品尝马婆子刚熬出来的老鸭汤,“味道正好,清新可口又不腻。玉泺远道而来舟车辛苦,正好喝这个汤解乏,接风宴上就定这道菜了。”
这几日把两个马婆子累了个够呛,唯恐菜做得不好东家不喜欢,听到黄氏肯定的话,两个人吊着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脸上也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崔妈妈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崔妈妈为人稳重,一直贴身伺候,黄氏最了解她的性格,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这么慌慌张张的。黄氏看着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了?是铺子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不是!夫人别慌,铺子里好好的,老爷和少爷也没什么事。”崔妈妈冲她使了个眼色,黄氏提心吊胆的跟她回了房。等关好了门,崔妈妈神情紧张地回禀道,“我今早去了沈家才知道,沈娘子在保安团的监狱里用自己的衣服搓成绳子自杀了。”
“什么?”黄氏脸色大变,“怎么会自杀呢?”
“您想想啊,她毒杀亲夫也是死路一条,还少不了要遭些罪,她也算想开了,干脆自己了断了。”崔妈妈到现在整个人还直哆嗦,“保安团那边见人已经死了,就把她的尸身送回了沈家,谁知道沈家的人恨死了她,不肯帮她收尸,用草席裹着随便扔到乱葬岗去了。”
“怎么能这样?她娘家的人呢?”黄氏目瞪口呆,无法理解。
“她毒死了丈夫,沈家的人恨不得亲自手刃她,哪个还会好心花钱给她办丧事?我瞧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里没一个同情她的,都觉得她最毒妇人心这是老天的报应,还有些说得难听的,说她是什么当世潘金莲之类的,让人听着难受。我在葬礼上没看到沈娘子的娘家人,估摸着觉得丢人,没脸来吧。”崔妈妈也见过沈娘子,平日里看上去虽然孤傲冷漠了一些,但好歹认识一场,见她最终沦落到这个地步,眼圈也红了。
黄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这件事后来给唐学茹偷偷知道了,立即跑来告诉白蓉萱。白蓉萱从前并不喜欢沈娘子的为人,觉得她表里不一,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类型。但听说她的遭遇之后,反而同情起她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可怜苦命的人,她还特意为沈娘子抄写了一份往生咒,在她头七的日子吩咐阿顺在晚上烧了,盼望她来世为人不要再这么辛苦。
白蓉萱和唐学茹和沈娘子打交道最多,尤其是白蓉萱,两世为人都受过她的教导。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落寞,连带着写字的劲头也不比前两日了。
唐崧舟知道后也没有催促,让唐学茹安心了不少。
好在很快就到了董玉泺到来的日子,白蓉萱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因为前世董玉泺这个时间并没有来过杭州,白蓉萱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反而有些小小的期待。
董玉泺在董家地位极高,是董老夫人的心头肉,她的出行自然也是万分谨慎。唐家这边也没有丝毫怠慢,等周延福来通知明日上午董玉泺的船就会在运河渡头停靠时,黄氏就商议着迎接的事情。由杭州城到运河港口还要一段距离,黄氏的意思是让唐老夫人在家等着,但老人家惦记着久未谋面的外孙女哪里还坐得住,态度异常的坚决的要亲自过去。黄氏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马车都是提前雇好的,但黄氏还是不放心,让唐学荛再去盯着看一看,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拉着唐氏去看要给董玉泺和董家三少爷住的房间,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整个唐家的下人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各个如临大敌,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迎接女眷,家里的唐老夫人又要去,黄氏和唐氏是肯定要随行的,其次就是唐学萍,唐学茹和白蓉萱三人,连带着唐崧舟和唐学荛明日都要跟过去,确保路上安全。
或许是被黄氏搞得紧张,唐氏素来沉稳淡然的性子也跟着着急起来,亲自到白蓉萱的房间帮她选明日要穿的衣服。
没想到半夜就下起了大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大家都打扮好了,聚集到唐老夫人的房间里。大概是为了见外孙女,唐老夫人特意换了件松绿色的斜襟大衣,戴着一条黑色绒面锁金线的抹额,正中间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翡翠,趁得整个人像是一株历经风雨依旧不倒的青松,人看上去十分有精神。
唐崧舟望着窗外的雨势,心疼母亲年迈不想让她折腾,“这么大的雨,您还是在家待着吧,我保证把玉泺给您万无一失的接回来行不行?”
唐老夫人没等他说完就摆起了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就保证马车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行了。”
唐崧舟知道母亲性格坚决,拿定主意轻易不会妥协,只好和唐学荛撑着伞去了大门,看看马车都到位了没有。
黄氏拉着唐氏念叨,“你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就担心今日出什么差池。”
唐氏今天难得穿了件枣红色的衣衫,显得她脸色极好,像是三月桃花的花瓣。白蓉萱很喜欢母亲这样打扮,亲昵地贴在她身边。唐氏多年不管家中的事情,哪有黄氏想得周全?她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到,把我没想到的都想全了,我哪儿还有要提醒你的!”
黄氏看到一旁一身杨桃色衣裙的白蓉萱,整个人就像早春枝头第一芽绿叶,神清气爽,让人看着就喜欢。她知道白蓉萱大了,比旁人有主意,忙拉了白蓉萱询问,“蓉萱,你快帮舅母想想,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想到的。”
白蓉萱很少见到黄氏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看来是真急了。她就好心提醒道,“董家那头来的人不少,一路上服侍极尽周到咱们倒不用担心。只是这么大的雨,我担心董家的船为保安全可能会晚些到,但看外祖母这个样子是片刻都不想等了。我看不如多带些茶水糕点,也免得在港口渴了饿了手边没有东西吃。”
黄氏连连点头,“还是我家蓉萱想得周到。”转身就吩咐崔妈妈去后厨准备。
崔妈妈揽着裤脚脚不点地的沿着屋檐跑了。
唐氏在一旁道,“港口那边很繁华,什么都有卖的,不用担心。”
白蓉萱挎着她的胳膊,撒娇提醒道,“妈,这么大的雨,哪个小贩会出来摆摊做生意呀。”
唐氏一怔,想着也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出发
唐崧舟很快撑着伞返了回来,只是没想到他身后居然还跟着相氏与唐学莉。屋子里的人看到相氏都是一愣,黄氏更是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她怎么来了’这样的话了。
唐崧舟向唐老夫人禀道,“娘,马车都准备好了。长房相姨娘知道玉泺今天到,也特意带着学莉过来了,想跟着去渡头接人。”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
长房和二房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相氏忙上前几步,态度谦卑恭顺地请示道,“老夫人,听说咱们家大小姐要回唐家探亲,我就赶紧带着莉姐儿过来了。虽说分了家,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您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和莉姐儿跟着过去,也让她跟见见这些表姐妹,她们以后的路还长,若是真遇到什么事儿还需要姐妹们的帮衬呢。我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您放心,我就远远的看一眼,不往近了走。”她因为来得急,裙角都被雨水打湿了,说的话又面面俱到,一口一个咱们家,显得极是亲近,虽然来得突然,却并不让人讨厌。
白蓉萱在一旁见了,也不禁佩服起她的深谋远虑来。
唐老夫人见长房给自己外孙女脸面,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就答应了。
黄氏虽然瞧不上相氏,但她这件事办得还算勉强能看,自己又是当家女主人,只好顺势问道,“相姨娘用过早饭了没有?我看你的裙子都湿了,要不要找一条给你换上?”
相氏受宠若惊地说道,“已经用过了早饭,我知道天气不好特意带了一条裙子放在马车里,等回头上了车再换就行,哪能要您的衣服呢。”
黄氏也不过是面子情,见她这样说了,自然不会多劝什么。
一旁的唐学茹则早就蹿出来拉着唐学莉的手乐呵呵地道,“你真吃过早饭了吗?我妈在马车上准备了食盒和糖水,回头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
相氏听了眉毛都跳了几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当面扯谎,虐待唐学莉连早饭都没有给她吃吗?
谁知唐学莉根本没留神注意她,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了唐学茹的话高兴地说道,“好呀,因为走得急,我还真就没吃饱。”
气得相氏想吐血。
白蓉萱见了相氏隐忍克制的表情差点儿当场就笑出声来,她急忙凑到唐学莉的跟前儿,和她们一起小声说着话,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唐老夫人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干脆站起身,“雨天路不好走,宁可早些走,总比路上耽误了时间强。没有让远客等咱们的道理,这就出发吧。”
白蓉萱知道她是等不及了,和唐学茹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唐学萍和唐学莉在后面一人撑着一把大油纸伞,大家快步到了大门口,马车已经一排排的等着了,年迈的严管事正在维持着秩序。唐老夫人看到眼前的阵仗有些发懵,转头向唐崧舟问道,“怎么预备了这么多马车?”
唐崧舟小声道,“只有一小半是我雇的,另一大半却是董家那个叫周延福的管家雇来的,怕是担心董家跟来的那些下人和行李没地方安置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果然见周延福正打着一把伞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检视着,十分认真细心,见到老夫人出门,他急忙小跑过来问安。唐老夫人向他点了点头,对他处事格外满意的样子。
北风渐大,吹得雨珠直往身上拍,白蓉萱几人忙服侍着唐老夫人最先上了马车,黄氏和唐氏紧跟着坐了上去。她们一个儿媳一个女儿,肯定要跟唐老夫人一辆马车,路上也方便服侍照顾。
因为唐家雇的马车不多,所以像李嬷嬷、崔妈妈这样的老人就都被黄氏留在了家,不跟着去渡头接人了。
相氏自然也想上这辆马车,趁机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黄氏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上车之前特意转身对她说道,“车厢里狭小,你要是再上车就有些挤了,相姨娘还是跟学莉坐后面的车吧。”
相氏哪敢说什么,只能苦笑着答应。
结果唐学莉又被白蓉萱和唐学茹拉着上了唐学萍的那辆车,相氏只能咬着牙由乳母陪自己坐一辆车。
唐学荛见女眷们都坐上了车,这才跑到最前面的马车,跟父亲一齐领路,马车浩浩荡荡的向运河港口驶去。
雨越下越大,城内沿途两侧的商铺都关上了门,路上更是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唐学茹无聊地将车窗拉开一条小缝隙向外张望,雨珠立刻溅在了她的脸上。
唐学莉忧心地看着外面的天气,皱着眉头道,“真是不顺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呢?”
行船走马三分险,又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大家都为董家的船担心起来。唐学萍不忘嘱咐小妹,“茹儿,你往后面坐,不许凑到窗前。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回头把你淋病了怎么办?家里长辈们都要忙玉泺表姐来的事情,你若是病了,岂不是添乱?”虽然是教训的话,但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关心与疼爱。
唐学茹哦了一声,听话的把车窗关好往里坐了坐,依偎在了白蓉萱的身边。她虽然颇为顽皮胡闹令长辈头疼,但对这个长姐却言听计从,轻易不敢顶嘴。
白蓉萱见状笑了笑,把临行前黄氏特意放在她们车里的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不但有一壶温热的雪梨糖浆水,还有许多后灶新做的糕点。唐学茹见到了小食,总算有了些精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她向来敬重唐学萍,不敢问东问西,白蓉萱又是天天都能见到的,话题自然就扯到了唐学莉的身上。
“我能有什么事?”唐学莉被关心的一脸不自在,“除了在家里读书练字,就是做些针线活,父亲不在时还要盯着家里的日常开销,日子十分枯燥无趣。”
唐家长房比二房富裕,家里的下人也比二房多,像唐学莉身边就有两个贴身的丫鬟服侍,是二房不能比的。说是琐事,但其实真要管理起来也相当麻烦,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唐学莉其实是个很有管家才能的人。
白蓉萱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和腼腆的模样,猛然察觉前世相氏不顾声誉也要将唐学莉嫁给一个鳏夫,是不是也是忌惮她的能力,要将她直接打落到泥坑里永远不能翻身呢?
想到前一世唐学莉的遭遇,白蓉萱十分不忍,口气也变得迫切起来,“相姨娘和你相处得如何?可有找过你的麻烦?”
这一问不止是唐学莉,就是唐学萍也是微微一愣。相氏虽然嫁进了唐家,又摆出了一幅只是看中了唐崇舟并不图其他的做派,但明眼人都知道相氏是用了些手段勾引的唐崇舟,以她的年纪做唐崇舟的女儿也不嫌小,说她不图别的只怕没人会信。长房仆人对她大多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二房这边又向来不待见她,唐崇舟对此不可能没有意见,只是不好多说什么罢了。因此关于相氏的事情,二房的人很少谈论,更不会当着长房人的面说三道四,白蓉萱这样突兀的提问就有些不合适了。
更何况以唐学萍对白蓉萱的了解,或许是因为自小遭遇的关系,白蓉萱为人处世向来低调小心,不过分关心别人的事情,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唐学莉怔了半晌才答道,“我和她平日没什么交集,她在她的院子里过日子,要费心照顾荣哥还要照顾父亲,偶尔来我这里也是坐坐就走。我跟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更谈不上找麻烦了。”
既没有说相姨娘的好,也没有说她的不好。
第十九章 算计
唐学萍满意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但白蓉萱还是敏锐的从唐学莉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以相氏八面玲珑的为人,现在脚跟还没有站稳,为博名声也该对唐学莉的事情极其尽心才对,怎么会放弃笼络她的机会呢?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想再问,又怕唐学莉多心,只好把心中的疑惑压在了心底。
而此刻的相氏正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想事情,她的乳娘在一旁不停的嘟囔道,“也是小姐您心大,这要是换了我,怕早就气得火上房了。黄氏是老夫人的儿媳妇,什么时候不能服侍?这个时候她但凡长了一点儿心,都该把露脸的机会留给您才对。她这么做,分明就是看您不顺眼不待见您,也就是您吧,拿着热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一大早冒雨也要来给他们二房撑脸面。等回头老爷回来了,您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提一嘴才行,也让他知道知道二房都是些什么人,以后越少来往越好。”一会儿又说,“您嫁到唐家也有些时日了,荣哥如今也渐渐大了,这家里的事情您也该接管过来了。就是那铁一样的爷们也架不住枕头风,您和老爷是夫妻,一个床上睡觉的人,您不跟他说跟谁说啊?难不成这辈子您都打算放手不管了?”见相氏没什么反应,乳娘略有些不满地道,“小姐,您可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我如今年纪老了,恐怕也没几天好活。当初要我跟着你来唐家,可是答应要让我享清福的,你可别拿话哄我。”
相氏听得极不耐烦,皱紧了眉头道,“我这会儿自己的脚跟都没站稳,怎么让你享清福?你要是再这样啰啰嗦嗦帮不上我的忙还只会跟着添乱,我就把你送回宁波养老去。”
乳娘心中暗恨,但却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只好板着脸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要不是心疼你,我这把年纪用得着给人端茶送水伺候人?我是你的奶娘,也算你半个亲娘,我不为你打算谁为你打算?真没想到,我居然奶了个白眼狼,这会儿要送我回宁波去了。也不劳小姐费心,我自己走就是了,我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婆子,但回宁波的路却还是认得的。”
相氏见乳娘生气,忙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生闷气随口那么一说,你就丁是丁卯是卯的跟我较真!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能在唐家站稳脚跟,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乳娘得了她的保证,总算稍稍放下些心来,“这件事小姐也别拖得太晚了,老爷年纪比您大不少,有些事您也得有个算计才行,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爷常年在外面跑,如今四处都乱糟糟的,保不准就出了什么事儿,他留下个只言片语还好,若是没有……”
相氏脸色一变,厉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给人听到说你诅咒老爷,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里哪有旁人。”乳娘一脸不以为然,“我这是一心一意的为你算计,你心里也要有个章程才行啊。再说了,您也不用和我装蒜,您对老爷是什么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您又何苦连我也瞒着。”
相氏不满地瞪了乳娘一眼,咬着牙道,“你把这话给我烂到肚子里,要是再敢乱说,别说是你,就是你那两个儿子也落不着好。”
乳娘打量了相氏几眼,见她一副狠绝的模样,心底也有些发慌,忙补救般地说道,“是是是,我说错了话,小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是看这车里没有旁人,说话就有些着五不着六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
相氏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我已经嫁人了,这称呼你也该改一改,别再一口一个小姐了,以后叫夫人吧,听着也顺耳。”
乳娘悄悄撇了撇嘴,“是,夫人,我也是叫顺口了,一定尽快改过来。”
相氏脸色稍缓,语气也轻了下来,“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吗?我比你还急百倍,可很多事,不是你急就能办得成的。唐家比我想象中要复杂,虽说分了家,但二房对长房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在外面也比长房的口碑好。尤其是那个唐老夫人,又精又怪,杭州城多少大家大院的人提到她,都要竖一根大拇指,我若不把她哄好就急着接手管家的事儿,回头她稍稍给我使个绊子,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了。这件事操之过急,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最后什么都拿不到不说,就是……”她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往下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和二房打好关系,将来我接手管家,他们不至于碍手碍脚,哪怕不能锦上添花,却也不会落井下石。”
乳娘在一旁添油加醋,“还有那个莉小姐,我看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两日我到后院去,见她正在和灶上的婆子们交代事情,说起话来一板一眼,那些个婆子都是些老油条了,平日里见了您也没那么恭敬,偏在她面前连个不字也不敢说。这样的人养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相氏叹了口气,“我早看出她不是个等闲之辈了,只是眼下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她。”她挑眉看了乳娘一眼,“乳娘,你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这件事儿你要帮我出出主意才行啊。”
乳娘得意地笑了笑,“这时候知道我了?刚才不是还要把我送回宁波去吗?”
相氏心中暗恼,思量着若不是实在无人可用,又怎么会矮子里拔大个选你来唐家?只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她赔上一副笑脸,“这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不是已经跟乳娘赔过礼了吗?再说了……”她故意拉长了个音,“老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要是得了势,你那两个儿子以后也有好日子过,我还能短了他们的?”
乳娘听她这样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也算得上你的乳兄,你不照管他们谁照管他们?”她低头沉思了半晌,凑到相氏的耳朵跟前道,“莉小姐年纪也够了,从前不着急嫁人是因为没有荣少爷,想留她在家里招赘。如今有了荣少爷,家里再留着她就不合适了。长房的黄氏不是一直把章氏留下的这几个小姐视如己出吗?我看夫人不如找准机会和黄氏提一嘴,让她和老夫人商量把莉小姐尽早嫁出去,莉小姐只比二房的萍小姐小几个月,萍小姐的婚期都定在了今年,莉小姐也不好再拖下去。只要莉小姐一出嫁,长房这边没有了管事做主的人,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当得起家来?”
相氏听了连连点头。
乳娘见她听了进去,忙继续道,“您这会儿不如做两手准备,二房这头继续走动着,也不用特别殷勤,二房的人又不是傻子,像今天这样急巴巴的赶过来,难免会让人觉得咱们的意图太过明显。至于家里边也要着手安排起来,有些心腹这会儿就得培植起来了,否则当起家来没有合手的人用,也会让人觉得您没有管家的能力。”
其实以相氏的心计,乳娘的这番话她早就在心里不知道筹谋了多少个弯。可事情若是真这么好解决,她又何必在唐家谨小慎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了一步?相氏心中十分不屑,但面上却半点儿都不显露,装作满意地笑道,“这个主意好,乳娘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比我想得也长远。”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躲在马车里细细地商议起来。
第二十章 婚事
唐学莉还不知道相氏和她乳娘正在商议研究怎么对付自己,此刻还在和白蓉萱几个人谈笑风生。
雨珠不断地拍打在车顶发出嘈杂的声响,或许是雨势太大道路艰难,马车行驶的也格外小心,速度并不算快。唐学莉在车上问起了白蓉萱哥哥白修治的近况,得知白修治今年中秋极有可能回来过节之后,她也跟着高兴起来,“是真的吗?仔细算起来,我也有快两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长高长胖了些没有?从前他的身子实在太单薄太瘦了,让人看着又担心又心疼,可他自己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也不知道他的性子随了谁。”
“还能是谁,姨母呗。”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
唐氏在唐家人心里一直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当初她从上海白家颠沛流离回到唐家生活后,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等着看黄氏闹腾起来看笑话。谁知道唐家不但照旧过日子,黄氏和唐氏更是相处跟亲姐妹似的。
黄氏的娘家对此也有些意见,觉得唐家不是大富之家,要养一个嫁出门的姑奶奶和两个外姓孩子不值当。黄氏听说后托人带口信回去说,“性格这样好的小姑子多少个都养得起。”
黄家自此没人再敢说什么。
白蓉萱笑着道,“他在信中向来很少写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追着问才会说一星半点儿的。南京和杭州山高路远,我虽然担心他,却也是力不从心,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去见见他就好了。”因没有旁人在场,她很轻松的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唐学萍道,“你也不用挂念,既然他中秋就会回来,到时候自然是见得着的,你们兄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也用不着千里迢迢的赶到南京去。别说是世道不好,家里的长辈也不放心呀。何况姨母如今只有你和治哥了,若是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儿,要她怎么办呢?就是为了她,你们俩也要好好的才行。”
所以前世母亲在得知哥哥去世的消息后,才会一蹶不振,没多久就……
白蓉萱强迫自己不要再往下想,缓缓垂下了头,“嗯,我和哥哥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
唐学萍和唐学莉听她语气坚定,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有些不解的对视了一眼,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白蓉萱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众人,正想找个话题,唐学茹已经在一旁嘀咕道,“今年的中秋是长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节日,如果治哥哥也能赶回来,我们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团圆啦。”
唐氏大归到唐家时唐学茹还没有出生,她自小就跟在白修治和白蓉萱的屁股后面长大,在心底从来没将他们二人看外,白修治到南京求学离开家时,她整整哭了三天,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拖拖拉拉一个多月才见好,把黄氏和唐氏都吓坏了。
唐学茹语气伤感,远不似平日里那般欢乐跳脱,大家都知道她舍不得长姐唐学萍出嫁。
唐学萍为人克制,又和唐学茹的年纪虽然差了一大截,每次见面少不得要教训幼妹几句,但毕竟血脉至亲,见小妹这样,眼圈也红了,“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远嫁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似的。张家也在杭州,我们随时都能见面,什么时候不能团圆了?”
但她自己也明白,这一出家门,下半生皆是未知,一世安稳是它,风雨飘摇也是它,因此这几句话说的也是十分没有底气。
白蓉萱却知道她未来的日子会非常甜蜜,与姐夫张自力的感情也格外恩爱,因此诚心诚意地说道,“姐夫是舅舅和舅母万里挑一亲自给你选的良人,又有外祖母把关,张家必然是良善之家,萍姐性格沉稳内敛,极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谁见了都会喜欢你的,肯定能把日子过起来。”
唐学萍有些诧异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把话说得这样肯定。自她定亲之日起就一直心慌意乱,一会儿担心未来的婆家会不会是刁蛮之辈,一会儿又担心未来丈夫脾气不好,但转念就告诉自己父母绝不会将自己嫁入那样的人家,可转过来又会莫名其妙的担心。张家派人来送节礼,她自己害羞不敢出面,却让翠屏偷偷看了几次,还见到了张自力本人。翠屏说他身材高大举止有礼,样貌也十分出众,比荛哥还要白净,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她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会担心丈夫生得俊俏,不知道会不会沾花惹草,家里是不是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随着婚礼日期的临近,这些想法也变得越来越多,几乎让她难以成眠,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人却憔悴了不少。
听了白蓉萱的话后,唐学萍稍稍松了一口气,红着脸道,“你一个小丫头,哪儿就知道这么多了?”
唐学莉听着在一旁道,“蓉萱也不小了,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也该谈婚论嫁了。”
前世的白蓉萱至死都是孑然一身,重生之后也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听了唐学莉的话也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唐学莉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小心地说道,“小姐们,已经到渡头了。”或许是因为大雨的关系,路上车马甚少,因此他们行驶的速度虽然不快,但却比往日提前到了渡头。
“脚程还挺快!”唐学茹急忙扑到车窗边,向外看去。雨势仍不见小,宽阔的运河上飘起一片白雾。
白蓉萱几个人都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一齐凑到车窗边向外看去。一阵凉风吹来,雨珠也溅进了车里。唐学萍急忙将几人拉开,将车窗关好。
白蓉萱见靠在最前面的唐学茹脸上都是雨珠,掏出了手帕替她擦拭。车外响起了唐学荛的声音,“你们几个怎么样?有什么需要的吗?要不要去茅房?”
唐学茹听到他的声音,忙拉开了厚车帘。只见唐学荛撑着一柄伞,正站在雨中。
唐学茹叫道,“大哥,你怎么站在雨里,你的鞋子都湿了!”
唐学荛无奈地说道,“爹让我看看女眷们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车上还有备用的鞋子,我一会儿还有换的,你不用担心。”
唐学茹又问道,“你不是说渡头可热闹嘛,有耍把戏的,有捏面人的,还有炸油果子吃的!哥,我想吃油果子、蘸酥糖,你去给买点儿回来。”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把一旁穿着蓑衣站在雨中的车夫都逗笑了。唐学荛一脸无语,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下了这样大的雨,哪个小贩会出来做生意?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车里,过两天我来这边送货时给你买回去吃。”
唐学茹嘟了嘟嘴,老大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唐学荛又撑着伞去了后面的马车询问相氏的情况。
白蓉萱支着耳朵听相氏的声音,或许是隔得太远,又或许是雨势太大,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到相氏的话。
大家就在马车里等着,期间唐学荛又来问了两次,得知没什么需要后才离开。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唐学茹已经靠在白蓉萱的肩上睡着了。唐学萍和唐学莉两个人说着针线活,白蓉萱魂游天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迎接
雨渐渐小了,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大概是因为起了大早,白蓉萱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也不知是谁用极大的声音嚷了一句“董家的船来了”。她立刻精神了起来,靠在她肩膀上打瞌睡的唐学茹也一惊而起,“是玉泺表姐到了吗?”
白蓉萱凑到车窗前向外看,只见运河的远处飘来一个小黑点。她忙坐正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帮唐学茹整理头发,几个人正忙乱着,外面传来唐学荛的声音,“董家的船到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下车吧。”
“知道了。”唐学萍答应了一声。
一时间马鸣人乱,大家都各自忙了起来。等白蓉萱几个人撑着伞下车时,只见唐老夫人已经在黄氏和唐氏的搀扶下下了车,正心急火燎的往船只靠岸的渡头方向走。黄氏不住地劝道,“您慢点,小心脚底下滑!”
唐老夫人一门心思往前走,哪里听得到她的话?
白蓉萱几人也加快了脚步,等到了渡头,她悄悄回头去看,只见相氏已经换了一身衣裙,在她乳娘的服侍下远远的站着,似乎并不敢靠近,一片迷蒙的雨势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蓉萱轻轻皱了皱眉。这个相氏到底是不想给人看到呢,还是想引人注目呢?
唐老夫人也注意到了相氏,略一思索就冲她招了招手。相氏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神情颇为惶恐地问道,“老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唐老夫人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是长房的长辈,大老远的过来迎接玉泺,她无论如何都得给你行个礼问个安才对,你就挨着我站吧。”
黄氏在一旁瞥了相氏两眼,表情冷淡地没有开口。
相氏又惊又喜,有些慌乱地说道,“我这低贱的身份,哪儿就受得起这份抬举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说,神情专注的盯着河面上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很快,那黑点就变成了一艘大船,桅杆还挂着一面湿漉漉的旗子,此刻迎风招展,上面写了一个‘董’字。
船越驶越近,隔着河面已能看到船头站着一群人,当先一人穿着紫薇花色的衣裙,披着一条黛青色的斗篷,虽然看不清样貌,但从举止神态上看得出十分激动。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男子,个子不高,正吃力地替她撑着伞,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唐老夫人神情焦急,不住地挪动着步子,想要看清船上那人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惦记的外孙女。
船终于贴近,小心向岸边靠来,船上的船工身姿矫健的忙碌起来。船头的少女激动地挥手叫道,“外祖母。”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董玉泺。她还和前世一般明艳动人众星捧月,雪白的皮肤宛若珍珠一般泛着晶莹潋滟的光泽,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小心呵护般将她围拢在中央,有柔声安慰的,有撑伞的,还有拿着厚衣服随伺在侧的……眼见着董玉泺激动的撑着船沿招手,几个婆子都吓得变了脸色,忙架在董玉泺身前,叫道,“小姐别急,千万要小心!”
一直站在董玉泺身侧的年轻男子也变了脸色,“姑姑看着点儿脚下。”
唐老夫人连忙喊道,“我的好心肝,快别乱动,小心掉到水里去,等船停稳了你再下来。”
船工们有条不紊的下锚,又有灵活矫健的人早就跳到了岸边将绳子紧紧地捆在矮桩上,船上的人开始搭起了跳板,董玉泺急得片刻都不想等,唐老夫人也直跺脚。
好容易甲板搭稳,董玉泺甩开婆子们的手,飞快地从甲板上跑了下来,扑通跪在了唐老夫人的身前,哭着道,“外祖母,您安好……”话还没完,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唐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想要拉起董玉泺,偏生手脚发软,半点儿力气也试不出来,只能弯下身子,抱着董玉泺的肩膀哭了起来。
黄氏忙将伞向前递了递,唯恐唐老夫人给雨淋到受了凉。
唐氏见状安慰道,“娘,这会儿还下着雨呢,您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玉泺千里迢迢的过来肯定也累坏了,还是早点儿接回来,在暖和的屋子里说说话叙叙旧,你们一老一小,怎么在这儿就哭上了?”
董玉泺闻声抬起头看了一眼,抽泣着叫了声姨母,又向黄氏请安,叫了声舅母。
她上次来时年纪虽然不太大,但唐氏已经回唐家生活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居然还记得这些人的模样。黄氏听她声音软糯,心就像化开了似的,心疼地答应了几声,恰好唐学萍眼疾手快地过来接住了黄氏手中的伞,黄氏急忙将还跪在地上的董玉泺拉了起来,“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样实?湿漉漉的地你说跪就跪,弄破了膝盖怎么办?回头你外祖母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快起来!”
董家的丫鬟婆子早就心疼不已,见黄氏这样说,连忙上前将董玉泺搀扶了起来。
一个模样机敏的丫鬟递上了帕子给董玉泺擦脸,还有两个婆子柔声安慰,董玉泺很快就恢复得体,如前世一般玲珑剔透的给众人行礼问好。唐崧舟看着姐姐唯一的女儿出水芙蓉一般,心中十分感慨,顾念着男女有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她在途中的情况。
董家前前后后来了这一群人,一路上对董玉泺服侍得极是周到,自然是半点儿问题也没有。
董玉泺简略说了,唐崧舟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
董玉泺又正式给黄氏和唐氏行礼问候,唐氏只笑着回了礼,黄氏却亲热地拉着董玉泺的手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累不累,身子要不要紧?一会儿又问她饿了没有,冷不冷?把董玉泺当做手心里的人,关爱有加。
董玉泺应酬完了黄氏,这才与唐学萍,唐学莉,白蓉萱和唐学茹见面。只因从前见面时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中间会面的机会少,大家难免有些生疏,只简单的打了招呼,并不十分亲近。
唐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若是自己的大女儿还在,亲戚间时常走动,这些孩子哪会生疏成这样?
这边刚说完话,唐学荛就上前跟董玉泺问候了几句。
第二十二章 十四
相氏低眉敛首地站在一旁,并没有贸然上前,显得十分守规矩。黄氏在一旁见了,悄悄和唐氏交换了个不屑的眼神。唐老夫人见董玉泺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就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来,亲近地牵住了她的手,向她介绍起相氏来,“这位是长房的相姨娘,她知道你要来,特地赶过来迎接你的。”
董玉泺来唐家之前,董老夫人早就把唐家的层层关系跟她说了个明明白白,因此一听到相姨娘三个字,董玉泺就知道她是谁了。虽然心底不大待见她嫁入唐家的手段,但毕竟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她又给了自己十足的面子,因此董玉泺也十分客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多谢相姨娘。”
相氏受宠若惊的上前半步,“大小姐远道而来辛苦了。远远看着,您就像是画上的人,也难怪老夫人整日的惦记您,如今到了,好歹多住些日子,好好陪老夫人说说话,回头得了空闲也到长房去坐坐,我预备好了酒席等您。”
几句场面话说得非常高明。
唐老夫人暗暗点头,董玉泺也对她刮目相看,笑着应了一句。
一旁的白蓉萱却从相氏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如今长房那头相氏并不当家做主,都是唐学莉管家,可刚才她的话里分明有几分掌权的意味,难道她已经开始筹谋着要接手长房的内务了?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相氏两眼,只见她低眉顺目,显得格外谦卑,实在看不出半点儿问题。她又看了唐学莉两眼,唐学莉这会儿还在盯着董玉泺打量,似乎根本没把相氏的话听进去。
白蓉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觉得长房用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变天了。
董玉泺和唐家人说完了话,这才介绍起一直跟在她左右的年轻男子,“这是我三哥的长子,名叫董兆林。原本祖母定了让三哥送我过来,谁知临出发前他忽然染了病,几个哥哥又都身有要事,算来算去,家里只有他一个闲人,祖母就让他护送我来了。”
“姑姑,你别揭我的短啊!什么叫只有我一个闲人?”名叫董兆林的年轻人神色尴尬地叫道。
唐老夫人看了董兆林两眼,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体态消瘦,但性格随和,既有这个年龄的活泼,眉宇间又有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唐老夫人暗暗点头,对董家不得不另眼相看,关心地问道,“你三哥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不等董玉泺回话,董兆林已经在一旁抢着道,“老祖宗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能是患了痢疾有些腹泻而已,家里已经请了大夫,据说吃两副药就能好。不过呀……”他故意拖长了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我怀疑我爹就是想偷懒,您是不知道,他有些晕船,年轻时走南闯北都不怕,就怕坐船,这次听说我们家老祖宗让姑姑坐船来杭州,他就腿脚发软了。要不他怎么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出发前发病呢?我看他是故意装病才对。”
白蓉萱几个小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唐老夫人听了,和黄氏、唐氏一齐笑了起来,看董兆林的眼神充满了对晚辈的喜爱。董兆林得意地耸了耸肩膀,满身都是少年人的姿态。
董玉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第一次见我外祖母家的人,好歹也要有个大人的样子,怎么还像在家里似的疯疯癫癫胡说八道,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董兆临虽然辈分小,但实际和董玉泺的年纪也没差几岁,平日里就他就常去董老夫人那里混吃混喝,董老夫人对这个重孙子也格外的疼爱,因此他自小就和董玉泺亲近,这次听说董玉泺回杭州探亲没人护送,他也是自告奋勇过来的。董家人原本还不相信他,尤其是他父亲,嫌他年纪小,平日里做事又顾头不顾尾,怕他担不起这个重任。还是董老夫人最后拍板定下了他,也算是给他的历练了。
他听了董玉泺的话,并不往心里去,反而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装一天,还能装十天半月不成?与其让人觉得我表里不一,还不如最开始就本本分分的,何必装模作样呢?”
董玉泺还要再说,黄氏已经在一旁道,“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何况还下着雨,咱们赶紧回家里去,你有什么话都留到家里去说。”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牵着董玉泺的手,“你折腾了一路,肯定累了,回去吃过饭你就去休息,可千万不要因为年轻就不重视身子,以后到老了,这都是要找补回来的!”又对董兆林道,“林哥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董兆林笑嘻嘻地说道,“我在家里的兆字辈排行十四,家里人都叫我十四,您老人家也这么称呼我就行。”
唐家门风清正,免不了有些老套古板,尤其对小辈的教育异常严厉。即便是唐学茹这样顽皮爱闹的性格,在长辈面前也不敢这样嬉皮笑脸的说话,因此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稀奇的看着董兆林,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般。
董家远比唐家富庶,对孩子也很宽容,因此被人关注的董兆林没有发觉,还在笑嘻嘻的跟唐老夫人说着话。
“好!”唐老夫人异常爽快地点了点头,“那以后我就叫你十四好了。”她指了指不远处规规矩矩站着的唐学荛,“一会儿你跟你小舅舅坐一辆马车,等到了家里再到我身边来说话。”
董兆林笑道,“老祖宗说错了,他是我姑姑的弟弟,我应该称呼他为叔叔才是,怎么能叫舅舅呢。”
唐老夫人一怔,随后笑着说道,“没错,倒是我论错了辈。”
白蓉萱和唐学茹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这种当面反驳长辈的话,唐家的人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做。
董玉泺看出了她们眼中的惊愕,唯恐董兆林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疯话,急忙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你去跟管事的打声招呼,让他们仔细清点行李,小心搬运,可别粗心弄错弄丢了。你交代完就赶紧上车,你身子也不好,小心着凉染病,到时候我没办法向你母亲交代。”
董兆林痛快地应了一声,和唐老夫人等长辈请过礼后,才脚步飞快的走到了船边。虽然放心历练董兆林,但董老夫人还是担心他年轻压不住事,这次特意多派了几个管事跟着他一起过来,其中就有周延福的兄长周引福。两个人正顶着雨安排小厮和船工一起往下搬箱笼,一旁还有董玉泺身边的得力婆子正在指挥,“这几个是小姐的箱笼,可要仔细小心些,里面尽是些怕摔怕碰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回程
唐老夫人心疼外孙女,牵着她的手,由黄氏和唐氏服侍着上了马车。唐崧舟担心母亲的身体受不了,决定自己留下看顾殿后,让唐学荛护送家中的女眷先行回去。唐学荛哪舍得让父亲顶风冒雨,赶忙道,“父亲陪祖母一起回去,这边有我留下就行了,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事事让您亲力亲为不成?何况您和董兆林年纪差着一大截,也没什么可说的,反倒不如我自在。”
唐崧舟听他说得有道理,欣慰地点了点头。周引福见状急忙跑了过来,向唐崧舟恭敬地行礼问好,“唐老爷,您这边只带大小姐惯用的丫鬟婆子们走就是了,余下的人再由小人来安排就行。”
唐崧舟见董家这次的来人除了丫鬟婆子,董兆林的下人小厮外,另有管事侍卫,差不多有五六十人的样子。这些人安排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他见周引福年纪和自己相仿,董老夫人派他来,显然是有所安排和打算,他索性不再多说,“这样也好,就劳烦你了。”
“不敢当!”周引福谦卑地退到了一边。
唐学荛扶着父亲上了马车,安排车队先行离开。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在细雨蒙蒙中向杭州城驶去。
此刻留守在唐家的吴妈和崔妈妈等人在李嬷嬷的带领下顶着雨将宅子内外收拾了一番,连被雨水浇打下来的花瓣都清扫干净,整个唐家喜气洋洋,下人们都聚集在门廊处伸头探脑的张望着,连带着邻居家的下人出门见了这样的阵仗,都要问上几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久不见车马人迹,大家逐渐放松下来,李嬷嬷甚至打趣起严管事为了迎接董家大小姐特意换的新衣服来。
阿顺年纪还小,性格也不够稳重,急得披着油布到街头看了两次,始终不见马车回来。翠屏则带着三喜,春桃和小圆在角落里说规矩,唯恐她们年纪小,在董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而渡口一边的唐学荛则举着伞远远跟在董兆林的身后,看他细致入微的安排着事情。董兆林给唐学荛的感觉虽然轻浮又少规矩,但看他处理事情却有条不紊,董家跟来的管事年纪比他大出许多,但对他的安排却没一人敢有意见,这也让唐学荛对董兆林改观不少,心中暗暗点头。
董兆林把事情交代妥当,转身见唐学荛还撑伞站在雨中,笑着上前说道,“叔叔,这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管事们,咱们也上车回城吧。”
唐学荛此刻对他已经很有好感,见他身子单薄正微微颤抖,立刻答应道,“也好,这里靠近河岸,难免有些阴冷,小心得了风寒。”两个人前后上了马车,董兆林对唐学荛态度十分亲近,在马车中问起了唐家的茶叶生意,甚至聊起了春茶的产量。
唐学荛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还懂这些,收起了小觑之心,和他认真交谈起来。
唐家回程的马车速度不快,唐老夫人紧紧拉着董玉泺的手,唯恐一放手她就飞离了似的。为了让祖孙二人好好说话,黄氏和唐氏都心照不宣的上了后面的马车,给她一老一小留足了空间。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外面风雨渐大,车夫吃力的挥鞭驱赶马匹,吆喝声不断。唐老夫人却仿佛听不到似的,眼睛里只有出落的粉妆玉琢的外孙女,嘴角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满意慈爱。
董玉泺笑着调侃道,“祖母您放心,我要在唐家住上一段日子呢,您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还怕住久了惹您烦呢。”
唐老夫人道,“你只管住下去,哪怕住一辈子我都不烦。”眼见着外孙女已长得亭亭玉立,她老怀欣慰地笑着,“上次见你时,还是个不大点儿的小人,说起话来也是奶声奶气的,听着就让人喜欢。几年不见,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要是走在大街上遇到,我都不敢认你了。”
“怎么会呢?”董玉泺模样随了他父亲,但笑起来时却隐约有几分大唐氏年轻时的影子,她替唐老夫人整了整衣襟,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我身体里都流着唐家的血,血脉至亲,您肯定能认出来。”
唐老夫人见着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如果女儿还活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得这么精致讨人喜欢,该多好呀?
想着想着,她自己的眼圈就先湿了,红着眼眶道,“你祖母把你照顾得很好,我总算能放下心来了。将来有一天到九泉之下见到你的母亲,也可以告诉她一声,免她牵挂惦念你。”
董玉泺想到早逝的母亲心中难受,眼泪随时都要涌出来,但她怕当着外祖母的面哭起来惹得老人家一起伤心,这才一直克制着情绪,不敢表露一丝。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无论我长到多大,在母亲那里始终是个小丫头,她会一直惦记我的。”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孩子,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你母亲短命无福,否则有你在膝前尽孝,她这一生才算是圆满。”
董玉泺轻轻地笑,握着唐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背,“从小祖母就告诉我说要好好的活着,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母亲,不枉她怀胎十月将我生下,想她的时候就在夜里抬头看看,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母亲的眼睛,她正关心着我呢。后来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人世上的道理,才知道那不过是祖母安慰我的话罢了,但我却一直努力活得很好,因为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必然也是这样希望的。”
“你祖母的话没错,当年你母亲离世那会儿,正好赶上董家发家起势之时,我真担心她即便有心关照你,也顾及不暇,甚至还跟你舅舅商量要将你接到唐家来抚养。你舅舅当时就劝我这话最好不要说出口,只怕董家不会同意。等你母亲的葬礼一结束,你祖母就将我请了过去,当着族中极有身份的几家长辈面前向我保证,一定会将你带在身边,妥善教养,不会出一点儿问题。我心中虽有很多担心疑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回了杭州之后就夜夜梦到你,一会儿梦到你给姨娘欺负哇哇大哭,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一会儿又梦到你被下人怠慢,连个送茶上水的人也没有……没两日人就病了,后来实在担心的紧,就派你舅舅去探望了你两次,你舅舅回来跟我说,董家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你就被养在董老夫人的房内,身边婆子就六七个人,丫头更是十几个,单喂糖水的婆子就有一个。我听来这才放心了不少,还怕是你舅舅为了宽慰我夸大其词,后来又让他去了两次,直到你到了年纪启蒙学字给我来信,说你一切安好,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回到正位上。”唐老夫人欷歔不已,眼圈又红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管
董玉泺在一旁道,“祖母对我极好,印象中她每日都极忙,但还是会经常来抽查我的功课,她对儿女要求高,对我的要求更高,每天都要定下作业让我完成,差一点儿都不行,后来还花大价钱请了一位据说曾在宫中伺候过贵人的老嬷嬷来教我规矩,可把我折腾坏了。”
话是如此,但她的语气却满是幸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埋怨。
唐老夫人笑道,“你祖母要强了一辈子,你跟着她长大,自然要求严格一些。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还行。”董玉泺笑嘻嘻地说道,“他能有什么不好?店里的事情自有掌柜们忙活,他只偶尔去查店而已,平日里就是养鸟下棋,前年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整个董家最清闲的只怕就是他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这样下去怎么能成?董家虽然现在生活富庶,但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家中再厚的底子也怕这不思上进的子弟,你父亲这样,你祖母不管吗?”
董玉泺摇了摇头,“我祖母不管。非但不管,还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我父亲之前还有些担心会因此受到祖母的教训,后来见我祖母没说什么话后,胆子就大了起来,店铺干脆就不怎么去了。梁夫人是个八面玲珑心思剔透的人物,又因为生了儿子和女儿已经在董家站住了脚跟,后来又做主给父亲抬一位她的陪嫁丫鬟做姨娘,那位周姨娘花朵一样的人物,标致秀美,既温柔又善解人意,没多久就成了父亲的心头爱。周姨娘仗着父亲的宠爱,对梁夫人就不大向从前那样敬重了,梁夫人也是个狠角色,立刻就为父亲又娶了位董家商铺二掌柜的女儿做姨娘,这位吴姨娘虽不如周姨娘貌美,却胜在年轻,行事活泼可爱,父亲迷得不行,很快就把周姨娘丢在了脑后,梁夫人则趁机修理起周姨娘,现在他们院子里每天都像是唱戏似的,可热闹呢。”
梁夫人就是董玉泺父亲的续弦,也是苏州本地的名门望族,从前董家这样的暴发户是绝对看不上的,更别提是给人做续弦了。只是梁家时运不济,家中没什么支应门庭的能人,买卖收效不好,逐渐就走起了背运。后来得知董家的四老爷也就是董玉泺父亲的正妻因病去世后,就舔着脸找人问到了董家。董老夫人起初不太满意,觉得梁家家风不好,奈何董四爷自己愿意,董老夫人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自从梁夫人进门后,不但对董四爷软语温存,对董玉泺也格外客气,不过董老夫人依旧不怎么待见她,每次见面都不给什么笑脸,让梁夫人十分难受。好在她很快就生下了长子,以为能在董老夫人面前松一口长气,没想到董老夫人最不缺的就是孙子,对她也就不冷不热的面子情,远不如对大儿媳那般提点照顾。
梁夫人憋着一口闷气又不好多说,只能没事儿在董四爷耳旁吹吹枕头风,但董四爷又是个提不起来的,虽然是董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但能力不如董家大老爷,脑筋又不如董家二老爷,在外的口碑也不如三老爷,就是个被董家养着的闲人。
梁夫人只能自己生闷气。
唐老夫人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呢?”
“嘿嘿。”董玉泺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说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里就只有您,您是我外祖母,世上最疼我的人之一,我什么话不能跟您说。”
一句话把唐老夫人说得像是三九天喝了热水一样舒服妥帖,笑着道,“梁夫人这种手段在你祖母眼里只怕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她就不出面管管?”
“不管。”董玉泺声音清脆地说道,“非但不管,还有些乐见其成。”
“这是什么话?”唐老夫人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董玉泺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要把你父亲养废了吗?”
唐老夫人虽然也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大女婿,但好歹他是外孙女的父亲,他如果失势,对董玉泺的影响极大,何况董玉泺还没有定亲,若是给未来亲家知道,只怕亲事都会受到影响。
董玉泺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大,忙安慰道,“您别着急,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祖母的亲儿子,名声真坏了,外人怎么看董家呀?再说他都这个年纪了,品行早就养成,我祖母就算想把养废,他又不是那什么都不知道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废呢?这些年我父亲行事虽然着五不着六有些不靠谱,铺子里效益也不见得有多好,但大事上却也没出什么大错,由我祖母盯着呢。”
“那你祖母是什么意思?”唐老夫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皱着眉头问,“你祖母是个极厉害的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用意。你这孩子不许瞒我,赶紧照实对我说。”
董玉泺微微一笑,左右无人,就坦白说道,“我祖母可能想趁她还硬朗把家分了。”
“什么?”这一下把唐老夫人惊了够呛,恰好外面一声惊雷,马匹受了惊,发足前冲,若不是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非要撞到路边的树上不可,即便这样马车也是一阵晃动,唐老夫人和董玉泺没有防备,都向车壁上栽去。
董玉泺连忙撑住身子,又扶稳了唐老夫人,但她还是狠狠地撞了一下。董玉泺连忙关心道,“外祖母,你怎么样?撞疼了没有?”皱着眉头脸色不快地高声斥道,“怎么赶车的?是谁找来的人?”
外面的车夫是受雇而来,也怕伤了车上的贵人,闻声连忙上前道歉,哆哆嗦嗦地请示道,“雷声惊了马,老夫人和小姐没大事吧?”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没事儿,你安心赶车吧。”
车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董玉泺一张小脸仿佛罩了一层寒霜,显然十分生气。唐老夫人见她这样,知道是在董家颐气指使惯了,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
她压下声音说道,“这样的大雨天出门本就艰难,你也不用怪他,都是辛苦讨生活的。”
董玉泺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唐老夫人又说道,“你快仔细告诉我,你祖母怎么想着要分家?董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第二十五章 董家
“那倒没有。”董玉泺并没有隐瞒唐老夫人,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当初我母亲嫁入董家时,董家还是个寒门小户,一家人全靠个织绣铺子过日子,后来赶上了好时候,我祖母眼光又独到,开了一家织造厂,日子这才一点点好了起来。董家当年微末之时,整个家族要抱成了团才能相互依靠扶持,等日子好转起来,这劣势也就显现出来了。我祖母膝下这一支还好,毕竟有我祖母在上头震着,便是我大伯那样要强厉害的人物,在我祖母面前也是一个不字不敢说的,两年前因为他负责管辖的店铺账目凌乱出了纰漏,祖母还罚他在院子里跪着,大伯母带着大哥二哥哭着向祖母哀求,祖母也不为所动。那时已经入冬,院子里湿气重寒意大,大伯父又有了年纪,我实在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听了消息就赶过去向祖母说情。起初祖母不许我过问,后来我说大伯父也不是小孩子了,膝下儿子孙子都有,祖母这样做,以后大伯父在家里怎么主事?何况大伯父不但管着织造厂,还要盯着十几家铺子,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账目错了应该罚掌柜和账房,却和大伯父有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听得十分认真,“你祖母怎么说?”
“我祖母说,铺子既然交到了大伯父的手中,他便有责任认真管理,如今出了错,不找他找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天出了错不加以惩戒,日后必然有其他铺子效仿。至于那掌柜和账房自然是不能留的,不但他们不留,连带着他们的徒弟亲人也都一齐撵走。祖母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多说,只求祖母给大伯父留些情面,祖母这才答应让大伯父去祠堂里跪着。我怕他膝盖受不了,还让身边的丫鬟偷偷送了个厚垫子过去,祖母知道是我送的,只当没看到。”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祖母这哪里是给你大伯父留里面,这是给你留脸面呢?她这是故意让董家的人知道,你在她心里地位特殊,你大伯母带着两个儿子去求情她都不肯松口,你一去就由院子改到了祠堂,以后董家的人对你行事,就知道轻重,更不敢苛待你了。”她说到这里,笑着叹了口气,“你祖母这样的人物,若是生为男子,那必然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嘿嘿。”董玉泺笑道,“您这话怎么和她说得一样,她还说您若是男子,唐家肯定还要更进一步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那是你祖母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她那样的本事。唐家如今全靠你舅舅和荛哥支应门庭,我不过仗着多活了几年,见过一些事,能给些提点就说几句,提点不了就只能干看着了。”
董玉泺继续道,“有我大伯父在前,我二伯父、三伯父行事也都小心起来,不敢在我祖母面前出一丁半点的差错。就是我父亲那样糊涂的人,也变得谨慎多了。”
“这一招叫敲山震虎,你学着些吧,以后嫁了人管起家来,也用得着。”唐老夫人交代道。
董玉泺脸一红,羞涩地笑道,“急什么,还早呢。”
“不早了,今年学萍就要出嫁了,你比她还大呢。”提起这个,唐老夫人就有些忧心,“也不知道你祖母是怎么安排的,可有看好的人家?”
董玉泺羞答答地垂头道,“我来前祖母让我转告您,她已经有看好了的人家,派人去打听对方的为人了,如果觉着靠谱,回头会和您研究商定的。”
唐老夫人见董老夫人已经有了人选,还要和自己商议决定,心中妥帖了不少,“你祖母看中的人家,那必然是不错的。不过就是这样,我也要你舅舅去打听一番,可不能委屈你了。”但转念一想,董老夫人若是派人打听,肯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似乎也不用多此一举了,但若不如此做,又总是不能安心。
唐老夫人有些为难。
董玉泺毕竟年少,说起自己的亲事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说起董家的事情来,“我们长房行事虽然有章法,但外房的两支却越来越不像话,有那不学无术的子弟包戏子喝花酒,经常闹出事来,前些天外二房的长孙为了个戏子和人在酒楼闹起来,失手将人从二楼推了下去,人命虽然保住了,但却彻底残废了,对方闹到了我祖母这里,吵得我祖母头大。外二房一时赔不出钱来,还是我们长房出面赔偿的。后来我祖母让我二伯父出去打听,才知道外二房拿钱出去放贷收息,而且那利息高得吓人,许多人借了根本还不上,等到外二房上门催债时,卖儿卖女的都有,闹的十分的不像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外房行事这么没规矩,伤得还是长房的脸。”唐老夫人听着沉下了脸,“外人可不管你长房外房,统统都算在了董家的头上,到时候辛辛苦苦立起来的家业门风,就给这些不懂事的败家子带坏了。”
“我祖母也是这样说,当初艰难时一族人要团结在一起才能活得下去,等到今时今日,再这么抱在一起,长房非要给外二房拖累死不可。”董玉泺轻声道,“我祖母想趁着这次分家,把外二房全都分出去,只不过牵一发动全身,外头两房都指着长房过日子,真要分出去肯定不愿意,为了堵他们的嘴,我祖母想把长房也分了,让三位伯父和我爹都出去自立门户。”
她还有话没说全。如今长房当家人自然是大伯父,可是二伯父心思机敏,三伯父在外的口碑又好,除去她父亲之外,三位伯父各有千秋,都是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旁人家若是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该偷着笑了,偏偏董家有三个,亲兄弟面上虽然和和睦睦的,但背后却也是明争暗斗,为了自己手上的利益不择手段。如今祖母活着还好,等有一天祖母仙逝,他们三人肯定要争起来,祖母为了不让亲兄弟反目,这才动了分家的心思。
如此一想,董玉泺的父亲整日稀里糊涂的,倒也算是一份福气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祖母那个人行事最是公道,肯定会顾全大局,虽然你父亲不比上头三个哥哥,但你祖母也不会亏待他的。”
董玉泺抿嘴笑道,“这您可说错了,我祖母就想算计他呢。”
第二十六章 分家
“这话怎么说?”唐老夫人不解地皱起眉。
董玉泺就贴在她耳边道,“我祖母给我相看的是天津的邱家,对方家族庞大,家境殷实,是真真正正的豪门大户,和我相看的人是长房次子,我祖母担心我嫁进去受气,要给我准备份大的嫁妆,除了母亲给我留下的,祖母还要给我另添一份,还想从父亲的手里拿出几间铺子出来。”
天津的邱家?
唐老夫人先是一怔,等仔细一琢磨,不禁脸色大变。
“天津的哪个邱家,可是开造船厂的那家?”唐老夫人神情激动地问道。
董玉泺点了点头,“就是那一家。”
唐老夫人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天津邱家却是听说过的。可她怎么也想不出,那样的豪门大户怎么会和董家扯上关系?何况董家虽然现如今家境殷实,在苏州也算数一数二,但跟邱家相比,却是连一个角都没法比的。
她不禁有些忧心地说道,“你祖母怎么会看中他们家?”
“其实……”董玉泺脸红如晚霞,含羞带怯地说道,“是邱家先看中的我。去年中秋时,苏州刘家娶长媳,祖母带着我出席婚宴,刚巧在那里遇到了特意从天津赶来的邱家长房邓夫人,刘家大老爷的夫人也姓邓,和邓夫人是亲叔辈姐妹。我也不知做了什么,就给邓夫人瞧中了,没过几天就托人打听起我的事儿来。我祖母说,这位邓夫人从前在邱家做不上主,上头的婆婆看不起她,平日常给她气受,后来婆婆去世儿子也能独当一面才缓过些劲儿来。她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如今已经三十几岁,正在他父亲手下磨练着做些事,为将来承继家业做准备,二儿子年纪还小,听说书读得很好。邓夫人的长子早就成亲了,娶的是天津胡家的女儿,胡家虽然不比邱家,但在天津城也是数得着的人家,而且那位胡小姐聪明伶俐,做事更是雷厉风行,手段极强,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一嫁进邱家就张罗着管起了院子,不但不动声色的将之前的几个陪房丫头以各种由头遣了出去,还将邱家大少爷笼络的喜笑颜开,没过半年就有了身孕。眼看着二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邓夫人有些为难,担心再娶一个大家小姐回来和胡小姐打擂台,鸡飞狗跳的,以后邱家后院的日子就热闹了。”
“她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多少世家名门,最终都是毁在了后院上。”唐老夫人沉吟道,“老话说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还是有些道理的。”
董玉泺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了唐老夫人的肩上,“我祖母说,邓夫人大概是见我行事稳重有章法,性格又不张扬,这才觉得喜欢。她既担心未来的二儿媳是个厉害人物和大儿媳脾气不合,又怕她性格软弱无能,不能管起二儿子的日常起居,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在刘家的亲事上遇见了我,只觉得方方面面都算合适,才托人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不过我来杭州之前,听说邓夫人不太满意我幼年丧母,担心这样的孩子性格不好,所以有些犹豫。”
唐老夫人微微变色,心疼地说道,“大户人家选媳妇最看重家庭,喜欢那父母双全,福寿皆在的人家。多少幼年丧母丧父的孩子,没有人手把手教导,长大了性格古怪,暴躁易怒,的确不是良配首选。你母亲亡故已经成了改变不了的事实,否则我宁可以命换命,自己死了让她活着……”
董玉泺听到这里,紧紧地握住了唐老夫人的手,“外祖母别这样说,这话让母亲听到了,可让她在九泉之下怎么安息?”
唐老夫人叹着气继续道,“现在说这些都已无济于事,好在你自小到大都有祖母庇护抚养,她又是个要强的性格,对你管教严格,这才没把你养歪了。邱家虽好,但也未必就真适合你,脚上的鞋舒不舒服,要自己穿了才知道。你切不可自惭形秽,觉得低人一等,知道吗?”
董玉泺乖巧地笑道,“祖母您放心,我才不会将这些烦心的事儿放在心里呢。他们瞧不上我,我也没瞧得上他们。我祖母早就答应过我,我的亲事需得我亲自点头才行,否则便是皇亲国戚,我也不嫁。”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我活到这把年纪,现在只有两件事儿还放心不下,让我日夜寝食难安。其一就是你的婚事,其二便是蓉萱的婚事。她处境和你相同,身份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你好歹有董家撑腰,你祖母对你又极尽宠爱,为了你甚至算计起自己的亲儿子来。蓉萱和你一比,那便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的婚姻大事,只怕更是艰难。这辈子若是不见到你们两个成家,生活美满,我就算死也闭不上眼。”
董玉泺抬起头,好奇地问道,“难道白家至今都没有表示吗?不管怎么说,蓉萱和治哥都是白家的儿女,骨子里还流着白家的血脉呢。”
“哼。”提起这个唐老夫人就一肚子的火,“白家的情况也是乱糟糟的,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工夫管他们兄妹俩?白家内三房外三房,白老爷一死,这几房内斗的厉害,他们不牵扯上你姑姑他们娘三我就阿弥陀佛了,若是找上门来,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哎,当年她和白三郎的婚事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齐大非偶,白家毕竟和咱们唐家地位悬殊太大,我就担心你姑姑嫁过去要受委屈。为了稳妥起见,我还特意让严管事去上海打听白家的情况,听说白三郎是白老爷心尖上的人时,就知道这婚事难成。白老爷膝下三个儿子,大儿子成亲没多久就早早病死了,留下一个遗腹子长孙,大夫人守寡多年,清心寡欲,每日只知道拜佛诵经,非大事不肯出门。二儿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却只知道耳目之欲,娶了四五房姨太太,孩子生了一窝。你姑父白三郎最是能干,也备受白老爷器重。只不过白家虽然长子已逝,但还有长孙,就算长孙尚小,仍有次子可以继承家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白三郎。白老爷想让你姑父管家,名不正言不顺,真闹大了,甚至会动摇家业根本,他虽有心,却使不上劲儿。这才在你姑父的婚事上动了心思,在你姑姑之前,白老爷原打算让白三郎娶了顾家的女儿,那顾家既能和白家、闵家、姚家共称四大家族,在上海呼风唤雨,历经百年坎坷而不倒,肯定是有本事的。何况家族早年间人才辈出,甚至有女儿嫁进了北平豪门富贵家中。”
第二十七章 往事
董玉泺之前虽然也听说过姑姑的事情,但董老夫人并没有多加打听,因此只知道外因,这些内情却是第一次听说。她听得格外认真,揽着唐老夫人的胳膊一脸好奇。
唐老夫人继续道,“严管事回来回话,我听了之后心就凉了半截,赶紧把你姑姑叫过来问话。你姑姑告诉我说只是跟白三郎在西湖偶遇,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见他少年英俊多看了几眼,白三郎也看到了你姑姑,眼神十分热烈。之后白三郎托人打听到她的家门,写了两封信过来,你姑姑害羞,并没有回信。我稍稍放心,知道这时阻止还来得及。没想到我却低估了白三郎的决心,他居然亲自跑上门来求亲,我自然不肯答应,他却软磨硬泡始终不肯退缩。我后来给他出了两道难题,第一终身不许纳妾抬姨娘,第二是以后子女婚配,需得问过唐家的建议才能答应,没想到他居然想都没想地一口答应了下来。那样急不可耐的样子,我见了也忍不住喜欢。我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很难扭转,又偷偷问了你姑姑的想法,她自己也愿意,我就知道管不住了。索性让白三郎回白家求他父亲同意,然后再派媒人光明正大来提亲,白三郎当即就赶回了上海。我原想着白老爷未必真能瞧得上咱们唐家,还指望他从中作梗,搅黄了这门亲事,谁知他也拗不过自己的儿子,最终同意了,没过几天就请了媒人上门。”说到这里,唐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一场冤孽,若是当时我态度再坚决一些,说不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儿。”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董玉泺见她语气之中颇有自责之意,柔声安慰她道,“姑姑和姑父自己愿意,您就算插在中间硬要阻拦,也只不过造就了两对怨侣罢了。如今姑姑在唐家生活,治哥和蓉萱有你和舅舅照顾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起码姑姑怨恨也只会恨白家的人,却跟姑父没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白家不插手治哥和蓉萱的事情也好。治哥也到了年纪,回头等他学成归来,我给他找个贤惠能干的妻子,然后再给蓉萱寻摸一户好人家,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我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真的吗?”董玉泺故意逗她,“荛哥和学茹的婚事您就不惦记了?您不想看看自己的重孙?”
唐老夫人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是你舅舅和舅母该操心的,我可懒得管了。”
马车上两人一路说着知心话,原本漫长枯燥的车程也变得有趣多了。外面的雨声渐小,马车也浩浩荡荡地进了杭州城。
雨终于停了下来,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三人正躲在门房下小声说着董家的事情,就听阿顺在街口大声叫道,“回来啦!马车回来啦!”
门廊的人立刻慌了起来,大家都整理着衣衫,神情显得格外紧张。
等马车停稳,不等严管事和门房的人走到近处,跟随唐家马车一并回来的董家小厮已经手脚利落地跑到唐老夫人的马车前,放下马凳。后车中董家的婆子丫鬟呼啦啦地下了几个,脚步飞快地赶到车前,一个看上去和善可亲的圆脸婆子上前请示道,“小姐,咱们到了。”
“嗯。”马车中董玉泺答应了声音。那婆子就赶忙上前揽了车帘,另有两个丫头扶着唐老夫人和董玉泺下了马车。
李嬷嬷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眼前的阵势有些发懵,还是崔妈妈眼疾手快地轻轻推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排开众人走上前来。唐老夫人见到她,轻轻放开了扶着自己丫鬟的手,向李嬷嬷点了点头。李嬷嬷赶紧站到唐老夫人的近前,虚扶着她的手臂。
唐老夫人对董玉泺道,“这是李嬷嬷,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上次你来杭州就见过她的,只是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原本也想跟着去渡口接你,只是家里只雇了几辆马车,担心又要接人又要拉行李,怕马车坐不下这许多人,我就让她留下了家里。”
唐家不是大富之家,这次出行也只雇了几辆马车而已,不可能去太多人。董家下人来之前,董家老夫人还特意让身边伺候的管事妈妈将他们叫到一起,特意说了些规矩,唯恐这些人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瞧不起唐家。唐老夫人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董家下人听了都觉得眼前这位老妇人宠辱不惊,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心中的敬畏也就又多了几分。
董玉泺更是亲近地冲着李嬷嬷行了一礼,“我这个做孙女的远在千里之外,许多事都有心无力,不能时常在外祖母身前尽孝,亏得有您这样知疼知热的老人在她身侧服侍,我才能稍放下些心来。”
李嬷嬷连忙侧身,不敢受她的礼,“大小姐这样真是折煞老奴了,都是分内的事,可不敢当大小姐这样说。”
董玉泺微微一笑,冲身后那个圆脸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立刻机敏地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了过来,“李嬷嬷,这是我家小姐孝敬您喝茶的。”
李嬷嬷吓了一跳,推辞着不肯要。唐老夫人在一旁说道,“你伺候了我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晚辈孝敬的,你就收着吧。”
李嬷嬷这才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又向董玉泺道谢,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正说着,黄氏和唐氏的也下了车,黄氏由崔妈妈扶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圈子里来,“怎么聚在这里说上话了?有什么话到屋里说,玉泺坐了那么久的船,只怕早就累了。”
董玉泺笑着掺起黄氏的手,“舅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在船上一直睡觉,精神好得不得了。”
黄氏点了点她的鼻尖,喜欢之情溢于言表。轰隆隆雷声滚过,黄氏哎哟一声,“这雨又要下来了,咱们赶紧进屋去,到了家门口再给浇了,那真是不划算。”
唐老夫人答应了一声,由李嬷嬷扶着进了院。董玉泺则一手挽着黄氏一手挽着唐氏,亲近地和两人一起步入院内。刚刚下车的相氏看到了这样的情景,眼睛一亮,由乳娘扶着,快步追了上去。
还在马车之上的唐学茹见状叹了口气,“祖母也太偏心了,有了玉泺表姐就不管我们了,也不问问我们到了没有,以前祖母可不会这样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觉得会吃醋的唐学茹可爱极了。
第二十八章 入门
唐学萍不悦地板起了脸,“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祖母时时刻刻把你放在眼前不成?玉泺表姐大老远来的,祖母上次见她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这么久不见,当然心肝宝贝似的,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枉费祖母平日待你那么好了。”
唐学茹委屈地吐吐舌,“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嘛。”
唐学莉只好站出来道,“我们也抓紧下车吧,玉泺表姐是远客,没道理让客人等我们。”几个人也麻利的下了马车,携手进了内宅。
唐家的人孝顺,唐老夫人住得屋子是整个宅院中最宽敞的一间,可即便是这样,此刻却依旧显得格外拥挤。董家跟来的下人站不进去,只好一排排站在门前等召唤。白蓉萱跟在唐学萍和唐学莉的身后进了门,只见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正牵着董玉泺的手说话。黄氏和唐氏在左侧的椅子上坐着,相氏则在右侧的椅子上坐着,身后跟着的乳娘头也不敢抬。董玉泺的身后则跟着四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和两个婆子,看上去就异常精明能干。
唐老夫人见她们四人进来,笑着道,“我才还问起来,怎么你们还没到,话音刚落就进门来了。咱们家人口少,平日觉得房屋空旷院子大,可一下子来这些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崔妈妈和吴妈搬了几张凳子过来。
白蓉萱四人刚刚落座,就听门外有婆子请示随车来的行李怎么安置。董玉泺转头叫来一个丫鬟和婆子,“碧青,钱妈妈,你们过去瞧瞧,把我用惯了的东西留下就成,余下的都先收起来,回头用时再找。”
叫碧青和钱妈妈的丫鬟婆子立刻应了一声,脚步轻盈的往门外走。
黄氏见状,连忙起身道,“他们第一次到家里来,哪认得什么地方,我跟过去看看。”
“舅母,这些琐事交给他们就是了,哪还用劳烦你?”董玉泺不安地站了起来。
黄氏笑道,“你不用管,舅母就愿意被你劳烦,我这个人怕闲不怕忙,真把我闲下来我还受不了呢。最好你经常来劳烦舅母,我心里才欢喜呢。”说着,领着碧青和钱妈妈出去安排行李去了。
董玉泺还要劝阻,唐老夫人已经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咱们唐家不比董家富庶,家里的人口少,下人也不多,平日里全靠你舅母操持,想做甩手掌柜还真是不行。你能来一趟,她比谁都高兴,收到你要来的消息就忙起来了,就怕你在这里待不习惯。”
“我这是回家来了,可不是来做客的,你们不要拿我当客人看待,这样我住着也不安心。”董玉泺亲昵地冲着唐老夫人笑,“我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你们就拿我当蓉萱和学茹一般看待,千万不要太客气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答应下来,“你第一天到,大伙自然宝贝你,过两天就没人搭理你了,到时候可别哭啊。”
董玉泺笑得更是甜美,“那怎么会呢?”
白蓉萱坐在一边看她洒脱自信的模样,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只有受尽宠爱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才会这样,想到上一世在天津时受过她的照拂,白蓉萱心中一阵感慨。不知道玉泺表姐现在和邱家定亲了没有?
白蓉萱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恰好董玉泺目光扫过来,两个人的视线一下就碰到了一起。白蓉萱脸色一红,董玉泺却冲他善意地笑了笑。
白蓉萱回以一笑,就听唐氏在一旁问起了董家老夫人的近况。董玉泺闻声立刻笑着接口,“多谢姨母还记挂她,她一切都好,就是上了年纪,晚上总睡得不实,夜里要醒来三四次,有时候天还不亮就起床了。她又不比旁人,白天来回事的管事多的不得了,根本也没工夫休息,老这么熬着,再好的补品就不顶事。而且她年纪越长,脾气就越犟,从前我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现在是一句也听不得了,全是自己的主意。我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偏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一边说一边嘟起了嘴,显得十分苦恼的模样,但落在长辈眼中却是格外的贴心可爱。
白蓉萱看得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在天津城说一不二颐气指使的董玉泺吗?
白蓉萱还没反应过来,唐学茹就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道,“玉泺表姐可真会说话,你看把祖母哄的,她在的这段日子里,咱俩怕是要靠边站了。”
白蓉萱见唐学茹一双大眼睛在眼前眨呀眨的,恨不得伸手去捏捏她的脸。就听唐老夫人道,“俗话说小小孩老小孩,这人上了年纪,原本就是这样的。等有一天我老了,说不定比你祖母还要蛮横不讲理呢,到时候你们都要让着我,可不许和我顶着作对。”
一边说,一边向坐在下首的四个花一样的姑娘看了过来。
唐学萍忙笑着道,“怎么会呢。”
唐学莉也说,“您放心吧,到时候您说怎样就是怎样,说东便东说西便西,我们做晚辈的绝没二话。”
唐老夫人见唐学茹闷闷地不说话,知道是受了冷落,心中正呕着气,就故意点名问她,“学茹,你怎么不答话?是不是想着怎么和祖母作对呢?”
“嘿嘿。”唐学茹得意地笑了几声,“您这话本身就交代错了人,我们都是女儿家,将来是要成亲嫁人的,你得告诉我大哥,让他好好顺着你的心意,管好自己的媳妇,我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来也是姑奶奶,哪能跟你顶上呢?”
她模样俏皮,说出来的话又有趣,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古灵精怪的贼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唐老夫人指了指唐学茹,牵着董玉泺的手道,“你舅舅性格沉稳,玩笑都不怎么开,你舅母也温柔体贴,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活猴子出来?”又问唐学茹,“你刚刚背着大人在蓉萱耳边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要惹事?我跟你说,虽说家里来了客人,你父亲碍于外人在场不会过分苛责你,但你若是不懂规矩,回头他管教起你来,我是不会插手的。”
第二十九章 恍惚
以往唐学茹一旦惹出了麻烦要被舅舅教训时就会逃到唐老夫人这里,舅舅虽然追过来,但因为唐老夫人出面阻拦,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当然,这仅限于唐学茹惹出的是小事而已,若是大事,唐老夫人也只当看不见,是不会帮她出面求情的。就比如几年前唐学茹因为背着大人生火烤红薯,自以为聪明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跑到柴房里点火,差点儿引发火灾,要不是厨房的马婆子闻到了烟味,跑过去把火灭了,整个唐家说不定都要被这一把火烧光。
唐崧舟因此发了大火,用藤条把唐学茹的屁股抽开了花。唐学茹哭着跑到唐老夫人这里,唐老夫人却含着泪命人不许开门。李嬷嬷听到门外唐学茹的哀求声,和噼里啪啦不断落下的藤条声,心疼地求道,“老夫人,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回头要出事儿的。您出面跟老爷求个情吧,那么小的孩子,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抽打?”
唐老夫人眼圈通红,却依旧咬牙没有动。
李嬷嬷还要再说,唐老夫人却抬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无规矩不成方圆,学茹也不是一岁两岁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了,还是整天胡闹惹事,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酿成大错。我虽心疼她,但也不能一味只知道护短,不然孩子养歪了,后悔也来不及。”
李嬷嬷不敢再劝,只能背过身抹眼泪。
唐老夫人吩咐她,“我记得头年长房崇舟来看我时,送了一瓶败毒消肿的药油,你去找出来备上,回头给她送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赶紧去找药油。
唐学茹挨了教训,果然长了记性,以后非但不玩火不说,看到火光都会绕着走。李嬷嬷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老夫人行事公道有章法,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不论对错,一味护着晚辈,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学茹以为和白蓉萱窃窃私语做得隐秘,旁人根本没注意到,没想到唐老夫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唐学茹眼珠一转,立刻来了主意,“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是在跟萱姐姐说玉泺表姐的这件衣服呢,这花样绣得可真好看,咱们杭州就没这样的花样子。”
白蓉萱有些意外,没想到唐学茹反应这样机敏。她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唐学茹立刻睁大了眼睛等着她,唯恐她戳穿自己的小把戏。
白蓉萱只好收起笑脸,点头配合她,“没错,我们就是在看玉泺表姐的衣服。”
屋子里又不是没人,谁看不到唐学茹的小动作,只是没人愿意戳穿她。相氏也趁机出声,“大小姐这一身衣服的绣工那是没话说的,怨不得别人都说苏州是刺绣之首,就是这针法花样,也是别具一格,别的地方想学都学不来。”
董玉泺顺着她的话道,“什么刺绣之首,都是旁人吹出来的。我这次来,带了许多布匹绣品,只因刚到,一切乱糟糟的没个头绪,等我安排妥当了,派人送几匹到长房,相姨娘留着赏人用。”
相姨娘喜不自胜,“大小姐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我哪舍得给人,还留着自己裁衣裳呢。”一副热络不已的模样,看上去很想跟董玉泺搞好关系的样子。
董玉泺却并不想跟她掺和在一起,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姿态优雅地撇去浮沫,饮了一小口。唐老夫人见她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心中暗暗点头,再看坐下下首的白蓉萱和唐学茹,心中就有了一番计较。蓉萱性子安稳,年纪越大行事越有规矩,倒不用人惦记,就唯独这个学茹……
唐老夫人只觉得头疼,琢磨着要不要也找个稳妥地人教教两人规矩。
董玉泺喝了口茶,满口称赞道,“这茶的味道可真好,香如兰桂,味如甘霖,比我平日喝的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唐老夫人道,“这是今年才下来的雨前龙井,这时候喝最好。你舅舅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只管喝,咱们家里什么都缺,就不缺茶叶。等你要回苏州时,我再让你舅舅准备出一些来,给你拿回去孝敬长辈或者是送人,都是很好的。”
董家现在安富尊荣,什么茶叶买不到?但董玉泺还是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还表现得十分高兴,“那就要提前谢谢舅舅了。不过我祖母喝不惯龙井,觉得味道太淡,颜色也不好看。她更喜欢毛尖,要是舅舅能给我准备点儿极品毛尖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容易。”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特别满意,觉得她没有见外,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家人,否则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回头我让你舅舅给你留心,保证给你找到上乘的毛尖,最好是信阳本地产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重活一世,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自己依旧像是壁花一样谨小慎微地活在角落中,而那些明珠一般的人物依旧众星捧月,她重新来过一回,究竟改变了什么呢?还在像上一世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这样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她真的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吗?
可凭她现在的能力,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眼看着董玉泺侃侃而谈,把众人说得眉开眼笑,连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唐氏嘴角都挂着宠溺的笑容。
白蓉萱陷入了一阵迷茫,她脑袋里空荡荡的,周遭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她听不到所有人的声音,觉得头昏脑胀,差点儿从凳子上栽下去。幸好坐在她旁边的唐学莉一把扶住了她,“蓉萱,你怎么了?”
白蓉萱连忙回过神来,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唐氏更是一脸惊慌,唐老夫人也微微变色,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因为过年那场‘怪病’,白蓉萱已经成了整个唐家的重点保护对象,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的。过去舅舅唐崧舟每次见了她,随口必问的都是功课,还要叮嘱她跟着沈娘子好好学。现在每次见面问得都是“身体怎么样?”“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唐学茹每次都撇着小嘴和白蓉萱咬耳朵,“要不我也病一场吧,是不是我爹也能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白蓉萱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她轻轻吸了口气,冷静地整理了一下表情,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可能是早上起早了,我刚才有点儿走神,差点儿就睡着了。”
她说得轻松自然,一点儿也不像撒谎。唐老夫人松了口气,唐氏的表情也恢复如常。
董玉泺却开起了白蓉萱的玩笑,“我一会要跟蓉萱好好亲近亲近,她为了接我累成这样,那可怎么好意思?”
白蓉萱一愣,羞涩地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 乳娘
唐老夫人格外满意的点起了头,“咱们唐家不比董家人口多,你长房大舅舅家里的三个姐姐都嫁了人,现在家里就只剩了莉姐儿,再加上咱们房里的这几根独苗,统共算起来也没几个人,你不跟她们亲近跟谁亲近?你萍妹子婚期定在了年底,这会儿正忙着绣嫁妆,你来了也没空陪你。回头就让莉姐儿,蓉萱和学茹三个人陪你四处逛去,我年纪大了,你舅舅和舅母一个要管店一个管家,你姑姑等闲不怎么出门,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她们三个是闲人了。”
“那可好,有你们这些长辈跟着,我们还放不开呢。到时候束手束脚的,反而没意思。我上次来杭州还是很小的时候呢,许多事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去了断桥,还看了三潭映月,还有雷峰塔……”董玉泺回忆着上次来杭州时的情景,脸上全是向往的神情,“年纪小忘性大,许多细枝末节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西湖的风景美如画卷,湖光山色别具一格。我后来因为时常念叨西湖,祖母还不知道从哪里给我买了一幅西湖的湖光山色图,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西湖有什么好看的?”自小生活在杭州的唐学茹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次西湖了,那边的景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景色根本不能吸引她,反倒是开在西湖边上的一家酒楼特别合她的心意,“要去就去欢庆楼,做得一手地道的杭帮菜,尤其是西湖醋鱼和东坡肉,味道绝对正宗。”说到这里,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越说越激动,“点一壶桂花茶,清油解腻,然后再吃几块定胜糕……”
“你看她,一说吃得比谁都精神。”唐老夫人故作嗔怪地看着她,“好像家里亏待了你似的,这些年没让你吃饱穿暖是不是?”
“那倒没有。”唐学茹俏皮地吐了吐舌,“就是咱们家后灶马婆子的手艺没有欢庆楼大厨的手艺好。”欢庆楼无论位置还是手艺都没话说,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唐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家,唐学茹长到这么大,也只去过两回而已,却让她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董玉泺顺着她的话道,“那感情好,咱们逛累了就去那吃饭,我做东。”十分地豪气大方。
唐学茹顿时觉得她顺眼多了,兴高采烈地道,“他家要提前预约才行,你什么时候想去,让严管事先去订个位置,最好能订到二楼的雅间,不但安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西湖的景致。”
居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唐老夫人急忙把话拉了过来,“你玉泺表姐才刚到家里,需要几天熟悉环境,你先让她歇歇脚,养足了精神把事情理顺了再出门,玩的时间在后面呢。”
唐学茹这次倒是没有反对,乖巧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见她懂事,满意地点起了头。
恰好黄氏走了回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唐学茹见了母亲,唯恐她不许自己去欢庆楼,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低下了头,“没……没说什么呀。”
黄氏觉得奇怪,唐老夫人道,“孩子们正说游玩的事情呢,提起这个,一个比一个高兴。玉泺随行来的行李都安置妥当了?”
“玉泺跟来的婆子机灵得很,我把她们送到了院子门口,她们自己就安排起来了,我完全插不上手,就去了趟后灶,午饭都准备好了,我一会儿让人把饭菜摆在前厅,那边也宽敞些。”黄氏走到董玉泺的身前,温柔地说道,“舅母是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玉泺的胃口。”
“我胃口向来很好,舅母不用担心。”董玉泺拉着黄氏的手,十分亲近的样子。
提起董玉泺身边的婆子,唐老夫人就顺势看了几眼,有些不解地问道,“玉泺,怎么没见你乳娘?我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会跟你一起过来呢。”
董玉泺的乳娘姓方,如今董家内外都称呼她为孙妈妈,是当年跟着大唐氏嫁去董家的陪嫁丫鬟。当年大唐氏怀孕的时候,董家正直发迹,董老夫人又是个惯孩子的人,就做主让人找了几个奶妈。可选来选去也没有合适的,恰好当时已经嫁给董家孙姓管事的孙妈妈也怀了身孕,产期比大唐氏早两个月,大唐氏就亲自选了孙妈妈做董玉泺的乳娘。
孙妈妈虽然只是董玉泺的乳娘,但对她的事却格外上心,后来大唐氏去世之后,董老夫人就让孙妈妈管起了董玉泺房里的事儿,还让她的两个儿子到董家内院做事。董玉泺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董老夫人已经背地里和孙妈妈商量过,若是董家和邱家的这门亲事能成,到时候就让孙妈妈带着两个儿子作为陪房跟到邱家去,孙妈妈负责给董玉泺管理内院,两个儿子则管理陪嫁的田庄和铺子。
孙妈妈自然没有二话,立即就答应了。
“您还记着她呢?”董玉泺听外祖母提起了乳娘,笑嘻嘻地说道,“原本她是要跟来的,可是临出门之前脚给崴了,肿得老高,别说出门了,鞋都穿不上。我就做主让她留在了家里,不过她心里不安,特意让她的大儿子跟了来,说无论如何得给您磕个头请个安才行。”
唐老夫人关心道,“崴得严重吗?大夫是怎么说的?自从你母亲离世,她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尽心伺候着,这份功劳不止董家,我们唐家也一样念着。”说得十分诚心。
董玉泺怕唐老夫人惦念,就悄悄冲她使了个颇有深意的眼色,随口说道,“您不用担心,家里有人照顾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她好了,我下次再来杭州时和她一起给您请安。”按道理,董玉泺出嫁之前,肯定要来一次杭州,面见唐家的长辈。
唐老夫人离得近,一眼就看到了外孙女的眼色。想到马车上她提起的董家分家一事,唐老夫人立刻意识到孙妈妈在这时‘崴脚’另有原因,说不定是董老夫人故意把她留了下来。
她索性不再多问,笑着点了点头。
董玉泺就冲身后的一个丫鬟道,“含朱,去叫孙问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叫含朱的丫鬟立刻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黄氏在一旁却一脸诧异。玉泺这次出行来杭州,怎全都是事儿?先是原本定好了三老爷腹泻换成了小十四董兆林,这会儿玉泺的乳娘又崴了脚……难道是出行的日子不对?
她正觉得奇怪,含朱已经带着一个性格沉稳的青年走了进来。那人的年纪看上去比董玉泺要大上几岁,脚步还没站稳,就忙着给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请安,“小人孙问,问老太太的安,舅奶奶、姨奶奶的安。”
第三十一章 孙问
唐老夫人让他起身,又问起了他的母亲,“你妈的身子可好?上次玉泺来杭州时,就是由你妈陪着,她做事严谨细心,把玉泺照顾得极好,身上连个红点也没有。杭州离苏州虽然不远,却始终鞭长莫及。我们就算有心,也不能近身照顾。亏得有你母亲在,我们也能放些心。”说到这里,唐老夫人轻飘飘地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立刻会意,走上前递过一个鼓鼓的荷包。
唐老夫人笑道,“这是给你母亲准备的,既然她不能来,就由你代收吧。玉泺母亲去世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能平安长到今天,你母亲操了不少心,不止是董家,我们唐家也一直心存感激。”
孙问连忙跪下,“都是应尽的事儿,不敢承老太太的赏赐。何况唐家董家对我们母子十分照拂,大小姐也总是赏赐。我们一家感恩戴德,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这世上的恩情都是相互的,玉泺幼年时得你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她照顾你们一家,原也是应当的。何况这是我给你母亲准备的,即便是她亲自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收着。她来不了,你就代替她受到,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唐老夫人说得异常坚决。
孙问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董玉泺一眼。
董玉泺微微点头,他这才敢接过荷包,真诚地向唐老夫人叩头道谢。唐老夫人又问起他和弟弟的情况,有没有成家,妻子是哪里人,有没有孩子之类的。
孙问受宠若惊地一一回复。原来他看上去年轻,却早已成婚,娶的是董玉泺房里的丫鬟,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媳妇如今怀了第三胎,正在家中安心养胎。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又问了几句才让他出去。
白蓉萱见到孙问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不禁有些恍惚。又是一个熟面孔……上一世她在天津邱家的田庄养病时,来往送信的便是这个孙问,他下头的弟弟叫孙询。听人说两兄弟的名字都是董家老夫人后改的,为的是让他们不懂就问。孙问和孙询很得董玉泺的信任,常派他们到庄园来探望自己,偶尔孙妈妈也会过来,对她照顾有加十分亲近。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提前见到了。
眼前的孙问还没有成为董玉泺的心腹大管家,行事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没一会儿翠屏快步走到门前,小声请示道,“老夫人,夫人,后灶的马婆子说饭菜都准备妥当了,是不是现在就摆到前厅去?”
黄氏等着唐老夫人拿主意。
唐老夫人问道,“荛哥和小十四回来了没有?”
翠屏不清楚,转身正要去问,就见严管事脚步匆匆地走到了院门口,见她出来,就道,“快去回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翠屏转回来回复,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道,“咱们占了前厅,崧舟他们就没地方吃饭了。另摆一桌到我这里来,让崧舟和荛哥陪小十四在这里吃。”又对董玉泺道,“吃过饭你就回房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儿再过来陪我说话。你舅母把你安置在了从前治哥住过的房子,你来之前特意粉刷收拾了一番,即便是这样也未必有你在董家的房子好,你可别住不习惯呀。”
董玉泺道,“您多虑了,这是我妈生活过的地方,我肯定能习惯的。”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氏答应了一声,招手叫来崔妈妈,低声和她吩咐了一番。
两个人正要往门外走,一直沉默得像是隐形人似的相氏连忙起身,“夫人若是不嫌我蠢笨,我去给夫人打个下手。一时要准备这么多事,夫人忙不开也是有的。”
黄氏微微一愣,但碍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冷淡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就跟我来吧。”
并没有跟相氏客气。
相氏则一脸高兴地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跟上了黄氏的脚步。
董玉泺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蓉萱一直沉默地坐在凳子上,她刚刚走神差点摔倒之后,就不敢再胡思乱想,唯恐丢人献丑。因此格外留神在座人的一举一动,在看到董玉泺盯着相姨娘的背影之后,白蓉萱忽然灵机一动。
上一世董玉泺就是个十分聪慧之人,她是不是也看出相姨娘哪里不对劲来了?
白蓉萱顿时来了精神,看董玉泺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董玉泺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拿起茶杯沉默地喝起茶来。
白蓉萱不免有些失望。说不定只是对相姨娘觉得好奇罢了,何况就算她真察觉出什么来,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吧?毕竟她只是短暂小住,过些日子就要回苏州去了。
更何况董玉泺身后那个婆子似乎留意到了白蓉萱,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直直地落在白蓉萱的脸上,就差在脑门刻上‘别动我家小姐主意’几个字了。
白蓉萱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唐学荛已经带着董兆林匆匆走进了院子。两个人一路上谈得格外投缘,进门时董兆林的脸上还全是笑意,“那回头得了闲儿,叔叔一定记得带我去看看。”
唐老夫人正好听到这么一句,纳闷地问道,“去看什么?”
唐学荛先给唐老夫人行了礼,这才说道,“我们在马车上说起了咱家的茶园,没想到十四居然对茶道也有所了解,十分好奇茶园的模样和规格,我就说找个时间带他去茶园瞧瞧热闹。”
唐老夫人笑道,“现在不是采茶的季节,不过是一片片的茶树,有什么好看的?”又对董兆林道,“你好好在家里歇歇脚,回头陪着你姑姑去西湖边上转去。你们才来晚了,刚刚她们几个还研究着要去欢庆楼吃好得去呢。”
董兆林听了眼睛都亮了几分,“欢庆楼?那是什么地方,很出名吗?我毕竟年轻,家里随船来了管事,姑姑身边还有得力的婆子照顾,一路上也没怎么出力,根本就不累,睡一觉就好了。正好趁着姑姑休息的功夫,我跟叔叔好好亲近亲近,顺便去看看茶园。等姑姑休息好了,我再陪几位姑姑看风景去。”
唐学荛听了欢庆楼的名号,知道一准是唐学茹起的头,转过身狠狠瞪了她一眼。
整个唐家唐学茹最不怕的就是他了,见他瞪眼,立刻跟着瞪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唐学萍轻轻咳了一声,唐学茹才不得不收回了目光。
董玉泺调笑起董兆林来,“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我怎么记着三哥出门之前给你留了不少功课啊?你仔细些,就算要出去疯玩儿,也把功课完成了再说,不然回去挨了教训,我可不帮你出面说情。”
董兆林显然不怕,洋洋得意地说道,“姑姑放心,我自有办法。”
唐老夫人趁着他们姑侄说话的功夫,向唐学荛问道,“你爹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回来了。”唐学荛答道,“在门口遇到了街坊邻里,他们见了咱家的阵仗,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好几个过来打听的,父亲正在那边应对呢,让我带着十四先进来了。”
唐老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客至
黄氏身边的崔妈妈进门禀告道,“老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夫人请你们过去呢。”
“知道了。”唐老夫人应了一声,由李嬷嬷扶着站起了身,“荛哥带着小十四先去简单洗漱一番,回头到这边来跟你父亲一起用午饭。难得我们这头人多,也把前厅这种好地方占一回,你们可别觉得委屈。”
一般前厅都是男人宴请宾客的地方,唐老夫人嫁到唐家几十年,在那边吃饭的机会也不过三四次。
唐学荛尴尬地笑道,“瞧您说的,这家里的一砖一瓦全是您的,您想在哪吃就在哪吃,我们哪敢有半点儿意见。”
“那就最好,就是委屈也得忍着。”唐老夫人开着玩笑,由李嬷嬷搀扶着率先出了门。
董玉泺谦让地让唐氏先行,唐氏就由吴妈陪着跟上了唐老夫人的脚步。几个晚辈不可避免地就落在了最好。董玉泺上次来杭州时,唐学萍和唐学莉还都只是小孩子,唐学茹更是连记忆都没有,因此这次再见,都不免有些生疏,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董玉泺是个爽快的性子,悄悄问起唐学茹来,“学茹,你之前说的那家欢庆楼可以外带吗?”
“什么是外带?”一提到欢庆楼,唐学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就是点几个菜,让他们装在食盒里,咱们带回家里来吃。”董玉泺道,“总不能我们在外面吃好的,不管家里的外祖母和舅母、姨母了。好歹给她们送回来一份,让她们也尝尝。”
“哎哟,这个我不清楚。”唐学茹眨着天真的眼睛,“酒楼里还可以这样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杭州这边我不清楚,但苏州早些年就已经盛行了,就跟过去叫席面似的。”董玉泺向她解释着。
唐学茹道,“回头我让严管事帮忙去打听一下,欢庆楼是杭州最大的酒楼之一,别的地方有的,它应该也有。”一副对欢庆楼十分满意的样子。
白蓉萱沉默地走在最后,盯着董玉泺的背影出神。上一世在天津时若不是得到她的照顾,自己恐怕会过得更惨,那时她已经是邱家的少奶奶,婆婆对她满意,上头的嫂子更是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白蓉萱在邱家郊区的田庄养身体的时候,庄子里的下人哪个不对董玉泺的背影竖大拇指?
田庄离天津城还有一段距离,那里的活计不多,管事又盯得不紧,下人们经常聚在一起闲谈。说起董玉泺来,没一个不是满口夸赞的。邱家的大少奶奶胡小姐是出了名的厉害,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别说是下人了,就是邱家大少爷见了都要抖三抖。偏偏就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给董玉泺捧得没脾气,两个妯娌的关系好的连亲姐妹都羡慕。人人都说董玉泺是摸顺了她的脾气,说什么话都能对上胡氏的情绪。
同样是自幼失孤,可董玉泺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活得比白蓉萱好。
白蓉萱情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除了羡慕更多的则是茫然。重活一世,她唯一的梦想就是救回哥哥的性命,让他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只是凭借着自己微弱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做到,她根本就没什么信心。
原本走在前头的董玉泺忽然回过头,看到白蓉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在了一起。
白蓉萱察觉到身边有人,抬头一看,只见董玉泺明亮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她连忙撑起一脸的笑容,柔柔地叫了声表姐。
董玉泺笑道,“是不是累了?一会儿吃过饭回房眯一觉吧,等晚上再来找我玩,我带了很多礼物给你们几个,到时候来我房里取。”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呀。”重活两次,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董玉泺打交道,总是亲近不起来。
或许她内心深处,总是自卑着的吧?
等唐老夫人走入前厅的时候,黄氏已经把菜摆满了桌子。相氏则跟在黄氏身后,满面笑容。她本就比黄氏年轻,又会打扮,自然把黄氏轻而易举地比了下去,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白蓉萱暗暗皱了皱眉,觉得相氏已经像上一世那样开始行动了。
她担心地望了挨着她不远的唐学莉一眼,可惜对方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前厅的布置,根本没留心其他的。
前厅自然也是精心装饰过的,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杏花图。杏花原本纷杂茂密,画面也会显得很挤,可这幅杏花图偏偏只画了一枝,开得郁郁葱葱,下笔有神,隔着画纸仿佛都能闻到杏花的香气。留白的地方提着一首诗,正是唐代杜甫的《客至》。笔墨淋漓,浑厚有力,一看就书法名家的作品。
白蓉萱上一世就见过这幅图。
这是舅舅唐崧舟的得意收藏之一。舅舅原本就极爱书法,只要略有闲暇就要提笔练字,十分地勤奋。知道他的喜好,茶叶铺子里都备着文房四宝,供他练字之用。也正是因为如此,唐崧舟写得一手好字,在杭州小有名气,甚至有铺子开张请他题字刻匾的。
这幅杏花客至图是舅舅的宝贝,向来爱若性命。这次知道董玉泺要来唐家做客,黄氏特意求到他的面前,唐崧舟担心弄坏了自己的宝贝说什么也不肯。后来还是黄氏求到了唐老夫人那里,由唐老夫人出面,唐崧舟这才终于松了口,但也只能用片刻,午饭一结束就要给他完好无损的还回去。
黄氏一脸无奈。
除了杏花客至图之外,屋子里的角柜上还摆着两只纯白色的窑瓶,里面插着今早刚刚摘下来含苞待放的莲花。
这是之前黄氏拉着白蓉萱过来看的时候,白蓉萱提出来的。黄氏原本要摆芙蓉,白蓉萱觉得芙蓉花太过艳丽,担心它喧宾夺主,给黄氏出主意摘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来,又简单又高雅。
黄氏自然答应,让阿顺去集市上买了一把莲花花苞回来。阿顺也是个机灵鬼,讨价还价地顺手从卖花人手里要了两只青色的莲蓬。现在时间还早,莲蓬中莲子没有结实,只能拿着观赏。阿顺原本准备自己玩的,没想到给白蓉萱看到,一并拿走了,经过修剪之后也插在了窑瓶中。粉色的花苞配上青色的莲蓬,看着就让人喜欢。
第三十三章 午饭
董玉泺一迈进厅,目光就被莲花吸引了过去,不绝口地称赞莲花摆得好,“莲花配上这样雅致洁净的窑瓶,真是相形益彰。简单又干净,再配上这幅杏花图,倒不像是要吃饭,好像要办个诗会似的。”
前厅一般都是宴请宾客时才用的房间,陈设虽然简单,但却样样都要凸显地位和财富,也因此显得格外沉闷,缺少了几分柔和。几株莲花一摆,仿佛一道粉嫩柔和的光线落入了肃穆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柔美。
唐老夫人闻声笑道,“这都是你舅母特意为了你准备的,你觉得喜欢,那就不枉她忙活这一遭了。”
黄氏连忙将白蓉萱推了出来,“我可没那么高雅的审美,这是蓉萱帮我出的主意。”
唐老夫人满意地望着白蓉萱,轻声轻语地说道,“如今蓉萱年纪大了,能帮家里做些事儿了。难得她眼光还好,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你们不妨多问问她。”
几句话说得白蓉萱面色如霞,害羞地低下了头。可低头的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董玉泺满是好奇的眼光和唐氏与有荣焉的笑脸。
能被别人认可,白蓉萱自己也很开心。
黄氏更是夸赞道,“那是肯定的,等学萍成亲的日子时,我少不得要抓她做劳工,好好给我出出主意。”
“舅母放心,就是为了萍姐,我也肯定会用心的。”白蓉萱清脆地回答道。
黄氏开心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我的心肝儿,真是越大越招人疼了。”
唐学萍在一旁温和地笑着。
人都齐了,黄氏张罗着让大家入座,唐老夫人坐在正首,左边是唐氏,右边便是董玉泺。白蓉萱挨着母亲坐,董玉泺的另一边却是黄氏。唐老夫人望着站在一侧的相氏,只犹豫了一下道,“相姨娘,你挨着你弟妹做。”
相氏年纪比黄氏小很多,但既嫁给了长房的唐崇舟,便是黄氏名义上的嫂子了。平日里黄氏最不待见她,每次碰面都没什么好脸色,后来干脆就避着她不见了。唐老夫人虽然向着儿媳,但也知道这辈分不能乱,因此还是以相氏为大。
相氏心中一跳,脸色惶恐地说道,“老夫人,我这个身份怎么能入席呢?你们吃就是了,我在一旁帮着布菜。”
唐老夫人笑意盈盈地说道,“你也忙了半晌,快坐下吧。”
相氏还是不肯。
唐老夫人就对身旁的董玉泺道,“这是你长房大舅舅家的相姨娘,为你大舅舅生下了长子荣哥,今天风雨大,她没带荣哥来。按道理,你也该叫她一声大舅母,快请她入座。”
董玉泺立刻起身道,“大舅母,您也快坐吧,您一个长辈站着,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怎么好意思坐着?”
“大小姐叫我相姨娘就是了,我怎么担待得起?”相氏受宠若惊,但还是依言在黄氏的一侧坐下,忍不住偷偷打量黄氏的脸色。
今天是外甥女来到的日子,黄氏即便心中不快也不会显露分毫,她望着坐下相氏下首的唐学萍道,“学萍,你照顾些相姨娘。”
唐学萍是个心实的人,闻声立刻就答应了。
唐学萍的一侧则坐着唐学莉和唐学茹。往常唐家吃饭用餐都不用下人服侍,但董家的规矩大,董玉泺身后站着一个婆子领着两个丫鬟,都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
李嬷嬷等人见了,也不敢离开,都恭顺地站在前厅静候。
一时间倒显得前厅也拥挤起来。
唐老夫人见状吩咐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用都堵在这里了。”又对董玉泺身后的婆子丫鬟和蔼可亲地说道,“老话说入乡随俗,如今既然到了唐家,就不必硬守着董家的规矩了。我们家没那么多说法,吃饭时就想图个清静。你们不必在这里伺候,都安心用饭去吧,也留我们娘几个说说知心话。”
那婆子不敢擅自离开,抬头向董玉泺飞快扫了一眼,只见董玉泺满面春风,悄悄向她点头示意。她这才敢大着胆子向唐老夫人道谢,“多谢老夫人怜爱,那我们就下去了,一会儿再过来服侍。”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婆子便领着两个丫鬟快步走出了前厅。
李嬷嬷等人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黄氏招手把崔妈妈留了下来,附耳对她交代了一番,崔妈妈连连点头,见黄氏再没别的事,这才出门。
董玉泺身边那婆子夫家姓田,董家的人都尊称她田妈妈,做事不但认真,更是心细如发,平日就负责董玉泺身边的琐事。自她跟了董玉泺之后,董玉泺身边一针一线也没少过。董玉泺缺什么少什么,只要一张口,她必然能给找出来,非常受董老夫人和董玉泺的信任器重,和董玉泺的乳娘孙妈妈关系也十分融洽。
那两个丫鬟则一个叫橘心,一个叫靛蓝。和跟着钱婆婆去得碧青、还有一个叫含朱的,是董玉泺身边的四大丫鬟。董老夫人已经提前跟她们说过,将来董玉泺出嫁,她们四个会作为大丫鬟陪嫁过去。
田妈妈出了前厅不敢走远,在门口一侧站了,橘心和靛蓝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年纪还小,又是难得出远门,好奇心难免有点儿大,不住地探头探脑打量着唐家的房子,小声交流道,“没想到唐家的房子这么小,别说跟老夫人的院子比,就连三房也比不上。”
董家三房所住的园子是整个董家最小的一个,董家三老爷为此发过许多次脾气,经常拿这个找董老夫人说道,董老夫人又能每次都四两拨千斤给他回绝回去,董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些事。
靛蓝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家的下人也少,整个院子里都没几个人当值,真不知道平时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橘心道,“这么小的院子哪住得下什么人啊?难怪老夫人来之前就安排人把郊区那间宅院收拾出来了,怕有不少人要住到那边去。”
田妈妈见她们越说越过分,板着脸压低了声音教训道,“还不赶紧给我闭嘴!还当这是家里呢?你们在这儿丢人,丢的也是董家的脸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们心里要有个数才行。要是给唐家的人听到了,你们要怎么办?再敢胡言乱语,回头我禀明了小姐,给你们都撵回苏州去听老夫人的发落。”
董老夫人的手段她们都是知道的。
橘心和靛蓝吓得低下了头。
第三十四章 醋鱼
橘心胆子略大一些,向田妈妈求饶道,“妈妈,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田妈妈正要再说,却见一个齐头整脸的唐家下人走了出来,她急忙向后瞪了一眼,闭上嘴没再说话。
出来的人是黄氏身边服侍的崔妈妈,见田妈妈站在门口,笑着走到近处,“您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妈吗吧?”
董玉泺在董家行五,上头还有四位小姐,‘大小姐’另有其人。只不过她是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比其他四位小姐更受宠爱。董家老夫人从不论序,都是直呼乳名,董玉泺身边服侍的人也只称小姐。董老夫人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就知道这样叫没错,就都这样叫开了。
田妈妈是个精明人,见崔妈妈和黄氏的关系好,知道是黄氏身边得力的妈妈,闻声忙堆起一脸的笑,“是!我夫家姓田,旁人都叫我田妈妈,您是舅太太身边的妈妈吧?”
崔妈妈和她互通了姓名,说道,“夫人让我跟妈妈说,我们唐家院子小,就单只有一个后灶,两个婆子在那里管事,一时间招待不开这么多人。夫人已经提前做了安排,就在后面不远的酒楼定了两个包间,叫好了席面,给大小姐身边的妈妈和丫头们接风,你们初来乍到不认得路,夫人让我送你们过去。”
田妈妈又惊又喜,却又一脸为难,“难得舅太太一番好意,原不该推辞,可是也不能全都走了,小姐身前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要什么东西时找不着人,有些不妥当。”
崔妈妈笑道,“妈妈放心,我们老太太这么久不见外孙女,肯定一肚子话要说,一时半会是散不了的。妈妈放心跟我去,保准你吃完了饭,这边还没散席呢。”
田妈妈还是不安,一脸的犹豫。
身后的橘心忙上前道,“田妈妈只管去,我跟靛蓝留在这里,小姐要是有需要,也有人可以吩咐。”
董玉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里碧青做事最细心,含朱最稳重,剩下的这两个橘心和靛蓝却还是一身的孩子气。田妈妈想到临行前董老夫人将她和钱妈妈特意叫到跟前儿嘱托一番,说什么都不肯走。
崔妈妈正觉得为难,先前跟钱妈妈去收整行李的碧青走了回来。田妈妈见了她眼睛一亮,忙问起来,“那边都规制妥当了?小姐要用的东西提前整理出来了没有?”
碧青点了点头,“差不多完事了,还有些箱笼钱妈妈说不着急规制,都暂时放在了屋子里,等小姐看完了再定夺。”这次董玉泺来唐家,除了董老夫人和董家四老爷准备的礼物外,董玉泺也准备好几箱子,碧青所说的怕就是装这些礼物的箱笼。
碧青一脸不解,似乎不明白田妈妈和橘心、靛蓝会站在门口。
田妈妈解释道,“老夫人她们在厅里说话,我们都挤在一起乱糟糟的,她们吃得也不安生,就让我们散了。我怕小姐有需要,就没敢走远,万一有招呼也听得着。”
碧青哦了一声,又向崔妈妈看了一眼。田妈妈忙介绍了一番,碧青十分客气地向崔妈妈行了一礼,崔妈妈连忙侧过身,只受了她半礼,“都是做下人的,姑娘可使不得。”又问,“姑娘吃过饭了没有?”
碧青点了点头,“先前舅太太亲自到了房中,让我和钱妈妈先吃过饭再忙屋子里的事儿,我们推辞不过,跟着那位叫阿顺的小厮去酒楼包间吃过了。”又向田妈妈道,“钱妈妈正在小姐的房里整理东西,让我来换田妈妈,要是得空就赶紧去吃一口,一会儿等小姐用完午饭,怕是没时间了。”
田妈妈见碧青来了,也就放下心来,带着橘心和靛蓝跟着崔妈妈出了唐家后门,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前厅里少了下人,立刻就显得宽敞了不少。
董玉泺舟车劳顿,胃口不佳,但为了让唐老夫人和一直殷勤招待的黄氏高兴,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挑了两筷子。黄氏见状问道,“玉泺,饭菜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舅母,舅母想办法找人给你做。”
董玉泺微笑道,“不是不合胃口,我是在船上吃多了还没消化呢。您不知道,十四的父亲我三哥有晕船的毛病,之前不是定的他送我来吗,为此他还吓唬过我老长时间,说晕船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吃什么吐什么,恨不得把胆水都吐出来。想要不吐就只要少吃,我听了他的话,在船上的两天根本就不敢吃什么东西,可坐了一天一夜的船也不觉得头晕,除了比在旱地上摇晃一些之外,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当。我后来去问十四,十四说晕船因人而异,不是所有人都晕船,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吐的。我听了之后才明白,正好又饿得紧,就在船上吃了好几块糕点,没想刚吃完十四就说我们要到了。”
黄氏听她妙语如珠地讲着船上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唐学茹在一旁道,“幸好你三哥没有来,不然去西湖游玩的时候,他肯定要遭殃。西湖上的船比你今天坐得小多了,只有一个摇橹手,没有风还好些,要是有风船晃悠得可厉害呢。”
又是‘幸好没来’又是‘遭殃’的,听得黄氏心惊肉跳,“一桌子吃得也堵不住你的嘴?别人的嘴都是个摆设,只有你的会说话不成?”
唐学茹也知道自己用错了词,羞答答地吐了吐舌,“我这不是怕桌上的气氛太沉闷了吗?”
黄氏瞪了她一眼,起身给董玉泺盛了一碗老鸭汤,“你既然不饿就喝两口汤润润嗓子,这坐船最上火了,你这会儿不觉得,回头就觉得干了。”她是湖北宜昌人,正在长江上游,小时候也经常坐船,所以对这个很有见解。
董玉泺这才反应过来,“对呀,舅母您就是宜昌人,小时候肯定坐过船。”
“我经常坐船,我还下网打过鱼呢。”黄氏一脸自豪,“我二妹子连下了三网都只捞上来几条小鱼小虾,我只下了一网就打上了鲟鱼,你吃过鲟鱼没有?”
“妈!”唐学茹比黄氏还激动,“你居然还会打鱼?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鲟鱼长什么样子,咱们家吃过吗?”
董玉泺斯文地喝着老鸭汤,“鲟鱼又细又长,后背上还有小山一样的凸起,肉质吃起来很细嫩,我曾经吃过两次。”
“好吃吗?好吃吗?”唐学茹一脸好奇。
董玉泺努力回想着,“不记得了,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咱们杭州没有鲟鱼可以买吗?”
黄氏道,“那是长江的特产,我自从嫁到杭州来就没见过了。”
唐学茹觉得可惜,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董玉泺笑着问她,“你之前说的西湖醋鱼是用什么鱼做的?”
唐学茹立刻来了精神,“不知道,可能是鲤鱼吧。”
唐老夫人指着她笑道,“你还说什么欢庆楼的西湖醋鱼做得好,可连什么鱼做得都不知道。蓉萱,你知不知道?”
白蓉萱吃过西湖醋鱼,但那是用什么鱼做的,她却完全不知道。她只能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一旁的唐学莉笑道,“是草鱼。”
唐老夫人道,“总算有个见过世面的了,欢庆楼大厨做的是正儿巴经的浙系菜,都是用草鱼做醋鱼的。”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唐学茹却笑着道,“我也知道了,是用死鱼做的。反正不管是鲟鱼、鲤鱼、草鱼都好,端到桌上来都变成死鱼了。”
这么孩子气的话说得众人都笑出声来,唐老夫人更是指着她道,“就属你机灵,要说脑筋快,谁也比不上你。”
饭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的。
相氏眼巴巴地看着,完全插不进话去。
第三十五章 不安
田妈妈心中惦记着董玉泺,一顿午饭吃得极不踏实,满桌子的好菜好饭却没丝毫胃口,垫了两口就带着橘心和靛蓝匆匆赶了回来。离得老远只听前厅里笑语阵阵,果然还没有散席。她稍稍松了口气,脚步飞快地赶了过来。
碧青满脸诧异,“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小姐还没妥当呢,我哪有心思吃饭?要不是怕舅太太怪我们不识抬举,无论如何我都不肯去的。”田妈妈向站在门前的碧青道,“要不要先给小姐饭后的茶水准备出来?”
碧青向前厅看了一眼,只见董玉泺笑语盈盈,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她沉吟了片刻,“先别准备了,茶具什么的都收在箱子里,现在找起来麻烦。更何况脚跟还没站稳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唐家的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是要立威,回头小姐要不高兴的。”
董玉泺有多看重外舅家,她们这些贴身服侍得再清楚不过。
田妈妈也是这样想,又和碧青道,“这边有我盯着就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小姐住的地方帮钱妈妈搭把手吧,这边一散席,小姐说不定要回去休息,起码把床铺好了,再提前点上小姐喜欢的熏香。”
碧青之前已经看过了唐家准备的房子,比小姐在董家的书房还小上一半。她也担心小姐会不习惯,闻声点了点头,快步走了。
田妈妈听着前厅内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这才敢稍稍松了口气。她是董玉泺房中的管事妈妈,这次出行董玉泺的乳娘孙妈妈临时崴了脚不能随行,董老夫人把不少事儿都安排在了她的身上,一路上舟车劳顿,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就怕哪里出了什么乱子,回头交不了差。如今平安到了杭州唐家,她心中又开始牵挂起回程的琐事,似乎有操不完的心。
站在她身后的橘心虽然一身孩子气,但能在董玉泺身边当差,又成了人人羡慕的四大丫鬟之一,自然有超于常人的眼力见。眼角刚瞥见田妈妈的脸色,就立刻凑上来帮她揉起肩膀来,“妈妈辛苦了一路,是不是累了?”
她平日经常帮董玉泺按摩,手劲儿恰到好处,很受赞赏。那双白皙的小手刚落在肩膀上,田妈妈就要拒绝,但被揉捏了几下之后,只觉得浑身舒适畅爽,眼见着周围没有旁人,到了嘴边的拒绝也就咽了回去。
橘心见状大着胆子道,“您说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巧的事儿?先是三爷闹坏了肚子,随后孙妈妈就崴了脚,虽说十四少爷也是个人精,但到底年轻缺乏历练,许多事都拿不准主意,一路上要是没有您和钱妈妈跟着张罗,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呢。”
田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孙妈妈对小姐的事儿是最上心的,平日里你们又不是看不到?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但凡能来,只怕强撑着都要过来的。”
对孙妈妈没有随行的事情并不是特别在意。
橘心却机敏地说道,“出行之前我特意去看过她,脚脖子只是有点儿红,也看不出来有多肿,我这才觉得奇怪呢……”
田妈妈闻声一愣,细细琢磨起出行之前的琐事,越想越觉得奇怪,更觉得董玉泺的出行时间安排得也匪夷所思。按理说董玉泺的亲事刚有个眉目,这时候正应该留在家里听消息才对,怎么会出远门呢?苏州离杭州不远不近,这么多年也没来过,这时候眼巴巴地赶了过来。
田妈妈越想越觉得不安,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儿。她急忙叫住了橘心,皱着眉头问道,“你那天去见孙妈妈,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橘心回想了一下,“没说什么呀,就是嘱咐我路上的事情。说小姐不能喝凉茶,否则肚子要不舒服的,还说船上的东西都不干净要尽可能少吃,让我多带些小姐吃惯了的零嘴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田妈妈道,“除此之外呢?再没别的了吗?”
“没了。”橘心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我去的时候孙问和孙询都在,孙妈妈不知道在交代他们什么事儿,也没心思搭理我,我略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孙问和孙询也在……”田妈妈觉得奇怪,正反复琢磨着,还没想出个结果,就听前厅里传来董玉泺的招呼声。田妈妈连忙收回了思绪,快步推门走了进去,“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等董玉泺开口,唐老夫人已经满面春风地说道,“我们这边的宴席散了,你服侍你们家小姐回去休息。”又对田妈妈道,“你也看到了,家里就这么大,玉泺带的这些人肯定是住不开的。好在董家在杭州有宅子,那边先安排一拨随行的小厮家丁。我们也在隔两街之外的地方租了几间房,再送一拨人去那边住,玉泺身边就只留你们几个用惯了的,回头有需要时再叫过来就是了。”
田妈妈痛快地应了一声。
黄氏在一旁道,“回头妈妈看着安排安排,人员要怎么分配。您是玉泺身边的老人了,比我们清楚明白。”
“舅太太高看了,原就是我们分内的事儿。”田妈妈笑着说道。
唐老夫人向董玉泺柔和地道,“你乖乖回房休息一会儿,就算睡不着也要养养神,等晚饭的时候再来我房里说话。”
唐氏顺势站起了身,“我送玉泺过去。”
“那敢情好。”唐老夫人把董玉泺的手交到了唐氏的手里,“玉泺,跟你姨母走,唐家虽然不大,但你初来乍到,小心转丢了。”
董玉泺乖巧地答应了一声,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告辞。黄氏对白蓉萱和唐学茹道,“你们两个也跟着去吧,这头有学萍和学莉帮我张罗忙活就行了。”
白蓉萱和唐学茹痛快地应了下来。
唐氏牵着董玉泺的手出了前厅的门,一路上董玉泺亲昵又不让人反感地打听着唐氏的饮食起居,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唐氏性格绵柔,一一回答,话都比平日多了起来。
唐学茹轻轻推了推白蓉萱的胳膊,“没想到玉泺表姐的性格还挺好的。”
“她本身也不坏嘛!”白蓉萱小声在她耳边道,“你以后不要总把人想得那么奇怪。”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一直把董玉泺送到从前白修治住过的房门口。屋内钱妈妈正领着碧青和四五个小丫鬟收拾东西,见董玉泺回来,一齐迎了出来。钱妈妈和碧青恭敬地向唐氏问安,口中叫着姨太太。
唐氏微微点了点头,向董玉泺道,“你走了这么些天的路肯定累了,早些休息吧,等到晚饭时我让蓉萱和学茹来叫你。”
董玉泺笑着望向白蓉萱和唐学茹。
白蓉萱道,“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手指往靠左边的房子一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派手下的人去找我。”似乎非常担心董玉泺人生地不熟的住不习惯。
董玉泺也不客气,点头答应道,“好呀。”还邀请唐氏几人进房喝茶,唐氏不想打扰她休息,细语交代了几句就告辞了。白蓉萱拉着唐学茹离开,唐学茹走出老远还回头好奇地张望着。
第三十六章 休息
碧青和钱妈妈见白蓉萱与唐学茹双双离开,这才搀着房门前的董玉泺进屋在床沿上坐下。碧青小声问道,“小姐,用茶吗?”
董玉泺乏累得紧,缓缓摇了摇头,“不用,我想躺一会儿。”
碧青和钱妈妈忙上前拆了她的钗环,替她脱下鞋子。董玉泺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闻着熟悉的熏香,这才终于放松地吐了口气。
随着董玉泺一并回来的橘心进门小声道,“钱妈妈,您出来下。”
钱妈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急忙跟着她走出房门,在角落里小声问道,“怎么了?”
橘心道,“唐家宅子太小住不开,唐老夫人刚刚说在隔两条街外的地方租了几间房。小姐身边只留近身服侍的人,剩下的暂时住到那边去,等需要了再过来,田妈妈让我叫您过去商量。”
这件事吃饭之前黄氏身边服侍的崔妈妈就已经跟她透了个音,钱妈妈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谁留谁走,何况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不尽快安排清楚到了晚上会很麻烦,她闻声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叫着屋内帮着收拾行李的几个丫鬟,一并去找田妈妈了。
屋内的董玉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碧青说着话,“你觉得我外祖母家的人怎么样?”
碧青心思灵活,微笑着答道,“才刚进门,奴婢哪有功夫看呀。只是觉得唐老夫人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待人处事宠辱不惊,难怪咱们家老夫人提起来也是满口的称赞。舅太太是个爽快麻利的人,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和二夫人、三少奶奶的性子很像。”
碧青口中的二夫人和三少奶奶一个是二房老爷的妻子江氏,三少奶奶则是她娘家侄女,也就是十四董兆林的母亲。两个人同出一门脾气也相似,都是当机立断的性格。董老夫人常说二房能有今天,这两人功不可没,对他们的评价很高。
董玉泺闻声睁开了眼,“你和我想到了一起去。对了,十四呢?”
碧青道,“先前我差人打听去了,小十四爷正跟唐老爷和唐少爷用饭,这会儿还没散呢。”
董玉泺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只顾着自己高兴,差点儿把他忘了。这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三嫂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我这人忘性大,回头你记得帮我盯紧他。他第一次到杭州来,没事儿少出门,小心走丢了或者惹什么事。”
“小十四爷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比寻常人还精明呢,谁丢了他都不会丢的。”碧青笑着道,“不过我会留神他的,一会儿我跟他身边的小厮阿铭说一声,让他把眼睛放亮一些。”
董玉泺这才放心。
碧青又道,“您休息会儿吧,别只顾着说话了。”
董玉泺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唐氏自从回到唐家生活后身体一直不好,有午睡的习惯,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白蓉萱见吴妈没有跟来,应该是留在前厅帮黄氏的忙了。她上前搀扶住唐氏的胳膊,甜甜地笑道,“妈,我送你回去。”
唐学茹也连忙凑过来搀住唐氏的另一只胳膊,“我也送姑姑。”
唐氏看着花朵一样的两个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的。”唐学茹俏皮地眨着大眼睛。
两个人将唐氏送到房里,服侍着她上床休息后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雨已经彻底停了,空气里满是被清洗过的清新味道,连带着一草一木都显得更加青翠。
唐学茹深深吸了口气,“这雨可算停了,我就不用喜欢下雨的日子,潮乎乎的,将来要是选地方生活呀,我一定要去南方才行。”
白蓉萱的心中一动,想到上一世唐学茹在自己离开杭州后,和几个朋友结伴去了广州读女校,之后就音讯全无,她忍不住吓唬道,“南方的雨水更大,尤其是广州那种靠海的地方,潮气很重,许多人还会得风湿病呢。”
“啊?真的吗?”唐学茹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听……听别人说的。”白蓉萱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听人说的?听谁?”唐学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蓉萱自然不能告诉她是上一世在北平和孟繁生闲谈时知道的,她犹豫了片刻,立刻道,“有一次长房大舅舅来看外祖母时提过的,当时你好像也在,不记得了吗?”
唐学茹没什么印象。不过长房唐崇舟生意做得不怎么样,倒是特别地喜欢东奔西走,就算真去过广州也不稀奇。她没往心里去,硬赖着白蓉萱跟她去了房里。唐家人都知道唐学茹没有午睡的习惯,精神好到出奇,到了白蓉萱的房里,两个人窝在床上聊起了董玉泺的事情。
从她的穿着打扮说道样貌谈吐,白蓉萱想到上一世最后一次见董玉泺时,她好像马上就要生产了。之后她去了北平,也不知道董玉泺的孩子是男是女……
没多久黄氏带着吴妈赶了过来,见两个丫头乖乖坐在床上说话,唐学茹没有跑去惹事,她总算松了口气,觉得整个唐家除了唐学萍之外也就白蓉萱能把这个‘野猴子’拘在身边。
唐学茹叫了声妈,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黄氏温和地笑道,“怎么样,我见你们午饭都没怎么吃,是不是当着玉泺的面有些放不开?要是饿了就跟我说,厨房的马婆子忙的脚不沾地没工夫,我让崔妈妈给你们开小灶。”
崔妈妈的手艺一般,没有唐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做饭好吃。
“我们都吃饱了。”白蓉萱道,“家里还有一堆事指着您,您不用挂念我们,先忙玉泺表姐的事情要紧。您就放心吧,学茹今天下午都跟我在一块,等晚上我们两个去找玉泺表姐,和她一起去外祖母那里。”
黄氏见她乖巧懂事,满意的不得了,“这样也好,我去把玉泺那边的事情安置清楚,难得这会儿天气好,她又带了那么多箱笼过来,现在不搬进库房里,回头下雨就糟糕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
唐学茹插嘴问道,“妈,莉姐呢?”
“她帮我忙活了半晌,我让她去你大姐房里休息了。”黄氏道,“相姨娘惦记荣哥,我让她先回去了。”
白蓉萱有点儿想笑。以她对相姨娘的了解,只怕这时候并不愿意走,肯定是黄氏以荣哥被留在家里为借口将她送走了。
黄氏见这边没什么问题,就让身后的吴妈回唐氏那里瞧瞧。唐氏身子不好,生育白蓉萱的时候忧思成结,做下了病,常有梦中惊醒的问题。吴妈也惦记着,闻声快步去了唐氏那里服侍。
黄氏叹了口气,“咱们唐家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第三十七章 回忆
白蓉萱想到了吴妈的儿子吴介。
她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崔妈妈快步走了进来禀告道,“夫人,表小姐身边那两位妈妈是个麻利的性格,做事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把下头的人都安排清楚了,是不是让家里人护送他们到刘府去。正好大门口还有几辆马车没走,让他们把不用的行李一并带过去。”
“那是肯定的,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知道哪里是哪里呀?”黄氏自然地答道,“去把阿顺叫过来,我嘱咐他几句话。”
“阿顺在老夫人院里伺候老爷他们用午饭呢。”崔妈妈笑道,“那个小十四看着年纪不大,但天生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嘴,说出来的话特别招人待见,把咱们家老爷和少爷说得笑声不断,一顿饭吃到现在还没散呢。我刚从那边路过来时,见老爷正答应着他去茶园游玩,我来到唐家这么多年,还没见老爷什么时候这样呢。”
唐崧舟在唐家下人的眼中向来是个古板又不苟言笑的人。
“他这是久也不见玉泺外甥女,心里头高兴呢。”当着白蓉萱的面,黄氏说话特别谨慎,就怕哪句话说不对伤了她的自尊,让她胡思乱想。
如果这事换做在前世的白蓉萱身上,只怕听了这话要有几夜睡不安生,不过重活一次的她不但心智成熟了很多,更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更加重要。她当然不会再自伤身世,而是非常恬淡自然地笑着。
落在黄氏眼里,就觉得她明白事理,更加喜欢她了。
崔妈妈知道内情,顺着黄氏的话道,“我倒觉得老爷是喜欢孩子,那董家的小十四爷谈吐得体又聪明,谁见了会不喜欢呀。等大小姐出了阁,大少爷也娶亲生子,老爷有了外孙和孙子在膝前,肯定会更高兴的。”
黄氏温柔地笑道,“可不是嘛,我刚才还念叨着家里就是人太少了。”
“可咱们家的人都是一个顶两个用的。”崔妈妈见到董家的阵仗虽然也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一心为黄氏打算,怕她自愧不如输了阵势。
黄氏心宽得很,何况董家富庶她那苦命的外甥女日子才能好过,她根本没想过要去攀比,笑着对白蓉萱道,“舅母过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你带着学茹老实在房里说话,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儿,回头有事儿就去找我。”
也不等白蓉萱答话,脚不沾地地拉着崔妈妈出了门。
白蓉萱还来不及开口说吴介的事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唐学茹见状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叹气,是有心事吗?”在她的印象中白蓉萱是个心事重重又不喜欢吐露的人,她母亲经常偷偷交代她经常来找白蓉萱说说话逗她高兴,就怕白蓉萱总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回头要憋出毛病来。
白蓉萱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睛亮得出奇,像是黑幕中宝石,满眼都是关心。
白蓉萱柔声道,“没什么心事呀,就是有些累了。玉泺表姐来之前我一直陪着你写大字,根本就没休息好,今天为了接她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有点儿没精神。”
“那你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唐学茹认真保证道。
通常这样的保证都没什么用,白蓉萱不大相信她。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松了口气,刚闭上眼养了会神,就听唐学茹小声道,“你说玉泺表姐这次来会在家里住多久?”
“她才刚来你就惦记她什么时候走了呀……”
上一世董玉泺并没有在这个时间到过杭州,所以白蓉萱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并不知道结果,“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看她带了这么多下人,可不像短居,倒像要常住的样子,也不知道董家老夫人会不会想她……”白蓉萱说到这里,忽然‘哎哟’了一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副样子把唐学茹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你别吓唬我,我去让人找大夫过来吧。”
自从除夕之夜那一档子事儿后,白蓉萱已经成了唐家人眼中的‘病秧子’,稍有个不对劲儿就觉得她是旧疾复发,唯恐出什么新的状况。
白蓉萱见唐学茹一张粉嫩的小脸吓得雪白,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好得很呢,你找什么大夫?”
“那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唐学茹皱起了眉头,凑到近处认真打量着白蓉萱的脸色,似乎想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没事。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来。”
“什么事儿?”唐学茹更感兴趣,眼睛瞪得老大。
如果董玉泺的婚事会按照上一世的情况发展,那么她很快就会和天津的邱家联姻定亲,翻过年的中秋节后就会出嫁,那时候她哥哥白修治已经在南京病死,接到消息的唐氏一病不起,她又张罗着去上海,唐家为了她们母女对董玉泺的婚事顾及不暇,只让唐学荛出面去送亲,舅舅和舅母都留在家里没有出席,董家人对此意见很大,尤其是董玉泺的父亲发了一顿脾气,还是董老夫人出面安抚了一番才没有闹起来。不过自那之后董家对唐家就冷淡了许多,年节走动也不像往年那么勤快了。
白蓉萱清楚地记得董玉泺在和邱家定亲之前,董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消息传到杭州来时,唐家也都懵住了,唐老夫人还特意派舅舅唐崧舟出去打听消息,最终确定董家分家了。
董家当时正值鼎盛时期,正是拧成一股绳的时候,此刻分家特别奇怪,外边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舅舅打听回来的消息是董老夫人不但将外二房彻底分了出去,把膝下的四个儿子也全都分了,家业一分为四,每个儿子都占了一份。但家业这东西毕竟不是真金白银,无法准确衡量只能估算,不过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几个儿子的轻重也就显现了出来。不过仗着董老夫人的余威,四个儿子无论满不满意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舅舅说四房之中最高兴的应该就是三房了。三房原本住的地方最小,一家人憋憋屈屈的挤在一起,如今分了家,三房立刻就在苏州阊门附近买了一间三进的宅子。而且三老爷在外面颇有名声,分到手的织造铺子还没捂热乎,广西那一带的客商就已经找过来了。
而其中最不利的大概就是四房,也就是董玉泺的父亲了。董玉泺的父亲因是董老夫人最小的儿子,所以自小受到的宠爱关注最多,董老夫人对他的管教不如上头三个哥哥那般严厉,也就养成了他得过且过、贪图享乐的性格。自己对生意上的事情不上心,有几间铺子门向哪边开都不知道,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如今分了家,没有董老夫人和三个哥哥的扶持照顾,生意只怕不好做。更何况他的续弦梁夫人是个很顾娘家的人,从前上头有董老夫人震着还不敢太造次,如今分了家,岂不明目张胆的往娘家送东西?用不了多久就得把家搬空了。
舅舅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完,唐老夫人愁眉苦脸地叹起了气。
她心疼得自然是董玉泺了,就怕受到那不成器的父亲波及连累。
第三十八章 添妆
不过后来证明唐老夫人完全是多虑了,董家老夫人对董玉泺舔犊情深,爱护有加,为了她甚至不惜和梁夫人对上阵来。
当年大唐氏嫁入董家时,董家不过是苏州城普普通通的一户商家,靠着两间破烂的织造铺子勉强度日,和唐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所以唐家准备的嫁妆也并没有特别丰厚,大唐氏去世时董家已经开始发家,董老夫人为人公正无私,自然不会惦记大唐氏的嫁妆,趁着唐老夫人和唐崧舟过去吊丧时就当着两人的面让董玉泺的乳娘孙妈妈监管起大唐氏的嫁妆,等董玉泺出嫁时算在里面,也是她母亲的一番心意。
唐老夫人当时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
等董玉泺和邱家长房二少爷的亲事定下来之后,董老夫人开始着手为孙女准备嫁妆,不但大唐氏那份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还拿出了许多自己的贴己。
董老夫人虽然是后宅妇人,但在董老爷去世之后就一直独当一面,带着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过日子,她寡妇失孤却能把日子渐渐过起来,甚至兴盛家族,不但有远见眼光,心性更是沉稳老练,性格厉害不怒自威。不但下头四个儿子没一个敢当她的面说个不字,董家商铺的掌柜账房更是谨小慎微,到她面前说话回事,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四个儿媳虽然各有心思,但对她却敬重有加,丝毫不敢怠慢。董家发迹之后,财政大权一直把持在董老夫人手里,后院的库房里锁着数不尽的珍宝。这次孙女出嫁,她拿出不少有年头的好东西来,其中几样做工精致,一看就是过去宫里的手艺,流传到民间后不知怎么被她买到了手里。四位儿媳看得眼热,羡慕又嫉妒,尤其是梁夫人,气得回去跟丈夫跳脚。董玉泺的父亲却事不关己的逗鸟,“那都是娘的东西,她喜欢给谁就给谁,我管得着吗?”
梁夫人差点儿气个倒仰,“娘偏心偏得也太厉害了,她眼中除了玉泺就再没别的人了。你看看玉渺,除了逢年过节得个所有人都有的荷包之外拿过老太太什么东西?老太太哪次见她有过笑脸?”
董玉渺是董玉泺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母便是梁夫人。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董玉泺的父亲已经不耐烦地道,“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指着我去娘面前给玉渺要东西不成?你要是觉得娘给得少,就自己去她老人家面前要,你平日能言善道,不是最会说话了吗?你赶紧躲开点儿,这鸟儿是昨儿才买回来的,还要调教一阵子,这会儿正怕人,你凑到这来容易惊着它,回头要撞伤羽毛的。”
梁夫人早不指望他了,闻声冷笑了几声,“你下半辈子就跟鸟过吧!”气得脸色苍白,转身离去。
“切。”董玉泺父亲毫不在意起撇了撇嘴,继续在屋檐下逗鸟。
终于熬到董家分家之后,梁夫人自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立刻就把四房的财政死死把在了手里。等董玉泺要出嫁之前,董老夫人把董玉泺的父亲叫到跟前儿,跟他说明了邱家长房大儿媳胡小姐的陪嫁,让他想办法再补几间铺子算在董玉泺的嫁妆里。
董玉泺父亲在她面前一个不字也不敢提,自然满口答应了。董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特意留他吃了晚饭。董玉泺父亲回到四房把董老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梁夫人顿时就闹开了,“哪有这样嫁女儿的?玉泺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要靠嫁妆撑场面往出嫁?她母亲留得那一份我不惦记,老太太给补的那一份我也不敢提,单单这两份加在一起,在苏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这会儿还要从你手里往出挖,以后你儿子成亲女儿嫁人时怎么办?都甩手不管了?”
董玉泺父亲道,“玉泺要嫁的那是普通人家吗?那可是天津的邱家,富甲一方的地方,不多给她一些陪嫁,进了门过了户不让妯娌亲戚笑话吗?你又不是从那寒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大家族里行事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还能不懂?”
梁夫人呸了他一声,“邱家怎么了?当初老太太和邱家议亲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这会儿还要拿四房的钱去填补嫁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指望她给你养老送终不成?没了董玉泺你就没人养了?拿着家里的铺子去填补邱家,亏得老太太说得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难道没了邱家就没有王家李家,犯得着把姑娘像嫁不出去似的往人家塞吗?”
董玉泺父亲皱着眉头道,“玉泺自小跟在娘跟前儿长大,娘多心疼她一些也是有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夫人大声拦了下来,“老爷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这些年玉泺跟在老太太的跟前儿得了多少好处?你看过娘给她准备的嫁妆单子吗?这会儿还要给她添,就是再受宠也不能这样惯着,我下头还有儿有女,反正我说什么都不同意,一间铺子也拿不出来。老太太要是真心疼这个孙女,就让上头那三房拿铺子填兑吧。”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董老夫人耳里,她冷笑着对身边服侍多年的嬷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董家嫁出去的是女儿,他们梁家嫁出去的却是捞金的妙手。这些年也不知搬了多少东西填补梁家,要不他们家只怕早就靠典当过日子了。”
身边的嬷嬷笑道,“梁夫人原是个顶聪明的人,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说话行事有些着五不着六,看得周围的人都想笑。”
“她这是把持住了四房的财政,以为腰杆硬了,可以跟我作对了。”董老夫人哼了一声,“还是得给她提个醒,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这么行事肯定要吃亏的。”
身边的嬷嬷眼睛一亮,笑着道,“她还说您糊涂,我看您看得清楚着呢。”
没过两天,四房分家时所得的几间铺子掌柜就一齐找上门来。
原来近日的客商来得越来越少,许多原本定好要拿货的客户也都临时改了主意,铺子里的损失很大,已经好几天没有进账了,掌柜惶恐不安,急忙找董玉泺的父亲商量。梁夫人在一旁听了,眼珠转得飞快,拉着董玉泺父亲的手臂道,“铺子里的生意明明很好的,怎么会突然损失了这么多订单?你说……会不会是老太太从中作梗……”
董玉泺的父亲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会儿才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厉害?”
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和娘家陪嫁来的心腹抹眼泪,“你说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连话也不能说了?她心疼孙女我不管,难道我生的那两个就不姓董,不是她的孙子孙女?就单单因为我不愿意给玉泺添嫁妆,她就这样在背后下黑手,不惜败害四房的利益,以后还让我怎么管家?让老爷在外面怎么行事?她为了一个孙女,全然不顾我们的脸面了不成?”
梁夫人的心腹婆子也跟着委屈,帮忙出主意道,“夫人且先忍住这口气,老夫人可能也是生气您口不择言了。”
梁夫人这才后知后觉,“你……你是说我们院子里还有她安插的人?”
第三十九章 病倒
梁夫人只觉得后脊梁骨直冒冷汗,吓得脸都白了。
心腹婆子在一旁小声道,“别看已经分了家,只要老夫人还在一天,这家里的事儿就能做一天的主。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就像个老妖精一样,指不定院子里的哪个人就受过她的恩惠,对她忠心耿耿也说不定,您这么大张旗鼓地和她对着干,她自然要不高兴的。”
梁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难道我在自己家里连句话也不能说了?你知道在中间传递消息的人是谁吗?立刻给我乱棍撵出去,这辈子也别让我再瞧见她。”
心腹婆子眼珠一转,原本到了嘴边的‘不知道’立刻咽了回去。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人既然敢做这样的事儿,必然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让咱们抓着把柄呢?从分家到现在,院子里到今天也没进几个新人,都是过去用久了的老人,我不敢冒冒失失地怀疑谁。不过呀……”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些日子我看到后院张婆子吩咐她儿子去了一趟老宅,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保不准是有什么事儿吧,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腹婆子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如今梁夫人当家,这婆子仗着自己是梁夫人娘家来的,自以为水涨船高,别人都该敬着自己一些。偏偏后院的张婆子是个冥顽不灵的木头性子,每次见了她都没什么好话,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对着干。心腹婆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借梁夫人的手修理修理她,也给府内其他人长个教训,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
这事儿要是搁在平常梁夫人肯定能一眼看出心腹婆子的这点儿小伎俩,不过她这会儿又急又恨,又怨又气,哪还有闲工夫去思量里面的关系?咬牙切齿地吩咐道,“把张婆子一家立刻撵出去,谁要是敢说一个字,一并撵出去!”
心腹婆子得了她的吩咐,喜不自胜地跑出去安排了。
梁夫人则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瞪着眼睛生闷气。
谁知道张婆子一家刚哭哭啼啼的被撵出府门外,还没等喊几声冤枉,就被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董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用马车接回了董府,安排在后花园做活,不但比在四房时轻巧些,工钱更是翻了一倍,把留在四房的一些下人眼热得够呛,都恨不得弄出些错处被撵出去才好。
梁夫人得了消息,倒在床上捂着胸口直叫‘哎哟’。她身边的心腹婆子吓得没了主意,把她的一双儿女请了过来。
再派人去找董玉泺的父亲,府内的小厮却来回话说董玉泺的父亲被友人邀请到秦淮河岸喝酒去了。
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捶着胸口道,“周姨娘和吴姨娘呢?她们两个是死人不成?知道我生病难受,居然连个问候也没有?”
心腹婆子忙让人去叫,不一会儿有人回来回复,“周姨娘在吴姨娘房里一边绣花一边说话呢,知道夫人身子不舒服,吴姨娘说就不过来碍眼了,怕夫人见了她们更火大。还说您身子不好就去请大夫,把她们叫过来也不会摸骨诊脉,念经诵佛倒是会几句。”
一般人家只有丧事时才会请人念经。
自打吴姨娘被纳进门就仗着董玉泺父亲的宠爱和梁夫人打太极,这位吴姨娘又是个聪明人,没两天就和周姨娘搞好了关系,两个人联手对付梁夫人,把梁夫人逼得溃不成军,根本不是对手,两人对她就更不敬重了。
梁夫人气得直挺挺的昏了过去。心腹婆子惊叫着上去掐人中,又命人去请大夫。
等晚间董玉泺父亲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府,还没进门就被等候在那的吴姨娘拉回了房,梁夫人想跟他说几句话也没机会。
又过了几天,长房、二房和三房全知道了董老夫人为了董玉泺的嫁妆跟四房对上了阵,还暗中截了四房的买卖,四房分家时所得的几间铺子最近一个生意也没有,掌柜愁得满嘴是泡,偏偏董玉泺的父亲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每天依旧遛鸟喝酒,根本没把这当作一回事。梁夫人又生了病,四房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而梁夫人气头上说的那句‘让上头那三房拿铺子填兑’的话也不知怎么传了出来。长房老爷听说了之后,在餐桌上对大夫人道,“老四媳妇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些年亏得玉泺在娘跟前儿尽孝,才能让我甩开手在外面折腾。如今玉泺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大伯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回头我找两间收益还不错的铺子契约,你亲自给娘送过去。”
大夫人对大老爷素来言听计从,闻声非但没有一点儿不高兴,还跟着说道,“玉泺是个孝顺孩子,跟你也亲近,那年冬天娘因为账目的问题生气罚你,还是她跑过去给你求的情。因为心急,那么冷的天就只穿了件单衣,娘看着心疼,这才让你去祠堂跪着,她还给你送了厚垫子,就怕你膝盖受不了。这份情我一直记着,如今她有了好人家,我也跟着高兴,当初我出嫁时,我娘家给我陪嫁了一套红宝石的首饰,我上了年纪戴不了,也一并给她吧。”
大老爷笑着对大夫人道,“亏得你心宽,你要是舍得就找出来吧,回头我把铺子的契约送回来,你给娘送过去。”
这是给大夫人在董老夫人露脸的机会。
大夫人道,“瞧您这话说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您是个勤快能干的人,铺子的收益也好,以后我跟您要什么,您还能亏了我不成?”
这话大老爷爱听,当天就和管家、大掌柜聚在一起找出两个收益不错的铺子,把契约整理好送到了大夫人这里。大夫人也不敢耽搁,麻利地去了董老夫人那里,说明了来意,把东西一并交到了董老夫人的手里。
董老夫人对此异常满意,不但乐呵呵地收了东西,还回赠了一套祖母绿宝石的首饰给大夫人。那套首饰手工精湛,可比大夫人拿出来的那套像样多了,大夫人喜笑颜开地拿着东西回了府。
二房和三房见了,也立刻找了两间铺子送过来。
等消息传到四房时,梁夫人就像被水焯了一样没精神,扶着床沿恨恨地道,“一群见风转舵的东西,没一个好人!老太太这是铁了心,不逼得我们倾家荡产不甘心!去请四老爷回来,让他也赶紧找两间铺子出来,我亲自给老太太送过去!”
下人跑出去寻人,没一会儿返回来禀告道,“门房的人说老爷被隔壁的两位老爷请去寒山寺听和尚讲经了,可能要明天才回来呢……”
梁夫人抄起手边的药碗砸了出去,“合着家里就我一个操心烂肺的人,其他人全是摆设,没一个能帮上忙的!”
这话被小丫头在门外听见了,偷偷传到吴姨娘的院子里。
正在和周姨娘喝茶的吴姨娘听了,冷笑道,“家里就她一个能干的人,她不辛苦谁辛苦?那母夜叉累死才好呢,大伙都有好日子过。”
周姨娘跟着笑了起来。
第四十章 服软
梁夫人彻底败下阵来,灰头土脸气势全无地捧着装有地契房契的匣子匆匆赶来董府的老宅。
赶巧当日天津邱家派了得力的老妈子来跟董家商议婚礼的繁杂琐事,来的人又是邓夫人的乳娘,董老夫人自然要高看一眼,不仅亲自接待了她,还叫来了大儿媳和二儿媳陪客。
等梁夫人赶来的时候,就只有董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接待了她。
梁夫人的笑全僵在了脸上。
董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是个四清六活的主,满面笑容地迎上了梁夫人,“前些日子听说您病了,老太太还要派人去问问什么情况呢,怎么今日就过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夫人强压住心底的不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日子没来给娘请安了,不过来瞧瞧我也不安心。您也知道四房是个什么情况,除了我没个主事的人,一时半会走不开也是常有的事。听说玉泺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她虽然长在老太太跟前,但毕竟是四房的姑娘,我不过来怎么行?”
嬷嬷就顺着她的话往下道,“老太太也知道您孝顺,可您自己也得顾着身子才行呀。来之前也不让下人递个帖子,这会儿天津邱家来了人,老太太正忙着招待呢,哪抽得出空见您呀,这不是让您白跑了一趟吗。”
言语中透着几分轻视,似乎在说梁夫人不懂规矩,没把董老夫人放在心上。
梁夫人的脸仿佛给人抽了一个耳光般火辣辣的,但她却不敢发作。眼前的人虽然只是个嬷嬷,却是董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相伴六十余载,当年董家最微末之际也没有离开,董老夫人拿她比亲人还亲,她膝下的儿孙也都在董家做事,非常得信赖器重。
梁夫人隐忍着说道,“我也是心急赶着过来,一时忘了递帖子。”她连忙从心腹婆子的手里接过匣子,恭恭敬敬地交到嬷嬷的手里,“玉泺要出嫁了,我们为人父母的总要有所表示才行,这是她父亲特意挑选出来的两间铺子,请嬷嬷转交给娘,好歹算在嫁妆里面,也给玉泺充充脸面,到婆家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何况此刻梁夫人也不想跟董老夫人撞面,唯恐她不给好脸子,自己作为儿媳妇又不能发作,听说董老夫人有客人要陪,她居然没有细想,如获大赦地稍稍松了口气。
嬷嬷笑着接了过来,“既然是四老爷和夫人的一番心意,我就先替老太太收下来。”
梁夫人愣了片刻,见嬷嬷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她这才一脸尴尬地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指望我呢。”
嬷嬷点了点头,只送她到房门口,“老太太那边还等着我伺候,我就不远送您了,回头得了闲您再过来。”招手叫来一个小丫鬟,命她送梁夫人出去。
梁夫人气得浑身直抖,知道嬷嬷是仗着董老夫人撑腰不拿自己当回事,可是此时此刻她除了服软还能做什么?甚至连句重话也不敢说,她憋屈地扶着心腹婆子的手,颤颤巍巍地出了董家老宅。
等董老夫人应付完了邱家的人后,嬷嬷才有时间把匣子交给董老夫人。
董老夫人拆开来看了一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笑,“老四总算没糊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知道拿两间差不多的铺子出来,只怕那位这会儿心都在滴血呢。”
嬷嬷笑着帮她把房契地契重新装回到匣子里,“到底是您老手段高,把梁夫人修理得没了脾气。您看四房那边的生意是不是也该恢复如常了?”
董老夫人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梁夫人回到家就生了一场大病,吴姨娘带着周姨娘过来探望,但字里行间却全是看好戏的嘴脸,“听说夫人巴巴地赶到老宅去给玉泺小姐送嫁妆,怎么老太太也没留你吃顿饭?这么灰溜溜地就跑回来了,听说大房的大夫人送地契的时候,老夫人还赏了她一套绿宝石的首饰呢,老夫人赏了您什么,也拿出来给我们瞧瞧,让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涨涨见识。”
这吴姨娘原本是梁夫人为了制约周姨娘才纳进门的,没想到她只有最初那段日子消停,之后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不但仗着年轻受宠不敬重梁夫人,更和周姨娘联起手来对付她。梁夫人只觉得自己搬石头砸脚引狼入室,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手里正握着心腹婆子刚给她削的苹果,扬手就冲吴姨娘砸了过去。
吴姨娘年轻反应快,轻轻一侧身就避了过去,“哟,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夫人教训就是了,发什么火呀?我们不来您说我们没规矩不懂辈分大小,来了又只会惹您生气,这可让我们怎么办才好?夫人不待见我们,我们就走。”拉着周姨娘出了门,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嚷道,“以为自己腰杆硬了,能跟老太太过招了,没想到被人家四两拨千斤地收拾了一番,这就叫自作自受。在老宅受了气,回头也别往咱们身上撒呀。”
周姨娘大声道,“老太太招待邱家来人,说的又是成亲的事儿,不请她这位玉泺名义上的嫡母,却请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相陪,明显是没拿她当回事儿,她也就窝里横的能耐了。”
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直接昏了过去。
发生在董家的具体细节白蓉萱自然不知道,但她隐约记得董家分家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难道董玉泺是因为这个才来得杭州?
白蓉萱还记得自己在天津邱家田庄休养的时候,董玉泺的乳娘孙妈妈经常过来看望她,每次来都要带一堆东西,弄得她和吴妈手足无措,怎么拒绝也不行,十分地不好意思。孙妈妈有次来时闲谈说起了梁夫人,好像后来梁夫人的儿女都没什么建树,日子过得也一般。女儿嫁给了苏州当地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儿子娶的妻子也不怎么出色,而且脾气火爆,时常顶得梁夫人没脾气。董玉泺父亲那时好像又纳了一房妾室,梁夫人就算派人去请也见不着他的面。董家四房后院每天都像唱大戏似的,周姨娘哭,吴姨娘闹,新纳的姨娘劈头盖脸地叫。梁夫人一月有半月都病在床上,精神大不如前,四房的日子每况日下。
孙妈妈当时说起这些来,满嘴的不屑,似乎十分看不上这位梁夫人。
白蓉萱陷入了恍惚的回忆之中,还是一旁的唐学茹看着不对劲,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白蓉萱一脸茫然。
唐学茹皱着眉头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想起了一件事儿吗?你想到了什么事儿呀!”
白蓉萱当然不能告诉她董家即将分家的消息,否则给她这个大嘴巴传出去,别人非要来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可。难道她要告诉大家自己重新活了一回吗?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立刻有了主意,“我是在想玉泺表姐为什么这个时间来杭州?你说她是不是要成亲了,特意过来告诉外祖母这个好消息的?”
唐学茹琢磨了半晌,“好像也有这个可能哦……”
并没有深究白蓉萱刚刚的反常表现。
第四十一章 闲谈
白蓉萱松了一口长气,觉得和唐学茹这样天真可爱的人打交道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没有复杂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她希望自己这一世也能这样轻松地度过。
唐学茹完全没觉察出白蓉萱的异样,还在顺着她的话题往下想,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她比我大姐还要年长,大姐今年都要出嫁了,董家肯定更着急,就是不知道她要嫁给谁,我听祖母说董家老夫人很疼爱她,肯定不会把她嫁得很远,说不定会留在身边给她招一个小女婿。”
这可真说错了。
董老夫人是个透彻的明白人,论远见不输任何男子。纵然喜爱,却不会绑在身边。正是因为疼爱董玉泺,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为她筹谋算计,与邱家的联姻看似是为了稳固家族生意,但其实邱家长房的二公子无论人品才貌都称得上是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与董玉泺极为相配。何况上一世他们夫妻的感情非常好,琴瑟和鸣,谁见了都称一声良配。由此可见董老夫人对董玉泺的婚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白蓉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唐学茹说起了董玉泺的婚事。
没过多久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虽然没有早上那样大,但雨丝细密,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瓦块上,清脆悦耳。
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没多久就把话题从董玉泺转到了唐学莉和相姨娘的身上。
唐学茹惋惜地道,“莉姐年纪和大姐相当,她的婚事也没着落呢。”
白蓉萱一想到唐学莉上一世的遭遇就不舒服,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大舅舅心里是怎么算计的,再这么耽误下去,适龄的人里就没合适的了。相姨娘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在旁边劝劝?”
重活一次,白蓉萱除了要拯救哥哥和母亲之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变唐学莉的人生轨迹。可从过完年到现在,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忧心。
自己真的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吗?
她的力量会不会太单薄了?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落寞,觉得唐学莉十分可怜。白蓉萱是因为知道唐学莉的结局才为她难过,唐学茹则是单纯地觉得她不能为自己做主而感到悲伤。
两个人情绪都不怎么高,索性都不说话了,各有心事地低下了头。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白蓉萱提议道,“不知道玉泺表姐那头收拾得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唐学茹早就觉得闷了,不过是为了照顾白蓉萱才没有说出口。听她这么一提,立刻响应道,“好啊好啊,她刚住进来肯定不适应,我们过去陪她说说话,祖母知道了肯定觉得高兴。”
白蓉萱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她是安静够了。于是两个人穿上鞋,又整理了一下衣妆,这才合撑着一柄油伞出了门。
门外空气湿冷,迎面一股凉气袭来。白蓉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不行,我们披件儿衣服吧,可别着凉感冒了。”
依着唐学茹的脾气,只想立刻冲出房去。不过她瞥了眼白蓉萱单薄的身体,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儿。”
白蓉萱转回房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董玉泺刚换了地方根本睡不着,闭目养了会神就安排着钱妈妈和碧青收拾东西。之前钱妈妈和田妈妈安排下人的时候,她这边就只留了钱妈妈和碧青、橘心服侍,田妈妈则带着其他人去了唐家人租得刘家那几间屋子。等明日一早,田妈妈再带着含朱和靛蓝来换三个人。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董玉泺身边有使惯了的老人,二来刘府那边也有个老成持重的妈妈压得住场子,免得这些下人见上头没人管了就撒起欢来,到时候真惹出什么事儿丢的是董家的脸面。
董玉泺这次出行,除了自己的箱笼之外,还带了许多礼物。其中有她自己准备的,也有董老夫人和她父亲拿来让她孝敬长辈的。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她让碧青都整理了出来,“给长辈们的东西今晚就要送出去,平辈的礼物倒不着急,明日再送也来得及。”
碧青答应了一声,“送给萍小姐的呢?”
因为唐学萍今年就要出嫁了,董老夫人临出门前特意准备很多好东西让董玉泺拿过来送给她,里面不但有今年最新款式的布料,还有织造厂绣娘绣得几副预示着好兆头的绣品,另有一卷非常珍贵的缂丝。
董玉泺想了想,“这个也拿出来,一会儿一并送到外祖母那里。”
碧青出声提醒就是这个意思。有些人情是要放在明面上的,这次董玉泺来唐家,不只是小姐,就连她们这些下人也能感受到唐家人的善意。唐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为了招待小姐,还是倾其所有想了很多办法,房屋不够住就跑出去租,一点儿都不嫌麻烦。老夫人给唐学萍准备的礼物很多都是珍品,单单那卷缂丝就价值千金,老话说‘妇人一衣,终岁方就’,一寸缂丝一寸金。现在会这手艺的绣工已经很少了,就算用重金也未必请得来。
董玉泺自然明白碧青的意思,笑着道,“你啊,难怪祖母总说你心事多,什么时候能别想这么多……”
碧青笑道,“我是全心为小姐打算呀,有些话你不说别人未必知道,有些事儿你不做别人也未必看到,所以很多东西还是要过了明路才行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唐学茹大大咧咧的声音,“玉泺表姐睡醒了吗?”
房檐下当值的橘心清脆地回道,“茹小姐和萱小姐来了,我们小姐在屋里说话呢,根本就没睡。”
董玉泺连忙起身往门口迎,“是蓉萱和学茹吗?”
钱妈妈快步打开了门,白蓉萱和唐学茹一人披着一件衣服走了进来。唐学茹直往屋子里躲,“快关门,外面真是太冷了,还是屋子里暖和。”
董玉泺的屋子里暖洋洋的,和外面一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原来是黄氏见外面下了雨,担心屋子里潮气重董玉泺住不习惯,特意让崔妈妈送了一个炭盆过来。
唐学茹见了惊奇地叫道,“大夏天的烤炭盆,也只有我妈能想得出这种馊主意来。”
董玉泺亲热地把两个人拉近房,一边让她们坐下一边吩咐碧青倒热茶过来。
白蓉萱一张小脸冻得雪白,一边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叠好放在手边,一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
董玉泺见她姿色天然,月貌花容,虽然年纪尚小,但已是掩不住的美人胚子。
董玉泺发自肺腑地笑着道,“蓉萱,你长得可真漂亮!”
白蓉萱微微一愣,见她口气认真不像玩笑,一时间有些害羞。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称赞自己的容貌……
董玉泺继续道,“你长得跟姨母很像,听说我母亲和姨母也有七八分相似,可惜我的样貌全随了我父亲,只有眼睛像母亲。”
白蓉萱抬头望着董玉泺顾盼生辉的眼眸,感觉跟唐氏和自己并不是十分相近。唐氏和白蓉萱都是杏核眼,但董玉泺更贴近丹凤眼。
不过白蓉萱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唐学茹凑过来看了看两人,“哎呀,你们两个人羞不羞,居然关上门自己表扬起自己人来了。你们两位一个国色天香一个倾国倾城,这总可以了吧?”
白蓉萱和董玉泺失笑,正好碧青送了热茶过来。白蓉萱道了谢,接过茶碗斯文地喝了一口。
第四十二章 茶碗
白蓉萱注意到这套茶碗和正常的有些不太一样。
静洁的白瓷质感细腻,触感润滑如珠,茶碗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反倒是杯底印着几朵雅致的茉莉花。淡绿色的茶水映衬着雪白的茉莉,微涩的茶味里仿佛多了几抹茉莉的香甜,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同时,又觉得回味悠远绵长,带着很多细节和灵巧的小心思。
白蓉萱觉得制作这套茶碗的匠人一定非常有才华,为人风雅,品味也高。她很感兴趣地拿在手里多看了几眼。
一旁的碧青见状,笑着说道,“这套茶碗是我们家小姐自己画的图稿,老太太觉得新颖有趣就吩咐管事定制了几套,所有见过的人都夸小姐心灵手巧,拿着爱不释手呢。”
白蓉萱附和地点了点头,“原来是玉泺表姐自己做的,难怪这样与众不同。”
董玉泺见她喜欢,就向碧青问道,“这次总共带了几套茶具过来?”
碧青明白董玉泺这是有意要送白蓉萱一套茶具,她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茶具总共带了六套过来,不过这个花样的就只有一套,要不跟周管家说一声,看能不能给家里捎个信,让家中的孙妈妈派人给送过来一套?”
没等董玉泺开口,白蓉萱已经抢着说道,“不用了,我不过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罢了,别这样大张旗鼓地麻烦大伙,不但我领不起这个情,回头让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也要怪我多嘴了。这世上很多东西并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得到的,有时候以一个旁观欣赏者的角度远距离看着,反而觉得更好。要不怎么有句话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呢。”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淡定又洒脱。
白蓉萱重活两世,很多东西都看淡了。锦上添花固然好,但抛开这些复杂的外在看透本质才更为重要。
董玉泺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连久经世事的钱妈妈也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那好吧,等回头有机会我送你一套比这更好的。”董玉泺是个快人快语的性格,闻声简单又干脆地说道,“这茶具最怕磕碰,万一遇着那行事莽撞的人,就算送过来也是一堆碎片了,等我回到家找稳妥的人送给你。”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将这样信口拈来的保证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的唐学茹费解地问道,“这茶碗怎么了?有什么新奇,我看着就很普通嘛……”
董玉泺听了嘻嘻一笑,“本身就是普通的东西,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才成了宝贝。”
唐学茹苦恼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深奥话理解不上来。
三人虽是表姐妹,但因为久不见面,彼此都有些尴尬。白蓉萱低头品茶,唐学茹好奇地四下打量,董玉泺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还是钱妈妈轻轻咳了一声,打破安静道,“两位小姐要不要吃些糕点?”一边说一边亲自从一旁的桌子上端了一盘精致好看的糕点送了上来,“这是我们苏州齐芳斋老师傅的手艺,他如今年纪大了,轻易不怎么亲自动手,想吃他做得糕点,常常要排好些天。”
白蓉萱摇了摇头,拒绝了钱妈妈的好意,“谢谢妈妈,不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我怕吃不下去,惹得长辈们胡思乱想,等回头嘴馋了的时候再来玉泺表姐这里偷偷吃。”
倒是唐学茹好奇地伸出了手,“我尝尝!”从盘子里捡了外形各不一样的几款糕点吃了起来,“那个齐芳斋是什么店?很出名的吗?”
董玉泺见她一团孩子气,脸上的笑容就像长辈看着淘气的晚辈一般,耐心地解释道,“齐芳斋在苏州很出名,他家的老师傅姓刘,祖上曾经是宫里御膳房的糕点师,专门给宫里的贵人制作糕点。后来从宫里逃回到苏州,就在当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名字就叫齐芳斋。从前只有一家铺子,如今分店已经遍地都是,生意非常的好。他们家最拿手的是驴打滚和沙琪玛,回头我让钱妈妈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唐学茹听了连忙点头,“好呀!你说的这两种我都没吃过,我们杭州最出名的糕点铺子是五芳斋,和你们的齐芳斋只差一个字。我只吃过他家的麻饼和桃子糕,我觉得味道都很一般,倒是桃酥勉强可以吃一吃。”
钱妈妈在一旁笑道,“奴婢记下来了,回头我让周管事去买一些,回来大家都尝尝,看和齐芳斋相比哪家更好一些。”
董玉泺见白蓉萱坐在一旁恬淡不惊地喝着茶,她本身就秀美无双,安静之时更是静若处子,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仿佛暖风拂过的一株碧柳,并不多么惊艳,却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
董玉泺有意和她说话,问起了她和唐学茹两人平时在家里的生活琐事。
白蓉萱忙放下茶碗,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平时也不做什么,舅舅给我们请了女先生,每天都要上课,没课的时候就绣花或是练字。玉泺表姐应该知道吧,舅舅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对我们的要求也很高,你来之前我和学茹还要每天写一百张大字给他检查呢。因为你的到来,我们才能歇一会儿喘口气。”
“多年前我刚学字的时候总是压不住性子,因为当时年纪还小,心里就惦记着玩,根本坐不住凳子。后来听我父亲提过一嘴,说舅舅的字飘逸灵动,很有风采。便是我母亲也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父亲还特意找出一些母亲曾经的练字帖给我看,我见了之后自惭形秽,这才开始认真学起字来。”董玉泺脸上全是回忆往昔时的轻笑,又后知后觉地问道,“我的到来会不会耽误你们的功课?”
白蓉萱就怕她多想,闻声连忙摆手,“当然不会,你来之前外祖母就特意交代过的,让我们好好陪你玩一玩,等你走了之后再补功课。”
唐学茹在一旁补充道,“何况我们现在也不用上课,因为女先生家里出了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蓉萱制止了,“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舅舅当日是怎么交代的了?你小心给他听到,到时候真罚起你来,就是外祖母也未必管得了。”
唐学茹因为她当着董玉泺的面戳自己的短处,有些不大高兴地嘟囔道,“父亲不让提沈娘子的事儿,我也没提呀,只是说女先生家里出了事儿而已。难道以后我连话也不能说了吗?”
白蓉萱一脸无奈,“总之你小心些吧。”
唐学茹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董玉泺倒是一脸的好奇,向钱妈妈悄悄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会意,准备晚些时候就让周管家出去打听唐家请的这位女先生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要让唐家的人三缄其口。
第四十三章 母子
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人在董玉泺这里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就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祖母那里坐坐,看看她老人家在干什么?”
董玉泺自然没有异议,“好啊。”吩咐钱妈妈和碧青安排人把要送去的礼物带上。
董家的人一多半都去了在刘家租的那几间房子,但周管事领着几个小厮留在了门房,就怕董玉泺突然有什么吩咐,手头上的人支使不开。
钱妈妈立刻叫来橘心,让她去门房找人。
白蓉萱和唐学茹把衣服披上,撑着伞先出了门,董玉泺则在碧青的服侍下一起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因为外孙女的到来,唐老夫人心情激动,中午略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根本没有睡意,和身边服侍的李嬷嬷说着心里话。
“虽说常能收到玉泺的来信,可见不着人总是不放心,如今见她出落的出水芙蓉一般,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唐老夫人感慨地叹着气,“当年她妈去世时她才多大的年纪,要由乳娘抱着行长女礼才行,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们这些大人看了又难过又心疼,我就担心她从此失去庇护,受了气也没地方诉苦。”
“您这可是多虑了。”李嬷嬷最了解唐老夫人的为人,微笑着说道,“董家老夫人是个明理重情的人,你看玉泺小姐的言谈举止就知道,一看就是家教极严的,比不得那种在家里受些宠爱就飞扬跋扈眼里没人的人。”
唐老夫人一下来了精神,“可不是嘛,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我既怕她受尽冷眼无人问津,又怕她被董老夫人宠得没了规矩,如今见她知书达礼,看来是我想多了。”
“您这个当外祖母的心疼外孙女,想多了一点儿也没什么关系。”李嬷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没一会儿唐崧舟赶了过来。
唐老夫人见他脸色潮红,像是喝过了酒,忙让李嬷嬷去沏一杯醒酒的浓茶送来。
唐崧舟向母亲行了一礼,这才在椅子上坐下了。他平时对自己要求很高,甚少喝酒,所以喝一点儿脸就会红,今天因为招待远客所以喝了两杯,这会儿脸已经热得不行了。
唐老夫人关心地问道,“你这是喝了几杯酒?下午还要不要去铺子里盯着?我看天气不好,一会儿还会下雨的样子,铺子里的生意不见得有多好,你就在家歇一天吧。”
“就只喝了两杯。”唐崧舟笑着答道,“董家来的这个小十四爷谈吐风趣幽默,见识也广,说起话来很招人喜欢,我心情好才喝了两杯酒,大概是上了年纪,一杯酒下肚脸就红了,看来以后有酒局就只能让荛哥替我参加去了。”
“小十四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比许多大人都机灵懂事。”唐老夫人也是一副十分喜欢的样子。
唐崧舟继续道,“铺子我今天就不去了,荛哥已经过去了,正好他要把行李拉回来……”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地问道,“拉什么行李?”
“就是他自己的那一堆东西。”唐崧舟道,“之前以为来的是董家二房的三老爷,所以把荛哥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他去店里对付一些日子。谁成想三老爷没来,来了个小十四爷,偏偏又跟荛哥对上了脾气,一口一个叔叔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听说荛哥为了他才搬去的店里,说什么都要他搬回来,还说荛哥不回来,他也去店里跟叔叔一起住。荛哥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搬回来了,他们俩挤在一起相互照顾,倒也不错。不然我还担心董家这位小十四爷惹出什么事儿来,回头不好处理。”
唐老夫人笑着说道,“难得他们爷俩聊得来,那就让荛哥回来吧,到时候在他房里加一张床,小十四也多了个人作伴。我看那孩子不是个安静消停的性子,有个人盯着他也好。”
唐崧舟也是这样想的。
李嬷嬷端着浓茶走了回来,“后灶的两个马婆子忙得脚不沾地,一头热汗,正张罗着晚餐呢。”
唐崧舟接过茶碗,向李嬷嬷道了声谢,又对唐老夫人道,“回头我跟凤君说一声,家里人这段日子都辛苦极了,等忙过这一阵每个人都要包个红包慰劳一下。”
凤君是黄氏的内名,他们夫妻间向来都如此称呼。
唐老夫人赞成地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所有人都要顾上,就是我身边的李嬷嬷也不能少。”
唐崧舟笑着看了李嬷嬷一眼,“嬷嬷放心,我让凤君给您包个最大的。”
李嬷嬷自然知道这是他们母子在逗话,就一脸笑容地应承道,“那我可得好好等着。”
唐老夫人又问起刘家那边的情况,“派谁跟了去?董家的人初来杭州人生地不熟,咱们要招待好了,别让人觉得怠慢心里不舒服。”
唐崧舟道,“凤君身边的崔妈妈和严管事跟过去了,您就放心好了,不会出状况的。我还担心他们吃不惯酒楼里的席面,从渡头回来就让严管事张罗买了半车的鱼米蔬菜,连油盐酱醋也没落下。刘家那几间房后头有个小厨房,当时租赁的时候就跟刘家那位二爷说好了,小厨房咱们可以用,只是要注意炉火别引起火灾就行。”
唐老夫人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还是你们年轻人才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我到底是年纪大了,居然一点儿都没想到。”
唐崧舟和李嬷嬷异口同声地说道,“您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什么事儿能想到呀?”
唐老夫人就像吃了蜜糖一般,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下起雨来,唐老夫人望着窗外的天色道,“这雨怕是要一晚上,幸好玉泺已经平安到了,不然我心里不知要怎么惦记着呢。”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急忙问道,“对了,有没有给董家送平安信?”
如珠如宝地孙女从苏州来到杭州,董家老夫人还牵挂的不知怎么食不下咽呢。
“您这会儿才想起来啊。”唐崧舟失笑,“玉泺一下船董家那位随船来的周管事就吩咐人送信去了。”
“我只顾着高兴,这些事都忘了。”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回头我有什么没想到的,你们要提醒我才是。跟着玉泺来的那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我也要见见,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失礼。”
“这件事倒不用着急,且等玉泺这边的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再说吧。”唐崧舟随口答应了下来,“我帮您记着,回头方便了再提醒你。”
唐老夫人这才放心,“崔妈妈既然去了刘家,凤君身边就没人使唤了,一会儿让李嬷嬷去给她打个下手。”
李嬷嬷自年轻时就跟着唐老夫人,是陪伴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在唐家人眼里从没把她当过下人看待,一直都拿她当自己人。
唐崧舟心疼她年迈多病,连忙说道,“不用了,家里还有翠屏、三喜那些丫头呢,哪就用得上李嬷嬷了,何况外面还下着雨,一到这日子李嬷嬷的膝盖就疼,她跟着忙活了一上午,赶紧歇一会儿吧。”
唐崧舟是李嬷嬷看着长大的,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要上心,听他言语间心疼自己,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哪有那么金贵,没什么不能干的。何况三喜那些丫头才多大,很多事情都指望不上呢。”
唐崧舟看着唐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咱们家人口还是太少了,回头有机会还得再进几个人才行。”
唐老夫人没有反对,“嗯,这事儿是该提上日程了。以后阿顺大了,就跟在荛哥身边,翠屏跟着学萍去张家,蓉萱和学茹身边就都没有人了。何况李嬷嬷、崔妈妈和吴妈年纪也渐渐地大了,得让他们享享清福,总不能劳碌一辈子吧?”
唐崧舟认真地想了想,“是。这事儿我回头跟凤君商量商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唐学茹娇俏的笑声。
第四十四章 绍兴
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默契地停止了对话,带着温和的笑意向门口望去。
只见三个花朵一般的姑娘先后进了内室。
唐学茹见到唐崧舟也在,笑容顿时一敛,但还是亲近地问道,“爹爹也在,你喝酒了吗?脸这么红。”
唐崧舟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白蓉萱和董玉泺齐声叫了声舅舅。
唐崧舟难得露出了笑脸,关心地问起董玉泺的情况,“怎么样,还能住得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就去找你舅母,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只管开口就是了。”
董玉泺笑着答应,“舅舅放心,我一切都好,何况我也不是委屈自己的性格,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绝对不会跟您见外的。”
唐崧舟觉得这样的回答非常顺心。
再看唐学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唐老夫人的身边,正揽着她的胳膊荡着双腿撒娇。真是……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样,一点儿都不像唐家的人。不过碍着外甥女在场,今天又是初到,所以他到了嘴边的批评没好意思出口,有些阴沉地瞪了唐学茹一眼。
这一切落在白蓉萱的眼中,她立刻机敏地上前,挡在唐学茹与舅舅之间,故作好奇地问道,“你又有什么悄悄话对外祖母说,你是不是惦记上了外祖母的什么好东西?”
唐学茹连叫冤枉,“什么呀,才不是呢。我就是问问祖母什么时候能和玉泺表姐出去玩,我都想好了,以我们的脚程西湖就可以转三天,游湖坐船一天,看景点两天,然后再拿一天去灵隐寺拜佛……”
董玉泺闻声果断地接过话来,“要是有机会我想去绍兴转转,我看很多书里都提过绍兴,对那边十分好奇。”
唐崧舟脸现踌躇,“绍兴啊,那离杭州有点儿远。”他担心路上出什么状况,不大赞成她们去那么远的地方,“杭州美景天下闻名,单这里就够你们玩好些天的,别惦记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董玉泺有些失望,但却什么也没说,听话地点头答应了。
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忍不住一阵心疼。
自从大唐氏去世之后,董玉泺小小年纪就跟在董老夫人身边长大。祖母虽好,对她又极尽宠爱,但始终没办法和生母相比。董玉泺自小到大也不知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每每想到这里,唐老夫人的心都像是被人用刀子戳一样疼。
如今外孙女到了成亲的年纪,董老夫人又看中了天津的邱家,一旦定下了亲事,她就要着手为成亲嫁人做准备了。邱家不比董家、唐家,那是真正的富贵豪门,人口多规矩大,也不知道董玉泺嫁过去能不能适应。女儿家成亲出嫁就像第二条命似的,遇着良人还好,要是遇着那蛮横无理的人家,配一个脾气暴躁又或是软弱无能的丈夫,就像陷入了泥潭似的,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想起这些,唐老夫人就一脸的忧心。眼见着外孙女面上表现得不以为意,但眼底却满是失望可惜的神色,她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出声道,“别听你舅舅的,世上的路再远也怕有心人敢走,只要想去,谁能阻止的了?”
白蓉萱听了这话心中一悸。
是啊,世上的路再难走也会有人去走。上一世她不听劝阻,拧着性子要去上海,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好话说尽她也不为所动,最终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白蓉萱回忆起上一世的风雨飘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想到长辈们都在,她急忙克制情绪,将眼泪强忍了回去。
董玉泺的眼睛一亮,笑望着唐老夫人。
唐崧舟知道母亲爱惯孩子,何况董玉泺又不在她跟前长大,亏欠和愧疚自然更多一些,别说董玉泺只是想要去趟绍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唐老夫人只怕也不及细想的只会吩咐人去搬梯子。
唐崧舟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奈的表情。
唐学茹见父亲不再反对,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唐老夫人就介绍道,“绍兴历史悠久,名人辈出,景色秀丽,物产丰富,是值得一去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和你外祖父曾经去过一次,还爬了香炉峰,喝了当地有名的黄酒。”
唐学茹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那祖母这次跟我们一起去,咱们顺路去看莲姐姐。”
长房唐崇舟的三女儿唐雪莲嫁去了绍兴。
唐老夫人淡淡摇了摇头,“我如今上了年纪,不怎么愿意动,你们年轻的去吧,上头没有长辈压着,你们也能玩得尽兴些,回头让你舅舅给你们安排好,再找稳妥的人送你们去。只是有一点,你们切不可闯祸,遇到什么事儿立刻折返回来,千万不能出事儿,不然真是要我的老命,不让我活了。”
董玉泺几人都笑着答应了下来。
唐崧舟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
董玉泺却觉得这种事情最好安排给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他们二人办事素来牢靠,不会出错,所以她这次出行的具体事宜董老夫人才放心地安排给了他们。只不过为了舅舅的面子,她自然什么都不会多说,心中却想着回头要把兄弟二人叫来交代一番。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突然多出来的绍兴之行变得欢快起来,唐学茹活蹦乱跳地说道,“我已经有日子没见过莲姐姐了,听说她已经有了孩子,也不知道长胖了没有?”
唐雪莲未嫁人之前是长房四个姐妹之中最瘦的一个,江南女儿嫁娶都特别在意宜男之相,微胖的女子被认为宜室宜家,是有福气的象征,唐雪莲出嫁之时黄氏最担心她到婆家会被嫌弃吃苦。
唐崧舟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算同意你们去绍兴,也会安排你们住到会馆里去,你莲姐上头还有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人,你们最好不要登门闹腾,免得她夹在中间不好做。”
“知道了。”唐学茹老老实实地答应,“那把她单独约出来见总可以吧?”
唐崧舟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小女儿简直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有时候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又笨得不开窍。
白蓉萱拉了拉唐学茹的衣袖,小声道,“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见莲姐,我们是晚辈,去了绍兴当然要去拜访莲姐一家人,不但要去,还要光明正大的带着礼物去。”
“我明白!”唐学茹这才反应过来,“这就叫壮声势,也给莲姐长长脸。”
“长什么脸?”恰好黄氏和翠屏撑着伞走了进来,她只听到后半句,一脸不解地问道。
唐学茹就像只小鸟似的,欢快地跳到她身边,把要去绍兴的事情说了。
黄氏有些担心,现在外头很乱,一家女孩子出门有点儿不安全。不过她见丈夫安静地坐在一旁,知道这事儿应该是唐老夫人答应了的。她索性不再多说,笑着道,“好呀,你们回来时给我带些绍兴当地正宗的黄酒,我尝尝和别的地方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妈,你不跟我们去吗?”唐学茹难掩失望。
黄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我走了家里怎么办?让你哥陪着你们去。”
唐老夫人对此十分赞成,“对,让荛哥带着你们。荛哥也大了,再过两年成了亲当了爹也该独当一面了,不能总窝在父母的怀里过日子,让他出去闯荡闯荡,就算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唐家人都很惯孩子,总把他们当成长不大的孩子看待。唐学荛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唐家有外地的生意都是唐崧舟带着年迈的严管事往出走。
不过唐老夫人见董家的小十四这么大的年纪,董老夫人就放心放他出来历练,觉得把孩子都拘在身边未必是件好事。
第四十五章 缂丝
黄氏自然没有异议,她担心的是外面的天气,“这雨看样子要下好一阵,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冷?玉泺,要不要再给你的房里送个炭盆?”
董玉泺摇了摇头,“今年雨水大,苏州也经常是连雨天,我早就习惯了,舅母不用费心了。”
黄氏这才放心,“学萍和蓉萱自小就长在这里,我倒不担心,学茹是个野猴子,就是仍在荒郊野外也能活得自在逍遥,我就怕你吃不住这边的阴冷,回头生病就不好了。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舅母啊。”
董玉泺痛快地答应了。
没一会儿唐学萍带着唐学莉赶了过来,唐学茹不用别人开口,自己就抢着把要去绍兴的事情说了。唐学萍有些意外,她今年就要出嫁,所以格外珍惜和家人共处的时光,不大愿意出远门。唐学莉则一脸兴奋,“我三姐就在绍兴呀。”不过这兴奋转瞬而逝,想到父亲不在家,只留相氏一个人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她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强撑着笑脸道,“你们去的话,能不能帮我带些东西给她?”
没想到唐老夫人突然开口道,“到时候你们俩也跟着去,嫁人之后要奉养公婆生儿育女,以后出门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难得你们姐妹能聚到一起,就趁这个机会一起出去玩玩,我让荛哥护送你们,何况杭州离绍兴也就一天的路程,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唐学萍不怎么心动,沉默着没有开口。
唐学莉却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已经有日子没见过三姐唐雪莲了。自从相氏嫁进唐家长房之后,唐雪莲逢年过节就只是派家中的管事送些东西来,不怎么亲自回娘家了,大概也是觉得面对相姨娘有些不自在吧。
黄氏把唐学萍拉到身边,低声嘱咐她,“你是一定要去的,一来能出去见见世面,不能总窝在家里,像我似的只知道围着锅台转。二来也要照顾一下玉泺和蓉萱她们,你性子沉稳,有你跟着我也能放心些。”
唐学萍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董玉泺趁机把给家中准备的礼物命人抬了上来。
除了送给董老夫人的药材和补品,送给黄氏和唐氏的刺绣,送给唐崧舟的文房四宝之外,每个人都得了许多布匹。董玉泺解释道,“这是家里织造厂生产出来的,比从前手工织出来的布料更加柔软,而且花样也多,颜色更鲜艳。”
唐老夫人等人都笑着收下了。
董玉泺又把送给唐学萍的礼物拿了出来,其他的也就算了,唯独那一卷缂丝令人惊艳。
黄氏受宠若惊地望着唐老夫人,不知该不该收。
唐老夫人也有些意外,“这缂丝价值千金,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应该填到你的嫁妆里才是,怎么送到这里来了?你这番心意我们领下了,缂丝却不能收,你快仔细收好了。”
董玉泺笑着解释道,“您就放心吧,祖母还给我留着呢,这一卷是送给学萍的,留着做个衣服的压边什么的,都是很好的。”
这样的珍贵的缂丝放在谁家都是要当宝贝留着给儿女做嫁妆的,谁舍得做衣服的压边?唐老夫人见她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知道外孙女确实不缺这个,就示意黄氏收下来。
黄氏感激不已地接过缂丝,让唐学萍上来给董玉泺道谢。
唐学萍羞得满脸通红,上前来给董玉泺行礼,董玉泺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们亲戚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舅母,我中午没有吃好,这会儿有些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故意把话题岔开了。
黄氏忙问唐老夫人的意见。
唐老夫人道,“去后灶问问马婆子,要是准备好了,这就摆起来吧。大家都折腾了一天,吃过晚饭就早点休息。”
唐崧舟起身给她们倒地方,“我去看看荛哥那边怎么样了,晚上我和荛哥陪小十四吃晚饭。”向黄氏说道,“我看小十四挺喜欢吃龙井虾仁的,你让马婆子晚上再做一道。”
“知道了。”黄氏立刻答应了。
唐崧舟向唐老夫人告辞,转身和黄氏一起出了门。
他们跟匆匆赶来的吴妈擦肩而过,吴妈快步进来向唐老夫人禀告道,“老太太,我家夫人身子不舒服,晚上就不过来了,等明儿精神好些了再来说话。”
唐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吴妈答道,“可能有些着凉,昏昏沉沉的身上没什么力气,我刚给夫人煮了姜汤,让她喝下发发汗,明早就好了。”
唐氏自从在唐家生下白蓉萱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唐家人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觉得震惊。
倒是初来乍到的董玉泺有些惊慌,“严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我这次过来带了很多药材,看有没有能用得上呢?”姨母是因为迎接自己才受得凉,如果真发病了,可全是她的过错。
唐老夫人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你姨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时常这样,养一养就好了。”又对白蓉萱道,“蓉萱,你跟吴妈过去瞧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赶过来吃饭。”
白蓉萱起身答应了,和吴妈一起出了唐老夫人的门。
两人撑着伞在雨中疾行。
“有发烧吗?”白蓉萱心中记挂着母亲,脚步走得飞快。
吴妈吃力地勉强跟在后面,“没有,就是没什么力气,不碍事的。”
等见到唐氏,白蓉萱连忙凑过去关心地问道,“妈,你怎么样?”
因为唐氏畏寒,屋子里常年放着炭盆。这会儿她正盖着被子看书,见到女儿来了,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这大雨天的,你跑过来干嘛?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有些累。”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十分烫手。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唐氏的床沿坐下,“真的不用请大夫来瞧瞧吗?”
“不用,久病成医,我的身子我最了解,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害怕。”唐氏放下手里的书,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儿。”白蓉萱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
吴妈在一旁说道,“夫人,您晚上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您做一碗酒酿糯米丸子开开胃好不好?”
唐氏笑了笑,“后灶正忙着,你就别去添乱了,我什么也吃不下,你一会儿给我熬一碗粥就行了。”
白蓉萱道,“那我陪妈一起吃。”
“不用。”唐氏想都没想地拒绝了,“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安心回你外祖母那里用饭。玉泺今天刚到,你去陪陪客。”
白蓉萱只好答应,陪唐氏坐了一会儿才被她催促着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半路上遇到了正在搬行李的唐学荛和小十四董兆林。
第四十六章 看淡
两人各撑着一柄伞站在蒙蒙细雨之中,董家的小厮则谨慎有规矩地把唐学荛的行李一次搬进他的房间。
董兆林赖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个人怕静不怕闹,有叔叔陪我说话,晚上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聊了。”
唐学荛不信他的鬼话,“你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你胆子大得狠。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回来,就一定不会爽约的。”
董兆林连连点头,“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叔叔也别忘了带我去茶园。”
“记着呢。”唐学荛没跟这么闹腾的人打过交道,被他呱噪得一脸无奈。不过董兆林性格虽然活泼,但知书达礼处事洒脱,并不令人讨厌。
看得出来,两个人虽然刚刚认识不到一天,但关系却已经十分亲近了。
唐学荛一扭头,正好看到了路过的白蓉萱。
“你干什么去?”他招手叫住白蓉萱,举着伞迎了上去。
董兆林像个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白蓉萱就把探望唐氏的事情说了。唐学荛往唐氏住的房间看了一眼,“姑姑身子又不舒服了,怎么样,严重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就是有些体虚无力,不是什么大毛病。”
唐学荛这才安心。
董兆林好奇地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小声向唐学荛打听,“叔叔,这位是谁?”
唐学荛介绍道,“这是我姑姑的女儿,叫蓉萱。和我是一个辈分的,你也得叫一声姑姑。”
董兆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显然来唐家之前就做足了功课,知道有一位居住在娘家的姑奶奶。他笑着向白蓉萱行礼问好,“姑姑好。”态度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公子的风范。便是年长他许多的唐学荛也未必能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这样的好姿态。
白蓉萱上一世见惯了人情冷暖,最会分辨别人的眼神。见董兆林的眼底全是好奇与疑惑,她就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处境十分了解。她淡然地笑了笑,跟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不卑不亢,似乎根本就没将董兆林那点儿小心思放在心上。
董兆林心虚着蹙了蹙眉。
“外面雨大,小心你也着了凉,赶紧去祖母那里吧,我刚刚路过时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唐学荛看着白蓉萱单薄的身子,有些担心地说道,“你怎么还这样瘦,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当着董兆林的面,白蓉萱无意多说,向唐学荛笑了笑,就快步与他二人擦肩而过,往唐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回到唐老夫人房里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唐老夫人把她叫到身边,问清楚唐氏的情况,知道的确没什么大碍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站在一旁的董玉泺也稍稍松了口气。
白蓉萱心中记挂着唐氏,晚饭也只吃了几口。眼见着外面天色阴成了一片,时不时地打着闪电。唐老夫人没有心思留下众人说话,让他们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唐学莉也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告辞,还让唐学茹定下了游湖的日子提前通知她一声,她也好提前做准备。
唐学茹想到欢庆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唐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劳累了一天,这会儿就有些睁不开眼了,李嬷嬷连忙扶着她进内室休息。
黄氏则留下了唐学萍和唐学茹帮着收拾残局。
董玉泺和白蓉萱送唐学莉出门。路上董玉泺亲近地挽着唐学莉的手道,“我给你和你父亲都准备了礼物,等我这边腾开手来就让人给你送去。不管值不值钱,全当是我的一番心意了,苏州被称作织造之首是有道理的,我送你的布面颜色清浅新颖,特别适合裁衣,等你见了就知道了。至于送给大舅舅的,我给他包了不少补品,他常年在外劳累,可不能不注意身体,不然会吃不消的。”
唐学莉的性格和唐学萍有些类似,都是心中有事儿但嘴上不说的类型,她感激地握着董玉泺的手不住地道着谢。
“自己家人,客气什么?”董玉泺一脸和煦,显得亲近又自然,仿佛今天不是她初来,而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似的。
钱妈妈和碧青紧紧跟在她身后,把白蓉萱隔开了一段距离。
望着董玉泺的样子,白蓉萱心中一阵感慨。有些人仿佛从出生时就自带光芒一般,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想到自己两世为人,却始终默默无闻,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好在经历过生死的她早就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只惦记着哥哥和母亲的安全,只要这两个最亲最近的人平安,那就不枉老天让她在红尘俗世中重走一回了。
送至唐家的大门口,董家的小厮已经和唐家门房的两个下人混熟了,见到小姐过来,都从板凳上一齐站了起来。
门外来接唐学莉的马车早就到了,她的贴身丫鬟春儿还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态度恭敬地送了上来,“这是家里相姨娘打发我送来的甜嘴零食,是给大小姐闲着没事儿打牙祭的。”
白蓉萱没想到相姨娘想得这么周到,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居然是老字号卿凤斋家的零嘴。
卿凤斋以做蜜饯闻名,制作出来的蜜饯甜而不腻,酸甜爽口,非常受杭州本地的夫人太太们喜欢。不过它家东西向来以贵着称,普普通通的一斤山楂蜜饯就要不少钱,唐家人除非送人或是年节,否则不会轻易买。
没想到相姨娘出手这样大方。
白蓉萱转念一想也能理解。花得都是长房的钱,交的却是她的人脉,何乐而不为呢?好人都被相姨娘做了。
她低头一笑,没有搭腔。
只见董玉泺身后的碧青快步走了出来,接过了春儿手中的匣子。董玉泺客气地说道,“回去替我向相姨娘道谢,难为她还惦记着我。只不过我初来杭州,上头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和姨母一群长辈,哪能当着他们的面自己吃独食,回头我把这一匣子好东西送到外祖母那里,让大家都跟着尝尝。”
什么仆人跟什么主子。春儿也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被董玉泺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作何反映。
倒是一旁的唐学莉听出了弦外之音。
玉泺表姐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在暗示相氏不懂尊卑没有规矩,送礼也只送了一份,全然没顾全到唐家的长辈。她臊红了脸,一刻钟也待不住了,心急火燎地向董玉泺和白蓉萱告辞,拉着春儿上了马车。
白蓉萱站在一旁只想笑。
前世她就知道董玉泺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没想到她未嫁人之前就这么厉害。
不知道唐家长房的相氏知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会不会气得跳起脚来?
恰好董玉泺转过身来,她连忙忍住一脸的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吧。”
“嗯。”董玉泺很自然地点头答应了。
第四十七章 梦呓
车夫甩动马鞭,赶着车子向唐家长房缓缓驶去。
马车中的唐学莉忍不住埋怨春儿,“好端端的你替相姨娘跑什么腿?没得让人笑话,只会觉得我们不懂规矩。”
提起这个春儿也是一脸的委屈,“哪里是我愿意的!我正准备出门来接小姐,相姨娘忽然打发了身边的妈妈来让我捎东西,我能不答应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说相氏一直没有当起长房的家,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前些日子相氏要吃炸响铃,吩咐了她身边的乳娘去后灶知会。正巧后灶已经把饭准备好了,就跟乳娘商量能不能晚上再做。乳娘冷着一脸走了,相氏倒是什么也没说。可等过些天出门在外的唐崇舟回来后,也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唐崇舟发了好一顿的火,不但把后灶的婆子全换成了新人,还把唐学莉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
说她不会管家,对继母不够敬重,家里的下人有样学样才敢如此怠慢相氏。
唐学莉有苦说不出,只能跪着认错。
唐崇舟冷着脸让她滚,唐学莉委屈地含着眼泪走了。母亲去世后的几年,上头的三位姐姐陆续出嫁,她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父女关系也最是亲近,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这么严厉地骂她呢。
唐学莉一路流着泪回到自己的房中,扑在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唐家长房的下人并没有因此多么惧怕相氏,反而觉得她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十分地不齿。很多年长的下人更是聚在一起说,要不是章夫人待人和善,家里的唐学莉又没有出嫁,否则谁会愿意留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
相氏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后来消停了不少。
春儿打小就跟在唐学莉身边服侍,最了解她的性格,也最担心她的未来。如今老爷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也不知道会怎么安排小姐的婚事,小姐什么时候才能跳出这煎熬的火坑啊。
唐学莉酸软无力地靠在马车内壁上,脸上全是无可奈何。
而白蓉萱则亲自送董玉泺回了她的房间。董玉泺关心地问道,“姨母那边怎么样了,要不要我陪你过去看看?”
白蓉萱浅笑着拒绝了,“母亲向来睡得早,这会儿估计已经躺下了。表姐真的不用担心,听外祖母说母亲是生我时月子里坐下的病,这些年也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汤药,却始终不见好。久病成医,这都是老毛病了,她最知道怎么调理。”
董玉泺见状索性不再多说,只是嘱咐白蓉萱要好好休息。
白蓉萱向她告辞,见钱妈妈和碧青一左一右地护着她进了门,守在房内的橘心闻声早就迎了出来。
回廊下的灯笼亮着红光,暖洋洋地笼罩在主仆四人的身上。
白蓉萱远远望着董玉泺的背影,忽然记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当时正好赶上中秋节,自从哥哥白修治在中秋的前一天去世之后,她就再也不过中秋节了。在天津邱家田庄休养的时候,她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庄园里的仆妇喜笑颜开地议论着什么馅料的月饼好吃。别人都是千里团圆共相思,她却独在异乡愁断肠……想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快到中午吃饭时,董玉泺居然挺着大肚子赶了过来。
满庄园的家丁仆妇立刻没了之前的轻松欢快,一个个低眉敛首地忙活起来。
董玉泺带着孙妈妈和孙问来探望她,还带了很多的补品和吃食。白蓉萱挣扎着想要起身还礼,被她直接按在了床上,“你都这副样子了,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董玉泺特意留在庄园里吃了午饭,还表扬了后灶婆子做饭好吃,把几个婆子美得找不到北,喜滋滋地接了孙问的打赏,好听的话说了一大车。
吃过午饭董玉泺要赶回天津城,交代吴妈要照顾好白蓉萱,有什么需要就跟田庄里的管事说。吴妈含着泪答应了,董玉泺又安慰了白蓉萱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想到她不顾即将生产也要来探望自己,白蓉萱感激地鼓起一口气,强撑着门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前。
记忆中弥足珍贵的画面,却恍惚得像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白蓉萱驻足站了很久,直到董玉泺的房门关上,里面传来主仆说话的声音,她这才慢悠悠地转身而去。
这会儿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上乌云散尽,露出璀璨的星光。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夜风裹挟着寒意迎面袭来,白蓉萱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包紧,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来到了唐氏的房间。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去,只见桌子上点着蜡烛,莹莹烛火映照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她此刻睡得正安详。
白蓉萱不想打扰她,轻轻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她刚从外面进来,手正冰着,睡梦中的唐氏似乎感觉到了异样,悄悄侧过脸去,嘴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元裴……别闹我,让我安心睡会儿……”
元裴。
这是父亲的名字。
白蓉萱鼻子一酸,眼泪顿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没想到事到如今母亲还记挂着父亲,她这一生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与委屈,却自始至终没有怨恨过父亲。
平日里她从不提父亲的名字,也不说在白家发生的事,白蓉萱只当她不愿意启齿,没想到母亲只是故作坚强,只有睡梦中的呓语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白蓉萱从小到大对父亲这两个字都没有特别大的感情,她出生在唐家,从没见过父亲的样子,没有感受过他怀抱的温暖,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
父亲这两个字向来都是从别人的口中提及。
唐氏轻轻翻了个身,又睡熟了。白蓉萱急忙擦了擦泪,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端着药碗回来的吴妈刚好撞见了她,“小姐,您这是来看夫人了?夫人晚上喝了两口粥就睡下了。”
白蓉萱好奇她大晚上的为什么熬药,“这药是给母亲准备的吗?”
“这是老太太吩咐后灶熬得止咳汤,听马婆子说玉泺小姐这才来送了很多药材给老太太,老太太怕夫人夜里咳得厉害,就让李嬷嬷送了一些去后灶,让马婆子找出汤药锅熬上了,里面放了很多甘草。”吴妈笑着解释道,又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睛,紧张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以为她在哪里受了委屈。
白蓉萱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没什么,看到母亲的样子有些难受。”
吴妈叹了口气,脸上全是心疼,“夫人这是心病,就算有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小姐您不用担心,夫人曾经跟我说过,不看着你和少爷成家,她是闭不上眼睛的,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上一世母亲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成家的日子。
白蓉萱敷衍地应了一声,让吴妈赶紧进去照顾母亲,自己则回了房间。
房间里黑漆漆的,她也没有点灯,摸黑坐在床沿上发呆,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想得却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觉得非常无力,一点都不敢确信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
第四十八章 抱怨
这一夜白蓉萱翻来覆去睡得极不踏实,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觉得头疼不已。
没想到唐学茹还早早地跑过来和她抱怨,“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被留下来干了好多活,忙到快半夜才能回去休息,累得我浑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
她看上去神清气爽,一点儿都不像忙到半夜的人。何况平日她就惯会把事情夸大了说,以此来博人关注,达成自己的目的。舅舅唐崧舟称她是不择手段的霹雳女魔头,管教好了将来出嫁管家是把好手,若是管不好肯定是个败坏家风令人头疼的魔王。这也是唐家上上下下都对唐学茹管教甚严的原因之一。
白蓉萱自然不信她的话,“不过留你收拾残局,能有什么忙的?”
“要是那样还好了呢。”唐学茹见白蓉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有气,凑上去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蛋,“我告诉你,我不但要帮着在祖母房里打扫收拾,忙完了还跟我妈去了趟刘府。”
白蓉萱避开她的手,“刘府?去那里干什么?”
“不放心呗。”唐学茹耸了耸肩膀,叹着气道,“我妈担心董家来的人住不习惯,特意赶过去瞧了瞧,没想到人家那边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但安排了上夜守门的人,其余人更是紧闭门户早早地休息了,没一个人在院子里乱晃,看着规矩极了,不过我们倒是顺便把崔妈妈接了回来。”
白蓉萱能理解黄氏的紧张,笑着点了点头。
唐学茹道,“我看我妈是真的慌了手脚,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感觉。你说玉泺表姐又不是外人,她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白蓉萱只好解释道,“当然不只是这样。董家那边要顾着,杭州这边也有多少家盯着看呢。舅母这是怕咱们招待不周,周围的人家笑话我们唐家没能力,说不定还会影响荛哥和你的婚事呢。”
唐学茹微微一怔,“你怎么说起婚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为什么要脸红?”白蓉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唐学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女孩子说起婚事来,不应该都害羞脸红的吗?”
白蓉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会儿年纪还很小,不能总是用前世那种过来人的口气说话。她尴尬地低下头,“那个……”
“哦,我知道了。”唐学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急着要嫁人啦?你年纪比我还大呢,大姐嫁人之后就是你了。”
白蓉萱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把她丢在一边,自顾着去洗漱了。两人在房间里闹腾了好一会儿,直到崔妈妈来催促她们才一起走了出去。崔妈妈显然也忙坏了,脸色显得十分憔悴,“玉泺小姐早起来了,已经到老太太那儿说了半天的话,老太太让你们也赶紧去,夫人怕你们还没起,就让我过来看看。”
白蓉萱担心地说道,“我想先去看看我妈。”
“姑奶奶也在老太太那呢。”崔妈妈笑着说道,“听说姑奶奶昨晚上身子有些不适,今早上就好了,就是脸色有点儿差。”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跟唐学茹一起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正在跟董玉泺和唐氏闲聊,见到两个丫头进来,笑着向她们招了招手,“你们两个小懒虫,家里来了远客却只顾着睡觉,居然把客人丢在了一边,是不是该打?”
唐学茹调皮地眨了眨眼,“祖母才不舍得打我呢。”
白蓉萱也在一旁轻柔地笑,“何况玉泺表姐不算客人,她是我们自家人,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我们天天把她当客人对待,她自己也会不习惯的。大家还是像之前那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样她也会自在很多的。”
唐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明明是你们没招待好玉泺,还想出这么多地说辞来。”
白蓉萱走到唐氏的跟前儿,满脸都是诚恳的笑容,“我真是这样想的。”
董玉泺今天换了一套桔梗色的衣裙,头上戴着简单的配饰,整个人清爽得像是早晨的晨露,周身散发着沉静庄容的光彩。她闻声立刻接口道,“就是这个道理,外祖母也别把我当客人,要不总觉得隔着点什么,大家把我当成一直生活在家里的人正常对待就行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正好黄氏走了进来,问唐老夫人早饭摆在哪里。唐老夫人道,“还是摆在我的屋里吧。”又向黄氏打听,“小十四起来了没有?”
“他呀。”黄氏一副无语的模样,“他一大早就拉着荛哥出去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疯了。”
董玉泺有些担心地蹙了蹙眉。
唐老夫人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荛哥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稳重行事也知道分寸,有他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董玉泺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是担心这个。您不知道,我三哥三嫂对小十四的管教十分严格,他这是猛地脱了束缚有些忘我了,我怕回头传到我三哥的耳朵里,他回家没有好果子吃。”说着叫来了在门口候着的含朱。
今天一早田妈妈就带着含朱和靛蓝来换走了钱妈妈、碧青等人。
董玉泺吩咐道,“你回头把阿铭叫过来,我有话要嘱咐他。再跟周管事的说一声,让门房盯着些,不能让小十四这么脱缰野马似的乱跑,否则惹出乱子来别说我祖母轻饶不了,就是我三哥三嫂那一关也不好过。”
含朱立刻点头答应,“奴婢明白,我这就去找周管事。”
董玉泺向她挥了挥手。
白蓉萱正好趁这个机会和母亲说悄悄话,“您身子真的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氏见女儿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心,温婉地笑着道,“没有,已经彻底好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休息一晚就会好的。今天早上吴妈跟我说你昨晚去看我了?”
白蓉萱老实地点了点头,“不过那时您已经睡着了。”
母女小声说了会儿话,黄氏张罗着把早饭摆了进来。大家一齐吃过早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的都是董家的事情,董玉泺妙语连珠,把大家说得满面笑容,气氛非常的好。门房那边忽然打发阿顺过来传信说唐学荛和董兆林回来了,黄氏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了身,“我去问问他们吃过早饭没有?”
唐老夫人向她使了个眼色,黄氏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猜测唐老夫人这是在嘱咐黄氏找机会跟唐学荛单独知会一声,不要带着董兆林往出跑,以免惹出乱子不好交代。
董玉泺也趁机向门外的田妈妈悄悄示意了一番,田妈妈立刻脚不点地的走远了。
屋子里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黄氏没一会儿就赶了回来,“两个人已经在蔡官巷那边吃过早饭了,一大早的跑出门就是为了去那边看景色,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小十四第一次来杭州也就罢了,荛哥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也不知道劝阻一下,我看他还是一身的孩子气,难怪老爷总说他还需要历练,不放心把铺子交到他手里。”
大家又说起话来,李嬷嬷忙着给大家倒新茶。
正说得热闹,崔妈妈快步走了进来,“夫人,张太太来了。”
第四十九章 张家
能被唐家人称作张太太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唐学萍即将嫁去的张家夫人。
张家是杭州的坐地户,与唐家一南一北的住着,虽说都是商圈里的人,但一家专营茶叶,一家却是杂货铺子,从前并不怎么打交道,只是偶尔在其他人家的宴会上碰到了的点头之交而已。张家待人和善,做买卖童叟无欺,在杭州城里的口碑十分好。
只不过张家人丁不旺,张太太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即将与唐学萍成亲的张自力,自幼聪慧过人,又有经商的头脑,现在张老爷已经退居二线,开在杭州城的两家杂货铺子全交到了他的手里。女儿年纪和白蓉萱差不多大,是个害羞腼腆的性格,见了生人总喜欢往母亲身后躲。
张太太今天就带着女儿登上了门。
黄氏显然有些意外,不明白亲家太太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她不安地看了唐老夫人几眼,以为是唐学萍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脸色变得惊恐又紧张,手都抖了起来。
唐老夫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微微愣了一下后立刻就恢复如常,对崔妈妈道,“亲家太太来了?快请进来。”
黄氏回过神来,跟着崔妈妈一起迎了出去。唐氏也站起了身,正要门外走,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说说你,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从自力口中听到的消息。”虽然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却语调轻快,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个爽利人。
黄氏见她是因为董玉泺来的,这才松了口长气,“来的人是我的外甥女,毕竟是个晚辈,我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去告诉你啊。”
“什么晚辈不晚辈的。”张太太不在意地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亲戚间就要有来有往,来了客人我哪能不过来看看?”
声音刚落,黄氏已经挽着张太太的手臂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羞答答的张芸娘。
张太太一眼就看到了站门前的唐氏,笑着打起了招呼,“姑奶奶,有日子没见着您了,您比上次见又清瘦了不少,是不是睡不好?”
唐氏温婉地笑着,“有劳张太太惦记,我这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不碍事的。”
张太太亲热地抓起了她的手。
大人们自然要契阔一番,白蓉萱却一眼就落在了张芸娘身上,她今天穿着一件青竹色的衣裙,裙角绣着几朵雅致的白兰,衬得她整个人宛若雨后的一株木荷,简单又干净,像是不染世俗的琉璃。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和她的交情。
张芸娘性格低调腼腆,非常对白蓉萱的脾气,上一世自从唐学萍出嫁之后,两人因为亲家的这层关系,走动得也勤了起来,哥哥去世那年的端午节两人还相约去西湖边踏青。张芸娘和白蓉萱同年出生,生日比她小两个月。
哥哥去世没多久母亲又离她而去,白蓉萱被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刺激地一蹶不振,最消极的时候甚至想过要了结自己,追随他们而去。张芸娘得知消息后特意赶过来陪了她小半个月,专心负责她的衣食起居。晚上她稍一翻身,张芸娘必定会先一步醒来,“蓉萱,是不是要喝水?”
声音清脆如泉,宛若涓涓细流滋润着她绝望无助的内心。
张芸娘平时话不算多,大多时间都静静地坐着绣花,偶尔抬起头来瞧瞧白蓉萱的情况。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白蓉萱半个月后就能下床了。张芸娘这才放下心来,破天荒地安慰了她许多话,这才疲惫至极的回了张家。
后来得知白蓉萱拧着性子要去上海找白家理论,她冒着寒冷的秋雨连夜赶来,见白蓉萱下定决心,什么都没说的塞给她一个荷包,临走时还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自己为先,如果在上海寻路无门就赶紧回来。
白蓉萱甚至来不及送她,张芸娘就匆匆离开了。
没想到那一别,就成了永远。
打开她塞在自己手里的荷包,里面居然是厚厚的一沓银票,少说也有七八百两,应该是这些年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白蓉萱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不过她出发时还是没有带上这笔钱,而是将它交给了黄氏,请她无论如何要转交给张芸娘。
自那之后,她辗转上海、天津、北平……最终没有机会再回到杭州。
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提前见到了未来的闺阁密友。
白蓉萱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此刻跟她还不熟悉的张芸娘身上。
张芸娘也留意到她,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躲到母亲身后去。
张太太此刻正给唐老夫人行礼问安,“老太太,您一切都好吧?”
“托您的福。”唐老夫人客气地笑着道,“我一切都好,虽说年纪一年大过一年,但身体没什么大毛病,精神也还好。”又吩咐李嬷嬷,“快给亲家太太搬椅子。”
张太太回头招呼了张芸娘一声,“芸娘,快给长辈们问好呀。”女儿的性格她最了解,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格怯弱不愿意开口,又最怕见生人。她子嗣单薄下面只有一儿一女,所以最娇惯孩子。儿子张自力打小就不用她操心,到了年纪又整天往铺子里跑,她就算有心关心也总是凑不到跟前儿,一直长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就成了唯一的寄托。张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世居杭州多年,家里的杂货铺子又有口皆碑,日子还是很好过的。所以但凡是女儿想要的,没等女儿开口她就提前准备出来了。
只是随着张芸娘的年纪越来越大,张太太就觉得不能这样全依着她的性子来了。尤其是前年她娘家的母亲过寿,她带着儿子女儿赶回去给母亲拜寿。儿子张自力不必说了,能言善道又见多识广,几个舅舅、姨夫见了他都喜欢得不得了,晚间的家宴上每个人都亲近地拉着他的手,一直喝到半夜才散。
可女儿就差了许多,逢人只知道往她身后躲,只有最开始给她介绍这些亲戚朋友时蚊子似的打过一声招呼,之后就一直红着脸低着头,怎么叫都不说话。她一脸无奈却又不忍心教训女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张太太在娘家时也是个千恩万爱集一身的人,出嫁之后就做了当家主母,夫妻两人感情很好,这些年张老爷在外经商却洁身自爱,连戏园子都很少去,每天就是家里和铺子两个地方来回转。张太太这一生没受过什么风浪委屈,所以养成了热情爽利的性格,见了谁都是一脸的笑意。
这次回娘家正好赶上铺子淡季,她索性带着儿女在娘家多住了几天。等拜寿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张太太的母亲就把她叫到身边,单独询问道,“自力是个好孩子,前日他舅舅特意到我跟前来夸赞他,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还问他婚事定下来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可以帮忙联系着一下李家。”
李家在张太太的娘家当地是出了名的富户,可惜家里没有儿子支应门庭,李老爷膝下六个女儿,他早年间就放出话来要给女儿们找一个踏实能干的夫婿,最好入赘到李家继承家业。
张太太自然听过他们家里的事儿,闻声愣了愣,“大哥怎么突然想到给自力介绍李家的姑娘了?”
第五十章 种树
张太太的母亲笑着解释道,“李家如今只剩了五小姐和六小姐还没有出阁,上头的四个姐姐都出嫁了。李老爷对女婿的人选要求极高,上头的四位姑爷全都是品貌端方之人,这次我过寿李老爷和李夫人也来了,李老爷在前厅见到自力那孩子稳重懂事,对他青睐有加,拉着你大哥打听起自力的事情来,你大哥当时又喝了不少酒和他开起玩笑来,说如果真看中了自力,就把家里的五小姐嫁过去吧,没想到李老爷居然想也没想地当场答应了,你大哥这才起了撮合之心,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张太太恍然大悟,她笑着给母亲剥了个橘子,接口道,“我说的呢,大哥怎么急巴巴地给自力张罗起婚事来了,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个玄机。您替我谢谢大哥吧,自力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原本准备等您过完寿安静下来就跟您说的,没想到被您抢了先。”
张太太的母亲好奇地打听起来,“已经定下来了?定的是谁家的姑娘?家风如何?在家里行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张太太非常感激母亲的关心,笑着一一作答,末了还说,“唐家在杭州家风清正,唐老爷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唐太太秀外慧中,都是品格高尚之人。要嫁给自力的小姐是家中长女,不但贤惠温婉,更打得一手好算盘,以后肯定是把管家的好手。您也看到自力这性格了,他爹说他将来肯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正需要一个能在背后支持他的人,唐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邻里和睦家风严谨。我之前特意托人打听了一番,唐家所在的那条街上提起唐家没一个不翘大拇指的,都说邻居做了几十年,就没听他家吵过一声,非常的和谐甜美。家里的唐家老夫人更是位明理的老太太,谁家有难都愿意帮衬一把。”
张太太的母亲听了连连点头,“你子嗣不多,下头就只有自力一个儿子,将来上了年纪就全指望他了,俗话说妻好一半福,这儿媳就非常关键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唐家应该是个积善之家,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回头定下了日子你给我送个信来,我不但有东西给自力,还要让他舅舅舅母和姨父姨母过去喝一杯喜酒。”
张太太道,“不止他们,到时候您也一并去。”
“我?”张太太的母亲孀居多年,不大喜欢出席晚辈的亲事,怕不吉利,“我一把年纪了,等闲不爱出门,让你大哥他们去就行了。”
“您外孙成亲,您还能不去呀?”张太太拉着母亲的手诚恳地说道,“您心里别老想着过去那些老家谱,如今早改朝换代了,没那些讲究。到时候我派人回来接您,您这边提前收拾好了就行。再说了,自从我出嫁,您还没去过杭州登过我家的门槛呢,您就不好奇我平时过的什么日子呀。”
张太太的母亲听着微微心动,“宏兴是个难得的好人,一直把你当宝似的捧在手心里,要不是担心你身体不好,他又怎么会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你再受生育之苦?这男人要是能为了女人不在意子嗣,这女人这辈子便没什么可求的了。宏兴一心待你,你又儿女双全,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对你言听计从,我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宏兴便是张老爷的名字。
张太太继续劝她,“那您就不想看看这位外孙媳妇啊?您走过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呢,您去了正好帮我把把关,看看那孩子怎么样。”
张太太的母亲知道女儿孝顺,微笑着说道,“儿媳妇是你仔细选的,肯定经过深思熟虑,我看与不看都是一样。难道我不喜欢,你还能把婚事退了不成?”
张太太知道母亲这是打定了主意,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儿容后再说,反正离成亲的日子还远。”张太太的母亲拉着女儿的手,认真地说道,“眼下我倒有另一个担心,这次你带芸娘来,我瞧这孩子的性格实在过于唯唯诺诺,见了人只知道往你身后躲,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她这个性格到了婆家,还不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就是受了委屈都不敢辩驳一声。我知道你溺爱孩子,但这爱也要有个限度,可不能把孩子养得胆小怕事,你再厉害还能陪她一辈子不成,她早晚要面对风雨的。从前你小时候,我可是这样教你的?”
张太太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女儿张芸娘的表现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因为近乡情怯反而不知所从,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等女儿年纪再大些就好了,如今听母亲提起这件事儿,张太太为难地说道,“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妥当,可芸娘已经不是那一岁两岁的小孩子,性格已经养成,可怎么改才好啊?”
张太太的母亲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花圃买花树时告诉你的话吗?”
张太太茫然地抬起头,显然是不记得了。
张太太的母亲叹了口气,“难怪你不记得,都是快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你陪我去参加宴席,结果就喜欢上了人家养的海棠树,说什么都要养一棵种在自己的院子里。我被你闹得没办法,当时你爹也还在世,劝我说孩子喜欢就种一棵吧,也不费什么事。我只好同意,带着你去花圃买树,结果那时已经过了海棠栽种最好的季节,花圃里也只有一棵长势不那么好的树苗。你见它歪歪扭扭的不大喜欢,我就告诉你这树苗种在院子里是要用心照顾修理的,可不是心血来潮栽在那里便万事大吉。有太过茂盛的枝叶要修剪,还要固定根基,别让它长歪了。一天天的付出心血,这树苗最终才能长成。”
张太太恍然大悟,“妈……”
张太太的母亲继续道,“养孩子跟种树没什么区别,看到那必须舍弃的坏习惯,下手就要狠一些,一味地纵容未必真是对孩子好,等有一天孩子养歪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太太心惊地说道,“妈,我记得了。”
“以后但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你都带着芸娘,哪怕她最开始不习惯,但多去几次也就习惯了。你再找机会跟她说一说逢人处事的规矩,也不用一次说得太多,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这件事儿也急不得。”张太太的母亲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芸娘这孩子乖巧懂事,你只要稍加点拨就成了,切不可急功近利,再把孩子逼坏了。”
张太太规规矩矩地答应了,“妈,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张太太的母亲满意地笑了笑,“回头你去院子里看看你种的那株海棠树,如今茂密繁盛,每年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都飘着香,夏天时我们常在树下纳凉说话。你大哥说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整日把你的好挂在嘴边上。”
张太太从母亲这里离开,找机会去了自己未出嫁之前住的那间院子,如今这里住着她的两位外甥女。
果然如母亲所说,那株海棠树比她离家时高出数倍,虽然过了花期,可枝头尽是葱葱郁郁的叶子,微风扫过刷啦啦地作响。
张太太在树下站立良久。
也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由着女儿的性子来,以后但凡出门都会带上她。张芸娘起初非常不愿意,后来也慢慢地接受了。
第五十一章 留饭
许多人家都能体谅张太太的苦心,每次见她带着张芸娘露面,都表现得极其温和,故意逗张芸娘开口说话。
张芸娘听了母亲的话,羞答答地低着头,慢步上前向唐老夫人行礼,“晚辈给您请安。”声音不大,带着几分羞怯。
唐老夫人知道她的性格,冲她和蔼地笑着,“好孩子,咱们家没那么多礼数,去跟你姐姐妹妹们一起坐。今天就留在家里吃午饭,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后灶单独给你做。”一副格外疼爱的口气。
张芸娘急忙看向自己的母亲寻求帮助。
张太太鼓励地冲她笑了笑,“老太太发话了,你就照实说。”
张芸娘小声地答道,“我不怎么挑食,什么都喜欢吃。”
“那就好办了。”黄氏在一旁道,“我就喜欢这种不挑嘴的好孩子,可不像学茹整日的挑三拣四,把我折腾够呛。”
唐学茹在一旁听了超级不满,正要张口还嘴,却被白蓉萱一把按下了。
白蓉萱冲着唐学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毋躁。唐学茹这才没有反抗,但却嘟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张太太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次来也只是听儿子张自力说唐家来了亲戚,而他也是清晨去渡头接货时听别人提了那么一嘴,昨天那样大的风雨,唐家却全家出动,连不大出门的唐老夫人都亲自去渡头接人,可见来者一定是近亲,不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张自力把货送回到铺子里立刻就回了家告诉了张太太,张太太能明白儿子的意思,既然两家已经结成了亲家,以后就要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她二话不说就带着女儿和礼物来唐家登门拜访。不过她也只是来打个过场,并不想留下来吃午饭。
张太太正犹豫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请辞,唐老夫人已经先一步指着董玉泺给张芸娘介绍起来,“好孩子,这是我的外孙女,姓董,她年纪比你学萍姐姐还要大呢,你也要叫一声姐姐。”
张芸娘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向董玉泺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极小的叫了声姐姐。
董玉泺起初还不明白这位张太太是什么人,但她是个心思灵活的人,听她和黄氏的对话就立刻反应过来。正好唐老夫人为她介绍,董玉泺顺势站起了身,亲近地拉着张芸娘的手道,“妹妹好,妹妹今年多大了?快在我一旁坐。”
含朱早就眼疾手快地抢了李嬷嬷的活,搬了张板凳放过一侧。
董玉泺牵着张芸娘的手拉她入座,一旁的白蓉萱想到上一世和张芸娘的交情,友好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张芸娘羞得满脸通红,尴尬的手都不知往哪摆了。
张太太却忍不住打量了董玉泺几眼。
自打张家和唐家有结亲的眉头后,张太太就拖了不少人打听唐家的事,除了知道唐家有一位被夫家赶出门外的姑奶奶带着一双儿女在唐家生活外,还知道唐家另一位早逝的大姑奶奶嫁去了苏州的董家。
张太太所托之人是位伶牙俐齿的太太,来回她信时把董家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董家的祖坟风水好,这几年的生意好得简直令人嫉妒,西南西北两地的客商就认他家的货,别人家即便压低了价格也不是对手,更不用提湖广两地的客商了。董家如今是董老夫人当家,唐老夫人的这位外孙女自从母亲去世就一直养在董老夫人的跟前儿,受尽万千宠爱不说,我看就连过去的公主也未必能比得上人家的一个角。”
张太太从未听说过这些事,瞪大了眼睛听那所托之人继续道,“唐家虽说家风很好,但家里养着一位姑奶奶,从前是跟上海的白家搭过亲的,后来丈夫死了之后就被白家赶出了门。具体为的什么外人不知道,不过有传言说唐家姑奶奶命里克夫,还有说她作风不检点和管家私通的,反正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所托之人仗着和张太太平日的交情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帮着在中间打听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叹着气提醒张太太,“你要是真打算跟唐家结亲,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这位姑奶奶说出去有点儿不好听。”
张太太听了之后非常的犯难,等送走了所托之人就赶紧去找张老爷商量。等张老爷听张太太把话说完之后,沉吟了半晌才道,“别的不说,唐家能在危难之际收留这位出了嫁的姑奶奶并养育她的一双儿女就足以证明一家人全是良善之辈,我们结亲不就应该找这样的人家吗?单看这一家人的所作所为,我就不相信那位姑奶奶会做出传言中的龌龊之事。何况市井传言多半都是夸大其词,甚至带着很多传播者自己的臆想,这样的话怎么能信?是好是坏,得你自己亲眼看到了才行。这事儿关系到自力的一辈子,你不要听从别人的话,还是要自己去认真了解。”
张太太恍然大悟,对张老爷这番话又是敬佩又是赞成。
后来在和唐家议亲的阶段,张太太见到了唐氏,只见她温柔可人,说起话来慢声细语,行事格外地循规蹈矩,让人一见就喜欢不说,还只会打心眼里心疼她。
张太太觉得听从张老爷的话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儿,之后不仅和唐家来往更勤,和黄氏、唐氏的关系更是交好。
张太太听说眼前这位明艳无双的少女就是董家那位贵女之后,立刻眼睛一亮,“哟,这位就是董家小姐呀?果然生的天姿国色,这眉眼和你们家老爷还有几分相似,难怪说外甥像舅,这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董玉泺起身向她行礼,叫了声张太太。
张太太满脸都是喜欢,爽快地说道,“我来的冒昧,也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只给你带了一些新鲜的瓜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们姐妹一起尝尝,看好不好吃。回头有机会到家里来玩,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董玉泺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意外,似乎不明白张太太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这样热情。但这意外转瞬即逝,她扬起唇角笑了笑,“谢谢张太太。”
张太太的视线仿佛挪不开似的,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满眼都是惊叹,“苏州的水土就是养人,你看看这丫头细皮嫩肉的,仿佛那羊脂一般,让人看了就喜欢。”
唐老夫人与有荣焉的笑着,“亲家太太的娘家离苏州也不远吧?”
张太太摇了摇头,“远着呢,我娘家在徐州,去苏州的话正经要走几天呢。”
唐老夫人见张芸娘几人都垂眉顺目地坐在凳子上,知道她们不自在,就出声道,“瞧你们几个,当着我们的面都像那遭了霜打的菜苗似的,拘束的话也不敢说了。这样吧,你们自己出去转转,小姐妹之间说话也轻松些,午饭前回来就行了。”
第五十二章 养花
唐学茹早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闻声立刻站起了身,“谢谢祖母。”
白蓉萱跟着董玉泺和张芸娘一起起身,“我们带张小姐去玉泺表姐的院子里说话。”
董玉泺的房间是刚刚修缮好的,算是整个唐家眼下最规整的房间,非常适合待客。
唐老夫人立刻就明白了白蓉萱的用意,她有些意外但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去吧,一会儿我让李嬷嬷给你们送糕点。”
董玉泺忙道,“不用了,我这次来带了很多苏州的甜点,正好让大家一起尝尝,看和杭州的点心有什么不一样。”
唐老夫人不再多说,慈爱地看着她们出门。
白蓉萱走之前特意看了唐氏一眼,唐氏满眼都是温柔,倒是黄氏悄悄拉住了她,叮嘱白蓉萱道,“你帮我盯着学茹,可别让她丢人现眼。”今天的来客毕竟是唐学萍未来的夫家,如果唐学茹当着张芸娘的面闹出笑话,回头传到张太太耳中,谁知道张太太会不会因此厌恶唐学萍?
白蓉萱能理解黄氏的良苦用心,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压低声音道,“舅母只管放心,我一定把她拴在身边,保证不会让她闹腾起来。”
黄氏放心地笑了笑,亲自送她们几人出门。
张太太看着女儿的背影夹在一群女孩中间,一点儿都不出彩打眼,就像个陪衬似的站在最后面。她难受地叹了口气,再一抬头就见白蓉萱已经凑到了女儿跟前,友好地牵着她的手,虽离得太远听不到说了什么,但女儿的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张太太终于松了口气。
白蓉萱此刻正在逗张芸娘说话,“你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
张芸娘羞答答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绣绣花而已。”
前世张芸娘就特别喜欢绣花,而且绣工非常好,记得唐学萍嫁去张家的第一个端午节,张芸娘给她绣了一个五彩荷包。荷包本身就没有多大,但她却在上面绣了观音送子的图案,周围围着十几个小孩子,每个孩子都活灵活现,手中有抓着玉佩有抓着毛笔的……唐学萍回唐家探亲时被唐老夫人看到了,惊讶的不行,直说张芸娘这孩子不得了。
不过自从白蓉萱离开杭州后,两人就彻底的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她最后嫁去了谁家,过的怎么样。
这一世提前相遇,白蓉萱觉得非常高兴,对张芸娘既热情又体贴。张芸娘虽然不是个擅长交际的女孩子,但却对白蓉萱非常有好感,和她相处时也放松了许多。
唐学茹走在最前面,眼见着平日跟自己关系最好的白蓉萱居然跑到后面陪着张芸娘,有些吃醋地嘟起了小嘴。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董玉泺已经看穿一切地问道,“学茹,你想不想吃芝麻酥糖?”
唐学茹立刻忘了刚才要说的话,“好呀好呀,芝麻酥糖是什么,很好吃吗?”
董玉泺满眼笑意,“我觉得还行,就是吃起来有些粘牙。”
一行人在田婆婆和含朱的服侍下去了董玉泺的房间。虽然只过了一晚,但房间已经收拾的规规矩矩,董玉泺的箱笼也锁进了唐家的库房。
白蓉萱见到了也不禁觉得惊奇,对董玉泺带来的下人刮目相看。记忆里孙妈妈也是个麻利的人,前世每次到田庄看望她,都像个陀螺似的脚不沾地。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看得吴妈一愣一愣的。
董玉泺这间房原本就不大,人一多就更小了。白蓉萱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回廊下喝茶聊天吧。”董玉泺所住的房间前头有一条回廊,原本是通往花园的,后来唐氏带着白修治和白蓉萱回娘家生活房子不够住,唐家就把花园拆了,又起了三间房,这条回廊正通往白蓉萱和唐氏的住所,是她平日里走得最多的地方。
董玉泺十分赞成,唐学茹也道,“难得今天天气好,别总闷在屋子里,身上都要起霉了。”
白蓉萱见张芸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笑着问起她的想法,“芸娘,你想在屋子里聊天还是去外面坐坐?”亲近地直呼了她的名字,没有称张小姐。
“我……我都行。”张芸娘还是不敢拿正眼看人,但对白蓉萱却是一心的感激。
白蓉萱就向董玉泺道,“玉泺表姐,那我们就去外面坐吧,回廊下又凉爽又舒适,再麻烦您身边的妈妈给我们沏一壶茶,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好呀。”董玉泺有些惊奇地看着白蓉萱文静周到地做主安排事情,虽然有些意外,但却一点儿不令人反感。
田妈妈见自家小姐答应,忙笑着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这就去沏茶,再把我们苏州的点心选几样给小姐们尝尝。”
含朱则担心回廊下阴凉,特意找出了几个厚垫子铺在廊下的长凳上。大家一次坐了下来,董玉泺就问张芸娘,“你在家里行几?可还有姐妹?”
张芸娘小声道,“我上头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姐妹。”
董玉泺笑着点了点头,但因为初次见面不熟,所以实在找不出什么可聊的话题,摆弄着帕子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张芸娘不安地摆弄着手指。
白蓉萱上一世和她相处一回,对她十分了解,见状出声道,“你还在家养花吗?”上一世的张芸娘除了绣花之外特别喜欢养花,她养的兰花、绣球、茶花都特别好,很多太太家里办喜事,都要厚着脸皮去张家借几盆摆在前厅待客应应景。
张芸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养花?”
这个时间两人还从未有过交集。
白蓉萱微微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机敏地说道,“听别人说的呗。”
一般人家结亲之前都会托人打听一下对方家里的情况,就像张太太就拖了四五个人去打听唐家的事情。因此张芸娘并没有多想,单纯的以为唐家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张家的事情。她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很喜欢养花,觉得和花草打交道非常的安逸宁静。”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喜欢和人相处呢?
白蓉萱继续问道,“你都养什么花?”
张芸娘提到自己的爱好,明显轻松了许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正好田妈妈带着茶点回来,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喝茶,非常的惬意悠哉。
唐学茹不懂养花之道,对张芸娘所讲的非常好奇,“为什么要把兰花放到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花朵草木不是都喜欢阳光吗?”
张芸娘被她问得一愣,“那个……兰花喜阴,最怕阳光直射。我在家里养的时候都要用竹帘把它们挡好,这样养出来的兰花才好看。”
唐学茹听得一知半解。
几个人正说着话,唐学萍得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第五十三章 茉莉
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这是许多人家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唐家和张家为了两个孩子的婚期坐在一起商讨了半日,最终把婚礼的日子定在了年底。
一年中最红火的日子,代表了欣欣向荣和无限的希望。
眼见着出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唐学萍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做鞋。江南素有女儿出嫁要送婆家见面礼的传统,而这份礼物多是亲手缝制的布鞋。婆家人也会从鞋的针脚样式上看出新进门的媳妇是否心灵手巧、贤惠能干,不过如今许多成衣铺子里都有现成的,不少人家心疼女儿,只会让孩子做几双孝敬公婆穿,至于他人的都买现成的样式。
唐家起初也想这样安排,不过唐学萍是个有主意的人,坚持要亲力亲为,想在夫家面前证明一下自己,给公婆亲友留一个好印象。
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过来人,能理解她的想法,欣然地同意了。
张家虽然人口不多,但外戚却不少。叔伯姑嫂全部算在一起,也有二三十人,唐学萍最近忙的废寝忘食,她又追求细致,翠屏是能帮着打打下手剪剪鞋样子,至于缝制则都是唐学萍的活。就算这样,唐学萍也总是不放心翠屏的手法,常常挑剔地翠屏一脸无奈。
昨天晚上帮着黄氏收拾到半夜,唐学萍特意跟母亲商量今天就不过去陪董玉泺说话了,黄氏知道女儿慢工出细活,半个月也只做了一两双鞋,照着这个速度只怕婚礼前能全部完成就不错了,但董玉泺刚到杭州她就这样回避,不免让人觉得她不重视对方,不但董玉泺会不高兴,估摸着唐老夫人心里也会不舒服。所以她只答应女儿上午可以在房子做鞋,但午饭必须去唐老夫人那里用,下午也要留下来跟董玉泺说会儿话。
唐学萍知道母亲的心意,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为了赶时间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正忙得一头是汗,春桃得了崔妈妈的吩咐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唐学萍说张家来人了,张家的小姐也来也一起来了,正跟白蓉萱等人在董玉泺临时住得院子里聊天。
张家是她未来的夫家,张家小姐就是她的小姑子,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打很多交道。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收拾了一番就匆匆赶过来了。
张芸娘见到未来的嫂子,连忙拘束不安地站起了身,向她行了一礼。
唐学萍一把抓住她,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才……才到没一会儿。”张芸娘声音不大地回答道。
唐学萍打心眼里喜欢张芸娘的性格。
定亲之前她从媒人那里听说未来夫家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子,就怕她和唐学茹的性格一样,上房揭瓦没一刻消停,将来出嫁了隔三差五地回来挑事,那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没想到张芸娘和唐学茹性格南辕北辙,不但文静乖巧,而且话也不多,唐学茹觉得嫁过去一定能和她相处得很好。
此刻只见回廊上的长凳不但铺了厚垫子,董玉泺的贴身丫鬟妈妈更是捧着热茶和糕点,见她们如此厚待张小姐,唐学萍知道大家都是在给自己充面子,她感激地冲董玉泺和白蓉萱笑了笑。
白蓉萱催促她去唐老夫人那里拜见张太太,唐学萍知道这是耽误不得的事情,和张芸娘微笑着说道,“我去见见太太,马上就回来,你们等我一会儿。”
白蓉萱愉快地开着她的玩笑,“放心吧,无论多久都等你。”
唐学萍脸一红,由翠屏跟着快步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几个人望着她的背影离开,话题又回到了张芸娘身上。可惜张芸娘完全不是善谈的主,问一句答一句,而且声音还不大,像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似的。唐学茹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听着着急,只觉得胸口发闷。她干脆站起身,说要去后灶看看马婆子都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也不等董玉泺和白蓉萱反应,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就跑了。
董玉泺微微一愣,见张芸娘满脸通红,十分尴尬的样子,忙解释道,“这丫头准是饿了,不知到了后灶要背着我们吃什么好东西。”
张芸娘依旧羞红了脸,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白蓉萱知道她虽然不爱说话,但心思细腻,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也会留心。白蓉萱前世和她相处一回,了解她的性格,干脆地说道,“学茹是个属爆竹的,性格最是火爆,她大概不爱听我们说这些花花草草的话题,故意找借口跑了。”
董玉泺瞪大了眼睛。
话可以这样说吗?这样岂不是坐实了唐学茹不喜欢张小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张芸娘听了白蓉萱的话后,不但没有见怪,反而还松了口气,“那她喜欢什么话题?等她回来我们挑她喜欢的说。”
董玉泺惊讶不已。
白蓉萱安慰着张芸娘道,“这人与人相处是要讲缘分的,将来自有能对她脾气的人和她说合适的话,没必要去迁就旁人。我就喜欢说这些花花草草的,你跟我说就是了。”
没必要迁就旁人吗?
张芸娘抬头看着白蓉萱,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笑,“好呀,那你喜欢什么花?你告诉我,我家里养了十多种花呢,回头分盆的时候我送你几盆。”
白蓉萱知道她擅长养兰花,但兰花娇贵不易照顾,而且好一些的品种价值千金非常难得。但张芸娘种的茉莉和山茶也都很好看,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种茉莉吗?我特别喜欢闻茉莉花的味道……”
话还没说完,张芸娘就立刻兴奋地点头道,“我种,我种!我家里有虎头茉莉和宝珠茉莉,花都开得很好,回头我送你两盆,摆在房间里可香了。”说到自己擅长的话题,张芸娘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过茉莉花非常爱染虫灾,而且特别容易复发,我研究了许多办法也不能去根。不过我今年还尝试着种了牡丹和水仙,你喜不喜欢这两种?”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白蓉萱嘴角含着笑,声音轻快又悦耳,像是一只小鸟似的说道,“我可配不上这么名贵的花,你好好栽培着,最好能让它年底时盛放,等萍姐嫁到你们家时,你在她的新房里摆几盆,亲戚朋友们看了觉得喜庆,也彰显家里看重新媳妇。”
张芸娘皱了皱眉,居然认真地琢磨起来,“牡丹的花期多在五月,想让它年底开,可能要提前挪到暖棚里去。”
“咦,你家还有暖棚?”白蓉萱睁大了眼睛,“里面都种什么呀?”
董玉泺在一旁完全插不进嘴。但见白蓉萱故意逗张芸娘说话的样子,她还是很想笑。正好靛蓝快步走到回廊下禀告道,“小姐,咱们家周管事求见。”
这次来的两位周管事是兄弟两个,都非常的精明会做事,这么贸贸然地来求见,应该是有要紧的事。
董玉泺向白蓉萱和张芸娘歉意的说道,“家里管事要回话,我去见见,你们两个先聊着。”
白蓉萱和张芸娘忙起身相送,董玉泺带着田妈妈和含朱、靛蓝走了。
回廊下瞬间安静下来,便只剩下白蓉萱和张芸娘两人。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一起坐了下来。白蓉萱能看得出来,张芸娘单独跟她在一起时轻松了许多,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家里起初没有暖棚,但因为我喜欢养花,而且很多品种一到冬天就死,父亲和大哥看我难受,就给我单独搭了一个暖棚,到了冬天可以把花移植过去,这样不容易死。”
第五十四章 暖棚
白蓉萱当然知道她的暖棚。
前世跟黄氏去张家探望唐学萍时,张芸娘特地带她参观了自己的暖棚,里面养着很多花卉,开得姹紫嫣红非常讨喜。
白蓉萱当时还给她出主意说可以在暖棚里开垦出一小块地方,里面种些水萝卜之类的小青菜,等到年节前后摘下来送人,是一份别具心思的礼物。
张芸娘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当时就答应了。
两个人坐在回廊下闲谈,微风扫过吹动两人的衣角,时间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候,两人都未经世事,单纯又美好。张芸娘伸手拨动腮边的碎发,白蓉萱看着看着就呆住了。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呀……
哥哥平安的在南京求学,母亲生活安稳无欲无求,自己则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烦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一切又都回到了现实中。
原来是唐学萍见过张太太后匆匆赶了回来。她将来和张芸娘是姑嫂关系,一定要事先搞好关系才行。所以唯恐怠慢了这位羞答答的小姑娘,非常热络地坐下来和她说话。只是唐学萍也不是善于交谈的人,说了一会儿两个人就都累得不行。好在很快到了中午,崔妈妈过来叫她们去唐老夫人那里用午饭。
董玉泺和唐学茹居然早就到了,唐学茹正腻歪在唐老夫人身边,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逗得唐老夫人一脸笑意。董玉泺则站在唐氏与张太太跟前,落落大方地交谈着,张太太眼睛里全是赞叹,看得出来非常喜欢董玉泺的性格。
白蓉萱正牵着张芸娘的手,看到张太太的模样在心里心疼了张芸娘一小会儿。估摸着有董玉泺这位‘珠玉在前’,张太太回到家肯定对张芸娘的要求更高,也不知道张芸娘能不能受得下来。
大家在唐老夫人这里吃过了午饭,张太太带着张芸娘告辞离开,黄氏和唐氏亲自送她们母女到大门口。张芸娘依依不舍地向白蓉萱道别,小声对她说如果有空可以来张家找她玩。
白蓉萱只是寄居在唐家的外姓人,怎么好意思去张家拜访?她不忍让张芸娘失望,笑着答应了。
张芸娘开心地跟着张太太坐上马车离开了。
送走了张太太母女二人,白蓉萱要去帮黄氏的忙,黄氏把她推到一边去,“就那么点活儿,用得着你吗?吃饭的时候我见你没吃多少,精神也不好,肯定昨晚担心你妈没睡好,快回房间补个觉吧。”
黄氏态度坚决,白蓉萱只好答应。
唐学茹原本想跟着她走,却被黄氏一把抓了回来,“你蓉萱姐要午睡,你这个野猴子跑到她那,她还能睡消停吗?你跟在我身边,我有事情让你帮忙。”
唐学茹不情不愿地跟着黄氏走了。
白蓉萱先送母亲回房,眼见着吴妈服侍着唐氏躺下了,她这才在唐氏的催促下回了自己的房里好好地睡了个午觉。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阳光明晃晃地透过窗棱落在身上。白蓉萱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有点儿惦记哥哥白修治,想到好久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心里总觉得不安。想到这里,她立刻穿上鞋子写了一封信,急匆匆地去找唐学荛。
唐学荛的房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影。
白蓉萱找到阿顺打听后才知道,唐学荛去了店里,那位董家的小十四爷也跟着去了。白蓉萱只好把信交给阿顺,拜托他给自己跑个腿。阿顺笑嘻嘻地答应了,把信自信揣在怀里,飞快地跑了。
晚上依旧是在唐老夫人房里用的晚饭。等吃过饭遣散了晚辈,唐老夫人问黄氏董家来的下人在刘家住得怎么样。黄氏笑着答道,“一看董家平时的家规就极严,那些下人足不出户,晚间早早地就躺下休息了,非常地守规矩,而且上头还有管事的盯着,不会出错的。”
唐老夫人这才安心。
白蓉萱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唐学荛就打发阿顺来回禀说信已经邮寄出去了,让她不要担心。
白蓉萱把之前舅母送给自己的苏州点心拿出来给了阿顺,阿顺开心不已,还说要去跟春桃、三喜几人分着吃。
第二天一早,唐学茹照旧来找她,拉着白蓉萱一起去唐老夫人房里。舅舅唐崧舟也在,正在跟唐老夫人说唐学荛和董家的小十四爷一大早就去茶园的事情。唐老夫人听后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位小十四爷可真是个不安分的主,估计把咱们家荛哥的闹腾得没办法了,这才答应带他去茶园。他们身边可跟着人?”
唐崧舟道,“那个小十四身边跟着一个叫阿铭的小厮,年纪虽然不大,但一看就十分机灵,那位叫周引福的管事知道后,又安排了四个家丁跟着,应该不会出事的。”
“好大的排场。”唐老夫人笑着道,“跟他一比,荛哥就可怜多了。”
“咱们家不讲究这些。”唐崧舟倒是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有人少的优势,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是这么个理儿。”唐老夫人对儿子的话十分满意,听了连连点头。
正好白蓉萱和唐学茹走了进来,没见到董玉泺两人都有些意外。
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今天怎么没跟你玉泺表姐一起过来?”还以为她们小姑娘之间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不愉快。
没等两人开口,董玉泺已经走了进来,“我远远就看到她们两个了,没想到她们脚步快,我硬是没追上。”
唐学茹有些不好意思,给自己和白蓉萱找着借口,“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唐老夫人见她们一团和气,这才安下心来。
唐崧舟借机告辞,匆匆赶去了店里。唐学荛被小十四抓走,茶叶铺子就只剩下了他,今天还有两单货要出库,他要早点过去盯着才行。
吃过早饭,几人都留在唐老夫人房里说话。董玉泺向唐学茹问道,“你说的那家欢庆楼要提前几天定位置?”
一听欢庆楼的名字,唐学茹眼睛都亮了,叽叽喳喳地说道,“我们要去西湖了吗?你想哪天去?好像提前一天定位置就行吧,不过要是想定雅间至少得三天。具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去帮你问问严管事,之前都是他帮着定的位置。”
董玉泺道,“行呀,那你跟他说一声吧,最好能定到雅间。我们就可着他的时间来,反正哪天去都是一样的。”
“好啊!”唐学茹立刻就答应了,二话不说的往门外冲。
自从董家的人来了之后,严管事就有一身的事要操心,但听到唐学茹的话,还是立刻就要去欢庆楼定位置。
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这几天都是唐家刘家两头跑,这会儿正在唐家的门房里说着这几天发生的大小事务。听到唐学茹和严管事的话后,周引福向弟弟使了个眼色,周延福立刻追了过去,招手从街角叫来一辆候着的马车,带着严管事一起去了。
没多久严管事赶了回来,说欢庆楼的雅间定在了三天后。
唐学茹兴奋不已,开心地又叫又跳,“终于可以去欢庆楼咯。”
第五十五章 帖子
定下来出去游玩的日子,唐学茹欢快的不得了。白蓉萱和董玉泺坐在一旁,像看孩子一样温柔地望着她,满眼都是宠溺。
唐老夫人出声提醒她们,“别忘了给长房的莉姐儿带个信。”
董玉泺点了点头,和白蓉萱商量道,“我们干脆写个帖子吧,也邀请一下张小姐,看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白蓉萱没有异议,立刻就答应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研究了半晌,才把帖子写出来,分别交给家里的下人,让他们送到唐家长房和张家去。
唐学莉收到帖子时正在和家中的管事商量修缮房屋的事情。今年雨水勤,自从入夏后隔三差五就会下几天雨,整天都湿漉漉的,干爽的日子很少。唐家长房有几间年久失修的房子出了问题,不是屋子里漏水就是从墙壁里渗水,唐学莉想趁着天气晴朗的日子找工人来家里修缮维修,免得拖来拖去拖成大问题。
春儿把帖子交到她的手里,小声道,“二房来送帖子的人还在门房等着呢,小姐看过之后给个准信,我让他们带回去。”
“什么帖子?”唐学莉诧异地打开帖子看了看,这才笑道,“我当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居然还郑重其事地送了帖子过来,原来是定下了游湖的日子。你去跟二房来的人说一声,我那天一早就过去。”
春儿答应了一声,快步去门房转达消息。
唐学莉就继续跟管事的商量寻找工人的事情。那两间老房子现在虽不住人,但里面也堆满了东西,还要另找个宽敞的房子把东西挪过去,是个不小的工程。
恰好相氏的乳娘从一旁路过见了,偷听了一耳朵,一路小跑着回去通知相氏。相氏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喝着茶,“让她管去好了,省去了我不少麻烦。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还懒得管呢。荣哥起来了没有?一会儿你去告诉他,这次要是他再顽皮把先生气走,我也不管他了,等老爷回来了收拾他。”
乳娘没怎么往心里去,“荣少爷年纪还小呢,他又聪明,没什么学不会的,都是那些先生硬骨头,总和荣少爷对着干才惹得荣少爷不高兴。”
没人不喜欢听夸自己孩子的话。
相氏顺心地笑了笑,“乳娘,回头你给家里的两个哥哥送个信,让他们提前准备好了。这次老爷回来我就跟他商量,无论如何得让他在铺子里给我安插进几个自己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相氏的乳娘就笑着说道,“真的?夫人早该这样办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还是自己的人听话可靠,你那两个哥哥肯定跟你一条心,还怕不成事?咱们娘几个一起努力,不敢说别的,唐家的半个家业是要死死攥在手里的。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荣少爷着想啊。”
相氏点了点头,“回头你送信的时候让哥哥去问问秀春做什么呢?要是没事儿干,也带着他一起来。”
相氏的乳娘一愣,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相氏一眼。
相氏被她看得尴尬,故作轻松地抿了口茶。
乳娘微微一笑,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还是叫你一声小姐吧,如今老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得有三百日不在家,何况你们俩本来就差着年纪,你一个人守着大房子觉得寂寞也在所难免。秀春要是能过来,以你们俩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偶尔过来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只是家里还有个碍眼的人,你可得把持住分寸,别被人捏住了把柄,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相氏不太在意地说道,“您想什么呢?我就是顾念着往日的旧情,想要帮他一把罢了,怎么可能会让他到唐家来跟我说话?被人看到了还不把我脊梁骨戳烂了?”
相氏的乳娘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只是个乳娘不是亲娘,到底隔着一层肚皮,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她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往下深说。
但给儿子送信的时候,她还是特意提了这个罗秀春,让儿子赶紧把他找出来,能不能来唐家做掌柜,就全靠这个叫罗秀春的男人了。
帖子送到张家时,接到帖子的人是张太太。
张家和唐家的情况一样,家里的下人不多,除了几个在张家做了多年的老人外,就只有两个年纪还小的丫鬟。年底张家要娶新媳妇,张太太正琢磨着买几个可心的下人进门。
人牙子是个年纪和张太太相当的夫人,团圆脸,笑起来和善又亲切,这会儿正在跟张太太说着话,“这两年不大太平,年头也不好,湖广两地成年的受灾,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老百姓的日子没法过,穷得只能卖孩子过日子。因此做我们这一行的手里都压了不少人,但这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就聪明伶俐些,有些就踏实憨厚些,还有那蠢笨无才的,我都不敢跟太太提,免得砸了我自己的招牌。”
张太太知道他们这些人口齿伶俐能言善道,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因此也不怎么信,表情平淡地说道,“回头你领两个合适的人来给我看看,要是真不错我就定下来。”
人牙子眼珠子一转,笑道,“那许多人一个一个的看,怕是一个月也看不完。太太只管告诉我买人要做什么用就行,我保准给你推荐最好最能干的人过来。”似乎不大想让张太太亲自挑人。
话音刚落,张太太的贴着妈妈就拿着帖子走了进来,“夫人,唐家给咱们家大小姐送帖子来了。”
“给芸娘的?”张太太有些意外。这才刚从唐家回来几天,芸娘就交上小伙伴,也能收到帖子了。她高兴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自豪又骄傲,“原来是董家的小姐和唐家的几位小姐邀请芸娘去游湖,你一会儿把帖子给芸娘送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去。”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道,“难得这两天见了晴天气好,总闷在家里做什么?就算大小姐不愿意去,太太也要劝她去才行。”
张太太点了点头。
人牙子满脸笑容讨好地说道,“难得你们两家交好,这以后儿媳妇娶进门肯定也能兴盛门楣,太太以后就等着享福过好日子吧。”
张太太道,“我前两天刚去过唐家,他们家的外孙女从苏州来了,好大的排场,我看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就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董家长大的?”
人牙子笑容一僵,“苏州董家?太太说的是哪个董家?”
张太太道,“还能是哪个,就是做织造的那个董家呗。”
人牙子脸色大变,“合着董家和唐家还沾着亲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太太有意震慑一下人牙子,免得她空口白牙的当自己好糊弄,“唐家的大姑奶奶嫁给了董家的四老爷,这位外孙女自小是在董老夫人跟前长大的。那天一见面,我看她谈吐不凡,说话行事可比杭州的一些大家闺秀强多了。就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单拎出来,也够比的了。”
人牙子忙收起了小觑之心,笑得更加诚恳也更加小心了,“那我改日带几个稳妥的人来给太太瞧瞧,太太看有没有中意的。”
张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看您这话说的,都是应该做的,有什么可麻烦的?”人牙子态度谦卑地笑着。
第五十六章 分盆
张太太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很是满意。将手中的帖子交给贴身妈妈,让她去送给张芸娘。
贴身妈妈见那人牙子一副谨小慎微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再想到之前她和太太侃侃而谈什么都能做主的样子,贴身妈妈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人牙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芸娘这个时间正在暖棚里给茉莉花分盆,她是个心中装着事情的人,想到之前答应要送几盆茉莉花给白蓉萱,这几天一直惦记着分盆的事儿。可惜她平日最喜欢的就是侍弄花草,许多花早早地就分完盆,甚至被她母亲送出去了。
张芸娘也知道母亲这是给她争面子,让左邻右舍的人知道她秀外慧中,有怡人的本事。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送花给白蓉萱了。为此张芸娘这几日觉都没有睡好,一直担心自己不能兑现诺言为人所厌。更何况她跟白蓉萱一见如故,不想就此失去这位难得的朋友。
好容易她找出两盆开得还不错的花,虽说分盆还有些早,但也勉强可以了。她立刻就吩咐家里的小丫鬟帮自己搬弄花盆,准备将花分出来,搁在暖棚里养几天就送到唐家去。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找了过来。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呢?”贴身妈妈是看着张芸娘长大的,看她的眼神满是慈爱,“这就要分盆了,是不是有些早啊?”
“不早了。”张芸娘麻利地给将花盆装满新土,“前两天去唐家时,我答应要送白小姐几盆花,可不能食言了。”
自从张家要和唐家结亲家,家里的下人对唐家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这位白小姐是什么人了。
贴身妈妈知道自家小姐的性格,见她出了一趟门不但交到了朋友还如此的上心,既意外又欣喜,“看来大小姐跟白小姐很投缘呀。”
“我们能聊得来。”张芸娘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贴身妈妈跟着笑了起来,“这可巧了,唐家今天派人给你送帖子来了,你看看吧。”
把帖子递了过去。
张芸娘满手的花土,忙让站在一旁的小丫鬟打水给自己洗手,又用干净的手巾擦干了这才接过来看了一遍。看到末尾她抬起头,好奇地问道,“白小姐也一起去吗?”
贴身妈妈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哎哟,这我可不知道。要不我派人去给你问问?”
张芸娘淡淡摇了摇头,“算了,这么冒冒失失地去问不大好。”
贴身妈妈道,“这种年轻人游湖的事情年长的大人都不会参加,唐家的晚辈也不多,白小姐肯定会去的。”
张芸娘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去。
贴身妈妈一看就知道她骨子里是想去的,鼓励着说道,“小姐也跟着去热闹一天,总这么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不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等嫁了人整日围着锅台转,每一日大小事务就够你受了,哪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张芸娘还是刚才的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贴身妈妈继续道,“唐家来了尊贵的客人,又是唐老夫人嫡亲外孙女,她老人家肯定格外重视,你未来的嫂嫂也要跟着一起去。我听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觉得你年纪小,许多人情世故还不懂,想要把你多留在家里几年,等有那知根知底的合适人家再说出嫁的事情。这样一来你和唐家大小姐就要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日子,提前熟络些,日后也好走动,你说呢?”
张芸娘最终点了点头,“好,那我也去吧。”
贴身妈妈十分高兴,“那我去回太太一声。看看要不要再给大小姐准备一身新衣裳,要不跟在那么多姑娘小姐里,岂不被掩没了?”
“不……不用了……”张芸娘劝阻的话还没说完,贴身妈妈已经兴高采烈地出了暖棚,直奔着张家大厅走去。
张芸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帖子折好了准备收起来。一直在旁边帮着跑腿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说道,“这还是大小姐第一次收到帖子被邀请呢。”
张芸娘脸瞬间红了起来。
贴身妈妈回到大厅时,人牙子已经走了,张太太正喝着茶,见到她进来立刻抬起头问道,“怎么样,芸娘答应要去了吗?”
贴身妈妈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紧接着又道,“咱们家大小姐和唐家那位白小姐似乎很投缘,正忙着给花分盆说要送她呢。”
张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傻丫头,简直就是一根筋。唐家那么多人,她不送唐老夫人,不送未来的嫂子,就这么直巴巴地送给白小姐一盆,也不怕让人笑话。”
“大小姐心思单纯,哪懂得这么多,且得教她呢。”贴身妈妈道,“大小姐接了帖子还问白小姐会不会去?太太,那天大小姐都跟白小姐说了什么,两个人怎么就好成了这样?”她有点儿担心那位白小姐不怀好意,是故意接近的张芸娘。毕竟她一个跟着母亲长在舅舅家的人,说不定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小心思。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家小姐什么都不懂,可别给人带坏了。
“这我可不知道。”张太太道,“她们这群小辈的去别的地方说话了,我只顾着跟唐老夫人和唐太太说话,没顾及到她。不过那位白小姐长得水灵灵的,性格温柔,言谈举止低调内敛,和咱们家芸娘很像,脾气也对的上。”
贴身妈妈这才放心,又提议给张芸娘做身新衣裳游湖那天穿。
“来得及吗?”张太太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当,“我知道你是想让芸娘出彩,不过你没见着董家那位小姐,身上的穿戴哪一件都不落俗气,要是想跟她们攀比,那是比不起的。何况日子也有些紧,我记得开春不是给她做了两身吗,就从那里面挑一件吧。”
自家太太发了话,贴身妈妈也就没有多劝。
谁成想到了下午家里居然来了裁缝铺子的人。
那妇人总跟张家打交道,手艺也在杭州城数一数二,做出来的衣裙不仅合身,还总能别出心裁出点儿花样,很多大户人家的太太都喜欢找她给自家的儿女做衣裳。
张太太见到她一时有些发愣,和身边的贴身妈妈对望了一眼,眼神中满是诧异。
那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太,是咱们家大少爷让我来给令爱量尺寸的,还多付了我一倍的酬金,让我务必加加急,最好两三天就赶制出来。我这手里一大堆的单子,推了哪个也不是,可您家是老主顾了,我就是把人全得罪干净了也不敢耽误您的事儿,这不就雇了马车特意赶过来了吗?我还带了几款新料子,您过过眼,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张太太听说是儿子的主意,知道他听说了游湖的事也在担心妹子,两个孩子相亲相爱,她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也就没在意妇人口中‘一倍酬金’的事情。
妇人连忙把带来的布料给张太太过目,张太太正在挑拣,门房来人禀告说唐家又派人来了。
张太太一怔,向贴身妈妈问道,“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游湖的事情有变化吧?”
那不是白折腾了吗?
第五十七章 制衣
张太太不免有些担心。
没想到唐家来的人居然是黄氏身边的崔妈妈,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纤细模样标致的丫鬟,双手捧着一个用白绢包裹着的东西。
张太太起身相迎,直爽地问起她的来意。崔妈妈笑着向她介绍起身后的丫鬟来,“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碧青,前天太太带张小姐去府里做客,几位小姐相处得好,大小姐特意找了一些从苏州带来的布匹,送给张小姐做衣裳用。”
碧青忙把手中的白绢包裹送上前来。张太太微微一愣,倒是她身边的贴身妈妈眼疾手快接到手里,“难怪我们家小姐一到家就念叨着要送花到府上,原来是几位小姐们关系融洽,俨然就是闺中密友的做派了。”
送布是董玉泺提出来的,崔妈妈不过是奉黄氏的命领董家丫鬟来张家的。因此她只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说什么,就怕碧青多心,以为唐家要抢功。
张太太高高兴兴地替女儿收下了布料,还要亲自送两个人出门。崔妈妈哪敢让她送,连忙推辞,张太太这才作罢,让贴身妈妈送她们离开。
等贴身妈妈回来时,张太太正跟裁缝铺的妇人翻看唐家送来的布料。白绢中总共包着六七匹布料,都是样式新颖花样清新的类型。张太太拿在手上,只觉得柔软细密,忍不住赞叹起来,“真是难得的好料子,苏州不愧是织造之地,比咱们这边的布料不知道好多了多少倍!”
裁缝铺的妇人也是一脸的惊奇,“这花样也讨巧,最适合年纪不大的小姐做衣裳了,穿在身上像陇烟的,好看又不惹眼,真真是难得的好料子。”
张太太听她一说就更满意了,立刻做主拿出两匹来做衣裳。不过她担心女儿游湖时就穿董家送来的布料做的衣裳未免有些打眼,也会让人觉得张家家底太薄,布料送过来就被裁了衣裳,因此她又在裁缝铺妇人带来的布料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匹浅粉色的料子,还敦促那妇人要抓点紧裁制,家里的女儿赶着穿。
裁缝铺的妇人原本以为自己拿来的料子张太太看不上,没想到居然选中了一匹,高兴得连连答应,由贴身妈妈带着去了后院张芸娘的房间,亲自量了尺寸,这才急匆匆地回去赶制新衣裳了。
崔妈妈回到唐家复命时,黄氏难得忙里偷闲在后灶边院子里休息一会儿,这几天把她忙得够呛,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时常在睡梦中惊醒,就怕哪里做得不好。唐崧舟还笑她太过紧张,却哪里知道她的不安?
这会儿难得清闲,马婆子熬了一锅鸡汤,特意盛了一碗送过来,“太太喝碗鸡汤润润喉,这些天脚不沾地的忙,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回头您要是累病了,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好?”
黄氏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后灶的两个马婆子也都累得够呛,黄氏心疼她们,答应等忙过了这一段就给她们涨工钱,两个马婆子兴高采烈地谢了又谢,也不觉得累了。
崔妈妈笑盈盈地找了过来。
黄氏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厉害,我躲到哪儿都能被你找到。”
崔妈妈笑道,“我跟着您到这个家里也有十几年了,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黄氏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问崔妈妈事情的结果,“已经把东西送去了?”
“送去了。”崔妈妈认真地回禀道,“我眼见着碧青把布料交到张太太手里,张太太还要亲自送我们出门,我哪敢劳动她,再三推辞才作罢。回到家碧青要去大小姐那里复命,我就找您来了。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正好有空,可以帮您忙一忙。”
黄氏温柔地笑了起来,对马婆子吩咐道,“再盛一碗鸡汤来给她尝尝,你们两个也都喝一碗,这几天大家忙坏了,身子都要补起来才行。”
马婆子闻声连忙又去后灶盛了碗鸡汤端出来。
崔妈妈一脸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喝什么鸡汤?”
黄氏无语地说道,“真是劳碌命,让你歇歇腿补补身子也不领情。”
崔妈妈道,“哎哟哟,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给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用的,我哪就有这个资格了?”她想起在张家见到的那位裁缝铺妇人也跟唐家打过交道,崔妈妈急着向黄氏建议道,“要不要也给几位小姐做两身衣裳?”
黄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时间有些太赶了,这种面子活做起来没什么必要。何况玉泺还在家里住着呢,让她瞧见了多不好看。”
崔妈妈没有再劝。
黄氏问道,“学茹呢?今天怎么这么消停?不会又惹祸了吧?”
崔妈妈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但她素来爱护黄氏下面的三个孩子,闻声立刻说道,“您别总把茹小姐当小孩子看,我看她自从过了年又新增了一岁,行事比之前稳重多了。她整天高高兴兴地多好呀,就您总把她当祸星似的防备着。”
“我这不是被她闹怕了吗?”黄氏一想到唐学茹过去的种种‘杰作’就觉得心悸不已。
而她们口中的唐学茹此刻正在白蓉萱的房间里闹腾。
白蓉萱看她像个猴子一样在房间里又跳又闹,忍不住出声劝阻道,“你还没过劲儿呢?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呀,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我脑子都被你吵成浆糊了。”
“马上就可以出去玩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兴奋呀?”唐学茹对她的表现诧异不已。
白蓉萱直接戳穿她,“你是因为出去玩才觉得兴奋吗?我看你是因为可以去欢庆楼才觉得高兴吧?”
“都有,都有。”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
白蓉萱自幼就是在杭州长大的,每年端午、中秋唐家人都喜欢去西湖散步。她去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期待,反而特别在意自己写的信什么时候能寄到哥哥的手中。
也不知道哥哥最近好不好……
唐学茹见她没什么反应,跑过来抱着她又叫又跳,闹得白蓉萱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好容易坚持到游湖的日子。唐学茹起了个大早,跑到白蓉萱这里叫人。白蓉萱正赖在床上,被她直接揪了起来,“我真是服你了,这样的好日子你怎么能睡得着?我昨晚翻来覆去的几乎没怎么睡,天一亮就赶紧起床梳洗了。”
白蓉萱哀怨地叫道,“我还佩服你呢,哪来得这么好的精神?”
第五十八章 出发
不过因为唐学茹的捣乱,再想安心睡觉是不能了。白蓉萱无可奈何地起床,洗漱收拾了一番,又换了一套珊瑚色百裥裙配雪色珠边袄,整个人秀丽雅致,气质脱俗。即便这样,唐学茹还是嫌弃她速度慢。
白蓉萱被催得手忙脚乱,语带埋怨地说道,“这会儿玉泺表姐还不一定起呢,你有空催我,还不如去看看她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唐学茹一听,立刻就往董玉泺住得院子跑去。
白蓉萱这才难得清静了一会儿。
她收拾妥当,去了唐氏那里。唐氏已经起了,见女儿打扮得清爽干净窈窕可人,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到妈这儿来,让我好好看看。”
服侍着唐氏的吴妈见了,与有荣焉地赞叹道,“小姐越长越漂亮了,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蓉萱喜欢别人说自己长得像唐氏,闻声高兴地笑了起来。
唐氏问道,“是今天出去游湖吗?玉泺初来乍到,学茹又是个没人管束就上房揭瓦地主,你要多帮你萍姐的忙,一定要留神注意着她们。没有大人在跟前儿,可别出什么状况才好。”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
唐氏又问,“听荛哥说你又给哥哥写信了?信里都写了什么?你从前可没这么关心他,最近是怎么了?”
这个唐学荛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有他这样当哥哥的吗?这种小事也要向母亲告密……
“我现在不是长大了吗?”白蓉萱就怕母亲多心,连忙言不由衷地解释起来,“信里写了一些悄悄话,可不能告诉你。”
唐氏一脸无奈,白蓉萱靠在她的肩膀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他要注意身体,然后问他中秋是不是确定能够回来,我还想让他给我带点儿南京特产回来呢。”
“你这孩子,南京离杭州千里之遥,他能平安回来就已经很好啦,你不许在再去折腾他。”唐氏叮嘱女儿。
记忆中的哥哥斯文羸弱,风吹一阵都要倒的样子。
白蓉萱也很心疼哥哥,哪舍得让他带什么东西,闻声和唐氏撒起娇来,“您也太偏心了,做什么都要先可着哥哥,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呀,这样可不行。”
唐氏知道女儿是个贴心的人,软绵绵的性格就像团棉花似的,她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温柔地笑着道,“我哪有偏心啊。你自小跟在我身边,没受过什么风雨,但你哥哥就不一样了,年纪不大就漂泊在外,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张罗,怎么能不让人惦记呢?”想到要强早熟的儿子,唐氏就觉得难过,要不是少年时就亲眼见证自己被白家赶出门,他又何必如此上进拼搏?
白蓉萱怕母亲难过,连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吧,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氏欣慰地握着她的手,脸上却始终带着几分牵挂。
白蓉萱能理解母亲,她之所以能够坚持到今天,完全是为了自己和哥哥。白蓉萱陪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个人牵着手一起去了唐老夫人房里。唐学萍和董玉泺都已经到了,唐学茹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黄氏则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唐老夫人把唐学茹叫到了身边来,“你玉泺表姐在杭州人生地不熟,今天为了让你们玩好,我们一个大人也不跟着,你不要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无拘无束,要处处照顾着表姐。如果你表姐有一点闪失,回来我谁都不罚就只罚你一个人。”
唐学茹委屈巴巴的,“为什么呀?”
“因为祖母就相信你。”唐老夫人知道唐学茹的脾气,是个只能顺毛摸的人,“家里虽然顶数你年纪最小,但也数你最机灵,遇着什么事反应也快,把你表姐交给你,祖母才能放心。”
一番话说得唐学茹豪气干云,拍着胸脯保证道,“祖母您就放心吧,我保证照顾好玉泺表姐。”
唐老夫人笑着点头,黄氏则是一脸的无语,估摸着心里正怀疑这不扛忽悠的傻姑娘是谁生的。她不放心这些人,背地里把最稳重的唐学萍拉到一旁细细交代了一番。唐学萍神色严肃地答应了。
黄氏稍稍安心,张罗人把早饭摆起来。只不过这些孩子们被拘在家里久了,一心都只惦记着出去玩,哪还有心思吃饭啊,都胡乱地吃了两口一个个嚷着吃饱了。就连年纪稍长的董玉泺和唐学萍也被带动的心都长草了。
这边早饭刚撤桌,唐学莉就匆匆赶了过来。她今天穿了套鸭卵青的衣裙,整个人风衣飘逸,一定能把课。大家绝口称赞这套衣服的颜色好,唐学莉脸色微红地说道,“这是年前我父亲带回来的料子,你们要是觉得好,回头我请他再买一些回来。”
董玉泺笑道,“这衣服趁你的肤色,别人穿未必有这样的效果。”她自小跟着董老夫人长大,对这些衣料搭配最有讲究和心得。
众人连连点头。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几个人辞别了长辈,一起去了大门口。西湖离唐家不算远,唐老夫人并没有可担心的,让她们玩得尽兴一些,多余的什么也没说。黄氏到底不放心,拉着唐氏追了上去。
唐学荛和小十四早就在这边候着了。这次出门总共准备了五辆马车,都是唐家事先雇来的,此刻就是在此着墙一次排好。邻居家的婆子听到动静,聚在一起凑到角门边上看热闹。
黄氏看到这么大阵仗有些惊奇,向唐学荛问道,“怎么雇了这么多辆马车?”
唐学荛还没回话,小十四已经凑过来抢着道,“一点儿都不多。舅奶奶您听我跟您说。一会儿我和叔叔坐一辆,我的小厮阿铭跟车。我姑姑和两位小姑姑坐一辆,两位最小的姑姑坐一辆,再有一辆是我姑姑的丫鬟和贴身妈妈,最后那辆则跟着几个小厮。”他说到这里,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舅奶奶,这几个小厮可不一般,全都是有身手的。是我父亲身边的人,最早都是镖行的弟子,后来不时兴走镖了,他们就投奔到了我们家。我们董家在苏州有点儿扎眼,我父亲每次出门都要带几个人跟着,免得着了别人家的道。您也知道现在这日子不好过,很多人被逼的红了眼,都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我曾祖母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怕家里的人出事儿。所以这次出门我父亲特意安排了几个身手最好的人跟着我,就怕出什么意外。”
小十四还特意指了站在墙角的四个青年给黄氏看。
那四个人腰板挺直目光如炬,清一色的小厮打扮,但看那身形就知道是练家子,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黄氏顿时安心了不少,“这样最好,有他们护着,我们在家里也不用惦记了。”
“舅奶奶放心就是了。”小十四满脸都是笑容,“这次祖母放心把姑姑交给我,我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不能让姑姑出事儿,否则我还哪有脸回董家啊?”
黄氏和唐氏满脸都是看讨喜晚辈的笑。
唐学荛则道,“啊?那你放心,我肯定会把表姐照顾的稳稳当当,最好一根头发丝都不掉。不然你回不去董家,还不得赖在我们唐家呀?”
“那不正好?”小十四眼睛一亮,“今年秋天我跟叔叔采秋茶去。”
“你?”唐学荛一脸嫌弃,“你就算了吧,看你手脚也不像能干这个活的。”
第五十九章 哥哥
唐学茹见一群人就这样在门口说起话来,不耐烦地跑来跑去,逢人就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发。
跑到白蓉萱身边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了过来,按在身边不许动,“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别像个兔子似的乱蹦乱跳。没看到邻居家门口站了不少婆子吗?落在她们眼里,又要背后讲究你了。”
“哼。”唐学茹不以为意,“我行得端做得正,才不怕她们议论呢。”说到后来还有些生气,“你说这些长舌妇,也不怕死后去地狱拔舌头,每天就知道躲在暗处窥探别人家的事,是不是闲得没事做?她们家的主人也不管一管,真是没有规矩。”
白蓉萱听着‘扑哧’笑出了声。
唐学茹不满地说道,“你为什么笑?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白蓉萱用帕子捂着嘴说道,“你一个最不懂规矩的人说规矩,难道不好笑吗?”
唐学茹还要和她争辩,“我怎么就没规矩?你把话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街角驶来一辆马车。严管事本来站在门口,见到马车立刻多看了几眼,上前提醒黄氏道,“夫人,是张家的马车。”
黄氏一听,连忙走下台阶去迎接。
原来是张家送张芸娘过来,张太太担心女儿脸皮薄不好意思登门,居然亲自送她来了。黄氏和唐氏迎着她下了马车,张太太热络地握着两人的手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早知道咱们这群大的也该厚着脸皮跟着去,管他长辈不长辈呢,一年比一年老,再这样下去就要动弹不得了。”
黄氏非常喜欢她爽快的性格,笑着道,“跟她们掺和什么,让她们小姑娘自己玩去。你今天要是没要紧事就留在我这儿,中午咱们包野菜饺子吃。”
“野菜?”张太太很感兴趣,“这个季节还有野菜呢?”
“有呀。”黄氏道,“灶上马婆子一早买回来的,又鲜嫩又水灵,我就让她们用水焯了剁成馅,回头放猪肉包成饺子肯定好吃。”
另一边张芸娘则刚下马车就被白蓉萱几人迎到了一边。张芸娘身上穿着刚刚赶制出来的衣裙,颜色淡粉,像是春日里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她有些腼腆地冲着众人笑,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上午的安排。
唐学茹见人总算凑齐了,瞪大了眼睛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唐氏笑着提醒一直说话的张太太与黄氏,“时候不早了,让她们赶紧出发吧,再这么耽搁下去上午就做不了什么事了。”
张太太本想嘱咐女儿几句,只见她正亲近地挨在白蓉萱身边,两个人小声问着彼此有没有用过早饭,都吃了些什么。末了白蓉萱还拉着女儿的手道,“一会儿咱们坐一辆马车走。”
张芸娘高兴地点了点头。
张太太看着女儿脸上发自肺腑的笑容,再没什么可担心的。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再多说,和黄氏、唐氏两人目送着几个孩子上了马车。
唐学荛和小十四坐了头车,小十四身边那个叫阿铭的青衣小厮则坐在前头压车。接着便是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三人,再然后才是白蓉萱带着唐学茹与张芸娘。董玉泺见这些人身边都没带服侍的人,特意叫着钱妈妈带着碧青和含朱、橘心几个人坐了第四辆马车。小十四带来的那几个小厮则坐在最后那辆马车里。
黄氏觉得这样的安排非常妥当安全。张太太也十分满意,和黄氏小声说道,“这是大少爷安排的吧?行事越来越有章法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什么人选?”黄氏一时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
张太太来不及说话,马车已经准备出发了。大家都挑开车帘道别,只有唐学茹又是挥手又是叫道,“我们出发咯……”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蓉萱强行拽了回去。
黄氏觉得丢人,等马车走得稍远一些,和唐氏拥着张太太进了家门。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出了胡同口,街道两侧多了许多商贩,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非常地热闹。
唐学茹凑到窗口往外看,没一刻安静地说道,“外面卖什么的都有,那边有家卖油纸伞的,这还有一家压面条的……咦,你们闻到了香味没有?原来有个小贩在卖葱油饼!”
白蓉萱和张芸娘只当听不到,两个人亲热地说着话。白蓉萱向她问道,“你这几天都在家里做什么?”
张芸娘笑着说,“没做什么呀,就是绣绣花什么的。对了,我已经把要送你的茉莉花分好了盆,先在暖棚里养几天,等长势好了我就给你送过来。”
白蓉萱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无心的话居然让她这么上心,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这样急的,你慢慢弄就是了。”
张芸娘温柔地低头笑了笑。
街路两侧人声鼎沸,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白蓉萱道,“我最不喜欢坐马车了,坐久了就头昏脑涨得十分不舒服。”
“你这是晕车。”张芸娘道,“我也有这样的毛病,所以能不出门就尽可能不出门。不过听我哥哥说现如今很多大城市都有四个轮子行驶的汽车了,不但速度快捷,而且十分平稳。他还说等将来赚够了钱也要给家里添一辆呢……”
白蓉萱上一世去上海时就见过汽车,吴妈见到在街道上行驶的汽车惊得话都不会说了。直说是铁盒子成了精。当时许多大家族里都有,好像家里没有一辆车就不好意思跟别人打交道似的。不过她也听说汽车都是从外国运输而来,要经过海关,非常地麻烦,简直就是一辆难求,不单单只是钱那么简单。白家在上海也算有头有脸,也只有当家的二房有一辆而已。
“你在想什么呢?”张芸娘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胆怯地望着她。
白蓉萱回过神来。
唐学茹闻声从窗口转回头来道,“张小姐不用管她,自从过年时生了病之后她就经常这样说着说着没了音,我妈说女儿大了有心事很正常。”
张芸娘还是不安。
白蓉萱只好笑着安慰她,“我是在想你说的汽车是什么样的。”
张芸娘这才松了口气,“我也没见过,是从我哥哥嘴里听到的。他因为家里的生意经常出门,所以见多识广,回来的时候得闲了会讲给我听。”
白蓉萱听着觉得十分羡慕。
上一世她跟哥哥相处的机会很少,哥哥要强好胜,年纪不大就去了私塾,后来又因为受到先生器重,被推荐去了南京求学。小时候每次见到哥哥,他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字,兄妹两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想到早逝的哥哥,白蓉萱心中就一阵难受。
她真的太想见到哥哥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南京见一见他。
第六十章 打眼
一想到哥哥,白蓉萱的心就像长了草似的,只想赶紧见到他,确定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她真的太久没见过哥哥了,几乎快要忘记他的声音什么样了。远隔千里的距离只会让人觉得格外无力,似乎遥远的距离可以阻隔掉一切,哪怕最简单的关心也不行。
救下哥哥是白蓉萱重生后最大的梦想,她甚至觉得这就是老天让她重生最重要的理由。
张芸娘见她忽然沉默了下来,而且脸色隐隐带着几分忧愁和烦恼,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一旁的唐学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趴在窗口看景色。
今年中秋节哥哥真的能回来就好了……
白蓉萱暗暗期待,如果能再次见到哥哥,她一定要特别叮嘱他。
只是……哥哥会听她的话吗?记忆中的哥哥一向是个很有主见而且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更改的人。就像他被私塾的先生推荐去南京求学时,家里的人全都不同意,觉得南京离杭州千里之遥,他孤身一人前去读书太过冒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根本指望不上家里能够帮忙。可哥哥却拿定了主意,谁来劝都不松口,态度异常地坚决。最后唐氏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唐老夫人也把唐崧舟和黄氏叫到身边吩咐了一番,两人之后就再没说什么,黄氏一门心思帮忙打理白修治的行囊,唐崧舟则联系起在南京开茶叶铺子的老熟人,盼望着他们能在外甥遇到难处时伸手帮一把。
老熟人也是个爽快人,不仅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还笑话唐崧舟只会守着老黄历过日子,他道,“南京是六朝古都,如今政府也设立在这边,可不比杭州强多了。孩子到这里学习,如果真能出人头地,机会也比杭州多太多了。你这纯粹是杞人忧天,说不定以后你们全家都要来南京投奔这个外甥呢。”
唐崧舟笑而不语,又嘱咐了老熟人几句。
一切安排妥当,黄氏和唐氏商量要给白修治买个小厮跟着,平日里也能就近照顾帮着跑个腿什么的。唐氏也怕儿子一个人吃不了辛苦,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两个人正准备让严管事找个可靠的人牙子到家里来,没想到哥哥白修治得到消息立刻跑过去阻止,按照他的话来说,求学本来就不是易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的同学都孑然一身,只有他拖家带口地领着个小厮,让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吃不了苦的少爷,即便表面上不说背地里也会笑他。何况让南京大学的先生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看待他呢?
唐氏知道他是拿定了主意,只怕家里真买回来人他也不会带走,只能无奈地和黄氏作罢。
白蓉萱想到哥哥固执地脾气就觉得难办,她微微皱着眉头,满脑袋想到的都是上一世哥哥的音容笑貌。
就算哥哥今年中秋真的回来了,可他过完节终归还是会离开的,会回到上一世病逝之地南京。不想让上一世的悲剧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哥哥留在身边,能让她时时刻刻的见到。可哥哥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甚至想凭借一己之力创造出荣耀证明给白家人看。
这个时候无论谁说什么,只怕都阻止不了哥哥前进的步伐。
白蓉萱越想越苦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的,马车来到了西湖边上。一时间外面车马人喧,声音比之前不知嘈杂了多少倍。白蓉萱被乱糟糟的声音搅得回了神,她恍惚中抬起头,只见张芸娘正担心地看着自己。白蓉萱这才惊醒,连忙冲她笑了笑。
张芸娘稍稍放心,但眼神中却满是关心。
唐学茹没心没肺一脸欢喜地笑道,“我们到了,这里可真热闹呀,卖什么的都有,一会儿我要让哥哥给我买一个粘糖人!”完全就是幅小孩子出门的模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
马车外响起唐学荛的声音,“咱们到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下车吧。”
唐学茹一听,立刻掀开车帘子跳了下去,吵着闹着要东西。唐学荛被她缠得没办法,“你能不能等一会儿,给我倒出功夫来再给你去买。”
唐学茹还不肯依,等唐学萍下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后,她立刻安分了不少,规规矩矩地跑到马车前小声道,“你们也赶紧下车呀。”
白蓉萱和张芸娘相视一笑,携手下了车。暖风迎面吹来,远处波光潋滟的湖面泛着小舟,撑船的人缓缓拨动船桨,小船推开波浪缓缓行驶。两岸垂柳轻摆,乳燕盘旋于树荫之下,湖面倒映着树影,水下的锦鲤突然蹿起,激起一片水花。
路上行人如织,断桥两侧的河堤上更是挤满了小贩,吵吵嚷嚷卖什么的都有。张芸娘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衣角,指着远处一个卖豆芽的商贩道,“他可真有脑筋,跑到这里卖豆芽,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两个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董玉泺这会儿也在钱妈妈和丫鬟的拥簇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阵仗有一瞬间的恍神,“哎哟,怎么这么多人?”
站在她身旁的钱妈妈笑着道,“提起杭州第一个就要想到西湖?听人说来杭州不到西湖便是枉来一遭,今天又是难得的好天气,人多也是正常的。”
唐学莉闻声道,“这个季节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便是杭州的当地人也会慕名而来,很多人都是为了赏花的。”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白蓉萱和张芸娘都是自小就在杭州长大的,每年六七月份荷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家里长辈都会带她们来游湖赏花。这几年唐老夫人身子不怎么好,等闲不爱出门,黄氏依旧会带着她们出来看热闹。有时候还能碰到杂技、耍猴戏的,非常的好玩。
小十四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满眼惊奇,觉得一切都格外得新鲜有趣,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要不是小厮阿铭一直拉着他,这会儿他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董玉泺把他叫到身边来,语带恐吓地说道,“这里人太多,你不要胡闹,小心走丢了。到时候我们可不管你,你就留在这边讨饭吧。”
没想到小十四丝毫不怕,“别的不说,就凭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也犯不着讨饭,我就是在这边支个茶棚子说书一天也不少赚。”还得意地向一边看着他笑得唐学荛挤眉弄眼地说道,“到时候我去叔叔店里买茶叶,叔叔记得算我便宜些。”
唐学荛忍俊不禁,直接笑出了声。
董玉泺拿他没办法,只好使出了杀手锏,“我说一句你便顶一句,你再这样回到董家我是要如实向你父亲告状的,到时候他怎么收拾你,我就不管了。”
看得出来小十四还是很惧怕自己父亲的,他缩了缩脖子,有些郁闷地说道,“知道了,我乖乖听话就是了。”
董玉泺这才满意。
他们这一群俊男美女模样出挑,站在人群里依旧十分打眼,一会儿的功夫就收获了周围一大片人的目光。张芸娘被看得不自在,又想往白蓉萱的身后躲,却被白蓉萱一把抓住了手动弹不得,只能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往白蓉萱后面藏了藏。
唐学萍也被看得不舒服,她小声请董玉泺拿主意,“表姐,你看我们往那边走?若是沿着这条路向前便是断桥和曲院风荷,若是向这边走便是柳浪闻莺和雷峰塔。”
第六十一章 盯梢
虽然还没到中午,但明晃晃的太阳顶在头上,路上的行人和商贩又挤挤攘攘的,董玉泺觉得这个时候无论走哪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小十四就站在她身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这个姑姑平时在董家是出了名的娇贵不爱应酬,除非他曾祖母亲自出面,否则谁的面子也不给,想让她在烈日下出门,一般人还真就没那个斤两。
小十四笑着出声帮她解围,“姑姑,我想去坐船。这个时候泛舟于西湖,不比和那些人挤在一起好太多了吗?等吃过中饭天气凉快下来我们再找个地方仔细观赏,免得乱糟糟的什么景色也看不消停。”
一句话说到了董玉泺的心里,她满意地看了小十四一眼,只见他满脸都是得意与邀功的顽皮神色。董玉泺冲他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看向其他几人,似乎在等他们拿主意。
唐学荛也觉得这个建议好。
他自然不知道董玉泺平日的生活习惯,只是他们一行人实在打眼,其中又多是女子,眼见着周围游人这么多,如果行走过程中真出了什么意外会很麻烦。虽说小十四身边带着几个身上有功夫的小厮,可也不能事事照顾周全。何况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就有小偷小摸的流氓混迹在里面,这种人大多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真惹在身上就会像黏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他们这种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大人自小就会告诉他们要离这些人远点儿。
今天临出门之前唐崧舟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儿嘱咐了好几遍,要他务必尽心留心小心,千万不能出一丝纰漏,一定要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因此一路上唐学荛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就怕一不留神出什么状况,没办法回家交差。
一听小十四提议去游湖,他差点儿直接乐出声来,甚至想伸手摸摸那小子的头。泛舟游湖可以租船,船夫都是在这里谋生了半辈子的人,水上功夫了得,这样既安全又免去了很多和旁人打交道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唐学荛越看小十四越满意,决定以后对他更好一些。
唐学萍和唐学莉都不是掐尖的人,照顾着董玉泺是客人的身份,站在一旁轻柔地笑着,什么反对的想法都没有。反正出门之前她们就已经想好了,自己就是陪客,只要满足董玉泺让她高兴就行了。
白蓉萱也觉得今天来逛西湖的游人出奇得多,有可能是最近雨下得太勤,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大家都出来晒太阳抒发心情了。她和张芸娘对泛舟的提议非常赞成,两个人还低声商量着要坐同一条船。
只有唐学茹嘟着个嘴十分不情愿。
西湖上的船她都不记得自己坐过多少回了,每次来西湖都要坐一次,好像来西湖不坐船就不圆满似的。她因为顽劣跳脱的性格向来是家里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身后一直跟着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就怕她脑袋一热做出什么荒唐事来,黄氏更是恨不得把她时时刻刻拴在身边,因此平时出门的机会非常少。唐学茹早就被关得浑身都不舒服了,眼见着这里热闹非凡卖什么的都有,她想趁此机会多去逛逛。
不过她也知道这会儿即便自己反对也没用,所以只能蔫蔫地低着头不做声,但心里却有些不太高兴。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游湖,没想到居然是这副样子,早知道她就不那么用心写大字了。
董玉泺看出她的心情,笑着问道,“学茹,你是不是不想坐船?”
唐学茹那句‘是’几乎到了嘴边,但还是被自己聪明地咽了回去。再一抬头,果然见到唐学萍用威胁的目光盯着自己。
唐学茹无奈地叹了口气,强撑起笑脸说道,“没有呀,我想坐船,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坐船!”末了还唯恐旁人不信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蓉萱都觉得没眼看,无奈地把脸转向了一边。张芸娘偷偷地笑,和白蓉萱的关系更亲近了。
唐学荛让大家等在这里,他先过去租船。谈好了价格后大家再一起过去,小十四自告奋勇要跟过去看看,唐学荛想都没想得拒绝了,“总共就来了你我两个男人,都走了她们怎么办?你留在这里护着你几位姑姑,免得她们被什么冒失的人冲撞了。”
小十四一听立刻停住了步子,警觉地看向四周,觉得谁都不安全,似乎随手都要冲上来似的。
跟着小十四一起过来的小厮也个个如临大敌,目光如炬地看向四周。许多平头百姓对上他们杀气腾腾的视线,都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鹌鹑似的,一个个逃得飞快。
昨天晚上周引福和周延福两人就拜见了董玉泺,询问她今天游湖如何安排,是否需要两人提前打点。董玉泺想都没想得直接拒绝了,“小十四年纪也不小了,祖母既然同意他护送我来杭州,估计心里已经起了调教历练之意,游湖不是什么大事,杭州又是个安定太平的地方,明天就让他带几个小厮跟着我去,正好让我瞧瞧他办事的能力和手段有没有长进。依我看二房最终还是要落在三哥手里的,小十四是二房长孙,又是我三哥的长子,以后说不定要肩挑二房的重担,他虽然平日里十分机灵,但保不准都是些小脑筋,真遇到大事就慌地没了主意,那样是绝对不行的。等我回苏州之后,祖母必然要问小十四的表现,我总要有个答对的才好。”
周引福和周延福没胆量反驳董玉泺的话,只能闷声答应。但兄弟两人一商量还是觉得不安全,小十四爷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离开了家里人的管束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万一只顾着玩没顾全到小姐,惹得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两个回董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董老夫人虽然对下人还算宽厚,但如果惹怒了她,下场可是非常可怕的。
想到这里,兄弟二人还是连夜从郊区董家的房子招来二十几个家丁、小厮、护卫,让他们换上普通的衣服,就混迹在人群里暗中保护董玉泺这一行人。因此董玉泺几人自打从唐家离开到西湖边下车,一直都有人紧盯着不放。
白蓉萱和张芸娘觉得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小十四人小鬼大脑筋又灵光,这一紧张不要紧,四下环视一圈之后,居然被他认出了几个家丁、小厮和护卫来。当日他们乘船从苏州出发前往杭州时,半路上遇到了大雨,船行驶得很慢,他趁着那个机会和船上的人混了个脸熟,这会儿一见他们立刻就记了起来。
他先是一愣,但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隐藏在人群中的用意。他心下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许多,神态自若地望着唐学荛走到西湖边上和等在那里的船夫说话。小十四心底暗暗思量着,“等一会儿我们坐上了船,看你们还怎样盯梢!”
第六十二章 自己
小十四虽然机敏但毕竟只是个孩子,满脑袋都是顽皮胡闹的想法。周家兄弟的一番苦心落在他的眼里,全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张芸娘神色不安地紧紧地挨在白蓉萱身边,还是显得十分紧张。
白蓉萱知道她性格像小猫似的,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慰她,“你别担心,瞧见董家那位小十四爷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厮了吗?他们身上都是会功夫的,真有人敢冲上来他们就动手了,我们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张芸娘害羞地笑了笑,贴在白蓉萱耳旁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觉得人多不自在。”
她性格就是这样,像是躲在角落里静静开放的蓓蕾,不太喜欢引人注目,更惧怕别人的欣赏。白蓉萱上一世和她交好,自然熟知她的脾气,柔声说道,“我从前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总觉得别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长大,懂了很多从前不懂的道理,对那些人的目光反倒不怎么在意了。我过自己的日子,和他们较什么劲儿呀,难道因为怕被他们看,我连门都不出了不成?”
张芸娘很能理解白蓉萱的话。
自从张家和唐家开始议亲,她母亲每天变了法的拜托人去打听唐家事情的时候,她躲在一旁偷偷听说唐家有位被夫家赶回来的姑奶奶带着一双儿女在家里过日子。张芸娘直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当时听到后既震惊又诧异的表情。
母亲在她心中一直是个热心肠,见人就笑,性格非常得爽快活泼,她还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可见白蓉萱和她母亲在唐家生活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一件事情。不用想都知道唐家一家人每天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过日子,更不用说寄居人下的白蓉萱要面对多少指指点点和风凉话了。
张芸娘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白蓉萱前世对自己的出身十分介意,尤其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有人背着她说了些什么话,哪怕那些话和自己无关,她也会格外的留神,神经时时刻刻都崩得紧紧的。当初去上海时她没少被白家的人奚落,难听的话伤得她体无完肤。
白蓉萱至今还记得白家二房的长女白玲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与鄙夷,“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跑来白家认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当初你妈做了什么事儿,这才过了几年就全忘了?要不要我说给你们提个醒?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白家的种都无人敢确定,别捡着高枝儿就往上爬了,小心一不留神摔下来要了你得贱命。”
她身边的丫鬟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势利眼,斜睨着白蓉萱打量,讨好地对白玲珑说道,“大小姐您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价,外面正冷着,咱们赶紧回去听戏吧,再晚点儿就看不到杜大家出场了。”
白玲珑随意地点了点头,看白蓉萱的眼神里满是冷漠与讥讽,转身对门房的两个小厮交代道,“把大门看住了,别什么臭鱼烂虾都往里放,白白脏了自家的门槛。”
小厮躬身答应了,再看白蓉萱的眼神已满是冷冽。
白玲珑转身离去,白蓉萱却被刺激得摇摇欲坠,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扶着她的吴妈心疼地叹了口气,对着白玲珑的背影呸了一声,“亏她还是白家的小姐,满口的污言秽语,就是那市井下三滥的人也不会这样说别人。”
过往的路人停住脚步好奇地指指点点,门房的人抱着胳膊高高在上地望着她……
白蓉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带着吴妈落荒而逃。
之后的日子她每天惆怅满腹,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诉,最终忧结成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纪轻轻就彻底地败下来了。不过经历过一次生死的她已经看淡了许多事,对于外人的评价也不会那么的纠结。
甚至自重生之后,她都没怎么想过上一世在上海遭遇的一切。仿佛那一段糟糕的回忆随着重生彻底地翻了过去,连回忆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白蓉萱淡定地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异常平静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就想过好的自己的人生,让自己和身边的亲人、朋友高兴,至于其他人的话嘛……就随他们说去好了。我不能让所有的人都为我说话,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张芸娘瞪大了眼睛。
白蓉萱知道她一时半会还不会理解,其实她自己也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并不完美的自己。前世在北平最后的那段岁月中,所住的四合院其中一间房住着一大家子人,他们家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留着荷叶头,除了学习之外整天嚷嚷着男女平等之类的。
白蓉萱当时听得迷迷糊糊,吴妈更是震惊得像是见到了吓人的妖怪,背地里和白蓉萱小声道,“这丫头怕不是脑子有病,他们家里的人也不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这么拖下去岂不是要毁了?”
白蓉萱知道那位女孩子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对女儿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阻止,还非常地赞成和鼓励。每次那女孩子写标语想口号的时候,她父亲就在旁边出主意,两个人的笑声隔着窗户都听得真真切切。
女孩子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给白蓉萱送一份来,她又是个伶牙俐齿的人,每次都要跟白蓉萱宣传一下新观念,劝白蓉萱坚强振作起来。
不过那年除夕之前父女两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宪兵队的人抓走了,一直没有放出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蓉萱和张芸娘两个人正在小声交流着,唐学荛已经谈好了租船的价格返了回来。他走到董玉泺和唐学萍的身前道,“今天游人太多,船夫见生意好坐地起价,每条船都长了不少。我跟他们讨价还价半天才租下两条船,你们看我们要怎么坐比较好?”
唐学萍等董玉泺拿意见。
没等董玉泺开口,小十四已经抢着道,“我跟叔叔是不分开的,我们必须要坐一条船。”
董玉泺拿他实在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你就这么喜欢他呀,等过些日子咱们回到苏州你要怎么办,难道还要把他一并带回去吗?就算你愿意,我舅舅和舅母还不答应呢。”
小十四笑嘻嘻地说道,“姑姑说这话就太拿我当小孩子看了,我难道还是吵着闹着要别人满足的年纪吗?我如今也大了,苏州离杭州又没有多远,我将来完全可以自己来杭州做客。”
唐学荛无奈地笑了笑,“那好,我和小十四一条船。你们怎么坐,这么多人肯定是坐不了一条船的。”
董玉泺看了看眼前的人。
唐学萍和唐学莉最好安排在一起,白蓉萱和张芸娘也不好分开,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和唐学茹了……
没想到唐学莉立刻跳了出来,“我和蓉萱坐一条船。”她只想和唐学萍分开,免得在她跟前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这样一来也就安排妥当了。董玉泺带着妈妈丫鬟和唐学萍、唐学莉一船,白蓉萱则领着张芸娘和唐学茹跟唐学荛、小十四一条船,至于小十四带来的小厮则分成两帮,每条船上跟两个保驾护航。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船。
第六十三章 小心
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许多游人都会坐船游览西湖,因此岸边许多摇船人都在这里等生意。乌篷船也分大小,唐学荛租的这两条都属于大船,艄公五十多岁年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带着一顶竹编的笠帽,笑容可掬,不断地提醒几位小姐要注意脚下。
白蓉萱几人在舱席中坐稳,两位跟船的小厮则在船板上盘膝而坐。
艄公坐在船尾,见客人都坐好了,客气地问道,“公子小姐,人上齐了没有?”
“齐了。”唐学荛出面和他打交道,“不过咱们稍等一下,看旁边那条船走了我们再出发,别离得它太远。”
艄公点头答应了,“晓得了。”伸着脖子向一旁张望,脸上一副焦急不已得神色。
小十四不解地小声打听道,“叔叔,这船夫怎么一副猴急的模样,里面可有什么说法?”他甚至语带惊恐地说道,“他该不会是黑船吧,把我们拉乘到湖中间就拿出家伙事来,如果不加钱就把我们逼到湖里去。哎哟,我可不会划水呀……”
唐学荛听他胡言乱语,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上,“你小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呢?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有你说的那种人?你看他一副心急的模样,那是因为想趁着这样的好天气多揽一些生意,这些摇船的艄公要养一家子人,我们这里慢一些别人那里慢一些,他一天也就接两伙人,若是时间紧着些,说不定可以接三伙甚至四伙人,因此他才格外的着急。”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想岔了。”小十四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叔叔别觉得我话是夸大其词,现在世道艰难,很多人为了活命都走起了歪道。我祖父和我父亲都遇到过,几次死里逃生,他们特意嘱咐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多留个心眼,以备不时之需,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的手中。”
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恳和认真。
唐学荛不大相信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全是看少年人说大话的微笑。
白蓉萱看在眼里,却知道小十四这番话的的确确是真的,不远的将来战火会彻底蔓延开来,到处都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艰难生活,上一世她在北平的那段最后时间里,经常能从邻居家女孩子的嘴里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战报,吴妈每次出门回来也会显得小心翼翼,只说大街上全是难民模样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市集门口更是有当街卖儿女的,半大小子就值几块钱,女孩家更是给几个馒头就可以领走,不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更让人害怕。
思虑间董玉泺乘坐的那条船率先拨浆,向着湖心划了过去。
艄公一看,连忙摇桨,船桨推动湖水,乌篷船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白蓉萱望着小十四,轻声说道,“害人之有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没坏处的。”
小十四知道唐学荛不信的他的话,正想解释几句,听白蓉萱帮自己说话后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眼睛一亮,“就是这么个道理,我祖母也总说人心隔肚皮,什么都不考虑就相信别人,这个人一定是个大蠢蛋。”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你祖父和你父亲经常出门吗?他们都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可多了。”说起这个,小十四的表情有些得意,“我祖父是曾祖母的第二个儿子,为人精明又会笼络人心,在外面的口碑极好,甚至比我大爷爷还要厉害,很多客商都喜欢跟他打交道做生意。我父亲虽然不如我祖父那般八面玲珑,但也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人,这样一来,我们二房的客商就比其他三房多一些,有些重要客户需要他们亲自出面应酬,所以也会跟着车船送货,遇到惊险的事情可多了。我祖父曾在长江流域被人连船带货截了下来,要不是请了当地的官员出面,只怕很难平安离开。我父亲更是在西北一带遇到过马匪,你们知道马匪吗?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劫掠,很多客商都被他们洗劫过……”
“啊?”唐学茹听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当地的官员也不出面管一管吗?”
“我父亲说这是管不过来的。”小十四也有些苦恼地说道,“首先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很难彻底清除干净。他们就像野草似的,只要留下一个根,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发展壮大。主要还是日子难过,他们为了生路才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而且每个人都像在刀尖上舔血似的豁出了命,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军队的人都被供养得懒散没斗志,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父亲就告诉我那些马匪常常可以以一敌十,打得当地的军队丢盔卸甲,头也不回的乱跑。更有马匪和当地官员、军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马匪每次会把打劫来的钱财拿出一部分孝敬给官员军队,这两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的行为,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所以马匪大多只劫财不取人性命,除非遇到不怕死反抗太激烈的会杀一两个杀鸡儆猴,这时候他们也会多拿出一些钱财打点,那些官员们见财眼开,也就不会太去管他们的事情了。”
唐学茹听着皱了皱眉,“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唐学荛这些日子常在店里帮忙,南北客商也见过一些,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色说道,“主要还是钱闹的。听说南京政府财政连年吃紧,有些地方的军饷都发不出来,那些人只能靠这种办法敛财,不然闹出兵变什么的就更麻烦了。”
小十四道,“如今南京政府的当权人是曾绍权,他上任之前就是主管财政的,不少人以为他上任之后能改变财政问题,没想到变化是一点儿没有,他倒是把自己家的人全部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自己则坐稳了第一把交椅,日子过得不知多快活呢。”
唐学荛一下子就想到了刘家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家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大少爷还被关着吗?
张芸娘对这些是一点儿不懂,像听天书一样眨了眨眼睛,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小十四口里说得几个地方,等回到家她要一字不差地告诉哥哥,让他以后不要去这些地方走商送货。
几个年轻人说着话,船也不知不觉间就划到了湖中间。
暖风吹动画面,喧嚣和嘈杂越离越远,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湖面上传来一阵阵悠扬美妙的琵琶声。
她微微一怔,正想探头去看,就见唐学茹快一步地跑到乌篷船外面,瞪大了眼睛张望。
只见不远处的湖面上停着一艘漂亮的画舫。
第六十四章 画舫
清朝乾隆皇帝曾六下江南,对西湖尤其喜爱,当时的杭州官员为了奉承他,特意在西湖岸边建了一所造办处,专门生产御驾龙船画舫,曾经盛极一时。不过随着朝廷没落政府当权取而代之,造办处也早已凋零没落。西湖早年也曾设有画舫游湖,不过因为船体太大,每次都坐不满人,船主觉得不划算,逐渐就被乌篷船代替了。
就是杭州当地人也许久不曾在西湖湖面上见到过画舫了。
尤其是一座雕梁画栋漆面崭新的画舫,一看就是新建成的。此刻画舫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湖水被映衬得摇曳生姿。再配上远远传来的琵琶之声,夏日的暖风中仿佛多了几许婀娜之姿。
唐学茹万分惊奇地说道,“谁家如此大的手笔居然建了这么一条画舫,可得用不少钱吧?”
唐学荛原本并没有在意,他又刚好坐在边上,听了妹妹的话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震惊不已。只见那艘画舫起了两层,上面一层建了两个八角凉亭,红柱黄盖,气势恢宏。船的四角各站着两名身姿笔挺的小厮,清一色的灰布短褂,身高相等各个背手而立,显得整齐无比。主舱通透宽敞,窗棱上罩着白纱,只能影影倬倬看到里面几个人影。
唐学荛仔细看了半晌,终于发现画舫船头插着一面旗子,上面印着一个三角,里面框着一个‘江’字。他这才反应过来,沉吟着说道,“好像是三江商会的船……”
“三江商会?”唐学茹闻声又多看了几眼,“就是每年端午赛龙舟都能得第一的那个吗?”
“没错。”唐学荛点了点头,“我看到商会的旗子了,看来这画舫也是他们家打造的。”三江商会早在清朝末年便成立了,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联合杭州本地的商户,一起度过最为动荡的艰难时期。那时的商会会长也是由各个店铺的掌柜票选,票多者人得。每一任会长不但恪尽职守,更是努力为各家商户争取利益,正是因此三江商会早年间很是兴盛红火了一阵,不过随着时代更迭,商会的味道也慢慢变了。就比如现在的商会会长是江家的族长,他不但用手段笼络住了杭州几个势力较大的家族,更是一人连任了几届会长,票选什么的早就弃用了。许多小一些的商铺都被三江商会以各种理由踢了出来,像是唐家这种买卖更是不入人家的眼。听说三江商会还网络了许多闲帮,一旦谁家的生意妨碍到了商会,这些闲帮就会找理由去闹事,甚至还会砸店打人,非常地不像话。杭州当地的保安团团长平日和三江商会的江会长称兄道弟,就算有人告到他那里也不顶事,反倒是自己还会遭受江家的报复。如今杭州城的商户背地里都说三江商会已经彻底成老江家的私有财产了,哪还有半点儿当初设立商会为商户谋福利的初衷?
因此三江商会的口碑非常不好,小一些的商户见到江家的人都会绕道走,这也使得江家人以为人人惧怕自己,行事更是无恐无惧,俨然成了山大王的感觉。
小十四感兴趣地凑过去往外看,艄公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着道,“没错,那的确是三江商会造的画舫,听说是高价定制的,前些天才刚刚下水,我们都围过去看热闹,江家的大公子还特意来看了看。你们可别说,那位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心肠也好,还赏赐了我们不少的钱。”
白蓉萱和张芸娘始终稳稳坐在舱席中一动不动。
白蓉萱上一世她听说过很多江家的事情,听说江家这一代只有两个儿子,而且年纪差了不少岁。江家大公子行事还算稳妥,只是那位二少爷异常的荒唐。平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抱着个蟋蟀罐招猫逗狗,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恬不知耻地跟过去,有一次甚至差点儿惹到一个浙系军阀的姨太太,要不是江老爷花了一大笔钱运作,江家二少爷的一双手就要给人剁去了。
因此她对江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听说跟三江商会有关系更是毫无兴趣。
不过白蓉萱倒是好奇张芸娘为什么也不为所动,她转头向张芸娘望过去,发现她也正打量着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读懂了对方的用意,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张芸娘偷偷在白蓉萱的耳边道,“我哥哥在家里常常说三江商会藏污纳垢,只要有钱不管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入会,那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却因为没钱而被拒之门外。商会早已不是当年的商会了,早晚是要出事情的。”
白蓉萱觉得这位未来的姐夫眼光果然独到,见微知着,难怪他将来能振兴家业,把生意做得那样大。
张芸娘继续道,“前几年三江商会还派人找过我父亲和哥哥,邀请张家入会,我父亲倒是有些心动,却被我哥哥严词拒绝了。三江商会后来又找了两次,每次都被我哥哥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估计他们也看出我哥哥不识抬举,之后就不怎么来了。那时候我哥哥还很担心,唯恐三江商会在背后给我们家使绊子,不过后来发现完全是他杞人忧天了。三江商会跟我们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更别提使手段了。”
两个人偷偷低声笑了起来。
还在观察画舫的几人没有留神她俩的对话,唐学茹甚至一脸好奇地问道,“哥,你说三江商会弄一艘画舫做什么,难道是要在西湖上做生意嘛?”
唐学荛也不明白,十分费解。
倒是艄公闻声笑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三江商会哪瞧得上我们这点儿微末的买卖呀,听江家的下人说这画舫是为了招待一位从上海来的贵客专门定制的,为了赶时间会里还付了双倍的定金,就为了正日子不出差错。那天画舫初下水的时候,有些地方的漆面还没干呢。”
“什么客人这么了不起?”唐学荛向他打听起来,“从上海来的?”
他提到上海时,有意无意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也抬起头,神经专注地望着艄公。
艄公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今天一大早商会就来了不少人,把西湖边都清理干净了,后来又来了一伙人,各个都贵不可言。我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就见到江家的大少爷、二少爷和李家的大少爷、马家的大少爷、二少爷拥簇着三位年轻贵公子上了船。他们还请来了玉春坊的姑娘来弹奏琵琶,一看那三个贵公子就是从上海来的客人。”
白蓉萱一听到上海两个字眼,神经就立刻紧绷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张芸娘看出她情绪的转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她。
唐学荛微笑着和艄公说道,“您知道从上海来的是什么人吗?”
“咱们哪能知道那么透彻?”艄公一边摇桨一边继续道,“不过你什么时候见过江家大少爷弯过腰?这一次我见他对那三位贵公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不得了,一看那三位就是了不得的人物。”
第六十五章 避开
了不得的人物……
会不会跟上海白家有关呢?
白蓉萱觉得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唐学荛却在心里暗暗琢磨艄公的话。江家的两位少爷不用说了,他后来又提到的李家大少爷和马家两位少爷也都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李家漕运起家,家世庞大,和江家不分伯仲。只是李家没有太多懂运筹的能人,现如今反倒不像江家那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位李家大少爷名叫李毅,是李家现在的掌权人。他父亲因为抽大烟把身子败得不行,整天浑浑噩噩地只知道躺在床上吞云吐雾。李毅和江家大少爷两人是好友,不过为人脾气刁钻古怪,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马家则和这两家大不相同。家族中早年出过两任巡抚,现如今还有一位叔叔在南京做次长。马家书香门第,家教极严,家中的两位少爷书都读得很好,就是不大擅长和别人相处,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被请来游湖。
而马家自视甚高,一般不会和江家、李家这种商家搅和在一起,这次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派了家中的两位少爷过来陪客。
画舫中的贵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唐学荛隐隐觉得这件事未必和白家有关,白家虽然是名门望族,对于江家和李家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但对于马家来说,就完全不需要如此上赶子巴结了。
唐学荛感觉十分奇怪。
不过无论来的人是谁都跟唐家没有关系,唐学荛更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白蓉萱跟白家扯上一丁点的关系。他虽然从来没见过白家的人,但白蓉萱出生在唐家,平安长到这么大,白家都没有派过一个人来问候关心一下,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们对自家的儿孙尚且如此,足见这一家人冷血到了什么程度。
唐学荛吩咐艄公,“既然是三江商会招待贵客,咱们就尽可能避着点,别打扰到人家,回头惹得商会不高兴,大家都要遭殃。”
艄公也是这个意思,唯恐船上的这群年轻人不知深浅要跟过去看热闹,那艘船上的人拎出来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真闹出事情来,他也免不了要受波及。听唐学荛这样安排,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推桨就把船拨向了一边,渐渐离那艘画舫远了一些。董玉泺乘坐的那条船见状也很快跟了上来,两艘乌篷船一前一后的向三潭印月岛划去。
琵琶声渐行渐远,没多久便轻不可闻。
白蓉萱魂不守舍地盯着湖面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上一世跟白家打交道时的琐事,那些噩梦一样的画面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的头猛地疼了起来,几乎被淡忘的难听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白蓉萱的眼圈微红,眼泪随时都要滴下来似的。
张芸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白蓉萱恍惚地抬起头,时间仿佛回到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张芸娘时的情景。
白蓉萱喃喃地说道,“我不去了,我哪里也不去了……”
她声音很小,只有张芸娘听清了,其他人都听得模模糊糊,但所有人都看出她情绪不对。唐学茹以为她又犯了除夕时的旧毛病,紧张地问道,“姐姐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唐学荛也关注地望着她,神色中满是担忧。
张芸娘急忙道,“没……没说什么……”
她心急地捏了捏白蓉萱的手背。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船的人都在紧张地望着自己。她连忙整理了一下思绪,强扯出一个笑脸,“我走神了,你们在说什么?”
唐学茹松了一口长气,“你吓坏我们了,刚才你的样子真是太吓人了。”
“是吗?”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唐学荛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听艄公提起上海,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家。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叮嘱道,“别想那些没干系的,小心一会儿掉到湖里去。”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就留给前世的自己,现在梦醒了,她有了新的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前世发生的一切,绝不要自己的人生再次重蹈覆辙。
张芸娘温柔地牵住了白蓉萱的手,笑容腼腆地说道,“你是不是晕船?要是难受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
白蓉萱当然不晕船,但她还是顺从地把头轻轻靠在了张芸娘的肩膀上。
张芸娘见她没有和自己的客气,轻轻松了口气。她生怕白蓉萱会想都不想地拒绝她,那样她会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张芸娘觉得白蓉萱是个特别为别人考虑的好姑娘,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乌篷船在三潭印月岛的码头停了下来。艄公拿着脖子上的汗巾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几位公子小姐可以下船了,我把船泊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众人纷纷下了船,小十四好奇地指着艄公问道,“他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艄公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唐学荛解释道,“这位船夫在西湖上划船少说也就十几年了,再美的景致天天看也看腻了,给他钱都未必愿意跟你去。”
小十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艄公见唐学荛和小十四都是好说话之人,开着玩笑道,“那也未必,看客人给多少钱,要是给得多,我哪里都去得。”
小十四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董玉泺的船也在码头停了下来。董玉泺的丫鬟服侍着三位小姐依次下了船。唐学萍见了唐学荛,问道,“刚刚怎么忽然改了路线?要不是莉姐儿眼尖儿看到了,我们还要往前划呢。”
唐学荛向她说道,“湖中的那艘画舫是三江商会的船,听说江家要招待重要客人,我怕咱们贸贸然的冲过去打扰到人家,回头不好说,就临时改了路线。”
唐学萍虽然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事情都不怎么关心,但因为自家的茶叶生意,她多少还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三江商会的事情。她瞬间明白了弟弟的用心,赞成的点了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全,这样的安排很好。”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湖中三座石塔的方向走去。
唐学茹跟在董玉泺的身边,一路叽叽喳喳地向她介绍道,“大家都说来西湖一定要来三潭映月看一看,我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三个石墩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都不如雷峰塔和孤山值得一览。对了!还有岳飞墓,我爹说岳飞岳将军是忠心赤胆的大好人,人至西湖必要去拜祭一下,顺便痛骂秦桧一番。”
大家都听着她胡说八道,很快就来到了三潭印月的石塔之前。
平静的湖面上三座历经百年风吹日晒的石塔屹立不倒,水鸟盘旋低鸣,一片宁静怡人的景象。
小十四却撇着嘴小声说道,“的确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三个石墩子。”
第六十六章 拆台
唐学茹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兴奋地说道,“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让人很失望呀?”
“哪有杭州人自己拆台的道理?”唐学荛把唐学茹拉到了身边来,“你给我安分些,小心被别人听到了,再把你推到湖里去。”
“不会的。”整个唐家唐学茹最不怕的就是他了,听了哥哥的话非但没有往心里去,反而还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我要是不小心跌进湖里,你肯定会第一个跳进去救我的。”
一句话说得唐学荛心里热乎乎的。
他还是故意板着脸,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又不会划水,跳进去有什么用,不但救不了你,我自个儿都要交代在这儿。”
唐学茹不依,缠上他让他答应必须第一个跳下去救自己。
唐学荛则四处躲闪。
兄妹二人逗着闷子。
董玉泺远远望着三座石塔出神。上次来杭州时她年纪还小,一路游览下来都是父亲抱着她。如今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致,身边却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渐行渐远,平日里见面也是最简单的一句问候,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远得仿佛隔着山海,变成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关系。将来一旦嫁去天津更是山高水远,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她心中不禁一阵失落。有时候她也想跟父亲亲近亲近,可中间夹着一个梁夫人,她心里总觉得有点儿犯膈应。
她身边的碧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发现她情绪落寞,故意说些话来逗她,“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的诗词大家都喜欢游览西湖,这里的湖光山色就是和别的地方不同,看着都觉得心胸舒畅。”
董玉泺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白蓉萱和张芸娘站在一边说着悄悄话。
张芸娘用极轻的声音道,“三潭印月还是晚上来看好一些,我记得小时候中秋节父亲常带着我和哥哥来这边观赏夜景,每座石塔里面都点着一只蜡烛,倒映在水面就像月亮似的,有时候都分辨不出水里的哪个是真月亮。”
“石塔最早是北宋苏轼在杭州做官时疏浚西湖后,为了显示湖底淤泥再度积淤情况而在湖水最深的地方设立的三个石塔作为标记,后来又慢慢地给人加了典故,成了今日的一道景观。”白蓉萱望着平静的湖面道,“湖中有深潭,明月印水渊,石塔来相照,一十八月圆。”
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一抬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
张芸娘顿时一慌,急忙躲在了白蓉萱的身后。
董玉泺望着白蓉萱笑道,“没想到蓉萱深藏不露,居然还知道这么多典故,再往下走我可要跟紧了,不然少了许多听故事的机会。”
白蓉萱一脸不自在地回道,“其实是过去来西湖游览时舅舅说过的,我记在了心里,今天就卖弄起来,没想到被当场抓了包。说起西湖轶事还是舅舅知道的多,每个地方都能说上一整天。表姐要是想听故事,最后去找舅舅。”
“那下次要磨着舅舅来才行。”董玉泺心情到底有些不好,并没有往下多说。一行人在岛上转了一圈,又去了九曲平桥和御碑亭。
回到码头时,几个艄公正聚在一起闲聊。见着他们回来,有两位立刻站起了身,笑容满面地迎接他们。
白蓉萱所乘这艘船的艄公客气地问道,“几位公子小姐都玩好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只见三江商会的那艘画舫在湖面上快速划了过来,显然是要靠岸的。码头边上的艄公一见纷纷起身,眼尖目明的准备挪出个地方来给这个庞然大物。
“既然玩好了就请上船吧,咱们赶紧走。”艄公向唐学荛请示,“一大条画舫堵在这里,我们一会儿想离开就不容易了。”
“行。”唐学荛当机立断,安排大家开始上船。
白蓉萱刚刚坐稳,艄公已经拨动着船桨,抢在画舫靠过来之前划了出去。乌篷船和画舫擦肩而过,画舫中的琵琶声清晰可闻。白蓉萱甚至听到画舫里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管公子,这三潭印月是西湖美景之中不可不看的地方,不过白天没什么意思,您要是有时间,晚上我再安排您过来,到时候让人提前在石塔里点上蜡烛,那景致才叫漂亮呢。”
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
画舫毕竟体积庞大,推动的水流湍急,乌篷船的艄公咬着牙摇桨,才能勉强控制着乌篷船远远划开不要一头撞上去。
但乌篷船却借着水势横向调转了过去。
坐在最边上的白蓉萱正好和画舫碰了个面。虽然画舫的窗棱上照着白纱,但白蓉萱还是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更有一个人惊奇地‘咦’了一声。
白蓉萱觉得不自在,急忙低下了头。
艄公使出浑身力气,乌篷船总算离开码头,与画舫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时间贴近晌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唐学荛吩咐艄公,“追上前面那条乌篷船,我有话跟上头的人说。”
艄公已经累得一头大汗,听了话依然把船靠了过去。唐学荛向那条船上的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三人请示,“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直接去欢庆楼吧,等用过午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去别的地方逛。”
董玉泺已经热出了一身汗,她想都没想得答应了,“行啊,我正好也有点儿饿了。”
唐学荛吩咐把船划到离欢庆楼相近的码头去。
一路水光潋滟,艄公很快把船停稳。唐学荛给两条船结了钱,还另外多给了一些。两位艄公连连作揖,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
开在西湖边的酒楼有很多,早些年还有商人在此开设了西式旅馆,在那里偶尔还能看到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洋人。而欢庆楼的门面不大,只有两层,但因为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平日里客人如潮,广受好评。
正赶上饭点,酒楼里生意很好,店伙计脚不沾地跑前跑后忙碌着。见着他们这一大群人过来,一位十几岁的店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客官用餐吗?现在店里人满了,要是不急就在这边先等等,尝尝店里解渴的茶水,一会儿就能腾出桌子来。”
“我们提前预订了二楼的包厢。”唐学荛道,“你去问问掌柜的,然后再来回我的话。”
“好咧。”店伙计一听说来的是包厢的贵客,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敢问您贵姓?”
“姓唐。”唐学荛刚说完,店伙计就快步跑去了店内。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微胖的掌柜,一边走一边作揖,“是唐少爷?有失远迎了,快请二楼天字号雅间坐。”
欢庆楼因为店面实在有限,二楼只有两个包厢,称为‘天’‘地’。两个包厢位置都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西湖的景色,非常适合招待客人,不过价格却是大堂的一倍。
第六十七章 欢庆
唐学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欢庆楼,早已激动得不行,跑过来抓住白蓉萱的手小声交代道,“一会儿你就说想吃西湖醋鱼好不好?”还不忘拉来一旁的张芸娘,“张姐姐,你就说想吃八宝豆腐。”
她说得这两样都是欢庆楼大师傅做得非常拿手的菜。
张芸娘也来这里吃过几次当然知道,她诧异地看着唐学茹,还没理解她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
白蓉萱最熟知她的脾气,故意扬着下巴道,“这都是你爱吃的你自己说去,别拿我做筏子。”
“哎呀。”唐学茹见计谋被识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呀?”
张芸娘恍然大悟,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董玉泺见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好奇地望向三人。
唐学莉在一旁无奈地笑着道,“不用想,准是学茹又有鬼主意了,我看咱们唐家能治得了她的也只有蓉萱了。”
唐学萍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把唐学茹叫过来,却被唐学莉一把抓住了手,“她们年轻的开开玩笑,你就不要出面了。学茹虽然顽皮但又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这也管那也管的,回头真把她拘束得束手束脚放不开,变成胆小怕事的性格怎么办?”
唐学萍一想也对,再看和白蓉萱、唐学茹挤在一起的张芸娘,她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欢庆楼楼上的雅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外便是美不胜收的西湖景色,湖中小舟纵横,不断传来游人开心的嬉笑声。
一行人被掌柜与店伙计恭敬地请上楼,分主次依次坐下。董玉泺年纪最大又是远客,自然坐在中间,左右陪着唐学萍与唐学莉,像白蓉萱和张芸娘、唐学茹自然就只好坐在下首。因为家中没有长辈跟着,大家规矩也没在家时那样重,并没有分桌,唐学荛和小十四都坐在最末尾。
董玉泺麻烦掌柜的再开一张桌子,让钱妈妈领着碧青几人也去歇歇脚,小厮则分成两班,轮换着去用饭。掌柜熟悉唐家的人,对唐学荛十分的客气。但见到董玉泺身边老妈子、丫鬟、小厮带了个齐全,看着又面生,好奇地问是什么人。唐学荛不想多说,只说是从苏州来的亲戚。掌柜的聪明的没有再多问,而是向众人介绍起了菜品。
欢庆楼的大厨做得一手地道的杭帮菜,不过店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没有菜谱,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而是要看店里当日备了什么新鲜的食材。掌柜的客气地说道,“今早新来的草鱼和鲈鱼,草鱼可做西湖醋鱼,鲈鱼最好做宋嫂鱼羹。栗子也是顶新鲜的,做一道栗子炒子鸡最好不过,公子和小姐们还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说,只要店里能做,一准给您做出来。”
唐学茹立马说道,“我想吃八宝豆腐。”
“有,这个有!”掌柜的笑着得格外诚恳,“您还想吃什么?”
唐学萍皱着眉头冲唐学茹使眼色。
唐学茹也不是那没眼力见儿的人,见长姐已有不悦之势,立马收敛起来。她这位姐姐记性特别好,即便在外面当着别人不肯发作,回到家肯定也要把她揪到身边教训一顿才行。家里她谁都敢得罪,唯独不敢惹长姐生气,否则说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唐学茹机灵地询问董玉泺,“玉泺表姐,你想吃什么?欢庆楼掌柜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想吃什么就跟他说,千万不要客气,整个杭州顶数他家做的菜最好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掌柜的被她抬举得连连作揖,“可不敢这样说,承蒙小姐高看,还能吃得惯,但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敢当得起这个‘最’字。”
态度倒是异常的谦虚诚恳。
董玉泺犹豫着向唐学茹打听,“我第一次来,哪知道什么好吃呀,要不你给我推荐一下?”
结果唐学茹就像个二掌柜似的,把欢庆楼能做的菜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掌柜的在一旁听着惊奇不已,“哟哟哟,小姐真是好记性,让我一股脑的把菜名都报出来都未必能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记得这样全。”
“她就是个吃货!”唐学荛无比嫌弃地叹了口气。
“难得小姐愿意捧场,您说说想吃什么,我亲自送您一道菜。”掌柜的见到一桌子的公子小姐,一个个都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他心里也跟着高兴,而且又都是熟悉的老客人,所以愿意多赠一道菜。
唐学茹也不跟他客气,坦率地说道,“那就点一道糟烩鞭笋吧。”末了还不忘向董玉泺卖弄,“这道菜非常爽口,我觉得表姐你一定会喜欢。”
董玉泺特别喜欢她懵懂率真的样子,比董家那几个妹妹和侄女都要好玩,她立刻配合着点了点头,“是吗?那我一会儿一定要尝尝。”
掌柜的满心感激,觉得唐学茹看着年纪小,但特别会做人。这一道糟烩鞭笋价格不高,不像其他的鱼肉价格偏高,送出去不免心疼。他顿时觉得唐家的家风好,家教也严格,对唐家人的好感更增,以后见了人也总说唐家的好,使得唐家的生意也跟着受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结果他们还点了干炸响铃、糖醋排骨、杭三鲜、老鸭煲……几乎把当日欢庆楼能做的菜都点了个全。唐学萍担心吃不了,但碍于董玉泺在场,她怕让对方觉得自家太小气,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掌柜的心满意足地满口答应了,还保证说,“至于下人的饭菜我就看着做了,绝不会差的,您们放心就是了。”
董玉泺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的临下楼前特意嘱咐了店伙计几句,让他不要怠慢这一大桌子人。店伙计答应了一声,服侍起来果然格外尽心。先送来了压桌的小食,又特意沏了一壶热茶送来。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知道您家做的就是这茶叶生意,我们店里的茶肯定入不了您的口,不过也请尝尝看,就当解渴了。”
等店伙计离开后,小十四急忙向唐学荛打听,“叔叔,咱们家的茶叶铺子就开在西湖边上吗?离这里有多远?”
唐学荛答道,“虽说是在西湖边上,但离这里却有点儿远,正好占个对角。怎么了?你想去店里面坐坐吗?”
“要是方便当然好了。”小十四非常感兴趣地笑着道。
唐学荛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有些为难。
今天是出来游湖的,要是去店里下午只怕就没办法游玩了。要不改天再带他去?
唐学荛正犹豫着要怎么说,董玉泺已经接下了话,“既然这样,下午咱们就去店里坐坐吧,天气这么热,去哪里玩都没精神,改天找个凉爽的日子我们再出门。”
“好呀。”唐学茹想都没想得答应了。她最不喜欢游湖了,这里的所有地方她都去了不知多少次,没什么能吸引她的地方,如果去店里的话,必然要经过长堤,到时候她就可以缠着哥哥买点儿吃的东西了。她立刻添油加醋地说道,“我爹今天肯定在店里,咱们让他沏最好的茶喝。”
董玉泺十分痛快地同意了。
唐学萍等人都是陪客,自然不好多说什么,都笑着随她们去了。
第六十八章 糕点
西湖古往今来便是文人雅士最钟爱的地方之一。因此西湖的周边一带寸土寸金,欢庆楼能在这里屹立多年而不倒,每天客流如潮必有其道理。
单单菜品就要比旁人家强上数倍。
糖醋排骨酸甜适中,老鸭煲软烂清新,八宝豆腐和西湖醋鱼更是味道绝佳,掌柜的赠送的那道糟烩鞭笋也是异常的爽口。
就连吃惯了好东西的董玉泺都赞不绝口。
吃过了午饭,店伙计上来撤了桌,又送来了新切的西瓜和糕点。唐学茹热心又积极地向董玉泺介绍道,“欢庆楼糕点中最好吃的就是这定胜糕了,表姐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亲自夹了一块送到董玉泺的盘里。
董玉泺见那块定胜糕外形像个小元宝似的,色泽淡红犹如花瓣,看着就让人喜欢。她笑着道了句谢,斯文地吃了起来。
定胜糕起源杭州,民间每逢迎亲乔迁,都还保留着互送定胜糕的习惯,表示吉祥喜庆。
一侧的唐学茹见妹妹懂事,欣慰地点了点头,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位。她是真怕这个令人头疼的妹妹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丢人现眼。董玉泺是自家人,就算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会说。但席上还有张小姐在,要是让她觉得反感回到家向张太太一说,张太太肯定会觉得唐家家风不好,对儿女的教养不上心。她下半生都要在张家度过,要是在婚前就被婆婆嫌弃,未来的日子就不可能好过了。
唐学莉也开着唐学茹的玩笑,“到底长大了,行事越来越有规矩了,还知道照顾人了呢!”
唐学茹嘿嘿一笑,“莉姐肯定是嫌我没有给你夹。来!我夹一块卖相最好的给你。”
“那可要谢谢了。”唐学莉双手托起了小食碟,客气地让唐学茹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唐学茹来了瘾,笑嘻嘻地问道,“还有谁要吃?我跟你们说呀,这定胜糕虽然长得都一样,但经过我手的味道就变了,不但更加甜美不说,吃起来也特别爽口。”
白蓉萱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要真有这样的本事,下次吃药的时候不许说苦。反正都是经过你手的,汤药也肯定变得更加甜美爽口了。”
“哎呀,你最坏啦!”唐学茹闻声立刻就想扑过来找白蓉萱算账,无奈隔着一张桌子,伸手又够不着,只能张牙舞爪地吓唬白蓉萱。
白蓉萱揽着张芸娘的胳膊笑。
一桌子的人看到唐学茹俏皮可爱的样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玉泺放下筷子,赞叹着说道,“这定胜糕松软清香,入口软糯,味道真的很不错,和苏州的糕点有很大的不同,你们都尝尝看。”
小十四闻声夹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点头,“吃起来还有甜甜的豆沙味,特别适合曾祖母的口味。”
董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甜食,不过那时候她一个丧夫的寡妇带着几个孩子讨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哪有闲工夫能坐下来消消停停的吃块糕点?终于熬到日子好了,她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甜食吃几口胃就不舒服,家里等闲不怎么让她吃,尤其是董玉泺跟在身边盯得最紧。
“甜度适中,的确不错。”董玉泺忽然就起了心思,“不知道这定胜糕是怎么做的,要是能学下来回去做给祖母吃就最好了。”
唐学莉在一旁轻声道,“这是欢庆楼的独门手艺,只此一家。杭州卖定胜糕的不少,但能做出这个味道的却绝无仅有,这种私方肯定没人愿意教授,就算拜了师父都不一定能行。”言下之意是劝董玉泺最好不好拿这个主意。
董玉泺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定胜糕虽然不错,但也没好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董老夫人的身边现在养着三五个大厨,不仅仅是做苏州菜的,董老夫人娘家在安徽,有时候心血来潮想吃徽菜,董家大老爷还特意请了两位徽菜厨子。那两个厨子做的糕点也很合董老夫人的口味,并不比这定胜糕差。
何况强人所难没什么意思,董玉泺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反正我挺喜欢欢庆楼的,他们家做什么都特别好吃。”一提起欢庆楼,唐学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脸上的笑容就像窗外阳光似的,耀眼又明媚,“反而是玉泺表姐带来的苏州点心我不大吃得惯,总觉得齁嗓子。”
那天张芸娘随着张太太来唐家做客时,她们几个跑到回廊里说话聊天,董玉泺身边服侍的老妈子特意端了几碟苏式点心过来,她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要不碍于别人在场觉得她没礼貌,她才不会咬着牙强把一整块都咽下去呢。
“就你挑挑拣拣事情多。”唐学萍见她刚老实一会儿又口无遮拦起来,唯恐董玉泺觉得她嫌弃自己招待的东西不好,连忙补救般地说道,“我就觉得很好,吃起来和杭州的糕点有很大的不同。”
唐学莉顺势插嘴道,“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的口味都不一样嘛。”
白蓉萱也道,“苏州的点心多用猪油,而且味道重甜,喜欢吃甜腻口感的一定会喜欢。你喜欢吃清淡口的,那就多吃几块欢庆楼大厨亲手做的定胜糕吧。”一边说,一边故意将装着定胜糕的碟子推到了唐学茹的面前。
唐学茹觉得大家都在笑话自己,不满地嘟着小嘴道,“吃就吃,你们谁不要跟我抢。”
一副护食的模样。
董玉泺开玩笑逗她,“你既然这么喜欢欢庆楼,不如我让荛哥去给你打听打听,要是欢庆楼掌柜有年纪适中的儿子,就把你嫁过来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待在欢庆楼了,每天都可以吃喜欢吃的东西,怎么样?”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唐学茹居然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眼珠咕溜溜地乱转,“真的可以这样吗?”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张芸娘被她逗得肚子疼,无力地靠在白蓉萱身上。董玉泺更是直接笑出了眼泪,唐学萍一脸无奈,唐学莉则拿着帕子捂着嘴。一桌子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只有唐学茹得意地道,“我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我才不要嫁过来呢。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呀,欢庆楼好菜好茶地招待我们,那是因为我们是客人,吃了菜是要花钱的。我要是真嫁过来,每天就只能在后灶摘菜刷碗,还能吃到八宝豆腐和西湖醋鱼?每天粗面馒头配咸菜,能把肚子填饱就该谢天谢地了。”
唐学莉指着她道,“没想到这丫头心里还挺清楚的……”
大家在包间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下楼准备结账离开。掌柜的见他们下楼,连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客气又恭敬地问道,“店小人少照顾不周,也不知道菜品做得合不合公子和小姐的口味?”
“我们吃得很好。”唐学荛跟他客气了几句,见他绝口不提结账的事情,有些诧异地问道,“掌柜的,还不算账吗?”
掌柜的笑道,“瞧您说的,唐家在杭州谁不知道,还能差我这几个小钱吗?早前就有家中的管事过来算过了,而且还要了几道菜带回府中去,承蒙看得起,下次过来我还把包间给你们提前留出来。”
亲自将一行人送到了店门口。
唐学荛一脸不解,心中盘算着是谁过来把账抢着算了。家中的管事,难道是严管事吗?是父亲吩咐他这样做的,还是祖母?
小十四悄悄凑过来道,“应该是我姑姑身边那两位姓周的管事算的,叔叔不用放在心上了。”
第六十九章 行事
周管事?
唐学荛一琢磨,觉得这种事情还真就不像是唐家人做出来的。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小十四一眼,“周管事今天不是没有跟来吗?”
他四下里找了一圈,只看到董玉泺身边跟着一个老妈子和三个丫鬟。因为唐家和张家的几位小姐都没有带丫鬟出门,董玉泺身边的三位丫鬟只能忙前忙后,每个都累得脸有疲惫之色。
小十四觉得这样的叔叔特别有意思。他笑着解释道,“你太不了解我们董家行事了,有时候家里虽然没有支会安排,但下人却要有眼力见儿,知道什么事儿是你应该做的,什么事儿是你不能做的。就比如说今天,虽然我姑姑已经发了话,让两位周管事待在家里不用跟着,她想自由自在地到西湖边上转转,两位周管事也都恭敬地答应了。可如果他们真以为得了吩咐就可以消消停停地躺在家里躲清闲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旦我姑姑在西湖边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哪怕掉了一个帕子回头找不到,周管事也等于摊上大事儿了。就算我姑姑什么都不说,回到家自有人会到我曾祖母那里说,这两位周管事就可以收拾东西从董家出来了。”
唐学荛脸色大变,“有这么严重吗?”
“每家的规矩不一样嘛。”小十四自小受环境影响,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而认真又诚恳地说道,“我曾祖母治下是非常有手段的,她还经常把我祖父和其他三位叔祖父叫过去训话,告诉他们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小事不加以防范放任自由,等小事变成大事的时候就可以能伤筋动骨,因此最能从小事上看出一个人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态度。”
唐学荛觉得董家老夫人的话非常有道理,赞成地点了点头。
小十四见状继续说道,“所以今天姑姑虽然没有让周管事陪着,但他们还是机敏地派人跟了上来,而且就隐藏在周围的路人之中,只不过我们同船而来,有几个被我认出来了。”
唐学荛听了立刻四下里看了一圈,只不过那日在运河渡口接人的时候正赶上大雨,赶着时间搬东西,到处都乱糟糟,他也没有看得特别清楚,周围的游人又气定神闲,每个都不像董家派过来保护的人,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别看啦,你不认得的。”小十四笑嘻嘻地说道,“这件事儿你暂且不要告诉我姑姑,免得周管事在她面前难做。”
“我难道连这个还不懂吗?”唐学荛无奈地白了小十四一眼,“不过周管事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表姐的安全,她难道还会因此发火不成?”
“这可不好说。”小十四耸了耸肩膀,“别看我姑姑在你们面前端庄大方,但毕竟辈分摆在那里,在家里我要是惹火了她都是要受罚的。再说了,哪家的主人喜欢下人违背自己的主意呢?估摸着两位周管事这会儿也正担心呢,一方面要顾及我曾祖母,一面又要顺从我姑姑的话,夹在中间好难做。”
他一副心疼又可怜的模样。
唐学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小十四不情愿地往一旁躲了躲,“叔叔别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待,再过几年我就可以独当一面,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何况我祖母说总被人摸头个子会长不起来的,每次我祖父摸我的时候,我祖母在一旁见到了都要拦下来。”
“还有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唐学荛讪讪地收回了手,“你叫我一声叔叔,自然就是小孩子了。”
小十四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好奇地打听道,“叔叔,前些天你不是带我去过唐家的店铺呢?今天这家铺子和之前那一家有什么区别?”
“区别啊……”唐学荛想了想,“之前带你去的那家是主店,因为离西湖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店面大一些,但今天去的这一家因为紧挨着西湖所以店面更小一些。”
小十四想到前两日磨着唐学荛让他答应带自己一起去的那家店铺,不但铺面古朴简单,店里也没有多大,除了两个年纪不太大的伙计之外就只有一个账房先生在那盯着,和董家在苏州的织布铺子根本没法比。今天去的这家更小的话,岂不是连上次那一家都不如?
他顿时兴致缺缺,不像之前那样激动了。不过去店铺是由他提出来的,姑姑又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好临时改变主意,只能跟在唐学荛身后,但好奇心却明显没那么重了。
唐学荛不说,董玉泺自然不知道周管事的事情,她还以为这顿饭是由唐家的结的账,有些不安地悄声跟身旁的钱妈妈说道,“我忘了今日周管事没跟着,铺铺张张的点了很多菜,这顿饭应该花了不少钱,回头要想个办法把这钱给舅舅补上才行。”
钱妈妈的夫家姓钱,在董家四房做二等管事。钱妈妈因为在董玉泺跟前儿当差,又能在董老夫人面前能说得上话,丈夫和儿子在四房腰板也硬。内院虽然是梁夫人当家,但对她丈夫和儿子也不敢太过苛责,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不过钱妈妈自己心里也有个计较,如今董玉泺年纪到了,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要是真能嫁到邱家去,那就是别人口中的高嫁,毕竟邱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董家日子虽然好,但连邱家的一个角也比不上。
之前刘家办喜事时,她有幸跟着小姐和老夫人一起出席,远远见到那位邱家的邓夫人,只见她一身深绯色的衣裳,上面绣着漂亮的缠枝莲,整个人雍容贵气,气度非凡。她面如满月,皮肤简直比那未出阁的小姐还要好,凝脂一般光洁剔透。周边不少苏州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围着她说话,但却全被她的气场压住了,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她自然是想跟小姐去邱家见见世面的。她和丈夫上了年纪,也不指望大富大贵,但好歹要为儿子搏一搏。董玉泺的父亲董家四老爷是个提不起来的,老夫人都不止一次地表示不待见他,梁夫人又是四个儿媳中唯一一个董家起势发家后才嫁过来的,不但没有同甘苦共患难的情谊,行事说话也是着五不着六,老夫人最看不上她。儿子待在四房能有什么出息,就算能在邱家做个小小的管事,肯定也比在董家四房强。
更何况董玉泺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她是被老夫人钦点的人,一直伺候在小姐的身边,虽说不是奶妈子,但跟小姐的情谊也比常人更牢靠一些。她办差做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不但小姐信任她,就是老夫人也非常赏识她。
近些年小姐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梁夫人又总仗着自己膝下的一儿一女,想要和董玉泺掰扯掰扯,为自己的儿女争强好胜。只是她忘了董玉泺的身后有董老夫人撑腰,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能得着什么好?如今老夫人活着时还好,梁夫人上头有人压着不敢造次,等有一天老夫人归了天,以梁夫人的脾气秉性,还不跳起来闹事?
她们这些跟在董玉泺身边伺候的,虽说两边都不敢得罪,但在梁夫人眼里只怕早就划拉到一堆人里去了,指不定还以为当年受得气里就有她们从中搅和,她要是不跟董玉泺到邱家去,就只能回到丈夫身边继续在四房做个管事娘子,到时候落在梁夫人手里,那还不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第七十章 祥瑞
钱妈妈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惊肉跳,因此自打知道董玉泺的议亲对象之后,行事办差就比之前更小心,对董玉泺的事情也更上心了。
董玉泺身边的三个妈妈除了她之外便是孙妈妈和田妈妈。孙妈妈是董玉泺的奶妈子,有哺乳之恩,又是已逝的唐夫人用过的旧人,于情于理董玉泺出嫁时都应该会带着她们一家子。至于田妈妈嘛……估计和自己的打算差不多,所以才会对董玉泺的事情那么尽心尽力,为此还不止一次的和梁夫人起过冲突。要是不能跟着董玉泺走,估摸着日子比她还要难过。田妈妈那样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心里没数,肯定另有打算。要么是觉得跟着董玉泺十拿九稳,要么就是以后安排好了后路。
这样一想,钱妈妈觉得眼下最没着落的人就是自己了。她日想也想,就愁怎么不动声色的在董玉泺面前表现一番,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董玉泺幼年丧母,在董老夫人的跟前儿长大,性格上难免和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不但疑心重不说,脾气也带着几分较真儿和认死理,特别讨厌别人暗中算计她,要是真给她发觉出来,别说跟着去邱家了,能不能再在董家做事都是两回事。
钱妈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好在老天开眼,这次出门之前孙妈妈崴了脚,少了这个最得小姐信赖的人,她终于有在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了。她和田妈妈保持着默契,一个跟在小姐的身边,另一个就在唐家租来的房子中管事,务必要保证小姐在杭州的这段日子里不出任何状况。还有那不开眼的下人从中挑刺,说她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姐都没说什么,偏就她们两个拔尖儿似的管东管西。
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人,也都是脑袋里不装四六什么都不懂的,和她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唇舌。
钱妈妈和田妈妈每次听了这样的抱怨也只是笑,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三次,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觉得钱妈妈和田妈妈也不过是一对纸老虎,仗着有小姐撑腰显摆自己的能耐,见她们不敢多说,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之前说这些的人还会偷偷背着些人,后来干脆当面嘀咕起来。钱妈妈只当听不到,腰板笔直地走了过去。也有些懂得风向的人,知道两位妈妈不仅在董玉泺面前有头有脸,就是在董老夫人跟前儿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不可能这么隐忍退让,虽然不知道两位妈妈心里有什么计较,但每个人都更小心了。
钱妈妈心里想,这聪明人还是多的,就像小姐跟前儿的两位周管事。
周家两兄弟能在董家备受器重,甚至被老夫人指派给小姐做管事,除了本身人就聪明机灵脑袋够用之外,还因为周家两兄弟的父亲周祥瑞。
周祥瑞曾是已逝董老太爷身边的管事,董老太爷死的时候四老爷还不到五岁,大老爷也不过弱冠之年,董家的靠山一倒,顷刻间树倒猢狲散,曾经的荣耀付诸东流,当初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背信弃义全部转去了别人家,催债的人倒是一窝蜂地挤上了门。董老太爷的灵堂前空空荡荡,连个奔丧上香的人也没有。那时董家的日子可谓艰难,安葬了董老太爷之后,家里稍值钱一点的东西不是被抢走就是变卖了,就算这样外面还欠着一大笔钱。周祥瑞见状,立刻回乡下卖了自己养老的祖田,把卖田所得的钱一股脑的送到了董老夫人面前。
那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董老夫人见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心中十分的感激,说什么都不肯收他的钱。田产是立家之本,关系到子孙后代,董老夫人让他赶紧把田赎回来。
周祥瑞说什么都不同意,只是拼命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董老夫人见他意志坚定,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钱,先还了外面催的比较急的外债。自那之后,董家在董老夫人的带领下从头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着生意。当是周围不少冷嘲热讽的,还有同行间的排挤和陷害,董家的布匹卖不出去,苏州当地更是被挤的没有一点儿市场。董家大老爷当时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硬是要带着几车布往西南西北两地找客商。
西南西北风沙侵袭,路上又多有悍匪路障,想要过去谈何容易。董老夫人不放心,犹豫着该不该答应。周祥瑞知道后立刻过来请命,要和自己的大儿子护送董家大老爷一路过去,还保证就算拼了命也会护董家大老爷的周全。
路上果然遇到了诸多麻烦,却都被经验老到的周祥瑞一一化解,董家大老爷这一路收获颇丰,不但和西南西北两地的客商签下了大订单,还在路上跟着周祥瑞学会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
那之后周祥瑞的大儿子周来福便一直跟着董家大老爷东奔西走,现在已经是董家长房的大管事了。周祥瑞的另外两个儿子周引福和周延福则在董老夫人的跟前儿跑腿送信。董家的日子渐渐好转,几个儿女的婚事也被提上的日程,当初董家和唐家结亲家,来往从中传话的都是周祥瑞。
等大唐氏去世,董玉泺被董老夫人收到自己跟前儿照顾吼,周引福和周延福就成了董玉泺身边的小管事。
周祥瑞年纪渐渐大了,又因为年轻的时候跟着董老太爷和董家大老爷走南闯北腿脚不好当不了差,董老夫人厚赏了他一番,在董家不远的巷子给他置办了宅子,还买了下人服侍他养老。董老夫人甚至还亲自给他置办了酒席,董家的几房老爷夫人,少爷少奶奶全部都盛装出席,每个人都送了许多名贵礼物给这位家中劳苦功高的老管事。董老夫人更是当众准备了一份特别礼物给周祥瑞,那是他当初卖掉的祖田地契,董老夫人不但帮他原封不动的买了回来,还把相连的两块地一并买了下来送给他养老。
周祥瑞知恩图报,跪着谢了又谢。他三个儿子也是一脸的感动,觉得在整个苏州,能被东家如此体面送出府荣养的人也不多了。
苏州城更是传的街知巷闻,大家都说董家人投桃报李,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是多大的风雨都压不垮打不倒,也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一直留在董玉泺的身边,把她的事情管理得明明白白。小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了,只要跟两兄弟说一声,他们总能想办法找出来。
这次出门游湖,虽说小姐已经吩咐他们不用跟着了,但两兄弟觉得不放心,不但行事稳重的周引福悄悄跟来了,还带了不少小厮混迹在人群里,一旦出现状况也好及时出手援护。
刚刚周引福向欢庆楼掌柜结账的时候她刚好看见了,听了董玉泺的话后,她笑着说道,“这个倒不用小姐费心,刚刚结账的就是咱们家的周管事。”
第七十一章 绢花
董玉泺听了微微一愣,但转念就明白过来。她表情平淡地回了句,“是吗?”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钱妈妈立刻警觉地多看了几眼,担心自己是不是多嘴说错了话。她既不想惹怒小姐,更不想得罪周管事。毕竟那兄弟俩拧成一股绳似的,要是惹得他们不高兴,未来日子可不会太顺便。
董玉泺往周围看了看,也不知见没见到混迹在人群中的董家小厮,但脸上的神情却轻松多了,“我到底还是年轻,很多事都没经历过,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这一件一件的,倒是我想简单了。”
钱妈妈连忙笑着接口道,“小姐自小到大都在老夫人身边,她又拿您当眼珠似的,平时哪有什么机会出门?跟着老夫人出去应酬,一路上被打点的无比周到,哪有您操心的地方啊?”
董玉泺不置可否,但对周管事的行为似乎也没有生气。
钱妈妈稍稍松了口气。
碧青留意到钱妈妈的样子,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故意放慢了两步,落后在董玉泺与钱妈妈之后,正好与含朱并肩而行。两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轻不可见地笑了笑。
众人一路往唐家的茶叶铺子走去。
唐学茹惦记着吃的,早跑到唐学荛跟前儿缠着去了。唐学萍和唐学莉则担心董玉泺受冷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找着话题说话,只有白蓉萱和张芸娘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远远地被落在了后面。
靠近断桥时路上的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侧很多小贩在卖东西。白蓉萱担心两个人走散了,彼此牵着手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因为有上一世的交情,所以白蓉萱说的话题都是张芸娘喜欢又擅长的,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张芸娘心思单纯,从前被张太太保护得太好,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觉得这是老天赐予她的福气,她得好好珍惜才行。
路上一个卖头花的小贩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头花都是用绢布做的,有大朵大朵的牡丹,也有开得小朵的茉莉和栀子,每一朵都栩栩如生,让人看着就喜欢。张芸娘是爱花之人,见了就迈不动步子,停在摆着绢花的桌子前观赏起来。
卖绢花的贩子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似乎不常出来做生意,显得格外的拘谨,站在一旁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讨好客人。
白蓉萱浅笑着问她,“这些绢花都是你做的吗?”
那妇人偷偷瞄了她一眼,并不敢拿正眼看,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都……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我家那口子手巧,不但会做绢花,还会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几朵淡雅别致的小绢花说道,“这些是我女儿做的,她们都随了我家那口子,手巧的狠。”
张云娘看着她那副吞吞吐吐话都不敢说的样子,仿佛一下就看到了自己。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头琢磨了片刻,便要买几朵绢花回去戴,还让白蓉萱也过来挑几朵。白蓉萱知道她这是要照顾妇人生意,但两个人这一世才认识没多久,就这样伸手要人家的东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摇了摇头,婉言拒绝了,“我平时不爱戴花,你自己买几朵戴着玩儿吧。”
张芸娘还以为她嫌弃绢花不好,连忙说道,“这些绢花的手艺还行,你就选几朵吧。”
妇人见她帮自己说话,连忙点了点头,看张芸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白蓉萱附在张芸娘的耳旁道,“傻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行,难道你只送我一个人,别人就都干看着不成?”
张芸娘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她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前头那些人里还有她未来的嫂子呢……
白蓉萱见她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有些后悔这样直言相告了。她连忙握住了张芸娘的手,满是鼓励地说道,“不如这样,你先挑几朵买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再偷偷送我?”
张芸娘抬头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办法好。”又开开心心地低着头选起了绢花。
妇人见她俩穿戴不俗,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忙前忙后非常尽心。
最终张芸娘只选了一朵比较大的绢花准备送给张太太,倒是把那些小而精致的绢花全都包了起来。那妇人没想到女儿随手做着玩的东西会卖得这样好,脑筋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白蓉萱好心提醒她,“这样大朵的绢花虽然好看,但已经很少有人戴出门了,倒是这些小巧的绢花戴起来既美观又大方,什么场合戴着都合适。你不如让女儿多做一些,肯定比这些大绢花卖得好。”
妇人听了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答应着,又把张芸娘选得绢花仔细包好,算了一下价钱,总共也不值几个钱。张芸娘这次出门,张太太担心她在唐家人面前掉价,在西湖边上渴了饿了难不成还要伸手向唐家要不成?因此在她身上带了一些钱,还特意叮嘱她小心保管,别给小偷顺走了。
张芸娘一直把装着钱的荷包贴身收藏,就算这样还要时不时地摸摸看荷包是否还在,整个上午就惦记着这一件事儿,都快吓出毛病来了。
这会儿她背着人把钱付了,接过妇人包好的绢花。两人向妇人客气地道了谢,这才并肩继续向前走去。可耽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们两个已经被远远地甩开了,白蓉萱翘起脚尖也看不到前面唐家人的身影。
她一时间有些发慌,拉着张芸娘的手加快了脚步。
张芸娘不明所以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有急事吗?”
白蓉萱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刚刚在买绢花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他了,什么也不买,躲在不远处盯着我们……”她一边说,一边向张芸娘使了个眼色。张芸娘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岁年纪,穿着莺茶色的长褂,外面套着黑色的丝绸短褂。这个人又矮又胖,但皮肤白皙细嫩,一张圆滚滚的大脸就像白馒头似的,大概是因为追得急,此刻额头上全是汗珠,翘着脚尖向两个人的方向张望着。
张芸娘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但还是紧张地安慰着白蓉萱,“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指不定是来找人的吧?”
白蓉萱却没有她这样乐观。刚刚买绢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那个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对上自己的目光后非但没有避开,眼神中反而还闪过一抹惊艳。看他的衣着打扮不俗,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上一世她和吴妈从杭州到上海,又辗转天津和北平,其间不知和多少人打过交道,她太明白这幅表情下隐藏的含义是什么,那些东奔西走的日子里,为了躲避旁人的骚扰,她甚至要经常用锅底灰将脸涂黑,身上也淋上一些香油,等过些日子香油变质,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有好几次虎口逃生,差点儿被人贩子绑着卖到花街柳巷去。
第七十二章 拦路
想到前世那些可怕的经历,白蓉萱就觉得不寒而栗。
那时吴妈常常憔悴又无奈地嘀咕道,“这年头实在没有女人的活路,一步一个坎,能平平安安来到北平,一定是夫人泉下有知保佑着小姐和我呢。”
在北平度过的那段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似乎是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她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十日有九日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到了冬日更是咳嗽不断,只能靠汤药稍作缓解。出门采买的事情都落在了吴妈的身上,可即便是这样,四合院里住着一位漂亮的江南落难小姐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而且把她身份传得十分不堪,有人说她是江南名妓,赎身后来到北平定居。还有说她是北平富商养的戏子,因为正房夫人容不下,无路可走才来到了这里生活。更有说她与人私奔来到北平,没想到被爱人卷了钱财抛弃在这里……
风言风语,什么难听话都有。
吴妈气不过,又不知道去哪里解释,急得一嘴火炮,愁容满面。倒是白蓉萱,那时候已经彻底看淡了这些。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力去改变另外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既然如此、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那时甚至还常有人喝醉了跑来大门前闹事,有的嚷着要见白蓉萱一面,有的扬言要娶她做小……大半夜又哭又嚷,吵得人睡不着觉。
一间四合院住着几家人,都是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老实人,谁能受得了这样的闹腾。不仅如此,左邻右舍也都牢骚满腹,大家看吴妈和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与鄙夷。甚至有人撺掇着想让她们这一对主仆赶紧打包搬走,不然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可说来说去,到底都是一群心思纯善的好人,没一个人愿意登门找白蓉萱面谈。后来推举出一个性格厉害的妇人过来,推门见到白蓉萱病中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赶人的话不但说不出口,还伸手帮着吴妈熬起药来。
日久见人心,白蓉萱和吴妈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日子,大家也渐渐了解了这一对主仆的性格,相处得非常融洽不说,再有借着酒劲儿来闹事的,刚嚷两句,隔壁四合院厉害的妇人就提着擀面杖追了出去,两棒子抡下来,打得醉酒的人抱头鼠窜再也不敢来了。
有时候白蓉萱病情加重,吴妈要贴身照顾,挪不开手出去买菜,左邻右舍的人都会仗义的帮着捎带些东西回来。吴妈感慨地和白蓉萱道,“难怪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果然很有道理。你看看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居然比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小姐太太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她说得那些人自然是白家的人了。
上一世白蓉萱见过很多垂涎她外貌的人,她后来不愿意出门也是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她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平养病,一旦遇上什么事情,连个能帮忙做主的人都没有。吴妈大概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最开始还总劝她出去转转,后来就不敢说了。因为有一次赶上白蓉萱病情好转,手脚也有些力了,两个人一起去了趟潭拓寺。当时正值深秋,潭拓寺的枫叶火红似火,引得无数百姓来游玩观赏。
谁成想她们居然碰上了一个登徒子,眼睛不但直勾勾地盯着白蓉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甚至趁着人多的时候,还想来拉白蓉萱的手。
白蓉萱吓了一跳,带着吴妈就跑,那人却一路紧跟不舍。也不离得太近,隔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白蓉萱回头的时候他便装作四处欣赏风光,白蓉萱走他便立刻跟上。
白蓉萱不敢直接回家,唯恐被他记住了地址,日后趁人不注意找过来。
白蓉萱和吴妈故意兜了两个大圈子,趁着人多的时候把他甩掉了。两个人哪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枫叶,一路急奔回了四合院。确定那人没有追上来之后,这才敢松一口长气,可两个人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
白蓉萱的直觉告诉她,今天西湖边上遇到的这个人也很危险,本能地就想离他越远越好。
张芸娘似乎比她更紧张,不但手掌出了许多汗,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着。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找到唐家和董家的人。
相比于前世的慌乱无措,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安心了不少。此刻的她可不是在北平时的孤苦无依,而是身在杭州。母亲还在,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也都在,每个人都对她爱护有加,肯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想到这里,白蓉萱觉得脚上的力气都比平时多了。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一大截,因为走得急,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白蓉萱正准备松口气,没想到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个男人居然也追了上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拉起张芸娘正要走,却被三四个短衣打扮的小厮围住了。白蓉萱强自镇定地看着对方,冷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拦我们的路做什么?”
其中一个兔头獐脑长得十分猥琐的小厮神色得意地说道,“两位小姐且等一等,走那么急做什么?我们家少爷有话要对你们说。”
张芸娘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白蓉萱的手。
白蓉萱心突突跳个不停,但脸色却从容不迫地说道,“素昧平生,我们和你家少爷不熟,也没什么话说,还请让路吧。”
四个小厮抱着胳膊,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说话,却没有一个肯让路。
白蓉萱皱了皱眉,牵着张芸娘的手准备绕开。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围了上来,就一直堵在白蓉萱的前面,不让她们往前走。
白蓉萱冷笑道,“青天白日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哪家的小厮,但这样拦别人的路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此刻周围的路人已经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的看热闹。听白蓉萱这样说,立刻就有人仗义执言道,“好狗不挡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个长相猥琐的小厮听了脸有怒色,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骂道,“滚滚滚!别多管闲事,我们可是江家的人,再在这儿胡说八道,小心对你们不客气!”
周围的人一听说江家,知道惹不起。有的人立刻就走,也有些人还不服气,却被亲眷好友拉着离开了。
长相猥琐的小厮得意地扬了扬头,冲白蓉萱说道,“小姐别恼,我们家二少爷想跟您交个朋友,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白蓉萱一听说江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和张芸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张芸娘脸色雪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个小厮一见,连忙躬身行礼,称了声二少爷。
紧接着刚刚那个白馒头似的男人走上前来,只见他不断喘着粗气,因为走得急额头上全是汗珠。
第七十三章 江家
江家在杭州名声太烂,属于街知巷闻的那一种,很多洁身自好的人家都不愿意和江家打交道。白蓉萱的舅舅唐崧舟十分看不上江家人的行事做派,特意叮嘱过家里人在路上碰到江家人转身就走,别和他们有任何交集。
白蓉萱也从舅舅口中得知了江家人的嚣张跋扈,还有那位传说中差点被人砍掉一只手的江家二少爷色胆包天,多么地荒唐。
听说来人是江家二少爷,白蓉萱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江家二少爷,不悦地说道,“下人们说二公子似乎有话要对我讲?只是我跟你不认不识的,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讲,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请让路吧,家人还在前头等着,我怕等太久让他们担心。”
江家二少爷满眼惊艳,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着明晃晃的欲望,“你急什么?之前不认识是因为没遇上,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我是江家的二少爷,江家你听过没有?我爹是三江商会的会长,三江商会你总知道吧?”
他口气带着几分得意,似乎江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谁都要认识似的。
白蓉萱对他没有丝毫好感,轻轻皱着眉头道,“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情不大了解,还真没听说过江家河家的,不知道二公子光天化日拦住别人家女眷的去路所为何事?”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江家二少爷的大嘴巴早就抽上去了,非要教训一下这个有眼无珠口出狂言的家伙。可话从一见倾心的美貌佳人嘴里说出来,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觉得眼前的小姐清高冷漠,和那些讨好他的莺莺燕燕不同,每一个小表情落在眼里都像是生出了一只触手似的,轻轻地挑逗着他的内心。
江家二少爷像个傻子一样地笑了起来,“没听过不要紧,回家跟你父兄说,他们肯定知道。你是谁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居然在大街上问起了名讳,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白蓉萱气极反笑,“江家二少爷,您也不是刚出襁褓的小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您到底有什么事儿,能直言相告吗?”
江家二少爷见她这一笑隐含着些许怒气,仿佛冬日枝头的寒梅,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默默白蓉萱的脸蛋。
白蓉萱见他伸手过来,连忙退后了一步,轻轻避了过去,声音却忍不住大了起来,“你干什么?”
江家二少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的小脸蛋可真白,长得也好看。刚刚西湖游船的时候,我刚好坐在船窗前看到你,当时就觉得惊艳无双,下了船就立刻吩咐人去找,没想到你们走得还挺快,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得没了踪迹。幸好我的小厮机灵,记得拉乘你们的艄公,好容易找到他逼问出来你们去了欢庆楼,可惜我还要陪个重要客人,只好让小厮在欢庆楼的大门口等着,见你们出来就远远地跟着,等我腾出空来就赶紧跑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差点儿摔个跟头呢。”
白蓉萱忽然想到从三潭印月岛离开时乌篷船和画舫擦肩而过的时候,画舫里传来的那一声‘咦’,难不成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江二公子?他从那时候就留意到自己了?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这人十分危险,故作冷静地说道,“江二公子的话说完了?要是说完我就先告辞了。”
没想到江家二少爷居然伸开了手臂挡在她面前,恬不知耻地笑道,“好妹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乖乖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副挤眉弄眼的猥琐表情,看得白蓉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是你好妹妹?”白蓉萱大怒,皱着眉头斥责道,“我跟你不认不识的,怎么就成了你妹妹?你说话行事放尊重些,你既然是商会会长之子,想必更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唐突草率地拦住别人去路,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实在有违大家公子的风范。”
周围人冷眼旁观,虽然也觉得江家人仗势欺人当街阻拦女眷令人不齿,但碍于江家的威势,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你小点儿声,小心把别人招惹来。”江家二少爷似乎有所顾忌,担心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来人后,这才向身后的四个小厮吩咐道,“快,赶紧带着她走,一会儿大哥过来就糟了。”
四个小厮齐声答应,向白蓉萱围了过来。
居然想强行带人离开。
这一下出乎白蓉萱的意料,她脑子瞬间一懵,实在没想到江家的人居然如此胆大,青天白日的居然敢派下人强行带女眷离开。只这么一会儿的愣神工夫,小厮已经贴到了白蓉萱的身边。一直躲在白蓉萱身后的张芸娘想也没想地挡在了她前面,“你们要干什么!当街强抢民女吗?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王法?”
“王法?”小厮不屑地笑了笑,“在杭州城,我们江家二少爷的话就是王法,他往地上吐口唾沫,那也得成个钉。这里没你的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话音一落,毫不客气地将张芸娘推搡到了一边。
张芸娘眼圈通红,含着泪花,“你……你们……”
白蓉萱却看准机会,冲张芸娘大声叫道,“快跑!”
张芸娘微微一愣,只听白蓉萱大声地继续道,“快去前面叫我们家的人过来帮忙。”张芸娘这才反应过来,提起裙子就往前跑去,因为心中担心白蓉萱的安危,还不断回头看着她的情况。
江家二少爷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仗着江家在杭州城的势力有恃无恐,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对于张芸娘的离去看也不看,反正无论她找来什么人都没用,今天他非要亲一亲这位美人儿才行。
相比于其他人,他就怕被正在陪客的大哥知道他的荒唐事,虽说大哥袒护他不会太过苛责,可有着之前那次的‘砍手’事件,他多少会说自己几句。整个江家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哥了,发起火来连最溺爱他的母亲也不敢插手,一想到这里,他只想尽快搞定白蓉萱以免夜长梦多,示意小厮赶紧动手。
白蓉萱见张芸娘跑远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对方人数占优又都是男子,自己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挣扎起来说不定要吃亏,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唐学荛领着人过来。好在小十四手下也带着会功夫的小厮,真打起架来应该不会吃亏。眼见着小厮已经准备来抓她了,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转身就跑,可没想到身后就是西湖的堤坝,明亮的湖水在午后阳光照耀下像是耀眼的琉璃,波光起伏。
白蓉萱无处可躲,直接站到了西湖边上,声音坚定地说道,“你们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别……别跳!”眼见着白蓉萱性子刚烈,居然想要跳湖以保周全,江家二少爷明显慌了神,“你快回来,千万别跳。”他自然不担心白蓉萱的生死,即便她真跳湖淹死了也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只要有他爹和大哥在肯定能摆平一切,何况杭州的保安团长是他爹的拜把子兄弟,出了事儿也会压下来。他担心的是白蓉萱这样一个美艳绝伦的俏佳人成了湖中尸,那不是糟蹋了吗?
好歹让他占点儿便宜再死。
第七十四章 李毅
江家二少爷一面稳住白蓉萱一面向小厮使眼色。几个小厮都是跟惯了他的,最了解自家少爷色胆迷天的性格,见状立刻会意,悄悄地向白蓉萱小心挪动着步子,准备伺机将她扑倒。
白蓉萱暗暗焦急,怎么唐学荛还不带人赶过来,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吗?难道自己真的要被逼到跳湖不成?如果荛哥再赶不过来,她宁可跳湖也不会被这些人折辱……
就在白蓉萱焦急不已的关头,一个轻快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传了过来,“刚才还说江家二公子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有什么好热闹,让我们也瞧瞧。”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几个贵公子模样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后面。说话的人二十几岁的模样,面相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身上穿着当下最时兴的洋装。他一脸笑意,但眼神却显得有些冷,尤其是看江家二少爷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鄙夷与不齿。
他身后站着另两位年轻的男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穿着灰蓝色的长袍,一个则穿着胡桃色的长袍,浑身都是书卷气,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面色难看又尴尬的四位男子,其中两位质朴干净,像是读书人,另外两人则像江家二少爷似的,浑身金光宝气,打扮得很像财主富绅。
江家二少爷见到来人,脸色瞬间变了,又惊恐又害怕,惶惶不安地说道,“我……我……”连说了几个‘我’,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编。
白蓉萱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穿着胡桃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身上。
男人眉目如锋,深邃的目光宛若夜晚灿烂的星河,白皙的俊颜棱角分明,透着几分疏离的冷漠。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会是在哪里呢?白蓉萱怎么也想不起来。
来不及细想,几人中看样子年纪最长,穿着深色长袍配一件通身绣着暗纹马褂的男人笑着走上前几步,“耀祖,你不好好陪着客人用饭,怎么到这里胡闹来了?是不是遇着熟人了?”看似轻巧的玩笑,意图却十分的明显,是要为江家二少爷找台阶下,也为眼前的情景找一个最恰当的借口。这人的模样和江家二少爷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二少爷更瘦一些,眼神也更冷峻了几分,应该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耀宗了。
站在江家大少爷身边一脸阴霾的男人就是李家目前的掌权人李毅,他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眼神阴冷,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江家二少爷江耀祖见到大哥来了,身边还跟着这次费尽心力招待的客人,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妙,这会儿倒先不用担心回到家大哥会怎么收拾自己,反正实在不行就逃到母亲那里,有母亲护持着,大哥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下手太狠。眼下更要紧的是让上海来的这些人如何看待这件事儿,要是因为他的荒唐行径影响到家族的未来,不用大哥出手,他爹就会亲手扒掉他一层皮。
这次江家又是建画舫又是举商会之力招待上海来的这三个年轻人,目的就是能把生意做到上海滩去,毕竟那地方现如今就是座闪着光的金山宝地,有着使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财富,江家要是能分到一杯羹,以后就吃喝不愁,可以躺在金山顶上睡觉过日子了。
江耀祖脑筋还算灵活,见到大哥在暗暗给自己使眼色,他连忙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笑着答道,“我原本就想出来透口气,没想到在湖边上遇见个熟人……”
想要顺着大哥给的暗示往下编。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先前那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笑着拦了过去,“什么样的熟人要往湖里逼呀?我初来乍到不明白你们杭州的礼数,难道遇到故人都要先跳到湖里洗一洗不成?”他一副调笑得口吻,但语气中的轻视和不屑却格外明显,似乎十分看不上江耀祖的为人。
江耀祖脸色一跨,不安地向江耀宗望了过去。
江耀宗心中暗恨,觉得这个叫郁从筠的家伙多嘴多舌,分明就是故意让江家下不了台。
这次江家之所以会不惜耗时耗力的建造画舫,是因为从李毅口中得知一位在上海举足轻重的贵客要来杭州游玩,他父亲听说之后,立刻起了巴结奉承之意,想要和这位贵客套好关系,为江家能够把手伸到上海滩去做个准备。
如今上海繁华鼎盛,贸易盛行,是物宝天华人杰地灵之地。他父亲常说黄浦江里的水舀出来一碗,里面都有大洋和钞票的味道。杭州虽说占着地势要比一般地方好一些,但和上海滩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只不过上海好是好,可盯着它的人也多,不止上海本地的几大家族相互支持合作,联手垄断着商界命脉,近些年各大帮派、军阀都把目光放在那里,都想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滩分一杯羹。江家在杭州还算有优势,但拿到上海就根本不够看了,要是没人帮衬引荐,想要在上海站稳脚跟简直难如登天。这些年江家也没少上下打点,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江家人又急又愁,可就是没有办法。
这次李毅带来的消息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从前虽然都在杭州城住着,但江家并没有将李家放在眼里。不过李毅是个狠人,他父亲过去脑袋还清醒的时候就不是经商的料,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江老爷非常看不起他,觉得就算派人骗他去戈壁滩做沙子生意,李老爷大概也会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后来李老爷染上大烟之后,李家的日子更是急转直下,他整日只知道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对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要是手边没了买大烟的钱就去问掌柜的要,生意不好掌柜的拿不出钱来,李老爷就拳打脚踢一番,弄得好几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掌柜寒了心,收拾家当离开了李家。
李毅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把心一横用大烟直接把他爹毒废了,自己则接手了李家的大小事务。李家的宗族长老不同意,李毅就买通了几个流亡犯,不是在这家放火就是在那家滋事,宗族长老们被吓得不敢出门,自然就没人再敢提出异议了。
李毅脾气古怪,而且性格执拗,谁要是惹怒了他,就不要再想有安生的日子过。他手底下笼络了不少闲帮,有事没事的出去惹是生非,李毅也不插手,而且还经常指挥他们去自己的对头家里闹事。据说有一次他跟重庆那边的一个富商因为货物的问题惹上了口角,那重庆富商很有人脉,找了不少人对付他。李毅不是人家的对手,三两下就败下阵来,谁知那重庆富商也不是好惹的,居然想直接将李家打到泥土里。李毅不得不亲自登门道歉,重庆富商见他行事磊落,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要他留下点东西做个赔礼。
李毅当场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剁了下来。
第七十五章 邀请
重庆富商见他手起刀落一点儿都不含糊,也被吓了一跳。不但对李毅不禁刮目相看,自那之后就跟李家冰释前嫌,甚至还和李毅做起了买卖。
李毅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江老爷才把李家收到了商会里。李毅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和江耀宗却特别合得来,两个人常常以兄弟互称。江耀宗有什么话也不背着他,把江家准备涉足上海的事情对他说了,还答应他一旦成功,会想办法把李家也带过去。
李毅十分相信他的话,一直把这件事儿记在心上,所以收到马家要招待重要客人的消息时,他就留了心。
那群跟在李毅手底下混饭吃的闲帮平时除了帮助李毅铲除异己之外,还要帮着收集一些消息。他们常年混迹在赌坊、烟馆、妓院一带,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最适合打探信息。李毅手底下一个叫小乙子的人最是机灵,年纪不大就备受李毅的器重,很多不放心别人去做的事情都会单独交给他,这个小乙子办事牢靠,从来没让李毅失望过。
小乙子知道李毅那段日子对上海的事情特别敏感,一得到消息就赶紧找到了李毅。
李毅当时正在陪一个客商喝酒,小乙子鬼鬼祟祟从门口里向内张望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有要紧事,不然以小乙子的机灵劲儿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打岔。李毅借口方便走了出来,小乙子急忙把打听来的事情向李毅一一汇报,“听说马家过些日子要招待客人,这几天正在采买下人,还要找几位厨艺精湛的厨子,动静闹得很大。”
马家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这样的家族一般都迂腐无能却又目中无人,仗着祖上出过几位能人,靠着余荫过日子。只不过近年动荡不安,读书人在乱世中最不吃香,马家人一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不是家族中出了一位在南京当职的次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沦落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可即便这样,马家人却依旧觉得高人一等,尤其是那位沽名钓誉的马老爷,平日里门都很少出,眼高于顶看不上学问不如自己的人,别人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他也时常借口读书不出席。久而久之,杭州人都说马家人脑子读傻了,连最基本的人情往份都不懂了。
马老爷心中憋着一口气,一直想让两个儿子走仕途,为此经常派人给南京那位当职的亲戚送礼,盼望着他能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拉扯一把。南京那位亲戚能当上次长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笑嘻嘻地收着大礼,事情却一直没有下文。马老爷派人去催问两次,都被怼了回来。下人不敢直说南京那位同族人有多狂妄自大,只能婉转地提醒马老爷南京如今是政府所在地,全国人的眼睛都盯在那里,人员安置上针都插不进去,最好另做打算。
他当然不敢说南京那位次长说出去好听,但做的却是倒水接电话的工作,见到上头的长官大气都不敢喘,点头哈腰的异常客气。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冷着一张脸,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得意神情。马家送去的礼物都被他拿去打点自己的仕途了,哪还有心思管马家的两位少爷?何况看他在南京的处境,自身都很难保,更别说提携其他人了,不像是能在高官面前说得上话的角色。
马老爷气得大病一场,开始想起别的办法来。
马家大公子名叫马仲,小公子名叫马侚。马仲几年前曾在上海读书,因为性格温和所以交下了几个朋友,其中便有曾绍权的外甥管泊舟,也就是现如今上海市市长管泊远的亲弟弟。当时曾绍权还不是代总理,管泊远也在从军,市长之位另有其人。在马仲眼里管泊舟也不过是家境优越的富家公子罢了,不过他很会读书,相处没多久便赶上留洋热潮去国外读书了。
马仲当然也想去,不过马家人骨子里都很保守。马老爷和马太太都不同意,马仲的留洋梦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等管泊舟从国外留学回来后,他哥哥管泊远已经在舅舅曾绍权的支持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上海市的市长,一时间管家门庭若市,不知多少人来走关系。管家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全部都用车轱辘话搪塞过去了。
马仲在上海毕业后便回了杭州,之后就一直等着南京那边的消息,结果等来等去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工作的事情没有着落,他母亲先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他今年开春刚办完婚礼,妻子和他门当户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岳父画得一手工笔画,在文化界非常出名。
马老爷自从知道儿子和上海管市长的弟弟还有这一层关系后,晚上觉都睡不着了。想方设法让儿子联系一下老同学,看能不能帮着走走关系,把他安排到上海工作。马仲觉得这无异于异想天开,“我和泊舟只是读书的时候谈得来,比其他人走得更近了一些。自从他出国之后便失去了联系,这时候眼巴巴的拜托他走关系,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听说他回国之后一直待在家里,若是工作真那么好安排,管家还不早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马老爷被儿子顶得说不出话来。
马太太却觉得儿子读书读得脑子都不灵光了,她出声劝着道,“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上海便是全国的钱袋子,曾绍权把自己的外甥安排在上海做市长,目的是什么已不言而喻,还不是想把这钱袋子抓在自己的手里吗?你以为管泊舟回国之后待在家里是工作不好安排?他亲舅舅是代总理,如今只手遮天的人物,想要什么不能给?我看管家是想要有更大的作为,挑挑拣拣不知道往哪里安排好,因此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马仲和马老爷都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但马仲还是拉不下脸去求老同学,他苦恼地回到房里,新婚妻子小声劝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求学时的一点儿旧情,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谁知道管家公子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这样直接求到人家脸上,人家若是早不记得你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马仲见她理解自己,连忙点了点头。
新婚妻子继续道,“不过有这一层关系,到底比旁人还亲近些。我看你不如先写一封信试探一下管公子,如果他顾念旧情,到时候你再开口拜托也不迟,若是他早把你忘记了,我们也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马仲想了又想,叹着气说道,“我写信说什么呢?”
“他在国外待了那么久,肯定怀念家乡的景色。你不如邀请他来杭州做客,若是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反正你的心意到了,如果他愿意来就更好了,很多话可以当面说,也能说得更恰当些。”新婚妻子说完,马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就写了一封信寄去了上海的管公馆。
过了几天仍旧没有回信,马仲大为失望,觉得这次大概也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第七十六章 打听
谁知就在这时,他居然收到了管泊舟的回信。信中不但追忆了两个人过去读书时的交情,还痛快地答应会来杭州做客。
马仲兴奋不已,连忙把消息告诉了父母。马老爷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管泊舟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喝过洋墨水的,马老爷唯恐怠慢他,因此老早就和马太太商量着接待的具体事宜。只是马家人做这些的时候没想过要低调隐秘,家中的下人又四处炫耀。这件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最后传到了小乙子的耳朵里。
李毅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见小乙子一脸兴奋,冷着脸说道,“马家招待客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急巴巴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难不成要我帮着马家去待客不成?”李毅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整张脸隐隐带着几分煞气,让人看着就害怕。
小乙子顿觉不妙,知道李毅每次发飙之前都是这副模样,他立刻收起了笑脸,打起精神说道,“瞧您说的,马家是什么狗屁东西,给您提鞋都不配,还能让您屈尊降贵的去待客?”
李毅的脸色稍有缓和,“我这儿正陪着客呢,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瞎耽误工夫。”
小乙子向李毅低声道,“马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是因为过些日子要来的人是从上海过来的,而且身份还不低。听说是姓管,和马仲曾是同学……”
话还没说完,李毅的脸色大变。“姓管?你确定是姓管吗?”
小乙子连连点头,“我听到的是这样。家主,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姓管……”李毅眯着眼睛,在阴暗处像是一条危险的毒蛇,“你知不知道当下上海的市长就姓管?”
小乙子过去是个地痞流氓,后来才跟了李毅。他也不过是比平常人精明了一些,但外面的很多事情都不怎么知道。听了李毅的话,他先是愣了一下,后来才将马家即将到来的这位客人和上海市长联系在一起。他眼睛一亮,知道这个消息点在了李毅的心头上,他立刻说道,“小人这就再去打听,务必要打听的详尽无比才行。”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花些钱打点一下马家的下人,最好能拿到可靠的消息。”
“小人明白。”小乙子知道这件事做得好,肯定又是大功一件,片刻都不敢耽误的找去了马家。他买通了马老爷身边服侍的一个老人,向他打听起马家招待客人的事情。
这种涉及到主人家私密的事情,一般的忠仆都不会随便向外人泄露。只不过马家的人不事生产,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家里头日常开销全靠祖田的收支和旧时的家底。日子谈不上清苦,但也没什么油水可捞。马家的下人整天没精打采的,做事也不太尽心。好在马家的老爷和太太也都稀里糊涂的,对下人的要求不高,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加之近些年世道不好,离了马家也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马家的下人秉着做生不如做熟的想法留了下来,但对马家绝没什么忠心可言。
因此马老爷身边的老人一见到小乙子打点自己的两块大洋,喜出望外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小乙子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等他再回去找李毅的时候,饭局早已结束,李毅正一边喝茶一边等他。小乙子兴高采烈地向李毅说道,“家主,可让您说对了,要来马家的那位贵客就是上海管市长的亲弟弟,南京代总理曾绍权的亲外甥,听说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马家想要通过他给马家两位少爷在上海政府安插个公职,所以才会这样尽心尽力的招待。”
李毅听着眼睛都亮了几分。
果然不出所料,来的人真和管泊远有关,而且这关系还非比寻常,不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这可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真真正正的天赐良机。
传闻管泊远军人出身,虽然靠着舅舅才能执掌一方水土,成为上海史上最年轻的市长,但却不是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他不但办事很有能力,而且还对政府部门藏污纳垢贪赃枉法的事情深恶痛绝,自他上任后就一直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打压此种行为,极力削弱黑帮暗涌的势利,虽说手段偶尔有些激烈,但却的的确确为上海做了些实事,不过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只不过因为有曾绍权这层关系,白道想要动管泊远必然要考虑到他背后的势利。自从曾绍权当上代总理后,就把自家的亲戚分别安排在了几个最重要的位置上,上海和广州遥遥相望,却是眼下金融发展最为迅速地城市,上海由他外甥管泊远坐镇,广州则由曾绍权的侄子把持。当初曾绍权刚当上代总理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认为代总理位置尴尬,不上不下的没有实权,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枪把子准备接枪子罢了。没想到曾绍权上任后,不但很快就把南京政府安排得明明白白,更是着手布更大的棋,最先定下的便是上海市长的人选。当初管泊远年纪轻轻又刚刚因伤退伍,比他资历更高的人大有人在,可曾绍权还是力排众议,把自己这个外甥推了上去。不少人心里不服,可又求路无门,大家这才认识到曾绍权的厉害,过去小瞧他的人暗暗心悸,当初那些把他推举上来,想让他做个傀儡的人也不得不收起了这样的心思。紧接着曾绍权就涉足军方,把自家的亲戚安排了个便,现如今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些政坛上的文人墨客说到底靠得只是一张嘴,在枪口下没有一个敢不低头的。
而黑道上的人就直接多了,几个帮派直接联手下了追杀令,听说还发布了赏金,能拿回管泊远脑袋的人可得一万大洋。不少亡命之徒见财起意,对管泊远起了心思,躲在暗中伺机而动。没过两天,一个倒夜香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赶着马车将一车尸首送到了几个帮派的大门口让人认尸。
这些人浑身皮口肉绽全是伤口,一看就是被重刑严刑拷打过。各大帮派看得触目惊心,没一个敢出来认尸,倒夜香的老头就把尸首摆在了地上,到了晚间才有人敢趁着夜色将尸体悄悄抬走。
从那之后各大帮派都认识到了管泊远的手段,再没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都消停了不少。但却在背地里称他是管阎王,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许多亲眼见过管泊远的人都说他面容俊美,文质彬彬,笑起来更会让人如沐春风,令不少上海滩名媛倾心不已,但凡有管泊远出席的舞会,每次都必定人满为患,无数各怀心思的人对他围前围后说着讨好客气的话。只不过管泊远做事很有一套,私底下不谈正事,在正事面前又绝不徇私情,是个油盐不进的死性子。
江家想要涉足上海,最好的办法便是打通管泊远的路子,只要有他一句话就可以让江家一步登天。可惜江家虽然在杭州有头有脸,但在偌大的上海就像只跳蚤似的,别说高高在上的管泊远,就连比他低几级的官员都够不着,如果这次能和管泊远的亲弟弟搭上话,很多事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李毅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赶去了江家。
第七十七章 野心
江家现在一门心思想在上海落脚,上下不知打点了多少钱和物,可就是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怪就怪江家在上海无亲无故,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求路无门。江家倒是不心疼钱,江老爷把持着三江商会这些年,好处可是没少捞的。可这有力无处使得挫败感让江家人都很难接受,毕竟在杭州作威作福惯了,这么被打脸还是头一遭。
江家人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儿犯愁,而且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江家想要去上海的事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商会的人全都知道了,杭州城内只怕也有一大半的人等着看江家的笑话。这次要是去上海的事情没了下文,江家以后还如何在杭州立足?商会的人还会敬重自己吗?江老爷长吁短叹,精明的脑袋里第一次没了主意。
江耀宗也想替父亲分担,可上海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太多了。这个‘大’指的不是地方多少,而是眼界。还记得第一次跟父亲去上海跑关系的时候,望着邮轮纵横的黄浦江面以及街道上行驶着的轿车和十里洋场繁华热闹的街道景象,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一刻他才明白父亲一定要来上海的执念和苦心。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上海滩的确是声名显赫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可前赴后继来此争名夺利的人又有多少,江家这点儿家底在上海根本就不够看,也难怪他父亲赔笑脸说尽好话服侍的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会满是不屑与轻视了。
整个江家除了没心没肺的江耀祖每天还只知道跑出去喝花酒,惦记着哪家妓院来了新姑娘之外,所有人都犯愁这件事儿。
李毅登门的那晚,江耀宗刚和父亲吃过晚饭,因为心情不好,两人都喝了一些酒。门房的下人来通禀说李毅到来的时候,江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不见!”
虽说在上海那头处处碰壁,但在杭州三江商会的统治地位还是存在的,要不是看李毅为人狠辣做事又不拖泥带水是个可利用之人,江老爷不会将李家收进三江商会来呢。他对李毅就像对待手下一般颐气指使惯了,从来就没将他当做过自己人。
门房的人知道老爷心情不好,不敢再提李毅求见时所说的有事关上海的重要事情相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
和李毅交好的江耀宗却知道李毅是个心里装着事情的人,这个时间还过来拜见,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他笑着向父亲说道,“他这么晚来,说不定有要紧事,父亲还是见见吧。”
江老爷瞄了长子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儿?”但还是冲门房的人点了点头,“叫进来吧。”
并没有用‘请’字。
门房的人恭敬地答应了,脚步飞快地叫人去了。
江老爷一边喝着闷酒一边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年纪渐渐大了,很多事都顾及不暇,若是江家未来真能在上海定下来,江家的大小事务都要交到你的手里,你的眼睛也要往高处瞄一瞄才行。李毅那种人随便使一使还行,却不是可交之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总和不如自己的人交往,那还能有什么出息?”
江耀宗觉得父亲的话不无道理,点着头答应了。
恰好门房的人带着李毅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江老爷的话。
江耀宗狐疑地看了李毅一眼,只见他脸色如常,嘴角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这才悄悄放下心来,只当他什么也没听到。
江老爷根本不会将李毅这种小角色放在眼中,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李毅笑着说道,“不只是有事,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喜事?”江老爷眼皮都没撩一下,冷漠地说道,“什么喜事?”还以为是李家的事情,并不大感兴趣。
李毅忙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马家要接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一一说了。
这一下江老爷不淡定了,酒劲儿都清醒了几分,他起身一把抓住李毅的手,激动不已地问道,“贤侄,你的话可是真的?”
李毅笑着道,“当然,不得了准信我敢跑到您面前卖乖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求也求不来的,您快看看怎么利用这次机会,要是能跟管泊远搭上话,那不比其他人好用多了吗?”
“那还用说!”江老爷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眼珠子转来转去地嘀咕道,“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没想到马家的儿子跟管泊远的弟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我事先居然都不知道。”
李毅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以江老爷眼高于顶的姿态,李家都不入他的眼,更何况是迂腐无能的马家呢?
其实刚刚登门时,江老爷对江耀宗说的话李毅全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只是如今三江商会还是杭州商会里的翘楚,下面的大小商家都把持在手里,李毅就算心里不高兴但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一丝,否则江老爷有一百种手段能让他生不如死。毕竟跟着江老爷的这两年,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了江老爷对付那些不听话人的手法,有多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到最后甚至要卖孩子卖地?
李毅自认为心狠,但跟江老爷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在看到江耀宗那一副觉得江老爷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时,李毅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在他心里曾真的将江耀宗当成了兄弟看待。
不过这样也好,李毅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之前江耀宗向他保证说如果江家能在上海站稳脚跟,会想办法将李家也提携过去。当时听到这番话李毅就觉得不可信,上海那种地方岂是人人都能去的?要是真那么简单,江家至于兜兜转转的费这么多事吗?单单几个月前往上海送的大洋就是一大车,李毅出面找人护送,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马车驶过去,车辙印都陷在了地上。
可就算这样,不依然是石沉大海没有下文吗?
李毅其实另有打算。如今三江商会在江家手里攥着,所以才能在杭州城里予取予求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一旦江家决定在上海大施拳脚,不说别人,江老爷和江耀宗肯定要过去的。那么江家在杭州实际上就成了个空壳,到时候他再提前向江耀宗说几句好话,再到江老爷面前表一表忠心,三江商会的会长位置不就非他莫属了吗?
李毅的眼光也很长远,他始终觉得这样冒失地一头扎到上海去未必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偏安一隅,只要把自己的家族做大做强,在哪里不都一样?
他有野心,只是野心没有江家那样大而已。
江老爷拉着江耀宗和李毅坐下,商量起接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好像这件事儿根本就和马家无关,已经是板上钉钉一般。
李毅听他一口一个贤侄叫着,再想到先前那冷漠的态度,心中忍不住一阵反胃。不过现在却不是挑破一切的好时候,他只能故作恭敬地提醒道,“江会长,只怕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要和马家透一透风的。”
第七十八章 嫉妒
“怎么,难道马家还敢反对不成?”江老爷神情倨傲,根本就没将区区马家放在心上。
李毅却不这样想。
马家人虽然脑子都不怎么灵光,办起事来尤其不靠谱,许多人一听说要和马家打交道都头疼不已。可即便这样马家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众不同,普普通通的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倒不是真的孤高自傲,而是觉得谁都不如他们马家书香门第,能出人才。这话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会读几本书会写几个字就能活得下去的,就马家这种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还不得让人吞饺子似的一口吞进肚子里?
尽管如此,管泊远的弟弟依然是马家人请来的,和马仲有着同窗苦读之情,这事儿要是越过马家直接去找管泊远的弟弟,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不但要通过马家,还要让马家全权处理,他们从旁协助,以免惹得管泊远的弟弟不快,不但忙帮不上,回头几句话告到他哥哥那里,只怕江家这辈子都不用再想落脚上海的事情了。
李毅能想到的,江耀宗自然也想得到。他立刻对父亲道,“爹,机会千载难逢实在难得,我们切不可操之过急,最好还是和马家提前通个气,千万别打不成狐狸反惹一身骚。”
江老爷刚刚心情不佳喝了几杯闷酒,脑子昏昏沉沉的,可见平日里最会钻营的长子都是一副谨慎不安的样子,他也连忙沉下心思来,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系。
管泊远的弟弟之所以肯来杭州完全是因为马仲,江家虽然有意讨好,但管泊远的弟弟若是不吃这一套也是枉然,何况对于管泊远的弟弟来说,只怕连江家是谁都没有听到过,这么大咧咧的跑到人家跟前儿卖好,人家也未必领情。
这样一想,马家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江老爷打心眼里瞧不上马家那一大家子榆木疙瘩脑袋,可这件事儿偏偏就扯上了他们家。
千算万算,就怕马家性格太拗,不愿意和江家互惠互助,如果马家不同意江家掺和,江家自然没办法在管泊远弟弟的面前大展身手。说来说去,马家反而成了重中之重。
江老爷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马家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你们可有好办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种事情李毅肯定不会参与和的,他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意思。
江耀宗见状只好道,“马家想要两个儿子到上海去为官,单单只凭管泊远弟弟的一句话还不够看,就算管泊远亲自出马,上上下下打点也要花不少钱。爹,上海滩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您是最清楚的,管泊远的面子虽大,但毕竟还达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上海滩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踞,谁都知道那是座金山,恨不得都搬到自己家去供起来。管泊远年纪轻轻不能服众,要不是后头有曾绍权撑腰,谁会买他的账?我看管泊远此刻的情况未必真如表面上那般风光,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等着给他使绊子挖陷阱呢。管泊远想随随便便安排两个人进政府部门做事,只怕比旁人还不容易。”
江老爷听着连连点头,“继续往下说。”
李毅盯着江耀宗侃侃而谈的模样,心中到底有几分佩服。只跟着江老爷去了几趟上海,就能把情况摸得这样透彻,看来江家要是真能如愿以偿在上海站稳脚跟,江家在江耀宗的带领下,还是能做出一份成绩的。
想到这里,李毅心底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嫉妒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是没有江老爷替江家铺平了道路,江耀宗能走得这么顺当吗?身上贴着三江商会会长之子的标签,走到哪里都被人高高捧着,他跟在江耀宗身旁,就像个小厮跟班似的,低眉顺眼不说,还经常要为江耀宗处理一些棘手麻烦事。可他心里再怎么不愿意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还要和江耀宗称兄道弟装亲近,每次看到江耀宗被人前呼后拥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心中就有气。
要是没有三江商会谁会认识他江耀宗?
想到自己的父亲每天睁开眼睛只知道伸手要大烟,李毅就觉得心寒无比。同人不同命,他要是不靠着自己努力,李家还能有今天?这会儿只怕早就死在别人肚子里了。
想到这里,李毅握紧了拳头,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
江耀宗已经继续说道,“管泊远可以帮马家说话,但打点的钱肯定不会帮着出,马家那点儿家底能撑住平常过日子的开销就不容易了,还哪有什么可打点的家当?我之前就听人提过一嘴,说是咱们这位才高八斗的马老爷为了给儿子走关系,让身边的管事去南京找那位坐了次长的族人帮忙,带去的居然只有二十块大洋和一些碎银子,另有一些马家祖田里打出来的稻子……”
江老爷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哪里是读书读傻了,我看他分明是脑袋里进了水,已经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世了。”
李毅的冷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江耀宗道,“马家有人脉但没有钱,我们家有钱却没有人脉,大家不如各往前走一步,双方都得好处,我相信马老爷虽然人不聪明但也绝对不傻,应该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
江老爷对他的提议十分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得明明白白,可别出什么岔子。”
“您放心。”江耀宗得了父亲的赞赏,心中格外高兴,“我就没见过世上哪个人是不爱钱的,更何况马家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他瞥向站在一旁的李毅,连忙又补充了句,“何况不是还有李毅帮我吗?马家要是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有很多办法能逼着他们答应。”
他知道父亲不大看得起李毅,但身为兄弟,他还是让李毅在父亲面前有表现露脸的机会。
江老爷闻声看了李毅两眼。
李毅双眼阴沉地说道,“马家全家自都是胆小如鼠之辈,只要稍稍吓唬吓唬,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江老爷始终觉得李毅不是个泛泛之辈,每次他露出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老爷也暗暗心悸。虽然他只把李毅当作自己的枪使,可他更担心这枪一旦走过会崩到自己,因此一直在暗中压制着李家,不敢让他们起势太快。当然了,这些勾当一直在暗箱操作,是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让李毅知道的,谁知道这种疯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江老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表标明态度要不要李毅插手。
但实际上没有态度也是态度,李毅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江家这是要过河拆桥,根本没打算让他参与这件事,或许就是担心他也能走了管家的路子,以后飞黄腾达成为江家的对手。
李毅在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如山,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可越是这样越让江老爷忌惮,年纪轻轻就能这样沉得住气,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呢。
他偷偷打量着李毅,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第七十九章 惹祸
此时的李毅除了隐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淡定自若地望着江老爷,什么话都没有说。
三个人各怀鬼胎地打量着彼此,江家饭厅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耀宗夹在两人之间十分为难,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则是与自己交好的兄弟,他完全不知道该帮谁说话。帮哪一个,另一个都会不高兴,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头疼无比。
好在外面很快传出了响动,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
江耀宗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似的,逃也似的快步走到饭厅门口向外看去,只见两个小厮架着喝高了的江耀祖正往他所住的院子里走,江耀宗顿时一脸不悦地叫住了人,“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又喝成这副鬼样子?”
两个小厮都很怵江耀宗,闻声吓得脸色苍白,大气儿也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去了莳花馆,那边新来了两个雏儿,二爷就去捧了个场,被老鸨子劝着多喝了几杯。”
两个人一五一十半点儿都不敢隐瞒地交代了江耀祖的行踪。
倒不是他们不肯替主子背锅隐瞒,实在是惹火了江耀宗的下场太过惨烈。早些年江耀祖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很得江耀祖的信赖与器重,经常跟着江耀祖出去吃喝嫖赌,回到家还要替江耀祖隐瞒。结果后来惹怒了江耀宗,不但被打断了双腿,更是命人割掉了舌头,直接赶出了江府。那人不敢留在杭州,连夜雇了辆马车去了别处,听说现在只能靠讨饭生活,下场十分凄惨。而行刑的过程中江耀祖被押着一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因为那时候年纪还不大,吓的直接尿了裤子,最后割舌头的时候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下人们记住了江耀宗的手段,也认清了江家的主次关系,之后再遇着江耀宗便有问必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江耀祖只能生着闷气,却碍着大哥的威严不敢造次。
原本满嘴污言秽语的江耀祖一见到江耀宗便清醒了不少,眨着眼睛摇摇欲坠地说道,“大哥,你……你怎么来了……快!让老鸨再叫两个姑娘过来……”
江耀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他语调阴沉地说道,“最近你们给我消停一点儿,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大小吉祥的下场了?”
大小吉祥是亲兄弟两个,过去一直在江耀祖身边做贴身小厮,之前当街调戏那位浙系军阀的姨太太时,他们两个就跟在一旁伺候,遇事不但没有出声劝阻,反而还添油加醋的叫好助威,最后惹怒了那位军阀,给江家送来了一颗血淋淋的马头。江家人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为是和江家有过节的人送来恐吓的,也没当作一回事,甚至还下令严查,想要趁机报复回去。结果李毅从外面打探来消息,说是那位浙系军阀的姨太太娘家在杭州,一直跟着军阀在军营,这次难得回家探亲,没想到就遇上了江耀祖这登徒子。别看那位大军阀家里养着七八位姨太太,可平日最宠爱的就是被当街调戏的这一位。姨太太又惊又怕,连夜就跑回了军营向军阀告状,军阀已经下了令,要把江耀祖五马分尸,尤其是摸过姨太太脸蛋的那只手一定要送到他的面前去。
江家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江耀祖拉过来一问,前些日子的确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娘们妖妖道道带着一股骚劲儿,所以上去说了几句黄磕,又照着她的脸蛋摸了几把。那小娘们吓得花容失色,随手甩了江耀祖一个耳光就跑了,临走之前还让江耀祖等着瞧。
江耀祖不明所以,以为她是恼羞成怒和自己逗闷子,不但笑着应了下来,还答应等会儿让她爽上天。
没想到居然惹出了这样的大事。
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官不与军斗,如今腰上别着枪杆子的人说话最有分量,要是真惹上他们,那可不是钱财打点的问题,整个家族都有可能被血洗一空。这群当兵的不少都是打家劫舍起家,后来不知从什么渠道搞来了枪支弹药占山为王,后来政府出面招安,他们才有了正规军的编制,根据地方不同分成了几个派系。这些人仗着自己拥有精兵实弹,有时候连曾绍权的面子也不给,更别说他们江家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了。
江老爷自觉不妙,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嘴上一直嘀咕着什么大祸临头之类的话。
不过这件事儿最后还是靠赔钱了事。
如今南京政府的财政吃紧,各地的军阀又在不断扩充兵力,这军饷发放难免不能及时,何况曾绍权又有私心,就算有钱也要紧着自家的亲戚先来,就比如他年年吵着没有钱,但广州的守备军军饷却从来没有断过。这也引起了其他几地军阀的不满,联名递书闹到了南京。曾绍权态度非常诚恳,一再保证只要财政部手头宽裕,一定先解决军饷问题。
再闹也没有结果,这些军阀只能自己想办法,江家上赶着送过去整整两车的大洋,那位军阀也就不再追究了。
不过那两车大洋都是从商会拉出去的,乃是商会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全被江家挪用了。这件事儿李毅是很清楚的,他一直记在心里,想着如果有一天真的和江家撕破脸不得已对上阵,这就是他拉江会长下马的证据之一。
江家割了肉赔了钱,事情才得以摆平。江老爷雷霆震怒,把江耀祖痛打了一番,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要不是江夫人从中阻拦,只怕江耀祖还要有得受。江耀宗更是直接处理了江耀祖身边服侍的下人,大小吉祥就是那时候消失不见的,很多人传言兄弟二人被江耀宗下令嘴里塞上核桃活埋了。
江耀祖自那之后的确消停了一阵,不过最近就又有些复发了。听了江耀宗的话后,扶着他的两个小厮脸瞬间没了血色,松开了江耀祖的胳膊跪下来磕头,求着江耀宗饶命。
江耀祖脚上没力气,全靠两个小厮扶持着,失去了两个人的支撑力量,摇摇晃晃地差点儿摔倒。
江耀宗看不上他这幅样子,咬着牙说道,“赶紧滚!”
两个小厮如获大赦地扶着江耀祖飞一样的消失在了江耀宗的眼前。
江耀宗回到饭厅,和江老爷、李毅商量起马家的事情。三个人一直谈到后半夜方散,第二天一早江耀宗就带着李毅去了马家。
和预想中一样,起初听到江家想要掺和到自家招待贵客的事情上来,马老爷想也没想地拒绝了,言语之中似乎对江家插手自家事情非常不满。但等江耀宗提出只要马家能从中给江家和管泊远的弟弟牵个线认识一下,之后马家两位公子要在上海任命这一路的打点钱财都由江家出时,马老爷的态度明显变了。
他先是故作矜持地说了一番为难之处,又讲到江家和马家在杭州城比邻而居多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时候乡邻之间就该互帮互助,最后才说到正题,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从马家出来,李毅冷笑着说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和读书人打交道的原因,又要当婊丨子又要立牌坊,好处全让他们得了。”
江耀宗却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脑袋里已经开始计划起招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说起杭州就不得不提西湖,游览西湖的话最好的当然是画舫……
李毅听他提到画舫,心中一凛,觉得江家这次真是下了狠心,已经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
第八十章 控心
之后的事情便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江家这一次下了血本,不但要加紧工期定制一艘画舫,还把西湖边最好的饭庄包了下来,这一笔一笔的开销,没一个不是流水的大洋往出撒。虽然这一次不是亲眼所见,但李毅猜测这些钱多半还是从三江商会抠出来的。
李毅大概能猜到江会长的用心。
一旦去上海的事情办成,小小的三江商会自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到时候他们江家远居上海,凭借江老爷和江耀宗的精明劲儿,不怕家族兴盛不起来。那么趁着商会会长的位置还在自己手里时,好处当然是多得一点是一点,否则白白便宜了后来人,至于那些烂摊子就丢给下一任会长去处理好了。
江老爷居功自傲,总觉得三江商会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靠得全是他多年的努力。
望着江耀宗忙来忙去的身影,李毅忍不住抱着胳膊冷笑。他倒是有些为难,一方面希望江家赶紧如愿以偿的离开,好把三江商会给他李家让出来;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江家若是这一趟折腾下来还是没结果,要怎么添补商会的亏空。
到时候江老爷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吗?
而马家这边却是另一种境况。
马仲坚决不同意江家插手接待管泊舟的事情,为此还和马老爷起了争执,“江家欺软怕硬,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来帮我们家的忙?分明就是冲着泊舟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亲难道就看不出来?你这样随随便便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泊舟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看待我?”
“朽木不可雕!”马老爷被他质问的老脸通红,颤抖着手指着他叫道,“难道挨家挨户去通知个便吗?你不说我不说,管泊舟怎么会知道是谁倾尽全力招待他?到时候就说江家的人都是你幼年读书的同伴,后来弃文从商,陪着管泊舟说说话又有什么大不了?江家要我们从中拉线,机会我们是创造出来了,至于他们所求之事能不能成跟我们马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未来却能帮你一个大忙呢,这种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
马仲不悦地皱着眉头。
马老爷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不用在这儿跟我使性子动气的,要是你学有所成真有本事,我又何必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给人赔笑脸求这个求那个的?还不是怪你自己没本事!”
一句话说得马仲满脸通红。
马夫人知道马仲素来要强,这样被父亲当着弟弟和新婚妻子的面训斥还是头一遭,也怕丈夫的话说得太重儿子受不了,忙上前安慰道,“仲儿,别跟你父亲置气,说到底他也是一心一意的为你好。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可不是关上门一门心思读书就行的,书读得再好,若是没有个一官半职压身,走到哪里谁能高看一眼?”
马仲憋着一口气,大声道,“大不了就去做教书先生,总能养活自己的。”
马老爷闻声气得咳嗽起来,指着马仲大骂道,“你就这么点儿出息,我们马家一门出了多少了不起的读书人,到了你这一辈就只想做个教书匠,江家那种拿不上台面的商贾之家还知道往上海爬呢,你却毫无大志。你也不用瞧不起人家,我看你连江家的一半都不如。”
马夫人见状忙上前替他安抚顺气,无奈地看着马仲道,“知道你不喜欢江家的为人,我们难道就喜欢不成?你觉得就算我们拒绝了江家的请求,他们就会这样作罢了?到时候给咱们家下绊子使手段,或是等管泊舟到了直接拦在路上,你能怎么办?到时候只会让管泊舟觉得我们马家没能力,招待不周。”
马仲听了母亲的话,脸色瞬间一白。
是啊……三江商会在杭州的势利极大,马家在他们眼里就像只不起眼的蚂蚁似的。现在是心平气和的登门拜访,若是马家不肯合作,难道他们就会放弃?谁又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底马家还是太弱了,要是他真能借着管泊舟的势当上个一官半职,这些人就不敢小瞧马家了。
马仲像是下定了决定一般握紧了拳头。
紧接着便是管泊舟到来的日子。
管泊舟不仅来了,还带了两位朋友。一位戴眼镜的叫郁从筠,父亲郁显文是上海教育部部长,有一个叔叔郁显武在北平公务局任事。另一个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的年轻人叫周郴,父亲是秘书室的部长。他们都是管泊舟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因为性情相投,又来自一处所以十分交好。
江家听说这几个年轻人的身份后,简直是又惊又喜。前些日子江家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无门,有钱都没地方花。伏小做低求的那些人身份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就算这样对江家还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样。没想到这下不仅遇到了贵人,而且一来就是三个,江耀宗顿时精神了不少,觉得江家踏足上海的事情已经迈出去了一只脚。他精神一振,对这三个人表现得更殷勤更周到了。
李毅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平日里惯用鼻孔看人的江家大公子居然也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他心中有些想笑,但脸上却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其实这种露脸的机会,江老爷根本就不想让李毅掺和进来,还是江耀宗提到为显郑重,最好把西湖边驱散开来,也要找些人来一路保护,这种事情最好交给李毅去办。
江老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咱们家难道没人了吗?这种小事都做不了,养他们又有什么用?”
看模样依旧不大赞成让李毅参与。
江耀宗知道父亲的脾气,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最恨别人反驳自己的意见。他不敢顶着硬来,冷静地分析道,“爹,上海是什么地方您和我是最清楚的,咱们江家想要去那边发展,口碑什么的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要不怎么那些过去打家劫舍的土财主到了那边都要换个新身份呢?像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咱们最好不要插手,全部都交给李毅去做,回头有人问起来我们也可以把过去那些罗烂事儿都推到他身上去,咱们无事一身轻,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
江老爷一听,脸上总算多出了一抹笑意。他琢磨了片刻,越想越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我还以为你和李毅真是亲如兄弟,没想到你会连他也算计进去。”
江耀宗笑了笑,“什么亲如兄弟,我又不是自家没有兄弟,耀祖再怎么不争气说到底也和我同一血脉,李毅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我身为江家的长子,无论做什么事肯定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和李毅交好也是为了便于利用。毕竟这被迫做事和心甘情愿做事,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控人先控心。
江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江家父子兴奋地计划起到上海的一步步安排,借谁的势做什么买卖,两个人都觉得未来可期,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第八十一章 丢脸
只是沉浸在幻想中的江家父子到底还是低估了李毅的能力,他背地里早就买通了江耀宗身旁的一个小厮,而且关系非比寻常。那小厮只有个瞎眼老母亲,去年年底因为染了风寒没钱看病,小厮觍着脸找去了江家。江老爷对这种事不闻不问,根本就不肯管。江耀宗那时又忙着商铺年底清算的事情,每次不等他开口就被呵斥走了。最后还是李毅拿了钱让他先给母亲看病,自那之后,小厮就对李毅感恩戴德,江耀宗这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等李毅开口问,自己就全部都说了。
江耀宗父子的对话自然也没逃过李毅的耳朵。
李毅不太在意地喝着茶,那小厮却焦急地提醒他,“他们两个这样算计你,你要早做准备才行啊。”
李毅冷冷笑了一声,“大家互相算计,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们那一家子也就这点儿本事了,想要挖坑给我跳,手段还稍稍嫩了点儿。”
李毅绝对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心中有什么计较也不会说出来。他顺从地答应了江耀宗的交代,还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可等到招待上海贵客游湖的当日,他却让手底下的闲帮全都穿上了江家小厮的衣服。
江耀宗看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背着人拉住李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为了显得整齐划一吗?”李毅早就想好了措辞,“这些上海来的人家境优渥,最看重规矩,我们这里东一个西一个地让人看着舒服,也会让人觉得家里底子太薄,要是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他还故意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怎么样,我想得周到吧?”
当着众人的面,江耀宗没办法多说什么,有口难言地笑了笑,又重重地拍了拍李毅的肩膀。
李毅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我兄弟什么都不必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要不余遗力的帮助你。”
就算他这样说,江耀宗还是觉得怀疑。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李毅已经有所察觉?可他是怎么察觉的呢,当初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江家人在场,难道说……
江耀宗暗暗审视着神态自若的李毅,忽然觉得父亲如此防备李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招待的全是年轻人,今天江老爷没有出席,但交代了江耀宗很多话,让他务必要想办法邀请管泊舟去家里做客,很多话也方便说。
江耀宗自信满满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可等见到管泊舟三个人时,他就知道这件事儿只怕没父亲想得那么简单。这三个年轻人中周郴沉默寡言,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别人心思似的,除了最开始见到江耀宗几人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诧异和意外,但很快就变得淡定轻松,似乎见惯了这种事,早就察觉了江耀宗的打算和来意。
而那个叫郁从筠性格则和周郴南辕北辙,不但话多而且句句扎心,江耀宗不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要不是忌惮他的背景,江耀宗早耐不住脾气把他抓过来教训一顿了。
而最关键的管泊舟却仿佛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似的,只有最开始由马仲引荐时打了个招呼,之后完全不给江耀宗插嘴的机会,不是和马仲回忆着往日读书时的情景,就是和郁从筠、周郴谈论西湖的风景。而且这三人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从上海过来时还跟了一队护卫兵,每个人都扛着枪,一直紧紧跟在三人身后,除了马仲和马侚能够靠近了说几句话之外,其他人根本近不得身。
江耀宗心急不已。
好在登画舫游西湖时,管泊舟下令让一直随行的护卫兵在岸上等候,江耀宗这才有机会插嘴说了几句话,可每次都会被郁从筠打断把话题岔到别处去。江耀宗心中暗恨,一时却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偷偷向李毅看去,向他求助。
偏偏李毅今天像是徐庶进曹营似的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听着管泊舟几人谈笑风生。
江耀宗一肚子火,再看江耀祖时,眼神就变得十分冷冽了。本来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并不同意江耀祖一同来,可他父亲却说什么打虎亲兄弟,耀祖再不争气好歹也是他的亲弟弟,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场合能分轻重,就当是让他见见世面也好。
江耀宗能理解父亲的用心,他大概是觉得管泊舟这三个年轻人豪门子弟,父兄又都位置高官,说不定和江耀祖一样,都是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和江耀祖大概会有共同话题。
没想到父亲也有猜错的时候。
这次事情若是能成,江家到上海发展后,江家的人肯定要拧成一股绳共同努力,江耀宗也不想弟弟每次见了自己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先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办起事来求人也方便说话。
因此江耀宗没有拒绝父亲。
没想到这个江耀祖完全就是狗肉上不了台面,自从上船后一句有用的话没说,全程只知道盯着玉春坊的琵琶女,一脸的色欲熏天,若不是顾忌着船上还有其他人,他恨不得抓了琵琶女直接行起好事来。
江耀宗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江耀祖对上哥哥的眼神后,总算乖觉了一些。江耀宗刚松了一口气,他就惹出更大的事情来。午饭吃了一半他就匆匆离席,当时江耀宗还以为他是内急去方便了,没想到等吃过了饭还不见回来,下人派出去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影,他当时就觉得不好,只当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返回去找那个琵琶女了。
江耀宗心中怒火中烧,当着管泊舟几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给弟弟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搪塞过去。管泊舟三人自然不会将江耀祖放在眼里,并没有追问,郁从筠更是直接提议去游览孤山。马家兄弟自然没有二话,江耀宗却有些隐隐有些担心,又不好出面劝阻,只能咬着牙跟了上去,低头与李毅商量赶紧吩咐手下去找人。
这话还没说完,前头的管泊舟等人已经停住了步子。郁从筠更是回过头冲江耀宗笑了笑,“江公子,你这位弟弟无医自愈,不但这么快就康复了,还活蹦乱跳的在这里和人闹着玩儿呢。”脸上虽然笑意十足,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江耀宗觉得这个郁从筠就是自己上辈子的仇家死对头,说话永远往自己的心口上刺。活蹦乱跳?有这么形容人的吗,亏他还是喝过洋墨水的。
江耀宗排开前面看热闹的众人,一眼就看到了西湖边上清丽脱俗的少女,再一看江耀祖正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是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知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想要成其好事。这些年这种蝇营狗苟的恶心事也不知做了多少,过去那些也就算了,仗着有江家撑腰不过是赔些钱了事,真闹出人命后头还有保安团团长的庇护,可今天是什么日子?江耀祖居然敢在这样的日子里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还被管泊舟亲眼看见了!
江耀宗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他淡淡瞥了站在西湖岸边的少女一眼,只见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年纪虽然不大,但模样绝美,被波光潋滟的湖水一映,宛若凌波仙子般飘飘欲飞,看得人心神飘荡,难怪弟弟一见便挪不开眼睛。
江耀宗决定从她身上下手。
第八十二章 郁家
江耀宗偷偷瞄了管泊舟几眼,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色看不出喜怒。江耀宗隐隐有些担心,但眼前这种情况他不出面解决,只怕江家这次破釜沉舟的良苦用心全部都要付诸东流了。他只能振了振精神,笑着向郁从筠说道,“郁老弟不愧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开起玩笑来幽默诙谐,妙趣横生。”
郁从筠冷漠地扫了江耀宗一眼,并不准备接他的话。郁从筠和管泊舟不一样,管家若不是靠着曾绍权起势后提携,这会儿也不过是山东某处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已,要不然管泊远也不会为了在乱世中谋一个出身参军参战,最后虽然因伤退役,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战场上的子弹可没长眼睛,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把命丢在那里。
和管家相比郁家就显得庞大多了。郁家自从嘉庆年间就人才不断,最厉害的一个位至文华殿大学士。时至今日郁家依旧人才济济,郁从筠的伯伯和叔叔都在南京政府任职,他的一个哥哥在曾绍权手底下做机要秘书,兼负责翻译。曾绍权虽然头脑灵活精明能干,但却不会外文,而眼下他想要摘掉代总理的那个‘代’字,没有洋人的支持肯定是不成的。为了尽早名正言顺地扶稳自己的地位,曾绍权近来一直与洋人想方设法的接触寻求帮助,身边跟着一位懂外文的秘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也是他哥哥能被选中的主要原因。
郁家祖籍西安,来到上海完全是因为他父亲的任职。当初他父亲听说要去上海还有些不大情愿,却拗不过大伯父的安排。等到了上海之后才知道那里何等繁华,郁从筠的父亲原本一肚子不满和牢骚的话也都消消停停地吞了回去。
郁从筠年纪尚轻,既有满身的学识抱负,又有家中的鼎力支持,性格难免有些清高自傲,这次来西湖若不是周郴央求,他才不肯来浪费时间呢。他自从归国后就与南京的伯父联系过了,只等着那边的消息,看能不能也将他安排到那边去任一个职位。郁从筠也想像伯父叔叔和哥哥一样大展身手,有一番作为。
郁从筠未出国前就见过马仲,虽是校友但并不同班,和他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话都没说过几句。依他所见,马仲顾命清高又没什么真本事,书读得不怎么样却偏偏觉得比别人都强。这次听说到杭州去见他时,郁从筠当时就猜到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如今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在上海滩是独掌一方的人物,背后又有曾绍权的鼎力支持,马仲这种没有真才实学又想光耀门楣的人不可能不动心思巴结。
郁从筠当时就跟周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郁从筠的认知中,周郴是个顶聪明的人,甚至他们一家子都是极会钻营之人。郁从筠因为家族关系,之前不大看得上这种人,后来跟哥哥通信,哥哥在信中鼓励他闲暇无事时要多多结交朋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周郴的聪明没有用在算计他的身上,那便没什么要紧,信的末了哥哥还特意说宁可和聪明人结交也不和蠢笨无知的人打交道。
郁从筠从小到大都将哥哥当作自己的目标,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和周郴走动起来。熟识之后他更是对哥哥的话心悦诚服,周郴虽然平时话不多,但绝对是三个人之中脑筋最为灵活的人,不但能透过现象看清本质,还常常提醒郁从筠和管泊舟一些事情。
三个人同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又都出自上海,敞开心扉后自然就越走越近了。
不过郁从筠始终觉得和相比于自己,周郴和管泊舟的关系要更好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管泊舟哥哥和舅舅如今的身份地位?
就算真是这样,郁从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周家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周郴的父亲足智多谋,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能够头脑冷静,眼光独到地看出一些门道并剑锋差劲地爬了上去。周家若想走得更远,周郴肯定也要进入政府为官的,否则单靠周郴父亲一人独木难支,很容易在复杂的官场败下阵来。上海滩藏龙卧虎,神仙小鬼什么人都有,这一败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行事更要步步小心。
周郴当时听了郁从筠的话,笑着说道,“马仲有这样的心思也没什么,泊舟的身份摆在那里,就像个白白胖胖的鱼饵似的,谁不想咬一口尝尝滋味?”
郁从筠觉得他的这一番形容特别贴切,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周郴继续道,“只不过马仲要是真这么想,如意算盘可能就要落空了。”
郁从筠成功被他调动起了好奇心,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泊舟正因为工作安排的事和家里闹矛盾呢,这会儿只怕最不想听到这些乱糟糟的闹心事。”周郴耐心地解释道,“他之所以答应去杭州就是想逃出去散散心,你和我左右无事,陪着他去转转也好,回头你要真去了南京,我们天南海北各处一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他那个倔驴性子。”郁从筠无奈地叹气。
管泊舟大概是管家的一个另类,郁从筠不止一次地问他是不是被抱养回来的。管家目前的老大管泊远自然不用说了,有远见有魄力,听说当初他从军时全家没一个赞成的,他却意志坚定谁劝也没用,后来更是连夜收拾行囊离开,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管泊远的母亲正是曾绍权的亲妹妹,见到儿子的留言后当场就昏了过去,被人掐着人中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联系身在南京的曾绍权。
曾绍权当时还不是代总理,只是总务局的一个局长而已。得到消息后他立刻利用职务之便,托人照顾这个外甥。所托之人满口答应,但曾绍权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推卸与怠慢。首先是他当时的地位说起话来还没什么分量,其次战场有别于其他地方,真上了战场子弹可不认得你是谁,迎面射过来是死是活全靠运气,谁敢保证他管泊远运气就比别人好一点儿,能活着回来?
不过后来证实管泊远的运气的确不错,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毕竟留住了一条命。何况那时候曾绍权运筹帷幄巧妙利用时局,已经在军方的支持下当上了代总理,只是当时军方想拥护一个傀儡便于操控。谁承想曾绍权以小吞大,当上代总理没多久后就摆脱了军方的控制,开始布控自己的人脉。为了稳住时局,曾绍权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海与广州两个重地,而他百里挑一的优秀外甥管泊远自然率先被选了出来。
管泊远自打舅舅上任那天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等曾绍权将他招至南京说明情况后,他想也没想的立刻就答应了。
上海眼下是金融中心,物华天宝,虽说各方势力龙蛇混杂,但乱世出英雄,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看自己怎么操作运行。
管泊远信誓旦旦地接过了市长之位。
他虽然年轻,却经验老到,该捧着谁冷着谁心中自有章程,刚当上市长没几天就在背后撩拨着商界引发震动,几个不太欢迎他到来的商会也被趁机虚弱,颇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
后来更是直接与黑帮叫阵,将杀手尸体一股脑的送了回去。这一番行为不可避免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曾绍权更是百忙之中打来电话将他一通臭骂。管泊远当时笑嘻嘻的什么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上海滩的黑帮果然消停了不少。
第八十三章 泊舟
这下曾绍权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或许当下时局混乱的上海滩就该交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来冲撞一番,说不定才能起到奇效呢。
曾绍权觉得自己的安排有未卜先知之功,对这个外甥也就更为满意了。毕竟上海在管泊远的治理之下一切都趋于平稳,广州那边他把权力交给了自家曾姓人,却管得乱码七糟,甚至比之前还要混乱不堪。
曾绍权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琢磨着怎样重新安排一番。
管泊远仿佛生来就该在上海滩似的,他不但能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混得如鱼得水,还总是能在夹缝中找到曙光,利用各种势力平衡自己的位置得到想要的一切。
早前便有人称曾绍权将管泊远放到上海来绝对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是最妥当的计划与安排。
管夫人膝下共有三个孩子,除了管泊远与管泊舟之外,最小的管泊宇是最令全家头疼的一个,不但性格暴躁不安,更不是读书的料,每天只知道喝酒玩耍,时常惹出一些事情来让管泊远擦屁股。管夫人溺爱小儿子,每次管泊远要教训时还没等动手,她就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管泊远气归气,但顾念着母亲到底没敢下死手。
这也助长了管泊宇的脾气,行事越来越没规矩,和这位江家的二少爷不相上下,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郁从筠第一眼看到江耀祖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发现了管泊宇的影子。他还特意和周郴交换了眼神,不过周郴老谋深算表情淡定,即便心里觉得好笑估计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到底还是顾及着管泊舟的颜面。
管泊舟回国之后想去上海大学任教,这一异想天开的行为遭到了管家所有人的反对。他学成归来满腔抱负,正该在曾绍权的帮扶下立身政界,最好也像管泊远一样主管一方百姓,名利双收,到时候管家一门两长官,说出去不但好听,身份也不一般。管夫人看中了武汉和长沙,正和自己的哥哥曾绍权商量研究。
管泊舟的性格和管泊远天差地别,让他从政等于要了他的命。在国外留学时他就常把国内的教育问题挂在嘴边,还曾设想要创办贫民学校,专收读不起书的贫困子弟。当时郁从筠和周郴都觉得他的想法不切实际,且不说家中会不会同意,单说目前的局势就不适合办学育人,更何况还是穷得连学都上不起的孩子。不过两个人也都知道管泊舟性子执拗,很多时候你越是劝他,他就越是不听,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
没想到回到国内,他的想法居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看来真把教育当成了事业来干。
管家人全家上阵劝说都不顶用,管夫人嘴皮子都说要说破了,可越说管泊远的意志越坚定。他始终觉得一个国家的积弱和文化息息相关,只有提高民族的文化修养,财会在列强的压迫下守住民族底线,重新振兴强盛国家。
管泊远也曾劝说过这个死脑筋的弟弟,可管泊舟却一点儿都听不进去。还说当初管泊远从军时全家也都不同意,管泊远不依旧连夜离开坚持自己的梦想了吗?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什么都不行了?
堵得管泊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管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态度比管泊舟还要坚决。如果管泊舟一定要去做什么教师,以后就不要再踏进管家的大门,她也不认这个儿子。
管泊舟为难极了,每天都意志消沉,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话也渐渐变得少了。
这次马仲寄信邀请他后,他本来不想答应,还是管泊远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冷静慎重地考虑一下未来,管泊舟这才改变主意答应下来。
管夫人只当管泊舟还在闹小孩子脾气,和哥哥曾绍权来回要着官职。武汉和长沙全是要地,长沙的军阀更是实力非凡,曾绍权不敢妄动,和妹妹商议着沈阳或是南昌。
管夫人一脸嫌弃,都不大满意。
管泊舟和郁从筠、周郴出门时管夫人还在和他怄气,并没有相送,倒是管泊远派了一队贴身的亲兵护卫。这些兵都是上过战场的,不但见过血腥,而且下手要比一般的卫兵更狠一些。当初那些不怕死的黑道杀手就是被他们严刑拷打后一一处决的,非常得管泊远的信赖,几乎是将自己的命交在了这些人的手中。
管泊舟有气无力的,看得管泊远也很心疼,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是小孩子了,留洋的几年一个人在外,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若是这次回来你还想做教育,我会想办法替你安排。”
管泊舟眼睛一亮,脸上难得溢出了几丝笑意,“那母亲和舅舅那边……”
“你放心。”管泊远如今在管家很有话语权,何况他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去做,“他们两个我会想办法去安慰,只要你自己觉得高兴就行。泊舟,你这辈子终究是要为自己而活的。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多多理解,切不可心存不满。”
管泊舟感激得一把抱住了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管泊远轻轻放开他,觉得弟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心智如此不成熟。或许让他顺心如意的去做教育更好,真让他进入政界只怕也是赶鸭子上架,他自己做不来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管泊舟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可一到杭州,见到马仲和他身后的那一大群人时,他就知道马仲邀请他的目的了。
管泊舟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单纯的同窗之情,如今也被染上了世俗的颜色,完全变了味道。他心中感慨,和马仲说话时便只提过去不谈现在。马仲引荐的这些人他更是打过招呼便罢,根本没有深交的打算。毕竟区区一个管泊舟只怕还不足以令这些人如此大动干戈,又是画舫又是宴请的,看重的还是他的舅舅和哥哥。
管泊舟心中叹息,难道他这一生就只能活在舅舅跟哥哥的光环之下了?
在所有人中,管泊舟最不喜欢的就是那姓江的兄弟俩,简直把欲望明晃晃地都写在了脸上。那副急不可耐的讨好让人无比反感,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尤其是那位江家二公子,在画舫游湖时全程盯着琵琶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让人看在眼里隔应在心里。
没想到更出格的事情居然在后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当街想要掳劫少女,简直就是色胆包天。
管泊舟皱着眉头,心中已经十分的不悦了。看江家这架势应该在杭州作威作福了多年,周围看热闹的人虽多,却连一个出声插手的人都没有。好在那位少女临危不乱,居然想到跳湖自保,不但有智慧更有勇气。
管泊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白蓉萱轻轻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怎么唐学荛还不赶过来?难道是张芸娘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心中正想着,就听江家大公子江耀宗又开了口,“杭州总共也没有多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总打交道,我们和这位姑娘都是相熟的,不过开几句玩笑闹着玩罢了,难道还真能让她跳湖不成?我二弟虽然性格还不够稳重,但却不是胡作非为之人。”
第八十四章 赶来
这番话虽然漏洞百出经不起细细推敲,但眼下这种情况江耀宗也只能想出这种借口。他悄悄向李毅使眼色,看怎么才能想办法把眼前的事情搪塞过去,最好赶紧带着这几位得罪不起的贵客先行离开。
只要送走这几尊‘大佛’,他不信杭州城内还有自己摆不平的人。
郁从筠冷眼看着江耀宗像个跳梁小丑似得上蹿下跳。他是不是以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聪明人,其他人全部都是傻子?
这样糊弄人的话说出来,既令人不齿又觉得可笑。
郁从筠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刺他一下,免得让他以为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再没有聪明人了,没想到一直站在湖边的白蓉萱居然先开口了。
“这位公子的话我听着不大明白,我什么时候和你们熟悉到开玩笑的地步了?”白蓉萱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张粉嫩的俏脸宛如罩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带着几分被冒犯后才有的冷冽,“恕我眼拙,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哪见过您,还到了相熟的地步?要不您好心给我提个醒?”
一番话说得清脆流利,声音又带着被惹恼后的愤怒。
当场打了江耀宗的脸。
江耀宗表情一黯,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一众人的目光全部都复杂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尤其是郁从筠,眼神里带着惊喜与好奇,看好戏般地抱着胳膊打量着白蓉萱和江耀宗,表情兴奋极了。便是李毅也难得多看了白蓉萱几眼,神色却显得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白蓉萱被这么多人盯得十分不自在。
其实她这样做也算是冒险了,因为她实在不了解这一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一直帮江家二公子解围的人应该就是他的长兄,为了弟弟的声誉不惜一切地诋毁别人,甚至还说出什么早就相熟这样的话来……白蓉萱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但看得出来江耀宗很忌惮同行中的两个人,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好言好语的解释上老半天。
以江家在杭州的为人,大可直接先把人掳走了再说。
可见他们心中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白蓉萱也不想惹上江家,毕竟同在杭州商界,舅舅还要开门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真惹怒了江家回头会不好收场。可在唐学荛赶来之前,白蓉萱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拖延时间。她并不会游水,如果被逼无奈最后真要跳进西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太知道生命的重要,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改变哥哥和母亲命运的使命。
她不能出事,她好好地活着才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回哥哥和母亲,她才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
白蓉萱只能咬着牙和江家大公子对上阵,尽可能拖延到唐家人赶来。
江耀宗恨不得想要吃人!
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事事都如此的不顺利?本以为这件事可以轻松地揭过去,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居然敢当面反驳他的话。再一看管泊舟几人的脸色,江耀宗知道江家这次的心血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要怪就怪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什么时候出去疯浪不好,偏偏要赶在今天?
江耀宗眉宇间浮上一层煞气,看白蓉萱的眼神变得异常的阴狠,像是一只嗜血的野狼,随时准备扑上来一口咬断白蓉萱脖子似的。
偏偏白蓉萱还没察觉到危险,正伸着脖子神色焦急地张望着。
唐学荛总算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小十四和董家的小厮下人,呼啦啦地跑来二十几个人。
白蓉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她手脚一软,差点儿直接栽倒,幸亏唐学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焦急不已地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我一切都好。”
唐学荛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陪伴女眷出行,但因为西湖边上游玩的人甚多,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即便他行事谨慎又稳重,但紧绷了一上午的心,确定没什么意外之后也就放松了下来。何况唐学茹又缠着他要买什么零嘴糖人的,小十四还在一旁帮腔说话,他实在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带着两个人找了个会做糖人的小贩,正等着他熬糖作画,就见张芸娘惊慌失措地一路跑着找了过来。
张芸娘的性格唐家人都是知道的,平日里文文静静,说话都跟蚊子似的,这样判若两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她一直跟白蓉萱在一起,这会儿却只见她一个人跑了回来……
唐学荛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好,他急忙迎了上去。张芸娘气喘吁吁地告诉他白蓉萱被一个登徒子给拦住了,是蓉萱趁机让她逃出来报信的。
唐学荛只觉得五雷轰顶!
要是蓉萱出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对得起姑姑?
唐学荛立刻将张芸娘交给唐学茹照顾,告诉唐学茹赶紧追上前头的董玉泺几人,让她们不要乱动,就在原地等候他回来。他自己则向小十四要了那几个会功夫的小厮,准备跑回去找人。
小十四听了张芸娘的话后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毕竟年少,还不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刺激又好玩,当下就招呼来自己的小厮。不过小厮们早就被分作了两班,其中一班此刻正跟着董玉泺一行人,他身边的只有两个而已。小十四人小鬼大,担心就带这么两个人过去吃亏,毕竟敢当街调戏别人家的小姐,不是仗着家门威风便是人手多,他不敢贸然行动,立刻大叫了一声,“董家的下人都别藏了,出事儿了,快跟我走!”
被周引福和周延福安排隐匿在人群中下人听到他的呼声后,齐刷刷地站出来二十几个,跟上小十四与唐学荛的脚步赶了过来。
也亏得白蓉萱福大命大,没出什么意外,如果真出了事儿唐学荛还有什么脸回家?怎么面对祖母和父母以及姑姑?他急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白蓉萱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转过身往江家大公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情绪已经缓了下来,淡定自若地问道,“江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江耀宗听他一口叫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对方肯定也是杭州商圈的。这一声称呼也变相证明了他之前的‘相熟’不是夸大之词,只不过是对方认识他,他不认识对方而已。
江耀宗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笑着说道,“没什么,年轻人开玩笑没个轻重,闹得有些下不了台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轻易称呼,只能说着这样模棱两可的场面话。
唐学荛又看了江耀祖一眼。
江耀祖这会儿像个被冷雨打湿了的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模样。江家这次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讨好恭维管泊舟,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不堪的一幕,怕是对江家不会有什么好感,一家人的心血全被自己毁了,他已经猜到回到家父兄该如何地惩罚自己了。
可即便这样,看到白蓉萱那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柔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人拿着羽毛来回拨弄似的,又瘙又痒。
第八十五章 记起
这样的嘴脸落在唐学荛的眼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这位江家二公子色胆包天,差点儿对蓉萱做出过分的事情。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正要张口,就见李毅忽然站出来说道,“唐公子,虽说西湖风景如诗如画,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再慢慢聊?”
唐学荛没想到对方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名号,他有些意外地循着声音看了一眼,迎面对上了李毅那双阴沉的眼睛。
唐学荛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不止唐学荛意外,江耀宗也是一脸诧异。但这诧异转瞬即逝,立刻就被愤怒和不满所取代。这个李毅一直悄没声地不肯出头,这会儿却突然冒出来说话了。
江家作威作福惯了,以为谁都要听从他们的命令,稍有一点儿不顺心就觉得威严受到了轻视。可刚才那种情况下李毅如果多嘴多舌的话,说对了江耀宗不会感激他,如果说错了的话,即便江耀宗什么都不说,江会长也不会放过他,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办法。可李毅自小到大最清楚的就是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他明白这个时候如果不站出来的话,肯定会惹起江耀宗的不满。
江家能顺利去上海自然最好,如果去不成就还要留在杭州,李毅说不定还要在人家的手底下活着,把人得罪太深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精明的李毅自然要适时的站出来了。
不过李毅也猜到江耀宗不认识唐学荛了。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江家总共就两个儿子,二公子是块什么料子江会长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家将来要是交到他的手里,用不上两三年就会把家产全部败光。知道他不争气,江会长对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江耀宗身上。而且这位长子的确是块绝佳的经商材料,有时候眼光比江会长还要长远独到。江会长时常对外人夸赞这个儿子有出类拔萃有不世之材,甚至常常能在江耀宗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江会长年轻时就不是什么好人,很多人都说江家二公子最像他早年不懂事时的样子,大公子像他的话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家将来肯定是要交到江耀宗手里的,到时候给江耀祖娶一个媳妇摆在家里,他在外面胡闹一段时间也就倦了,随着年纪增长玩心大概也就小了。到时候让江耀宗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弟弟,江家的运势也不会受到影响。
因此自江耀宗年纪到了之后,江会长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他一些运营手段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江耀宗每日都在江家和三江商会之间来回的返复,对于外人都不怎么认得。何况他又完全承袭了江会长的脾气性格,对于小来小去的商户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像唐家这种只有两家店铺的小门小户,三江商会连看都不会看的。
李毅在这一点上就比江耀宗强太多了。
他手底下养着的闲帮虽然总是生事,让他的名声也变得不好起来,但却总能带回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何况他这个人心细如发,喜欢钻营,见过的人都会记在脑袋里。眼前这位唐家的大少爷每年端午赛龙舟的时候都会参赛,虽然拿不到最好的名次,但却给李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有一年赛龙舟时不知谁家一个孩子被人挤掉了水里,唐学荛想也没想得跳进去把孩子捞了上来,回头又浑身湿漉漉地参加了比赛。
李毅在杭州的名声不亚于江家,唐学荛曾经远远的见过他两次。不过这两伙人在唐学荛的印象中都称不上什么好人,他对江家没好感,对李毅也是同样如此。何况此刻他还惦记着董玉泺一行人,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只想带着白蓉萱赶紧离开。
就在唐学荛犹豫的时候,李毅已经向江耀宗开了口,“你带几位客人先往前走,我和唐公子说几句话就跟上来。”
江耀宗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下来,又向周围看热闹的游人道,“一场闹剧罢了,大家都散了吧。”
郁从筠热闹还没看完,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江耀宗恨不得直接将他扔到湖里去。偏偏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又是跟管泊舟一起来的,江耀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他只能瞪了傻站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的马仲和马侚一眼,“马兄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往孤山那边走吧。”
口气倒是异常的客气。
马仲这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准备带着管泊舟几人先行离开。周郴是个顶聪明的人,这会儿已经把眼前的状况看了个明明白白,不过他只是个外人,除了管泊舟和郁从筠之外与谁都谈不上有多熟,他秉持着父亲常挂在嘴边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精神,兴致缺缺地向管泊舟道,“这里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头疼,泊舟,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会儿吧。”
管泊舟看了白蓉萱和唐学荛两眼,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管泊舟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会来杭州呢!
在听到周郴称呼那位年轻贵公子为‘泊舟’的那一刻,白蓉萱终于记起了这位一直让自己觉得很眼熟的人是谁。
管泊舟,上海市长管泊远的亲弟弟。
上一世在上海的时候,白蓉萱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年冬天上海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天气算不上冷,雪一落在地上便化掉了,湿哒哒的很不好走。当时她带着吴妈又一次跑到白家大门前,正好撞见白玲珑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大门口走出来,看到白蓉萱后,一脸娇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转瞬就变得嫌疑又鄙夷,“你们这对主仆真是不要脸,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只知道往人身上贴,你们是不是穷得过不下去日子了,非要死皮赖脸的堵在别人家门前捞好处才行?没钱是吧?我给你!”说着,她从随着携带的皮包里抽出一沓钞票,随手向白蓉萱甩了过来。
钞票像雪片一样洒落下来。
“捡呀!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要钱吗?”白玲珑一双波光流转的漂亮眸子里全都是轻视,“下贱骨头,当着别人的面千万别说你也姓白,没得让人恶心。”
白蓉萱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咬着牙瞪着她。
白玲珑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不用觉得委屈,说你下贱都是抬举你了。你这样贱兮兮地跑到别人家门口来,不就是为了让人指着你的鼻子骂吗?心里是不是舒坦多了?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我有的是时间骂你。”
“你……”吴妈气不过,站出来护在白蓉萱的身前,“枉你还是大宅院里出来的小姐,满嘴污言秽语说得是什么话?”
一句话还没说完,白玲珑随手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这一下突如其来,吴妈没有丝毫防备,脸被打得火燎燎的,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白玲珑看。
第八十六章 玲珑
“下贱坯子身边能带着什么好人?”白玲珑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一脸嫌弃地说道,“今天就教你个规矩,在我们白家,主子说话的时候做奴婢的是不能插嘴的,惹得主子不痛快是要被打板子的,今天便宜你了,本小姐亲自动手赏你个耳光,让你也长长见识!”一边说,一边将擦过手的手帕丢在了吴妈的脸上,“白白脏了我的手,多看你们一眼都嫌恶心,隔年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寒风一扫,手帕飘落在地,顿时染上了污泥。
吴妈气得浑身乱颤,“你……”
白玲珑轻蔑地瞥了吴妈和被她老母鸡一样护在身后的白蓉萱一眼,神色显得十分轻狂,“你们就是那活在烂泥底的青蛙,别总想着往上爬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好命可以登高望远一呼百应的。这样拖家带口的跑到别人家门口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够让人笑一场的了。我奉劝你们一句,从哪来回哪去,只要有我白玲珑一个人在,你就别想踏进白家的大门一步!”
白蓉萱使劲儿憋回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努力控制着情绪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当得起白家的主了!”
白玲珑嗤地一声笑,“我能不能当得了这个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不信你就试试看,没有我发话你能不能踏进白家的大门吧?”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得异常冷漠,“白蓉萱,天底下就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听说当年你父亲在白家呼风唤雨,我父亲虽然是兄长,但却要处处忍让,如今又怎样了呢?他的女儿还不是被我揉捏在手里,想怎么羞辱就怎么羞辱?他九泉之下若是有灵,大概眼睛都闭不上,只会恨你无能无势,还总想恬不知耻的想沾白家的光吧?”
白蓉萱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就说我,为什么又要牵扯上我的父亲?”
白玲珑微微一笑,“你还真会顺着杆往上爬,我不过顺嘴说了那么一句,立刻就被你掐住不放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三叔的女儿还两回事呢,别忘了当初你们这一家是怎么被祖父赶出家门的。我为人子孙,可不敢对祖父不敬,他老人家虽然已经仙逝,但至死都没有原谅你们,立下遗嘱不许你们踏入白家大门,我们身为白家儿女,怎么能违背他老人家的话呢?”
说到这里,白玲珑的语气带着几丝玩笑意味,“你要是真见不惯我的做派,也犯不着在这儿一副可怜相的跟我辩白,不如去找祖父说情,只要他老人家答应,我们没一个敢有意见的。”
“你……”吴妈气愤不已,冲着白玲珑叫道,“白老太爷已经仙逝多年,你这么说分明就是咒我家小姐去死,你一口一个下贱坯子,可你言行举止如此粗俗无礼,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白玲珑淡定自若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你的脸不疼了是不是?牙尖嘴利,果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养条狗也整日龇牙咧嘴的。我明白告诉你,刚才打你一耳光是我心情好,亲自赏你的,你再在这儿跟我横冲直撞的,我就吩咐人动手了。你是她白蓉萱忠心耿耿的一条狗对吧?我们白家养的可全都是狼,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到时候把你打死打残了,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白玲珑的话说完,站在大门口几个身材雄健伟岸的家丁看白蓉萱和吴妈的眼神更阴暗了。
吴妈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从门里跑了出来,拿着一件貂裘大衣披在了白玲珑的肩上。白玲珑不悦的挑了挑眉,“你真是越来越懒散了,拿件大衣也这么磨磨蹭蹭的。”
这个丫鬟是自小跟着白玲珑的,为人又机敏牢靠,非常得白玲珑的欢心。因此平日里也敢跟白玲珑说几句玩笑,见白玲珑脸色如常,并没有生气的征兆,她连忙赔笑着说道,“小姐您急什么,管先生不是还没到呢吗。我为了给您找这件大衣,可费了不少功夫呢,不过看小姐贵气逼人,今晚舞会上肯定能艳压群芳,保证让管先生的眼睛离不了您的身。”
白玲珑高兴地抿着嘴笑了笑,“就你的嘴巴最甜会说话。”
丫鬟瞥了白蓉萱与吴妈两眼,“你们怎么又来了?”
“她们来有什么不好的?”白玲珑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地说道,“每天都有送上门被人骂得你们还不高兴呀?自打她们这一对主仆厚着脸皮来认亲,我想骂人的时候就到门口来骂几句顺顺心,你们少挨了多少骂呀,记着人家的好吧。”
丫鬟冷笑着说道,“难不成还要奴婢感谢她们不成?”
“谢不谢的全是你的事儿,我哪管得了那么多?”白玲珑伸长了脖子往路口望了几眼,见还没什么动静,这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张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不敢再管东管西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回头又该有那有眼无珠的人说我不配做白家的小姐了。”
丫鬟连忙捧着她道,“小姐是正儿巴经白家的大小姐,谁敢说什么?真是瞎了她的狗眼,也不抖一抖自己身上的三两骨头,看配不配?”
“瞧你说的。”白玲珑把肩上的大衣整了整,“人家血脉可高贵着呢,骨子留着我三叔的血,当初我父亲都要被他踩在脚底下,头都抬不起来,要不是他短命无福,这会儿白家说不定还是他只手遮天了呢,咱们都要排在后面给人提鞋了。”
白蓉萱听她话里的意思,当年父亲白元裴还在世时,因为很受白老太爷的青睐所以得罪过白玲珑的父亲白家二老爷,白玲珑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因此阴阳怪气的一直和白蓉萱过不去,大概是想替父亲出一口气。白元裴已死,她有力没处使,只好从白元裴膝下的儿女身上动手了。
白蓉萱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眼圈又红了起来,被自己压制着的委屈和痛苦一点点溢了上来,眼泪差点儿就要夺眶而出。
白玲珑见到她这副模样尤其得意,骄傲地扬着下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路口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
白玲珑身边的丫鬟惊喜地叫道,“咦,管先生到了!”
白玲珑心情激动,连忙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又小声问丫鬟,“我的妆容没花吧?”
“一点儿都没有,可精致呢。”丫鬟讨好地说道。
白玲珑小声嘟囔道,“咱们这老宅院就是不好,路又窄又不好走,车子都开不进来,也不知道新建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完工。”说到这里,她冷冷地横了白蓉萱一眼,嫌弃地斥责道,“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给我滚!”
没等白蓉萱开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车门打开,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走了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式洋装,宛若一株青翠的松柏,散发着雄伟坚韧的品格。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油纸伞,步履沉稳地走到白家大门口,干净俊逸的面容在飞雪中像是一幅优美沉静的水墨画。
白玲珑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几分,娇声叫道,“泊舟,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好半天,冻死人家了。”
声音娇滴滴的,带着浓浓的讨好与撒娇,和之前羞辱白蓉萱时简直判若两人。
第八十七章 初见
管泊舟原本冷峻的面容在翩翩飞雪中显得柔和许多,他脸色平静地说道,“许是下雪的关系,路上有些不好走……”
相比于白玲珑的激动与兴奋,管泊舟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显得十分平淡,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声音也有些冷漠,带着居然于千里之外的清冽。
偏偏白玲珑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没等管泊舟说完话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哎呀,你解释什么,又没人怪你。你能来接我就很感谢了,哪敢还跟管二少爷顶嘴耍横?”
管泊舟轻轻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白玲珑突然靠近的亲昵。
对于白玲珑的举动他显得有些抗拒和无奈,悄悄转过身看了一直站在风雪中的白蓉萱与吴妈二人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好奇,“她们……”
白玲珑似乎不想让管泊舟知道白蓉萱的身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忙拦住了他的话,“没什么,不知道从哪来的难民,上门乞讨的!我们快走吧,今天的舞会可不能迟到,会让人说我们不礼貌的。”一边说一边拉着管泊舟向汽车的方向走,还不忘回头交代贴身的丫鬟,“你把洗澡水给我准备好,我晚上回来肯定要用到的。”
丫鬟痴迷地望着管泊舟出众的外表,闻声立刻点了点头。
白蓉萱和吴妈一身狼狈,虽说达不到乞丐的标准,但落在管泊舟的眼中依旧十分得可怜。他走回到车前,还不忘回头多看了几眼,眼神显得有些担忧。白玲珑片刻都不耽搁地打开车门,自顾着坐了进去,还热情地招呼道,“泊舟,快坐到车厢里来,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人的。”
“等一下。”管泊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迈着步子走了回来,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了白蓉萱的手边,“外面太冷了,赶紧回家去吧,小心着凉。拿着这把伞,好歹能遮些风雪。”
白蓉萱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以为她已经冻僵了,把伞硬塞到了白蓉萱的手中。白玲珑在车子里大声叫道,“泊舟,你快过来,和她们牵扯什么?一会儿真要迟到了,我可不帮你圆谎。”
管泊舟冲白蓉萱和善地笑了笑,还不忘提醒道,“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教堂去取暖。那里是洋人的地界,他们的牧师都很和善,还提供水和食物。这么冷的天气千万不要在外面逗留,到了晚间会冻死人的。你如果找不到教堂的地址可以和人打听,许多人都知道,你一问就知道怎么走了。”
这是白蓉萱来到上海后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她震惊地望着管泊舟,过了许久才低着头轻声道,“谢谢。”
白玲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泊舟,你到底在做什么?快过来呀,你再这样我要生气的。”
管泊舟不好再留,冲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告辞,快步走回到车子前。
白蓉萱一直望着那辆车子驶出视野,这才回过神来。
白玲珑的丫鬟冲她们嫌恶地呸了一声,“泥腿子,不要脸!”说完噔噔走进了白家的大门。
那柄油纸伞白蓉萱一直带在身边,她心中始终记着那位一面之缘的先生,虽然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已经渐渐忘记了他的音容相貌,却一直记得他陌生的好心与善意。
只是没想到重活一世,白蓉萱居然提前见到了他。
管泊舟。
她还记得这个名字,上一世对自己冷酷无情说尽了难听话的白玲珑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像个怀春少女一般笑得温柔又甜蜜。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管泊舟几眼。
管泊舟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她眼神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明媚的双眸甚至比湖水还要清亮透彻。他不明白少女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
难道……是在自己寻求帮助?
管泊舟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周郴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耽误工夫了,我们脚步要快一些,不然一会儿日头都要下山了。”
管泊舟见白蓉萱没有说话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多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被周郴拉着向前走去。
江耀宗狠狠地瞪了惹是生非的弟弟一眼,赔笑着跟了上去。江耀祖还惦记着白蓉萱,但见到她家人已经赶来,何况已经闹到管泊舟面前,他知道今天肯定没办法成事了,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白蓉萱几眼,急忙追上了哥哥的脚步。
一行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李毅和唐家人在湖边上站着。
见管泊舟和江家的人渐渐走远,李毅这才上前了几步,“唐公子,我姓李,单名一个毅字,想来您应该不认得我。”
“虽然不认得,但也听过您的名字。”唐学荛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对李毅充满了防备。
李毅笑了笑,“既然听过,那便好说多了。这件事儿江家事后可能不会轻易善了,你心中要有个准备才行。”居然在好心地提醒唐学荛。
唐学荛微微一愣,他来得晚还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闻声有些诧异地说道,“江家不会善了?他们家二公子欺负我的妹妹,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有理没理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李毅打量了唐学荛几眼,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白蓉萱,“令妹定亲了没有?”
唐学荛立刻警觉了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我毫无交情,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
李毅见他一脸防备,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他甚至想直接一走了之。不过唐家在杭州一直本本分分的,他手底下那些闲帮三天两头地惹事,没一个肯消停的主,可每个都对唐家赞誉有加,甚至没一个去唐家店铺门前滋事。李毅觉得好奇,问过小乙子才知道,唐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他们这些地痞流氓虽然三教九流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最重视江湖规矩,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还没下作到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人麻烦的地步。
李毅觉得江家这次耗费财力招待管泊舟的打算要落空,以江会长和江耀宗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不找个背锅的出气口。自家的江耀祖再怎么不好也是老江家的种,江会长大概又会像往常一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顶多罚他闭门思过几天也就算了。但唐家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甚至他们会觉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
江会长那种小心眼报复起人来手段可阴着呢,唐家这一门子好人未必能受得住。
李毅冷冷地开口道,“如果令妹定亲了还好说,要是没定亲不如送到外地亲戚家躲些日子吧,等江家二公子过了新鲜劲儿有了新的目标再回来,这样也妥当些,你说呢?”
唐学荛比李毅年纪小了好几岁,虽然被唐崧舟放心历练了几年,但毕竟自小生活无忧被保护得很好,没受过什么打击,因此养着一身的傲骨。他听了李毅的话,不忿又不屑地说道,“怎么?难道江耀祖还敢来我们唐家抢人不成?”
第八十八章 钱家
李毅觉得唐学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简单又方便,听了唐学荛如此孩子气的话后就什么都不想说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多提醒一句,强压制住心底的不耐烦简洁地说道,“这种事儿江二公子做得还少吗?几个月前永安坊钱家的小姐为什么被逼上吊?要不是贴身的老妈子发现及时,钱家小姐这会儿早就成冤死鬼了。”
这件事儿唐学荛听都没有听过,闻声一脸不解地盯着李毅,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扯上永安坊的钱家。
李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种脑筋不会转弯的人说话,迈开步子就往前走去。
唐学荛微微一愣,觉得李毅和传闻中一模一样,是个脾气古怪冷酷无情的人,说翻脸就翻脸,简直令人措手不及。
唐学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见李毅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事情又关系到白蓉萱和唐家的安危,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李公子,请留步!”
李毅却故意加快了步伐。
唐学荛也赶忙跟上,快跑几步才拦在了李毅的身前,“李公子,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明白事情的始末才知道该怎么防微杜渐,你这样说半句留半句的,不但让人理解不了还会耽误事。”
好像唐家以后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他李毅责任似的。
李毅黑着一张脸,模样看上去异常的冷冽又可怕。偏偏唐学荛像是看不到似的,拦在李毅面前说什么都不让他离开。
刚刚不是他自己要留下把话说清楚的吗?说了这么两句就要离开怎么能行?
跟着李毅的下人打量着他的脸色,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把唐学荛解决了。
李毅背着手叹了口气,到底不想唐家这种单纯善良的人家吃亏,耐着性子解释道,“永安坊的钱家知道吧?”
“知道。”唐学荛立刻点了点头。他不但知道,还跟钱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钱家经常在唐家的铺子里采购茶叶。
李毅嗯了一声,继续道,“几个月前钱家的小姐在家人的陪同下去普陀寺敬香的时候不知怎么给江家二公子撞上了,当时碍于她家人都在身边没能下手,等到了半夜居然摸黑翻墙跳进了钱家。他事先买通了钱家的小厮,知道具体的位置,直接溜进了钱小姐的闺房,幸好钱小姐那晚上睡得不好,江家二公子又在手忙脚乱中撞翻了一个凳子,被钱家小姐发现有人进了房间后立刻大声呼救,他这才没有得手。江家二公子被钱家人堵在了房间里,面对钱家人的指责非但不怕,还有恃无恐地告诉他们这件事儿如果真闹开了传出去,丢脸的还是钱家。他一个男人不怕别人非议,但钱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唐学荛听得瞪大了眼睛,“什……什么?他居然敢溜进钱家?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江家无法无天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吗?
李毅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钱家担心事情败漏有辱家风,所以不敢声张,又碍于江家的势力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忍气吞声地送走了江家二公子。没想到江家二公子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他手底下的人转头就把这件事儿当玩笑宣扬了出去。市井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事情渐渐地就变了味道。甚至有人说江家二公子和钱家小姐已经行了好事,还有人说是钱家看中了江家的地位,故意让钱小姐勾引的江家二公子,不然钱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怎么就那么赶巧江家二公子一进去就摸到了钱小姐的闺房?”
唐学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似乎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严重,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听到过。
李毅道,“钱家没脸做人,只好想办法把事情解决掉,他们想着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将钱小姐嫁给江家二公子才能平息众人的议论,委托了和江家熟悉的人上门说亲,本以为江家二公子既然敢夜闯钱家,肯定对钱小姐情有独钟,这件事儿应该能成。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一心想着攀龙附凤,有这么个难得的机会能和三江商会搭上亲家,乐得早就找不到了北。”
唐学荛听着来气,心中对钱家万分鄙夷。想到之前李毅提到钱家时语气中的那股子轻视,他更瞧不起钱家的行事做派了。
李毅道,“谁成想事情完全没按照钱家的计划来,江家二公子记性不大好,当时图得也不过是个新鲜,转头莳花馆来了两个新妓,他就把钱家小姐忘在了脑后。江夫人更是直言钱家和江家门不当户不对,想要攀高枝也不是这么个攀法,还诬赖一系列的事儿全都是钱家自导自演的,让他们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江家泼,还是要管好自己家的女儿,别一个个都狐媚子霸道的,是个爷们儿就往上贴。”
李毅平时话少,这次为了把事情解释清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觉得腮帮子都有些累,忍不住停歇了片刻,见唐学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才继续道,“钱家得到消息后气得上窜下跳,可惜不是江家的对手,只能偃旗息鼓自认倒霉,还要将女儿沉塘以示清白。钱小姐得知消息后当夜上吊,被贴身老妈子救了下来,之后就被家人送到了深山里的老庙中静修,估摸着这辈子是回不来了。”
唐学荛听着心惊不已。
钱家这一系列的事情他不知道,但钱老爷之前得过一场重病他却听到过。当时钱家在唐家的茶叶铺子里订了一批茶叶,正好货到了钱家没人来取,唐学荛吩咐店里的伙计得闲给送了过去。伙计回来告诉唐学荛钱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下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大气都不敢喘,接了他的茶叶什么都没说的就把他赶出来了。
唐学荛当时还以为钱老爷快不行了,特意告诉了父亲。唐崧舟却叮嘱他不要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如果钱老爷真传出了病逝的消息,作为乡邻他们肯定要过去祭拜的。
唐学荛就把这件事儿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钱老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气病的。
李毅把事情说完了,出声提醒道,“江家二公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还是要管好自家的门户,如果有外地亲戚的话,也可以送家里的小姐去暂住一段时间,以我对江家二公子的了解,过段时间他又找着新欢就淡了,更不会记得你妹妹是谁了。”
唐学荛听到这里,一改之前对李毅不好的印象,深深向他鞠了一躬,“多谢李公子好心提醒,我永记您的这份恩情,以后若是有我能出力帮忙的地方,唐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他也留了个心眼,只称‘自己’未称‘唐家’,以后李毅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求到自己这儿来,也不会牵扯上唐家。
李毅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他的这份鬼心思,不过对于所谓的回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唐家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小商家罢了,他还真就没放在眼里,以后也不想跟唐家打什么交道。至于为什么会说了这么多话提醒他,只是良心发现不想让唐家这种老实本分的人家吃亏罢了。
李毅随意地摆了摆手,正准备要走,没想到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他后背一痛,居然被人给偷袭了!
第八十九章 野猫
这一下事发突然,不止李毅没有防备,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也都没想到。要不是那一声惊呼,只怕众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毅诧异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刚及他肩膀的小丫头,年纪看上去不太大,手中握着一根木棒子,咬牙切齿一脸地瞪着自己。
这哪来的疯丫头?
没等李毅反应过来,小丫头居然举起木棒,还准备再次攻击李毅。刚刚是因为自己没加留意才会被打中,这会儿再受一棒子他以后还怎么混?
李毅一把抓住了木棒,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小丫头片子还打上瘾了?
下人也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道,“家主,没事儿吧?”“打伤了没有?”还有人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小丫头问,“哪来的黄毛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位爷儿是谁?”“你活腻味了吧?”“是不是找死?”
没想到小丫头见状一点儿不怕,力气虽然没多大,但却拼命地争夺木棒,想要从李毅的手里抢回来。
李毅忽然觉得她那副摇头晃脑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点儿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野猫。
没等李毅开口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唐学荛已经惊声叫道,“学茹!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木棒放下!”
唐学茹不断扭动着身子,无奈力气实在太小,木棒牢牢被眼前高大的男子握在手中,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抢夺不过。
唐学荛完全不明白妹妹这是怎么了,晕头转向的叫道,“你怎么回事,还不给我放手?”
唐学茹以为他在帮自己说话,面对李毅不为所动的模样更生气了。这个登徒子显然没将她哥哥和唐家放在眼里,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姑奶奶得厉害!
唐学茹个子不高,像只兔子似的跳来跳去,可木棒就像长在了对方手里似的纹丝不动,最后她没办法,干脆跳起来向男人的手上咬了过去。
还会动嘴?
李毅觉得很有意思,果断松开了手。
唐学茹这会儿正跟他较着劲,拼命向后拽着木棒。李毅忽然泄力,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坐在了地上,屁股火辣辣的一阵疼。
匆匆跑过来的白蓉萱急忙将唐学茹从地上扶了起来,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白蓉萱到现在脑子还迷迷糊糊的,觉得一切都像个不真实的梦似的。她怎么会突然遇到色狼,又恰巧碰上了上一世的管泊舟呢?她这会儿又惊又怕,心跳剧烈,想到江耀祖那色眯眯的样子就恶心,可转念又会想到管泊舟前世递伞时温柔的神情……
恍惚中她注意到唐学茹提着个棒子远远地跑了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唐学茹已经奔着李毅和唐学荛冲了上去。当时唐学荛离李毅很近,李毅又刚好抬起了手,从后面看很像李毅要打唐学荛的样子。
唐学茹怎么能容忍哥哥被人欺负?白蓉萱想要开口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唐学茹一棒子敲在了李毅的背上。
唐学茹一把挣开白蓉萱,指着李毅叫道,“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居然当街调戏女子,我今天非要让你长个见识,得让你知道欺辱女人的下场!”举着棒子又抡了起来。
唐学荛急忙拦在前头,“你疯了吗?赶紧把木棒给我放下,真打伤人怎么办?”
“你走开!”整个唐家唐学茹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哥哥,自小到大哥哥都对她特别的好,无论她有什么古怪点子都会想尽办法满足,每次她惹了事被父亲惩罚,也都是哥哥跑过去求情,有时候还要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帮她背了多少黑锅。
眼前这个臭着一张脸的男人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己的哥哥,唐学茹非要跟他拼命不可。
李毅眯着眼睛一脸危险地盯着唐学茹张牙舞爪的可爱模样。
唐学茹看到他的表情更有气,大声道,“你瞪着眼珠子看什么看?我可不怕你!你要是不服我们就过过招,我哥哥手无缚鸡之力,欺负他算怎么回事儿?”
这边有热闹可看,立刻又围上来不少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小十四,他一脸兴奋的笑意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睛里光芒四射,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
唐学荛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什么时候手无缚鸡之力,需要自己的妹妹保护了?
唐学荛伸手要去捂唐学茹的嘴。
唐学茹东躲西躲的,提着棍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叫道,“你别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和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臭着一张脸给谁看?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硬石头是不是?”
茅坑里的石头?
跟着李毅的下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被人这样形容,一时都有些忍俊不禁,有两个笑点低的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李毅的脸色更难看了。
唐学荛找准机会,一把抢过唐学茹手里的木棒,大声斥责道,“你能不能老实会儿听我把话说完!”
唐学茹像只被惹怒了的小老虎似的,蹦跳着要往李毅身上蹿,张牙舞爪的差点儿把唐学荛的脸抓伤。唐学荛挡在她和李毅中间,白蓉萱则在后面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唐学荛没办法,拿着棒子敲了下唐学茹的肩膀,“学茹!你再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唐学茹愣了愣神,“你打我干什么啊?我这是在帮你报仇呀。”
“报什么仇?”唐学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地说道,“这位是李公子,人家是在好心提醒我,你怎么不分青红道白的乱打人?”
“他?”唐学茹一脸狐疑,指着李毅问道,“他这个长相的会是好人?”
‘扑哧’——跟在李毅身边的下人没忍住,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李毅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唐学茹转过头望着白蓉萱,“你没事儿吧?欺负你的人是他吗?”
总算关心到了正题上。
白蓉萱连忙摇了摇头,“幸亏荛哥来得及时,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欺负我的人也不是他……”
没等她说完,唐学茹已经一把拉开了她的手,冷静地喘息了片刻,瞪着李毅说道,“即便不是你欺负的人,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我打了你一棒子,你又害我摔了一跤,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毅没有开口。
唐学茹找了一圈,看到唐学荛拿着自己费尽心力找来的木棒,又一把抢了回来,“那个色狼呢?”
唐学荛道,“走了。”
“往哪走了?”看唐学茹的模样,似乎还想追上去似的。
“你要干什么?”唐学荛警觉地问道。
“当然是为民除害!”唐学茹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居然敢欺负我姐姐,我去和他拼命!”
唐学茹当时见张芸娘跑过来报信时,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偏偏张芸娘被吓得脸色苍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毕竟是自己长姐未来的小姑子,而且今天还是受邀跟唐家一起出来游湖玩乐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张家和唐家以后可怎么相处啊?所以她只好强行忍耐把张芸娘带到了董玉泺的身边去。
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见唐学茹怒发冲冠地带着眼角含泪脸色惨白的张芸娘过来都吓了一跳。唐学茹什么都没说,把张芸娘交给唐学萍转身就走,半路上还特地找了个顺手的‘凶器’追了上来。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打错人。
第九十章 安慰
李毅觉得唐家这一大家子人都够有意思的。
动不动就跳湖的,听不明白话的,拿着棒子乱拼命地……他无语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就走了。
唐学荛看他背影的眼神充满了尴尬与歉意。人家明明是在好心提醒自己,却无缘无故挨了自家妹妹一棒子,这事换作是谁只怕都会不高兴。
不过唐学茹的话倒是也提醒了他,李毅和江家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外界传言李毅为了进入三江商会,恨不得在江家父子面前俯首称臣,姿态摆得极低,经常要出面为江家摆平烂摊子,为此把李家的名声和家风都带坏了。正常人都会把李毅和江家划在一个圈子里,对他的评价一直不怎么好听,不过李毅似乎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一直独来独往,再加之他常年阴沉着脸,手底下又养着一大群闲帮,别人见了他就害怕,走路遇上了都要绕着走。
李毅为什么会突然好心提醒唐家要提防江家二公子呢?
唐学荛觉得事情蹊跷,有点儿想不明白。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纠结事情缘由的好时候,玉泺表姐那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唐学荛张罗着人手赶紧去前面与董玉泺几人会和,路上还不忘简单关心了白蓉萱几句,确定她反应灵敏连衣角都没有被江耀祖碰到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唐学茹却一路鼓着个腮帮子,越想越觉得有气。刚刚出事儿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在跟前儿呢,否则非要好好教训那个登徒子一顿不可。她满脑子冲动,根本就没想过江耀祖身边带了几个人,自己是不是对手一类的。
小十四跟在唐学荛身后,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唐学茹陪在白蓉萱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白蓉萱的手脚冰凉,身子微微颤抖着,见到董玉泺和唐学萍几人的时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董玉泺几人在张芸娘抽抽搭搭的讲述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白蓉萱平安归来,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着她的安危。见到熟悉的亲人都在眼前,白蓉萱渐渐有了些精神,一一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得知白蓉萱情急之下居然想到跳湖自保后,每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白蓉萱知道这番话吓到她们了,连忙开口解释道,“事急从权,当时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才想到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荛哥过来救我。何况我根本不会游水,怎么可能跳湖呢,我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心愿没有完成,才不想这么憋憋屈屈的死掉呢。”
董玉泺没想到她那样紧要的关头还能如此的冷静,看白蓉萱的眼神变得又惊奇又佩服,“你这丫头,想得还挺周全。”又皱着眉头向唐学荛打听,“这个江家是怎么回事?地头蛇吗?他们家里人这样行事,居然都没有人管?”
唐学荛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家无法无天惯了,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口碑名声,家里没什么好人。”
“难怪会养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董玉泺生气地说道,“这种败类如果托生在董家,早就被执行家法处置了。”
“江家要是有那个魄力,江家二公子也不会声名狼藉到今天这个地步。”唐学荛一脸愤慨。
唐学萍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脚无力,眼见着西湖周围游人络绎不绝,她看谁都觉得危险,一刻钟都不想待了,见董玉泺和唐学荛你一句我一句的,居然想在这里聊下去,她急忙出声阻止道,“有话也别在这里说了,我们还是先到铺子里去,等蓉萱缓一缓精神我们就坐马车回家里。她脸色实在不好看,过年时又刚生过一场病,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诊诊脉,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了游玩的兴致,听她这样一说都觉得有道理,拥簇着白蓉萱往唐家开在西湖边上的茶叶铺子走去。
钱妈妈见状立刻护在了董玉泺的身边,眼神紧张的四下张望着。董玉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到底年轻不知事,不如周管事想的周全,还以为太平盛世不会出什么状况呢。幸好他们兄弟俩未雨绸缪,安排了这么多人手护卫,要不然刚刚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白蓉萱那边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完全清楚,还以为能把白蓉萱救下来是因为唐学荛带足了董家的人手,成功震慑住了对方,才能把人完好无缺地平安带回来。
钱妈妈听了连连点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家在杭州敢这样行事,肯定仗着后头有势利庇护,我们董家在苏州还能说得上话,在杭州没就那么容易了。真要是对拼起来未必能占优,好在蓉萱小姐机敏过人又临危不乱,事情这才没有恶化下去。”
“不过我觉得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翻过去,回到舅舅家我立刻就写信告知祖母。唐家没什么靠山,真遇到事祖母不可能不管,得让她老人家提前知晓才行。”董玉泺就怕舅舅被人报复,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动手,背地里使些阴诡手段防不胜防,唐家未必真能招架得住。
钱妈妈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尤其这会儿小姐还在唐家住着。她闻声想也没想地答应了,“最好让孙问也住到家里来,唐家的下人实在是少了些。”
孙问此刻被董玉泺安排到了郊区的董家庄园里,管束那边的家丁和下人。
董玉泺当机立断,立刻就同意了,“一会儿到铺子里,你找个机会吩咐家里的小厮跑个腿,让孙问带几个年轻有力的家丁过来。回头要是真动起手来,也要保证咱们不能吃亏才行。”
钱妈妈如临大敌,紧张地点了点头。
张芸娘悄悄走到白蓉萱的身边,带着哭腔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真的还好吧?”
她刚刚听到白蓉萱被逼得差点儿跳湖,自责的几乎当场晕过去。她就不该自己跑回来的,陪在白蓉萱身边好歹有个伴儿,不至于让她一个人面对江家那位臭名昭着的二公子。
白蓉萱就怕她多想,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事发突然有点儿慌,手脚没什么力气而已,缓一缓就好了。你千万不要自责,刚刚那种情况你如果不跑,也不过是多搭一个罢了,就是因为你求援及时,荛哥才能适时地赶过来救下我,所以我今天平安脱险,靠得全是你的功劳。”
张芸娘虽然性子单纯却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来白蓉萱是在安慰自己。她眼圈含着泪珠,感动地说道,“都是我的错,好端端的买什么绢花,要不是在那儿多耽搁了一会儿,咱们也不会遇上他们了。”
“你刚刚不是亲耳听到了吗?咱们从三潭印月岛离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为了找到我的行踪,还特意派人去向艄公打听,之后就一直如影随形,早就打上了我的主意,你就算不买绢花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绊住我们的,你我再怎么有心,又怎么会留意到暗中有人窥探我们?”
第九十一章 跟踪
张芸娘还是感到自责,觉得白蓉萱之所以会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全都是自己的过错。
白蓉萱握住她的手,强撑起一个笑脸道,“我到现在心里还慌得不行,你就别让我开口劝你了。没道理真凶逍遥法外,咱们这些受害者反倒相互安慰起来了。”
张芸娘的手同样凉得没有温度,两个人牵着手,都有些后怕。
若是张芸娘跑得慢了一点儿,若是唐学荛赶来的晚了一步,若是管泊舟那一行人没有适时出现……
白蓉萱还真不知道今天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直到现在她依旧没想明白,管泊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杭州呢?
伴随着自己的重生,白蓉萱觉得很多事情的轨迹都随之改变了。这种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却不知道过程的感觉让白蓉萱格外不安,想到自从重生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白蓉萱觉得迷惘极了。
唐学荛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李毅提醒自己的话,有钱家的事情摆在前头,谁知道江耀祖会不会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江家不想步钱家的后尘,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想到这里,唐学荛有些为难地看了董玉泺几眼。唐家目前人手有限,而且不是年迈就是年纪太小的,可能到最后还是需要董家出面帮忙。只是这件事儿他还要跟父亲商量一下,看父亲会如何作安排。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哪怕要花钱出去雇人,也未必会用董玉泺手底下的人。
小十四规规矩矩地跟在唐学荛身边,但眼睛却一直精明的四下观察着。他少年心性,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既会像唐学茹那样后悔事发时自己为何没在现场看热闹,也会像唐学萍一样担心白蓉萱的情况,甚至会像董玉泺一般担心事情的后续发展……不过走着走着,他留意到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跟着他们的行踪。
小十四顿时来了精神,故意放慢了脚步。
因为发生了事,跟随小十四而来的四个小厮各个凝神屏息,神情专注地打量着周围,那个不怕死的小子从一露头就被他们发现了,只不过没有声张而已,怕惊着家里的女眷。如果对方敢有一点儿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做出应对,保证不让他有得手的可能。
见到小十四脚步放缓,两个小厮也跟着慢了下来。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厮因为顽皮好动,平日里与小十四爷关系非常不错,他家里条件不好,小十四经常有事儿没事儿的赏赐他一些东西填补家用。他见小十四摆出这样一幅姿态,知道应该也发现了跟踪的人,凑上来小声道,“十四爷,您也发现了?”
“嗯。”小十四眼睛里冒着光,声音透着几分难以控制的兴奋,“看清楚什么来路了吗?”
小厮小声道,“这里又不是苏州,小人哪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不过看他的身法步伐应该也有点儿底儿。”
小十四好奇地‘咦’了一声,“也是个练家子?”
“练家子谈不上。”小厮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可能小时候跟师傅练过几年,比一般人懂点门路罢了,练家子脚步又轻眼睛又灵,很难被人发现的。”
小十四轻轻点了点头。
小厮帮着分析道,“我觉得这人可能是刚才那群人派过来的,大概是贼心不死,想确定家里的具体位置,方便以后下手。”
“那可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小十四来了精神,向小厮交代道,“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按住?”
小厮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像他这样的,我一只手也能把他揪出来。”
“好。”小十四低声吩咐道,“把他给我按住,然后趁机丢到湖里去,好歹替唐家出口气。”
“明白。”小厮得了吩咐,悄悄挪动身子站到了人群最外面去,然后故意放缓脚步,没一会儿就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唐家人现在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事儿,根本没留神小十四的举动,更无人发现此刻已经被人盯上了踪迹,一行人无心赏景,大步流星地往唐家铺子方向走去。
后面跟着的人见状,胆子难免又大了些,远远地跟了上来。既不敢靠得太前,但又怕跟丢的人回头没办法向主人交差。正贼眉鼠眼的探头探脑向前张望,猛然间觉察到有人贴在了身后,而且距离非常之近。这人立刻意识到了危险,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另一只腿想也没想地向后踢来。只是他低估了董家小厮的实力,他刚刚抬步,对方就已经紧紧跟了上来,一只手扭住他的胳膊,抬脚照着他的小腿用力踢了下去。
这人哎哟一声惨叫还没出口,嘴巴就被人捂住了,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道,“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学人做点子?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我看你头脑发热有点儿迷糊,正好到湖里冷静冷静。”
也不给反应的机会,董家小厮猛一扬手,就见跟踪的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扑通掉进了湖里。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人在湖里扑腾了两下,灌了几口湖水,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我x你老母!大爷我可是江家的人,在江二公子面前异常得脸,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背后下刀子?有本事站出来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污言秽语了骂了一阵,岸边却只有游人聚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他,哪还有下黑手的人?
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儿大,走在前头的唐家人都听到了,一齐停住步子向后张望。唐学莉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站在她身边的唐学萍一副紧张的模样,“该不会是江家的人追上来了吧?”
董家小厮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人群之中,得意地冲小十四挤了挤眼睛。
小十四满脸都是得逞后孩子气的笑容。
董玉泺瞥见他的表情,把他叫到身边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嘻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姑。”小十四笑着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怕董玉泺训斥他行事不知道轻重,连忙补充道,“那个江家真是太目中无人了,一点儿都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居然还敢安排人跟踪,不教训他们一下实在解不了我心头之气。”
他本以为姑姑肯定会批评几句,没想到董玉泺非但没有反而还赞扬起他来,“这件事儿办得漂亮,西湖里的水清澈干净,正好洗一洗江家人脑子里肮脏的念头。也顺便给他们提个醒,我们家里头能人多着呢,让他们以后想算计唐家的时候想想后果,别以为谁都怕了他们家。学荛,你说是不是?”
唐学荛面红耳赤地应了一声。
他比小十四年纪大了一大截,又被家人委以重任保护女眷的安全,可他居然没有发现队伍后面还跟着人,尤其是在发生了江家这一档子事情之后,他仍旧没有一点儿的警觉性。难怪父亲常说他还需要历练,很多事都不放心交给他去办。
他的确还没成熟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之后的那段路他凝神屏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留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好在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了唐家的商铺。
唐家茶叶分铺店面不大,由于年代久远,店面一点儿都不打眼。
小十四见状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
第九十二章 茶铺
唐家祖籍江苏淮安,光绪年间江苏发生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唐家人为了避难才牵家带口的来到杭州投奔族中一位亲戚,后来便定居在了这里。唐家人都很能吃苦耐劳,不久便攒下了一些薄产,置办了家业和果园,后来又买下了一大片茶园,家族的买卖十分红火兴旺。
杭州气候宜人,最适合柑橘与杨梅的生长,每到收获的季节,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从唐家果园中传出来的阵阵果香。杭州盛产的雨前龙井更是早年间就被纳入贡品行列,非皇亲贵族难以享用。唐家人抱成了团勤勤恳恳的操持家业,没多久便有了些名声,又开起了铺子,日子蒸蒸日上越过越好。
不过生意好了,矛盾纷争也随之而来。到了唐老夫人公公这一辈时,矛盾日益激化,亲兄弟二人斗的不可开交,甚至到了动刀动枪兵戎相见的地步。当时的唐老安人怕最后真闹到兄弟之间互相残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含着泪做主分了家。长房分了果园和两间铺子,茶园分给了二房,铺子则只给了一间。
唐老安人当时给出的说法是母随长子,她肯定要跟着长房过日子,将来死后也由长房负责送终,因此要多添补长房一些。
二房在分家上吃了亏,但却什么也没说的立即就同意了。不过因为分家一事长房与二房嫌隙很深,闹得特别不愉快,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往来,一些陌生的商户甚至不知道长房和二房从前是兄弟关系,可见冷到了什么程度。
等到唐崧舟祖父那一辈时,二房与长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走动的也比之前勤了。正好又赶上改朝换代,世道动荡不安,长房当时的老太爷是个稳则稳矣却魄力不足的人,守着眼前的一摊还行,远光却远不如唐崧舟的祖父。二房老太爷眼光独到,看准时机把茶叶生意扩散出去,二房顺利起势,不但把生意做到了外地,还在西湖边又买了一家小铺子,声望和实力一下就超越了长房。
等到唐崧舟父亲这一辈时,唐家长房果园产出来的果子已不如早些年那般好吃,已有萧条落败之势。如今的长房大老爷唐崇舟是个急功近利的性子,什么赚钱想做什么,可又每样都做不长远,常常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到最后却连芝麻都没捞到。要不是仗着长房的家底厚,这几年早被不靠谱的唐崇舟折腾散了。
唐家二房却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着生意,因为童叟无欺的口碑,这些年的生意一直六平八稳,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唐崧舟没什么贪心,只要能养活一家人的温饱,他就心满意足了。
因此这些年他一直不敢懈怠,无论刮风下雨都要雷打不动地在两家铺子间来回巡视,偶尔得了闲还要去茶园看看茶叶的长势,黄氏经常说他忙得像个陀螺,能安稳待在家的日子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生意,他正在和掌柜的对账。
唐家两家铺子请的两位掌柜都是在唐家做久了的老人,不但老实可靠而且非常忠心。唐家待人客气,别说刁难责怪了,在唐家做事的这些年连句难听的骂人话都没听到过。掌柜和伙计对此格外感激,对店里的事情尤其上心,这也是一条街上别人家的铺子茶叶卖不出去只能滞销在手中,而唐家的生意一直都不错的重要原因。
账目一笔一笔记得也是清清楚楚,唐崧舟简单翻了翻就把账本合上了,向掌柜的问道,“嘉善和平湖那两笔账还没清吗?”
掌柜为难地摇了摇头,“前几天嘉善孙掌柜和平湖王掌柜特意写了信过来,说是手头上两笔货款还没有回来,资金一时有些周转不开,想跟东家您商量看看能不能拖几天。赶得也巧,正好您家里来人,我一直没找着机会跟您说呢。”一边说,一边弯着腰去找信。
唐崧舟向他摆了摆手,“你别找了,这两家跟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像平湖的王掌柜在我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从我们家进购茶叶了,从来都没出过半点儿差错。如今家家生意都不好做,拖个十天半月的不是问题,他们要是真拿不出来,宁可不要也不能去催,不但逼得人没办法,还会伤及多年的老交情。”
掌柜在唐崧舟身边干了大半辈子,最了解他的为人,听了他的话后笑着点头答应了。
闲来无事,掌柜又提到秋茶采摘一事。
寻常茶树一般一年只采春秋两季,采摘太勤不但对茶树损伤极大,摘下来的茶叶口感也不好,像龙井这样的名贵品种更是只采春茶,秋季空出来给茶树休养,这样才能保证茶叶的品质一流。龙井茶树比较金贵,照顾起来相当费事,而且不易成活,遇着年头不好雨水太大或是太少很容易死。唐家茶园中只有二十几棵龙井茶树,茶叶产量也不高,有时候家里需要送礼还要到外面采购才行。
采茶对于茶铺来说是头等大事,唐崧舟认真的和掌柜的交流着意见,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他还以为是来了生意,急忙和掌柜的一起迎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是唐学荛一行人。
唐崧舟有些意外,再看这群年轻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立刻就意识到是出了情况,连忙把他们全部叫到了店铺后面的天井院子里坐下。
唐家的这间店铺是个细长条形状,店铺门脸虽然不大,但后面跟着一个小院和两间厢房,平日里掌柜和伙计就住在厢房里。院子里铺着石砖,墙外一株百年的柳树探出半个头来,正好给小院遮住了荫凉。
掌柜的猛然见到来了这么多人,急忙让伙计沏茶倒水,自己则搬凳子找椅子,忙得不可开交。但凳子到底还是不够,幸好唐家铺子在这里开了多年,左邻右舍都很熟悉,掌柜的笑着去借了几张凳子,好歹让这些少爷小姐都有了坐的地方。
唐学荛看他忙得一头大汗,心疼地说道,“大家挤一挤坐就行了,这么大热的天您就别忙活了。”
自己的好意被人看在眼里换作是谁都会很高兴,掌柜笑着说道,“没事儿,我不累,都是忙碌惯了的。”
唐崧舟却不等茶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舅舅您先别急,坐下听我们仔细跟您说。”董玉泺怕他着急,让他先坐下之后才向唐学荛使了个眼色。
唐学荛就一字一句地把刚刚在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向父亲禀明了,但他还是很聪明的隐去了唐学茹后来抡着棒子闹得那一出。唐崧舟平日对唐学茹的管教颇为严格,唐学荛怕他生气之下迁怒于妹妹。
唐崧舟听了一半就差点儿直接从板凳上跌坐在地上。等唐学荛说完,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江家那败类居然当街拦住了蓉萱的去路,还想要强行撸人走?”
唐学荛认真地点了点头。
唐崧舟不及细想,急忙关切地望向白蓉萱,“蓉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第九十三章 发怒
白蓉萱见舅舅脸色瞬间便白得没了血色,而且眼神里满是震惊,整个身子因为愤怒和惊惧轻轻颤抖着。白蓉萱怕他着急,连忙安慰道,“舅舅不用担心,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事发突然有点儿被吓到,不过这会儿已经缓和多了。”
其实比这更惊险刺激的情况她上一世也不止一次地遇到过,白蓉萱虽然仍旧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怦怦乱跳,但已经渐渐有了主意,不会像前世那般六神无主慌乱无措了。就比如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如果换做前世得自己,只怕根本想不到让张芸娘跑去送信自己则以跳湖为借口拖延时间的办法,只会无助的掉着眼泪。
原来人所经历的一切真的会化作成长的一部分。白蓉萱觉得上一世四处辗转也并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最起码她拓宽了眼界,也知道了一些为人处世上的道理。
这些是书本上不会教她的,有时候只有真正吃过辛苦走了弯路才会得到教训,再遇到时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这样看来,前世所有的遭遇都是她宝贵的财富,她更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确定外甥女一切平安之后,唐崧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脸怒容地说道,“这个江家简直太不像话了,家门中养出这样一个败类,居然还好意思觍着脸让他出去丢人现眼,倒不如打断了腿养在家里的好。”
在白蓉萱的印象中舅舅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许多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不像商人倒像个读书人。记忆里唯一能让他发火生气的人便只有唐学茹,不过因为是自己的女儿,即便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气到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地步。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舅舅发这么大的火。
唐学荛连忙安慰他道,“父亲别动怒,好在有惊无险,蓉萱什么事情都没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首要的事情反而是如何善后,如果江家还不肯罢休该怎么办?”
唐崧舟气的声音都变了,“欺负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罢休?这件事就是闹到南京政府去江家也不占理。我们唐家虽然从来不主动惹事,但遇到事情也不会畏首畏尾不敢应对。江家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带着你们回淮安老家过日子去。”
唐家几代人努力之下才在杭州站稳脚跟,怎么能轻易离开?
白蓉萱听舅舅这样说,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舅舅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她当做外人看待,一直视如己出,想到上一世自己不听劝告固执地跑到上海去,舅舅既伤心又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帮着她打点行囊,临走那天还特意嘱咐她上海之行若是不顺利就立刻回到杭州来,什么都不要想,舅舅一定能护她周全。
可白蓉萱还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舅舅的好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杭州,离开了唐家。
失去舅舅的庇护后她才渐渐读懂世道的险恶,明白了人性的美丑善恶……她在跌倒那么多次后,才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所以在北平的那段最后的人生时光中,她不止一次地梦到过杭州,梦到过唐家,梦到外祖母,梦到母亲,梦到舅舅舅母,梦到荛哥和学茹,梦到她的那间房,梦到她养的花……
有时候醒来才发现枕头都被睡梦中流出来的眼泪浸湿了。
白蓉萱望着舅舅已经初显老态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感动也有欣喜,还夹杂着上一世留下的悔意……
白蓉萱悄悄背着人抹了抹眼泪。
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张芸娘留神注意着她的情绪,见状偷偷塞过来一块手帕。
白蓉萱没有跟她客气,接过来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唐崧舟越想越气,发了好一通火,甚至还指着唐学荛的鼻子教训道,“你既然赶到现场,看到自己的妹妹遇上这么恶心的事儿,为什么不当场教训一下那个败类?你是不是也怕了江家?怕打坏了没办法善后?亲人遇险都不敢出头,自小到大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这样胆小怕事,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到你的手中?”
唐学萍几乎没见过父亲这样发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坐在她旁边的唐学莉更是紧张得紧紧抓着帕子,头都不敢抬了。
唐学荛被教训得脸红脖子粗,无地自容的低着头。
小十四见状急忙站出来替他辩解道,“舅爷爷您先别忙着发火,当时事发突然,我和叔叔赶过去的时候,一路上就想着如何解救蓉萱姑姑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哪还想得到其他的?等找到蓉萱姑姑的时候,叔叔又一心只想确定姑姑的安危,也就错过了教训江家二公子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一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学荛却拒绝了小十四的好意,后悔不已地说道,“父亲教训的没错,这件事儿的确是我的错,祖母放心地将几位姐姐和妹妹交给我照顾,却因为我的粗心大意差点儿酿成大错,我不敢为自己争辩,还请父亲责罚。”
一听‘责罚’,白蓉萱急忙站了起来,“这件事儿跟荛哥没有关系,那种歹人有心做坏事根本就是防不胜防,难道荛哥能一直守在我身边不成?只要找准我落单的机会,他们肯定还会动手的。”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我的错。”张芸娘可怜兮兮地说道,“要不是我非去买什么绢花,也就不会给人钻了空子了。”
唐学萍也替弟弟说话,“还是我们太大意了,以为青天白日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父亲别动怒,小心气伤了身子。”
唐崧舟胸膛不住起伏,脸色白得特别吓人。董玉泺起身安慰道,“舅舅,依我看这件事儿荛哥做得就很好。这种事情传出去,名誉受损的肯定是女方,如果真闹开了,对蓉萱也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轻拿轻放,好在蓉萱自己够机灵,根本就没吃到亏。听荛哥讲的钱家发生的事情,我倒觉得这件事儿要特别重视一下。既然江家那位二公子这样的不学无术,难保他不会依葫芦画瓢再整一手,咱们家若是不预先防备起来,到时候怕是要吃亏。”
唐崧舟听到外甥女的分析后,情绪总算平稳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的确要小心才行。”
董玉泺就顺着他的话道,“这会儿易静不易动,最好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我看就先用董家的下人和小厮吧,把他们安排成几班轮流上夜巡查,先保住家里的安全,舅舅这边再去安排可靠的人手,您看这样行吗?”
唐崧舟果然如唐学荛所料的一样,不大想用董家的人。可眼下就算出高价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况还要进入唐家内宅,要是碰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可能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唐崧舟考虑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就按照你说的办,只是要辛苦你们董家的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董玉泺见舅舅答应自己的安排,非常地高兴,“他们原来就来护卫我安全的,分内的活谈什么辛苦。”
大家在茶铺说了一会儿话,唐崧舟命唐学荛把唐家雇的马车找来,不放心的亲自送着一群孩子回了家。
第九十四章 说媒
唐家后灶的马婆子今早在市集上买到了新鲜的野菜,卖菜人是个来自乡下的妇人,野菜全是她自己挖的。马婆子见野菜新鲜,想着大鱼大肉的吃了好些天,难得今天少爷和小姐都出门,她们不如换换口味,也让老太太和夫人尝尝鲜。
马婆子做主把一箩筐的野菜都买回了家。
张太太送了女儿过来就要走,却被黄氏硬是留了下来,大家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一边包饺子。黄氏心里一直惦记着张太太提到的人选,好奇地问道,“刚才你只说了半截话,那人选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张太太笑着道,“你家荛哥也不小了吧,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啊?我跟你说,可别把他们一直当孩子看,眨眼的工夫就都大了,要是有妥当的人家不如先定下来,别等回头到了成亲的年纪,适龄的小姐却全都订了人家,到时候不就抓瞎了吗?成亲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关系着孩子的幸福和家族的未来,可不能轻视。”
黄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儿子的婚事。
黄氏虽然精明厉害,但管管家里的小事还行,大事上还是要看唐老夫人和唐崧舟的意思,何况她觉得儿子年纪还有点儿小,婚事上不用这么着急。她和唐崧舟的感情很好,自然也希望儿女们都能婚姻圆满甜蜜幸福。何况唐家就只有唐学荛这么一个男子,将来不但要继承家业,还要奉养父母双亲人,黄氏希望他能找一个脾气温柔的妻子做伴。
不过这还要问过儿子自己的意思。
张太太微笑着打量黄氏的脸色。娶妻娶贤,张太太也是做母亲的人,又和黄氏一样都只有一个儿子,男人要经管家里的买卖生意,常年不在家里,儿媳妇娶进门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都要打交道,人品如何就尤为重要了,要是婆媳的脾气对不上,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儿子夹在中间也会很难做。张太太特别能理解黄氏的担忧与顾虑,她低头包着饺子,像有心事似的没有出声。
黄氏见状,猜到张太太问起这个大概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黄氏眼睛一亮,连忙向崔妈妈招了招手,崔妈妈立刻会意,端了洗手盆过来。黄氏洗干净了手,揽着张太太的胳膊道,“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心里有合适的人家了?”
张太太和黄氏的性格差不多,都不是矫揉造作的人,闻声也不隐瞒,直爽地说道,“你还别说,我心里真有一个人选,就是家里离杭州有点儿远。”
“哪里的呀?”黄氏来了精神,干脆把张太太拉到一边去,亲自服侍着她净手。
张太太被黄氏搞得很不好意思,“哎哟哟,这亲事没成,你就这样捧着我,要是亲事成了你还不把我供起来呀!”
黄氏道,“我信得过你的眼光,你介绍的人肯定错不了,你快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你这个人心里有谱,平时跟我说话都数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突然提起这个。”
崔妈妈赶忙倒了杯茶过来,张太太笑着说道,“你们主仆两个是故意敬着我,我可不上这个当,喝了这杯茶要是事情没办好,以后我怎么有脸再登你们家的门呀。”
崔妈妈知道张太太是个平和爽利的性格,因此没等黄氏开口就连忙说,“亲家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这茶就是给您解渴爽口的,跟别的可没半点儿关系。您要是真能促成这段好姻缘,谢媒茶哪能轮到我呀,无论想喝什么茶,我们家夫人都得亲手给您沏。”把茶杯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张太太的手里。
黄氏在一旁连连点头,“咱们家别的都缺,就不缺这好茶叶。”
张太太喝了口茶,刚把茶杯放到角桌上,黄氏就心急地催促道,“好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张太太开够了玩笑,正色说道,“我娘家徐州当地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家中有良田百亩,虽说达不到家财万贯的地步,但家风严谨,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李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热心肠,谁家有事都愿意伸手相助,在当地广受好评。只不过他这一生只养育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支应门庭,所以对女婿的人选特别上心,上头出了嫁的四个女儿每一位姑爷都是他亲自把关,选得也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如今家里还有五小姐和六小姐没有议亲,我看学荛是个敦厚踏实的性子,又稳重又能干,将来肯定能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算年纪他和李家五小姐六小姐都相当,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在中间牵个线搭个桥,成与不成却要看孩子们的缘分了。”
黄氏觉得徐州离杭州有些远,踌躇地说道,“是不是离得太远了?这一来一往可要不少时日,我担心她和娘家走动起来不方便。”
张太太特别喜欢黄氏什么事都放在明面说的性格,不像其他人扭扭捏捏既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闹得中间人特别难做。听了黄氏的话,张太太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姑娘嫁进了门是要跟丈夫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只要不遇到那不讲理的婆家,谁会天天往娘家跑?再说了,你和我哪个娘家离得近,这些年不也顺顺当当过来了,谁还敢给咱们气受不成?”
黄氏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赞成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黄氏的三个孩子都是崔妈妈打小照顾起来的,跟他们的情分非比寻常,听说张太太要给唐学荛说亲做媒,她听得特别认真,这会儿忍不住插嘴问道,“亲家太太,您恕我多嘴,冒昧问一句,李老爷膝下就只有六个女儿吗?”
张太太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年代的人大多重男轻女,普通人家也以儿子为尊,儿子越多象征着家里越兴旺。若是有些家底的人更是对传承看得比什么事情都重要,毕竟家业是要留给儿子继承的,留给女儿也不过是便宜了外姓人。像李老爷这种情况,很多人都会在外面养个外室,生下儿子便母凭子贵纳为妾室,有些没生下儿子的无名无分,到最后不但进不了家门,还要受尽白眼,日子格外艰难。
这种事并不少见,崔妈妈听得多了,特别担心李家也是这种情况。如果唐学荛真娶了李家小姐,婚后娘家那头乱糟糟的,唐学荛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张太太解释道,“说起这个还有些玄乎。”她又了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李家的男丁一直不怎么兴盛,李老爷这一辈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上头有七个姐姐。因为是同乡的关系,我小时候听过很多关于他们家的事情。听说李老爷的父亲小时候遇到过一个赖头和尚,那和尚对李老爷的父亲说李家祖坟的位置埋得不好,影响气运,而且李家早年间有位姨太太含冤而死,死前立下了重咒诅咒李家后人,李家人丁不兴旺就是这个原因。”
“啊……”黄氏听得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等着张太太往下讲。
张太太道,“李老爷的父亲当然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言,赏了那和尚些散碎银子就想把他打发走。和尚拿了银子,告诉李老爷的父亲,他这一生四平八稳长命富贵,但命中注定无子送终。和尚见他为人亲善,不忍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提醒他如果想要求子,就要给城隍庙的送子观音镀金身,说不定老天垂怜他,能送一个儿子给他。”
第九十五章 迁坟
“李老爷的父亲听后也不过一笑了之,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那赖头和尚也没有再往下说,拿着李老爷给的银两哼着曲调走远了。大家最开始都以为那和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可后来的事情却验证了和尚的话。李老爷的父亲总共生了七个女儿,其间李夫人也诞下过两个儿子,却还没到满月就病死了。李老爷的父亲想到当年和尚的话,立刻醍醐灌顶地跑去给徐州城隍庙的送子观音镀金身,第二年秋天便生下了李老爷。”张太太说到这里,似乎唯恐黄氏和崔妈妈不信,脸色严肃地说道,“你们可千万别当故事听,这件事儿当年在徐州轰动一时,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随便一打听便都知道。”
黄氏和崔妈妈像听天书般听得一愣一愣的。
张太太继续道,“到了李老爷这一辈又是六个女儿,有人把当年赖利头和尚的话告诉了李老爷,李老爷听后也起了个给城隍庙菩萨镀金身的想法,可惜城隍庙早年间起过一次大火,虽然后来在香客的捐助下又翻盖了宝殿与僧舍,但到底不如之前那本恢宏雄伟,供奉送子观音的侧殿一直没有修建起来,李老爷想镀金身都没地方可去。”
黄氏听了忍俊不禁,想到李老爷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说道,“这人家也太有意思了。”
崔妈妈也觉得好笑,捂着嘴不说话。
张太太道,“你们别忙着笑,这后面还有更曲折更离奇的事情呢。”
黄氏和崔妈妈急忙安静下来等着张太太的下文。
张太太见状只好道,“镀金身的办法走不通,李老爷又想到动祖坟。当年那和尚对李老爷父亲曾经说过,李家祖坟的位置不好影响后世子孙的运势,尤其不易得子。李老爷家的祖坟在镇江,为了这件事儿他还特意赶回去请了位知名的阴阳先生,研究迁坟的事情。迁坟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那可是头等大事,稍有不慎便会招灾惹祸,影响李氏全族的运势命脉。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非常不赞成,觉得李老爷听信了谗言行事太过轻率,一旦惊动了祖宗迁怒后人,谁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这话也有道理。”黄氏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听说过不少因为迁坟迁出问题的故事,不过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大人们说话时我在一旁偷偷听到的。”
崔妈妈脸色微变,在一旁提醒道,“也不全是道听途说,夫人您忘了咱们宜昌当地的徐秀才一家了?”
她这样一说,黄氏立刻就记了起来。
黄氏的娘家湖北宜昌过去有个徐家,一家出了四个秀才,在当地非常的知名。不过他们家的人最高功名也就是秀才为止了,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更进一步。后来经高人推算,说他们家的祖坟方位不好,不利于后人金榜高中,徐家信以为真,不惜花重金迁了祖坟。没想到那个所谓的高人却是个跑江湖的骗子,就是为了骗取徐家的钱财。徐家的祖坟牵后没多久,家里的运势就急转直下,一月之内同姓人死了六七位,徐家被吓住了,立刻去找那位高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根本寻不到人。
徐家没有办法,只好又请了一位道士。道士掐指一算,便说徐家迁坟迁出了大问题,犯了忌讳。连夜挖开了棺材,在每个棺盖上都贴了一张符咒,这才得以破解。不过自那之后徐家就元气大伤一直起不来势,别说金榜高中了,几乎一事无成倒霉得吓人。
黄氏把徐家的事情说给张太太,听得张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真没想到迁坟一事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说法。”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幸好李老爷一家没有迁坟,否则说不定会摊上什么事儿呢。”
“啊?”黄氏有些惊讶,“李老爷家的祖坟没迁成呀。”
张太太嗯了一声,“李老爷和李家的老人各持己见,谁都不肯轻易让步,最后还是阴阳先生亲自去看了李家的祖坟坟地,回来说李老爷家的祖坟位置有个名堂,叫什么‘暗香疏影’,重阴少阳,所以家族里才会女儿居多,儿子来得非常不容易。暗香疏影虽然对子嗣不利,但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招财。如果迁坟的话,李家后人香火自然会旺盛起来,但这财运便一去不复返了。这叫阴阳守恒,不能任由一边独大的关系。”
“这里面的讲究还挺多。”黄氏听得格外认真,觉得和张太太的这番话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谁家要是想动祖坟,她也可以出面劝上几句。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讲到这里已经有些累了,神情疲惫地说道,“李老爷听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他觉得没有儿子支应门庭,家产再丰厚也要便宜给外人。可李家其他人却不这样想,李老爷膝下虽然没有儿子,但总有人生出了儿子,否则李家不早就绝户了?那些人担心动了祖坟影响财运,一大家子人全过苦兮兮的生活,那还不如守着女儿过日子呢。吵来吵去没结果,李家族中有声望的长辈最后干脆发了话,李老爷要是真想迁坟,就把他们这一支迁走,其他支的坟地却是动也不能动。
“李老爷也是个倔脾气,听了他的话后立刻就答应了,还和阴阳先生定了迁坟的具体日子。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老爷就梦到了自己已逝的父亲,父亲严肃地警告他千万不可迁坟,否则李老爷一家都有血光之灾。李老爷吓得从睡梦中惊醒,哪还敢再提迁坟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匆匆赶回了徐州。这件事儿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人传了出来,也不知道里面哪句真哪句假,大家都当笑话听,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张太太说完,又喝了口茶润润喉。
崔妈妈不等黄氏吩咐,急忙替她添了新茶。
张太太顺势说道,“李老爷知道自己命里该着无子,后来也不怎么强求了,倒是把六个女儿教养得非常优秀,徐州当地人都说娶妻当娶李家妇。不过李老爷对姑爷的要求非常高,挑挑拣拣的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很多人虽然爱慕李家的小姐,却没有胆量敢去提亲。”
黄氏听她这样,不禁有些心动。
张太太见状接着道,“我见过李家的几位小姐,一个个出落的美人儿一样,样貌那是没得说的。据说李家的六小姐是六个姐妹中模样最拔尖儿的一个,不过因为不爱应酬所以很少出门,见过她的人不多。我娘家嫂子曾经在李家老安人过寿时远远的见过她一次,把我嫂子惊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到家逢人便说李家六小姐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妙人似的。”
黄氏一听,对李家这位六小姐顿时充满了好奇,“有那么玄乎吗?”
“你还别不信,我这位嫂子可不是那信口胡诌的人,她性格坚毅向来说一不二,从来不夸大其词,我母亲当初选中她做儿媳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她这个秉性脾气。”张太太抓着黄氏的手道,“我嫂子对李家的六小姐喜欢得不行,可惜他儿子早就成亲了,剩下的只有两个女儿,一直因为和李家搭不上亲家闹心呢。”
第九十六章 没戏
张太太仿佛想到了娘家嫂子那副求而不得的模样,脸上笑意盈盈的。
黄氏也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差点儿直接问出“既然李家小姐这么好,为什么没介绍给自力认识呢?”,可她反应还算快,急忙止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自己和张太太虽然性情相投,但毕竟是儿女亲家的关系,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说不得。说不定张太太的娘家早就有过撮合之心,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没有谈成罢了。
张太太这人没有坏心眼,而且有什么说什么肚子里装不住话。黄氏相信她是一番好心,要是这么明晃晃的乱问,不但张太太会觉得尴尬,还会觉得黄氏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黄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赔笑道,“你嫂子也是有趣,大概是真瞧中了李家的小姐。”
张太太还不知道黄氏这么会儿工夫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地想了这么多,顺着她的话道,“谁说不是呢,我听了之后就觉得嫂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也太好玩了。她每次见了我都会提到李家六小姐的好,别说六小姐文静淑贤,哪怕什么也不会做娶回来摆在屋子里都觉得赏心悦目。她自己和李家做不成亲家也就罢了,还特别喜欢给李家小姐做媒,逢人便说李家小姐的好,你还别说,李家三小姐的婚事就是她亲手促成的。”
黄氏像个局外人听故事似的,并没有把张太太的话往心里去。一是觉得徐州离杭州实在有些远,相看起来也不容易,二来总觉得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儿不靠谱。何况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要是李家六小姐真像张太太说得那样美貌,她也怕唐家养不住。何况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李家的门风品质到底什么样,唐家可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而且她和唐崧舟十分开明,早年就商量过了,几个孩子的婚事都会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毕竟她和唐崧舟年轻时见过太多的盲婚哑嫁,最后不但生活不幸,连带着家门都跟着受影响。
唐学茹和张家的婚事黄氏也偷偷问过她自己的想法,唐学萍自己点了头她才敢给媒人和张家回话。
因此唐学荛的婚事,黄氏肯定也会征求他的意见,以她对儿子的了解,未必真想娶一位事业帮不上自己的忙只能摆在家里观赏的妻子回来。
心有所想,黄氏听张太太的话也就没那么走心。张太太也是做母亲的,自然能懂黄氏的想法,她笑着与黄氏道,“我跟你说,听说那位李家六小姐不但容貌拔尖儿,才学也不输男人。李太太一连生了六个女儿,对身体的损伤很大,一年中有多半年的日子都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早前李家大小姐没出嫁时都是她来管家,后来李家大小姐出阁之后,管家的事情就落在了李家六小姐的身上。你别看她那时候小小年纪,站起来都没有多高,常常要踩着板凳吩咐示下,可交代事情却是井井有条赏罚分明,李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敢小瞧她的。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个聪慧的小女儿是李老爷的掌上明珠,一直当儿子栽培的。听说最初本打算把李家小姐留在家里招赘,一直养在身边由她养老送终的。”
黄氏听了就觉得这事儿更不可能成了,“虽说唐家的家底没多少,但学荛被我们娇惯得心高气傲,他怎么也不会去入赘的,这事儿看来是没戏了。”
要是换作别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太就不该再往下说了。可她却喜欢唐家人的直爽开明,因此格外认真地看着黄氏道,“你急什么,我都说了是最初的打算,李老爷这会儿早绝了这个想法。”她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你和我都是女儿家,未出嫁在娘家时因为招赘祸乱家族最后闹出事情的情况听得还少吗?何况就算招了赘还有三代归宗的说法,到最后家业还是要交到别人手里的,李老爷也算想开了,听说他已经立下了遗嘱,死后财产三成入李家家祠,余下的七成则分成七份,每个女儿各得一份,多出的一份要交给长女,以后李老爷和李夫人的后事都由长女和大姑爷负责。”
“哎哟哟……”黄氏听得一脸惊奇,“招赘的事情我听得多了,但这样分家产的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李老爷不禁有胸襟更有气魄,活着时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真是少有的明白人。”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叹着气说道,“我听说这件事儿之后还和我们家老爷研究过,要是把我们换成李老爷和李夫人,只怕未必有这样当机立断的本事。”
崔妈妈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李老爷这样安排后事,李家的几位小姐也都赞成吗?”
“李家小姐自然没有异议,几位姑爷更是什么话都没有。”张太太一边说一边笑,“不过李家家族里的人却不赞成李老爷的做法,提议过继给李老爷一个儿子,由他来继承李家的家业。”
早前许多无儿无女的人家的确会从宗族中过继香火,这也是为了家业不会落到外姓人手里最好的办法。
黄氏和崔妈妈都听过这样的事情,家族有家族的考量,各为其利,外人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张太太接着道,“不过李老爷却不同意这样的做法,按照他的话来说,女儿虽然嫁了人但骨子里还流着他的血脉,将来生下孩子那也有他李家一半的传承,他留三成家产给李家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想他们这一支当年因为水灾不得已才举家搬迁出来求一个活路,白手起家举步维艰时族中也没出手帮助过,李家自打发迹后,修缮宗祠祖坟,每年还要拿出一些钱来供养族中读书向学的孩子,自打李老爷当家之后,李家的买卖更上一层楼,他对宗族亲人更为宽待,可宗族里不少人却拿他当冤大头似的,有事没事地跑到李家来要钱,今天要修房顶明天儿子要成亲,恨不得猪下崽子都要拿出名头来伸手要钱……”
黄氏撇了撇嘴,“这样的亲戚有时候还不如近邻,遇难了帮不上忙,看到你过上好日子了,立刻水蛭一样的贴上来,怕是连脸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张太太赞成地点着头,“你跟我的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要不怎么说咱们两个能谈得来呢。李老爷顾念着同出一门,又有血缘关系,家里不差这点儿开支,很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李家那群人却觉得他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两次李老爷见他们拿来的理由实在太没眼看,就没有给钱,他们回到家后把李老爷好一顿指责,言语中明里暗里地说他忘恩负义。李老爷后来干脆停止了对李氏一族地供给,他们又上门闹了好几次,李老爷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请来了族中的长辈出面调停。李老爷最后答应继续支持族中子弟后人读书,但其他的却说什么都不肯管了。”
黄氏瞧不上这样的人家,鄙夷地说道,“人要脸树要皮,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没什么意思。要真觉得李老爷一家过得好,自己更该拼力奋斗才是,在人家的羽翼下吃着嗟来之食,能有什么出息?”
第九十七章 开明
张太太觉得自己和黄氏上辈子肯定有什么因缘,不然不可能脾气秉性都这么相合,她拍着手道,“当初我也这么说过,你说他们那些人既看不得别人的好,自己又好逸恶劳不思上进,就像那陷在泥沼里的臭虫似的,自己不想着怎么往出爬,反而还觉得爬上去的人都该拉自己一把,活该他们家的日子过不起来。”
黄氏觉得这样坦诚的张太太特别有趣,两个人的关系也更亲近了。她索性问道,“那李家提议要过继一个儿子来,李老爷也不同意吗?”
提起这个张太太就想笑,“李老爷当时就发了话,说是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不是自己的血脉,过继来一百个也就那么回事。”
黄氏跟崔妈妈一齐笑出了声,黄氏更是道,“这位李老爷倒想得开,思想比一般人都要开明。”
张太太道,“什么样的父母养出什么样的儿女来,他要是个顽固不化满脑子糊涂账的人,我怎么敢把他家的女儿拿到你面前提,以后还跟不跟你走动了?”
黄氏听着微微有些心动。不过毕竟还没见过李家的小姐,倒不是对她们有多大好感,只是觉得张太太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说不定对方的人家真就错不了。她认真思量了一下,对张太太诚恳地说道,“难为您还惦记着学荛,不过这件事儿我做不了主,还是要跟我家老太太商量着办的。”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自从黄氏进门,唐老夫人就索性做了甩手掌柜,很少插手黄氏管家的事情。不过遇到什么问题黄氏都喜欢去询问唐老夫人的意见。唐老夫人这一生际遇坎坷,不过顺境逆境她都挺了过来,走过的桥比黄氏走过的路还要多。唐老夫人知道黄氏敬重自己,有时候会提点她几句,每句话会一针见血的直接说到点子上,对黄氏受益匪浅。
儿女们的婚事是家族中的头等大事,黄氏肯定要和唐老夫人商量。张太太觉得这很正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肯定是要问过老太太的,你也要问问荛哥自己的意思,看看他有没有成亲的打算?老人们常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这男孩子只有成了家才算是真正的大人。我看荛哥是个有主意的人,你跟孩子透个话,问问他有没有已经中意了的人选?要是有了可心的人,咱们就别费这个劲了。父母虽然疼爱儿女,但有时候还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想法,别一番好意最后成就了一番怨偶。他们的人生还长着呢,要是夫妻间相处不好同床异梦,那可是事关终身的事儿。”
黄氏见她考虑周全,感激地笑道,“荛哥那我肯定要问的。”不过她也有些担心的地方,“成亲是大事,定下来之前两家肯定要找机会相看一番的。徐州离杭州这么远,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这个你不用犯愁。”张太太说到这里,激动的索性站起身来,“我之所以这个时候跟你说起这件事儿,是因为李家的人过段时间可能会来杭州一趟。”
“哦?”黄氏诧异地问道,“来杭州?是来游玩的吗?”
张太太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李夫人不是身子不好吗,他们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杭州有位大夫能治她的病,是来求医的。因为我嫂子促成了李家三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娘家和李家走得比较勤,家里有什么事都会捧个场。这次知道李家要来杭州看病,我嫂子特意托人给我带个了个信,让我看在同乡的份上务必帮忙。其实就算她不说,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管了?李家在徐州也是顶好的人家,造桥修路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他们来杭州我肯定是要过去拜见的。我还问了嫂子,听说这次陪李夫人过来的不止有李老爷,李家的五小姐和六小姐都一同来,你要是觉得合适,到时候我安排一下让你见见李家的人。”
黄氏这才恍然大悟,“我说的呢,你怎么今天跟我说起荛哥的婚事来了,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个缘由。”她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略沉吟了片刻就道,“这两天我找个机会和家里的人商量一下,回头就给你消息。”
张太太嗯了一声,“就算不合适也没什么,你和我是儿女亲家,到时候帮我出面招待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张家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我可忙活不过来。”态度非常的亲密,没有把黄氏当成外人看待。
黄氏对张太太的为人是一百二十分的喜欢,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更没有半点儿的担心。听了张太太的话,二话也没说的就答应了。
张太太叹着气道,“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最开始我是不想管的,就怕弄不好惹得你埋怨。后来我琢磨着以后咱们两家就要当正经亲戚经常走动了,我这儿媳妇已经娶进了门,遇到了真合适的怎么也要跟你提一嘴,至于成与不成,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黄氏自然满口感激地谢上一谢,两个人正热络地说着话,就见唐崧舟黑着一张脸带着董玉泺一行人走了回来。
黄氏十分诧异,“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再一看董玉泺和唐学荛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唐学萍更是冲她使了两个眼色,黄氏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她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神情异常的紧张。
唐崧舟见张太太也在场,到了嘴边的话没有出口,而是对黄氏道,“我先去换件衣服。”又撑着笑脸向张太太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张太太也察觉出了异样,见唐崧舟的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她起身应付了几句,抬头去找人群中的女儿。只见张芸娘跟在白蓉萱的身边,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她顿时急了起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深问,满脸都是担忧。
黄氏立刻叫来了唐学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学荛知道隐瞒不住,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黄氏听完差点儿气的当场晕过去,要不是张太太和崔妈妈在后面扶住了她,她差点儿直接躺在地上。
黄氏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江家仗势欺人,简直就是不要脸!”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冲到白蓉萱身前,颤抖着问道,“蓉萱,你什么事儿也没有吧?家里头没有外人,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舅母就是拼了命也一定给你做主。”
白蓉萱感动地看着她,不慌不乱地说道,“舅母你别激动,我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江家那位二公子想要摸我得脸,被我给避开了。”
黄氏一听更生气了,“他那种人配得上公子这一声称呼吗?简直就是人间败类,老天怎么不一个雷劈死他为民除害呢?”
在白蓉萱的印象里舅母虽然爽利能干,但很少说狠话,还是第一次听她咬牙切齿的去骂一个人呢,可见是真生气了。
张太太扶着黄氏,担忧地向女儿望去。
看样子女儿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知道事发时她是不是也在身边,受没受到波及?
张芸娘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神,立刻就猜到她的担心,轻轻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张太太总算放下了心。
第九十八章 安慰
黄氏颤颤巍巍的腿上没什么力气,张太太和黄氏只好扶着她坐了下来。黄氏休息了片刻,渐渐冷静了下来,立刻向唐学荛严厉地嘱咐道,“这件事儿先不要跟你姑姑说,她身子不好,小心着急上火气出病来。”
唐氏早上强撑着精神送走几个孩子后就觉得浑身乏累,黄氏让吴妈服侍着她回房休息去了,没有让她参与到包饺子的事情中来。
白蓉萱也担心母亲知道后会生气着急,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很容易因为这样的事情忧心焦虑加重病情。上一世母亲接到哥哥病逝的消息后便急怒攻心,之后怎么调养身子都不好,没多久就油尽灯枯了。
唐学荛闷着声音乖乖点头答应了。
唐家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情,张太太脸再大也肯定不能留下来吃什么饺子,她索性安慰了黄氏几句,“江家仗着三江商会的势利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且瞧着吧,老天早晚会报应他们家的。好在蓉萱这丫头机灵勇敢保全住了自己,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你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张家都不会置身事外的,你只让人给家里送个信去就行。”
黄氏握住了张太太的手,感激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太太提出告辞,带着张芸娘离开。黄氏不好再留,可惜手脚没力气,只好让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三人送她出门。
张太太一路上拉着唐学萍的手,叮嘱她道,“出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都不好,你回去一定要多多宽慰你母亲,让她不要生气着急,真把自己的身子气出毛病来,蓉萱身边又少了个倚仗的人。女孩子家年纪轻轻地不怎么出门,好容易出去一趟就遇上这样的事儿,换作是谁都会吓一跳,你母亲这会儿心里正慌着没什么主意,你既是家中的长女就该担起责任来。从此刻起便紧闭门户,再让人去请大夫来。回头要是江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你就立刻吩咐人给我送信,我让自力过来帮你的忙。”
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认真。
患难见真情,董玉泺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暗暗点头,觉得舅舅和舅母眼光很好,为这个大妹妹选的婆家非常不错。
唐学萍和自己未来的婆婆打起交道来,心里总是转不过弯来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面对张太太的一番好心她还是郑重地谢了又谢,张太太没再说什么,牵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
张太太前脚一走,唐学萍就立刻吩咐门房关紧大门。跟着董玉泺一同回来的二十几个小厮都在门房的一旁,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始末,这会儿都赶了过来。董玉泺把他们叫到一边来,低声说道,“这件事还有我的责任,当初就该让你们跟着去的,你们见多识广能随机应变,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周引福和周延福见小姐没有责怪的意思,都稍稍松了口气。这件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两兄弟思虑不周的结果,虽然暗中吩咐了小厮跟随保护,但董家的小厮眼中只有小姐和小十四爷,对唐家的人没那么上心,否则白蓉萱和张芸娘出事时身边不可能没人。
两兄弟低着头,一齐向董玉泺认错。
董玉泺道,“你们已经考虑得很周详了,还暗中派了这些人保护,否则事发突然人手不够,蓉萱能不能从那登徒子手里抢回来还两码事呢。”
两兄弟听董玉泺非但没有责怪,语气中还隐隐有几分赞赏的意味,如蒙大赦地向董玉泺道谢。
董玉泺认真地吩咐道,“我舅舅家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人手实在是不够用,老的老小的小,要是回头再出什么事儿肯定是不行,我已经派人去郊区田庄找孙问了,让他赶紧带一些人手过来,你们把这些人分作几班轮流上岗值夜,把家里的四角都给我守住,一个歹人也不许放进来。”
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此刻还不知道江耀祖跟钱家的事情,不太理解小姐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董玉泺就简短地把钱家发生的事情说了,周引福和周延福脸色大变,都觉得江家不能约束子嗣,行事毫无规矩可言,要是唐家重蹈钱家的覆辙,小姐势必也会受到影响。
周引福直接说道,“小姐,要不要给家里送个口信?大老爷的人脉比较广,最好能提前打个招呼,要是江家那头不肯善罢甘休,咱们也能有个应对之法。”
董玉泺不太想把唐家发生的事情跟董家人说,感觉像是自己的外舅家没有能力似的。但江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也摸不准,听舅舅和张太太之前说话的语气,好像还是挺有势力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董玉泺犹豫了片刻,对周引福道,“先别通知大伯父,眼下事情不知道怎么发展,就别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了,给我父亲带个信,看看他怎么说。”
这件事儿如果告诉了大伯父也就代表祖母会知道,董玉泺不想董老夫人担心。
周引福立刻明白了董玉泺的心思,小姐这是不想让唐家的事情传回董家去,看来他还要找机会叮嘱一下下人,别多嘴多舌做了小姐厌烦的事,小姐可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不定会都怪在他们兄弟的头上。董玉泺的婚事董家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周引福和周延福虽然服侍着董玉泺,但过去都有自己的心思,不想作为她的陪房外嫁,可一听说董玉泺的议亲对象是天津的邱家时,两兄弟的想法立刻就改变了。
周家在董家能有这样的体面靠得全是他父亲的功劳,周家大哥因为跟长房大老爷走南闯北,好几次死里逃生,非常得大老爷的赏识与器重,如今已经成了身边最受信赖的大管事。长房的大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对他也都格外亲厚,周家大哥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但周延福和周引福两个人的境遇就差得多了。虽说挂名在董老夫人的房里,可董老夫人身边有年轻时就用惯了的人手,他们平时更多的都是在董玉泺身边当差。等小姐出嫁他们就成了董家养得闲人,董老夫人看在他们父亲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说什么,董家也不差他们那点儿月例。可等老夫人归天了之后呢?董家还能白养着他们不成?到时候无论去哪一房只怕都会受到排挤,周家两兄弟为此还跟父亲商量过。
周祥瑞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但还是叮嘱他们要尽心尽力地做事,等到董玉泺出嫁董老夫人也归天后,周家两兄弟要是没有地方安置,就出钱让他们出门做买卖去。
周家的事情周祥瑞向来说一不二,周家两兄弟说话之前觉得以父亲对董家忠心的程度来讲,只怕会觉得他们忘恩负义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父亲不但亲口答应了,还提出了兄弟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建议。
周家两兄弟一脸诧异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这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祥瑞叹着气道,“董老夫人百年后一旦归天,董家就不是之前的董家了。要是你们能去长房和二房还好,至于三房和四房嘛……不去也罢。”
周家两兄弟难得和父亲的想法一致。董家三房情况还算好,但三夫人却是个特别泼辣的性格,在她手底下做事异常艰难,经常被挑三拣四不说,还要时不时地被训斥一顿。至于董家四房……周家两兄弟一想到那不靠谱的董四老爷和没头苍蝇似的梁夫人就觉得头大,宁可出去做苦工都不想和四房扯上一丁点关系。
第九十九章 息事
可自从传出董玉泺和天津邱家长房次子议亲的消息后,风向立即就变了。
周家两兄弟觉得自己如果能跟着董玉泺嫁去天津的话,怎么看都比在董家当个没前途的小管事要好。兄弟俩拿定了主意,对董玉泺的事情不但比以前更上心,一些她想不到的事情也都替她想到了。就盼望能得到董玉泺的垂青满意,跟董老夫人提一嘴,把兄弟二人要在身边当差。
董玉泺哪里能想到他们心中的计较,满脑子都是唐家安全上的事情。
周家两兄弟对她的吩咐自然是满口地答应,转身就下去安排了。
董玉泺带着唐学茹和唐学莉回到前厅时,黄氏已经缓和了不少,崔妈妈正倒茶给她喝。唐学荛则在她跟前儿讲述着李毅提醒他的话,听到钱家发生的事情后黄氏脸色气得雪白,“世上竟然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同样都是怀胎十月出来的,怎么他就能可耻到这个地步?打开大门让他来,我宁可不眠不休也要提着菜刀守在蓉萱的门前,他要是敢往前走一步,看我不一刀劈死他这个败类,闹出人命关系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唐学荛听了母亲的话脸色大变,唐学茹却觉得这样的母亲特别好玩,眼睛都亮了几分。
一旁的白蓉萱觉得她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白蓉萱柔声安慰着黄氏,“您和那种人置什么气呀,他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值什么,您的命可金贵着,以后我们还要好好孝顺您呢,您要是和他抵命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轻声细语的,让人听着就觉得舒畅。
黄氏听到她这样安慰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可转念想到这样柔顺的宝贝外甥女居然给人当街拦住调戏,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把人掳走,这已经不是无法无天,简直是目中无人了。想到这里,黄氏又气得不行,因为替白蓉萱委屈,眼圈都气红了。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心里这会儿早就冷静了下来,像江耀祖这种花花太岁就是仗着家里的势利胡作非为,以目前唐家的格局来看,江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哪怕唐家真闹起来,他们也有很多手段压制唐家。白蓉萱上一世就见多了这种弱肉强食的局面,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骄横跋扈,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摇尾乞怜……她觉得以唐家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与江家硬碰硬,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白蓉萱想赶紧息事宁人,不想让舅舅家因为自己的关系去得罪人,尤其是江家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家。
董玉泺也劝黄氏,“舅母别生气,我虽然不知道江家在杭州什么名声,但看他们家里人的行事做派就知道不会太好,您犯不着和他们置气。不过钱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个教训,我们得重视起来才行。刚刚我已经吩咐了董家的下人,让他们紧守门户,别给歹人钻了空子,不然传出去太难听,唐家的女儿以后就没法做人了。”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满是歉意地对董玉泺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麻烦你了。”黄氏和唐崧舟都是要强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想大张旗鼓地动用董家的人,以免回头传到董家去,让董家人觉得唐家的家底太薄了,遇到事儿还要借助董家的力量才能得以平息。可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谁知道江家那败类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黄氏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这么说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董玉泺故意娇嗔地和黄氏开玩笑,想要岔开她的注意力,免得真气出病来。
白蓉萱也趁机道,“反正江家二公子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行了,大不了以后我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跑出去抛头露面了。”
黄氏听她这样懂事更加心疼了。
说来说去都是唐家没本事,连个外甥女都保护不了。如果蓉萱生活在白家,江家还敢对她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来吗?白家能轻易放过江家吗?
黄氏含着泪对唐学荛道,“荛哥,你看到了没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唐家说到底还是家底太薄了,别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要想被人看重,家里也要强硬起来才行。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家里就要看你了,你务必要努力上进,只有把生意做好了,以后才能让子孙后代挺起腰杆做人。你要记着我得话,咱们唐家不随便欺辱别人,但也不能被人随便欺辱。”
一番话说得唐学荛激动不已,豪气干云地向黄氏保证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发愤图强,努力振兴家业。”
黄氏点了点头,知道眼下除了忍气吞声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隐忍地说道,“这件事儿除了你姑姑之外,暂时也别告诉你祖母了,她上了年纪,我怕她听了之后受不了……”
话音还没落,门外就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越上了年纪,遇到事情越冷静,你们不用避着我了。”
黄氏一惊,连忙在崔妈妈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门外唐崧舟亲自扶着唐老夫人走了进来。黄氏连忙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轻声叫了声‘妈’。
唐老夫人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拉着白蓉萱的手说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会儿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白蓉萱见唐老夫人眼神里全是关心与疼爱,微笑着摇了摇头,“最开始时有点儿心慌,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了。其实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稀奇,我们就是自小被您和舅舅保护得太好了,没遇着过这种事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这么一遭,我以后就知道该怎么行事,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再害怕了。”
唐老夫人听她这样说,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缓缓松开唐崧舟的手,由白蓉萱扶着在椅子上坐稳,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儿这事儿也算给你们提了个醒,以后出门在外都要多留个心眼。老人们常说的居安思危,还是很有道理的。”
白蓉萱等人都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见唐学莉也在,特意对她说,“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儿,回去就别跟相姨娘说了,传来传去的说不定就传成了什么样子。”
唐学莉知道二房看不上相氏,闻声立刻点头答应了。
黄氏还是咽不下这个口气,“难道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江家也欺人太甚了!”
唐老夫人见状叹着气说道,“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不过遇上这种事儿咽不下也得咽,真把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蓉萱。要知道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一旦事情传开了,蓉萱的名声就完了,以后谈婚论嫁都会受影响,不值当的。江家是瓦缸我们是瓷器,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没得把自己家的声誉都搅浑了,外人还以为我们唐家也和他们一路货色呢。”
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话很有道理,听了连连点头。
“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家里人都不许再提,尤其是不要给你们姑姑知道。孩子们近日也都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玩吧。”唐老夫人一一吩咐着,“幸好玉泺这次带了不少董家的下人,有他们暂时护卫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我刚刚跟你舅舅已经商量过了,玉泺虽然是我们自家的人,但董家的人却不能白用,就按过去雇佣镖师的价格来支付酬金……”
董玉泺一听,刚准备说话就被唐老夫人轻轻地拦了下来。
第一百章 一老
“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一片孝心,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门望族,但立身百年,也有自己家的规矩,不能轻易打破,否则后人有样学样,这家规便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长此下去家不成家,人不成人,家门也就彻底完了。”唐老夫人温柔地望着董玉泺,轻声解释着,“就算不用董家的人,难道去外面请人来不用花钱的吗?何况外面的人又怎么能跟董家知根知底的下人相比?这样算下来,还是我们多占了些便宜,你这孩子就不用再跟我们细算了。”
董玉泺不好再说,只能微笑着点头答应了。不过她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无论舅舅给董家下人小厮多少钱,她回头想办法补回来就是了,没必要为了这个和外祖母争辩。
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又看向唐学荛道,“听说已经给你父亲骂过一通了?”
唐学荛红着脸回道,“是!都是孙儿自己无用,没能照顾好家里的人,还让妹妹差点吃亏,惹出这样大的事端,全都是我的错,请祖母责罚。”
“责罚就不用了。”唐老夫人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并无追责之意,“你父亲年纪渐渐大了,身子也不如从前,虽说精神还好,但到底不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过去他都是天亮之后再起床到铺子里忙活,近两年我见他睡得越来越晚,起得越来越早,就知道他是真的老了,唐家早晚有一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你自小懂事听话,从来不用我们费心。咱们唐家家业在杭州商界虽然排不上数,但对子女的管教还是十分严格的。你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有些慌了手脚也情有可原,今天就权当吃一堑长一智吧。未来人生还长,要经历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甚至比这更可怕更阴暗的也有,你自己要有个准备才行。总拿自己当孩子看,别人也不会倚重你,许多事情就不会放心交在你手里了。”
唐学荛低着头虚心受教,满脸都是懊恼与后悔。
“人活一世,有生便有死,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当政之后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可哪一个最后做到了?权倾一时的皇帝尚且不能,更何况寻常百姓呢?我们这些老人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很多路还得自己走,经历得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处理,如何随机应变,以后无论遇着什么事儿都不会慌乱。我这番话不止说给学荛听,你们也都要记在心里才行。”唐老夫人言辞恳切,听到话的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尤其是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这番话简直警世名言。要不是前一世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今天自己在遇上江耀祖后,还能完好无缺地脱身吗?
“今天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顺顺当当,不遇风雨没有坎坷?尤其是你们女儿家,将来嫁了人要侍奉公婆、照顾夫君、生儿育女,这一生的苦痛都在后面呢,要是遇见什么事儿就只知道哭哭啼啼,那这辈子也只能窝窝囊囊地活着了。”唐老夫人说到这里,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鼓励与肯定,“蓉萱今天的行为有勇有谋,既保全了张家小姐的安危,又没有让自己吃亏,做得非常好。从前一直把你当屋檐下的乳燕看待,总觉得你小巧玲珑又娇滴滴的,舍不得你受到一点儿风雨,没想到你早已长大,可以独自面对风浪自由飞翔,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白蓉萱被赞扬的脸色微红,但还是感激地向唐老夫人行了一礼,“谢谢外祖母。”
“你放心好了,如今回到了家里,自有长辈们在上头顶着,天塌下来还有你舅舅呢,什么都不要怕。”唐老夫人细声软语地安慰着她,因为亲眼见证了外孙女的成长,眼神里的神采异常欣慰。
刚刚唐崧舟借口换衣服来到她的房里时,唐老夫人正在跟李嬷嬷说着贴心话。见唐崧舟表情阴沉地走进来,唐老夫人就知道家里出了事。唐崧舟把今天在西湖边上白蓉萱被江耀祖拦路的事情一说,唐老夫人这才明白儿子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
这种事情搁在谁家,都是不能轻易掀过去的丑事。
不过唐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比这更惊心动魄的事情也不知道经历过几回,并没有像唐崧舟想象得那样生气发火,反而稳如泰山面容淡定,仿佛风雨都无法侵蚀的馨石不可击倒。不知为什么,见到母亲这样,唐崧舟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唐老夫人淡定自若地问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接下来如何安排你可想好了?”
唐崧舟便一五一十地将钱家发生的事情向母亲禀明,又建议暂时先用董家的人巡查,唐家再慢慢去外面找合适的人。唐老夫人听完点了点头,“我看暂时先不用找人了,这个时候易静不易动。世上比水流更快的便是流言,只怕不用到晚饭时间,这件事儿就要被传得街知巷闻尽人皆知,我们家里再闹出太大的动静来,落在别人的眼里只怕会被传得愈演愈烈。把家门守好,大家正常过日子就行,你该去店铺去店铺,下人们该去采买去采买,这个时候表现得越是平静越好,大家看不到新热闹,这流言也就渐渐地淡了。”
唐崧舟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心悦诚服地一一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继续道,“虽然要用董家的人,但一码归一码,工钱还是要算清楚的,就按过去雇佣镖师的价格来付,管事的算镖师,小厮和家丁算趟子手,你跟严管事提前打好招呼,记清楚用了董家多少人,不要弄差一笔,以免回头遭人口舌。”
唐崧舟觉得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他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唐老夫人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母子二人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唐老夫人这副阅尽千帆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黄氏渐渐冷静下来,看唐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佩服。
唐老夫人轻声道,“你们出去疯玩了一天,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肯定是又怕又气,又急又惊,都赶紧回房养养精神吧。”她目光平静柔和,却又透着几分不容抗衡的威严,眼光逐一落在每个人的身上,看得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唐老夫人一一吩咐道,“玉泺,家里回头要用到董家的人,又牵扯到工钱上的事情,一会儿你派手底下的管事和你舅舅、严管事对接一下,免得回头出了岔子不好办。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然说到哪里就要办到哪里,不能落人口实。我看你手下那两位周管事都是极聪明之人,这件事儿最好就交代给他们去办。另外也要叮嘱住在刘家和郊外田庄里的下人,务必要管好门户,不要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惹是生非,别以为少了董老夫人在上头盯着就没了管他们的人,落在我的手里,我就代董老夫人理一理他们的臭毛病。到那时候不管那有脸的没脸的,我可顾不得许多了。你祖母最了解我的脾气,回头就算你她知道了,想必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下人来找我对峙。”
董玉泺虽然自小生活在董老夫人身边,但祖母却对她格外溺爱,几乎没对她发过一次火。她这次来杭州,唐老夫人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她就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唐老夫人这样严肃的模样。
她什么都没有想,几乎是本能地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一宝
“你也不用觉得难做,就把我的原话传下去就是了,要是谁有意见,只管让他来找我,我自会跟他说得清楚明白。”别看平日里唐老夫人和蔼可亲,对每个孩子都疼爱有加,但说起正经事的时候,唐家没一个人敢随意插嘴反驳,便是唐崧舟也只有垂手听训的份儿。
厅内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董玉泺心中暗暗震惊。难怪祖母每次提到外祖母时,总是对她推崇有加,言语中甚至满是敬重。
这才是真正的家教!别说是下人了,就算是家里的少爷小姐又有哪个敢说个‘不’字?别看唐家家底不厚,但已经隐隐有大家风范了。
交代完董玉泺,唐老夫人又对唐学莉叮嘱道,“莉姐儿,今天本该留你吃了晚饭再回去,不过你也看到了家里的这个情况,估摸着留你下来也只会食不下咽,一会儿让荛哥亲自把你护送到家里去,回到家里后要管好门户,跟家里的下人们说清楚情势,要是人手不够使只管来找我要。你父亲近来都不在家,除了日常采买之外,让家里人尽可能少出门。尤其是相姨娘,最好让她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约束荣哥。荣哥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蹿下跳得可不行,让她好好教一教荣哥规矩。你跟她把话说清楚,就说我是的话,如果她没能力管教不了荣哥,回头我跟你父亲要人,把荣哥带到我房里养几年,保管把他身上的这些毛病全戒掉。”
唐学莉被说得脸红脖子粗,神情尴尬地坐在唐学萍一侧,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唐老夫人继续道,“虽说长房和二房早就分了家,按道理二房手再长也管不了长房家里的事,但当初长房弘老太爷去世的时候特意把我叫了过去,要我把崇舟当成自己的儿女,将来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儿,我是可以以长辈身份执行家法的。当初他为了要纳相姨娘进家门,特意求到我这里来,想必也是顾念着弘老太爷临终前的一番话。”
弘老太爷便是唐崇舟的父亲,唐学莉的爷爷。他年轻继承家业时长房已经快到一蹶不振的地步,要不是靠他力挽狂澜,长房这会儿只怕早就家道中落,只能靠典当家私过日子了。不过大概是年轻时殚精竭虑太伤身体,弘老太爷四十几岁时身子就不行了。唐崇舟当年急着和章氏成亲,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冲喜。结果两人成亲不到三个月,弘老太爷就到了弥留之际。那时他脑子还算清醒,也知道儿子是块什么料,因为担心长房的未来,他趁自己还有精神时特意派人去请了二房的唐老夫人过来。
等唐老夫人坐着马车急匆匆的带着唐崧舟赶到时,弘老太爷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要不是因为心中记挂着事情闭不上眼,只怕早就不行了。
唐老夫人和弘老太爷是同一辈交情的人。
弘老太爷特别敬佩唐老夫人的为人,私底下跟家里人不止一次地说过二房要不是靠着唐老夫人坐镇,只怕根本熬不到今天。她年纪轻轻守寡,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生活不可谓不难,但无论遇到事儿,她总能冷静应对,硬是把三个孩子培养成人,并顺顺利利地将家业交到了儿子唐崧舟的手里。对于唐崧舟的教养,唐老夫人既严厉又温存,一个人扮演了父亲和母亲两人的角色。唐崧舟在唐老夫人手把手的教导下成了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他读书时就聪明好学,写得一手飘逸风流的好字,从商后茶叶铺子也被经营得红火兴旺。比起这些更可贵的是他人品贵重,为人堂堂正正,做生意童叟无欺不说,街坊邻里谁家有难都愿意伸手相帮。弘老太爷生意上的老主顾每次见了他都要赞扬这位侄子几句,弘老太爷既欣喜又无奈。
自己的儿子唐崇舟和这个侄子一比,就不靠谱多了。
读书时不求上进,完全就是应付了事,做生意时也是稀里糊涂,自打接手长房的果园和铺子之后,经常搞错账目和货物,弄得与长房合作了十几年的老主顾都格外不满。
弘老太爷对这个儿子尤其的不放心,不得不临终将他托孤给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是看着唐崇舟长大的,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何况她一个婶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不上不下,说出来的话未必有分量,她实在不想管长房的事情。
弘老太爷瞪着眼睛,一副她不答应就闭不上眼似的样子。
死者为大,唐老夫人只得为难地答应下来。
弘老太爷还不放心,吩咐唐崇舟跪下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大事儿都要向唐老夫人请示,只要她不答应事情就不能做,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唐家长房后人也会受到殃及。
这已经算是非常重的誓言了,唐崇舟一时有些傻眼,但为了让父亲走得安心体面,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并照着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弘老太爷这才安心,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等弘老太爷发丧后,唐崇舟很快就把当初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那时正是紧要关头,完全是权宜之计,难道还真要让他事事向二房请示,那长房还能有什么出息可言?没了弘老太爷管束,唐崇舟像是鱼入大海一般,彻底地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不过他本身就不是经商的材料,此时又急功近利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结果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果子送出去收不回货款,更得罪了几位相当重要的合作伙伴,而且都是跟长房合作多年的老主顾,这些人对外扬言再也不会和长房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
章氏当时正怀着身孕,得知消息后劝慰丈夫,让他赶紧去向唐老夫人求助。
唐崇舟不愿意低头,说什么都不肯。结果第二天去祠堂上香的时候,他发现弘老太爷的灵位居然倒了下来。唐崇舟吓了一跳,急忙将父亲的灵位摆正,可香又怎么都点不着了。
唐崇舟这才想到自己立下的誓言,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去了二房。唐老夫人听说他的来意之后,稍稍点拨了他几句做生意最忌急功近利之类的话,唐崇舟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唐老夫人看破不说破,瞧在弘老太爷的面子没有发作,还答应亲自向被唐崇舟得罪了的那几位老主顾说情。
当初唐崧舟的父亲去世时,唐老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生活异常艰难。要不是靠长房时常接济,娘三个不可能坚持到今天。唐老夫人感激弘老太爷当日的援手,对长房始终心存感激,为此才愿意帮助唐崇舟。
她放下身段亲自求到那几位老主顾的府上,又赔不是又说好话,最终几位老主顾看在她的面子上决定不和唐崇舟一般见识,照旧和长房做生意。
唐崇舟这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虽然有什么事儿会来向唐老夫人请示,但大多都是他没办好或是已经做了一半做不下去的事情。有些事情唐老夫人能帮得上忙就帮一帮,有些实在无能为力就劝他尽早放弃。
第一百零二章 吩咐
唐崇舟对唐老夫人也就是表面恭敬,而且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后来便越来越少,长房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了。章氏背地里不知说过他多少次,每次都被唐崇舟用话怼了回来,“父亲死前让我遇到大事再去找婶子拿主意,最近碰上的都是些小来小去的事情,就不用劳烦婶子了。”
这番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唐老夫人的耳朵里,唐老夫人既不生气也不失望,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那之后对长房就只是面子情,很少真心实意地指点唐崇舟了。
唐崇舟少了制约,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没几年长房的生意就呈现颓势。他怕二房笑话,中间除了年节之外更是很少登门,每次唐崧舟问起他生意近况时,他也只会用‘很好’‘还不错’一类的话搪塞过去。倒是章氏对唐老夫人异常的恭敬,时常过来串门,和黄氏的感情也格外交好。
唐老夫人瞧在章氏的面子上,暗地里不知道帮了长房多少忙。等章氏早逝后,唐崇舟一直郁郁寡欢,几乎不怎么登二房的门,要不是后来他为了相氏名正言顺地嫁入长房,也不会舔着脸再一次求到唐老夫人的面前。
唐老夫人一听说相氏未婚怀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些不大赞成这桩婚事,让唐崇舟悄悄纳到府里算了。可唐崇舟却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在她面前表现得意志坚定,一副唐老夫人不答应他也要娶的样子。唐老夫人不愿意插手长房的事情遭人埋怨,又见唐崇舟一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拦不住他,何况各人脚底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唐老夫人索性让他自己看着办。
二房家门小规矩重,下人们都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这些年与长房的纠葛三个小辈都不清楚,但长在唐崇舟与章氏身边的唐学莉却自小耳濡目染,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事情也全部都知道。想到父亲的种种作为,她连抬头看唐老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唐老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不是为了为难她,而是意有所指地说道,“相氏虽然受宠,荣哥再怎么金贵都好,但有当年弘老太爷弥留之际的话在,不管你父亲如何心疼荣哥,想必他也不敢当面反对我的话,顶多在背后小声嘀咕几句罢了。”
唐学莉被吓了一跳,急忙替父亲解释道,“您一心一意为长房的将来好,父亲只会感激您,怎么会有怨言呢。”
只是这番话说得格外没底气,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黄氏在一旁看得心疼,偷偷地向唐老夫人看去。她心里明白,唐老夫人这是心里有气无处发泄,所以借着话头把火发到了长房那边去。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见唐学莉缩着肩膀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也自觉话说得有些重,连忙安慰着笑道,“好孩子,你别害怕,这是大人们的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自从你母亲逝世之后,一直是你留在身边照顾父亲,你为人老实聪慧能干,我们都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夹在相氏和你父亲中间很难做,有些话也不好跟相氏说。一会儿你回去告诉相氏,就说年前她孝敬我的额帕我戴着很好,还想让她再给我做两条,因为急着戴,最好尽快赶出来,看她愿不愿意。”
相氏为了名正言顺的执掌长房有意巴结唐老夫人,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去年过年前她还特意亲手缝制了一条额帕送来孝敬唐老夫人,无论针脚还是样式都别出心裁,可唐老夫人却连看都没看就让人收了起来,之后无论什么场合都没有佩戴过。
忽然提到额帕,也不过是给唐学莉找个借口约束相姨娘。因为是唐老夫人的要求,她又不敢不答应,额帕做起来很费工夫,要想佩戴舒适样式美观就更耗时耗力了,到时候就算她有心出门只怕也不能了。
唐学莉感激地站起身向唐老夫人行了一礼。
唐老夫人心里检讨着自己上了年月,可说话却还是这样冲动,没有给后人作出表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黄氏见唐学莉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忙让她坐下。唐学莉这才惴惴不安地坐下了,但白着一张小脸,让人看着就心疼。
唐老夫人开始吩咐自家的几个孩子,“学荛,最近家里头事多,你又是家里的长孙,很多事情要替你父亲分担起来才行。这几日别玩得太晚,早睡早起,早上陪你父亲一起去巡铺。江家那样的小人之家不得不防,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暗中伤人的事情来。”
黄氏一听,觉得唐老夫人说得很有必要。唐崧舟眼下是唐家的顶梁柱,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唐家还不任人揉捏无力反抗了?黄氏瞪大了眼睛对唐学荛道,“你年轻反应快,要保护好你父亲才行。”
唐崧舟却觉得江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做这样的事情,“不至于吧?太平年月,难道他们还敢随便伤人不成?”
黄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江家什么事做不出来,多防备几手总是没坏处的。娘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这件事儿你就听娘的吩咐吧。”
唐崧舟有点儿不以为然,但他向来孝顺,从不违逆母亲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往下多说。
唐老夫人见状,怕他大意轻敌,特意提醒道,“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自然不怕,但如果是背后偷袭呢?江家随便派两个打手过来,趁你不注意敲几棒子,等你反应过来人早就跑没影了,到时候你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就算找到江家去,他们会承认吗?你又能拿得出什么证据?”
黄氏觉得唐老夫人分析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江家还真就干得出来。她瞬间觉得后脊梁骨丝丝冒着凉风,“没错没错!害人之有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又急忙告诉唐学荛,“这件事儿要听你祖母的,好好保护你的父亲,最好也随身带些武器防身,免得事发突然没趁手的东西用。”
唐学荛认真地答应了,“儿子知道了。”
小十四在一旁插嘴道,“要不我把身边那几个会功夫的小厮借给你,他们过去都是镖行的人,行路走镖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有什么动静都要事先察觉出来,有他们跟着就不怕江家暗中偷袭了。”
黄氏觉得这个办法好,立刻就要答应。没想到唐学荛却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还没到那个地步,那些人还是先留在家里吧。江家手底下养的都是一群闲帮,全靠数量占优,单拎出来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眼下也只是防微杜渐,江家未必真敢下黑手,否则闹出事情来,他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就坐不安稳了。”
唐老夫人赞成他的想法,“多小心些就是了,江家虽然卑鄙龌龊,但有些手段也只敢背地里用用,表面上还要爱惜羽毛,很多事情都不会让人抓住话柄的。”说到这里,唐老夫人又提醒他道,“荛哥,回头记得备下两份礼,亲自送到李府去。要不是李家那位少爷提醒,只怕咱们还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呢,回头让江耀祖那败类趁机钻了空子,那可是天大的悔恨之事。”
唐学荛也感激李毅的提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第一百零三章 差事
唐学茹想到那个臭着一张脸的人莫名其妙地挨了自己一棍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生气拒绝唐家的礼物,家里人会不会让自己去给他道歉呀?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为难地叹着气。
唐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直接点名道,“学茹,近些天你也给我安生些,要是你不听话惹出乱子来,不等你父亲动手,我第一个就要处罚你。”
唐学茹顽皮地吐了吐舌,“知道了呀,您不说我最近也打算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足不出户秀丽端庄的乖小姐。”
厅内的气氛原本有些紧张,可听了她的话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唐老夫人更是直言道,“你怕不是对秀丽端庄有什么误解吧?”
唐学茹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一脸傲娇。
白蓉萱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唐学茹干别得不行,但缓解气氛却是一把好手,是所有人眼里的开心果。
唐老夫人笑过之后,对唐学茹还是不放心,特别叮嘱道,“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蓉萱那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小姐妹在一起练练字学学女红都是很好的。”
大概是担心白蓉萱受到了惊吓,怕她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所以特意派唐学茹过去陪她解闷。
白蓉萱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感激地答应了。
满屋子的人都交代完毕,唐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小十四居然自己站起来说道,“老祖宗,你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个差事?”
他是远道来客,而且身份尊贵,唐老夫人虽说是长辈但怎么好意思对他指手画脚?
听他这样说,唐老夫人微微有些意外。
小十四的性格活泼,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不安分,唐老夫人还真担心他不听安排惹出乱子来。见他自告奋勇地站起了身,立刻就有了主意,故意顺着他的话题道,“怎么可能把你落下,不但有差事交代给你,而且还非常地重要,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的了。”
小十四到底还是孩子气,最受不了别人言语相激,一听这话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能!我肯定能!老祖宗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董玉泺心中暗笑,觉得这个侄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被人三言两语的就拐上了道。不过小十四是董家第四代人里最聪明的,董老夫人十分看好,认为以他这样的脑袋将来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不过董家人口太多,很多事情小十四都插不上手,眼下正好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要是他能从这件事儿里收获一些经验,说不定对他未来的人生都有帮助。
因此董玉泺也对唐老夫人的安排十分好奇。
唐老夫人认真地对小十四交代道,“你年纪虽然小,但聪明伶俐反应也快,加之董家来的这些下人你都熟悉,又是半个主子,想必说出的话来也有分量。我就把内院巡查的事情交给你,你能不能管好董家的下人,保护唐家的安全?”
小十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委以如此大的重任,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眼睛都大了几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老祖宗,您……您真的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我吗?”
唐老夫人觉得他的表情非常可爱,笑着点了点头,“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在唐家向来说话一言九鼎,从无虚言。不过这份差事不但关系重大,而且非常繁琐细致,需要你事无巨细的参与,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的了?”
小十四像是怕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似的,心急火燎地跳了起来,“我当然可以!老祖宗就放心把这件事儿交给我,我保证办得明明白白,把唐家内院管理得水泄不通,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蚊子也飞不进来一只。”
唐老夫人却皱着眉像是还有其他担心似的,无奈地说道,“我总怕你觉得无聊,坚持三天就没了长性,要不这件事儿还是交给荛哥?”
唐学荛知道祖母这是以退为进,故意拿话刺激小十四。他微笑着的答应道,“好!这件事儿还是交给我妥当些,小十四虽然聪颖但毕竟年轻没什么经验,我也怕他当不了如此大任。”
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唐老夫人和唐学荛你一句我一句的是在故意拿话逗小十四,就是怕他年少轻狂跑出去滋事,想换个名头将他拘在家里动弹不得。偏偏小十四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听了唐学荛的话立刻不满地反驳道,“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拜相,也没见谁嫌弃他年纪小了。何况叔叔还要跟舅爷爷外出巡店,哪还能分身管家里的事情?这件事儿交给我就好,我保证能把差事办好。”
董玉泺故意逗他,“小十四,你可要说到做到,豪言壮语说了一大堆,回头要是办不好丢人现眼,我可不会帮你圆场的。”
小十四得意地哼了一声,“姑姑也太瞧不起我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董玉泺无奈地摇了摇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只怕小十四被唐老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的帮着数钱呢。
事情全部都交代完毕,唐老夫人也有些累了,她缓缓起身,向身边的白蓉萱招了招手,“好孩子,你送我回房,我还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白蓉萱连忙起身,扶住了唐老夫人的手臂。唐老夫人道,“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大家都回房吧。荛哥,你把莉姐儿送到家里去,务必要亲眼看到她进门才能回来。”
经历了今天这样的事,人人像惊弓之鸟似的,都觉得后怕。唐学荛被父亲教训了一通,此刻正满心懊悔,哪还敢有一点的怠慢,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由白蓉萱扶着出了门。
唐崧舟带着小十四紧跟着出门,去找董家的两位周管事商议内院巡查的细节。小十四一脸兴奋,眼睛比平时都亮了几分,路过唐学荛身边时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由崔妈妈扶着带了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茹送唐学莉出门。到了大门前时,只见唐家正门紧闭,门廊处站了八个膀大腰圆的董家小厮,每个人都目光如炬神情严肃,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黄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有些害怕。崔妈妈小声在她耳边道,“夫人别担心,就该有这样的气势才行,不然没办法震慑住坏人。”
黄氏嗯了一声,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有这样的人在家里也放心,要是江家那个败类真敢来,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唐家门房的两个下人也是在唐家做久了的,这会儿正跟严管事一起表忠心,“严管事你就放心吧,要是有人敢闯到咱们唐家来,我就跟他们拼命!”
另一人连忙补充道,“保证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严管事听了连连点头,“唐家平日待我们不薄,就该拿出这个劲儿来誓死效忠!别说是江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对话刚好被黄氏听到了,心里非常的欣慰。种因得果,唐家的下人虽然不多,但黄氏对待每一个人都像自己家人似的,拿出真心来和他们相处,没想到危难之际总算换来了一片忠心。
崔妈妈与有荣焉的笑着,也替黄氏多年的辛劳得到回报感到高兴。
第一百零四章 平和
唐学荛快步走上前去跟严管事打了个招呼,命人打开大门。两个下人手脚利落地下栓开门,黄氏又把唐学荛叫到身边来嘱咐道,“你给李家送礼的时候,记得也给张家备一份,张家小姐今天受了惊吓,我总觉得对不住那孩子。”
唐学荛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就应了下来。
大门外唐家长房的马车早就已经候在那里,黄氏细细叮嘱了唐学莉一番,不放心地目送唐学荛护送着她离去。
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散播开来。不少人都等在唐家大门前看热闹,见黄氏送人出来,有几个胆大的婆子妇人瞬间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当面问了起来。
“唐太太,听说家里的小姐在湖边上给江家那位二世祖拦下来了,是真的吗?”
“小姐肯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不知道吃了什么亏没有?”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肯定都要低调处理,最怕别人说三道四。这些人也没安好心,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平日里就特别喜欢张家长李家短地扯些闲言碎语,说起别人家的事情时如数家珍,比自己家的事情都上心。
黄氏没想到事情传播得这样快。她本来不想和这些长舌妇多费口舌,但转念一想要是唐家不出面,流言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
她索性走出大门,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语气平和地说道,“没错,的确是在西湖边上了遇上了江家的人。江家那位二世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见到个略齐头整脸的女子就像只粪蝇似的围上去乱哄哄,幸好我们家里的姑娘临危不乱,想到要跳湖以保清白,单就这份胆量便足以震慑住江家那位二世祖了,因此连衣角也没给他碰到一下,亏是一点儿没吃到,但好好的女孩子给人这么一拦,肯定是吓坏了,要在家里静养些日子。青天白日的能发生这种事,可见世道不古,官商勾结已经成了什么样?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江家仗着三江商会撑腰在杭州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会长教子无方,估摸着江家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大伙也不用在这儿等着看唐家的笑话,同在杭州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都有姑娘媳妇,保不准下一个遇上这种事儿的会是谁呢,大家多留些口德,全当给儿孙积福了。至于那江家嘛……我就盼望着哪天下场大雨,一个雷劈死那二世祖,就算老天爷为杭州城的百姓主持公道了。”
说完这一番话,黄氏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就迈进了大门,高声吩咐道,“关门!”
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缓缓合上了。
门前聚集的人讪讪地散开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黄氏的话挺有道理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钱家虽然想把发生在家里的丑事压下来,但纸里包不住火,还是给下人传出去不少信息。听说钱家小姐被拘在田庄里死不死活不活,精神都不怎么好了。再一想钱家和唐家对同一件事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大家不得不高看唐家一眼。
这样的荣辱不惊淡定自若,甚至毫不逃避直面问题,可比钱家要高明太多了。
听说出事的姑娘就是早几年被大家盛传一时的唐家姑奶奶从上海白家大归后于唐家生下的孩子,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儿,了解的人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当年唐氏如何孕中丧夫,又是如何被人冠以通奸之名,最后如何灰溜溜地回到唐家,又是如何含辛茹苦地生下孩子……
一字一句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不过唐家在杭州的名声向来很好,大家传归传,却不得不对唐家另眼相看,觉得现在这世道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家简直屈指可数了。如今遇上这样糟心的事,唐家也能平静处之,可见家风严谨到了什么地步,怪不得许多和唐家打交道的人提起来就要竖一根大拇指,交口称誉了。
大家一边赞颂着唐家,一边将鄙视江家的难听话传了个遍。等黄氏的原话传到江夫人耳朵里时,她气得摔了一个景德镇私窑新产的瓷杯,咬牙切齿地发了好一顿火。
不过也有一少部分人纯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凑在一起议论。
“西湖边上那么多的人,怎么江家那位二公子偏偏挑了他唐家的小姐下手?那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唐家那位姑奶奶当年可是因为做了丑事给白家撵回来的,之后就因为没脸见人深居简出,连大门都不敢迈出来半步。都说女儿肖母,当妈的这种作风,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听说那位白小姐长的妖妖道道一副狐狸相,当年给她接生的婆子就说她是个狐狸精转世,专门来坑害这些老爷们的!”
“唐家藏污纳垢沽名钓誉,表面上看着清清白白的,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样呢,不然唐家长房和二房的关系怎么一直不好呢?”
不过说这种话的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相信唐家的为人。
唐家大门一关,崔妈妈立刻笑着凑到黄氏身前道,“夫人这番话说得太解气了,要不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想呢。说不定就有那见不得别人家好的人戳我们的脊梁骨,说咱们唐家畏惧江家的势利,家里的人吃了亏也不敢声张,以后别说是老爷出门行事别人轻视,将来荛哥继承了家业,只怕也会有人说他没有骨气。”
黄氏说了那一番话,这会儿已经有些累了,她虚弱无力地靠在崔妈妈身上,脸色难看地说道,“咱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就索性任由他们去吧。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件事儿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那里我们唐家也是占理的,要是江家硬揪着这件事儿不放,大不了撕破脸好好地说道说道,杭州待不下去我们就回老家去,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在哪里都一样。”
崔妈妈道,“反正夫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您别把我扔下就行了。”
黄氏感动得握紧了她的手,崔妈妈小声安慰着她,劝她回房躺一会儿。黄氏惦记着晚饭准备得如何了,强撑着让崔妈妈扶着她去了后灶。
唐家后灶前面有一小块空地,早前这里摆着花架子,种了许多蔷薇玫瑰之类的爬藤花,夏天的时候在花棚下喝茶吃饭,别有一番风情。但自打唐学茹学会走步之后,这些花就惨遭毒手,几乎没一朵能坚持到开花,还是小花苞时就被唐学茹一篮子一篮子的往房里摘,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不听。下面的摘完了她就顺着花架子往上爬,摔了两三次也没记性,只要好了就要来这里施展身手。
有一次她从高处落下摔得头破血流,等伤好之后,居然又趁黄氏和崔妈妈不注意一溜烟似的冲了出去。
黄氏拿她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对崔妈妈道,“不知道这花架子上辈子是不是和她有什么仇怨,这辈子碰上了非要不死不休不可,只是可怜了我辛辛苦苦栽培的花。”
随着唐学茹越爬越高,危险也越来越大。唐家的下人不够用,根本就盯不住唐学茹这个野猴子。唐老夫人担心她这样爬上爬下的早晚有一天要惹出大事,就做主把花架子拆了。那些蔷薇花和玫瑰还是黄氏刚嫁到唐家来时,与唐崧舟一起种下的。当时新婚燕尔软语温存,黄氏每次得闲了在花架子下坐坐,嗅着浓郁的花香,耳畔仿佛传来了当年唐崧舟附耳所说的蜜语甜言。
第一百零五章 分班
唐崧舟不是个善于表达心迹的人,但当年说出的每一句承诺却全都在后来的人生中一一实现。黄氏一想到丈夫宽厚的肩膀和敦厚的性格,就觉得浑身的乏累瞬间烟消云散了。
拆花架子时黄氏心疼了好一阵,看着那些花被连根拔起,她当晚的觉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给唐老夫人请安,唐老夫人关心地问起原因,黄氏红着脸答了。唐老夫人知道儿子和儿媳关系甜蜜,笑得合不拢嘴,还安慰她等过几年唐学茹再大一些,没这么淘气了再种一批新花就是了。
唐学茹越大越淘气,上房揭瓦是常事,这花架子怕是在她出嫁之前都搭不起来了。
这块地方就成了一片宽敞的空地,早前黄氏还想开垦个小园子出来,平日里种些瓜果蔬菜,既能怡情吃起来也更放心。不过还没等实际动手就被唐学茹惦记上了,每天都噔噔噔地跑来问黄氏什么时候弄小菜园。
黄氏知道小菜园即便开出来也会惨遭唐学茹的毒手,干脆果断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当时唐氏已经回到唐家生活,白修治和白蓉萱也越来越大,家里的房子不够住,甚至拆了花园又起了两间新房,当时盖房子时差点儿把这块地也占进去,后来还是工匠来量了尺寸说用不上,这块地才被空到今天。
黄氏一直惦记着自己的花架子,还想等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儿子也娶了媳妇回来之后,她老来无事再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把这里恢复了,还种蔷薇和玫瑰,等到了花开的好时候,她就和唐崧舟来花棚下喝茶说话。
此刻这块空地上正站着小十四和董家的二十几个小厮,小十四得了唐老夫人的吩咐,此刻正兴致高昂地吩咐着具体事宜。别看他年纪尚轻,但自幼在董家长大平日里耳濡目染,见识却一点都不少,吩咐起事情来条理清晰面面俱到,想得十分周祥,很多大人们想不到的居然也被他想到了。下人们一脸认真,没一个敢反驳质疑,黄氏和崔妈妈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都觉得董家的人十分牢靠,对家里的安全也就更放心了。
小十四见到黄氏,以为她是对自己不放心才来查岗的,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舅奶奶,您怎么过来了?您看我的安排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正好趁着他们人都在,您提出来我也好让他们赶紧改。”
黄氏道,“我来后灶看看晚饭是怎么准备的,我对这些事全然不懂,根本就插不上嘴,你安排得就很好,全按你的意思来吧。”
小十四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他将董家的小厮分成六班,每班四人,夜里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换下来的人就去门房或者唐家柴房和下人住的后罩房挤一挤,每一班有一位队长,都是年轻力壮稳重可靠的人,队长负责领队,如果出了问题也会直接找队长问责。
董家来的小厮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有异议,但心里却都有些不以为然。他唐家的下人少凭什么就用董家的人帮忙啊?他们领的是董家的佣金,跟唐家可没一丝一毫的关系。何况还要熬夜通宵,大家都表情淡淡的没那么高的积极性。
小十四机敏地猜到了他们的想法,笑着说道,“唐家老夫人已经发了话,你们好好在这里当差,回头按过去镖师走镖的价格给你们算工钱,再加上你们原本的月俸,这就是两比钱了。刚刚我姑姑还把我叫过去吩咐了一番,只要你们做得好,等回到董家之后,她另有重赏。”
董家的小厮一听眼睛都比之前亮了几分,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似乎就等着江耀祖自投罗网了。
他们倒不太在乎唐家给的钱,毕竟过去镖师干的是脑袋别在腰上的没命买卖,走一趟镖也拿不到多少钱,年轻的镖师情愿转行到大宅院里当个家丁小厮看家护院,也不愿意赚这种玩命钱。正是因为如此后来镖行才纷纷倒闭,现如今街上几乎看不到镖行的门面了。
他们更看重的是董玉泺的赏赐。
董玉泺在董家是出了名的有钱,不但董老夫人月月有赏,下面的四房也总会格外关照她一些买胭脂水粉的零花钱。说是零花,数量可着实不菲,听说去年出了嫁的董家大姑奶奶回娘家探亲时,送了整整一箱子好东西给她,里面管花生大小的珍珠就有一匣子。董玉泺手里有钱,花起钱来也大方,赏赐下人的时候从不吝啬。这也是他们脑袋削了尖儿似的想往她身边凑的重要原因之一,听说这次可以护送董玉泺来杭州,大家都觉得这是财神爷开眼,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黄氏见小十四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赞扬了他几句便进了后灶的大门。两个马婆子都知道家里出了事,又见突然来了这么多董家的人,晚饭肯定要有安排,两个人不等别人吩咐,已经在揉面准备蒸馒头了。
一见黄氏进来,两个马婆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忙着为她搬凳子来。黄氏的确没什么力气,由崔妈妈服侍着坐了下来。她见马婆子已经着手安排起晚饭来,欣慰地笑道,“我原本就是来提醒你们一句,董家的下人要住一段日子,家里不可能天天在外面叫席面,肯定要辛苦你们一些。不过我也知道,一时间多了这么多张嘴,单凭你们两个肯定不行。家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事,用得上的下人却没几个。你们想一想家里有没有可靠的人能叫过来帮着忙一忙,工费另算。”
两个马婆子听了对望了一眼,年长的那个立即笑着道,“夫人,我有个弟妹非常的麻利,要不让她过来帮着忙两天?”
年轻的马婆子也道,“我家里有个嫂子,年纪和我这位姐姐差不多,做事不但肯卖力还非常的老实,她过去就在刘家做事,签得不是卖身契,就是在府里做事帮工而已。后来刘家又要卖宅子又要搬家的,她就被撵回了家,前几天还托我帮她找事情做呢。”
“明天把她们两位叫过来给我瞧瞧,如果合适就留下,等忙过这一阵再安排她们去别的地方做事,反正我们唐家眼下最缺的就是人手。”黄氏想都没想得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两个马婆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看来夫人这是要留人长用啊。唐家一家子都是好人,心地非常善良,上至老夫人下至小姐少爷,每个人见了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拿她们当下人看待。这也是哪怕唐家的工钱不比别人家高,她们也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她们的家人也能来这里做事,说不定可以一直做到老,到时候她们四个互相支持帮衬,肯定能把家里的日子也过好。想到这里,两个马婆子替自己的亲人答应了下来。
黄氏这边正在后灶和马婆子定晚饭的事宜,孙问已经带着田庄一部分的董家小厮赶了过来。
周引福和周延福正在董玉泺房里回话,守着门房的严管事直接把孙问送到了这里。
孙问上前向董玉泺行礼,规规矩矩地说道,“田庄那边的小厮总共有二十人,我留了八个人在那边当值,带着剩下的十二人过来了。”
田庄那边也要有人盯着,不可能把人全部带来,董玉泺对他的安排十分满意,见他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知道是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董玉泺让他坐下歇歇,又吩咐碧青倒茶来。
孙问恭恭敬敬地应下,半侧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周家两兄弟看着眼热,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一百零六章 敌意
孙问是董玉泺乳娘孙妈妈的长子,因为孙妈妈的关系在董玉泺面前非常吃得开。就像现在这种情况,周家两兄弟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比孙问高一个等级,可在董玉泺面前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孙问可以坐着喝茶,他们却别说茶水了,甚至还要站着回话。
周家两兄弟心里都有些不悦,看孙问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董玉泺没有留意到他们情绪上的变化,还在耐心嘱咐着进来需要注意的事项,“跟家里的人都提前打一声招呼,别以为离开了董家就忘了规矩,行事还是要知道轻重,在唐家帮忙的这些人尤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管住自己的手脚和嘴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身边服侍的人多嘴多舌,如果被我知道了,我可不管是谁的人,后面牵扯着什么关系,全部都留在杭州不用跟我回苏州了。”
周家两兄弟低声答应。
两个人的声音都闷闷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董玉泺抬头看了几眼,见周家两兄弟面色都不大好看,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心底忍不住讥讽地冷笑了几声。周家两兄弟尤其善于钻营,总觉得他父亲在董家特别有脸面地位,连带着他们也高出别人一等似的,满脑子不想正经事该怎么敢,就想着如何在主子面前争脸,对待地位不如自己的下人时态度也相当蛮横。
这两兄弟虽然常常拿周祥瑞做自己的标杆,但无论为人还是能力连他父亲的一个角也比不上,甚至远不如跟在董家大老爷身边做事的周家大哥,起码人家还有一腔忠心,做事也老实本分,长房的下人提起他都是满口夸赞。
可下面这两兄弟跟他却不像一个妈生出来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太一样。
周延福还算好,没有他二哥周引福在身边乱出主意,他做起事来倒也可靠。只要这个周延福一出现,保证就没有太平的时候。他倒是精明乖滑,事事都躲在周延福的身后出谋划策,拿自己的亲弟弟当枪使,而且据说他还收受下人的好处,只要给他好处的人,便会被安排到轻巧些的地方做活,那些不肯给好处的便被分派到劳累辛苦的地方。
这些烂事儿早有人因为不满捅到了孙妈妈的跟前儿,孙妈妈背地里和董玉泺研究该怎么处理。按董玉泺的意思这种人就应该打一顿板子然后撵出去永不录用,可孙妈妈却不赞成。她小声告诉董玉泺,“不看僧面看佛面,周祥瑞对董家曾有大恩,早年间要是没有他的帮衬董家就算能走到今天也要晚几年,他大半辈子都是在董家过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这样动手打他的儿子,只怕他脸上也无光,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人啊。”
董玉泺为难地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他这样在我手底下作威作福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管教无方,约束不了他们呢。”
“您是女儿家,将来是要出阁嫁人的,家里的下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一一带走。”孙妈妈一条心的替董玉泺筹谋,温言细语地劝慰道,“您要是真体恤他们做工不容易,就私底下赏些钱算了,没必要把这种难看的事情抬到台面上来说清楚。”
董玉泺哼了一声,生气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周家兄弟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要是没有他父亲周祥瑞,他们俩早被赶出家门一百次不止了,偏偏他们自己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一点儿计较也没有,让人看着就生气。难怪祖母宁可把他们养在院子里当闲人,也不安排差事给他们去办呢……”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妈妈,“妈妈,你说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别有用意?难道她老人家早看出来这兄弟二人心术不正,是不能倚重之人了?”
孙妈妈高兴地看着董玉泺笑,“小姐越大越懂事了,许多从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如今也能看得透彻了。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用再担心了。”
董玉泺听着皱了皱眉,“您怎么能不在我身边呢,离了我您还能到哪儿去?”
孙妈妈见她舍不得自己,这些年的辛劳并没有白费,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人有生老病死,我还能陪您一辈子啊?何况我还想像周祥瑞那样,也让小姐给我办一场荣养宴呢,到时候您子孙满堂,我也可以放心的养老了。等到了寿终之日,我就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等着去那头服侍夫人,那时候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夫人,这辈子我没有忘记她的嘱托将您照顾得很好……”
董玉泺听她提到母亲,忍不住难过的抽泣起来。
主仆二人伤心了好一阵,孙妈妈自责地说道,“瞧瞧我,年纪越大越不知事了,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把您也给招哭了。小姐放心吧,夫人在天有灵,看到您出落得端庄大方,一定高兴着呢。”
董玉泺抹了抹泪,两个人这才缓和了下来。董玉泺想到祖母对于周家兄弟的安排,忍不住和孙妈妈道,“原来您早就看出里面的端倪啦?您怎么一次也没跟我说过呀。”
孙妈妈道,“老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有她的安排和打算,能把他们两兄弟分到您身边来,也是看他们能逗您高兴,您要什么新鲜玩意别人弄不来,他们兄弟总能想方设法的弄来哄您开心。依我看呀,小姐将要出嫁身边总要带几个人,我觉得周延福倒是个可用之人,只要没有周引福跟在一旁乱出主意,他还是个蛮可靠的人,跟他那个大哥也有几分相似。至于那位一心想往上爬的周引福就留给老夫人调教吧,老夫人这一生跌宕起伏,遭遇可比戏文写得精彩多了,别的不说,就那双眼睛便最会看人了。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她心里都有章程。”
董玉泺觉得这个办法好,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董玉泺自然对周引福更没什么好感了,哪怕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谨小慎微随时听候差遣的老实样。
想到这里,董玉泺话音一转,干脆把很多事情都交代给了周延福去做。周延福没哥哥那么多心眼子,闻声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等和周引福一起退出来后,周引福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带着些许怀疑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跟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她好像特别的相信你?”
周延福纳闷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可能回头还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吧,所以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先交给了我。”
周引福骨子里颇为自大,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比这个弟弟强太多,因此这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他也就没再度多说什么。可等他发现自己就是被董玉泺嫌弃在了一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另一边的唐老夫人则带着白蓉萱回了自己的房间,祖孙二人一路说着体己话,脚步慢悠悠的,都没怎么着急。李嬷嬷见到白蓉萱,心疼地凑上前来打量,仿佛白蓉萱被人欺负的掉了一块肉似的。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嬷嬷别难过,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嬷嬷就更伤心了。
第一百零七章 询问
唐家的三位小姐里唐学萍冷静克己,自小到大都很有主意,不过因为性格的原因和谁也不太亲近。另一位唐学茹则顽皮好动,三天两头地惹出一堆事情来,每次要受教训时就会跑到唐老夫人房里避难。只有白蓉萱文静秀雅,又乖巧又懂事,随着年纪增长特别会逗人开心,唐老夫人总把她挂在嘴边上,疼她甚至超过了两个嫡亲的孙女儿。
白蓉萱出生在唐家,是李嬷嬷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就好像温室里的花朵,悉心照料多年,花朵终于含苞待放惹人怜爱,这时候偏偏就有人要伸手折下来,李嬷嬷既心疼又气愤,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唐老夫人劝她说道,“你不用担心了,蓉萱好端端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孩子受了惊,手脚冰凉一直没缓过来。听说已经请了大夫来,你去问问严管事到了没有?要是到了就直接领到我这里来给把把脉,可要留神仔细些,别给她妈知道了。”
李嬷嬷也怕唐氏知道事情后要着急上火,要是惹得身子不痛快,那就不好了。她连连点头,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白蓉萱见外祖母将最贴心的李嬷嬷也支了出去,看来是有些私密的话要单独问自己。她连忙正了正神色,紧张地望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罗汉床上,声音格外慈爱温和地问道,“好孩子,现下这里没有旁人了,你可以放心地告诉祖母到底有没有受欺负,千万不要顾及名声不敢说实话。”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外祖母在担心江耀祖到底有没有对她动手,是不是碍于人多不好意思开口,吃了亏也只敢咽到肚子里去。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江耀祖即便有胆子,但今天对于江家来说应该是个重要日子,所以他也只能讪讪地罢了了。”讲到这里,白蓉萱干脆将江家为了招待上海来的重要客人特意打造了一艘画舫的事情说了。提到上海时,唐老夫人的脸色微变,有些不大自在,大概是怕白蓉萱会胡思乱想,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白蓉萱就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向下道,“接待的人里不但有江家的两位公子,还有李家那位新当家的大公子,后面还跟着马家的两位公子。”
唐老夫人微微皱眉,表情疑惑地问道,“还有马家的人?马家自视甚高,向来不愿意和商家为伍,什么时候和江家搅到一起去了?”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
白蓉萱却猜了个七七八八,小声道,“您还记得有一次舅舅回来提过一嘴,说是江家野心很大,一直想去上海立足发展,只不过因为上头没有人帮着牵线,所以总是不能如愿。马家那位大公子过去在杭州读书时和荛哥一个书院,后来读到中途就去了上海,这件事您还记着吧?江家招待的那三位贵客今天我也正好见到了,年纪和马家大公子相差不多,很有可能是他在上海读书时的同学。马家一直想给家里的两位公子争一个前程,为此不知给南京那位亲戚送了多少礼,之前还在咱们家预定过雨前龙井,但正好那一年龙井产量低,因此价格飙升。马家觉得贵,说什么都不要了,弄得舅舅和荛哥也是一脸无语……”
白蓉萱声音不大,听上去软软糯糯的,让人又舒服又合意。唐老夫人一边听,一边开始回想每一件事,还真像她说得那样,哪一件都对得上。
白蓉萱见外祖母听得认真,讲得更加来劲儿了,“如今这样的世道,多少人都想走政府的门路,马家南京那头的亲戚估计帮不上忙,马家就只能另想出路。说不定马家大公子的同学中就有能说得上话的,马家想走这人的路子,所以才会费心费力地招待,这件事儿不知道怎么给江家知道了,江家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得知马家有这样的人脉,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样难得机会,于是就横插了一杠子,只是没想到今天西湖边上发生了江家二公子拦路的戏码,估计江家的打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唐老夫人听着连连点头,诧异地说道,“你不过和那些人打了个照面,为什么就敢这样肯定?”
白蓉萱当然可以肯定!
虽然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知道管泊舟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前世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白玲珑见到他时,也会放低身段一副娇滴滴的小鸟依人模样,管泊舟的地位一定不会太低,不然白玲珑不至于这么上赶着。
可这些话她不能对唐老夫人言明,只能婉转地说道,“我就是看他们衣饰华贵随意猜的,而且江家在杭州横行霸道惯了,您什么时候见他们低过头?可是在那三个年轻人面前,江家大公子都要点头哈腰的,所以我猜他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唐老夫人听着陷入了沉思。
白蓉萱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提醒外祖母要小心防范江家。江家宁可耗费金钱人力打造一艘画舫,可见对管泊舟几人的重视程度,如果这件事因为江耀祖拦住白蓉萱的去路而作罢,谁知道江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来疯狂的报复唐家?
唐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安,正准备叫来唐崧舟商量,李嬷嬷已经带着大夫走了进来。那大夫常年给唐家的人看病,白蓉萱过年时生了病就是他来诊得脉。唐老夫人客气地起身相迎,让他赶紧给白蓉萱瞧一瞧。
早些年大夫给女眷诊脉都要隔着幔帐,手臂上还要搭一条帕子。如今时代不同了,加之这位大夫年纪和唐老夫人相等,是可以做白蓉萱祖父的人了,唐老夫人也就没估计那些没用的事,请大夫给白蓉萱诊脉。
大夫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唐家发生的事情,他和唐家经常打交道,对这一家子人充满了好感。得知这件事情后气得不行,没用唐家的人催促,他自己紧赶着就来了。
“脉象不稳,有些惊吓的症状。”大夫诊过脉后起身开了个方子,交给李嬷嬷去抓药,“这药每天早晚都要喝,静养几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唐老夫人相信他的医术,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准备亲自送他出门。大夫连称不敢,还对唐老夫人道,“你们唐家在杭州立家也有百年了,想当年我还是小学徒时就经常跟着师父来你们家给老太爷诊脉看病,赶上年前蒸年糕的时候,太夫人总会给我包一些,还让我好好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以后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至今仍能记得太夫人的音容相貌,常常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大家都知道唐家的为人,谁都不会胡乱说什么的,至于那些爱嚼舌根的尽管让他们说去,真金不怕火炼,过些日子就好了。”
唐老夫人被他的话打动,听了连连点头,“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敞亮多了。”到底还是亲自送他出了房门。
李嬷嬷送着大夫离开,唐老夫人则一个人在门前站了半晌。
白蓉萱望着她的背影,悄悄走过去问道,“祖母,您还好吗?”
“好孩子,我没事儿。”唐老夫人面容平静地望着门外的天空,绚烂的夕阳像是掏空了生命一般璀璨夺目,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人活一世不可能不遇险境,重要的是遇到险境后要如何面对,蓉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记住祖母今天告诉你的话,既要走得稳又要走得远,没人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到最后终究还是只会剩下你一个人。什么都不要怕,就一直向前走,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夕阳
问心无愧吗?
白蓉萱望着唐老夫人波澜不惊的脸庞,心底柔软成了一片。祖母大概是担心这件事儿会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才会这样说的吧?可白蓉萱的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上一世发生的种种事情,好像所有人安慰她时都会提到问心无愧,告诉她不要在意白家的看法,只要坚持地做好自己就行了。
可做好自己……又谈何容易。
上一世她不就失败了嘛?
白蓉萱静静地站在唐老夫人身旁,整个人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时读这两句诗时还不晓得,等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再回味,才终于能读懂诗中的含义和无奈。”唐老夫人牵起白蓉萱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道,“蓉萱啊,祖母就像天边这一道夕阳,虽然看上去光芒四射美丽异常,可终究也是最后一夕间的灿烂了。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我最近时常觉得自己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夜里常常不敢闭上眼,就怕这一觉睡过去,第二天就再也醒不来了。”
唐老夫人的声音特别柔和,带着些许的淡然与平静,仿佛陷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白蓉萱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祖母怎么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福禄双全长命百岁的。”
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笑着道,“人人都想长命百岁,可最后有几人能够做到?祖母也想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护持着你们,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成家立业生活美满,可生死之事最难预料,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看到明儿的太阳呢?你忘了隔壁王老太太了?”
经她一提,白蓉萱猛然想到了过去隔壁邻居家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唐家的隔壁人家姓王,两家人仅仅一墙之隔,关系非常地亲近。王老太太和唐老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又是个热络爱热闹的人,经常不请自来的登门找唐老夫人说话,两个人出了娘家进婆家,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所以交情非常的好,也能说到一起去。当初唐老夫人的丈夫早亡,她曾意志消沉过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七零八落的家院和年纪尚轻的孩子,唐老夫人也不想活了,还是王老太太过来狠狠地骂了她一通,这才把她骂醒了过来,没有做出过激的傻事。
小唐氏嫁去上海白家的时候,王老太太比唐老夫人更不看好这桩婚事,背地里曾和唐老夫人说过好几次。可当时白元裴和小唐氏已经定了亲,两个人如胶似漆的,上海离杭州不近,白元裴还是有精神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给小唐氏带些海外来的进口洋玩意,逗得她异常得欢喜。
后来小唐氏大归回唐家,唐老夫人想到当年王老太太的提醒,忍不住一阵后悔,觉得如果当初听了她的劝告,女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老太太听说了消息之后立刻跑了过来,告诉唐老夫人不要多想,还叮嘱唐家人千万不要在意外面的议论,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既然堵不住众人的嘴,那照顾好自己家的亲人就比什么都强。小唐氏当时正在孕中,因为气闷忧郁伤心难过,所以胎象非常不好。王老太太知道后就经常带些开胃爽口的零食过去探望她,开解她不要多想,如今既然从白家出来了,就一心为肚子里的孩子筹谋打算。白家老太爷也是因为儿子骤逝伤心过度糊涂了,只要冷静下来自然就想清楚了。小唐氏行得端坐得正,自己问心无愧就不怕别人指指点点,把孩子们悉心教育成人,等他们有出息了,真相早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到那时候那些现在说闲话的人就都清楚怎么回事了。
唐家的人都很喜欢王老太太,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但却乐观开朗很有见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退缩,而且行事从不拖泥带水,非常地果决爽利。因为交际太深,唐家人的性格都受了她不少影响。
唐家的孩子里王老太太最喜欢唐学茹,直说她和自己小时候很像,从小到大最喜欢逗弄她,还经常说要把她娶回自己家做孙媳妇。王老太太有四个孙子,可年纪都比唐学茹大不少,婚事肯定不能成。大家都知道王老太太是在开玩笑,只是因太喜欢唐学茹了,所以想把她要到自己家里去。
唐学茹每次听王老太太这样都嘟着个小嘴,一脸不愿意地说道,“您家里的四哥哥每次见了我都一脸嫌弃不肯跟我玩,我才不想给他们做媳妇呢。”
声音奶奶的又可爱又招人疼,听得众人的心都要化开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却突然有一天就去世了。王家的人说头天夜里王老太太还好生生地吃了十七八个饺子,胃口好得不得了,可第二天早上下人见她久久没有起来,推门进去一看,她早就没了呼吸。
大家安慰着王家人,都说人到这个年纪都有这一天,何况一点儿罪也没遭,已经算是享福了。话是这样,但王家人还是难过了好一阵,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院子里的哭声。
这件事儿对唐老夫人的打击很大,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离开,所以王老太太去世没多久,她就把唐崧舟和黄氏都叫到了身边,仔细地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黄氏被吓了一大跳,不明白婆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唐崧舟却能理解母亲的心情,认认真真地听母亲一一交代完,又逐一地答应下来。
当年唐崧舟父亲去世时,家里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唐老夫人的那点儿陪嫁几乎全都填了窟窿,如今她手里的那些钱也都是后来儿女们孝敬的,她死后这些都要留给唐崧舟,自己的首饰则分给孙子孙女。她还特意提到了董玉泺,“董家如今日子好过了,自然看不上我的这些老物件,但那是我的一番心意,全当给玉泺留个念想,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
相比于手里的那点儿体己钱,唐老夫人更担心的是唐氏和她的两个孩子。
她严肃地向唐崧舟说道,“你这一辈就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你姐姐命短无福,年纪轻轻就抛下个孩子走了,她也算狠心,舍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现在一想到她心里就难受。现如今你下面就只有一个妹妹,她又被白家赶出家门没了依仗,要是将来我走了,你就把她留在身边吧,咱们唐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养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治哥嘛,我瞧那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而且他自己有主意应该不会让人操心。就只有蓉萱……”
唐老夫人犹豫了半晌才继续开口道,“那孩子和你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就怕她重走你妹妹的旧路,回头说亲的时候,你们务必要打听清楚,可千万别把她稀里糊涂地就嫁了。”
唐崧舟认真地点了点头,全都答应了。
黄氏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脸诧异地问道,“娘,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呀?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您身子骨正硬朗的时候,怎么忽然说这么吓人的话?您放心吧,不只是蓉萱,家里的哪个孩子成亲都要让您拿主意的,您不答应我们哪敢办喜事呀。”
唐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安。
不过后来一年一年地熬过来,唐老夫人的身子一直硬朗康健没什么大问题,一年到头连个头疼脑热都少见,她也就没再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今天看着夕阳落日,她心情感慨,又把这些事情重新记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外号
白蓉萱不明白外祖母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起了王老太太。
每次提到她外祖母都会难过好一阵。
经历两世的白蓉萱已经有点儿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就只依稀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特别大,隔得老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特别喜欢的捏人脸蛋,小时候的自己和唐学茹就没少被她捏来捏去的。
王老太太去世没几年,隔壁的王家就卖了宅子举家搬走了,听说是要回老家过日子。起初那几年和唐家还有书信往来,后来渐渐就淡了,到如今已经失去了联系。
白蓉萱不想看到外祖母这副伤感的样子,怕她身体吃不消,扶着她进了屋子。李嬷嬷送完了大夫回来,小声对唐老夫人道,“董家的人果然可靠,现在天还没黑就已经有人开始四下里巡查起来了,我偷偷问严管事,严管事说他们这样做是要提前熟悉一下地形,知道每间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到了黑天就不会迷路抓瞎了。”
唐老夫人素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格,虽然把事情交到小十四的手里有很大原因是为了制约他的行动,但听说他小小年纪能把事情安排得这样井井有条后,还是有些震惊。
她又问起抓药的事情来。
李嬷嬷答道,“这种事情不好让董家的人跑腿,严管事只好吩咐阿顺跟着大夫去了。”
唐老夫人一听,忍不住皱着眉头叹息道,“咱们唐家的人手的确少了些,看来等忙过这一阵要再找几个可靠的人进门才行啊。”
白蓉萱一听,立即就想到吴妈的儿子吴介。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把他要到身边来就好了!吴介聪明机敏有勇有谋,有他在自己的身边,救回哥哥和母亲,改变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就更有希望了。白蓉萱越想越觉得激动,甚至几次想要直接张口和外祖母要人,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机会就只有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务必要一次成功,否则被拒绝之后,她就没法再张第二次嘴了。
白蓉萱垂着头暗暗计划着该怎么行事,唐老夫人见状却误以为她是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她索性说道,“蓉萱,你今天累坏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等晚点儿药抓回来了,我让李嬷嬷熬好了给你送过去。”
李嬷嬷年纪大了,闻不得油烟的味道,更何况是要守着药罐子熬药了。
白蓉萱连忙道,“别劳烦李嬷嬷了,到时候我让吴妈帮我熬。”
李嬷嬷见她体恤自己,感激地笑道,“谁熬还不是一样,难道蓉萱小姐嫌弃我老眼昏花,不肯喝我熬的药啦?”
白蓉萱见她一片好意不好再拒绝,只好向李嬷嬷谢了又谢。
她又向唐老夫人告辞,唐老夫人安慰了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李嬷嬷又亲自送她出门,她这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今天她的确有些累,脑子也乱哄哄的。她只想赶紧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不禁稍稍加快了脚步。路上果然遇到了董家的下人,六七人组成一个小队,排成一排警觉地观察周围。与白蓉萱擦肩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住了步子,一齐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白蓉萱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董家的下人非常有规矩,难怪董玉泺敢把他们调过来保护唐家的安全。
白蓉萱脚步轻巧地回了房,没想到唐学茹居然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白蓉萱好奇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在这里?”
唐学茹连忙翻身坐起,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从来也没遇上过这种事情,我怕你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会害怕,所以特意过来跟你做伴的。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地贴心呀?”口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与讨好,听得白蓉萱直想笑。
唐学茹见白蓉萱没反应,急忙道,“整个家里就只有我最关心你了,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儿哟。下次陪我写大字什么的,你不许嫌麻烦推三阻四的。”
白蓉萱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您的大恩大德我将铭记在心,永世都不敢忘记,这总行了吧?”
“嘿嘿。”唐学茹满意地笑了笑,“走了一天,你的腿早酸了吧?快脱了鞋上床,我陪你说说话。”
白蓉萱见她一副反客为主理所当然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她的确有些累了,脱掉鞋子在唐学茹的身边躺了下来。
唐学茹趴在她的身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打量。白蓉萱被她看得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唐学茹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蓉萱,你可真漂亮呀。”
白蓉萱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你胡说些什么呢?”
“这可不是胡说。”唐学茹双手撑着下巴,晃悠着双腿道,“咱们天天生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过去还真没留神注意过。不过今天看你,确实很像姑姑,难怪江家那个二愣子看到你就神魂颠倒,居然大白天的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
白蓉萱听她称呼江耀祖为‘二愣子’,虽然有些想笑,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道,“你怎么又给人起外号了?你忘了舅舅是怎么罚你的了?”
前几年沈娘子刚来唐家教白蓉萱与唐学茹读书认字的时候,唐学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开始暗地里给人起外号,单白蓉萱知道得就有好几个。比如‘黑皮虾’说的是严管事,严管事因为年轻时过分辛劳坐下了病,腰不敢直得太狠,否则会疼得他说不出来,只能弓着腰走路,又因为平日忙里忙外皮肤晒得黝黑,所以被唐学茹称作黑皮虾。
再比如阿顺叫‘毛桃’,崔妈妈叫‘富贵美人’,李嬷嬷叫‘李山老母’,唐学荛是‘大当家’……林林总总,家里每个人都被她祸害了一圈。
后来这件事儿被唐崧舟知道以后,提着竹条追着她打。吓得唐学茹蹿到了树上去避难,舅舅气得不行,搬了张凳子在树下守株待兔。唐学茹不敢下来,只能骑在树杈上死死抱住树干,这对父女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唐学茹居然在树上睡着了。唐崧舟担心她一个翻身掉下来,只好把她叫醒,答应不和她为难,唐学茹这才嗖嗖嗖地爬了下来。
唐崧舟还要教训,唐学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间里。
唐崧舟握着竹条追到门口的时候,李嬷嬷笑着拦住了他,“老爷,茹小姐年纪还小,玩心太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只管教育,可不能总是这样打来打去的,真打出毛病来不止您心疼,老太太心里也不舒坦啊!”
唐崧舟只能无奈作罢,把竹条丢在了一边。
唐学茹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看得唐崧舟怒极反笑,“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给人随意起外号,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唐学茹冲他禁了禁鼻子。
唐崧舟见她不知悔改,气得又要去找竹条。李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茹小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越没底气面上越要装得强硬,你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已经怕了,老爷就别再揪着不放了。何况我既然得了个‘李山老母’的称号,少不得要做做法,保护一下她了。”
唐崧舟没了办法,又不好撅了李嬷嬷的面子,只能讪讪地作罢。
第一百一十章 功夫
唐学茹松了口气,晚饭都不敢出去吃,硬是留在了唐老夫人的房里。没想到晚间唐学荛得到了消息,冲到唐老夫人的房里扬言要教训唐学茹。唐学茹吓得围着桌子跑,口中嚷嚷道,“你干什么,发疯了吗?”
唐学荛气得咬牙切齿,“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我是‘大当家’,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土匪头子吗?”
吓得唐学茹撒腿就跑。
白蓉萱一想到当初她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就想笑,虽然起外号的行为不好。但她还是觉得唐学茹这个‘二愣子’起得不错,那个江耀祖可不就像个愣子似的吗?
唐学茹在一旁小声问道,“蓉萱,你当时一点儿都不怕吗?你可真厉害呀,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吓得不知所措的。”
白蓉萱仔细地想了半天,“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儿怕,心里也很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自救,反而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所以后来就不怎么怕了,只觉得非常生气。你说江家凭什么气焰如此嚣张,根本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呀。而且许多人家忌惮江家的势力,就算受了委屈吃了亏也不敢明着跟江家作对叫号,就像钱家一样,明明是自己家的女儿遭受了委屈,最后还要夹着尾巴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可不就助长了江家的歪风了吗。”
唐学茹认真地说道,“人不就是这样被惯坏的嘛?如果江家那个二愣子第一次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不规矩的时候,对方就能义正言辞得站出来对他的行为指责一番,说不定江家今天就不会这样了。大家都吃哑巴亏,反而让江家误以为别人都怕了自己,这会儿说不定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多恶劣,还在因为别人惧怕自己偷着笑呢。”
白蓉萱不禁对她另眼相看。平日里顶数她最爱胡闹,没想到说起正经事儿的时候居然也有一板一眼的时候,而且颇有几分舅舅唐崧舟宁折不弯的品质。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学茹哼了一声,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笑,是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
“没有,没有!”白蓉萱连忙解释,“你说得很对,而且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和聪明劲儿,如果遇上这种事儿啊,说不定比我处理得还要好呢。”
唐学茹听着笑了起来,“处理得比你好倒不一定,但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跳湖,更不会束手就擒。与其那样倒不如直接扑上去和江耀祖拼命,一个换一个,怎么算都不吃亏。”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觉得以唐学茹的脾气只怕还真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但身手可比我厉害多了,小时候爬树上房都是驾轻就熟,我看那位江家二公子养尊处优一身肥膘,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他还真就未必是你的对手,说不定三两下就被你解决了。”
唐学茹嘿嘿地笑,“说真的,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有了一个新主意……”
白蓉萱觉得她这个主意肯定不怎么样,而且每次唐学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代表她要惹祸了。白蓉萱连忙严肃地警告她,“不管你有什么主意我劝你都安分一段日子,舅舅因为我的事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给他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他教训起你来,祖母也未必拦得住。”
唐学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不行,过段日子他们就走了。”
他们?
他们是谁?
白蓉萱一脑门问号,不解地问道,“谁要走了?”
唐学茹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董家的人呀。我想跟小十四身边那几个会功夫的打手学功夫,你说他们会不会收我做徒弟?”
白蓉萱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她。
咱们唐家这位小小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居然要去学功夫,只怕舅舅听到这个异想天开的消息后会当场气晕过去。如今谁家的小姐不是闲来无事练字女红打发时间,唐学茹居然想去学功夫,这要是传出去,将来哪个婆家敢要她啊!丈夫如果因为什么事儿做得不好惹怒了她,她还不直接动手修理人家呀。
白蓉萱想都没想得就否决了,“这个主意不好,我觉得行不通。”
唐学茹见她否决得如此干脆,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不满地撅起了小嘴,“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愚笨学不会?我跟你说……”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白蓉萱拦住唐学茹的话,叹着气解释道,“首先,小十四身边的人不叫打手,你应该称呼他们为小厮……”
“不对不对!”唐学茹急忙摆着手道,“谁家的小厮会功夫,我怎么没见过?难道你见过?”
一句话把白蓉萱问住了。
她的确没见过。
白蓉萱道,“就算不是小厮,也该称一声侍卫。打手都是那些爱惹是生非的人养在身边的坏人,不能和小十四身边的人相提并论。而且你现在就已经很令家里人头疼了,要是再学会了功夫,以后只怕没人管得住你了。最重要的是学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但要吃得了辛苦更要有恒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不是头脑一热就能练成的。不信你去问问小十四,他身边的那些人有几个不是自小就练起的,你这样半路出家,未必能学到真功夫。而且他们是来杭州做客的,肯定不会久居,你刚学了个开始人家就走了,这样半途而废有什么用?我劝你打消这个心思,肯定不成的。”
唐学茹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觉得很有道理,悻悻然地点了点头,“行吧,我只是觉得要是会点儿功夫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就不会吃亏了,还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感觉特别的威风!”
白蓉萱见她痛痛快快地就放弃了,稍稍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唐学茹抱着拜师礼直接找到小十四身边去,毕竟唐学茹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事情也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
白蓉萱微微笑道,“你今天还不够威风吗?你拿着棒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李家的大公子给打了,幸好荛哥拦得及时,不然你还要和人家过几招呢。你现在就这样厉害,要是再学会功夫,以后谁还是你的对手?”
唐学茹一想到今天自己勇猛的表现,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直笑。在床上一边翻滚一边说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远远地跑过来,就看到那家伙冷着一张万年寒冰脸站在那里,而且从后面看,一副他要抬手打我哥哥的模样,我怎么能忍得了,要不是因为太激动打偏了,那一棒子肯定敲在他后脑勺上了。”
白蓉萱听了,忍不住劝她,“你以后做事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了,别这么冒冒失失地就动手。幸好你打偏了,不然真把人打坏了要怎么收场啊?那位李家的大公子今天特意跟我们提了钱家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我们小心,人家一番好意还挨了你一棒子,心里说不定多憋屈呢。”
“活该!”唐学茹气哼哼地道,“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和江家那种人混在一起,你不用感激他提醒,他未必真有那么大的好心。”
白蓉萱道,“不管怎么说,人家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下之后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责怪你,是不是?”
“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连一棒子也挨不了吗?那还能有什么出息,趁早回家关上门学绣花吧。”唐学茹一想到那张冷冷的面孔拿着绣花针的模样,心里就又得意又欢心,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礼物
“阿嚏——”刚刚走进李家大门的李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跟在身后的小乙子立刻机灵地凑了上来,贱兮兮地笑道,“家主,这是谁在背后骂您呢吧?”
李毅冷冷地哼了一声,“骂我的人多了,谁在乎这个?”迈着步子正准备回房,门房得下人却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几个精致的盒子。
李毅停住步子,站在了原地。
下人跑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把盒子呈了上来,“大爷,刚刚有位姓唐的公子来过了,说是要拜谢你的提点之恩,我跟他说了您不在家,他就把东西留下了,还说改天再来登门拜会。”
小乙子闻声把盒子都接在手里掂了掂,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分量却属实不低。李毅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太在意,说不定转手就会打赏给他们,小乙子高兴地咧着嘴偷笑,却见夕阳下李毅的脸色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得几乎骇人。
站在他面前的小厮吓得说不出话来,腿肚子轻轻地颤抖着。
李毅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平复下心情,冲他摆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下去吧。跟门房的人说一声,唐家人来过的事情不要外传,如果被我知道谁在外面多嘴多舌,一定不会轻饶,你们知道下场的。”
小厮脸色一白,连忙点头答应,“知道了,大爷!”
李毅在外面行事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称呼他为家主,只有回到家里时才会被叫作大爷。这是因为他偶尔会跟在江耀宗身边办事,江耀宗是江家的大公子,人人口里争着抢着叫的大爷,如果李毅手下的人也这样称呼,感觉像是有意要和江耀宗分庭抗礼似的。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李毅只能退让一步。
小乙子见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您没事儿吧?”
李毅哼了一声,觉得唐学荛就是个没长脑袋的草包。他提醒唐家要留意江耀祖的阴损手段,只是出于骨子里那点儿良知,既然眼下还不能跟江家撕破脸,这件事儿他自然也不想被江家知道,否则江家那对父子肯定会怀疑他在背后使手段坑害江家。可唐学荛居然转过身来就登门送礼,这不是摆明告诉外人是他李毅从中说了什么吗?
李毅气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人,一个脑袋不知道转弯儿,一个抡着棒子只知道和人乱拼命……想到这里,李毅觉得自己后背酸疼得更难受了。他一摆手大步流星地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小乙子急忙追了上去,“家主,这东西……”
“你们谁爱要谁要,拿去分了吧。”即便心里再怎么不高兴,李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听不出情绪起伏。
小乙子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准备送李毅回房就去分东西。李毅的脑海里却忽然闪过那只小野猫俏丽的小脸蛋,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怎么想都觉得有趣。他停住步子,突然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把东西送到我房里去吧。”
小乙子一愣,不知道李毅怎么忽然变了主意。不过自从跟了李毅之后,不但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李毅对待这些手下也非常宽厚,除了每个月能领的月俸之外,逢年过节都格外另有赏赐。小乙子觉得以唐家那种人家也未必能送来什么好东西,也就没往心里去,悻悻然地答应了。
走到李毅的院门口时,院子两侧都点了灯笼。守门的下人见到李毅,忙迎上来道,“大爷,徐姨娘来了,在屋里等着您呢。”
李毅的眉头一皱,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小乙子更是直接道,“她来干什么?”
“哟哟哟,我能来干什么,还不是和大爷说说老爷的事儿吗?”院门内缓缓走出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描眉画目,一张脸涂得雪白,眼神里清波流荡,带着几股狐媚妖娆的味道。
李毅的母亲在他十几岁时就病逝了,之后他父亲又纳了两房姨娘,一位三年前去世了,另一位则趁着他父亲抽大烟抽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卷了自己的细软跑了。这位徐姨娘是去年新纳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过去是怡湘园的窑姐,因此极爱卖弄风骚,见了谁都妖妖道道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李毅父亲的欢心,把她从怡湘园花重金赎了出来。
李毅懒得跟她废话,直言问道,“我父亲又怎么了?”
徐姨娘扶着门框,一副风吹过来就要倒的模样,媚眼横波地笑道,“还能怎么了?您把他这样关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断了大烟他就要死要活的,我每次过去看他都被你手下的人拦住了,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您还想逼死自己的父亲,自己独揽家业大权?”
李毅的父亲如今已经烟瘾入骨,一分钟都离不开大烟,只要断了大烟他就大闹不止,李毅家里外面烦心事不止一件,哪有心思管他,就命下人把他拘押在自己的房里,每天应时应晌地给他送大烟过去,他父亲只要有了大烟什么人都不认,便是徐姨娘也看都不看。下人们每日来报,说老爷在房里只知道吞云吐雾连饭都不想吃了,根本就没有闹过一次,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
李毅看徐姨娘的眼神满是寒意。
徐姨娘很怕李毅,但她更怕自己手里没钱。她是被自己亲爹卖到勾栏子里去的,十二岁便开始出台接客,男人什么嘴脸她早都见得多了。之所以会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李毅的父亲,完全是看重了他的家产。而且像他这样抽大烟的方式,不出几年人就完了,到时候她稳稳当当的继承一笔家产另谋出路,不比在勾栏子里曲意迎欢好吗?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进了李家她才知道,李家的大权早就落在了李毅的手里,李老爷事事不管,只要每日有大烟抽那便天下大吉。而李毅之所以会答应他父亲纳她进门,完全就是为了多个人照顾李老爷,讨他欢心不让他闹事。
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老妈子看待!
徐姨娘当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以李老爷的身体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到时候她一个子捞不到,再被李毅卷铺盖赶出去怎么办?
徐姨娘暗中挑唆李老爷把家产要到自己手里来,可李老爷每次都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转过头来便翻脸不认人。徐姨娘没有办法,甚至想跟李老爷再生一个儿子出来。可即便她使尽了办法,李老爷因为抽大烟早把身体败完了,那货根本就不听使唤。
徐姨娘愁得没有办法,没想到李毅更有高招,直接把李老爷拘押了起来,根本不给她见面的机会。李老爷要是突然死了,她可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了。徐姨娘等不下去,只好到李毅面前闹了。
李毅冷笑着说道,“前些日子不是你说父亲身子不好的吗?我特意找了个大夫过来给他瞧了瞧,大夫也说需要静养,没什么事儿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徐姨娘气得火冒三丈。当初她说李老爷身子不好,是为了吓唬李老爷让他早做打算,最好把宗亲长老都请过来立个遗嘱,没想到李毅转身就用她的借口把李老爷拘押起来,现在徐姨娘想见李老爷一面都难。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是什么话,我是您父亲正儿巴经纳进门的姨娘,本来就是要服侍他的,您这样把我们硬生生的拆分开,实在是没有道理。”徐姨娘迎上李毅的目光,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咬着牙把话说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狼主
徐姨娘那点儿心思,怎么能逃得过李毅精明的眼睛。
李毅冷笑着道,“是不是正儿八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我说你是正儿八经你就是正儿八经的,我说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
徐姨娘脸色大变,尖叫道,“李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是你的嫡母,但既然做了你父亲的姨娘,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胆敢这样跟我说话?”
“少在这儿跟我装大瓣蒜,你算哪门子长辈?”李毅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全是寒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配不配,一个窑子里出来的烂货,我不过是为了讨父亲的欢心才答应把你纳进来的,我们李家又不缺那一碗饭,全当是养个老妈子在我父亲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他罢了,别给你三分颜色就给我开染房。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跟我斗心机比心智,信不信把你卖了,你还要倒帮着我数钱?”
徐姨娘气得脸色苍白,指着李毅恨意十足地叫道,“你拘押自己的亲父亲,大义灭亲不伦不孝,我要去找宗族长老们评理!”她说到这里,故意冷笑着瞪了李毅一眼,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你冷酷跋扈不讲人情,他们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正眼巴巴地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我把你的罪证送到他们的跟前儿去,看你要如何收场。”
李毅怒极反笑,“哈哈哈!没想到你来我们李家之前还真是做了不少准备,居然连李家宗亲不待见我的事情都知道了。”
徐姨娘脸上刚闪过一丝丝得意的神情,就听李毅继续道,“可你觉得我会怕他们吗?那些宗族亲戚没一个有骨气的,只要用一点小钱就能把他们全部打发走。何况他们有什么能耐,现在全靠我养着呢,你去问问看,我说东他们敢说西吗?何况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谁会信呢?你前脚走,我后脚便把父亲放出来,好吃好穿的打扮一番,宗亲们来了也只会夸我孝顺,家里面全部都是我的人,哪个会帮你说话?何况没有我发话,你确定自己能走得出李家的大门吗?”
徐姨娘身子猛烈地颤抖着,像是秋后的枯叶一般,牙齿因为害怕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花钱把你从怡湘园里赎出来的是我,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就你这种货色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我的卖身契……”徐姨娘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花斑蛇,此刻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呆呆地望着李毅出神了。
“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我不动手只是不想白白脏了自己的手,没想到把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来叫嚣了。”李毅无语地哼了一声,“乖乖听话,把我父亲伺候好了,我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等他死后自然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全须全尾的离开,你要是再这样跟我嘚瑟,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我对付人的手段可多着呢,你是不是想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不想!”徐姨娘再也无力挣扎,腿脚无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爷……大爷我错了,我也是被猪油蒙住了眼,还想跟您抗衡,实在是不自量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呵呵。”李毅冷冷地笑着,“你这是做什么,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地上凉,起来吧。我自然是会饶你的,否则你三番五次地往庆安门跑,我早就命人把你的狗腿打断了。”
徐姨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毅,身子像是抖筛子一般抖个不停。
庆安门在杭州的最西侧,地方十分偏僻,那里多是一些手工作坊,龙蛇混杂常有事情发生,平时除了一些上货的货商之外很少有外人去。
徐姨娘自从进了李家后,从李老爷手里抠出了一点儿闲钱,偷偷养着个小白脸住在那里,之前两人甚至筹谋打算要借种生子,不过徐姨娘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一直都没有怀上,为此她还气闷过很久。可此刻徐姨娘就只觉得万幸,要是她真怀上了孩子,并以此要挟李毅的话,李毅还能让她活下去吗?
徐姨娘自以为做得隐秘无人知晓,没想到却像是蛐蛐罐里的蛐蛐一般,一直活在李毅的手掌之中。这一刻她不敢再有非分之想,知道万万不是李毅的对手,只求有命能够平安走出李家的大门。
李毅见她像条失魂落魄的死狗一般瘫软在自己的脚边,眼皮都懒得再撩一下,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
至于徐姨娘自然有下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拖着离开了。
李毅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从他父亲住的房间里传出来一阵阵的嘶吼大叫,声音又奸又细,状若疯狂。小乙子望着李毅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
李毅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他吩咐道,“这是烟瘾又犯了,你给他送点儿大烟去吧。”
“是!”小乙子手脚伶俐的把手上的盒子都堆在了房内的桌子上,自己则大步流星的转头安排去了。
天色渐暗,李毅觉得周身冷成了一片。他略站了片刻,进屋在桌边坐下来。门外有下人恭敬地请示道,“大爷,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李毅摇了摇头,“今天陪着那几位了不起的贵客喝了一肚子茶水,再喝就要水灾泛滥了。”
李毅的身边没有女仆服侍,清一色的下人小厮,他们虽然对李毅恭敬如命,但毕竟不如女人细心。就比如眼下这种情况,如果是女仆的话,就算主子说不要也会提前预备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些小厮听说李毅不要,就干脆地守在门前,完全没有多想。
桌上摆着唐家送来的礼物。
李毅随意地拆开两个看了看,里面除了上等的茶叶之外还有几卷绸缎布匹,看样子是从铺子里直接买来的。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李毅在心底微微‘嘁’了一声。
想到那个提着棒子的小丫头,李毅冰冷的眉宇间难得溢出一丝笑意,他静静望着地面出神,脑袋里全是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真是个……疯丫头!
给李老爷送完大烟回来的小乙子在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李毅坐在凳子上出神,冰绡般冷漠的脸上多出几分暖意,如同寒夜中璀璨的星光,整个人很像夜幕中的野狼,散发着危险又令人迷醉的气息。
小乙子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家主实在是可怜了些。论手段论能力,他哪点会输给江家那两个草包饭桶,江耀宗和江耀祖上头要是没有江老爷鼎力相互,没有势力庞大的三江商会在后头支持,他们两个还能像今天这样高高在上对谁都颐指气使吗?兄弟俩加在一起都未必是李毅一个人的对手,可李毅为了李家却要在他们面前谨小慎微,还常常被人两人像吩咐下人一般支使着,毫无尊严可言。
李毅骨子也有几分骄傲,可在弱肉强食的当下也只能隐忍克制。
怪就怪家主没投生在江家。
李老爷不拖他的后腿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忙,那不如指望母猪能爬上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说
不过小乙子还是觉得以李毅的魄力和心智,只要一有机会,肯定会赶超江家,做出一番大事来。狼是不能独居的,它们会聚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行动。而跟随一个有智慧有手段,冷静卓绝的狼主就异常的重要。这也是小乙子为什么会选择死心塌地地跟着李毅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毅恍惚中抬起头,看到小乙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立刻收起了脸上难得的笑意,恢复成以往冷漠的模样,淡淡地问道,“送去了?”
“嗯。”小乙子点了点头,“家主,老爷的事儿您还得重新拿个主意呀,总这么关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刚刚看他精神都不怎么好了,给自己脸上抓得全是血淋淋的伤痕,而且听守门的人说,只要大烟一断老爷就大吵大闹的,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烟瘾比之前更大了。”
李毅也很是为难,“真把他放出来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候趁人不注意跑出家门去,那可丢人丢遍整个杭州了。先这么关着吧,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能不能顺利接手三江商会就看现在,一点儿都不能大意,我实在没法抽出心思来管他。”
小乙子闻声立即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徐姨娘被我这样一吓,估摸着短时间内应该会老实不少,但她那种人绝不会消停一辈子的,只要一有机会肯定要死灰复燃,你和跟着她的人打好招呼,务必要给我盯紧了,别让她给我惹出一点儿乱子来。”李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望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出神。
“您放心,肯定不会让她翻出太多浪花的。”小乙子心里对李毅非常敬佩,对他的话自然言听计从,没有任何异言。
李毅索性站起身,拖起了外袍。
小乙子急忙上前接过长袍,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您看江家这次的事儿能办成吗?他们又是人又是钱的,投入得着实不少,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江家还能稳住目前的局势吗?”
李毅面色如霜,淡淡地道,“江家就算再有心,也抵不过江耀祖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出得这一码子事儿,上海来得那三位都是喝过洋墨水的,又正是有志年少、心高气傲的好时候,眼里最看不上江家欺男霸女那一套,偏偏江耀祖就赶在今天往人枪口上撞,那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江家不能约束子孙,就算白费力气也是自找的。后来去孤山游玩的时候,管泊舟三人一直走在最前面,远远地把这群人丢在后面,而且脸色都不好看,江耀宗几次要上去说话都被人直接避开了,根本就没有给他面子,简直是当面打脸。江耀宗没有办法,为了江家的前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凑,可到最后人家也不领情,非但没有住到江家安排的会馆去,从孤山上下来就告辞离开了。江耀宗不肯放弃还要追上去,可人家带来的那些卫兵却不是吃素的,也不管你江家马家的,直接就把人拦在了外面。别看江耀宗平日里在杭州说一不二,一个反驳的人都没有,但在人家的面前却像个癞皮狗似的,一句话也说不上。”
小乙子听得连连称奇,“江家大公子就这么算了不成?”
“不算他能怎么办?”李毅一想到江耀宗那副吃瘪后还不敢发作的嘴脸就觉得好笑,“那些卫兵都扛着枪呢,江耀宗哪敢和人家正面起冲突。”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小乙子被李毅安排着去办了别的事情,并没有在场,听到这些眼睛都比平时大了几分,“家主,兄弟们都说被江耀祖拦下来的那个小娘们长得窈窕标致,是真的吗?”
“什么小娘们!”李毅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像之前做痞子的时候,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人家是良家妇女,家里仔细教养出来的小姐,和徐姨娘那种人可不是一路货色,不能这样称呼人家。那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嘿嘿。”小乙子知道李毅没有动怒,否则他就不会跟你说话,直接上手动刑了。小乙子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也是顺嘴就胡诌出来了,家主别跟我一般见识。兄弟们把那位小姐传得美貌绝伦,说得就像天仙似的,我不相信,他们就让我来问你。家主,那位小姐真那么漂亮吗?”
李毅回想了下白蓉萱的样貌,应付地点了点头,“还行吧,也就那么回事。”
小乙子一怔,愣在了原地。什么叫就那么回事?那到底是美还是不美啊?
李毅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娶回家里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只要会管家能养孩子就行了,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
小乙子张大了嘴,“啊?家主你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啊?那您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回来给我们做夫人啊?”
李毅脑海中闪过一张俏脸,但他立刻警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一直想那么个小丫头!
李毅故作镇静地说道,“李家名声这么烂,谁家的好人会给我啊?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呢。你派两个人,给我打听打听管泊舟那一行人最后住到哪里去了,我明天还得去江家一趟,手里不拿点儿像样的东西怎么能让江家的人觉得我这个狗腿子在用心给他们办事啊。”
小乙子不喜欢李毅这样说自己,扁着嘴哭丧着脸说道,“家主,您别老说自己是狗腿子,这也不是什么好话,以后您也少说吧。”
“我给江家人办事擦屁股,在很多人眼里可不就是江家的狗腿子吗?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做就不怕别人说,这有什么的……”李毅一脸淡定自若,不过看到小乙子那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表情后,他还是忍不住道,“行,答应你了,以后我都不这么说了。”
小乙子一听,脸色这才变得明快起来。
“臭小子,你居然管起我得事情来了,是不是皮子又紧了?”李毅故意沉着脸吓唬他。
小乙子跟了李毅两年,对李毅的脾气非常了解,见状非但不怕,还笑嘻嘻地说道,“属下将功折罪,这就去打听管泊舟住的地方去。”说完也不等李毅吩咐,自己就像条泥鳅似的跑得没了踪影。
李毅穿着单衣在厅子里坐了许久才起身回了内室,他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回忆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总觉得江家这次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江家此刻就像刚被暴风雨席卷过似的,装饰考究富丽堂皇的大厅安静得落针可闻,门外服侍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打破了沉寂。
江会长指着跪在地上一脸委屈与震惊的江耀祖骂道,“你这混账王八羔子,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宴席。不知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生下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家里为了今天忙活了个把月,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就盼望能和管泊舟搭上一句话,你可倒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让人怎么看我们江家?我们怎么好意思开口求人家办事?”
江耀祖捂着半张脸,喃喃地应付道,“我原本打算速去速回,把那小娘们先行带走再说,谁知道路上耽误了一点儿工夫,居然被他们给撞见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会长气得浑身直哆嗦,被江耀祖顶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议
江耀宗在一旁扶住父亲,低声劝慰道,“事情已经出了,您生这么大的气也无济于事,回头气坏了身子就更不值当了,还是想想如何亡羊补牢,赶紧控制住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江会长毕竟见过一些世面,这时候总算镇定了下来,一脚踹在了江耀祖的肚子上,“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见到你!”
江夫人一直站在一旁,只因为儿子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碍于丈夫的威势她即便心疼也不敢出言阻止。这会儿听丈夫发了话,连忙上前扶起了江耀祖,两个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会长气急败坏地在厅子里转圈,“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
江家丢了这么大的人,再跑到管泊舟面前去卖乖只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怪就怪他太信得过这个小儿子,没想到最后真栽在了他的手里。
江耀宗道,“只要他们人还在杭州就有希望,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我们一定得抓住了才行。哪怕他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为了江家的未来我们也只能忍了。能和管泊远的弟弟搭上话,这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您得知道现如今全国多少人盯着上海那块土地,又有多少人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那扎,要打管泊远主意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其中比咱们江家还要强的只怕也不在少数。”言下之意便是放下面子,先稳住管泊舟要紧。
他的话虽然含蓄,但江会长毕竟在杭州商界运作多年,什么大风小浪没遇到过,怎么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哪里是不在少数,分明就是都比江家强。
江会长虽然一生自负,但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江家在杭州都未必能数得上尖儿,全仗着三江商会加持才有底气。就比如之前那个刘家,虽然孤高自傲没有加入三江商会,但无论家底财力都要比江家更上一层楼,江会长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刘家瞧不起三江商会不愿意与之为伍,否则就没他江家什么事儿了。
不过最近刘家出了事儿,听说大少爷被扣在了上海,一家子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运作,连家里的房子都要卖了。要不是江会长打定主意去上海发展,说不定就把刘家的房子顺手买下来了,不但可以给那些小瞧江家的人看看,还可以趁机羞辱刘家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想当初刘老爷出席重要场合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以鼻孔示人的姿态,没少给江会长脸子看。
江会长一想到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转了两圈肥胖的身体累得有些受不了了,干脆坐了下来,“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件事儿宜早不宜迟,否则等到管泊舟回了上海,咱们就算求到人家门口都未必能见到真神。”
江耀宗见父亲支持自己,高兴地答应下来。
江会长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先别忙高兴,因为你弟弟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这件事儿能成的机会不高,只是咱们费了这么多力气也不能因此作罢,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他担心儿子信心太满容易失望,最后折了锐气,以后行事就不自信了。江会长安慰他道,“事到如今,主动权已经不在我们手里,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要怪就怪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耀祖这个不争气的废物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说他什么时候犯浑不好,怎么偏偏就赶上了今天?该不会真是老天要断我江家的气运吧!”
江耀宗却觉得父亲的话不对。在上海这件事情上,江家从来就没有过主动权,一直都是被动挨打的那一方,如今更是只能厚着脸皮往管泊舟的身边凑了。江家为了能去上海安身立命,不惜动用了家底,还挪用了不少三江商会的会费,如今上不上下不下的已经骑虎难下,如果去上海不成,江家面对的就是三江商会那个巨大的窟窿,所以这件事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江会长知道儿子动了三江商会的钱,但在他的眼中,三江商会就如同自己家的一般,为了家族未来挪用一点钱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何况江家完全有能力填补上。但他完全不知道江耀宗为了奉承上海那边的高官挪用了多少,更不用说这次赶工画舫,工人的工钱几乎多付了三倍。一旦江家去不成上海,商会的窟窿又堵不上,江家面对的便是腹背受敌的情况。过去那些一直被江家压制在下面的人还会像以前那样老实听话吗?如果他们合伙将江家从会长之位上拉下来,江家还怎么在杭州立足?
早前那些受过江家挟持压制的人还不联手将江家活吞了?
江耀宗几乎不敢相信那样的局面,更不敢直言告诉父亲目前的真实情况。他只能一条心地扑在管泊舟的身上,期盼着能通过他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也知道对方瞧不上自己,可就算让他卑躬屈膝的讨好也在所不惜。
只要管泊舟那条路打通,有管泊远一句话他江家便能青云直上,彻底告别杭州这堆烂摊子。至于三江商会那大窟窿,完全可以丢给李毅。江耀宗不是猜不到李毅的想法,他那个人有野心有城府,之所以愿意跟在自己身边乖乖奉命行事,完全是因为盯上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既然他那么想要,就给他好了。等李毅知道自己拿到手里的是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后,大概就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江耀宗一想到李毅落到那样的局面就想笑。
他江耀宗和江耀祖虽然一母同胞,但可比他那个草包弟弟聪明多了,不是人人都能摆弄得了的。李毅虽然够狠,但也不过是条野狼罢了,而他江耀宗却是一头猛虎。想要与虎谋皮,自然要为虎所驱。
狼再狡猾再厉害,又怎么会是老虎的对手?
江耀宗咬了咬牙,赶紧和父亲密谋起之后的行事手段来。江耀宗道,“眼下最难搞的便是管泊舟身边那队卫兵,他们全都带着枪,而且每一个都凶神恶煞的,只要管泊舟不放话,我们根本就近不得身。”
江会长点了点头,“管泊舟这三个年轻人不愿和江家为伍,甚至没有住进我们安排的会馆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你可有线索?”
“别提了。”说起这个江耀宗便一个头两个大,“从西湖一分开我便安排手下的人去跟踪他们,可惜那几个小子不成器,没跟多远就被管泊舟所带的卫兵发现了,不但挨了一顿胖揍,还把人给我跟丢了,管泊舟又是坐车子来的,速度飞快,没一会儿就走远了,再想跟上就来不及了。”
“哎。”江会长叹着气,“这件事儿交给李毅去办,他手下的眼线多,说不定会有线索。像李毅这种人既要防备又要利用,这么好用的武器怎么能随手丢呢?战场上对局,本来就是卒子先行探路的。”
江耀宗点了点头,“李毅肯定是要用的,他什么心思咱们还不清楚吗?只要我们能如愿以偿到了上海,至于三江商会什么的谁会在意?反正该拿的好处我们一点儿都不能少拿,最后丢给他的也不过是纸糊的壳子罢了。”
江会长老谋深算地笑了笑,“你这小子行事越来越有我年轻时的狠劲儿了,早前我还真以为你拿李毅当亲兄弟看待呢,没想到也不过是表面上装得像了一点儿罢了。”
“嘿嘿。”江耀宗得意地笑了笑,“和江家的未来相比,什么人我都能放弃。李毅不过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什么兄弟不兄弟的。”
父子二人商议着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窗沿下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 财色
江会长继续问道,“要是李毅真的找到了管泊舟的落脚之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江耀宗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当然是用钱砸。”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我就没见过这世上不爱钱的人,不过是钱多钱少罢了。我已经吩咐家里的管事出去调配了,明儿一早肯定能凑出一份大礼送到这位管二公子的面前。他虽然留洋海外,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罢了,突然见到这么多钱,我不信他不眼热。”
江会长点了点头,“可行。不过他年轻脸子薄,你一时间摆出那么多钱去给他,他未必好意思收下,何况身边还有外人在场,就更要避讳了。再说了,杭州离上海这么一大段距离,带着这些钱上路也多有不便,我看你不如全部换成银票或是想办法弄到上海汇丰银行的债券,他收起来隐秘,带着也方便。”
江耀宗眼前一亮,笑着道,“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是您见得世面多,这办法可比我想的还要周到了。”
江会长不忘提醒儿子,“你吩咐管事去哪里调配钱了?三江商会虽然把持在我们手里,但却也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一旦上海之事不成,我们江家还要在杭州过日子呢,别把三江商会掏空了,回头如果填不上不好交代。真到了那个地步,江家便举步维艰,日子肯定不好过了。你要小心斟酌,千万不要太过贪心,在上海之事未成之前,最好不要挪动商会太多资金。”
江耀宗的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江家去上海之事一旦办成,商会里的其他人必然会紧盯着商会资金不放,到时候再想转移只怕更不容易。既然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提早拿出来呢,反正三江商会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江家掌舵引路,江家拿走自己辛苦得来的钱也没什么不对。
不管江耀宗心里怎么想,他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了下来。
江会长非常信任这个儿子,见他态度恭敬认真,并没有起疑心。江耀宗道,“我之前还从扬州买了四个雏妓回来,样貌个顶个的出类拔萃,而且被老鸨子调教得非常懂事听话,都被我安排到会馆住下了,原本打算等管泊舟几个住进去之后就送到房里,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这条路暂时行不通。等摸到管泊舟落脚的地方后,我再想办法把人送过去。这男人爱财爱色,排在财后面的便是色了,咱们双管齐下,保证他再正直的人也拿下了。”
“这件事儿要做得十分隐秘小心才行,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毕竟坐在市长的位置上,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最在乎名声脸面了,这件事儿一旦泄露出去惹怒了管市长,咱们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亏大了。管泊舟虽然是他的亲弟弟,但涉及到管泊远的位置,说不定他就会大义灭亲,到时候把我们也连累进去,这些心血岂不白费了?”江会长认真提点江耀宗。
江耀宗一一答应,父子二人在前厅说了好一阵子话,务必每件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推敲得细致入微。
另一边的江夫人把江耀祖送回到房里之后,心疼地吩咐丫鬟打水服侍江耀祖洗脸,埋怨地说道,“你说说你,平时招猫逗狗的也就算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怎么非赶在今天给你哥哥上眼药?你下次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我也不管你了。”
江耀祖被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心里正不痛快,他不敢和父亲硬碰硬,但对母亲就没那么客气了,闻声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叫道,“不管就不管,谁用你管了。谁知道我点子这么背,居然被管泊舟那三个小白脸当面撞了个正着?”
江夫人还要再说,被江耀祖直接推出了房门,“行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没心思听你呱噪啰嗦。”
随后便砰地关上了房门。
江夫人在门口生了好一顿气,但又不好跟儿子发作,沉着脸离开了。
房间里江耀祖把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随手搂过一个丫鬟就开始行起好事来。他院子里的丫鬟都被他吃了个便,一点儿都不背着人。这些丫鬟非但不以为耻,反而都盼着将来江耀祖成了亲,能抬她们做姨娘,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也不用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因此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甚至为了得到江耀祖的宠幸争风吃醋,偶尔还会动起手来,江家的后院独属江耀祖的院子最热闹,整天没个消停。
江耀祖做完好事,像块白肉似的摊在了床上,丫鬟柔软的身躯像是蔓藤般攀在他的身上,嘴里嘻嘻哈哈地说道,“二少爷越来越威猛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家……”
江耀祖满脑袋想的却全是白蓉萱冷若冰霜呵斥自己时的表情。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比他之前见到的都要漂亮……一想到白蓉萱,江耀祖觉得身上像烧起了一团火似的,脑袋里幻想的全是和她亲热的画面。
丫鬟惊讶地发现江耀祖身体的变化,兴奋地说道,“二少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着便搂着江耀祖的脖子吻了起来。
江耀祖抬眼看了她一眼,这丫鬟虽然年轻美貌,却跟脑海中的白蓉萱没法比,甚至连根手指都比不上。他烦躁地一把将丫鬟从床上推了下去,嫌恶地吼道,“你奶奶的,瞎腻歪什么?给我滚!”
小丫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衣服便仓惶跑了出去。
江耀祖躺在床上出神,越想越觉得难受,后来干脆披着件衣服下了床。他大声叫了个贴身小厮进来,向他吩咐道,“你赶紧给我出去打听打听去,今天遇到的那个小娘们是谁家的?”
小厮见状贼眉鼠眼地笑了起来,“二爷,您都挨了打,还没忘了人家呢?”
江耀祖瞪着他道,“你奶奶个熊,信不信爷儿扒了你的皮?”话音一落,抬手就要打。
小厮连忙退开了几步,笑着道,“小的这就给您打听去,把我打坏了谁给您打听消息去啊。”
江耀祖这才满意。等小厮走远了,江耀祖回到床上,满脑子仍旧都是白蓉萱的样子,他闹心地坐了起来,又叫了两个丫鬟进房伺候他,三个人一直闹到天亮才散。
而此刻的马家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马仲和马侚垂头丧气地回到马家,马老爷就立刻迎了上来,追问起白日里发生的情况。马仲摇头叹息道,“这件事儿……怕是没戏了。”
马老爷一愣,“怎么会没戏呢?管泊舟不是你的同学吗,他都肯为了你来杭州做客,你求他谋个职位他还不肯?”
马仲见他还不知道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就从头到尾地向马老爷讲了一遍。马老爷听完后愣了半晌,这才气得摔起东西来,“这个天杀得江耀祖,怎么……怎么就给管泊舟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场面?江家和李家都是跟着你去的,管泊舟肯定认为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他该不会觉得你和他们一丘之貉都是那种人吧?”
马侚见哥哥脸色灰白一脸的无奈,在一旁说道,“这件事儿我们家的确有些草率了,本来还想借一借江家的势,如今看来我们全然想错了。管泊舟一见到江家的人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和哥哥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看样子有些不高兴。等江耀祖的事情一出,游览孤山时自头到尾便只跟郁从筠与周郴说话,我和哥哥几次插嘴都被他避开了,似乎根本就不想和我们交谈。从孤山一回来,管泊舟就坐着车子离开了,他的卫兵把我们全都拦在了外面,我和哥哥连告别的话也没机会出口。”
马老爷眼睛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朗园
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冲上前去扶起马老爷,掐人中的掐人中,胸口顺气的顺气,没一会儿马老爷就醒了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破口大骂江家道德败坏不知廉耻,拖了马家的后腿。
马仲心里也很难受。管泊舟表现得还好,只是郁从筠和周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轻视,甚至带着几分嘲讽,仿佛他跟江耀祖是同一类人似的。
马仲当时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真是……太丢人了。
马家的下人凑在门前看热闹,一个个脸上嘻嘻哈哈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马仲心里正不顺,难道严厉对着他们低吼道,“看什么?都没事儿做了是不是?家里请你们来有什么用?要是不想干就提前说一声,明儿全部都走,我们另换一批新的使。”
下人们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他这一嗓子也将马老爷喊得如梦初醒,他急忙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激动地说道,“这件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要咱们跪着去求人也要拉下脸面来。那管泊舟和你有同窗旧情,这次又是因为你的面子才来杭州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白走这一遭,快……快想办法再去和他解释一下,那江家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可别让他误会,连你也一块嫌弃了。”
马侚看着父亲一脸泪痕激动不已的表情,又心疼地瞥了哥哥一眼,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父亲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先不说管泊舟为什么会答应来杭州,单看他对哥哥的态度就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惹得他非常不满。人的思想总是先入为主,误会已经产生,只怕这个时候到人家面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哥哥才会如此的失望与挫败。
不过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是马家自己办得不对,要是一开始就不跟江家扯上关系,只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马侚抿着嘴,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马老爷紧紧握着马仲的手,哭得老泪纵横,“儿啊,咱们马家就指望你们哥俩能出息成才了,要是一辈子窝在家里,那就彻底完了。你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赶紧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
马仲的心凉成了一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父亲总是这样,口口声声地说为自己好,却又把所有的压力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正经忙一点儿帮不上,还只知道帮倒忙。
马老爷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往心里去,急得生起气来,“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全家人都在为你的事情着急上火,怎么你却像置身之外的闲人似的?我还能活几年,你就算当上场了总理我能沾什么光?这不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吗?”
马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连人家的落脚之处都摸不准,就算要跪着去求都不知道往哪跪,你让我怎么办啊?”
马老爷急得六神无主,“那还不赶紧去打听啊!”可话一说完,他自己也呆住了。
是啊……去哪儿打听啊?他们马家有那个能耐吗?想到这里,马老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再次晕了过去。
杭州东郊之外有一处避暑山庄,最早是咸丰年间浙江巡抚所建,起名为朗园。后来经了几手主人,到如今主人是谁已经不为人所知,但大家却清楚能买得起这座庄园的人,肯定家底十分雄厚。山庄平日有人把守,普通人离得老远就被撵走了。庄园内更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路上曲桥流水,屋舍林立,花园中精心培养着四季不败的各类花树,装饰得别具匠心。
此刻管泊舟几人便在这里落脚。
吃过晚饭,佣人们撤走了碗碟,又送来新沏好的热茶和瓜果甜点。管泊舟表情淡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正斯文地抿着茶。
郁从筠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我说那个江家也是有趣了一点儿,他们家是不是以为全天下只有他们是聪明人,其他的全都是傻子。那么明显地把欲望写在脸上,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有求于人吗?那个二公子更是搞笑,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大白天的居然想要强行掳人,可见这杭州城已经乌烟瘴气到了什么地步,当地的市长也不出面管一管吗?”
周郴老成持重地说道,“杭州和上海不同,虽然大家名义上都是市长平起平坐,但这权力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上海如今有英法租界,商埠开放、华洋并处、五方杂居,是眼下全国最奢靡繁华之地,金融不必说了,淞沪守军的长官又是泊舟哥哥过去的部下,所以管市长做起事来能伸得开手脚,没有旁人能够碍事阻拦。但杭州就不同了,这里的保安团是浙系军阀的手下,根本不听从市长的调派,市长做什么事情还要得到保安团长的首肯。这样一来束手束脚的,只怕说什么也没人会听了。保安团手底下那些兵日常吃吃喝喝都是要用钱的,你没听今日江家那两位公子口口声声地提及三江商会什么的吗?商会有钱,保安全有权利,双双勾结,可以直接将市长踢出局外去,他还能管得了谁?”
“哼。”郁从筠不屑地撇了撇嘴,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旁,侃侃而谈道,“我就瞧不上他们那副嘴脸,好像三江商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上海的大小商会有多少?去问问看联合会会长苏成先敢不敢这样猖狂造次?脑袋不给他嘣烂了。这江家腿上的泥还没甩干净呢,一心就只想往上爬了,也不怕跌下来摔死他们。”
周郴听他言辞激烈,知道这是又犯了老毛病,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往下接话。
郁从筠还不解气,见管泊舟没有开口的意思,劝着他道,“泊舟,你也不要生气了。和那种人家动气犯得上吗?这个马仲也是够有意思的了,居然把这种人往我们身边引荐,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一边说,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周郴连给他使了个眼色,郁从筠却视而不见,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别说了。我们本意是来散心的,顺便见见旧时的同窗也是好的,如今人也见了,接下来我们自己悄悄玩几天就回去吧。”
“行啊!”郁从筠坦坦荡荡的说道,“杭州除了西湖也没什么好玩的,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西湖再好的美景也提不起我的兴致了,我看不如就在你哥哥这庄园里好好养养精神吧,等回到上海后这样轻松的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管泊舟也不是爱热闹的性格,闻声赞成地点了点头,“好啊。我原还担心以你的性子未必能待得住,正犯愁该陪你们去哪玩呢。”
郁从筠道,“我倒是有心想走,不过实在是太累了。这次要不是为了陪你散心,杭州我都不愿意来。”
周郴听他提起这个,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来历
郁从筠看了他一眼,有些瞧不上周郴这副小心的样子。他索性说道,“是不是西湖上的风太大,把你嗓子吹坏了?不然怎么总是咳来咳去的,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来瞧一瞧。泊舟和我们是什么交情,虽说没到过命的地步,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现如今世道险恶,人心隔肚皮,官场上更是血雨腥风尔虞我诈,若是咱们之间还要藏心眼有什么话都不能明说,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哪怕有一天他管泊舟当上了总理,我该说还是要说的,我决不会为了别人改变我自己的性格。”
周郴被他抢白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管泊舟却喜欢郁从筠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海外求学多年,一向志同道合,虽说以后人生的道路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感情却是不会变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不要避讳着身份不敢直言了。”
郁从筠对他这番话非常的满意。
事实上自从回国之后,他父亲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说起管家如今的势力,还让他仗着和管泊舟的关系多和管家走动,早日把自己的公职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郁从筠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到南京任职,可南京政府的哥哥特意来信说如今南京那头已经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时候了,甚至是十七八个萝卜挤在一个坑里,郁从筠到那边竞争太大,希望十分渺茫。如果上海有空缺可以先占下来,以后再想办法往南京调任。
如今上海是管泊远的管辖之地,他又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就算郁家南京那头有心运作,只要管泊远不点头发话,这事儿就进展不下去。
不过郁从筠到底年轻,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要他低头去拜托管泊舟,他还真拉不下这个脸面。何况他向来觉得自己和管泊舟的学识相差不多,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如今却因为身份地位矮了一截,让他格外得不自在,每次见管泊舟都觉得怪怪的。
好在管泊舟是个实心眼,并没有因为自己舅舅和哥哥的身份就狐假虎威装腔作势,要是那样的话,郁从筠情愿不和他相处也不愿意再往来了。
大家把话题扯到了朗园上。
郁从筠自从踏进大门就喜欢上了这个园子,整整齐齐的花树和掩映在绿意之中的屋檐,让人看着就觉得轻松惬意,一身的烦恼都能随之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打听起园子的来历。
管泊舟离家多年,又刚刚才回国,对家里事情知道得并不多。何况他自从回国之后就因为工作安排和家里闹着矛盾,一直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朗园在他留洋之前还没有,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买的。而且这园子看样子便价格不菲,也不知道哥哥从哪里弄来的钱。
难道哥哥也……
一想到这里,管泊舟就觉得反感,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周郴早就觉得这朗园来得有些古怪。管家在曾绍权当上代总理之前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家罢了,家底不可能太厚。管泊舟从军多年,手头也不见得有多宽裕。朗园风景优美,地理位置绝佳,占尽了好处,这价格自然也非常人能享用得起。以管泊远如今的情况来看,肯定买不起这样的园子。这园子的来历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向郁从筠深深地看了一眼。
郁从筠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聪明地立刻会意,他没有继续向下追问,而是说道,“可惜咱们来得晚了点儿,天都要黑了,明儿一早我就四下逛逛,好好地欣赏一番。”
管泊舟提起精神道,“园子的位置是来杭州之前我哥哥告诉我的,他还怕我记不住,特意写了张字条。”管泊舟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地址。郁从筠只看了一眼就暗暗赞叹,别看管泊远少年从军,可这一手字却写得漂亮极了,可见不是那种没有文化只知道蛮干的草包。这是不是管泊远恩威并施能这么快稳固住上海滩的形式,并且顺利站稳脚跟的原因呢?
管泊舟继续道,“他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能是担心我们无处落脚才这样做的,而且他还告诉我这园子后山下面有个不太大的小湖,湖边有亭子,不但可以在那里钓鱼,还可以直接将钓上来的鱼烤熟了下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是吗?”郁从筠看上去很感兴趣,“那我们明天就去钓鱼好了。”
三人之中郁从筠最是心高气傲但也玩心最重,这园子是管泊远的,管泊舟算是小半个主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而周郴向来可着他们两个先来,对此也没有意见。
三个人立刻就定下了明天的行程。
门外伺候的佣人听到了,也不等人吩咐,赶紧去找管事的安排。这三位贵客只动动嘴皮子就行,可事情却远没那么简单。就比如这吊杆、鱼食都要提前准备,还有烤鱼要用的木炭、调料和铁钳子……林林总总,只怕要忙到半夜才能全部安排妥当。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转到了当今的局势上去,每个人都发表着意见和看法,似乎都有满腔的抱负准备施展。
说着说着,郁从筠提到了今天西湖边上遇到的那位女子,“依我说今天湖边上那位小姐就很好,冷静自持遇事不慌不乱,不是那种受了惊吓就只知道喊救命或是不敢反抗的人,要是国内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能做到这个地步,那将会完全是另外一种局面。”
管泊舟的脑海中闪过少女站在湖边时俏丽的容颜,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郁从筠见状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管泊舟这才回神,“没……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他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又变回了从前冷静自持的模样。可心底却难得的起了一丝波澜,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呢?
他没话找话地说道,“如今国外早就实施男女平等了,你我留学的时候,不是也见到许多学识渊博的女性学者吗?只是国内思想观念保守,女子和男子的地位相差太远。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强国必要先改变思想的原因之一,教育上不去,大家还宛如困兽一般活在固有的圈子里,在当下列强纷争的时代,如何能有话语权?”
他这副模样落在郁从筠的眼中,便是魂不守舍的表现了。他忍住笑,轻轻拍了拍管泊舟的肩膀,“你不要转移话题更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是有主的人了,白家那位玲珑小姐早就传出话来,今生非你不嫁,你赶紧把彩礼准备好,说不定你会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早成家的人呢。”
一想到那个白玲珑管泊舟就觉得头疼不已。
他苦恼地摇了摇头,“这话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之人传出来的,我也就算了,难道一点儿都不顾念人家小姐的声誉吗?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要不是当事人之一,只怕都要跟着信了。”
周郴在一旁笑出了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闵六
郁从筠直言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传言?说不定这话就是白玲珑自己说的呢,她有多喜欢你,我们可都是有眼睛看得到的。当初你刚到上海之时,在你哥哥的任职舞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你就紧追着不放,非要逼你和她跳一曲舞不可,你当时被她弄得脸红脖子粗,不得已答应了。自那之后但凡有你出席的场合总是缺不了她,有事儿没事儿地往你身边凑,还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学校门前接你,这些事我们都是记着的。听说你留洋之后,白玲珑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家里不同意,她说不定要追你到海外呢。如今你平安回来,她对你的热情丝毫不减,哪次见了你不是笑意盈盈,像块粘糕似的贴过来。”
粘糕?
向来冷静自持的管泊舟听了他的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道,“你是不是疯魔了,怎么能这样形容人家的小姐?”
“哟,你这是心疼了?”郁从筠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那我便不说了。”
管泊舟无奈地摇头,对周郴道,“在口才这一项上,我就没赢过从筠,一直是他的手下败将。”
“你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做我的手下败将倒没什么,你要是真娶了白玲珑,可就要喊闵六做叔叔了。”郁从筠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要你管闵六叫六叔,你能压得下脸喊出口吗?”
管泊舟和周郴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年纪不大,个子不高,但却人小鬼大,多智近妖,如今在上海滩风头无两,谁谈起闵家的闵六都能说上一大车的话。
这当然也源于闵家本身就很传奇。作为上海滩四大家族之一,闵家老爷膝下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可谓是儿女双全,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可惜先前五个儿子却都没有养成,一个个英年早逝。据说闵家的闵四爷聪慧果敢,非常有经商的头脑,旁人常说如果他还活着,闵家今天应该是另一番局面。闵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不可谓不大,闵家也因此凋零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差点儿被人从四大家族中挤出去。
好在这四个家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一家危难其余三家都会出手相助,闵家这才挺了过来。其中白家出力最多,因为闵家老爷的亲姐姐早年嫁进白家做了白老太爷的续弦,只可惜她无儿无女,在白家的地位属实有些尴尬,尤其是在白老太爷去世之后。不过那时闵家已经恢复了元气,仗着娘家在背后撑腰,白家的一群女儿倒也不敢对她不敬,现如今还好生生地养在老宅里,家中有什么大事也会走个面子情,到她面前知会一声。她答应的事情会办,不答应的事情也会办,人虽不微言却早就轻了。
闵六爷是闵老爷年近六十才得来的老来子,闵夫人老蚌生珠,当年生产时已经五十几岁,所有人都觉得惊奇,事情被传得神乎其技。还有人说闵家心善,经常使银子做善事,老天垂怜闵家所以送了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继承家业。兼之闵夫人又一心向佛,心诚得不得了,这话自然就有人信,一时间上海滩的大庙小庙人满为患,无数求儿要女的香客聚在这里求菩萨显灵。
既然是老来得子,闵老爷对这个小儿子自然是舐犊情深,年纪不大就一直带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儿子。大概是这个原因,闵六爷小小年纪就颇为聪明伶俐,有人说他少年早慧,惊才绝艳。闵老爷也看出这儿子非同一般,更何况家业早晚要全部交到他手中,自己难道还能陪儿子一辈子不成?因此早早地便放开手脚任他去干,当时许多人家都说闵老爷老糊涂了,把家业当成了儿戏,居然交到一个稚气未脱的黄口小儿手里,闵家怕是要彻底的凉凉了。
谁承想这个闵六虽然年纪尚轻,做事却一板一眼,家里的管事掌柜对他又分外敬重,这一路走来他非但没有弄出不可弥补的岔子来,反而把闵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个闵六最擅长结交人心,上海滩不少名门望族都和他有所往来,许多商界的长辈更是和他结下了忘年交,如此一来再没人敢拿他当孩子看待,都当成正儿八经的大人交往,丝毫不敢怠慢。如今上海租界里的洋人地位非比寻常,仗着背后强有力的国家支持,在上海滩横行跋扈也无人敢管,而且这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大多眼高于顶,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想与这群脾气古怪经常翻脸不认人的洋人结识简直比登天还难。可闵六却和英国领事馆的大使交往甚密,闵家因为这层关系,打通了英国海关开始做起洋货生意。那家名为闵记欧亚洋行开业之时,向来不参加任何商业应酬的英国大使先生居然亲自登门拜访,惊瞎了不少人的眼睛。
报纸争相报道,闵家这家欧亚洋行的生意自然火爆,人来客往,当年就给闵家带来了异常丰厚的收益。
闵老爷乐得所见,干脆放权给闵六,自己负责在后方压阵,当年闵家的年底庆功宴上各地掌柜齐聚一堂,闵老爷便将消息公布于众,大家虽然震惊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闵六这一番折腾的结果已经公之于众,实力早被认可。这位新上任的少东家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小瞧,所有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认主,闵家正式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闵六自然也不负众望,只用了两三年的光景便带领着闵家从四大家族的吊车尾爬到了顶峰,彻底压在了其他三家之上,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上海不少迷信的人都说他是闵四爷转世投胎而来。
白家老夫人身为闵六的亲姑姑,自己又无儿无女,对这个侄子自然亲近,闵六时不时地抽空去白家探望她,白府上下的人见到他则有些尴尬。这倒也正常,让哪一个成年人去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叫叔叔,只怕是个正常人都叫不出口。
白玲珑每次见了闵六都是转头就跑,有几次在舞会现场一听说闵家的小六爷来了,她想也不想地就扭头就走了。外面都说‘玲珑见闵六,转身就开溜’,形容的再贴切不过了。
管泊舟听郁从筠忽然提起了闵六,忍不住笑着道,“又是没谱的事儿,好端端的提人家闵六做什么?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了,很多传言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到时候骑虎难下便不好办了。我倒没什么,只是影响人家女孩子声誉。我们是出国学习了新知识的,更要以身作则才行,这样的玩笑自己人开开就算了,却不能当着外人说。”
郁从筠点了点头,“好,我以后都不说了。”声音微微一顿,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泊舟,你跟我讲实话,你为什么不喜欢白玲珑,她无论家世样貌都是拔尖儿的,配你还是可以的,你这个石头性子居然坐怀不乱,这样一位美人往你跟前儿钻也丝毫不动心。”
管泊舟淡淡地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位灵魂与我契合的伴侣,至于家世样貌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灵魂契合?
郁从筠觉得他又开始犯痴了,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亲事的问题上家里肯定要参与的,找一位对自己有帮助有支持的家族显然比所谓的灵魂契合更为重要。泊舟这性子要是不改,将来怕是和家里要有大冲突。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眠
郁从筠担忧地多看了管泊舟几眼。
周郴也觉得管泊舟的话里带着几分孩子气,且不说这所谓的灵魂契合到底存不存在、能不能找到,以他眼下的情势来看,就算不娶白玲珑,肯定也要娶个家世地位对管家有所助益的大户人家里的小姐才行。
管家虽然靠着曾绍权起势,管泊远又是个雷厉风行十分能干之人,但毕竟没什么根基,一旦曾绍权在南京位置坐不稳,管家肯定要受到连累。但管泊舟若是能在舅舅和大哥的帮扶下顺利进入政界站稳脚跟,不但对曾绍权的帮助很大,对整个管家也是百益而无一害。何况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就算哪天曾绍权倒台了,他们两个也能雄霸一方,让人不敢轻易妄动。
管家三个孩子之中,老幺管泊宇和江耀祖不相上下,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太岁,但如果上头的两个哥哥稳住了,就算家里白养着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管夫人是曾绍权的亲妹妹,骨子里流着一样的野心,恨不得把自己儿子全部扶植起来。周郴听自己的父亲提过一嘴,管泊远之所以这个年纪还没有谈婚论嫁,就是因为管夫人挑三拣四,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一心想给儿子娶回一位对其有莫大助益的儿媳妇。听说上海商会扛把子苏成先和顾家都有心与管泊远结亲,管夫人横插在中间,似乎对这两家都不太满意。
长子的婚事已经如此,管泊舟想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成家只怕会更加不易。
周郴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轻松些的话题,几个年轻人一直谈到深夜才回了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管泊舟因为身份摆在这里,朗园里的下人对他自认更为恭敬小心,唯恐惹得他不痛快回头跟管泊远告状,他们的饭碗就要砸了。这庄园一年到头也没人来住常年空着,他们只要负责日常清扫和保养就行,工作异常的轻松,工钱又着实不低,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活计。
不过去年管夫人曾来这里住过几天,她那个人不但尖酸刻薄而且极为挑剔,茶热了不行冷了不行,稍不顺心便指着鼻子骂一通,一点儿都不像大宅院里的夫人太太,反而如同粗鄙的市井泼妇一般。当时有两个佣人惹得管夫人不高兴,被直接赶出了家门,无论如何哀求管夫人也不为所动。
佣人们对这件事儿记忆犹新,只要一想到管夫人那副冷漠的嘴脸就觉得害怕。今年一听说管家的二少爷要来这里小住几天,每个人都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唯恐给人抓到错处被赶出门去。现如今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大宅院里很少会雇用佣工。他们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要是连这份工作也没了,那真是没有活路了。
丫鬟颤颤巍巍地把茶放在了桌上,因为过分紧张脸都白了,“二少爷喝茶。”
管泊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这里不用你忙了,累了一天早点儿下去休息吧。”
小丫鬟微微一怔,见他态度诚恳,表情从容,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大着胆子退了出去。管泊舟换下了衣服,没一会儿屋内便吹了灯。
小丫鬟站在门口愣了半晌,这才不敢置信地回到下人所住的后罩房。因为园子里来了客人,佣人们不敢像平日里那样睡得太沉,听到动静立刻就有人推门走了出来。见是小丫鬟走了回来,几个热心肠的婆子立刻迎了上来,“三丫,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给二少爷撵出来了?他没说什么狠话吧,有没有赶你出门?”
叫三丫的小丫鬟眨了眨眼,“二少爷什么也没说,让我早点儿回来休息。”
“啊?”几个人婆子登时张大了嘴。
便有人说,“我就说这位二少爷斯文有礼,根本就不是那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人,和管夫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还有人叹着气说道,“你们说这样心地善良的贵公子怎么会是从管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呢?”
几人正好睡不着,干脆披着衣服借着月色嘀咕起来。没一会儿留在郁从筠和周郴房前的丫鬟也都被打发了回来,大家少不得要说尽好话,满口称赞这三个年轻人不仅学识渊博,品格更是难得的高尚,不愧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人。
管泊舟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换了床的原因,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在海外求学时外国老师所讲的那番话:
“一个国家的根本在于教育,只有国民的综合素质上去了,国家才会呈现整体的强盛与文明。教育的根本不在经济,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经济仅仅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的,特别是对于素质教育而言。教育成败的关键在于“德育”。也就是人道、人本、人文精神的熏陶和秉持。”
管泊舟每每想到这番话就觉得胸膛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让他整个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做出一番事业,为国家的教育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在英国剑桥读书时,因为成绩优异,校方曾提出让他留校任教,但管泊舟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
本以为回到国内迎接他的将是广阔天地,任他放手翱翔大展拳脚,没想到脚还没有站稳,一盆冷水就当头浇了下来。母亲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着手安排工作,和舅舅商讨着他的去处。母亲提出的地方舅舅不肯给,舅舅提出的地方母亲不想要,兄妹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轻易让步,母亲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拉来大哥一起想办法。
大哥分析着当下的局势,认为舅舅的考虑不无道理,许多地方都是牵一发动全身,舅舅现在的总理前面还有个‘代’字,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必须得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一旦被人揪住小辫子,很有可能会被人直接从位置上拉下来。何况管泊舟并没有在官场上打过交道,许多事情也要学习,先去个不打眼的地方锻炼几年,回头再想办法调上来可能会更适合他。
母亲觉得大哥站在了舅舅那一条船上,只知道帮着舅舅说话,没有为自己的亲弟弟考虑,气得骂了大哥一通。大哥只好借口办公室还有要事等着处理,这才脚底抹油匆匆溜了。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管泊舟却成为最插不上话的那一个。母亲还怕他接受不了,上前来安慰他,“你放心,妈一定给你争取个最好的地方,你除了不姓曾之外,哪点儿不比他们强?铭伟在广东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要不是有你大哥在上海帮他平息事端,压制着刘家不能反抗,这会儿他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你舅舅要是只顾曾家人对你不管不问,我绝不答应,就是闹到南京他面前,也必然要给你争个像模像样的位置坐。”
母亲提到的曾铭伟是曾绍权已逝大哥的儿子,曾绍权坐上代总理的位置之后,一方面将管泊远安排在了上海,另一方面把这个侄子安排到了广州。可惜曾铭伟不是那块材料,惹出许多事情来等着曾绍权擦屁股,让曾绍权颇为头疼。
管泊舟看着母亲,无奈地说道,“我不想从政当官,我想去大学做教员。”
教员?
管夫人当场便愣住了,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过了半晌她才白着脸大声道,“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有市长让你去做你不做,居然想去做什么教员,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你趁早给我绝了这个主意,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第一百二十章 无奈
管夫人态度坚决,根本不给管泊舟开口分辨的机会。
母亲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舅舅没有成为代总理之前她便一直压着父亲,如今舅舅地位今非昔比,母亲更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父亲那边指望不上,小弟又向来以母亲的话马首是瞻。即便是大哥,只怕也对管泊舟从政的事情持赞成态度。
没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
管泊舟无奈又无力,满肚子里的委屈不知道该向谁诉说。
管夫人冷着一张脸,态度强硬地说道,“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收起心思来准备赴任,你舅舅那边不用你来管,自有我去周旋应付。他现在大权在握,我就不信连个市长的位置也给你争取不来?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帮忙。”说到这里,管夫人的脸上挤出一抹冷笑,“他现在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你年纪合适又有学识,刚刚从国外学成回来,他就算翻烂了族谱也找不出比你更优秀的人,看谁能拖得起。”
管泊舟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管夫人瞥了她一眼,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心为你筹谋还错了不成?你也不用跟我使脾气犯倔的,我不吃你这一套。要么你乖乖听我的话,要么就滚出管家,永远都不要回来,我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管家离了你也照样活,大不了我将泊宇培养起来,他再不成器骨子里也有曾家的血,你舅舅不会忍心看着他游手好闲的!”
管泊舟听着她的话,心里凉飕飕的,忽然想到了年纪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管夫人罚他不许吃饭,管泊舟被关在一间极小的房间里饿了近三天,人虚弱得没了意识。即便如此,管夫人还不许人放他出来,后来若不是下人发现及时,管泊舟只怕会被活活饿死。
管泊舟笑了笑,忍不住道,“我当然清楚你言出必践,说得出做得到了,自小到大我什么都要听你得,只要有一点违逆,你就会下令惩罚我。你只顾着自己高兴,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
‘啪’的一声脆响,不等管泊舟把话说完,管夫人已经重重甩了一个耳光在他脸上。
“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跟我说话的吗?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管夫人委屈地掉下泪来,“你父亲就是个废人,管家要不是靠我辛苦操持能有今天吗?现在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开始嫌弃我了?你是不是还记着罚你不许吃饭的那件事儿?你一直记到现在,可见心里恨极了我,既然如此我就偿命给你,你杀了我好啦!”
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捶打起管泊舟来,“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孽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全家没一个人心疼可怜我,你们这是要合力逼死我吗?”
下人们见到这种状况,一个个噤若寒蝉,争先恐后地往屋外跑,唯恐惹火烧身被管夫人发现。
管泊舟一动不动的任凭母亲发泄,表情显得既无奈又苦恼。
管夫人哭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了一点儿精神,拉着管泊舟的手道,“泊舟,你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的!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去当什么教员,那不是大材小用吗?你看看你哥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市之长了,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你难道就不想像他那样干出一番成绩来,做教员能有什么出息?说出去也不过是教书匠罢了,谁能高看你一眼?你这辈子就想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了?”
管泊舟低头不语。
管夫人见他不为所动,急得再次哭了起来,“泊舟,你就听妈这一次吧,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妈都不再插手你的事,但这次你务必要听我的话才行。你要去当教员,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做那种下三滥的工作!”
“妈!”管泊舟不悦地皱着眉头,“工作何来贵贱之分?只要做的有意义,做什么不都一样吗?”
自己说了这么多,合着全是浪费口舌。儿子全当做了耳旁风,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
管夫人按捺不住,当场爆发起来,指着管泊舟的鼻子骂道,“你放屁!威风八面的市长和一个底层的教书匠能一样?我看是家里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不知道人间疾苦脑袋都生锈了,你想去当教员也行,你把我杀了踩着我的尸体去当吧,我两眼一闭,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
父亲说不上话,大哥又不支持自己,母亲又寻死觅活以死相逼……管泊舟瞬间陷入了僵局。他和母亲冷战了数天,母亲见到他不是发脾气就是抹眼泪,家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奇怪。管泊远见状直接睡在了外面,说什么都不肯回家来了。这次之所以会来杭州,也是想出来散散心,顺便给他和母亲一些冷静的时间仔细思考之后的事情。
该怎么办呢?
管泊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白蓉萱这会儿也没有睡下,睁着眼睛想着前世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身边的唐学茹已经睡熟,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白蓉萱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想到了管泊舟。
重活一世,没想到居然提前遇到了他。看来伴随着自己的重生,前世的许多轨迹都已经悄悄改变了,就比如董玉泺的到来,西湖边上的遭遇都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这些改变让白蓉萱觉得格外不安,极度怀疑自己究竟能改变什么,她只能抱着胳膊靠在床边呆呆出神。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零零碎碎的画面。
一会儿是上海,一会儿是北平,颠来倒去地让她头疼不已。
唐学茹嘤了一声,突然翻了个身,把被子骑在了身下。白蓉萱无奈地笑了笑,又替她把被子盖好。
虽然白蓉萱表现的淡定从容,但唐老夫人和黄氏还是担心她受到了惊吓,晚饭的时候把饭菜都送到了她的房里来,黄氏还特意叮嘱唐学茹,要她好好陪白蓉萱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唐学茹虽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但还是跟黄氏讲起了条件,让黄氏答应中秋时要做她最喜欢的咸蛋黄月饼。黄氏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还只顾着吃,气得瞪了她一眼,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心里装着事儿,吃饭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唐学茹见状以为她真的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受到了惊吓,吃过晚饭说什么都不肯走,一定要陪白蓉萱睡才行。
白蓉萱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睡前吴妈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白蓉萱安然无恙地待在房间里,她泪眼婆娑地哭道,“小姐您没事儿吧?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把脏手伸到了小姐的面前,老天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的人还留在世上祸害人,快让牛头马面锁了他去吧。”
唐学茹听她说得有趣,咯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拉着吴妈的手安慰了她一通,还担心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儿,特意问起来。吴妈道,“夫人大概是最近有些累,今天一直待在房里休息,晚上喝了一点儿粥就躺下了,眼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别让她知道,反正我也没吃亏,告诉她也只会跟着急上火。”
吴妈想也没想地答应了,还不放心地围着白蓉萱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事才安心。
白蓉萱就这样思来想去的,一直到窗外已经泛起了蒙蒙的亮光这才累极了闭上眼。第二天一早,白蓉萱醒过来时唐学茹早就没影儿了,她睁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 理家
唐学茹又蹦又跳地带着董玉泺和唐学萍过来看望她,白蓉萱不好意思的急忙下了床,披着衣服迎了上去。
唐学茹见她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董玉泺握着白蓉萱的手,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看模样昨晚睡得不好吧?刚刚学茹到祖母那里说你还没起,祖母就说你这孩子心事重,有什么话都堆在肚子里不肯往外吐露,昨天夜里肯定一宿没怎么睡,她怕自己过来瞧你会让姨母起疑心,所以打发我们几个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
唐学萍也在一旁道,“可不要强忍着不说呀,俗话说小病拖大,大病拖重,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照实说就行了。切不可自作主张藏着掖着的,回头严重了岂不是让家里人担心?”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说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有些没精神罢了。”
她见几个人都还站着,忙请她们坐下。董玉泺还是第一次来白蓉萱的房间,只见屋子虽然不大,但陈设简单干净,又透着主人几分雅致的小心思,空气中飘着似兰非兰,似菊非菊的香气,让人闻着就觉得心胸舒畅。
跟着董玉泺一起过来的含朱与靛蓝则手脚麻利的端茶倒水,弄得白蓉萱一脸尴尬。她红着脸道,“家里头人口少,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来做的。”
一家有一家的习惯。人口多有人口多的好处,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益处。董玉泺一想到在董家时,每次看到祖母董老夫人吩咐示下的时候,里里外外挤着的脑袋就觉得头疼。后来和邱家的事情刚有了个眉目,祖母更要把她带在身边教导,还吓唬她说邱家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是阔绰惯了的,家里头上上下下人比董家多出几倍还要不止,让她耳濡目染多学着点儿,将来管家说不定用得上。
董玉泺一想到这些就觉得麻烦,冲着董老夫人撒娇道,“您不是说邱家已经有了位能干的长媳胡氏了吗?有她管着就好了,用得着我操心吗?我要是再跟着插手,她还不以为我是要跟她打擂台争权利,以后的关系怎么相处呀。”
董老夫人慈蔼地望着她,笑着道,“傻丫头,祖母教你这些当然不是让你与胡氏打擂台,别看你伶俐乖巧,但论管家的本事未必是胡氏的对手。我托人去多番打听,这个胡氏在家里做女儿时就聪明能干,是胡老爷所有儿女里最拔尖儿的一个,你看她嫁到邱家的当年就能把邱家大少爷笼络在手里,顺顺利利的管起院子里的事情,一看就知道是个心里有城府计较的。自古立嫡立长,以后邱家偌大的家业肯定要交到邱家长子的手里,胡氏就成了宗妇了。你要是真嫁了过去,下半辈子都要和这个胡氏打交道,跟她的关系就尤为重要了。否则等她当上了宗妇想要磋磨你,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董玉泺听着点了点头,知道祖母这是在跟自己说妯娌间相处的大道理,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董老夫人见状,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胡氏出自名门,是父母手上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肯定受不得什么委屈。你要是真跟她成了妯娌,既不能让她察觉到威胁,也不能让她觉得你一无是处,像块面团似的可以任人随意揉捏,否则以后她还会敬重你吗?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何况胡氏还年轻,现在首要的目的肯定是生下邱家的长孙,坐稳长媳的这个位置。将来你嫁到邱家去,赶上她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难道这个家还要等着她去张罗不成?你婆婆邓夫人又怎么看你?所以有些事情你可以不做,但却不可以不会做,管家便是其中之一。”
董玉泺听着眼睛一亮,之后再有这种事情时便主动往董老夫人身边凑,把董老夫人说得每一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反复琢磨用意,还有事没事的缠着董大夫人和二夫人,向她们请教管家上的事情。
董老夫人见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异常的欣慰,特意叮嘱大夫人和二夫人多多关照董玉泺一些。
董玉泺自小没有生母教养,梁夫人又是个只顾自己的主。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心疼她的境遇,何况董玉泺自小便与她们亲近,有些话她们不能到董老夫人面前说,都是托董玉泺从中传话,她向来是一个不字都不提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把她当自己女儿似的,告诉她一些管家上的心得。
唐学茹见董玉泺端着茶杯静静出神,好奇地多瞄了几眼,发现她眼睛直勾勾的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着胆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表姐,你想什么这样专注?”
董玉泺见几个妹妹都诧异地望着自己,连忙回过神来,“没什么……一时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唐学茹素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见状问道,“想什么事情?”
唐学萍轻轻咳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董玉泺笑道,“你年纪还小,这事儿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学萍倒是可以听一听,对将来有用。”她故作神秘地冲唐学萍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你有空不妨来找我,我有好话要告诉你。”
唐学萍听说跟自己有关,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乖顺地点头答应了。
唐学茹却不明白。她缠着董玉泺追问,董玉泺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唐学茹听了之后捂着嘴偷笑,还不忘揶揄地看了唐学萍好几眼。
唐学萍更莫名其妙了。不过后来她到底还是抽了个空,跑去董玉泺的房里坐了坐。董玉泺就把从董家学来的这些管家琐事都说给她听,唐学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嫁人,虽说张家和唐家一样没几口人,但要接管起来还不能出错也是件麻烦事,她认真地记在心里,之后果然都用上了。而且丈夫张自力眼光独到,张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人口也越来越多,她却仗着从黄氏和董玉泺这里取来的经,把内宅的事管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出过岔子。不但丈夫更加敬重她,张太太也不得不高看了一眼。
唐学萍在张家混得如鱼得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几人在白蓉萱这里坐了片刻,李嬷嬷亲自送了早饭过来,全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眼睛被油烟呛得通红。白蓉萱心疼不已,李嬷嬷却什么都没说,把东西摆好就撤出去了。
董玉泺三人是从唐老夫人房里来的,陪唐老夫人用过了早饭,白蓉萱请她们再添一点儿,董玉泺和唐学萍都摇头拒绝了。董玉泺道,“我和学萍早上吃了不少,实在是咽不下去了。正好给你时间吃饭,我们两个出去转一圈消消食。”
看样子应该是要去唐老夫人房里回话,把白蓉萱的情况告诉唐老夫人,免得老人家牵挂担心。
两人起身往外走,还把要亲自送她们出门的白蓉萱推了回来。唐学萍道,“安心吃你得饭去,我们一会儿还来呢,送什么?”
白蓉萱只好作罢。
唐学茹却没走,陪唐学茹又吃了一碗骨汤小馄饨,一边吃一边盛赞李嬷嬷的手艺好。那骨汤小馄饨的面皮晶莹剔透,馅料用剁碎了的猪肉混杂了虾仁、香菇、干贝,味道鲜美异常,配合着乳白色的骨汤,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白蓉萱一夜没怎么睡,胃口非常不好的人也吃了一小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取笑
白蓉萱和唐学茹一边称赞着李嬷嬷的手艺,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唐学茹其实已经吃过了,但李嬷嬷的手艺显然更有吸引力,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似乎一夜之间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嘴里说着董家下人的事情。她今天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从白蓉萱这里往唐老夫人房里跑的时候,刚好遇上了董家巡查的下人换岗,她站在一旁看了个热闹,趁着在唐老夫人房里洗漱的时候说了一通。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是因为跟我一起睡所以不习惯吗?”唐学茹是唐家所有孩子里最早分房出来住的人,唐老夫人非常喜欢她的勇敢独立。大概是一个人住惯了,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会不习惯。
唐学茹嘻嘻一笑,摇头否定了。从小到大她跟白蓉萱玩得最好,还准备多陪白蓉萱几天,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不舒服了。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过早饭,不等白蓉萱反应,唐学茹就手脚麻利地把碗碟收拾好送去了后灶。
没一会儿翠屏走了进来,笑着道,“萱小姐昨晚睡好了没有?夫人让我来你房里照顾一段日子,您有什么吩咐就指使我吧。”
白蓉萱愣了愣,连忙说了声不用,“萍姐的婚期将近,最近你们一直在忙,有时候从你们门前路过,发现大半夜还亮着灯,怎么好要你来照顾我?何况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快跟舅母说一声,还是回萍姐身边吧。”
翠屏有些踌躇为难。
白蓉萱继续劝道,“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瞒得了人,回头我母亲肯定也要知道的。我最近都不打算出门,让学茹陪着我就好,她性格活泼,正好能陪我说话解闷。你就安心回萍姐身边帮她的忙,要是我需要再请你来也不迟啊!”
翠屏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只能去回了黄氏。
唐老夫人那边得到白蓉萱身子没有大碍,精神也不错的消息后总算松了口气。她年老觉轻,因为心中记挂着这件事儿,昨晚几乎就没有闭过眼。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气色非常得不好。董玉泺和唐学萍安慰她休息一会儿,照顾着她躺下了。
只是唐家忽然多出了不少董家的下人,还来往巡视,唐氏很快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叫来吴妈,诧异地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董家的下人全过来了?”
吴妈之前就被唐老夫人和黄氏叫过去叮嘱了一番,见夫人这样问,连忙把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了出来,“听说是董家那头有安排,小十四爷求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就答应了。那些人现在都归小十四爷统管,就像小孩子玩行军打仗游戏似的,让人看着就有趣。”
家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唐氏之前嫁去的白家规矩比这还大呢,她闻声并没有多想,而是问起了白蓉萱。
吴妈道,“准是昨天玩累了,可能这会儿还没起呢吧……”
话音还没落,白蓉萱就带着小尾巴唐学茹走了进来。吴妈见白蓉萱气色如常,脸上笑意盈盈的,悄悄放下心来。唐氏冲两人招了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
唐氏休养了一天,气色比白蓉萱还要好。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怎么了,没睡好吗?”
不等白蓉萱回话,唐学茹就在一旁笑着说道,“我昨晚在她房里睡的,她可能不大习惯,我睡觉又向来不老实,所以她就没有休息好。”十分贴心地把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唐氏恍然大悟,知道唐学茹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也没有深究,还问起了她们在西湖游览的情况。
白蓉萱不想多说,随意地打着马虎眼,“还行吧,去的次数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
“你这孩子……”唐氏笑着道,“玉泺初来乍到,要你们陪她玩,你们怎么还自己逛起来了。你表姐远来是客,你们要好好照顾她才行,可不能因为她年纪比你们大一些就怠慢了。咱们家的孩子不多,以后你们要常常来往走动,等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没了,有什么事儿你们还要相互照应帮衬呢。”
唐学茹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没?你们要去哪儿?”
唐氏被她孩子气的话问得一怔,愣了片刻后才忍不住笑着道,“傻孩子,谁能长生不老陪你们一辈子,人有生老病死,我们早晚都要离开你们的,将来的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兄弟姐妹之间要是走动不起来,就你独一个面对风雨,那日子得多可怜呀。”
是啊……
白蓉萱想到前世母亲去世后自己的境遇,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真的太决绝了,把自己一个人摒弃在所有人之外,好像坚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其实又脆弱的底气全无。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与自满负责了吧?
唐学茹偷偷瞄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因为想到了昨天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表情凝重,轻轻握着她的手鼓励地笑了笑。白蓉萱回过神来,见她笑容甜美可爱,心里顿时柔成了一片。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前世凄凉的命运,活得幸福精彩才行。
两个人窝在唐氏这里说了一上午话,中午吃饭时才陪着唐氏一起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刚刚睡醒,正由董玉泺和唐学茹陪着梳头。董玉泺见她的头发灰白了大半,心疼地说道,“我祖母手头上有个偏方,是用黑芝麻、黑豆和好多食材一起熬煮出来的,据说可以让白发变黑,回头我给您要来,您照着用用,看看有没有效果。”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外祖母老了,头发哪能不白,吃什么都不顶事咯。”言语之中似乎十分的感慨。
“您别总说自己老。”董玉泺不喜欢她这样说,“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和年轻人有什么区别?何况下面这么多孩子,还得您帮着操心呢,什么时候喝上重孙子给您敬的茶,您再说自己老也不迟。”
唐老夫人知道外孙女体恤自己,感动地说道,“我可没有那个精神,活到那把年纪不成了老妖精了?何况这茬孩子还小,再等她们的孩子出来,那要多少年呢?”
董玉泺想要帮唐老夫人梳头,可惜唐老夫人不愿意让她动手,还是由李嬷嬷利落地盘起了头发。董玉泺拿着木梳站在一旁道,“怎么会是老妖精呢,福寿双全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您就这么不稀罕啊?何况学萍年底就出嫁了,要是顺利的话明年您就见到重孙子了,哪儿还用等呀。”
唐学萍静静地侍立在一侧,闻声脸红成了一团,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唐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指着董玉泺,“这丫头,疯魔了不成,什么话都敢说,连你妹子也取笑。”
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黄氏一进门就听到了开怀的笑声。她好奇地打听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听听。”
“舅母来了!”董玉泺迎上去亲密地揽着黄氏的胳膊,唐老夫人道,“玉泺和学萍开玩笑呢,不是什么大事。午饭都准备好了?”
“是。”黄氏点了点头,“就摆在您这里吧,外头的事自有崧舟和荛哥忙活,咱们不用管他们。”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细心地问道,“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些嘴,后灶能忙得开吗?”
黄氏正准备把请了帮佣的事情禀告给她,听她问起顺势说道,“昨天跟马婆子商量了一下,让他们把家里两个合适的亲戚请过来帮一段时间的忙,如果人还老实可靠,我打算把她们都留下来。等到年底学萍出嫁时还有得忙呢,家里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满意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点头,赞成地说道,“我也是这样想,家里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确是少了些,真遇着事就不够看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想得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唐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每年茶园和铺子里的收益也还可观,虽然达不到家财万贯的地步,但和寻常人家相比还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唐老夫人也想趁这个机会给家里进几个人,让李嬷嬷和严管事这些为唐家劳碌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能歇一歇。
不过这些琐事不用当着小辈的面前商量,她准备等有空闲时私下里和黄氏再研究。
李嬷嬷的儿孙在乡下种田,都有自己的出路。崔妈妈和吴妈的孩子却没有着落,而且年纪又适当,如果她们自己愿意的话,唐老夫人觉得可以让她们的孩子到家里当差,知根知底的肯定比外面的生人强一些。
黄氏没有唐老夫人想得长远,只是单纯觉得人少想进几个人而已。当着董玉泺和唐学萍的面前也来不及细说,她索性道,“这件事儿回头有空的时候我再跟您商量,何况这些人肯定是要给您一一过目的,到时候您再给我拿主意。”
唐老夫人知道媳妇敬重自己,心中非常欣慰,她也不是那种事事都喜欢把持在自己手中的人,微笑着说道,“这些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年纪渐渐大了,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务你就自己拿主意吧,要是有什么拿不准得再和我商量,我仗着多活了几年,能给你些建议就给一些,却不能总抱着过去的老皇历过日子了。家里用什么人也可着你来,毕竟你和他们打交道更多,你心里要先有个章程才行。”
黄氏笑着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问道,“家里预备的柴米菜蔬够用吗?要是不够就让荛哥赶紧采买,董家下人的一日三餐是不能短了的。”
董家的下人没白没夜的守着唐家的安全,这份尊重和体面是必须要给的。虽不至于餐餐大鱼大肉,但每日的伙食还是不能差了的。
董玉泺听说和董家有关,在一旁插口道,“您不用惦记他们,既然交给了小十四,就让小十四全权负责去。正好趁机磨练磨练他,看他是不是那块料。别什么事儿都让舅母操心,这家里家外已经够她忙活的了。”
黄氏满意地握起董玉泺的手,轻笑说道,“还是我宝贝外甥女最知道心疼人。你们只管放心,家里的存粮足够吃几天的。”
唐家人口少,菜蔬都是当天吃当天买,既新鲜又不浪费,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唐老夫人微微诧异,不解地看着黄氏。黄氏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快意,“你们不知道,昨晚上自力来过了,还拉来了整整一车的新鲜食材,原来是张太太给他递了个消息,让他赶紧到家里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自力这孩子也是有城府算计的,没等别人吩咐就准备了一车的上等食材,我连说不用,还问他到底花了多少钱,他怎么也不肯说,还让我不要和他见外。您说怎么有这样会为人着想的好孩子?”
董玉泺和唐老夫人一齐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唐学萍听母亲提到张自力,羞得满脸通红,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
黄氏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满口夸赞着未来的姑爷,“我就没见过那么懂事又有心的孩子,长得高高大大的,眉目清秀又好看,最重要的是明白事理。知道家里出了事儿,特意跑过来问我需不需要人手,我跟他说有董家的人在家里帮忙他才放心,还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儿就立刻给张家送个信,他会立刻赶过来的。一看这孩子就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人,将来张家在他手里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学萍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看模样对这桩婚事一百二十个满意。
唐老夫人道,“江家在杭州毕竟还有点儿势利,要是张家因为忌惮江家的厉害,在我们家出事时都不敢出头,我看这婚事也要重新考虑才行,没得把好好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没想到张家想都没想得和我们站到了一条船上,可见是个实诚人家,这婚事定得好,把学萍嫁过去我也能放心了。”
黄氏越想越对张自力满意,对女儿柔声交代道,“学萍,你夫家这样看重咱们,等你进了门一定要好好孝敬公婆,体贴丈夫,知道吗?”
唐学萍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脸热得不行。
唐氏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萍与黄氏刚好脚前脚后,进门时正好听了个话尾。
唐氏不解地问道,“知道什么?”
黄氏一见到她,连忙把话咽了回去,走过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你怎么才过来啊,精神都养好了?”
唐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昨天实在太累了,回到房里就歇下了,也忘了跟亲家太太打声招呼,她不会责怪我吧?”
黄氏心想幸好你昨天不在,否则知道那些糟心事,这会儿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黄氏敷衍着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怪你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这身子啊,就是整日想这些没用的才累坏的。”
唐氏想到张太太快人快语风风火火的样子,放心地说道,“昨天的野菜饺子怎么样,好吃吗?”
见她还惦记着野菜饺子,黄氏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天孩子们回来把事情一说,她哪还有心情吃饺子啊,气都要气饱了。今早听后灶马婆子说她和张太太辛苦包出来的饺子晚上都煮了给董家负责巡夜的人吃,他们满口称赞,还说唐家待人和善,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
黄氏嘀笑皆非,觉得这也算歪打正着了。
唐老夫人见唐氏也来了,伸手把她叫到了身边,关心地问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觉得累,我看明儿还得请大夫进府给你瞧瞧才行啊。”
唐氏小声道,“积年的老毛病了,就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养养就好了,您别担心,更别兴师动众的。”
白蓉萱一直跟在母亲的身后,她和外祖母说话时,还特意扬起灿烂的笑容望着外祖母。唐老夫人见她和往日无异,放心地点了点头。荣辱不惊,这才是她的宝贝外孙女呢。想到这里,唐老夫人心中难免有些伤感。这孩子命运坎坷,遗腹子的身份又不被白家接受,以后还指不定要面对什么大风大浪呢,她希望白蓉萱每次都能用这样的心态迎接磨难,像萱草一样坚韧,即便被风雨打倒,也能顽强地爬起来。
黄氏把唐学萍与唐学茹叫到身边,张罗着将午饭摆在了唐老夫人的屋里。唐氏趁机询问唐老夫人,“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董家的人都过来了?”
唐老夫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董家的事情,跟咱们不相干,你不用担心。”
唐氏本身也不是爱操心的人,听母亲都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往下追问。
吃过午饭,崔妈妈和吴妈带着春桃与三喜收拾碗碟,黄氏因为担心后灶的情况,心急火燎地跟唐老夫人打了个招呼,在唐老夫人点头的授意下跑去了后灶。
马婆子带来的两个帮佣都是手脚麻利踏实肯干的人,尤其是听说这次表现得好,可以留在唐家做事之后,两个人就更卖力了。毕竟唐家的名声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好,要是能在这样的家里做工,不但不用担心计较工钱,更谈不上羞辱打骂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隐私
后灶忙得热火朝天,正辛辛苦苦地为董家下人准备午饭。几个人分工明确,有的切有的剁,有的炒有的炖,唐家面积不大的厨房被挤得水泄不通,黄氏只能站在门口往里看了几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黄氏却有点儿喜欢这种忙忙碌碌的感觉,似乎这样充实的烟火气能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看马婆子带来的两个帮佣也是格外满意,尤其是那位曾经在刘家做过工的妇人,看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盘理得整整齐齐,模样就带着几分爽利,而且行事异常知道规矩,没等着别人开口她已经把事情办完了。和她相比另一位年纪略轻的妇人就显得普通了一些,一看就是手生没在外面做过活的。不过人倒是很有眼力见,而且沉默寡言,看着非常好相处的样子。
黄氏对这两个人都很满意,决定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和她们商量商量,看她们愿不愿意留在唐家帮工。
黄氏到的时候后灶里正忙里偷闲地谈论着刘家的事情,黄氏听了一耳朵,打听着问道,“刘家怎么了,他们家的房子还没卖出去吗?”
马婆子的嫂子闻声笑道,“哪有那么快呀,那宅院面积大,又刚刚翻修过没多久,里里外外着实花了不少钱,卖低了刘家不干,卖高了旁人家不买,我瞅着一时半会儿怕是甩不开手。”
黄氏听了觉得有道理,点头道,“虽说和刘家就隔了几条街,但过去竟然没和他家打过什么交道,对他家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了解。”
马婆子的嫂子不无唏嘘地说道,“刘家行事自来就是那样,关上门把日子都过绝了,除了自己家内部的几房亲戚走动得还算勤一些,跟外人几乎不怎么往来,要不怎么遇到难处时连个伸手帮忙的人都没有呢?”
黄氏顺嘴问道,“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严重啊。”黄氏怎么也想不明白,像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便一着行错也有翻身的机会,怎么会忽然沦落到卖房子卖地的地步呢?
马婆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过去在刘家只负责刘家大奶奶的小厨房,对外面的事不怎么操心,因此知道得也不详尽。就是听说广东那边的生意出了事儿,然后大少爷又在上海被人扣下了,刘家两面堵窟窿,一时间有些顾此失彼。要不是大奶奶听说大少爷的事情昏死了过去的话,我怕是连这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呢。”
黄氏也不是喜欢窥探别人家私事的性格,刚才不过是顺嘴一问,问完自己也后悔了。刘家此刻正是危难的时候,唐家既然帮不上忙,却也不该站在一旁看热闹。黄氏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往下问,但对马婆子的嫂子的印象却更好了,觉得她是个只知道闷头做事,不喜欢打探东家隐私说三道四之人。
马婆子的嫂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不过刘老爷这两天好像是回杭州来了,听说是特意赶回来拜见什么人的,昨儿在路上遇到了过去一起在刘家做工的人,听她提了这么一嘴,也不知道大少爷救出来没有。他那人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罪,真不晓得人受不受得了。”
黄氏听过便算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而唐老夫人这边撤了桌,由于精神不好也没有留众人说话,大家向她告辞后一一出了门。唐学萍送董玉泺回房,白蓉萱和唐学茹则送唐氏回去休息。走到半路上,刚好碰到董家的下人整齐划一地走了过来,每个人都挺直了胸膛目不斜视,见到家中的女眷后都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在了一旁,眼睛望着地面,非常的守礼懂规矩。
唐学茹看得连连称奇,白蓉萱也非常的意外。
唐氏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白家生活时的样子。当年她怀白修治的时候,产婆说要她勤走动,这样生孩子的时候省得遭罪。消息给丈夫知道后,每每吃过饭后便拉着她一起在白家的花园闲逛,遇着白家的下人时,他们也会束手一侧,向他们行礼问好。
“三爷,三少奶奶。”
声音忽远忽近地萦绕在耳边,旧时的美梦像是五彩缤纷的画卷,带着令人悠然神往的眷恋与不舍。如今美梦已醒,一切早已不复从前。
想到丈夫宽厚的肩膀和温柔的神情,唐氏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一生得恩爱无常,你侬我侬,终究化作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她望着女儿清丽脱俗的容颜,枯竭的内心总算找到了一丝慰藉。正午的阳光暖暖地落在唐氏的身上,唐氏却始终觉得有些冷。
昔年丈夫的温度随风消逝,自己孤苦无依的在这世上漂泊,所能仰仗指望的也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这是丈夫留给她最真宝贵的财富。
元裴,你在天上也该当知道我有多辛苦。那些没有你的午夜梦回,我常常从梦中惊醒,泪水打湿了半边的枕头。当日恩爱一生白头偕老的承诺像是早春枝头的花瓣,再怎么美好艳丽也不过一季灿烂缤纷而已,之后的冷秋寒冬,最终还是要她一个人孤独面对。
董家的小厮快步从三人的身边走了过去。唐学茹望着他们的背影道,“没想到那个小十四还是挺厉害的嘛,把这些个下人管理得笔管条直,一看就有手段有威严,在这方面我哥哥都不比不上他。”
白蓉萱却不认同她的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唐家和董家不一样,荛哥和小十四当然也不相同了。相比起来,我反而更喜欢荛哥温柔体贴的样子。唐家统共就这些人,你让他威严给谁看呀?”说到这里,还忍不住捏了捏唐学茹的脸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次你高处幺蛾子来不是荛哥帮你善后?你居然这样编排他,回头我一定要跑到他面前告状,看他以后还理不理你!”
唐学茹挣开白蓉萱的手,抱着胳膊道,“蓉萱真坏,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唐氏看到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顽皮模样,之前萦绕于心头的忧愁总算淡淡消逝,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把她们叫到身边来叮嘱道,“这会儿的阳光最毒,可别顶着太阳玩闹,小心被伤了。我不用你们送,赶紧回房吧,我一个人慢慢回去。”
白蓉萱不想让母亲独行,“我送你到门口再回来。”
唐氏无语地笑道,“我便生在这院子里,难道你还怕我丢了不成?赶紧回房歇息去,你的脸色不好看,正好睡个回笼觉好好养一养精神。”
白蓉萱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好答应了。等唐氏漫步离开挺远后,她才牵着唐学茹的手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唐学茹回头偷偷看了唐氏的背影几眼,小声问道,“姑姑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了吧?”
“应该还没有。”白蓉萱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神情泰然自若地说道,“要是被她察觉了,这会儿她早气得走不了路了,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呢?”
唐学茹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那就好,我是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被姑姑发现了端倪,要是那样的话不但我爹要罚我,估计祖母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唐氏的身体一直不好,情绪上受不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唐家的人向来体贴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尽可能避着不让她知道。
两个人慢悠悠地回到房前,小圆正守在门口打瞌睡。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睡眼惺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才一惊而醒,连忙瞪大了眼睛道,“小姐,我可没有睡着,我一直乖乖的守在这里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圆
小圆是唐家最小的丫鬟,今年还不满十岁,不但乖巧伶俐,而且非常得俏皮可爱,家里人都很喜欢她,每次见了都要逗逗她。就算是古板严厉如唐崧舟,见了她也总是笑呵呵的。
为此唐学茹可没少吃小圆的醋。
小圆是杭州远郊一个名叫下溪村的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茶农,听说她曾祖父还是种茶的高手,曾经在村舍之间非常有名。一家人原本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辛苦经营着一小块茶田,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和美幸福。小圆是家中的长女,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自从她父亲染上了大烟后,家里的日子便急转直下。她父亲每每犯了烟瘾就会跑到大烟馆里抽半晌大烟,家里的那点儿积蓄很快就被他败得干干净净,家里的钱用光了就开始变卖财产,略值一点儿钱的东西都被他搬走了,家里很快便被搬得干干净净。家里的钱使净了他便出去偷,有几次被当场抓到,被打断了几条肋骨,差点儿活不下去。可就算这样他只要能下地了便要跑到大烟馆子里去吞云吐雾。
小圆母亲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根本阻止不了。
有一次小圆父亲偷东西时被人抓了个现行,那人要砍掉他一只胳膊做惩戒。小圆父亲吓得连连求饶,最后居然同意拿自己的小女儿抵还自己盗窃的财产。之后他又卖掉了茶田,可就算这样也不够他抽大烟的日常花销。
大烟馆子里三教九流没什么好人,一个人牙子大烟鬼和小圆父亲商量,让他把女儿卖到勾栏子里去换一笔钱。小圆父亲当时正好烟瘾犯了,浑身像是被蚂蚁撕咬一样难受,偏偏大烟馆认钱不认人,知道他没钱后便叫来了四五个打手,直接将他推拉出去,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
小圆父亲抵受不住大烟的诱惑,想也没想得答应了,还恳求人牙子大烟鬼帮着找一个买家。这话正说在了人牙子的心上,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喜滋滋地同意了。有那好心人在一旁偷偷听到了,心疼小圆母亲的遭遇,连忙跑回去把事情的原委讲给她听。小圆母亲得知消息后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幸好为人母亲的最后一点儿力量支撑着她。想到女儿要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她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把小圆装进背篓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杭州城。
小圆母亲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到了杭州后也不知道该把女儿送到哪里去,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人市上。
人市便是招工采买下人的地方,多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也有上了年纪想做个更夫之类活计的老人。小圆母亲在市场门口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把孩子送到好心人家去当个下人也比被卖到勾栏子里强,小圆母亲凭借着这股信念,在人市找了个角落蹲了一下午。
可眼见着身边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一个个被选走,她的小圆却始终无人问津。旁边一个好心的妇人提醒她如今东家招工都不愿意要这么小的孩子,白吃饭干不了什么重活。小圆母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硬挺。其间也有两个眼神鬼鬼祟祟的人来套她的话,都被小圆母亲怼了回去。
她就算卖女儿,也要把女儿卖给好心人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跌入火坑。
当天正好唐家的严管事因为办事从人市路过,不少人都认得他,以为唐家也要招工。凭借着唐家的好名声,许多人宁可自降身价也愿意到唐家做事,一路追着严管事跑。小圆母亲不明所以,向一旁的好心妇人打听,这才知道唐家在杭州是出了名的积善人家,要是有幸能到他家做工肯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小圆母亲一听,急忙背上小圆追了上去。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追着严管事到了唐家的大门口,二话不说便抱着严管事的大腿求他收留小圆。
严管事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眼见着周围的人好奇地指指点点,不禁大为尴尬。恰好唐崧舟外出归来,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问起了缘由。小圆母亲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颠三倒四的话也说不清楚。
唐崧舟只好把她请到了府内。
唐老夫人和黄氏亲自接见了小圆母亲,听她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之后,都对她的遭遇大为同情。
黄氏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说道,“大烟那东西可不是好玩意,碰都不能碰的,也不知道哪个黑了心肝的人家还做这种买卖,也不怕死后进地狱吗?”
唐崧舟也觉得小圆一家可怜,不过小圆那么小个孩子留在唐家也没什么用,何况还会让人觉得唐家以大欺小趁火打劫。他不打算把小圆留在府里,但答应给小圆母亲一笔钱。
小圆母亲一怔,说什么都不答应,非要把小圆留在唐家不可。
唐崧舟和黄氏很是为难。
唐老夫人却当即做主留下了小圆,还吩咐唐崧舟这就带小圆母亲签好卖身契约。唐崧舟诧异地望着母亲,十分不解。唐老夫人道,“你只管按照我的话去办,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唐崧舟心里虽然不大赞成母亲的做法,但还是和小圆的母亲签好了契约。
唐老夫人把契约叠好了交给李嬷嬷仔细收起来,柔声对小圆母亲道,“你不要多心,让你签契约书只是为了有个存证,不管唐家出于什么目的买下这孩子,总不能落人口实让人误会。契约书暂且放在我这里,等这孩子将来长大一些明白事理了,我就把契约书交到她手里,她什么时候想走便什么时候走,没人敢去为难她。我活着的时候如此,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也一样如此,你尽管放心。孩子的工钱我会让儿媳妇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等她离开时一并交给她,其间若是家里有什么需要,你也尽可来找我开口,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小圆母亲一听,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唐老夫人让黄氏扶她起来,见她破衣褴褛,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洞。特意让黄氏和唐氏找了几件不穿的衣服鞋袜给她,还让严管事雇了辆马车把她送了回去。小圆乍和母亲分别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大人看着也难受。
没想到过了几天小圆的父亲便登门要人,甚至扬言要去控告唐家拐带别人家的儿女。他也不往门里进,就站在大门口又哭又闹,似乎有意要给唐家难堪。
这人胡搅蛮缠耍无赖,十分的难缠。唐崧舟气愤不已,却又不敢发作。他怕这骨瘦如柴的人死在唐家的门口,到时候没办法和外人交代。唐家大门口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很快便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有的说唐家沽名钓誉一直都在装好人,有的说唐家是良善人家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一时间吵吵嚷嚷地乱成了一团。
闹得正不可开交之时,唐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走了出来。她冷静又威严地看了小圆父亲一眼,又示意李嬷嬷把卖身契约拿了出来,“我不知道你认不认字,若是不认得最好找个认字的人来帮你看看。这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上头还有你妻子的手印。是你妻子自愿将孩子卖给唐家,可不是唐家拐带欺瞒,你要是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像你这样的下三滥我这辈子见得多了,这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几十年前我就见识过了,你不妨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老婆子怕过一次没有?我们唐家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这是非要是自己跑到了家门口,我们也绝不怕事。要是为你这三两重的骨头皱一皱眉头,都算我老婆子这辈子白活了。”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在场众人无不被她的凛然正气所威慑,居然无一人敢插口评论,一时间唐家大门口安静得只剩众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赖
小圆的父亲愣了片刻,然后扑通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话里话外指责唐家仗势欺人,使用下作手段把自己家的宝贝女儿拐骗进府中为奴,而且他婆娘大字不识一个,肯定是被人给骗了才按下的手印。围观中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被他真挚的哭戏打动,小声议论着唐家的做法有些不妥。
黄氏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上去和他讲讲道理,撕烂他的臭嘴。
唐崧舟一把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许妻子轻举妄动。这人明显就是个无赖,和他讲道理无异于异想天开,说不定还会被他趁机反咬,到时候唐家有理都说不清了。何况他病恹恹的一看就是常年抽大烟累下的病,身子骨极其虚弱,要是因为和唐家人争执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唐家肯定要受连累。
唐崧舟头疼不已。一方面觉得小圆的遭遇十分可怜,唐家要是不管小圆这辈子也就毁了,可管了之后又牵扯出这些闹心的事情来……这好人真不是随便都能做的,出了力又不讨好,令人神伤无语。
唐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小圆的父亲哭闹了一阵,小圆父亲见没人上前和自己理论,以为唐家人都怕了自己,干脆坐在地上叫嚣道,“你们把我的宝贝女儿还回来便罢,要是不还我就把你们告到刘正会那里去,非和你们打这个官司不可。”
刘正会时任杭州市长,虽然权利不大但人却非常的油滑,而且贪得无厌,只要肯给钱,没有他不能通融不能办的事情,风评口碑都是极差。
唐老夫人冷笑道,“想打官司,成啊!我最近正好闲着无事想与人打官司,你知不知道刘正会在哪儿办公,若是不知道我便让家里的管事领着你去,免得你找不到路,再走丢了浪费时间。”
小圆父亲一呆,没想到唐老夫人居然丝毫不惧。
原来他和人牙子大烟鬼商议好了一切之后,准备回去带了女儿去卖,人牙子大烟鬼联系了一个妓院的老鸨子,老鸨子那边正缺人,听了小圆的年纪后异常的满意,让人牙子赶紧把人带过去给她瞧瞧,价钱都好说。人牙子乐得找不到北,心里算计着能从中抽多少红利。没想到小圆父亲回到家一看,小圆居然给自己的婆娘卖去唐家做奴婢去了。
他顿时发起火来,狠狠地揍了婆娘一顿,好在他吸食大烟手脚没什么力气,打得也不甚重,小圆母亲没怎么样,反倒把他累得一身臭汗,气喘吁吁。他没了主意,立刻去找人牙子大烟鬼商议,人牙子怪他无能,可为了能早日得到红利多抽两口大烟,只好帮着出谋划策,煽动他来唐家闹事。
自古以来像唐家这样的人家都怕丑闻,真遇着不要命的闹事者也只能忍气吞声选择息事宁人,自吃哑巴亏。两个人把小圆母亲从唐家带回去的钱偷出来抽了个干净之后,一大早便来唐家门口寻晦气,哪怕唐家不放人,肯定也要赔些钱财了事。
人牙子大烟鬼这会儿正躲在人群中看热闹,他烟瘾就要犯了,脸色灰青地挤在角落里,就盼望着唐家赶紧拿钱出来,否则他可真要受不了了。
烟瘾上来又抽不上大烟的感觉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小圆的父亲想到人牙子在自己耳边教导的话,连忙扯着嗓子嚷道,“我直到你们唐家上头有人,可我为了女儿哪怕拼掉自己的命也要把孩子抢回来,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落在你们手里任人蹂躏。你们不还孩子,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的大门口,看你们以后还怎样做人。”
居然以死相逼,实在是无赖至极。
黄氏气得浑身发颤,要不是唐崧舟在一旁扶着她,只怕这会儿已经手脚无力地坐在地上了。
唐老夫人泰然自若地吩咐道,“严管事,去给他找条草席来,一会儿他撞死后就把他卷了抬到乱丧岗去。李嬷嬷,吩咐家里的下人打水来准备洗地。”
两个人一齐答应了下来。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的用意没有动,严管事却是个心诚的人,没想到唐老夫人是故意震慑对方,老老实实地跑到库房里找了草席出来。
小圆父亲一看,又号啕大哭起来,“草菅人命啦!唐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啦!”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觉得唐家这样做事有些不妥,人群中两位年纪与唐老夫人相当的人上前劝事,要唐老夫人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还是打发一些钱息事宁人算了。
小圆父亲一听,立即便不哭了,满脸喜色的站了起来。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对那两位老人诚恳地说道,“二位和我们唐家打了多年的交道,我们一家人的人品如何,想必你们是知道的。这人是个常年抽大烟的烟鬼,为了抽烟变卖家产,弄得一家人都没活路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自己作死,手脚不干净,因为偷人的东西差点被砍去一只胳膊,甚至赔了小女儿给人抵债。如今他烟瘾发作,可又家徒四壁没有钱用,居然想把大女儿卖到妓院去换钱抽烟,孩子的母亲不忍自己的骨肉落得那样的下场,这才求到了我们唐家来。说实在的,她家那孩子才多大点儿,买到家里来除了干吃白饭能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不过是看着心疼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脸跑到我们家门口来闹事,我要是这时候粉饰太平息事宁人,好像我们唐家真像他说得那般无耻奸诈。世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他要是真觉得自己有理,告到哪里都行。我们唐家不怕,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就等着他赢了官司来找我们说理。”
众人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内情。大家再看小圆父亲,眼神中的同情就变成了鄙夷。
小圆父亲见状连忙大声叫道,“你撒谎!你血口喷人!我对女儿爱若性命,怎么可能将她卖到妓院去,你就是骗人孩子不想归还,还抵赖诬陷!你们唐家都不得好死……”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高声道,“想必你是不清楚我们唐家的立家之本,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老婆子活到今天可曾说过一句假话没有?但凡你能找出一个听过我撒谎的人,我便做主把唐家的家私全部赠送于你,在场的乡邻都可以做这个见证!我这辈子活得堂堂正正,从没说过一句假话大话,和我相处过的人都再清楚不过。”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令人生畏。
人群中有熟知唐老夫人品性的,都暗暗点头,小声议论道,“老夫人的确一言九鼎,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向来说一不二,好像真没听过她胡诌乱说。”
“何止于此,唐家老爷也是老实敦厚的性子,做买卖童叟无欺不说,从来不以次充好。而且待谁都客客气气的,哪怕去他家买一钱的茶叶,他也乐呵呵地给你称,不像别人家嫌少冷言冷语的。”
小圆父亲大概也被唐老夫人威风凛凛的模样震慑住了,瞠目结舌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唐老夫人继续道,“卖身的契约在这里,孩子的母亲也还活着,大伙若是不信我的话,自可前去打听打听,看老婆子有没有一句虚言。”她说到这里,双目之中仿佛射出一股精光,直接钉在了小圆父亲的身上,“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辈子不报下辈子也要还。虎毒尚且不食幼子,你身为父亲,为了点儿大烟卖儿卖女有违人伦,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跑到我们家闹事,要不是怕你死在这里脏了我家的大门口,我非叫人好好地赏你几棍子不可。不过我看也大可不必了,你现在烟瘾成痴无论什么都打不醒你了。”
小圆父亲还在嘴硬,唯唯诺诺地小声道,“我……我才没有……我可是一心一意为儿女着想的好父亲……”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烟瘾
可惜不管他怎么狡辩,周围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信了。毕竟相比于他,唐老夫人的话可信度更高一些。尤其是他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年吸大烟落下的。
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都对大烟深恶痛绝,当年林大人在虎门销烟之时,多少人拍手称快感激不已。如今时局混乱,大烟又顺势再起,过去还只敢开在隐蔽巷子里,如今连正街上都随处能见大烟馆,可见已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那大烟害人不浅,偏偏就有人愿意尝试,一旦沾上便后患无穷,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走上不归路。
大伙指指点点的,痛骂小圆父亲没有良心,不配做人父亲。
小圆父亲还想解释,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高声说道,“哎哟,可不就是他吗?各位各位,我记得这人,那日他偷钱不成反被当场抓住,差点儿被人砍掉胳膊的时候我就在场,当时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是磕头又是求饶也不顶用,最后确实是用小女儿抵了债才了事,没想到才过这几天,他又想要卖大女儿。这人就是个无耻败类,根本算不得人的!”
“呸!”不少人对他唾弃起来,大骂他无耻败类。
唐老夫人也说道,“刚刚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慈父,既是如此,为何你婆娘卖女儿到唐家的当天你不来要人?都过了这些时日才寻上门来,只怕是偷了你婆娘卖女儿的钱跑到大烟馆里逍遥了数日,如今没了抽烟钱才想到这一招的吧?”
堵的小圆父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在众人的痛骂声中掩面而奔,因为脚上没有力气,跑出几步便跌了一跤,模样十分的狼狈。
人群对唐家交口称赞,都说唐家是积善之家,唐老夫人更是菩萨低眉,心善的不得了。这样的人家好人有好报,将来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唐老夫人冲众人道,“惹得各位看笑话了,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回头得空到家里的铺子坐坐,让我儿给大家沏茶喝。”她说完这番话,由李嬷嬷扶着抬头挺胸的进了大门。
目睹一切的黄氏对婆婆心悦诚服。当日小圆母亲把小圆送来之时,她还觉得签字画押实在有些冷漠不近人情,可唐老夫人坚持要这样做,她一个做儿媳的自然不敢说什么,等小圆母亲走得时候唐老夫人还让黄氏按人市上采买下人的价格给了她一笔钱。黄氏当时就觉得这钱给她也未必能留下来,唐老夫人却说这是应有的规矩。
没想到这一笔一笔全是为后续埋的伏笔。
黄氏悄悄对唐崧舟道,“娘饱经世故,比我强太多了,这件事儿要是换我来做,只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难怪人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有得学呢。”
唐崧舟微微一笑,牵着妻子的手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之后唐老夫人还特意叮嘱唐崧舟与黄氏要格外留神,小圆父亲怕不是那么容易消停了事的人,指不定过两天烟瘾犯了还要来闹事。还对两人严厉地说道,“这件事儿何尝不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一个家族想要在洪涛之中立而不倒,除了一家人团结一致外,还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你们两个在教导子女上也要格外上心,我们唐家的人若是敢和大烟沾上关系,就立刻给我打断腿关在家里,这事关系到家族未来,你们两个不许有一丝优柔寡断,听清楚了没有?”
唐崧舟和黄氏见她说得义正词严,连忙点头答应了。
过了许久仍然没听到小圆父亲前来闹事的消息,黄氏怕他筹谋着更大的祸事,拖严管事出门打听。严管事匆匆回来,惊得脸色苍白。黄氏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起缘由。严管事缓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唏嘘不已地说道,“夫人,小圆的家里出了大事,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连房子都烧成了灰烬。”
“什么?”黄氏不敢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呢?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还不是大烟惹的祸吗?”严管事叹了口气,“我听住在小圆家周围的邻居们说,小圆的父亲烟瘾发作跑到大烟馆里抽烟,因为没有钱被乱棍打了出来,他死皮赖脸地纠缠在烟馆门前,可守门的打手除了戏弄侮辱他之外,说什么都不放他进去。烟没抽到还落了一身的伤,还是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将他抬回了家。因为烟瘾难治,他撕心裂肺的叫了两天,后来一个和他相熟的人牙子大烟鬼跑到家里来邀请他一起去烟馆,小圆的父亲立刻喜滋滋地跟他走了。原来那人牙子不是什么好人,看中了小圆家里仅剩的两个小子,想他们卖给一个商人,带去山西一代挖矿。”
“他是不是疯了?他那俩孩子才多大啊,连铁锹都拿不起来,怎么能挖矿?”黄氏听得心惊肉跳,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谁说不是呢?”严管事无奈地说道,“小圆的父亲抽过大烟有了点儿精神,就张罗着卖孩子的事情。消息传回到家里,小圆的母亲对他失望透顶觉得没了指望,抱着两个孩子在屋内点了一把火,把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娘三个抱成团死在了大火里。小圆的父亲得知消息赶回来之后,见到这样的惨剧后悔不已,加之邻居们大骂他无耻败类因为抽大烟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他受不了打击跳井死了。”
黄氏脸色苍白,摇着头感叹道,“大烟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不能碰的。”自那之后对唐学荛几人监管甚严,别说是大烟馆了,便是从门前路过黄氏都要问上几遍。唐家的孩子都很明理懂事,自然不会去碰触那害人不浅的东西了。
自那之后,小圆便一直留在唐家。她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多少事,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透彻,家里的人都喜欢逗弄她,几个妈妈更是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经常偷偷给她买一些零嘴,便是家里的亲儿孙都未必有这个待遇。因为干不了什么活,就只能跑个腿送个信,每天跟在春桃和三喜的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
白蓉萱见她坐在自己的门前,笑着走过去问道,“小圆,你怎么来了?”
小圆捂着嘴笑,“夫人让我来服侍您的。”
服侍?
白蓉萱微微一怔,但立即就明白过来。黄氏肯定知道自己心事重,有什么话不喜欢向别人吐露,担心自己郁郁不乐胡思乱想,所以把小圆送到了自己的身边解闷。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你都能为我做什么呀?”
小圆干脆地回答道,“我可以给萱小姐捏肩膀,我捏得可舒服了,不止春桃、三喜姐姐喜欢,崔妈妈和吴妈妈也常常夸奖我。”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真的呀?小圆真是太棒了,可惜我现在肩膀不酸,能不能让你办一件其他的事儿呀?”
小圆在唐家一直没有正经差事,她特别担心自己干吃闲饭有一天会被撵出去,所以总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分担。黄氏每次安排给她正经事情做,她都非常的高兴,做起来也特别认真。听白蓉萱说肩膀不酸,小圆有点儿担心她会以此为理由把自己打发走。
没想到有其他事情交代给自己,她原本有些失望的眼神立刻变得明快起来,“您交给我吧,我肯定能办好的!”
白蓉萱笑道,“那你去叫阿顺过来,我有事情要对他说。”
小圆嗯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阿顺了。
唐学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脑袋里好像少了根儿筋……”
“不会呀!”白蓉萱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她跟你小时候挺像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问候
唐学茹听后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才向白蓉萱扑了上来,“哎呀,你真是越来越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作势要来呵她的痒,白蓉萱吓得连连后退,“我错了,快别闹了。”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笑做了一团。
正缓步慢行的唐氏远远地听到动静,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心中的惆怅被冲淡了不少。
小圆很快带着阿顺快步跑了过来,因为跑得急,额头上全是汗珠。白蓉萱找出董玉泺之前送来的糕点给她吃,“这是奖励你的,拿去吃吧。”
小圆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感激地说道,“谢谢萱小姐,我留着晚上吃。”
白蓉萱知道她是要拿回去和春桃、三喜分享,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了。小圆小心翼翼地捧着糕点走出门外,可爱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阿顺好奇地眨了眨眼,“萱小姐,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回过神来,向他问道,“阿顺,你知道张太太家的位置吗?”
阿顺想了想,“我知道,我给夫人跑腿送过东西,他们家的大门前有两棵枝繁叶茂的柳树,非常的好找。”
“那太好了。”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会儿给我个跑个腿,去张太太家问候一下张小姐的情况,再告诉她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要她不用牵挂担心。”
阿顺是个活泼闲不住的孩子,自打昨天起家里来了许多董家的人,他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严管事还特意交代让他老实些,免得做了什么蠢事让董家的人笑话。他就只能坐在门房里发呆,要不是小圆刚才来找他,他就会这样坐一整天。
听说可以出门,阿顺十分的高兴。
白蓉萱见他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担心外出时遇到江家的人会有危险,微一沉吟就有了办法,笑着对他道,“你一会儿去找董家一个叫孙问的管事,让他陪你一同去,免得出了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阿顺委屈地看着她,“萱小姐是不是嫌弃我蠢笨,担心我办不好差事?我虽然人还小了一些,但严管事说我很有眼力见儿,已经能独立处理一些事情了,等我再长大一点儿,就可以慢慢管起家里的事情来了,萱小姐不要小瞧我哦。”
家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可爱,白蓉萱看着他们心都要融化了。她见阿顺一脸认真的模样,怕自己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连忙正了正神色,“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只是家里头出了事儿,你一个人出去办差不安全,有个人陪着你会安全一些。家里严管事已经上了年纪,以后唐家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还要靠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呀。”
她这样一说,阿顺果然不再多想,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为难,“萱小姐,董家的人又不认得我,我这样跑过去找人帮忙,人家会搭理我吗?会不会因为我是个小孩子轻视我呀。”
“不会的。”白蓉萱摇了摇头,“我让你去找的孙问他母亲过去就是我们唐家的人,现在虽然在董家生活,但还算半个唐家人,你去找他一定不会推辞的。”
阿顺这才放心,匆匆向白蓉萱行了礼,快步去找孙问了。
唐学茹在一旁见了,诧异地问道,“那个孙问会帮忙吗?可别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难堪都下不来台呀。”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关系虽然不远但毕竟隔着两家人,要不唐老夫人怎么会坚持按照镖行请镖师的价格来结付董家下人的工钱呢?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唐家和董家这种亲家关系了。大唐氏早亡,如今董家四房的当家女主人是梁夫人,唐家要是摆不清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梁夫人的耳朵里,难免让她反感唐家什么事都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
上一世白蓉萱在天津邱家田庄养身体的时候,孙问经常替董玉泺跑腿来往送信,两个人打过不少交道。孙问少年老成,行事比许多做了一辈子管事的人还要有分寸,又因为母亲出自唐家的关系,对唐家的人都很和气。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早已成婚,娶的是董玉泺身边一个叫小息的丫鬟。那丫鬟比孙问年长几岁,但模样清秀,皮肤细嫩,孙问对她一见钟情,死皮赖脸地把她哄到了手,成婚第二年便生了下了长子。董玉泺对孙问也很放心,把自己的陪嫁都交给他管着,平日里问都不问一句,对他信任至极。
白蓉萱觉得孙问肯定不会拒绝的,她信心满满地说道,“不会的,孙问不是那样的人。”
阿顺迟疑着离开了。
唐学茹在一旁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和人家多熟悉一样。”
白蓉萱懒得和她争辩,回到房间躺了下来。唐学茹见状急忙追了上来,还强行霸占了内侧的位置。
白蓉萱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孙问果然如白蓉萱料想得一般,见阿顺屁颠屁颠的来找自己把事情一说,孙问二话没说便跟着他出了门。两个人从张家回来时,还带了一封张芸娘的信和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昨日买来的绢花和一些灵巧的小玩意,应该是平时张自力买来给妹妹打发时间的,她特意找了一些全新的送了过来。
白蓉萱笑着接过东西,向孙问和阿顺道谢。孙问规规矩矩地回了礼,带着阿顺退了出去。
白蓉萱展开张芸娘的来信,里面全是体贴的问候和关心,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自责。白蓉萱看着那些精致的绢花,用小匣子装好收了起来,等将来有张芸娘的场合自己再戴,肯定能让她稍稍消减些内疚之情。
知道张芸娘没什么事情后,白蓉萱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静静出神。
窗外的清风微微扫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白蓉萱轻轻眯起眼,虽然异常的疲惫但却觉得无比地安心与踏实。
家人都好好地陪在身边,又有闺中密友牵挂惦记……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安稳地度过,那该多好呀!
而在朗园的管泊舟此刻却有些闹心。
一大清早郁从筠和周郴就来叫他去后山的湖泊钓鱼,他昨天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好容易闭上眼,结果睡了没多大会儿工夫就被两人吵醒了。管泊舟见他们兴致勃勃,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们去了后山的湖泊,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只有周郴钓上来几条拇指长的小鱼,管泊舟和郁从筠颗粒无收,白白陪坐了半晌,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嗓子都要冒烟了。
别说烤鱼,就算是吊汤都不够塞牙缝的。管泊舟和郁从筠都很郁闷,周郴却说钓鱼最讲究静心凝神,两个人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各有心事,自然就钓不上鱼来。
郁从筠指着他笑道,“你分明就是仗着自己钓上几条鱼来和我们说教,你选的位置肯定比我们好,不信下午换换位置,我保证钓得比你还多,晚上让你们吃一顿丰盛的全鱼宴。”
周郴听他满口的豪言壮语,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午饭时朗园的下人提着食盒将饭送到了凉亭里,还在凉亭的四面都挂上了竹帘,不但隔风还显得十分雅致。郁从筠很有兴致,吩咐下人烫了一壶好酒,三个年轻人都少喝了一点儿,准备下午继续比赛钓鱼。
酒过三巡,周郴见管泊舟一直闷闷不乐,出言询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这可是在湖边,你小心掉到湖里面去,我和从筠都不会游泳,可救不了你。”
管泊舟无奈地叹了口长气,举起酒盅干了一杯温酒。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未来
郁从筠在一旁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泊舟因为做教员的事情和家里正闹着情绪呢,未来和前途一片渺茫,一面是理想,一面是现实,一面是割舍,一面是坚持,他心里只怕纠结的烦恼无比,你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周郴道,“出门前你大哥不是已经放了软话吗?你只要坚持己见,他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尽力帮你,有什么好烦恼的。”
管泊舟闷闷地叹息道,“要是那样就好了,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等事情闹到母亲那里,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呢?如果我母亲不松口,就算他有心帮我也使不上力气。他说那些话不过是安慰我罢了,让我轻轻松松地出门,至少心里能稍稍痛快些。”
郁从筠推了推眼镜,怜悯地看着管泊舟道,“你心里既然都明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别想那些令人烦恼忧愁的事情,敞开心怀地放松一下心情,你神经总这样绷着,早晚一天要出事的。”他早前一直觉得管泊舟身份贵重,舅舅是堂堂的代总理,哥哥又是上海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官员,世上大概没人会比他更幸运了。可如今想想,许多事都不能单看表面,自己的家族和管家不能比,但他却比管泊舟幸福太多了。
周郴酒量不好,不喝酒时话还比较少,喝了几杯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他无比好奇地问道,“你去大学任教的事情如果管夫人咬死了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硬碰硬从家里出来吗?”
郁从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出口,没想到居然被周郴酒后先问了出来。
不过他虽然好奇,但心里却多少有了些答案,以他对管泊舟的了解,这件事儿拖到最后只怕还是会妥协,毕竟管夫人的强势他们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而管泊舟性格软弱,在管夫人面前只怕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住。管泊远厉不厉害,火爆脾气在上海滩都出名,刀剑上舔血的黑帮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但和管夫人过招还不是节节败退,最后也只能选择顺从吗。
管泊舟如果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大概也就不会这样苦恼了。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我服从母亲的安排我不甘心,但我的理想又不被家人接受……哎,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国外,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郁从筠对他的看法不太满意。
遇到了事不想着怎么去解决,而是只想着逃避,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干出一番事业来?
周郴安慰了管泊舟几句,三个年轻人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吃饭,这顿饭的时间就比平时长了许多。这边刚刚撤碟,下人们准备好的茶点水果没来得及摆上,就有人匆匆过来禀告说朗园门前来了几伙人,有的自称是江家,有的自称是刘家的,都要求见管泊舟。
管泊舟白皙的脸色因为饮了酒泛着淡淡的红晕,他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就说我没在家,让他们都回去吧。”
下人领了吩咐急匆匆地往朗园赶。
郁从筠看着他飞一样离去的背影笑道,“你这谎话说得简直太糟糕了。既然主人不在家,下人第一时间就会告知求见者,哪会拖得这么久的时间,一看就是进去禀告去了。”
管泊舟索性道,“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何况他们本身也不是奔着我来的,都是为了搭上我哥哥的关系,不过想拿我作伐子罢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面和他们应酬周旋呢?”
“这个管家真有些本事,难怪他家的二公子在杭州行事敢如此嚣张,昨儿离开的时候护卫队的人守卫森严,根本就没给他们靠近的机会,可就算这样他们居然还是找到我们的落脚地点,真是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周郴冷笑着说道,话里虽然赞扬,但表情却满是鄙夷,“要是能把这精神头用在正事上,何愁家业不丰?”
其实江家能如此之快就找到管泊舟的下落,完全是李毅的功劳。他昨晚让小乙子出去打探消息,今日一早小乙子便回来答复他,西湖郊外的朗园昨晚亮了灯,而且家里的下人出来采买了许多菜蔬,一看就是有重要客人要招待。小乙子觉得奇怪,亲自领着人过去摸了底,果然在朗园附近看到了管泊舟身边的那队卫兵。他怕打草惊蛇,隐蔽在林间的树丛里,等那队人走过后才蹑手蹑脚地跑了回来,没给人留下一点儿线索。
小乙子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
李毅刚洗过脸,顺手把擦脸的湿毛巾丢在了一边,赞扬地夸奖了小乙子几句,带着他一起去了江家。
江家此刻阴云密闭,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唯恐一个不对触怒了主人惨遭迁怒。江耀宗一夜未睡,可里里外外派出去了不少人,却连管泊舟的影子也没找到。江会长更是愁眉不展,觉得江家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事情又是因为自己家的儿子引起的,他想发火都不知道冲谁发。
父子二人早饭都没有吃,坐在前厅里等消息。
有家丁进来禀告说李毅来访。江会长正在气头上,闻声喝道,“不见!他当江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是看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处,就凭他的出身给我们江家人提鞋子都不配,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房,当这里是自己家的后院吗?让他赶紧滚,我没空见他!”
家丁吓得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跑到大门口把原话转给了李毅。
小乙子跟在李毅的身边,听说那老不死的江会长居然这样说自己的主人,气得咬牙切齿。
李毅却是面色如常,向那家丁笑着道,“烦劳小哥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找到了管泊舟落脚的地方,问问江会长需不需要,若是不要就是我多事了,我这就回家去。”
江会长和大少爷为什么生气家丁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家里家外派出去那么多人手没找到管泊舟的下落,李毅却轻轻松松的得到了。家丁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跑去了内院。
江会长见他去而复返,就知道肯定是李毅那泥腿子不肯走,气得抄起茶杯砸了过去,“你是江家养着的人还是他李家的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说了不见,你干嘛又跑进来?他要是不肯走,就叫人给我乱棍赶走。江家在管泊舟面前伏小做低也就罢了,难道连个李毅你们也处置不了吗?”
家丁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地说道,“他……他说他找到了管公子的落脚之处……”
“什么?”江耀宗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会长也是脸色大变,“当真?”
父子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清楚李毅这个时候登门肯定消息万无一失才敢来,否则以他的心智不可能往枪口上撞。
江会长立刻改变了之前的态度,“请进来!再叫人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家丁得了吩咐才敢转身通传李毅,另有仆妇蹑手蹑脚地上来收走了茶杯的碎片。
江会长趁李毅还没到,看了江耀宗几眼,叹着气说道,“宗儿,看来在很多事情上,你还是不如李毅啊。同样是一夜之间,你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他却轻而易举拿到了管泊舟的落脚之地,高下清晰可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耀宗红着脸道,“是儿子无能了。”
“呵呵。”江会长笑了两声,“以后慢慢学吧,路还长着呢。”
江耀宗面上不显,但心里对李毅却十分的不满。昨天在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非常不快了,没想到李毅又在后面甩了这么一手。他明明可以单独把自己约出去说明情况,却偏偏要光明正大的登门入室,不给自己一点儿准备和脸面。难道是想在父亲的面前证明他比自己能力更强吗?
江耀宗眼神阴沉,对李毅埋下了一颗满是敌意的种子。
第一百三十章 登门
不管心里怎么想,当见到李毅的时候,江耀宗还是表现得相当热络得体。江会长看在眼里,觉得长子拿得起放得下,胸中有沟壑,这样的人才能带领江家走向更远的地方。他暗暗点头,对李毅表现得也很亲近,一口一个贤侄地叫着,一点儿看不出之前还因为他的到来发过一场大火。
李毅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心里对江家父子这种做派恶心到了极点,可面上却一点儿都不会显露,反而将态度摆得极其谦卑,就像过去一样回禀着管泊舟的事情。
江会长和江耀宗听到朗园之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朗园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管家的地盘。
江会长正了正神色,这次不敢托大,准备亲自带着江耀宗拜见管泊舟。他原本不想叫上李毅,但转念一想,觉得李毅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就笑着让李毅一并去。
李毅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冷静地点头答应了。三人带着几个家丁手下,捧着重礼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朗园的大门口。
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们来得还早。
江会长一下马车就见到了那群人,领头的人身材高大,身穿深绿色的长袍。江会长一眼就认出他是刘家长房的二老爷,刘家生意上有什么大事小清多是他在外游走应酬,为人精明厉害眼光独到,是刘家这一辈掌事人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江会长曾经在一些场合上和他碰过面,不过刘家向来不和商会的人打交道,大家也只是点头之交,混个脸熟而已。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朗园的门口碰上了。
江会长见到他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后就猜到了他的来意。刘家的事情闹得太大,三江商会早就收集了不少消息,江会长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没想到刘家的消息会来得这样快,管泊舟来杭州的事情和落脚之处居然先江家一步知道了,看来过去他还是太过大意了。以为把持住三江商会便高枕无忧,实际上比江家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刘家瞧不上三江商会是有其道理的,便是像李毅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得不防。原本自傲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江会长此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江家在杭州横行霸道多年尚且如此,如果真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行事岂不更束手束脚,到那时一步错步步错,到底是福是祸可也难料了。
刘二老爷也注意到了来人,他先是一怔,但很快便淡定了下来。江家一直不甘人后想往上爬,来朗园的目的不言而喻,刘二老爷向江会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江会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敬了一个眼神。两人各有心事地向守门的人表明来意,下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急匆匆地进里面通禀去了。
江会长淡淡地打量了刘家来人几眼,看到那辆堆放得满满登登的一车厚礼时,脸色不禁一变。车上虽然罩了一层苫布,但露在外面的大大小小的箱笼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而且排列得整整齐齐,手都插不进去,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江会长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底气顿时有些不足了。和刘家的礼物相比,江家准备的东西就显得太‘轻’了,两相对比高下立见,只怕管泊舟看了不会太感兴趣。江会长担心地向江耀宗望了过去。
江耀宗早就注意到了,这会儿脸色难看,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怎么这么巧和刘家的人赶在了一起,管泊舟见到两家人各自准备的礼物,会不会以为江家没有诚心,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啊?
江会长和江耀宗愁眉不展,可眼下另行准备已然不及,二人骑虎难下十分焦急,觉得江家这次真是走了背运,干什么什么不顺,难道是老天要断江家的后路?
李毅冷眼旁观站在一旁,看到刘家和江家打擂台,心里觉得还挺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刘家那位二老爷几眼。看来刘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刘家在上海求路无门,也想到走管泊舟的路子,而且他们的消息得到得如此之快,哪怕是家族走到了绝境仍有这番能力,难怪江老爷一脸惊愕与不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家作威作福惯了,也该吃吃教训了。
等了许久,刚才通报的人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把管泊舟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说是家主不在家,让他们改日再来。
江会长和江耀宗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管泊舟到底是什么意思,故意打别人的脸吗?如果真没在家,他们来时下人就会说了,又何必进去通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江家有求于人呢?
江耀宗气愤地握紧了拳头,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江家飞黄腾达了,他一定要找机会教训管泊舟一番,好报今日之仇。
只是没等江会长和江耀宗做出反应,刘家二爷已经客客气气地向守门的下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管先生。”说完不再多做停留,招手吩咐刘家人赶着马车离开了。
江会长大为不解。
刘家此刻烈火烹油,情况可比江家危机严重多了。江家去不了上海,大不了就留在杭州,稳稳当当的经营三江商会,好歹还能维持个几十年。若是将来能顺应时势,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作为。但刘家就不一样了,这一次广州沉船事故对刘家的打击巨大,要是不能善后的话,说不定整个家族就彻底覆没,更别说东山再起了。
可刘家人却淡定地接受了管泊舟的拒见,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这让江会长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毅眯着眼睛,却觉得刘家这一手干脆漂亮,可比老谋深算的江会长高明太多了。这朗园统共能有多大?下人通传了这么久,可见管泊舟本人并没有在园子里,但应该就在附近游玩。刘家那位二爷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抓紧时间找人去了。
他望着刘家离去的背影,果然见他们往后山去了。
李毅心中暗暗称赞,觉得刘家这位二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这些,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相比之下,江家整日自以为比谁都聪明的父子却一脸不解,到现在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江会长更是恬不知耻地上前一把抓住即将转身离去的下人,笑着问道,“小哥,你认不认得我?”
那下人歪着头打量了几眼,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江会长自以为坐在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上,在杭州城走动得勤了,谁都该认得自己。没想到朗园一个守门的下人居然不认识自己,他又气恼又尴尬,觉得自己的脸被火辣辣地打了个耳光。这要换作是在家里,早就命人一顿板子将这个没长眼的狗东西打得半死不活了,可现在他却只能强撑着笑脸道,“看来小哥平时不怎么出门,我是三江商会的江会长,给管公子精心准备了一些礼物,既然管公子不在,劳烦小哥代他收下,等他回来帮着转交一下……”
他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唯恐这些下人觉得江家不如刘家送的礼物多,从而在管泊舟面前胡说八道,加重管泊舟对江家的不满。
谁知下人想都没想地拒绝了,“没有主人发话,我们不敢随意收别人的东西。江会长还是等主人回来时亲自过来吧。”说着迈进了朗园的门槛,大门也随之关闭了。
江会长气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要不是江耀宗适时地上前扶住他,他非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可。
江家人只好灰溜溜的带着礼物怎么来的怎么走。一路上李毅远远地跟在后面,留足了江会长和江耀宗商量的空间。
李毅冷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懒洋洋地望着小径两侧的幽静竹林,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响起那个娇俏可爱的声音。
“你别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和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臭着一张脸给谁看?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硬石头是不是?”
李毅一直搞不明白,他怎么就像茅坑里的硬石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望
正午阳光炙热,管泊舟三人躲在凉亭里休息。
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面明亮的镜子,山间微风拂面,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低鸣。
没有外人在场,郁从筠轻松地半卧在软垫之上,闭着眼睛享受地说道,“怪不得古人都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上海虽然繁华璀璨热闹非凡,但又怎能比得上此刻的逍遥自在?”
管泊舟连喝了几杯闷酒,此刻酒意上头已有微醺,他笑着说道,“你既然如此喜欢,不如我跟大哥商量一下,将朗园租赁给你,让你在这里自自在在地逍遥后半生,如何?”
郁从筠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想,只不过家里不会同意,回头断了我的日常供给,我连租房子的钱也没有了。要不怎么许多人都选择晚年才过这样的生活呢?就是因为手头攒够了钱,可以轻轻松松地养老了。我猜这朗园就是你哥哥留给自己养老的地方,你还是不要轻易打它的主意了。”
三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喝茶,对钓鱼的事情也没那么热烈了。
周郴是三人之中酒量最差的一个,没多久便靠在凉亭的木柱上睡着了,不一会儿竟然打起呼噜声。
郁从筠忍不住笑道,“这家伙心也真大,就不怕我们联手把他卖了吗?在这深山老林里也睡得着,要是我们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他就成了野兽的盘中餐了。”
管泊舟道,“这里时常有人走动哪有什么野兽,就算有也是草蛇而已,根本没有毒性的。”
两个人望着周郴憨厚的睡颜,都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变得冷清了下来。
片刻后,管泊舟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可都安排好了?真得要去南京那边吗?”
“这些事情又不是我能决定下来的,后头的烦心事儿可多着呢。”郁从筠提起这个,情绪也有些低落,“在国外留学时,总觉得只要刻苦努力有真才实学,回到国内便是天高任鸟飞,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可回来之后才清醒过来,许多事情不是单凭一腔热血便能做到的,我们这些年丰富阅历与眼界,学了那么多的知识和文化,其实最该学的便是认清现实。最近我常常有种挫败感,过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无力,我甚至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如果我不是出生在郁家,此刻会是何种情况呢?”
郁从筠骨子里带着几分文人墨客的清高,加之家族显赫,平常很少会如此吐露自己的心声。今天因为喝了酒,又是在这样放松自在的情况下,所以不自觉地就把最近心里的纠结道出了口。
管泊舟听着也跟着叹了口气。
学会——认清现实吗?
想到家里头近日来的气氛,是不是只要自己接受了母亲的安排,一切就会改变呢?
可他这一生,难道永远都要像个傀儡般受母亲的操控摆弄,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吗?
管泊舟真是苦恼极了。
郁从筠说完那番话便后悔了,看到管泊舟的表情后,他更是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话。此刻说这样的话的确有些煞风景,何况管泊舟出来本就是散心缓解心情的,他更不该火上浇油让他难受了。
郁从筠急忙转移了话题,“江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啊?他们为了招待你,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吧?游湖时乘坐的那条画舫漆面全是新的,有些地方都没怎么干,一看就是赶工出来的,我都怕它划到湖中央散架了,我可是旱鸭子一只根本不会游水啊!他们家这样巴结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马仲收到了多少好处,这样费尽心机的张罗。今天不知道马仲有没有跟着来,亏我还觉得他书读得不怎么样脑子不怎么好用,但起码人品还是不错的,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了他。他这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了,难怪分开了这么久他仍旧一事无成,估计他还有和你攀交情,让你哥哥帮着从中周旋给他安排个差事的打算呢。”
提到马仲,管泊舟也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同窗之谊十分珍贵,何况过去与马仲还蛮谈得来。没想到这些珍贵的情谊终究会变质,再谈及起来就完全变了样子。”
“哼!”郁从筠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当初他邀请你来杭州时我就猜到他没那么好心,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把江家那种人介绍到我们面前来。他是不是觉得我们缺钱缺到了是个人就能结交的地步了?别说江家还没富裕到那个地步,就算真的富可敌国我也未必瞧得上眼。”
管泊舟道,“算了,以后不联系就是了,至于那个管家更没必要和他们多做牵扯。我大哥那个市长的位置也坐得摇摇欲坠每天都惊心动魄的,多少人眼睛都盯着他呢,背地里不知多少人一心盼望着他早点死。听家里人说,自从他坐上市长之位后,身边的亲卫兵死了六七个,都是舍掉性命帮他挡子弹的。我看他也未必真有那么大的权利,动动嘴就能把江家的事安排了,江家要是知道我大哥的现状,只怕也不会这么急着贴过来了。”
郁从筠却忽然借着酒劲冒出个想法来。
江家既然这么想去上海,如果他能从中帮着周旋,让江家顺心如意,等到上海之后才发现那里完全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像江家这种食物链最底端的,只怕会被人一口吞下去,连骨头也不剩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样算不算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起码能让杭州城的百姓日子过得轻快一些吧?
郁从筠顿时来了兴致,脑海中甚至开始勾勒起完成这个计划所需要的人和步骤。
管泊舟看到他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就知道他脑袋里又冒出刁钻古怪的想法了,“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郁从筠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随意地应付道,“没你的事儿,不要你管。”
管泊舟只得作罢。
郁从筠初步有个了个构思,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他转而又打听起刘家的事情来。管泊舟皱了皱眉,“这个刘家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们家的货船在广州那边被我舅舅的侄子用大炮轰沉了,刘家想要趁机闹事,我大哥为了稳住局势,就先把他们家的大少爷扣下了。刘家人想方设法地走关系,想要赶紧把大少爷保出来,好去广州那边打官司要赔偿。”
郁从筠听着皱了皱眉,觉得管家这样做未免有点儿仗势欺人。
管泊舟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这件事儿里面还有个内因。那个刘家做的是大烟生意,广州那几艘船上的货品全是大烟。过去刘家走通了广州海关的关系,所以这大烟就像普通货物一样进出自由,根本就没有人管。自从我舅舅的侄子曾铭伟到了广州之后便开始下令禁烟,海关的人起初还想蒙混过关,没几天就被他大刀阔斧地换了人。刘家的大烟进出不便,想走关系贿赂他,谁知曾铭伟根本不理他那一套,钱照收但事儿却不办,刘家人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大烟偷偷摸摸地往港口运,结果被曾铭伟用大炮轰沉了两艘船。这件事儿在广州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我舅舅压住了消息,这会儿早就轰动全国了。”
郁从筠对大烟深恶痛绝,此次回国见了太多因为大烟丧失本性的人,他拍手赞叹道,“这件事儿办得漂亮,要是被那几艘船的大烟流入中国,还不知有多少人家要为此家破人亡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玩笑
所有人都知道大烟是腐蚀心骨,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但因为利润巨大,所以还是有许多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到了,仿佛这样做便能忽视它的存在一般。
南京那边自打曾绍权上任以来便财政吃紧,所以他虽然口头上提倡着禁烟,但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措,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如今他的亲侄子在广州击沉了大烟船,如果消息散播开来,那些烟商必然警觉,甚至为了自保暂时关门,这样一来财政收入大大缩紧,曾绍权位置还没坐稳便断了税收,只怕不好服众管理坐下官。
难怪他会急着封锁消息了。
郁从筠笑着赞叹道,“那个叫曾铭伟的人是你舅舅的亲侄子吗?那他也要喊你母亲做姑姑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感觉倒是个敢作敢为颇有担当的年轻人。”
管泊舟还是小时候见过曾铭伟一面,他和自己的大哥年纪相仿,那时候便体格健壮,皮肤晒得黝黑,一笑起来露出一口的小白牙。曾绍权当政之前,他也不过是个乡下的放牛娃,因为父亲早逝,所以作为叔叔的曾绍权对他颇为照顾,几乎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曾铭伟便在老家靠着几亩祖田和母亲过日子。等曾绍权逐渐起势后,想到了老家的这个侄子,便安排他从军镀镀金,以便日后用起来方便,免得给有心人捉住把柄不好安排。
曾绍权成为代总理后,最先想到的便是管泊远与曾铭伟。将管泊远安排到上海后,就将曾铭伟派去了广州。
当时广州的重要程度虽然远不及上海、天津、武汉三地,但高楼林立水路繁华,占着海关的优势,是曾绍权手里为数不多的重要棋子之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的政治要地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其他人,否则一旦遭遇背叛,曾绍权的代总理位置可就不稳了。虽然曾铭伟热血冲动又没什么文化,但却是曾绍权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曾绍权准备赴任代总理时遭遇暗杀,还是曾铭伟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不但一枪击毙了刺客,还替曾绍权挡下了子弹,当时便重伤昏厥人事不知,送到南京医院救治了一个多月才醒转过来,这也是曾绍权最终下定决心送他去广州镇守最重要原因。
曾绍权最初和管泊舟的母亲商议这件事儿的时候,管夫人对此不大同意,她太明白哥哥这个代总理位置的重要性了。且不说他钻营多年,为了爬上这个位置隐忍不发,付出了多少辛苦。一旦他从那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立刻就会被下面的人撕咬得渣都不剩,管家必然要受到殃及,也要受株连之祸。管夫人劝曾绍权务必慎重,曾绍权却对曾铭伟信任有加,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曾铭伟的手上。
管夫人知道他下定决心,不好再说。
管泊舟和曾铭伟打交道不多,对这个表兄也不是特别了解。听郁从筠这样问,只好回忆着说道,“他人不坏,就是做事冲动了一些,常常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起来。我记得上次见他时还是多年之前,我随母亲和舅舅一起回老家祭祖,在表兄家里落脚。记忆里那里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山上全是碧绿的梯田。道路很不好走,等到表兄家里之后大家都累得话也不想说了。表兄家虽然在乡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檐下还有一整排燕子窝,当时正值盛夏,乳燕破壳吱吱地乱叫个不停。”
郁从筠听他悠然讲起往事,听着管泊舟的描述,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风景优美的深山之中,耳边传来阵阵乳燕饥饿的叫声。
管泊舟继续道,“时隔多年,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倒是记得乡下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孩子把我一个心爱的小玩意抢走了,表兄得知后拎着做农活用的耙子追了过去,找到对方家里索要,人家不开门,他便拿耙子敲门,把对方家里的门砸出了几个窟窿,家里的孩子怕他闹出人命,这才把我的东西还了出来。这件事儿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每每有人提到他便会想起来。”
“看来你这位表兄小时候便会行侠仗义,若是搁在从前,肯定是一位持剑行走天下的侠客。”郁家自古以来便出读书人,家族中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一个武将,所以郁从筠自小便对这样的人充满了好感和好奇,还会背着父亲偷偷看一些《聊斋志异》《传奇》类的文集。他对曾铭伟做法又佩服又赞赏,满口都是钦佩,“我实在太喜欢这样做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了,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结交一番才行。”
管泊舟无奈地笑了笑,“将来若是他到了上海,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不过你见了他可能会有点儿失望,毕竟他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又比较直,很多人会觉得他粗俗无礼,不过他那个人却是很好相处的,非常的爽快热情。”
“好,一言为定!”郁从筠十分高兴,脸上全是笑容。
刚好周郴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一言为定啊?”
管泊舟和郁从筠看着他笑,“周公子睡好了?你这人心也太大了,居然靠着柱子也能睡着,我都害怕你着凉生病。”
周郴头疼不已地说道,“许是太久没有喝过酒的关系,只喝了这么几杯人就受不了了。”
管泊舟笑了笑,“喝口茶润润嗓子,免得不舒服。要不要让人给你打水洗把脸?”
周郴随意地摆了摆手,“没那么麻烦,我又不是大家小姐,一群糙汉子聚在一起,还洗什么脸啊?”
郁从筠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这个邋遢大王,不会早上也没有洗吧?”
周郴故意逗他,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今早,我昨天累极了,晚上脚都没有洗就躺下了,你要不要来闻闻?”说着便要弯腰拖鞋,吓得郁从筠连忙抓住了他的手,顺带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这家伙,将来谁嫁给你肯定要倒大霉了。”
管泊舟被两个人逗得笑出声来,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疏解。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玩笑,都绝口不提钓鱼的事情了。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管泊舟警觉地站起身来张望了几眼,郁从筠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有人来了吗?”
三个人静静等待了片刻,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一个副官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管泊舟恭恭敬敬地说道,“二少爷,刚刚那边来了一伙儿人,被咱们的护卫给拦下了。盘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是刘家的人,从朗园那边绕过来的,估计是从哪儿问出了您的行踪想要碰碰运气,已经被我们的人赶走了。”
郁从筠冷笑道,“这个刘家还挺锲而不舍的,狗鼻子又这么灵,只是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看来想在朗园安生待几天的心愿也要破灭了,接下来肯定不知道多少人要登门拜访呢。”
周郴道,“谁让咱们管二公子身份特殊呢?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梯子,想要踩着他的肩膀往管市长的面前凑。”
管泊舟这次带来的护卫队隶属于管泊远麾下,副官跟随管泊远多年,在管家出出进进惯了,和管泊舟也相熟,何况管泊舟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柔和性格,和他说话就不像在管泊远面前那般谨言慎行,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
副官听周郴形容管泊舟是梯子,笑着道,“二少爷这梯子也不白当,刘家拉来了整整一车的礼物,看上去还是很有诚意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离开
管泊舟无奈至极,“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正经事不去找我大哥,居然想方设法的跑到我这里来走关系,我有多大的脸面,还能让我大哥不顾一切地听命于我不成?他们家要是把脑筋都用在正途上,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郁从筠鄙夷地说道,“那一车礼物都是用别人倾家荡产买大烟的钱采买来的,就算全是真金白银稀世珍宝闻着也有一股血腥气,搬回家里说不定会夜夜做噩梦,还能安稳睡觉吗?”
刚刚二人说起刘家事情的时候周郴正在睡觉,这会儿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这么的声色俱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说也罢。”郁从筠懒得提刘家那种不入流的人家,白白脏了自己的嘴。他摆了摆手,低头喝起茶来。只是茶水已凉,这时候喝起来不免有些苦涩。郁从筠一时无比怅然,忽然道,“说是来散心的,结果却事与愿违。心事没有散结,反而一件又一件的糟心事接踵而来,让人的心情更不好了。不如我们这就回上海吧,这个时候出发的话晚点也该到了,何必在这里等着别人上门巴结打扰?”
这句话一下就说到了管泊舟的心口上,他立刻点了点头,赞成地说道,“我正有此意,既然如此我们就收拾收拾离开吧。”
只有周郴仿在梦中,“我不过眯了一会儿罢了,怎么觉得错过了很多事情的样子?”
郁从筠不给他啰唆的机会,把他拉了起来,吩咐副官道,“孙副官,你去准备车子吧,咱们这就启程回上海去。”
孙副官见管泊舟没有反对,转身安排去了。管泊舟这次出门,管泊远为了安全起见特意派了四五辆车子,全部都是市政府今年新采买的,不但速度很快而且开起来也很平稳。
孙副官在军营里便是管泊远的下属,行事果决利落,一声令下护卫队的人迅速整装,等管泊舟三人回到朗园时,下人们连行礼都已经打包好了。
管泊舟三人坐着车子离开了杭州,直奔上海而去。
而留守在暗处的李毅手下目睹这一切后,立刻飞奔回李家向李毅如实禀告。李毅点了点头,让他下去休息。
小乙子在一旁道,“家主,这件事儿要不要和江家的人通告一声?”
李毅望着地面出神,小乙子又出声询问了一遍,李毅这才摇了摇头,“不必了。今儿早上你又不是没听到,人家不是已经让我滚了吗?我就算有再厚的脸皮,可也不能再这么贸贸然的跑到人家跟前挨骂,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不用再跟江家的人说了。”
小乙子诧异地说道,“家主,您不是一直盼望着江家赶紧离开杭州到上海去吗?如果他们不走,那三江商会可怎么办啊?”
小乙子是李毅很信赖的左膀右臂,李毅心里想什么小乙子自然清楚。
李毅惦记三江商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要江会长那个老狐狸肯挪窝,那会长之位自然就空了出来。虽然杭州商界惦记那个位置的人不少,但以李毅的筹谋和心智肯定会将其变为囊中之物。李毅也是为此才心甘情愿帮江家办事,不知道背负了多少骂名。
小乙子想想就替家主不值。
李毅表现的一点儿不急,“傻小子,你慌什么?江家就算去不成上海,留在杭州城就是了,江会长老谋深算,肯定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时半会江家还塌不了。”
小乙子急道,“谁替他江家着急了?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吃他们家一粒大米还是喝一口水了?我这不是替您急吗?要是江家不肯走,三江商会还会被江老狐狸牢牢把持在手里,那您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吗?”
“谁说的?”李毅好笑地看着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江会长可以两手准备,我就不可以吗?”
小乙子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但看李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顿时也安心了不少,“看来家主早就预想过江家去不成上海,也有了应对之策。”
李毅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脸色又渐渐恢复成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江家好高骛远,以为在杭州城站住了脚,就想把手伸到上海去,要是上海那么容易去,现在还能有空地儿吗?我早就猜到江家去不成,不过是拉肚子吃补药,白费功夫罢了。我之所以愿意看着他们自作聪明的瞎折腾,主要是想摸摸江家的底儿,顺带着了解一下三江商会的情况。”
“可……可是……”小乙子还是理解不了,“就算家主了解得一清二楚,只要江家不挪地方,您始终坐不到会长的位置上去啊。”
李毅缓缓踱步到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小乙子道,“傻小子,说你傻你还真不动脑筋。你以为就算江家离开了杭州,我便能顺顺利利接手三江商会吗?别痴心妄想了,江会长才不会管我帮江家做了多少事儿擦了多少屁股呢,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忠心又不咬人的狗,要不是看我办事牢靠没给他惹出麻烦,他才不会留在我身边呢。这几年但凡我表现出一点儿反抗的意识,估计早就被江会长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了,还能坚持到今天吗?”
李毅想到自己从父亲手里抢回家业时的窘境,家里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铺子里也是半死不活,要不是靠他铁血手腕清理了一番,李家早就完了。之后他便跟了江会长,外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也只有李毅自己清楚,他需要一棵大树好乘凉,利用最短的时间把李家的家业扶上正轨,为了不让那些等着一口吃下李家的人绝了这个心思,他只能利用江会长和三江商会的声望帮自己尽快确立威信。
但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江会长不会白白地让他占便宜,他只能帮江家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惹得自己名声一团糟。可当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旦失去了三江商会的庇护,李家就要房倒屋塌,到时候没了立足之地,他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人活着才有希望,如果人都完了,那还谈什么其他的?
李毅继续道,“江会长心狠手辣,这几年跟着他一路走来,他清楚我几斤几两,我也了解他的底气来自哪里,依我看江会长未必真的愿意让我接手三江商会,甚至会从中作梗,让我不能顺心如意。更何况商会里那些资历比我更老的人哪一个不眼热,一个个都翘首以盼等着江会长下台呢。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便要和这些人周旋较量,到时候纵使我成功当上了会长也元气大伤,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未必能缓过劲儿来。一旦我没有当上会长,下场只会更加凄惨,那些上位者会毫不犹豫地把我踢出去,不给我半点儿喘息的机会,免得我卷土重来,非要一下子打到泥地里再无翻身可能才行。”
小乙子对李毅很有信心,闻声立刻道,“他们未必真的是家主的对手,到时候谁在泥地里躺着还不好说呢。”
李毅站在门口道,“老实告诉你吧,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三江商会。更何况商会早就被江家搬空了,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这样的烂摊子白给我,我都不稀罕要。”
“啊?”小乙子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李毅缓缓道,“三江商会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江会长一走,三江商会再也没有支撑的资本,立时就要垮台。到时候我再创建一个四江商会五江商会,又有何难?”他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高傲的笑意,仿佛鸟瞰天下的狼王,俯视着脚下的众生。
小乙子为之一震,但他还是诧异地嘀咕道,“可……可江会长未必会走啊。”
“嘿嘿。”李毅冷笑道,“那就要想办法赶他走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猫腻
小乙子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毅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从前还觉得你小子挺精明的,没想到也是个笨蛋。你知道这段日子江家为了打点上海的关系,挪用了商会里多少资金吗?”
小乙子摇了摇头。
江家动用商会的资金储备肯定小心隐秘,要不是李毅跟在江会长的身边,他本身又是个见微知着的聪明人,根本不可能摸清楚里面的底细。小乙子虽然跟在李毅身边,但江会长商量要务的时候,身边素来不喜欢有人服侍,不但如此,还要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很明显就是担心下人中有别人安插来的眼线,回头将商议的秘事泄露出去。江会长一路爬到会长的位置,还一坐就是十几年,特别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的含义。
小乙子对江家的事情一知半解,更不知道他们和商会的具体牵扯了。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别的不敢说,但就这艘新赶工出来的画舫应该就花了不少钱。今儿一早我就得到了消息,说是王掌柜和张掌柜带着几个人到听雨阁喝茶去了,而且说的就是这画舫的事儿,会不会是也猜到了里面的猫腻?”
李毅还不知道这件事儿,闻声一愣,“你确定是王掌柜和张掌柜两个人吗?这件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掌柜和张掌柜都是三江商会德高望重的老人,两人虽然同是江会长的手下,但却因为各自的利益向来不和,平日里见面不是冷嘲热讽便是针锋相对,时常吵得脸红脖子粗,给对方挖坑陷阱无所不用其极,都恨不得将对方挤出三江商会,巩固自己的势利与利益。
这两个人能坐在一起喝茶,可见是出了十分紧急的状况。
小乙子不如李毅想得那般长远,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奇怪而已,并没有往心里去。听李毅这样严肃的发问,也忍不住愣了愣,“是我的几个手下听到的。他们昨晚上推了一宿的牌九,赢了钱的人今早请喝茶,几个人就跑去听雨阁了,亲眼看到王掌柜与张掌柜上楼,我手下的人觉得有意思,不知道两人商议的事情和咱们李家有没有关系,所以就偷溜上去听墙角。不过两位掌柜的声音很轻,而且又隔着门和屏风,听得隐隐约约不那么真切,他又担心听的太久被人发现,听了几耳朵就溜了。我听他说得不整不全的,所以就没敢跟您提。要不是说起江家挪动商会资金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李毅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还一脸高兴,“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怎么把不露声色地把江会长干得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宣扬出去,又要让人知道又不能被人查到我身上来,还真是让人为难。江会长那只老狐狸实在精明,稍有不慎就会给他抓住把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江会长不坐商会的会长,但想要碾压我们李家还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我这边正愁得没个主意,没想到商会里就已经有人收到消息了。不但省去了我的麻烦,还会彻底把我从这件事儿上摘出来,简直是在帮我得忙。”
李毅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自满自大的,最起码商会就不像江会长想得那样滴水不漏,消息还是会从各种渠道泄露出去。接下来就看江会长如何应付这些糟心的事儿了。”
小乙子问道,“家主,江会长这次是不是要完蛋了?”
“狡兔尚有三窟,那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就会完蛋,起码要折腾几个回合。如果江家去不成上海,那杭州就是唯一的退路。江会长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守住这块最后的阵地的,否则他江家还能有容身之处吗?当初受过江家压榨欺辱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功成身退过好日子去吗?”李毅一想到那样的局面就觉得好笑,冰冷无情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期待,“江会长登高望远,吃着碗里地看着锅里的,步子迈得太大,现如今腹背受敌,我也想看看这老狐狸还有什么手段,能成功脱身!”
小乙子眼珠子转了又转,请示道,“家主,我们要不要在里面搅搅浑水,趁机推波助澜一番?”
李毅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不要!这个时候插手进去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两边都讨不好,最后弄得一身骚。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看江会长如何力王狂澜扶大厦将倾,也趁机看看商会里到底分成了几派,哪些人是站在江会长这边的,哪些人是他对立面的。”
小乙子还是觉得不妥,“家主,要是江会长让你出面怎么办?这个时候能和他撕破脸吗?如果不能的话,难道要您帮着他去处理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我吃饱了撑的去管他的事。”李毅哼了一声,“自今日起闭门谢客,对外就说我染了重疾不能下床,日常全靠汤药吊着一条命,一日之中有大半都在昏睡,谁来了也不见。”
小乙子点头答应了,“那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这做戏要做全套了才行。”
李毅嗯了一声,“叮嘱手下的那些人,这段时间就不要轻举妄动了,都给我消消停停的夹着尾巴做人,谁要是敢出去惹事,都给我撵出去一个不留!”
小乙子知道李毅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立刻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李毅走出大门,准备往后院走,迈出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派几个人盯着唐家那边的情况,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通知我。找两个机灵可靠点的,别给人发现了,再误会我有什么企图就不好了。”
小乙子一愣,“啊?家主,唐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盯着他们家干什么?”
李毅瞪了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小乙子委屈地哦了一声。
李毅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小乙子,我问你个事儿。”
“家主您说。”
李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真的很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吗?”
“啊?”小乙子顿时傻了眼。
唐家此刻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关上大门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传不进来。白蓉萱和唐学茹闲着无事练起字来,董玉泺和唐学萍偶尔过来看一眼,见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认真写着大字,阳光隔着树叶屋瓦落在白蓉萱姣好的面容上,甚至比窑瓶中插着的芙蓉花还要热烈。
看得董玉泺都忍不住惊艳起来。
黄氏照旧忙里忙外,得了闲还要跑到唐氏那里说会儿话。唐老夫人嫌闷的时候就会张罗打叶子牌,把董玉泺和唐学萍都叫来凑手。
唐学荛则每日带两个会武功的人跟随父亲外出巡店,唐家的两个铺子还都正常开门,生意也和从前一样,客人不多不少,每日都有进账。
一家人很快便恢复如常,原本心里还有些诧异和怀疑的唐氏也渐渐安心,只有小十四一个人觉得无聊,甚至后悔当初就不该接这么个差事,大门出不去不说,家里又只有这么几个人供他调配差遣,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如此过了两三天,那个平日里和小十四关系最好年纪又最小的小厮跑来找他,见四下没什么人,这才小声道,“十四爷,有个好玩的事儿跟您说,您要不要听?”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玩
小十四此刻正坐在唐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乘凉。许多大宅院里都会种树遮阴,但绝不会单种一棵,因为四四方方的院子就像个口,里面一个木字便成了困,听着不吉利,所以一间院子只有一棵树的时候,要么就多种几棵破一破这个说法,要么就干脆砍掉,小十四见唐家院子里只有一棵绿树成荫的大树,还特意问过唐学荛原由。
唐学荛告诉他道,“这院子特别邪门,自我记事起就种过六七次树,可每一次都不成活,养到一半就枯死了。后来我父亲要把这棵树砍掉,我祖母却说院子似口,树似木,合在一起的确是个困字。但若是把木砍掉了,院子里只有人,那便是个囚字,说出去更不吉利。何况家里日子兴不兴旺靠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力量,与树没什么关系。我父亲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没再动砍树的念头,这些年也都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你看我们唐家穷困潦倒了没有?”
他说这番话时表情轻松,带着几分调笑的态度,似乎一点儿都没把这些风水上的无稽传言放在心上。
有些事情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小十四爷没有继续多问,倒是特别喜欢来这棵树下纳凉。
那个小厮找来的时候,他已经无聊的倒在躺椅上数头顶的树叶了。
小十四一听说他有好玩的事情,直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激动地问道,“什么事儿?你快说啊。”
这小厮姓杨,因为是跟随哥哥拜师学艺,大家为了好区分便叫他小杨,叫他哥为大杨,是当年跟着师父投奔董家所有徒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但性格活泼,而且学艺刻苦,很受师傅器重,师兄弟们对他也都爱护有加。他师父心疼他年纪小,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没有放手让他跟着董家人出去闯荡,有点儿想让他专心学习武艺,将来继承衣钵的打算。这次来杭州本来也没算上他,后来因为三老爷身子不舒服,临时换上了小十四爷,他们两个年纪相当能玩到一起去,平时的关系就很亲近,小十四爷亲自找到他师父面前商量,师父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的,还留下了不少功课,由他师兄盯着,一点儿都不能怠慢荒废。
当日在西湖边上将江家跟来的下人推入湖中的人就是他了,手脚非常的干净利落,工夫甚至在几个师兄之上。
小杨笑嘻嘻地和他讲起了条件,“那不行!这件事儿特别有趣,您肯定会感兴趣的,但不能白白告诉您,您得许我一件事儿才成。”
小十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鬼东西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跑来跟我说事情,你说吧,我肯定给你办到!”但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连忙补充道,“但得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才行,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就无能为力了。”
小杨笑着摇了摇头,“我没那么贪心,何况把星星搬到家里也没什么用。我就是想让您发发善心,花点儿手里头的积蓄,给我师兄弟几个换双入秋时穿的布鞋,就要吉庆祥家的就成。”
吉庆祥在苏州当地十分有名,祖上三代都是做布鞋的。他家的鞋子穿在脚上不但保暖舒适,而且非常的合脚,走起来路来轻便无声,极受欢迎,近几年因为买鞋的人不断增多,他家的鞋子跟着水涨船高,比五年前就涨了两倍还不止。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小十四瞪了他一眼,无语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整天惦记我那点儿积蓄,你说我扣扣搜搜攒那么点钱容易吗?你们一个两个的算计我,头两个月你师兄从我这儿混走了两匹雪纺的布料,说是妹子成亲要用,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家里根本没有妹子,指不定抱去送给哪个相好的了。你们买柿子也不能竟可软的捏呀,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小杨微笑道,“不是看您好欺负,是知道您最体恤我们,所以才敢在您面前放肆起来的。”
小十四哼了一声,“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爷我就破一次财,不过只给这几个跟着我来杭州的师兄弟买,那些留在苏州家里的我可不管,回头你们也不许乱说,不然一双新鞋都穿不上。”
小杨见他答应,立刻点了点头,“这个您放心。”
“那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儿?要是我听着没意思,鞋子买回来我就摔在你脸上,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往我身边凑。”小十四毕竟是小孩子心态,好奇心重,连连催促着他快说,“你赶紧说!赶紧说!”
小杨不再隐瞒,小声说道,“是这样的,头些天咱们在西湖边上碰到的那个江家真找上门了……”
话还没说完,小十四就诧异地叫道,“什么?找上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当初唐老夫人可是把家里巡查的任务交到他手里的,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要拿他是问,现在江家找上门来了,他却一点儿都不知情,以后他还怎么好意思在唐家走动啊。
小杨连忙安慰他,“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安抚了小十四一番,继续道,“您还记得当初那位姓李的大爷跟荛少爷说的话吧?那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曾经买通过一个钱家的小厮,半夜爬到了人家小姐的床上,现在他想故技重施,找人来收买我们家的人了。”
“真……真的吗?”小十四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眼睛亮得出奇。
小杨就知道他会感兴趣,笑着道,“千真万确,一点儿都不会差的。可能是外头的闲言碎语传得太厉害,江家人没费什么功夫就追查到了唐家,那登徒子就吩咐下人来打探情况。我这几天巡视的时候就察觉到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围着唐家的后门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拜托咱们家的三毛子有事没事儿的出去装装样子走几圈……”
三毛子是董家的一个小厮,长得一副憨厚老实容易被骗的模样,其实是个忠心耿耿别无二志的人。
“大概是看三毛子长得呆呆蠢蠢的,没走几次那家伙就找准机会和三毛子搭上了话,想要买通他问清楚白小姐的闺房位置,还让他找准机会帮着开后门。三毛子这家伙演起傻子来简直不用太刻意,只要装着听不懂的样子便足够让人信以为真了。他起初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惹得对方加了几倍的价格,还装出一副害怕家里知道被惩罚的表情,对方劝他说什么他又不是唐家的人,没必要对唐家尽忠职守,就算事发后董家追究把他赶出来,他也可以去江家做工。”小杨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了几声,“三毛子故意和他纠缠了两个回合,这才答应要琢磨琢磨再给答复,现在那人还在后门外隐蔽的角落等消息呢。”
还真是件有趣的事儿!
小十四激动不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正愁待得无聊,没想到老天就送了这么个好玩的事情给我。快让我想想,这件事儿要怎么安排才最有趣!”
小杨在一旁帮忙出主意,“我看不如顺势答应对方的要求,然后把那该死的登徒子诓骗道家里来,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好好教训他一番,给白小姐出出气,您说怎么样?”
“那可太便宜他了。”小十四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而且真让他溜到家里来,不管发没发生什么事儿,对唐家女眷的声誉都是个不好的影响,到时候江家再趁机散播一些流言,唐家还能在杭州做人吗?除非……唐家的女眷都不在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计划
这原本只是随口而出的无心之语,但话一出口,小十四自己也愣住了,脑袋里居然开始飞快地盘算起计划来。
小杨看着他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一看就是满脑子的主意,忍不住在一旁提醒他,“十四爷,这可不是咱们董家,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反正只要保证家里安全,不给外人钻了空子就行,至于其他事情跟咱们也不相干。若是真惹出什么事情来收不了场,不但唐家人会不高兴,等回了董家也免不了一顿责罚。那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小十四却不肯轻易放弃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小声地嘀咕道,“要怎么安排呢……”
小杨开始觉得不安,有点儿后悔把这件事儿告诉给他知道了,“十四爷,您听我得劝,还是算了吧。”
小十四却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不许他多嘴打断自己的思路。江家那个登徒子想要登堂入室肯定会等到月黑风高的时候,别看他看上去一副胆大包天什么都不害怕的样子,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没多大本事。
可晚上唐家的女眷肯定都在家里,如果放江家的人进来,唐家人的声誉肯定要受影响,怎么才能两全其美,既能把登徒子抓住又能保住唐家人的名声呢?
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唐家女眷都安排出去住一晚。
小十四眼睛一亮,招手把小杨叫道身边来,小声吩咐道,“你出去给我打听打听,杭州周围有什么出名的古刹名寺。”
小杨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小十四催促他赶紧去打听,“快去快去!耽误了我的大事儿我唯你是问!”
小杨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小十四在大树下转了两圈,越想越觉得有趣,心情激动不已,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蹦又跳,完全就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模样。
等到晚间用过了晚饭,小杨匆匆过来回禀消息,“十四爷,给您打听清楚了。杭州城的寺庙有很多,叫得上名字的除了灵隐寺之外,还有香积寺、法镜寺、永福寺……香火都很旺盛,每到佛节都有不少香客前去上香。”
小十四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哪家寺庙适合女眷过夜听经?”
小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小十四道,“十四爷,您该不会是打算让唐家的女眷到寺庙中住一夜吧?这倒是个好办法,只不过……”他有些踌躇的皱了皱眉,“唐家的主事人是唐老夫人,我看有些事儿连唐老爷和唐夫人都未必做得了主,您能劝动她老人家吗?我看您还是算了吧,小心被小姐知道了骂你多事,回头捅到您父亲那里,肯定又是一顿责骂,有点儿犯不上。”
小十四白了他一眼,“你哪那么多废话,快说哪家寺庙适合过夜?”
“那肯定是法镜寺了。”小杨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法镜寺是个尼姑修行的寺院,虽然地方不大,但也像模像样,而且风景秀雅,是别处不能比的。”
小十四满意地点了点头,拍着小杨的肩膀赞扬道,“好,打听得不错,我记你一功,回头不但给你买双新鞋,还给你换套入秋穿的新衣裳如何?”
“啊?真的?”小杨高兴地笑了笑,“多谢十四爷体恤,不过……您不差那两个钱儿,别只单独给我做呀,我那些师兄看到了会眼馋的。您做人做满做戏做全,就给我们每人都做一套吧。”
小十四故意拿腔作势地说道,“哎哟哟,谁说我不差那两个钱儿了?我每个月才能得几个钱,逢年过节送礼支出又有多少,每年到了年底一算,几乎一个子儿也攒不下,何况还有你们师兄弟整日到我这儿来顺手牵羊,整个董家怕是数我最穷,再这么不留算计的随意许愿,将来就要喝西北风了。”
小杨知道他是在故意哭穷,也不接话,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小十四清了清嗓子,“那个……这样好了,你再帮我办两件差事,办得好了我就咬咬牙,给你的师兄都换套衣服,再给你师父换一身新行头,怎么样?”
小杨拍手道,“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小十四达成了目的,心满意足地揽过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道,“你去外面找个能言善道的神棍,然后告诉他……”在小杨耳边细细地交代了一番。
小杨听了连连点头,到最后忍不住笑着向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十四爷,可真有您的。难怪三老爷常常说要对您严加管教,还说您这个性子教管出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若是管不出来,以后肯定是个为祸苍生的祸害!”
“去你的!”小十四抬腿就是一脚,冲着小杨的屁股踢去。
小杨伶俐的一个翻身避了开去,笑嘻嘻地跑走了。
交代完了这一件事,小十四转身往白蓉萱的房间方向走去,琢磨着把之后的事情也安排清楚。
白蓉萱这会儿刚和唐学茹在唐老夫人那里用过晚饭回到房间,唐学茹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白蓉萱则在窗前给自己精心栽培的花浇水。
刚刚在饭桌上唐学茹问起绍兴之行,因为出了西湖边上那一档子事儿,唐老夫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唐学茹央求了半晌,唐老夫人也只是不许,还让她们安心在家里待着,短时间内都不打算让她们出门了。
唐学茹只好把董玉泺搬了出来,本以为唐老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会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没想到董玉泺居然说自己不想去绍兴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唐学茹却失望至极。
这一下鸡飞蛋打,唐学茹的如意算盘彻底破灭,只能偃旗息鼓地放弃了去绍兴看唐学莲的念头。
大概是因为太过失望,唐学茹始终蔫蔫的,吃过晚饭便拉着白蓉萱赶了回来,没有留在唐老夫人那里说话。
白蓉萱给花浇完水,一转头就见她苦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忍不住笑道,“你就那么想去绍兴呀?”
“嗯!”唐学茹点了点头,“我都好久没见过莲姐姐了,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白蓉萱记得唐学莲上一世生活的一直挺辛苦的,虽然都是嫁了唐家长房的生意伙伴,但她比上头两个姐姐的日子难多了。唐学莲的丈夫是家中的独子,上头的婆婆格外厉害,还有几位泼辣的姑奶奶时常回门,唐学莲夹在中间很不好过。何况她丈夫又是个拎不清的,大小事情都要请示过母亲才行,唐学莲几乎没有说话的资格。好在她嫁过去之后很快便生了两个儿子,婆婆虽然对她诸多不满,但看在两个孙子的份上,倒也没怎么特别为难她。
白蓉萱安慰她,“要不等过了这段风头你再提一嘴,说不定那时候祖母就答应了呢?玉泺表姐看样子不会很快就回苏州去,我们来日方长吧!”
“要是她突然走了呢?”唐学茹依然提不起兴致来。
白蓉萱很少见她这样垂头丧气,忍不住说道,“那我陪你去!”
“真的?”唐学茹眼睛一亮,果然来了精神,“你说话可要算话哦。”
话一出口白蓉萱便后悔了,自小到大只要答应唐学茹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她会三天两头的在你耳边提醒,简直能磨死人。不过话既然已经说了,再想收回也来不及了。白蓉萱只好道,“嗯,我说话肯定算数。今年中秋说不定我哥哥还会回来,到时候让他带我们去。”
“对哦……”唐学茹高兴地点了点头,“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治哥哥了,也不知道他胖点儿了没有。”
所有人对白修治的印象都是白皙羸弱,单薄的就像一片树叶,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是呀,她也很久没见过哥哥了呢,认真算起来……差不多有两辈子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鞭炮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唐学茹的心情慢慢好转了起来,话也渐渐变得多了,叽叽喳喳地说着关于白修治的事情。
白蓉萱恍惚地听着她的话,脑海中全是过去和哥哥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一时间仿佛身在梦中,一切都变得格外不真实。
“蓉萱,你还记得我小时后吃月饼不喜欢吃馅,只爱吃皮吗?每次都把馅塞给治哥哥帮我吃,他总是什么也不说的接在手里,然后一脸无奈地吃光。”唐学茹笑意盈盈,显得欢快又愉悦,“我当时就觉得治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像我哥哥每次只会臭着一张脸把月饼馅直接丢在我的脸上。治哥哥去南京读书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呢,恨不得藏在他的行囊里跟他一起去。那时我哭姑姑跟着哭,祖母也掉眼泪,一家人坐在一起就只知道念叨他,好像没了治哥哥家里的天都塌了一半似的。”
白蓉萱想到前世哥哥去南京读书时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如果她知道哥哥最终会死在南京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哥哥踏上征途的。谁能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呢?
“还有还有……”唐学茹没瞧见白蓉萱的表情,躺在床上自顾着说道,“还记得小时候过除夕放鞭炮的事情吧?每次买鞭炮和烟花的时候,我爹都只带治哥哥和我哥哥去,还说这是男孩子的事情,不许我们跟着。那些鞭炮和烟花一进门就被我哥哥宝贝一样的藏了起来,我怎么要他都不肯给,只有治哥哥愿意把他那份拿出来分享,一想到这个我就有气。就算到现在我哥哥仍旧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和小时候一样护食,可是没了治哥哥帮我,我都没有鞭炮和烟花可以玩儿了,每次都要像做贼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盯梢,要是撞了大运说不定还能找到他藏东西的地方。”
白蓉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有案底在身上,荛哥才这样防备你的吗?”
想当年隔壁王家还没有搬走之时,唐学茹和他家最小的儿子年纪相当,互相看不顺眼,每次见了面都针尖麦芒似的,玩着玩着就要动起手来。王家的孩子不是唐学茹的对手,经常被她追着打。后来王老太太再来唐家的时候,那个最小的孩子就不跟着来了。不过两个人还是经常隔着墙大吵大闹,唐学茹爬梯子上高就是从那时锻炼出来的,经常骑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和王家的孩子吵,王家孩子被她的气势所震,哭着去找奶娘帮忙。他奶娘便抱着他一脸微笑的过来‘威胁’唐学茹,“茹小姐,你要是再这么欺负我家小少爷,回头就请我们家老太太去你家提亲,要你给小少爷做老婆,到时候成了人家的老婆,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大声说话。”
唐学茹骑在墙头眨了眨眼,还不知道老婆是什么东西。
奶娘怀中的王家小少爷却怕得大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给我做老婆,她简直太凶了,会欺负死我的!”急得连抓带踢,奶娘根本就抱不住他。
王家的儿子多,每到除夕的时候就有一大群哥哥带着王家小少爷放鞭炮,王家小少爷的样子别提多骄傲了,扬着个小下巴跑到墙根来找唐学茹显摆。唐学茹刚从白修治那里要来几枚鞭炮,一手捏着根点燃了的香,一手爬着梯子上墙,见王家小少爷在墙角下得意洋洋的模样,二话不说点燃了一个鞭炮丢在他的脚边,吓得王家小少爷尖叫连连转身就跑,还因此受到惊吓病了一场。
黄氏得知消息后,气得狠狠骂了唐学茹一通,大过年的便禁了她的足,还陪同唐老夫人一起拿着不少补药去王家探望。王老太太是个大度的人,虽然王夫人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两家人却没有因此产生裂隙,王老太太还开玩笑说要是真把王家小少爷吓坏了,以后就把唐学茹嫁过来做老婆,一辈子照顾他。
王家小少爷没过几天便好了起来,唐老夫人和黄氏的心这才落回了原位。
不过自那之后王家小少爷就再也不往墙根跑了,据说是王夫人特意叮嘱了他身边的人,不许他再去墙根惹事。后来王老太太仙逝,王家也搬走了,隔壁新来的人家和唐家来往不多,那面墙也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唐学茹一想到当年的事儿就笑得直蹬腿,“哈哈哈,也不知道王家小少爷现在怎样了,我都快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就记得他每次被我气得呜呜直哭落荒而逃的样子。”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你就是欺负人家老实,要是王家小少爷有什么事儿啊,你就等着嫁过门服侍他一辈子吧。”
“呸!”唐学茹翻过身,撑着下巴望着白蓉萱道,“我才不嫁给他呢,他连我都打不过,只知道哭鼻子,简直太没用了。就算嫁人也要嫁给一个顶天立地有真本事的人,我可不想像个老妈子似的天天被人拉着去平息事端。”
“这么一算,王家搬走都有十多年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家现在过得怎么样。”白蓉萱想到王老太太,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正说着话,小十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年纪小,名义上又是两人的晚辈,所以也没有避讳,轻轻扣了两声门,大声问道,“茹姑姑在这里吗?”
唐学茹从床上翻身坐起,诧异地道,“在这里!你找我做什么?”
“有点儿事要与茹姑姑商量,您能出来一下吗?”小十四态度恭谨地说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我打赌您肯定会感兴趣的。”
“真的吗?”唐学茹正觉得无聊,闻声连忙下床穿鞋,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我过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就回来啊。”
白蓉萱还来不及细问,她已经跑到门外被小十四拉跑了。
白蓉萱不解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觉得这两个孩子气的人凑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十四把唐学茹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神秘兮兮地说道,“茹姑姑,您想不想为萱姑姑出口气,好好教训一下江家那登徒子?”
唐学茹虽然做事冲动但却不傻,她闻声非但没有表现出激动的神情,反而还一脸疑惑地打量了小十四几眼,“你想干什么?家里长辈已经明令禁止不许我们惹事了,你要是不听劝,虽说是董家的小公子,可我祖母教训起你来,仍旧不会手软的。何况江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家养了很多闲帮,虽然你手底下有几个会工夫的能人,但乱拳可以打死老师傅,架不住对方人多啊。这样上门滋事,只怕会被打得找不到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将来有机会我自会和江家掰扯掰扯的,就不劳你动手啦。”
虽然唐学茹的表现和小十四预想中不太一样,但他却更加高兴了。没想到唐学茹虽然看着感情用事,但却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一点儿都不像看上去那样冲动。
小十四之前还担心她不是自己要找的帮手,这会儿却彻底打消了顾虑。
他冲唐学茹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唐学茹听后脸色大变,“你说的是真的吗?江家那个败类居然还想故技重施跑到我们唐家来闹事?你让他进门来看看,我不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小十四摇了摇头,“那样顶多只能出一时之气,对江家一点儿损害也没有。何况江家还可以说是萱姑姑勾引江家二公子过来的,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让萱姑姑怎么办?自损八百伤敌一千,这买卖怎么算都合不来。”
“那你说怎么办?”唐学茹盯着小十四问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答应
小十四兴奋地附在唐学茹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了几句话,唐学茹听后有些犹豫地皱了皱眉,“你这个办法能成吗?”
此刻如果换作唐家其他任何一个人,听了小十四的话后只怕不是转身就走便是当面斥责,只有她脑袋里想的全是小十四讲的办法究竟靠不靠谱能不能办成。
小十四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说得更起劲儿了。
“茹姑姑只管信我的,我保证能把这件事儿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儿乱子也不会出。”小十四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唐学茹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她本身就对这件事儿很感兴趣,加上小十四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她略沉思了一小会儿便点头答应了,“那行,我就帮你一次,不过你得答应等我回来再处置江家那个败类,起码让我揍他两拳出出气!”
“行,这个好办,我答应你!”小十四和唐学茹商议完毕,达成所愿地笑着离开了,脚步轻快异常,一看就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唐学茹一个人琢磨了半天,磨磨蹭蹭的回了房间。白蓉萱见她回来,好奇地打听道,“小十四找你什么事儿呀,需不需要我帮忙?”
因为小十四和唐学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过去两个人碰面时说的话统共也没有几句,所以白蓉萱根本没有多想,还以为小十四脸皮薄,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好意思跟别人张口,因为唐家唐学茹的年纪最小,所以才找到了她的面前。
白蓉萱哪里想到两个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性子,不但臭味相投而且还一拍即合,就出门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凑在一起密谋了一件大事。
唐学茹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听说去不了绍兴,过来问问我是不是真的,那模样比我还失望,估计是惦记许多天了,比我还接受不了。”
白蓉萱知道小十四的性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问。
唐学茹坐在床沿上把小十四刚刚那番话仔细地琢磨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可行,她是个心直口快心里装不住事儿的人,这么一想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后,见白蓉萱认认真真地写着大字,她便道,“你先写着,我去看看祖母。”
白蓉萱诧异地停下笔,“祖母怎么了?”
唐学茹连忙道,“没怎么呀,刚刚我不是没有留下来陪她说话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安,祖母该不会以为我因为去不成绍兴就生她的气了吧?祖母平时对我那么好,会不会以为我是个小没良心的呀。我要去跟她解释一下,免得她伤心。”
白蓉萱闻声点了点头,“难得你也有这样为别人着想的懂事时候。”她放下手中的笔,干脆地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唐学茹却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在房间里继续练大字等我回来吧。”
白蓉萱不解地望着她。过去唐学茹可不是这样的,做什么都喜欢拉上她,要是被拒绝还会不高兴,小嘴噘得都能挂一个油瓶子了。
唐学茹解释道,“你要是去了,祖母肯定又要关心你吃不吃得下睡得好不好,到时候我站在一边就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壁花似的,根本就插不上话。”
原来是怕自己‘抢风头’呀。
这个解释非常符合唐学茹的思路,白蓉萱也就没有多想,毕竟唐学茹平时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她什么也没说地答应了,还嘱咐她早点儿回来。
唐学茹高兴地蹦蹦跳跳出门了。
此刻唐老夫人正在和黄氏说事情。唐家素来不是大事铺张的人家,家里突然多出了这些人,日常的开销难免便多了起来,两人正在商量这件事。
黄氏一一向唐老夫人说明,婆媳二人趁着没有外人在场,研究着节省的办法。黄氏道,“张家昨儿又送来了一大车东西,虽说是亲家关系,但远不远近不近的,总这么伸手拿人家的东西也不是个办法。我看最近太平无事,那江家也没什么下文,董家的下人是不是可以撤了?用别人家的人手守院子,总感觉怪怪的,就算玉泺什么都不说,下面的人难免会有怨言,何况就这么几伙人来回倒班,他们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好办。”
唐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都是钱闹的。她沉吟着说道,“让他们再守一段日子,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江家那头做得是什么打算,别等回头出了事儿,后悔就晚了。”
黄氏一想到江家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唐老夫人想了想,和黄氏商量道,“起家过日子的确不容易,你也不用犯愁,我手头上还有一些体己钱,回头我让李嬷嬷悄悄拿给你,你先放心用着,不要跟崧舟说,先把眼前这段日子坚持过去再说。”
黄氏笑道,“家里还有钱,还没到动您体己钱的地步呢,您就放心吧!”
“那等你有需要时只管和我开口,千万不要觉得为难。”唐老夫人叮嘱她,“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你的我的,等我百年之后,这些身外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都要交到你们手里的。”
黄氏点头答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唐学茹跑了进来。
黄氏见状板起了脸,“怎么还是这样的不稳重,行事风风火火的,你就不能慢慢地走?”
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着急吗?”
“你急什么?”黄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也是个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整日疯疯癫癫的,你这样以后怎么找婆家?”
“找不到就不找呗。”唐学茹撇着小嘴道,“那样更好,我才不想嫁到别人家里吃苦受罪呢,我留在家里一辈子都陪着您。”
“胡说八道。”黄氏最看不惯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你要是再这样嘻嘻哈哈不长进,回头我就把你交给你父亲,让他亲自教你规矩,看你受不受得了。”
唐学茹最怕别人拿唐崧舟压她,闻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不说话。
黄氏见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气得还要再说,唐老夫人见状急忙说道,“茹儿,过来祖母这里坐,你不在蓉萱房里待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告诉你,去绍兴的事情不许再提,我肯定不会答应你们去的。”
她还以为唐学茹是因为不死心,又特意跑过来央求商量她的。
唐学茹摆了摆手道,“才不是为了这个,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明知道您不同意还要坚持去吗?我知道您一门心思是为了我们好,我虽然有点儿失落但能理解您的苦心。我是因为别的事儿来的。”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黄氏一眼,意外地笑着道,“那你说说是什么事儿,我和你妈一起听听看。”
唐学茹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祖母,您说我们要不要去寺里住两天听听师傅讲经,修福念佛清静清静呀?”
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一时间都愣住了,满脸诧异地盯着她打量。
黄氏更是直接问道,“你怎么忽然想去寺里修福了?过去拉着她你去都不肯的,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修福
唐学茹小声道,“过去祖母经常去寺院里修福的,近两年就去得少了。你们觉不觉得自从祖母不去寺院修福后,家里就总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不会是菩萨怪罪我们家对她不如过去那般敬重了呀?”
“呸呸呸!”黄氏连忙道,“童言无忌,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你祖母腿脚不好不愿意出门麻烦别人,近年来几乎足不出户,菩萨大慈大悲心如明镜,肯定知道你祖母的难处,又怎么会怪罪她呢?”
唐学茹故作委屈地说道,“可你们仔细算一算呀!姑姑的身体近来一直不怎么好,大过年的蓉萱姐姐受到了惊吓,紧接着又在西湖边上遇到了败类,还有那年我从树上跌下来,再往前还有……”
其实她从树上跌落下来时唐老夫人还经常去寺庙里修福,有时候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不过近些年身子不好不愿意出门走动,就很少再去了。可黄氏听了却暗暗心惊,由于年代久远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听唐学茹一桩桩一件件的数落出来,吓得脸都白了。
黄氏惶恐不安,厉声喝止道,“闭嘴,不许再说了!”
唐老夫人听着却是若有所思。老一辈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唐学茹的话听上去虽然有些无稽,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唐家近几年的确不大太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不如过去那样顺利。
唐学茹见状,大着胆子说道,“妈,我这可不是胡言乱语,你仔细想想咱们家最近是不是有些倒霉,玉泺表姐年八辈子不来一次杭州,来得那天居然下了大雨,好端端地走在西湖边上看风景都能踩到臭狗屎,这可是过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黄氏一愣,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得不承认唐家的最近时运属实有些不好。她有些犯愁地皱了皱眉,不安地向唐老夫人望去。
唐学茹继续道,“你们想想看,接下来玉泺表姐还要回苏州吧,说不定治哥哥还要从南京赶回来过中秋,之后便是大姐出嫁……这事情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唐家可经不起折腾,不能再出任何事情了。”
唐老夫人听了脸色郑重地盯着唐学茹问道,“这话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谁跟你说的?”
唐老夫人毕竟见多识广,觉得唐学茹今天的表现有点儿反常,担心她受人教唆,被人利用。
唐学茹暗暗心惊,不得不承认唐老夫人眼光独到,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但她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单纯模样,眨着眼睛道,“我最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难道只有我自己这样觉得,你们都没有这样想吗?”说到这里,她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吧?”
唐老夫人和黄氏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便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道,“学茹总算长大了,也知道设身处地为家里着想了,这是大姑娘才有的胸怀,去跟家里人说,以后都不许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
唐学茹得意地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我和你妈心里有数了,你赶紧回去陪蓉萱吧,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刚刚对我们说过的事情不许再对其他人说,免得说来说去的,没影的东西也说成了真的。你懂事听话,等过了这段时间,祖母赏你一些好东西玩儿。”
果然还是将唐学茹当一个不安分的孩子看待。
唐学茹点了点头,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告别,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黄氏和唐老夫人却不像她那般轻松自在,两个人沉吟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过了许久唐老夫人才迟疑着问道,“你觉得茹姐儿的话怎么样?”
黄氏惊疑不定地说道,“要说信吧,她那个孩子嘴里从来也没个正经话,插科打诨倒是一把好手。若说不信吧,她说得又句句在理,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您还别说,全让她给说中了。咱们家最近运势可不就有点儿走低吗?而且细细算来,好像真是从您不怎么去寺院之后开始的,可是您虽然不爱出门应酬,但咱们唐家每年都要给几个寺院捐不少香火钱,而且每逢初一十五,全家人都诚心吃素,按理说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降罪我们吧。”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这种事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而且不得不说,近几年家里对礼佛的事的确不如从前那般上心了,以前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庙里住几天修福听经的。如今我腿脚不好,你又整天忙着家里的事情,确实是抽不出时间来。菩萨要是怪罪,原也是我们应得的。”
黄氏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觉得紧张,尤其是白修治远在南京,唐学萍又即将出阁,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也不用活了。黄氏不安地说道,“娘,别的事情也就算了,治哥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学萍又马上就要嫁人了,我一想到这两件事儿就觉得心慌,要不我们在家里请个菩萨供个小佛堂吧,也不敢痴心求得太多,就保佑我们家宅平安就行。”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可行,却不能解燃眉之急。这不是急着办得事儿,请菩萨到家里来有很多讲究,要是错了一星半点的,不但家宅不宁,很有可能会祸及子孙,要不这些年我怎么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呢?何况家里还住着客人,安排起来也不方便,怎么也要等玉泺走了之后再办。眼下先打听打听附近的寺院最近有没有讲经说法的去处,咱们过去修修福,把蓉萱娘俩也带上,她们一个受了惊吓一个身子一直不好,让菩萨给她们度一度,说不定就好了。”
黄氏赞成地说道,“把学萍和玉泺也都叫上,这两个孩子都到了婚龄,一个年底就嫁人了,另外一个也有了眉目,让菩萨保佑她们婚后幸福,能和丈夫白头偕老。这女人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似的,要是错了一点儿下辈子就毁了。”
唐老夫人拍板道,“那就把家里的女眷都带上,正好我们娘几个也出去散散心,家里就交给崧舟和荛哥去管,大家在寺院里住两天,吃吃斋饭,听寺里的高僧讲经说法,化一化身上的煞气。”
“那我明儿一早就派人出去打听,最好找个清净的寺院,免得再遇上糟心的事儿。”黄氏叹了口气,心中期盼着这次修福能让一家人都顺顺利利的。
窗外屋檐下偷听的唐学茹听到这里,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原来她走出没多远后立刻折返回来,唐老夫人和黄氏心事重重的都没有注意到了她,被她躲在屋檐下把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一路笑着往白蓉萱的房间方向走去,小十四正一脸焦急地在路边上等她,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茹姑姑,事情办得如何?”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办事儿你尽管放心。”唐学茹得意地笑道,“不过寺院那边要你去安排才行,我怕拖得太久江家那败类就等不及了。”
小十四应了一声,“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就放心吧。”
唐学茹满意地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回了白蓉萱的房间。
董玉泺和唐学萍都在她的房里,见唐学茹回来,白蓉萱笑着起身道,“和祖母说完话了?”
“是的呀。”唐学茹心情愉悦地冲她笑了笑,又对董玉泺和唐学萍道,“玉泺表姐和大姐怎么都在?”
“我们来看看蓉萱。”董玉泺道,“对了,我们打算明天一起尝试着做一做定胜糕,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唐学茹摇头晃脑地道,“你们要是不怕我浪费材料,我自然是很愿意的。”
屋子里的人哈哈大笑,四人边说起了做定胜糕的事情。
小十四则快步地走到门房,果然见阿顺无聊地坐在石阶上摆弄着手指。小十四招手把他叫到身边来,脸色严肃地说道,“阿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但除了你和我之外不能给第三个人知道,你要是能办好我就赏你一套衣服鞋袜,你愿不愿意?”
阿顺听着眼睛都亮了,“我愿意!小十四爷,您有什么吩咐?”
小十四笑嘻嘻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后,这才小声对阿顺交代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打听
“你明天替我跑一趟法镜寺,打听一下寺里什么时候讲经修福,顺便再去一趟张家,想办法见张小姐一面,跟她说家里的蓉萱小姐要去法镜寺住几天静静心,去去晦气,问问张小姐愿不愿意同行?”小十四悄悄交代完,唯恐阿顺年纪太小记不住,又仔细询问了一遍,“你都记下了吗?”
“全都记下了。”阿顺不解地望着他问道,“不过为什么要去张家一趟?”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当了,我就给你买一套新的衣服鞋袜。”小十四认真交代道,“这件事儿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只有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阿顺点头答应了,“我明白了。”
小十四又问道,“你一个人成不成,要不要我派个人跟你一起去?”
阿顺信心满满地说道,“不用了,十四爷您别看我小。可小也有小的好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谁会注意到了一个小孩子啊?我办起事儿来,反而比大人更方便一些。”
小十四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阿顺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出了门。唐家上上下下都把他当孩子看,偶尔没了人影也没人当回事,反正他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严管事只当是这些天闭门谢客把他憋得太难受,找了个机会溜出去玩了,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快到中午时阿顺才连跑带颠地赶了回来。守在门房的严管事见到他,善意地笑着问道,“野猴子,又溜到哪里疯去了?这是知道快吃晌午饭才赶回来的吧?”
阿顺冲他嘻嘻一笑,快步冲进了内院去找小十四。
半路上遇到了小杨,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直接拽到了一边。阿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惊讶得忘了说话。
小杨问道,“你是要去找十四爷吗?”
阿顺乖乖点了点头。
小杨道,“那你跟我来吧。”领着他去了小十四乘凉的大树下。
小十四见到阿顺回来,立刻精神一振,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事情都办完了?快说给我听听,我看看你办得值不值那一套衣裳!”
阿顺微笑着说道,“法镜寺这几天大门紧锁,一直没怎么进人。我向寺前做生意的小贩打听了一圈,听说法镜寺因为今年雨水大,把一棵百年大树劈倒了,刚好砸在了一间佛堂的房顶上,佛堂虽然没有坍塌,但屋顶的瓦片却被砸坏了不少。有不少善人听说了消息之后给法镜寺捐了一大笔钱,寺里前段时间一直在给佛堂修缮,可能这几天就要组织香客进寺修福晒经了。”
小十四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时间刚好赶得上。”
小杨却在一旁撇着嘴道,“什么修福晒经啊,就是变了法得让人捐钱,法镜寺这次修缮佛堂肯定花了不少钱,这是要抓紧时间把钱捞回来呢。”
小十四瞪了他一眼,“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非要把话说出来,要是给菩萨知道了,还不怪你无礼?小心他老人家教训你,让你一路走背运,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调。”
小杨显然是不信这些的,一脸地无所畏惧,甚至带着几分蔑视。
小十四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冲阿顺道,“他又抽疯了,你别理他,继续往下说。”
阿顺道,“从法镜寺回来我就直接去了张家,张家正在张罗买下人,我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人牙子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在门前等着给张太太过目,张家的下人忙着招待他们,又认得我是谁,什么也没说就放我进去了。我直接去见了张小姐,把您告诉我的话对她说了。张小姐以为是蓉萱小姐想去寺院里清修几天,怕麻烦家里人不好意思直说,想让张小姐出面邀请她,因此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答应尽快办成这件事儿。”
小十四听了只想笑。
之前他见那个张芸娘娇娇滴滴,说话跟蚊子叫似的,还怕她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居然是个一点就透得妙人。小十四原本只是想试试看,谁成想张芸娘居然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图。
小十四其实是担心唐家拖来拖去的,最后把江家的人拖得不耐烦了,就想让她们赶紧出门去,好给他留出时间和地方来引江耀祖入瓮。
有了张家人出面,黄氏看在亲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拒绝,应该很快就会促成这件事儿了。
阿顺继续道,“对了,张小姐也想到了法镜寺,她还说法镜寺之前修缮佛堂的善款里,就有张家捐的一大笔,最近法镜寺的尼姑经常登门拜访,邀请张太太和张小姐去寺里烧香还愿,因为一直不得空所以没去上,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过去。”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小十四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赞扬地说道,“阿顺,这两件事儿你办得非常漂亮,回头我一定把衣服鞋袜送到你跟前儿去。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你先去回去吧。记住了,这件事儿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阿顺得到了赞赏,兴高采烈地蹦跳着离开了。
小杨在一旁道,“十四爷,我的事儿办得难道不漂亮吗?您赏我点儿什么?”
“我赏你一脚!”小十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都从我这里抠走多少东西了,你那些师兄弟的衣服鞋袜不都是我出钱吗?你居然还嫌不够,就不怕噎着你啊!”
“小人胃口好着呢。”小杨嬉皮笑脸地说道,“十四爷,杭州别的好不好咱不敢评价,但前两天西湖边上那家欢庆楼的大师傅手艺绝对没得的说,大伙最近连夜巡视都累得腰酸背疼,您要是大发慈悲赏我们一桌席面,我们绝对能精神百倍,办好您交代的大事小情。”
“哼,难道我不发慈悲,你们就什么也办不好了?”小十四不满地说道,“你就是仗着我好说话,总来敲我的竹杠,你怎么不敢去我父亲面前要东西?”
“瞧您说的,那还不是因为我跟您亲近吗?”小杨凑过来赔笑脸,“您要是不想赏也没关系,可千万别生气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小十四哼了一声,“赏一桌席面算什么大事儿,赏你一百桌也赏得起,不过你可不能白吃饭不办事,要不你做我的贴身护卫一年,怎么样?”
小杨微微一愣,想也不想地拒绝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也不能为了一顿饭就把自己卖了呀,回头我师父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这是你自己不要的,可怪我不得。”小十四顺势在躺椅上躺下,闭着眼睛算计起江耀祖来。
张家那边比小十四想得还要麻利,张太太听说张芸娘想邀请白蓉萱去法镜寺还愿后,想都没想得答应了。那天从西湖回来,张太太特意在女儿的房里坐了半宿,听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了一遍,听完后张太太不但对白蓉萱的印象更好,甚至还了几分感激。遇到危机之时,那孩子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先离开,说是去报信,又何尝不是保全了女儿?
张太太原本就格外怜惜白蓉萱的出身,经此一事后,更是对她感激莫名。听完女儿的请求后,她非常的支持与赞成,还劝她们两个抄几夜经书供到菩萨的面前,好好驱一驱身上的晦气。
张太太更是亲自来到唐家和黄氏商量这件事儿。
黄氏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来不及去打听哪家寺院讲经修福,听了张太太的来意后,她又惊又喜,这可真是缺什么来什么,没费一点力气,这好事儿就自己送上门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巧合
事情虽然有些过分的巧合,但黄氏因为不知道中间还有小十四插手,所以并没有多想,还以为和张太太心有灵犀,唐学萍与张自力是天作之合,对这门亲事更有信心了。
张太太口中只说了张芸娘和白蓉萱两个人去寺里的事情,可黄氏听了却道,“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得能知道些什么呀,我们打算全家的女眷都过去住两天,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日子真是太熬人了。你要是没有要紧事也跟着一起去,我们几个正好能凑成局子打叶子牌。”
张太太是个聪明人,听黄氏这样说,立刻就明白唐老夫人和唐氏也要一并去,“老夫人去的话我肯定要跟着的。法镜寺后面有一个单独的小院,不但干净整洁,而且和外面隔着一扇院门,平时不开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扰。我跟法镜寺的主持慧慈师太有点儿交情,回头我提前和她打声招呼,让她把那几间禅房打扫出来,到时候我们就住在那里,说话行事都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非常得方便。”
黄氏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笑着问道,“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比较好?家里去的人多,我还得提前安排安排。”
“我看就这两天吧,别拖得太晚。”张太太讲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黄氏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些天法镜寺院子里的一棵百年大树给雷劈倒了,把一间小佛堂给压坏了,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雨水直往佛堂里灌。可你猜怎么着,那雨水又急又大,可却一滴都没有浇在佛像身上,你说神奇不神奇?有人说这是菩萨显灵,谁要是能在他跟前儿上前几炷香,肯定是最灵验不过的。法镜寺这段日子为了修缮佛堂一直关着大门,因我们家给寺里出了一笔善款,这些日子他们总打发人来请我们过去上香还愿呢,我近来正忙着采买下人的事情抽不出空,正好趁这个机会去上两炷香,别的也不求,只要保证这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就行。依我说宁可不拜别的菩萨,也得拜拜那位。”
黄氏听完虽然觉得时间安排上有些紧张,但事关家里的运势,她还是想都没想得答应了,“行,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这就让人收拾收拾,回头你给我个信咱们就出发。”
“用不了什么东西,带两身换洗的衣服就成了,谁还在那里过日子不成。”张太太笑道,“何况去寺里修福看重的是诚心,带太多东西过去菩萨还以为咱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呢。”
黄氏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寺里住过呢,过去家里一直都是老太太亲自出马,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真有点儿手忙脚乱的。”
“有什么好乱的,这么大的一个家你都能管得明明白白,轮到这点儿小事还能自乱阵脚?”张太太亲热地拉着黄氏的手道,“你就听我的,除了换洗的衣裳和日常必须要用的东西之外,其他的都不用带了。就算不习惯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又不会在那里常住。”
黄氏笑着答应道,“行,那我就这么安排了,大家轻车简从,来去都方便。”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张太太爽快地说道,“这些寺里的出家人虽说都是方外之人,可看你拖家带口的提了几箱子东西过去,以后隔三差五就要到你的门前来,说是化缘其实就是打秋风,你又不好意思不给,哪次都不让他们空手回去,一来二去的反而助长他们的气焰,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黄氏恍然大悟,拉着张太太说了半晌的话,后来又谈起了采买下人的事情。那天人牙子给张家送去的下人一个个五大三粗,张太太看着都不太满意,觉得那个人牙子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不懂的内宅妇人,有意在糊弄自己,对她的印象不太好,并没有介绍给黄氏认识的意思。
黄氏知道肯定有内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张太太回了家就派了身边的得力婆子去了趟法镜寺,寺里的佛堂已经修缮好了,而且又重新翻修的佛塔和围墙,还重新刷了大雄宝殿的红漆,看上去比过去更加恢宏气派,也更庄严肃穆了。
婆子见到了慧慈师太,和她说着张太太的请求。慧慈师太有些为难,那小院里的几间禅房早就预定了出去,这时候推了哪家都不好。婆子微笑着候在一旁,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表情却带着几分固执的坚持。
意思就是你不让我住,以后张家就不会给法镜寺出一分钱。
慧慈师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还请张太太尽早过来。
婆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张家。张太太当天就派人给唐家送了个信,黄氏收到消息后连忙去找唐老夫人商量,两个人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带着一家人出发。
家里顿时乱了套。
因为去法镜寺修福的事情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没有提前透露,大家接到消息时虽然都有些诧异,但却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收拾起东西来。
黄氏派来的崔妈妈就不厌其烦地道,“因是去寺里修福晒经,不好带太多东西过去,只带两身换洗的衣服就行,反正住不了两天我们就回来了。而且法镜寺离唐家也没多远,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临时派人回家来取也来得及。”
等通知到董玉泺的时候,崔妈妈有些为难地说道,“法镜寺里里外外没有多大,禅房也只有几间,老夫人的意思是大小姐身边就只带个贴身服侍的就行,要不怕是住不开。”
董玉泺身边的丫鬟婆子很多,全带过去肯定没地方安置。
董玉泺想到佛门寺院是清修之地,不适宜带年轻的丫鬟,当即决定由钱妈妈陪着去。钱妈妈见小姐倚重自己,心里非常的高兴,收拾起董玉泺的衣物就更用心了。
白蓉萱和唐学茹是最后一个接到消息的,两个人因为一直勤恳练字,宣纸用得特别快,此刻正一边说话一边裁纸。白蓉萱听了崔妈妈的话,放下手里的裁刀,诧异地问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寺院?我母亲也去吗?”
崔妈妈笑道,“是,家里的女眷都去。”因为提前得了黄氏的叮嘱,崔妈妈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拿出了黄氏交代好的话搪塞道,“老夫人从前不是总去寺里修福吗,近年来因为腿脚不好去得少了,可能是在家里待得久了,老夫人总惦记着去寺里还愿上香的事情。刚好张太太来邀请,老夫人就决定去了。法镜寺风景优美秀雅,而且还单独给我们留出了一个院落,非常地安静,适合静心怡情,老夫人让大伙都过去散散心,也给菩萨上炷香,保佑咱们唐家事事顺利平平安安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白蓉萱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本意。
祖母应该还是担心她因为那些不好的事情受到了惊吓,想让菩萨保佑自己吧?
没等白蓉萱开口,一旁的唐学茹已经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太好咯,总算可以出去玩了。这几天真是要把我闷死了,我的身上都要长草了。”
崔妈妈满脸喜欢地冲着她笑,“可见您是托生错了,这要是个男孩子,走南闯北的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白蓉萱也笑着道,“你的名字里有一个茹字,是草字头,本身就长着草呢。”
唐学茹闻声指着她道,“你还说我,你的名字里有两个草字头呢。”
两个人就这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唐氏不大愿意出门,对寺庙更是没什么兴趣,听后不怎么想去。吴妈柔声劝着道,“您也出去走走散散心,别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您的病就是这样胡思乱想想出来的。何况老夫人也去,您这个女儿不在身边服侍,也有点儿说过不去,回头让张太太怎么看呀。”
唐氏这才勉强答应了,但还是提不起什么精神,衣服也都是吴妈帮着收拾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难安
小十四这边收到消息后立刻着手安排起来,先让小杨把三毛子叫到身边叮嘱了一番。三毛子便听话地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找到江家派来盯梢等消息的那个下人,对他说家里人后天可能要出远门,只留了两三个人在家。白小姐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在家休养,还把白小姐房子的位置说了出来,约好晚上开门的时间,江家的人得了准信,美滋滋的跑回家讨赏去了。
江耀祖这几天寝食难安,满脑子都是白蓉萱一貌倾城的无双容颜,简直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都美了几倍。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钟也不想多等了。要不是因为江会长和江耀宗怪他坏事近来总是冷言冷语的异常严厉,他早就从家里跑出去到唐家门口守着了。
江耀祖也知道自己给家里惹出了麻烦,所以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消停,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房里和几个丫头颠鸾倒凤,每天累得不想下床。可这些丫鬟都是服侍他久了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熟悉得了如指掌,江耀祖觉得不新鲜,早就没了兴致,即便和丫鬟行事时脑海里想得也全是白蓉萱,只要一想到她白皙的肌肤和生气时的表情,他就觉得热血直往头顶上涌,只恨自己当日因为当过惊艳,居然没有摸到她的脸。
江耀祖吃不下睡不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了病了。
江会长和江耀宗这几日却是愁眉不展。当天从朗园离开的时候,为了方便得到管泊舟的消息,江耀宗特意留下了两个自己的心腹盯梢,这样做也是为了防备李毅。不能事事都要透过李毅来得知消息,那样的话江家就如同被他拿捏住了七寸一般,好像没有他李毅江家就不用过日子了似的。
管泊舟等人前脚离开杭州,江家后脚便收到了消息。杭州离上海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去的当天下午管泊舟便离开,赶到上海的时候只怕也是深夜了。可他宁可踏月而行也不愿意多留,显然是被江家和刘家两伙人打扰的厌烦了。既然如此,江家之前的苦心也就全都白费了。
江家费了这么大的力,非但没有巴结上管家的人,还让人家有了不好的印象,以后再想去管家面前讨好就不容易了。
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江会长和江耀宗都有些不快。原本打算叫来李毅商量商量,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有补救之法。没想到李毅那边却说自己染了病,短时间内都不能出门了。
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上午还好端端的,下午就病得不能出门了?李毅是不是躲在一旁看江家的笑话,已经不看重江家,连借口和托词都懒得想了?
江耀宗气得要登门找他。
江会长却拦住了他,“李毅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人,他有那个脸面让你亲自上门吗?何况这时候你错得越多,只会让人看笑话罢了。我看上海之事指望管家已经不大可能,我们还得尽早做其他打算才行。”
江耀宗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遇上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谁心里又好受呢?”江会长难得温言细语的安慰道,“你看看耀祖,这几天也消停了不少,他也知道自己错了,你就不要再怪他了。要怪就怪我们江家时运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人冲撞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远着呢,这点儿小小的磨难算什么?上海滩难道只有一个管家不成,走不了他们的路子我们就走其他人的,你之前提过和管泊舟一同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是什么来路来着?”
江耀宗微微一怔,“爹……”
江会长继续道,“管泊舟年轻气盛,加上又有曾绍权和管泊远的护持,他自然眼比天高,瞧不上我们江家的行事作风了。可其他人未必人人都如他那般眼高于顶吧?我在杭州商界纵横数十年,就没见过不喜欢钱的人,不过是钱多钱少罢了。现在在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毫无意义,我们应该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接下来要如何筹谋安排。先打听出那两个年轻人都是什么背景,能不能想办法和他们搭上话,要怎么不引人注意的送钱过去,送多少,钱是从江家自己的腰包里出还是依然从商会里周转,由谁去送,这些才是你此刻该想到的。”
江耀宗振奋了精神,仔细回想着说道,“那两人一个姓郁一个姓周,姓郁的那家伙牙尖嘴利不好相处,姓周的人则沉默内敛但一看就是心思机敏之人,这两个人和管泊舟都是一丘之貉,我看他们也未必瞧得起江家,想要和他们搭上话只怕并不容易。”
“呵呵。”江会长微微一笑,“举家迁移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要去的地方还是眼下最热的上海。世上容易的事情少,困难的事情多,想要成为人上之人,自然要历经艰难险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江家真去成了上海,未来要经历的事情,只怕哪一件都要比眼下的更惊心动魄,困难百倍。”
江耀宗听了父亲的话,沉默地思索起来。
江会长继续道,“年轻人嘛,又是去国外镀过金见过世面的,未免就会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觉得普天之下的人都不如自己。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等遇着几个坎过不去,他们就知道世上的运作道理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家,自然要把姿态摆得很低,等有朝一日我们江家彻底起来了,你还怕没机会报今日这轻视之仇吗?”
说到底江耀宗还是在杭州作威作福惯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恭恭敬敬地捧着,没受过别人的白眼与轻视。在遇到管泊舟和郁从筠、周郴几个年轻人后,江耀宗却处处受人排挤,甚至还要被郁从筠那样嘴上无毛的小子冷言冷语的讥讽,要不是看他们身份贵重之外,江耀宗早就找人教训他了。
江会长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儿子是压不下面子,拉不下脸去求人,所以才会这样出言安慰。
江耀宗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我也是时候经历些磨难,磨炼一下自己的意志了。爹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打听。”
江会长满意地笑了笑,“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看重的好儿子呢。耀祖那德行你也看到了,江家是不可能指望他的,我所能倚重的儿子就只有你一个了。江家将来肯定要交到你手里,耀祖不争气,你也不用理会,以后等我和你妈百年之后,你作为兄长的能管他一个吃喝就行了。至于李毅嘛……要适当的利用,不可完全依仗。他那个人奸诈阴狠,下手又黑,肯定知道我们许多内幕,将来能不能留还是两码事,你可千万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免得日后受伤。”
“您放心吧。”江耀宗近来早就对李毅心生不满,听了江会长的提醒之后,更对他加以防备,何况他们本身也仅仅是相互利益关系,不过是因为李毅较为聪明,能摸清江耀宗的喜好,有什么事不等他开口自己就把事情办妥了,所以江耀宗才高看他一眼,其实说到底他李毅也不过是养在江家门下的一条狗罢了。
还真当自己是嗜血凶狠的狼呢?
江耀宗嗤之以鼻,以李毅目前的情况,江家想要让他死,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江耀宗冷笑道,“李毅那狗东西就是最近好日子过多了,有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等我抽空给他提个醒,他就会乖乖夹着尾巴跑到我们面前来献媚了。”
江会长点了点头,“李毅什么时候都能处置,眼下你先把上海那边的事情安排明白。”
江耀宗干脆地答应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急
佣人小心翼翼地进来,给江会长和江耀宗换了壶新茶,又赶忙脚不点地的溜了出去。
父子二人商量了半晌没有个结果,江会长疲惫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上了年纪,这精力什么的大不如前,有些事还得你自己有个章程才行,我看自己是越来越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江耀宗急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您的阅历见识远在我之上,有些事不跟请示一下,我的心里也拿不准,总觉得没底。”
江会长觉得这样的说辞非常顺耳,笑着点了点头。慢慢拿起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一直没抽出时间来问你,那天在湖边上耀祖碰上的那位小姐是谁家的?”
江耀宗这些天已经收到了消息,闻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是唐家的小姐,最近我没太理会这件事儿,所以就知道个大概。您怎么忽然想到问起她了?”
江会长道,“没什么,就是知道后心里有个数,回头人家闹上门来我也好有个应对之策。唐家……是哪个唐家?”
“好像世代经营茶叶铺子吧,您要是好奇,我就派人出去给你打听清楚了。”江耀宗眼下最紧张的便是家族迁移的大事,对这种小来小去的事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江会长摇了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这么紧要的时候就别分神操心别的事情了。”他想了想,又特意叮嘱道,“给我看紧耀祖,别让他再出去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平日里他做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给我胡闹,可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江耀宗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江耀祖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江会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江耀宗对此却是乐见其成的。有个一事无成的弟弟养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好吃好喝得供着就是了。如果他弟弟真像李毅那样有勇有谋,江家的家业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落在他的身上。
江会长并没有多心,和儿子继续商量起重要事情来。
而另一边的江耀祖收到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后,喜得从床上一跃而起。屋里服侍的丫鬟光溜溜的,被他一脚踢下了床,“快滚,爷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丫鬟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眼泪在眼圈里直转,见惯了江耀祖的喜怒无常,也不敢争辩,抱着衣服赶紧跑了出去。
下人便把守候在唐家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明了,“唐家自从那天出了事儿之后就大门紧锁,闭门谢客,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婆子从后门进进出出的采购东西。我见他们家这样安排,还觉得二公子您这件事儿八成是不能成了。没想到让我认识了一个傻了吧唧的下人,很轻松地就被我买通了,他刚刚来告诉我说,唐家的人最近要出趟远门,家里只留几个人看家。那位白小姐受了惊吓不能远行,所以要留在家里休养,您说这不是天赐良机吗,连老天都在帮着您呢。”
江耀祖高兴不已,“好小子,这事儿办得漂亮,回头爷少不了你得好处。”
下人得了他的保证,心里美滋滋地,继续道,“那个傻了吧唧的下人好像叫什么三毛子,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唐家人出发的那天晚上就过去,他半夜时来给咱们开门,就以布谷鸟的叫声做信号,三声布谷鸟叫,唐家的后门便开了。”
江耀祖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唐家去。他一边点头一边焦急地问道,“唐家人什么时候走,都定下来了吗?”
“您别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江耀祖哪能不急啊,感觉晚上又睡不着了。
不管江家这边怎么折腾,唐家倒是有条不紊地把去法镜寺修福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唐老夫人有几年没怎么外出走动了,唐崧舟把这当做大事来办,事先便雇好了马车。等到了出发那日,风轻云淡,居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李嬷嬷笑着对早起的唐老夫人说道,“您看看,这样的天气出门简直是再好不过的,老天爷都知道您心诚,这是给特意给您行方便呢。”
唐老夫人愿意听这样的话,满面笑容地由她搀扶着出了门。
黄氏和唐氏都等在门口,几个晚辈更是早早就到了。因是去庙里,大家都没有花哨,每个人都穿着素净雅淡颜色的衣裳,一个个就像枝头的露珠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高兴。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了大家吃没吃过早饭一类的,然后才由黄氏和唐氏扶着上了马车,几个晚辈则分别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地的向法镜寺驶去,躲在暗处盯梢的江家下人见到后,连忙跑回了江家报信。原来江耀祖也有自己的小算计,他怕唐家人使诈欺骗自己,特意安排了个人过来盯着,看唐家人走了之后才敢趁夜前来。
法镜寺距离灵隐寺不远,与法喜寺、法净寺共称天竺三寺,是为数不多的尼众寺院。其西傍飞来峰,东临月桂峰,风景秀美绝伦,被一片竹林环绕,非常得幽静秀雅。
张太太早就到了,此刻已经带着张芸娘下了马车,正在寺内和几位师太说话,看模样就是总打交道,非常地熟络。
听到车马之声,张太太连忙走出了寺门,见黄氏和唐氏正扶着唐老夫人下马车,她急忙迎了上去,未语先笑,“老夫人您慢着点儿,不着急的!”
唐老夫人稳稳地下了马车,冲着张太太道,“亲家太太来多久了,等急了吧?”
“有什么急的。”张太太笑着道,“平日里都是家里的爷们们外出打交道,咱们说得好听是管家夫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个管家婆,整日围着锅台转,把自己累了个够呛,偏偏爷们还觉得咱们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干。难得有机会做甩手掌柜,我恨不得这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儿才好呢,最好永远也不回去了。”
黄氏唐氏都喜欢张太太的快人快语,在一旁站着笑。
唐老夫人就和她开起了玩笑,“你不想回去原也容易,留在这寺里出家做尼姑吧。”
张太太大声笑道,“那敢情好,我算是解脱了。就怕我这刁钻古怪的性子菩萨不喜欢,到时候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我不太丢人了吗?”
几个大人在一旁说说笑笑,张芸娘找机会跑到了白蓉萱的面前。这还是出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张芸娘关心地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小声地问道,“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白蓉萱见她如此紧张自己,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微笑着说道,“我不是派人给你送信去了吗?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挂怀。最近这几天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都没耽误正常过日子。”
张芸娘原本不信阿顺带来的消息,可见到白蓉萱本人后,见她气色如常,甚至更胜往昔,这才放下心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白蓉萱居然带着她在西湖边上买的绢花,张芸娘微微一愣,“咦,你怎么把它戴上了?”
白蓉萱知道今天张芸娘也会来,是特意带出来给她看的。当然这话却不能明说,她只能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寺庙里修福呢,也不知道该穿什么戴什么,昨天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个下午,只觉得哪一件都不太合适,显得太花哨了些。好容易才翻出两套平时不怎么穿得素雅衣裳,又没什么可戴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这几朵小绢花正合适,就把它们戴出来了。”
张芸娘并没有多想,笑着点了点头,“还是挺好看的。”
白蓉萱握着她的手道,“你以前来过寺院吗?”
“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呢。”张芸娘道,“我小时候就经常跟我妈去寺院修福,最长的一次住了七八天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卤菜
白蓉萱觉得很新奇,拉着张芸娘的手问长问短。张芸娘有意和她说话,把去寺里修福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说了,白蓉萱听得非常认真,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什么不明白也会开口询问,把张芸娘听得诧异不已,“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呀,怎么突然对修福这么感兴趣了?”
一般去寺庙修福听经都是上了年纪在家中待得无聊的人才喜欢做的事情,年轻人就算来也是为了陪长辈,许多人都觉得参禅悟道烦闷无聊,对此不会太感兴趣。
白蓉萱小声道,“我自己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在菩萨面前好好敬炷香,求他保佑我哥哥平安顺遂,身体健康。”
张芸娘从张太太那里听说过白蓉萱有一个哥哥远在南京求学,书读得非常厉害。如果自己的哥哥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的话,张芸娘也会非常担心的。她能理解白蓉萱的顾虑与担忧,柔声说道,“如果要保人平安的话,最好能求到法喜寺的平安符,他们寺里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每次哥哥出远门家里都要想办法去求一张。法镜寺因为是尼众寺院,最出名的还是斋菜,要说其他的……那就不怎么行了。”
白蓉萱一听,立刻问道,“法喜寺离这里很远吗?”
“没有。”张芸娘指着不远处的屋瓦房舍道,“那边就是。法喜寺和法镜寺、法净寺合称天竺三寺,他们都在这附近,就算走路过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而已。”
白蓉萱动了心思,想去法喜寺给哥哥求一张平安符。
张芸娘见她低头沉吟,猜到了她的心事,不大赞成地说道,“虽然距离不远但还是不要去了,我每次来这边哥哥都会特别提醒,千万不要以为寺院是清修之地就没有是非,这里反而最是麻烦,寺门外经常有闲帮出没,还会合伙演戏讹诈人,因为肯来寺院的人都是些善男信女不愿意惹事,家里又都有些闲钱,所以都会给些钱了事。”
白蓉萱一听,想到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不想给家里再惹麻烦,只能无奈地叹着气,“那就算了吧,回头等有机会我拜托荛哥来帮我求一个,只是不知道不是本人求得还灵不灵验。”
一副对平安符特别在意的样子。
“就算你亲自去求,也是求给你哥哥用,一样不是本人去求的。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肯定会了解你的一番苦心,帮你保佑你哥哥的。”张芸娘微笑着说道,“敬佛修福原本看的就是诚心,所谓心诚则灵,你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白蓉萱重活一世,最牵挂的就是哥哥,听张芸娘这样说,她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件事儿,打听起法镜寺的斋菜来。
法镜寺的门外有一大块空地,每有大型法会的时候,寺院里若是站不开,外面也挤满了人。此刻却围了不少小贩,都是附近的农户,卖着家里特产。唐学茹一下车便拉着董玉泺和唐学萍还有护送她们而来的唐学荛跑去看热闹,这会儿不但磨着唐学荛掏钱买了不少果子和糕点,还拿回了一包乡民自己卤的素菜。
黄氏瞪了她一眼,当着张太太的面没法教训,眼神却带着几分警告,偏偏唐学茹一点儿都没有留意,把热气腾腾的卤素菜送到了白蓉萱和张芸娘身边,“你们快尝一尝,这小贩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卤菜的滋味不咸不淡特别入味,吃起来非常爽口。”
一边说,一边将扎着卤菜的竹签递到白蓉萱和张芸娘的面前。
张芸娘见寺门外来来往往都是人,虽然接了过来却有些不好意思吃。上一世的白蓉萱和她一样,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后来从一路跌宕起伏去往北平,其间遭遇之艰辛远非常人可想,或许那段路对于一个男子来说简单容易,但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白蓉萱一路北上境遇坎坷,睡在荒郊野外和乱坟岗都是家常便饭,更别提当着别人的面吃东西了。
她什么也没想地接过卤菜,小口斯文地品尝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口感真不错。”还推荐张芸娘也试试看,“这种卤菜特别难做,煮得时间短了菜不入味,煮得时间久了菜便软烂没有嚼头,这个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白蓉萱和唐学茹静静望着张芸娘,看得张芸娘非常不好意思。她连忙尝了尝卤菜的味道,满脸通红地说道,“确实不错。”
白蓉萱见状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在外面吃东西呀?”
张芸娘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别害羞,这里虽然人多,但每个人都惦记着自己的事儿,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你,不信你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看看他们是不是自顾自的,忙得连头都不愿意抬。”白蓉萱鼓励地冲白蓉萱笑了笑。
张芸娘鼓起勇气悄悄环顾四周,果然见小贩一个个忙着做生意,根本没人留意到自己。张芸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仔细尝了两口卤菜,然后道,“俗话说裁缝的邻居会穿针,法镜寺最出名的就是寺里的斋菜,不少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品尝斋菜呢。这些商贩都住在附近,自然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你们可千万不要吃饱了,不然回头正儿巴经的斋菜上了桌,你们就没有肚子吃了。”
唐学茹这个小吃货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这里的斋菜真的这么好吃吗?”
张芸娘点了点头,“听说寺里有特殊的不外传之方,斋菜别具一格。而且因为是尼众寺院,所以菜品非常的精致,不是其他寺院能比得了的。”
唐学茹顿时对法镜寺来了兴致,手里的卤菜也吸引不了她了。
得了消息的住持慧慈师太慢悠悠地赶了过来,双手合十地向唐老夫人见了礼,客气地请一行人入寺。
法镜寺规模相对较小,除了大雄宝殿之外只有三座佛堂,另有几间供寺内女尼所住的禅房,寺后的两间小院却是单独留给香客所住的,不但简单干净,而且异常得幽静。风吹竹林沙沙作响,小院几间房内的日常家具都是竹子做的,白蓉萱一进来就喜欢上了,站在院子中观赏了半晌还回不过神来。
慧慈师太是个心如明镜之人,把众人送到院子便要离开,给足了大家休息游览的时间,还邀请唐老夫人和张太太、黄氏及唐氏晚间饭后讲经听法,唐老夫人自然满口应允,对慧慈师太的印象非常好。
慧慈师太知道年轻人坐不住,怕几个小辈觉得无聊,还安排了一个叫清晓师太的年轻女尼陪几人游览法镜寺,也趁机向她们讲讲佛法。
等慧慈师太离开后,黄氏便把唐老夫人送到了最宽敞一间禅房内,又拉着张太太把小院子里三圈外三圈地看了一遍,准备抓紧时间把房间分出来给人休息。唐学荛则趁机向母亲和张太太告辞,黄氏难得出一趟门,对家里很不放心,一直把他送到寺门口,还不住地交代他要留神注意的地方。
唐学荛无奈地笑道,“妈,你又不是在这里常住,过两天我就来接你了,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能有什么事儿呀,家里不是还有父亲坐镇吗?你就别担心了,好好的轻松两天,等回了家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呢。”
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出门黄氏总觉得不安,她还要叮嘱,唐学荛已经脚步飞快地跳上了马车,她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张太太见状在一旁道,“你就是久不出门,所以觉得一离了自己家里什么都不行了。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啊,等赶明你回了家,只会发现没了咱们跟在屁股后面啰嗦,人家爷俩活得不知多滋润呢。”
黄氏笑了笑,把这件事儿揭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分房
那间单独留给张太太的小院并不算宽敞,满打满算只有六间房,而且面积都不太大,有的屋子甚至只能摆一张床,看上去非常的简陋。张太太怕黄氏不习惯,特意解释道,“他们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陈设的不能和家里比,你只能将就将就了。”
黄氏笑道,“咱们是来礼佛的,又不是享福的,住在哪儿不都一样吗?我是在琢磨这房间要怎么分?”
她们这一行拖拖拉拉来了十二三人,六间房间怎么看都不够分。
黄氏犹豫着要不要请张太太去跟慧慈师太打声招呼,最好再张罗来几间房。谁知没等她开口,张太太就已经先叹着气说道,“没办法,法镜寺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腾出这几间房都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只能委屈这些人挤一挤了。”
黄氏听了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把话说出口,不然只会令张太太夹在中间难办。
她和张太太商量着分房的事情。
正好董玉泺和唐学萍在院门口等着她们,见两人携手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得知黄氏在为分房间发愁,董玉泺笑着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姑姑和祖母住一间,舅母和学萍住一间,张太太和张小姐住一间,蓉萱和学茹住一间,我和钱妈妈住一间,剩下的李嬷嬷、崔妈妈、吴妈和张太太身边的妈妈住一间。寺院就是这样的,苏州寒山寺的香舍比这还小呢,有些房间连床都没有,大家只能席地而睡。来这里的人都是诚心做礼拜佛的,当年达摩祖师苦行万里才将佛法传至中原,相比于古人,我们这点儿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张太太见她口齿伶俐吐字清晰,在一旁忍不住‘哎哟哟’了两声,“表小姐才多大的年纪,看得就已经如此通透了,枉我多活了一把年纪,整日地把拜佛悟道挂在嘴边上,竟还没有你看得明白。”
董玉泺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是我看得透彻,不够是跟着祖母去寺里的次数多了,听那些老和尚整日地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上,我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这是现学现卖,跟您瞎显摆呢。”
张太太还想再说,黄氏已经拉着她商量起分房间的事情。张太太道,“表小姐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就这么办好了。”
黄氏见她也这样说,就按照董玉泺说的吩咐了下去。黄氏带着张太太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唐氏正陪着唐老夫人说话,见到二人进来都停住了口。唐老夫人关心地问道,“荛哥走了?”
“是,这边没什么事儿,我就让他回去了。毕竟是尼众寺院,他一个大小伙子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黄氏轻快地回答道,又把分房的事情向唐老夫人禀明了。
唐老夫人听说是董玉泺安排的,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
唐氏有些不安地说道,“要不我去跟蓉萱挤一挤吧,我晚上睡得不实总会起夜,怕弄得您也跟着睡不好。”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吧,我年纪大了,晚上觉轻,比你起的次数还多呢,你就安心陪我住两晚吧。仔细算起来,自从你小时候分了房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跟我睡在一起呢,咱们娘俩互相照顾,谁也别嫌弃谁。”
唐氏不想让母亲失望,笑着答应了。
张太太好奇地问道,“表小姐的年纪比学萍还要大吧?定亲了没有?我看她说话办事非常的气派,很有大家风范,一般的小户人家可配不上。”
一副想要给董玉泺说亲事的口吻。
张太太不是外人,而且人又热情,张家和唐家同在杭州,以后肯定要时常走动,唐老夫人不想两家产生一丁点儿的嫌隙,闻声也没有隐瞒,低声回答道,“玉泺这次过来和我提了一嘴,说是她祖母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就等着下礼定日子了。”
这件事儿黄氏略有耳闻,唐氏却全然不知情。她比张太太还好奇地问道,“妈,玉泺定的是哪家?”
唐老夫人笑着道,“听说是天津的邱家。”
张太太闻声惊讶地张大了嘴,“邱……邱家?”
张太太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但天津的邱家却是听说过的,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后半句话直接哽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唐氏却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唐老夫人见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不妥?”
唐氏摇了摇头,苦涩地笑道,“白家外房的一个女儿嫁去了邱家,您忘了?”
唐老夫人经她这么一提醒,骤然记起这件事情。听说当初白老太爷想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可惜邱家觉得白老太爷的独生女娇气跋扈不好相处没看上,反而瞧重了外房的小姐,把白老太爷气了个够呛。当时唐氏已经嫁到了白家,还和白元裴一起参加了婚礼,白老太爷因为觉得没面子,而且也没把外房放在眼里,随便找了个理由没有出席。参加的婚礼的宾客见状,说什么的都有,白元裴觉得父亲心胸狭窄,生了一肚子的气,从外房往家走的路上要不是唐氏一直柔声劝慰着,他回到家非跟父亲大吵一架不可。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是有这么个事儿,过去太久了,我记性又一年不如一年,身边的事儿都记不住,时常要你嫂子和李嬷嬷提醒,其他的事儿就更忘得七七八八了。”说着便转移了话题,“张太太,听说法镜寺的素斋非常有名,烦劳您给安排安排,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张太太知道唐老夫人不想提及白家,也怕惹得唐氏伤心,顺着她的话道,“这是肯定的,我一会儿就去拜托慧慈师太,今晚保证让您吃到嘴。”
“那好,我就安心等着了。”唐老夫人高兴地笑了起来。
唐氏振了振精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坐在一旁陪着笑脸,但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
跟来的几个妈妈都忙着铺床打扫,张芸娘听说了消息之后,跑过来对张太太小声耳语了一番,张太太听后笑着问道,“你想跟蓉萱和学茹一起住?那间房能挤得下你们三个人吗?”
“可以的!”张芸娘连忙点了点头,瞪大了眼睛等着张太太的决定。
张太太见女儿这副期待的模样,只好答应道,“那行,不过你们可不许折腾得太晚,要早点睡。而且这里的房子没多大,一点儿都不隔音,别到时候你们叽叽喳喳又吵又闹得惹得我们都跟着睡不好。”
“不会的,我们会小点儿声的。”张芸娘是个实心眼,这样把话一说,不是变相地说明她们三个要秉烛夜谈吗?
张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芸娘兴高采烈地冲几位长辈行了一礼,欢快地跑了出去。
张太太看着女儿欢快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就像窗外的阳光一般热烈,她也跟着高兴,觉得女儿近来性格外向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她忍不住感慨地说道,“你们瞧瞧,有了伙伴就忘了娘,居然把我自己单扔出来了。还是你们家的蓉萱丫头好呀,自从认识了她,我们家芸娘开朗多了。”
唐老夫人与有荣焉的笑道,“这没出阁的小丫头就是得凑在一块堆玩才行,你家的孩子实在太少了些,自力和芸娘年纪差了几岁,又是男女有别,芸娘自小一个人长大,性格难免腼腆了一些。你以后常带她来家里坐,让她们小姐妹多接触接触,将来就算出了嫁遇着事也能相互有个照应,咱们这些老的哪个能陪她们一辈子呀。”
张太太也是这样想,闻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素斋
黄氏笑着在一旁插口道,“你要是一个人睡不习惯就把贴身妈妈叫过去,免得四个妈妈挤在一个房间里,估计都要肉皮贴着肉皮睡了。”
张太太故意叹着气说道,“哎,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跟贴身妈妈亲近了。”
屋内的人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跑到门外的张芸娘刚转了个弯,就遇到了等在这里的白蓉萱和唐学茹。
唐学茹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张太太答应了吗?”
张芸娘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不过要我们小声说话,这里的房子不隔音,怕吵得大伙都睡不好。”
“谁说悄悄话还会扯着嗓子喊不成?”唐学茹俏皮地眨了眨眼,“张太太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我们肯定细声慢雨的,可不能让人偷听了我们的话。”
白蓉萱很高兴的牵着两人的手走回了房间。
房间内只摆着一张宽敞的竹床,屋子的一角立着个竹制的花架子,上面摆着一盆文竹一盆剑兰,长势都很不错,一看就是受人精心培养的。
吴妈已经给铺好了床,得知张芸娘要住在这里的张家妈妈又送来了一床被褥,还跟吴妈小声道,“别看这竹床宽敞,但睡起来又硌又硬,多铺床被子能舒服些,她们这些小丫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没个一时半会睡不着,晚间我再给她们送壶雪梨水过来,她们渴了的时候好喝。寺院不比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许多东西要不来,都得提前准备好了才行。”
吴妈听了惭愧不已,“我以为寺里能烧水,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张家妈妈笑道,“一看你就是个老实人,平时不怎么出门吧?回头你去走一圈就知道,咱们这院子虽说比其他香舍还要宽敞些,但也就这么几间房子,连个小厨房也没有,你去哪里烧水?你放心吧,我们家太太准备了几大壶雪梨水,又润喉又解渴,管够今天喝了。等明天让太太去找慧慈师太,请寺里的尼姑给我们送些热水来,我们灌上就行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家这位妈妈性格和张太太不相上下,都是快人快语说话非常利落的人,吴妈对她的印象一下就好了起来,“幸好张太太和寺里熟悉,不然还真是麻烦呢。”
张家妈妈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屑地说道,“要是不熟谁会来这里修福啊,法喜寺离这里又近香舍又宽敞,而且大伙都说那边的香火比这边旺盛也更灵验。法镜寺毕竟是尼众寺院,本身就吃亏,过去寺里的尼姑都要自己种菜为生,日子过得苦兮兮的。自从慧慈师太当上住持后,和杭州城的夫人太太们渐渐打上了交到,这才好转了一些。”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凑到吴妈耳边道,“这里的尼姑三天两头的就往府上跑,今天让你敬香明天请你听经,总是有各种办法让你来寺里捐钱。”
吴妈听着憨厚地笑了起来。
张家妈妈见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就没有再往下多说。
众人分别安顿下来,唐学茹吵着要去后山逛逛。白蓉萱和张芸娘都不想走得太远,还劝她道,“马上就要吃饭了,等吃过午饭再去。”
唐学茹只好作罢,把唐学荛给她买的果子洗了不少,屁颠屁颠的挨个房间送了过去。走了一圈回来后,唐学茹道,“祖母那里已经打上了叶子牌,算上张太太刚好够手。祖母还说谁赢了钱,回头给大家买素包子吃。”
一般素斋做得好的寺庙都会做素包子,而且味道非常的鲜美,堪称一绝。不过好吃的素包子不但用料讲究而且做法繁琐,所以都会单独售卖,并不算在斋菜里。
几个人在屋子里闲聊了一会儿,法镜寺的女尼送来了素斋。白蓉萱的房间里连桌子也没有,只好跑到董玉泺那里用饭。董玉泺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套月白色的纱质长衫,宽裙窄袖,显得格外的飘逸轻灵。唐学茹一见便喜欢上了,围在董玉泺身前上下打量。
“这布料我还有呢,回头给你送两匹过去,让舅母找人给你也做一套。”董玉泺随意地说道,“这料子也就这季节在家里穿穿还行,出了门只要被风一吹就裹在身上了,好看却不好打理,不太实用,我只是看它宽松舒适而且贴着皮肤后有种凉凉的感觉,这才做了两套衣裳在家里穿。”又问白蓉萱和张芸娘,“你们要不要,我也送几匹给你们做衣裳吧。”
张芸娘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我就不要了,上次您送我的布料还没裁完呢,一时半会穿不了这么多。”
她和董玉泺并不相熟,怎么好意思张嘴要人家的东西?自己又该拿什么还礼?
白蓉萱却琢磨了一下,笑着道,“如果还有多余的,表姐就送我两匹吧。我觉得这层纱料质地柔软,做裙子的确太轻盈了些,但若是做一件上衣穿在鲜艳颜色衣服的外面,像是一陇烟似的,应该会挺好看的。”
董玉泺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下来,转身就吩咐给了钱妈妈,“您别忘了,回到家就把纱料找出来给她们送去。”
钱妈妈笑着答应下来,“是,奴婢记在心里了,一回家就去库房里找。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这布料多,箱子里还有两匹葱心绿的绸子,搭了这匹白纱应该能好看,到时候我一并找出来。”
白蓉萱向她道谢,钱妈妈连忙推脱着不敢当。
白蓉萱拉着张芸娘的手道,“我试着做一件,要是好看就给你也做一件,但要是失败了就当没有这件事儿,我们谁也不许提。不过我得量量你的尺寸,到时候我邀请你到家里来。”
张芸娘没有见外地点了点头,“好!那个时候我给你分盆出来的花也应该养好了,我正好给你送过去。”
唐学茹见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显得亲密无间,倒把自己丢在了一边。她顿时有些吃味地跑过来夹在两人中间,对白蓉萱道,“你也得给我做一件!”又对张芸娘道,“你也得送我一盆花才行。”
白蓉萱和张芸娘面面相觑,一个道,“你整日爬上爬下的,这衣服穿在身上一天就得勾脱了丝,我才不给你做呢,反正你也不会爱惜。”
另一个道,“送你一盆倒是没问题,不过那些话都需要精心照顾,你有时间和功夫吗?”
唐学茹嘴里嚷着不管,和两人撕闹起来。
董玉泺和钱妈妈在一旁看了,都跟着笑了起来。
端着食盘的女尼则悄悄打量着众人,眼神在董玉泺的身上停了许久。
法镜寺的素斋出名是有道理的,几盘小菜不但精致可口,而且味道非常的特别,入口回甘,让人一吃就称赞不已。尤其那那两道香菇面筋和八宝炒糖菜,令人吃了就停不下来。
唐学茹吃了一碗半米饭才停了下来,抹着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素斋呢,原来青菜萝卜和豆腐都能做得这样美味。”
白蓉萱早就吃完了,此刻正在喝茶,闻声笑着问道,“那你觉得这里的素斋和欢庆楼的手艺相比,谁家更好一些?”
唐学茹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当然是欢庆楼了,谁都不能跟他家比,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欢庆楼的老板娘,那样就可以每天都尝到大厨的手艺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游览
“这个倒也不难,回头找个可靠的人帮你打听一下欢庆楼的老板有没有适龄的儿子,到时候找个媒人上门说亲就行了。”白蓉萱掩着嘴笑道。
“那怎么能行?”唐学茹睁大了眼睛道,“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谁家小姐主动到男方家里提亲的,那还不给人笑掉大牙吗?我不干这种傻事,谁愿意提亲谁去,反正我不去。”
“原来你也怕被人笑呀。”白蓉萱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在乎了,眼里只有那个老板娘的位置呢。”
“这也不对。”董玉泺刚刚由钱妈妈服侍着漱过了口,这会儿插嘴道,“万一欢庆楼的老板有好几个儿子,偏偏学茹嫁得那个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可怎么办?”
“啊?”唐学茹愣了愣神,诧异地张大了嘴,但转瞬便有了鬼主意,“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在后面撺掇着丈夫去争家产了呗,我就不信凭我的聪明才智,难道连他们也斗不过吗?”
“你那不叫聪明才智,你那叫刁滑奸诈,还没过门就惦记人家的家产,要真把你娶进门,后院就不会再有太平的日子了。”白蓉萱刚说完,唐学茹就扑了过来,“你居然说我刁滑奸诈,看我怎么收拾你!”
几个人正闹着,唐学萍找了过来。中午时她服侍着唐老夫人和黄氏几人吃的饭,那边这会儿也刚散席。唐学萍解释道,“法镜寺的清晓师太来了,问咱们下午要不要在附近转一转,她做向导领着咱们去,路上也能与我们说说寺里的典故轶事,免得我们在房里闷得无聊。”
唐学茹想也没想得高高举起了手,“我要去!我要去!”
唐学萍瞪了她一眼,“你给我安生些,到了寺院里还这么闹腾,哪里有半点儿诚心礼佛的模样?”
唐学茹嘟了嘟嘴,不敢和长姐顶嘴,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要不是为了能和小十四打好配合,她才不愿意来寺里呢。也不知道家里安排得如何,那个江家败类会不会上当?
小十四这会儿正在家里和小杨与三毛子躲在大树下研究计划。三个人商量了一中午,总算把事情敲定了下来,而且每一个步骤都细致入微,连可能发生的意外也全部都提前想到并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小杨听完后忍不住竖着大拇指道,“十四爷,您要是把这精神头都用到功课和正经事儿上,三老爷和三夫人得欢喜啊,也不用每天都拿棒子追着你跑了。”
“放屁!”小十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董家对子女的教导非常严格,小十四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连忙补救般地说道,“那个……我不是要骂你……”
小杨笑着点了点头,“您这不算骂人的话,我师父每次骂我师兄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坟都带上了。”
小十四涨红了脸,辩解道,“你哪只眼看到我不做正经事了,我跟你说,书本上教的东西不过是些皮毛,有些根本就不实用,有那个闲功夫还不如学些为人处世的门道,那才是惠及一生的大道理呢,谁还能整天抱着书本过日子不成?要真有那样的人,只怕也没人愿意与他交往,都会嫌他迂腐寒酸的。”
小杨和哥哥自小拜师学艺,大字不识一个,对这些不是特别懂,听小十四说得头头是道,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他们这位小十四爷是出了名的口才好,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就算在董老夫人面前也是妙语连珠,董老夫人还挺喜欢他这个重孙子的。
事情全部敲定下来,小十四兴奋的待不住,吩咐三毛子先走,和小杨在树底下说了半天的话,可一抬头太阳还当空照着,他不无惋惜地说道,“怎么天还不黑呀。”
小杨笑着道,“您也太心急了,这才什么时辰啊,哪有那么快黑天。不过依我看呀,有一个人肯定比您还着急呢。”
“谁?”小十四不解地问道。
小杨道,“还能是谁,江家那位二世祖呗,他这会儿肯定掐着时间过呢,就盼望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儿,好赶紧偷偷溜进唐家对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一亲芳泽。”
小十四笑着点了点头,“你还别说,肯定是这样的。”他声音一顿,忽然八卦地嘀咕道,“唐家的这位蓉萱姑姑的确是位难得的美人,简直比九嫂还要漂亮,你说是不是?”
小十四说的这位九嫂是长房小九爷今年新过门的妻子,长得美艳绝伦,把小九爷喜欢得不得了,对她千依百顺不说,没事儿的时候便在家里陪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应酬了。董家见过小九嫂的人都很喜欢她,连董老夫人对她也极尽宠爱,赏了她不少好东西,三夫人回家还跟三老爷念叨道,“这长得好原来也有好处,你看看祖母对她的态度,比当时我进门的时候热情多了。”
三老爷只好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妻子一番。
小杨想了想,认真说道,“怎么说呢,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又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我没读过书,所以话有点儿粗。咱们家的小九夫人像是牡丹,有艳压群芳之势,唐家的蓉萱小姐则像寒梅,美貌之下还有傲骨,而且只在寒冬百花尽谢的时候盛放,有一股别人没有的气势和凌厉。”
小十四赞成地问道,“那你觉得蓉萱姑姑和我姑姑相比,谁更漂亮一些?”
“那肯定是蓉萱小姐了。”小杨不假思索地道,“咱们家小姐虽然也好看,但和蓉萱小姐比还是差了一点儿。”
“嘿嘿。”小十四奸诈地笑了笑,“你这臭小子死定了,居然敢说我姑姑的坏话,等姑姑回来看我怎么去告状,回到董家非揭你一层皮不可。”
小杨顿时垮了脸,“小十四爷,不带这么玩的,您这不是挖好了坑给我跳吗?”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树下开着玩笑,而被提及的白蓉萱和董玉泺则在清晓师太的陪同下游览法镜寺的后山。
后山绿树成荫,虽然阳光炙热,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晒。而且空气清新,林间偶尔传来鸟雀低鸣,远处还有溪水哗啦啦的响动。
清晓师太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尼,虽然相貌端庄但却脸色苍白,而且生着一张苦面,眉宇间仿佛带着几分仇怨,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的,山间风声很大,吹得树叶唰唰作响,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只听她徐徐讲述道,“法镜寺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清朝乾隆帝下江南时御笔亲封换的名字,后来几经损毁,咸丰年间彻底毁于大火之中,到了光绪年间才得以重建。我们寺中药师殿的药师如来香火最好,如果要求健康平安,一定要去殿前诚心拜一拜。最好能供一盏长明灯,最是灵验不过了。很多外地的香客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为了到药师佛面前磕个头敬炷香呢。”
白蓉萱与唐学茹和张芸娘慢悠悠地落在了最后,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闲谈,原本没太在意清晓师太的话,但听说药师殿能保人健康的话后,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上一世哥哥突然离世应该就是健康上出了问题,舅舅去南京料理后事时还向与他交往甚密的同学打听,大家都说白修治用功刻苦,时常读书到午夜才睡,而且天不亮就又起来背书,他身体单薄本来就不好,南京入冬后天气极阴,他只能裹着棉被读书,出事之前还咳过几次血,只不过怕人担心没有声张。
舅舅把话带回来后,大家都哭了一场,觉得白修治是积劳成疾,因此才英年早逝的。
白蓉萱立刻就打起了精神,甚至想立刻问一问供一盏长明灯要多少钱。
只是没等她开口,董玉泺就问起了飞来峰的名字来由,清晓师太便向她解释起来,白蓉萱就不好再插嘴了。不过她却把这件事儿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头找个机会再去打听一下,给哥哥供一盏长明灯,保佑他健康平安,一辈子太平到老。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清晓
唐学茹有点儿不大喜欢清晓师太,总觉得她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势利,并不像她说得那样心如澄台明镜,于是小声地向白蓉萱和张芸娘打听道,“你们猜她有多大年纪,又是为什么出家的?”
“我的姑奶奶,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张芸娘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差直接去捂唐学茹的嘴巴了,“打听别人出家的理由是大不敬的行为,可不能随便问的。她们这些人出家肯定都有苦衷,或是丈夫早亡不容于婆家,又或是丈夫对她们不好,反正都是一群苦命的人。否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谁会去出家呀!”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同样是丈夫早亡又不容于婆家,有人被逼无奈只能出家为尼,可唐氏却能回到唐家安稳度日,虽然终究不免整日神伤,但和这些人相比已经非常的幸运了。更何况舅舅和舅母甚至是外祖母都对白修治和白蓉萱二人视如己出,从来没有分出里外来。唐氏不用操什么心,事事都由兄长和嫂子帮忙操持,只要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就万事大吉,日子过得轻松极了。
白蓉萱心里对唐家发自肺腑的感激,重活一世她打算救回哥哥和母亲之后,便消消停停得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会再向前世那样颠沛流离,离家那么遥远了。
唐学茹见白蓉萱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又魂游天外想什么去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见她明亮的眼里全是活泼的神采。对了,还有学茹……上一世她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跑去了广州读女校,之后便音讯全无,这一世她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唐学茹冲着张芸娘笑道,“你瞧瞧她,愣头愣脑的,肯定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你才愣头愣脑的呢。”白蓉萱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说姐姐吗?而且你最近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不是称呼我为‘喂’就是直呼我的名字,连声姐姐也不叫,你是不是欠修理了?”
唐学茹知道白蓉萱就是团柔软的白棉花,对她丝毫不怕,闻声非但一点儿紧张都没有,反而还笑着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咱们感情好,我心里敬重你也不用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你只要知道我会一心一意的对你好、保护你、关心你就够了。难道多叫两声姐姐你能多长二两肉不成?那我便多叫几声,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怎么样?你满意了没有?”
“够了够了,你再叫下去我便体态丰腴,可以和当年的杨贵妃相媲美了。”白蓉萱挽着张芸娘的手道,“可见这肉也不是那么好长的。”
三个人在后面笑做了一团。
走在前头的董玉泺和唐学萍诧异地回过头来,不知道她们几个因为什么事情笑得这样开心。清晓师太却因为被打断话而脸色不快,她本就一张苦面,沉下脸后更显得十分阴郁,白蓉萱几人连忙止住了笑,都把脸转向了一边装作认真欣赏风景。
唐学萍则深深地看了唐学茹一眼,眼神里警告意思再明显不过。
唐学茹很怕这位长姐,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还不至于被说教,但唐学萍可不是忘性大的人,回头找了机会还是要教训自己的。她顿时收敛了不少,之后游览的时候便夹在白蓉萱和张芸娘中间,一手牵着一个,三个人小声攀谈,很快便走完了全程。
走到后来大家才发现法镜寺的后山实际上是个弧形,大家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寺后的山门外。虽然山林密布遮挡阳光,但几个人还是出了一身汗,像张芸娘和唐学萍这样不怎么出门运动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路都要走不动了。
唐学茹自小好动,爬上爬下比男孩子还要顽皮,所以体力特别的好,除了几次自己作妖受到惊吓之外,自小就很少生病。和她相比白蓉萱就羸弱多了,人消瘦单薄不说,小时候便体弱多病,不怎么出门,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似的。唐学茹见她走了这么久的路不但脸不红心不跳,而且连汗都没怎么出,暗暗诧异,好奇地问道,“你的体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一点儿都不累吗?”
白蓉萱上一世走过比这还要远的路,早就练出来了,她笑着道,“我又不是木偶人,怎么会不累呢?只不过山林间的空气很好,令人神清气爽,我走起来也就没那么乏累了。”
唐学茹没有多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还听到了小溪的声音,就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溪水,可能它们在山涧下面吧,我还想看看溪水里有没有鱼,顺便用溪水洗洗手呢。”
唐学茹总能冒出各种各样的怪注意,白蓉萱也没有往心里去。张芸娘却出于好心提醒道,“这里因为群峰环绕所以有回声,有时候你听着近在咫尺,但声音其实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而且山涧都很险峻,如果不熟悉周围环境的人随便下去很容易发生意外,你还是不要冒险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连忙把唐学茹抓到了身边来警告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身边,好好的去小溪洗什么手?回头我亲自打水送到你面前给你洗。”
唐学茹撇了撇嘴,“知道啦,你现在越来越啰嗦了,比我妈盯我盯得还要紧。”
“谁让你是个总让人操心的麻烦精呢?”白蓉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后行事都乖乖的,肯定没人愿意盯着你。”
说话间清晓师太已经敲开了寺门,众人鱼贯而入,有女尼贴心的送来两大桶井水,几人在妈妈的服侍下洗了脸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起跑到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唐老夫人正和黄氏、唐氏、张太太三人打叶子牌,四个人用豆子做筹码,如今张太太手边的盘子里豆子数量最多,黄氏和唐氏差不多,只有唐老夫人盘子里只剩下几粒可怜兮兮的豆子。
唐学茹笑着跑到唐老夫人身边,“祖母,您这也太惨了吧,看来今天这素包子要您买来给我们吃了。”
唐老夫人笑着瞪了她一眼,“别吵我,我这儿正头疼呢,就开局时赢了两把,之后就一直转不过点来。”抬手向唐学萍和董玉泺招了招,“好孩子,快来帮祖母看看牌,我这急得眼睛都要花了,牌也看不清了。”
张太太闻声笑着道,“这就开始请援军啦?您带两个年轻的先锋助阵,我们怎么会是您的对手,这是且等着要我们输呢。何况大家都知道您的体己钱多,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粗,您就心疼心疼我们,赶紧把包子买了吧。”
唐老夫人的心情很好,指着张太太道,“就你会说。你可别忘了,我身边这位可是你的儿媳妇,将来要嫁到你们张家去的,她说不定胳膊肘往外拐,偷偷在暗地里帮你的忙呢。”
唐学萍被逗得脸色通红,低着头不说话。
张太太怎么看都觉得顺眼,握着唐学萍的手道,“好孩子,一会儿我出钱,你去跟寺里买几个素包子回来,大家都尝几个,看看和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未来婆婆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唐学萍当然不会拒绝,点着头应了一声。
四个人一边打牌一边说话,几个小辈便在一旁陪着说笑。
唐学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绪却不自觉的飘回了唐家。
哎呀,早知道寺里这么无聊,她就该装病留在家里的,这样就能亲眼看热闹,可别现在这样焦心等待强多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静
此刻的唐家却一副相安无事的平静景象。
虽然黄氏不在家,但却早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后灶两个马婆子加上新请来的帮佣天刚刚暗下来便把晚饭准备好了,不但有肉有菜,连汤水和糕点也都准备齐全了。董家的人对此都很满意,暗地里夸口称赞唐家是厚道人家,并没有把董家的人当做随随便便地下人,全部都以礼相待。
董家的人感激唐家的厚待,巡视时更用心了,而且没一个人有半句怨言。
也有活泼爱开玩笑的年轻人,早就和后灶的两个马婆子混熟了,见状开着玩笑道,“马大娘,晚饭吃得这么早,回头又饿了怎么办?”
马婆子爽快地回答道,“饿了就再来吃,我半夜给你们煮一大锅面条,还要打四五样卤子,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家都欢呼起来,把马婆子捧得天上有地上无,乐得合不上嘴。
小十四这时候却陪在唐崧舟与唐学荛身边吃饭。因没有外人在场,三个人说起话来也没有了顾忌,只不过家里忽然少了这么多人,总觉得空落落的,特别不自在。唐崧舟道,“这家里向来闹腾腾的,突然安静下来还有点儿让人不习惯,感觉少了许多人气,难怪老人们都说一家人都在一起这日子过得才算和美团圆,的确有些道理。”
唐学荛和父亲轻松地说着话,“以后您别总教训学茹了,没有她在家里,您想发火都不知道往哪发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我这会儿就有点儿想她了。”
三个人很快便吃过了饭,留在唐家的田妈妈和碧青、翠屏几人将碗筷收拾起来送去了后灶。唐崧舟三人便坐在前厅喝起茶来,唐学荛碍于父亲的威严不敢随意开口,小十四是心里装着事儿又期待又激动,唐崧舟则记挂着母亲和妻子、妹妹,三个人各有所思都没有开口,前厅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唐崧舟起身道,“我今天有点儿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你们两个人在这儿聊吧。只不过别熬得太晚,都早点儿休息。明儿一早荛哥去法镜寺问问你母亲,看看那边有什么需要没有?”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头,十分的紧张与关心。
唐学荛痛快地答应了。
唐崧舟这才背着手回了房间。
唐学荛见他走远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见小十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开口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了?快抬头让我看看,是不是被人缝住了嘴巴?”
小十四避开他伸来的手,“叔叔别闹,我在想正经事情呢。”
“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帮你一起想。”唐学荛故意逗弄他,“老话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有些事儿你一个人想是想不通的,要是钻进死胡同就更不容易转出来了,多个人多个思路,你说出来我帮你出谋划策,说不定一下子就想通了。”
小十四怎么可能会告诉他今天半夜江耀祖会偷偷溜进唐家,然后跳进小十四亲手为他挖好的‘陷阱’里?
小十四只能含糊地应付道,“这是我们董家的事情,你不了解内情,说了也帮不上忙。”
唐学荛被嫌弃的一脸受伤,“行吧,既然帮不上十四爷的忙,那我就先回房了,把这儿留给您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想。”
这要是换做往日,小十四准会像个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的追上去,可今天的小十四却很反常地坐在原地动也没动,这让唐学荛十分地好奇。
甚至产生了几分怀疑。
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反常必妖,尤其是这种本身就很聪明的机灵鬼。唐学荛停住步子,转回身多看了小十四几眼。只见他低着头皱着眉,一只手捏着下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唐学荛很想转回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但一想这里是唐家,就算他要翻腾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索性就由他去了,自己则轻轻松松地回了房,又让阿顺打来了洗脚水,打算好好的泡泡脚,争取睡个香喷喷的好觉。
唐学荛这几天不是帮着母亲跑腿办事就是跟着父亲巡店,可把这双脚给累坏了。
阿顺不但送来了洗脚水,里面还加了不少草药。唐学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阿顺清脆地说道,“这是在后灶帮佣的新婆子给您准备的,她还说洗脚水里放一些草药不但能缓解疲劳还有助于睡眠,最适合您这种辛苦走路的人了,让您多泡一会儿,要是疗效好就多准备一些,回头给老夫人和夫人、姑太太都送去一些。”
唐学荛笑着点了点头,趁阿顺不留神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个暴栗,“你这个傻小子,人家没有名字的吗?为什么要叫人家新婆子?”
阿顺挠了挠头,“因为她是新来的婆子嘛!”
唐学荛无语,冲他挥了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回去休息吧。”
唐家统共也没有多大,阿顺自从被唐崧舟捡回来之后就一直跟严管事挤在一间房里。严管事年迈多病,阿顺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有时候旧病复发,半夜翻身都要阿顺帮忙。唐学荛知道严管事身子不好,让阿顺赶紧回去照顾。
阿顺却撑着下巴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荛少爷,我陪您说会儿话。严爷爷那边有董家的那位孙管事陪着,他们都嫌我小,说的话我又听不懂插不上嘴,留在那边也没什么用。”
唐学荛见他像只小哈巴狗似的,笑着答应道,“好,那你就留下来吧。”
阿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唐学荛说话,“荛少爷,如果有一天老爷老得不能再去巡店了,那是不是会把店铺交给您管理呀?”
“应该会吧。”唐学荛舒舒服度地泡着脚,闭着眼享受地舒缓了口气,“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到时候你是不是就成了家里的老爷了?”阿顺继续天真地问道,“那您能不能让我做家里的管事呀,我一定会帮您把家里的事情管得井井有条的。”
唐学荛睁开眼,见阿顺一脸期待的模样,笑着问道,“原来你小子惦记着管事之位,那我问问你,你会打算盘吗?做管事要会算账管账,不会打算盘可不行。”
“我已经在学了。”阿顺连忙点头,“严爷爷说我打得还不错,进步非常的快,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独自算账了。”
“那人情往份上的事情你都熟悉吗?和唐家来往的亲友客商你都认识吗?”唐学荛故意给他出难题,“唐家办事情时他们都送了多少礼你能记下来吗?等到人家家里办事情的时候,我们是要还礼回去的,一点儿错都不能出的。”
阿顺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我现在还记不住这么多,但我会用心记的。严爷爷说大小姐出嫁就是个历练的机会,到时候让我紧紧跟在他的身边用心学,只要我肯努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唐学荛觉得他的模样很可爱,虽然未来的事情不好定论,但却不想打击阿顺的自信心,于是道,“行,那你就拼尽全力地学吧,如果真能担起家里管事之责,我就把这个位置交给你去坐。”
阿顺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荛少爷您可不能骗我呀!”
“咱们唐家人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从不打诳语!”唐学荛拍了拍胸脯,“等你长了尽管拿今天的话来找我就是了。”
阿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充满了激情。
此刻的法镜寺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因为张太太特别跟慧慈师太拜托过了,所以晚上的素斋做得非常用心,四道热菜四道凉菜,外加一碗清鲜可口的萝卜汤和一碟子豆面糕,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食材做的,却色味俱佳余味无穷,尤其是那碟子豆面糕,甜而不腻,吃起来又滑又有嚼头,要不是怕不好消化,唐老夫人非要多吃几块不可。
等吃过了晚饭,慧慈师太便命人来请唐老夫人几位长辈去主殿听经,唐老夫人便由黄氏和唐氏扶着,张太太作陪,四个人去了大雄宝殿,由慧慈师太亲自讲究说法,一直说到深夜里才散。
第一百五十章 品茶
唐老夫人走前特意交代了几人几句,要她们不要胡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哪里都不要去,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为上,谁若是不听劝告惹出了麻烦,唐老夫人是绝不会护短不管的。
黄氏还是不放心,把唐学茹单独叫到了一边,颇为严厉地叮嘱了她一番。
唐学茹觉得挺委屈的,不高兴地嘟着嘴道,“您怎么谁都不说,单单把我拎出来了啊。您这样做,我以后还能挺直了腰杆在姐妹们面前说话做事了吗?”
黄氏气得想笑,“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劣迹斑斑?你自己看看,这里哪个人不比你规矩懂事,只要你不胡来,保证太平无事。你以为你祖母刚刚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你还在一旁左耳听右耳冒,完全都没有上心!”
唐学茹哼了一声,气嘟嘟地不说话。
黄氏知道这个宝贝小女儿是个只能顺毛摸得主,若只是一味地批评教训,只怕会让她产生逆鳞,以后就更不好管教了。她只好温柔地摸了摸唐学茹的小脸蛋,声音柔和地说道,“妈知道你是大人了,不爱听我们啰嗦,可家里最近刚出了事儿,闹得全家人人心惶惶都不安生,这件事儿你也是知道的,大家心情都不好,你要是这时候惹出了乱子来,不但会让你祖母跟着上火,你父亲也会大发雷霆的。你是懂事的大孩子了,妈把你叫过来也是关心你,可不是防备嫌弃你。”
唐学茹听了心情大霁,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您就放心好了,这里统共才多大的地方,我能跑到哪去疯呀,何况还有大姐在,她肯定会时时刻刻盯着我的。”
黄氏知道唐学茹最怕这位大姐,她们俩就像那孙猴子和五指山似的,真是印证了一物降一物那句话。有唐学萍在场,唐学茹还真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她松了口气,放心地扶着唐老夫人去了前殿。
唐老夫人走了没多久,清晓师太便打发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尼过来邀请董玉泺和唐学萍到禅房品茶。
大半夜的品什么茶?难道是法镜寺收藏着外人不容易获得的好茶?
董玉泺听了很是奇怪地问道,“只请我们两个人吗?”
小尼姑似乎不大习惯见陌生人,一张口脸就红成了一团,“是的,就请了你们两位。”
白蓉萱和张芸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清晓师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董玉泺却立刻就明白过来,肯定是这位清晓师太听说了什么,觉得她出手豪绰大方,唐学萍又是唐家的长女,身上大有油水可捞,这才急巴巴的派人过来请她们去喝什么茶,这种人她这些陪在董老夫人身边见的多了!
这么明目张胆地嫌贫爱富,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些?
董玉泺闻声立刻沉下了脸,口气也变得冷漠疏离,带着几分不悦,“我晚上喝了茶会睡不着觉,所以吃过晚饭后就不会饮茶了。你回去替我谢谢清晓师太的一番好意,我们就不去打扰她的清修了。还请小师太回去转告她,让她没事儿别总想这些没用的,还是把心思用在佛法上吧,这样才能早日超脱红尘,大彻大悟方得圆满。”
小师太被她说得脸红脖子粗,点了点头便慌不择路的离开了。
唐学萍也是个聪明人,来传话的小师太一张嘴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只是当着董玉泺的面没有发作而已。见董玉泺不动声色地驳了回去,她心里也觉得畅快,看董玉泺的眼神都变得更加敬佩了。
唐学萍是唐家所有孩子里最沉默少言寡语地一个,性格上给人冷漠疏离不好亲近的感觉,久而久之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了。按理说她和董玉泺的年纪相仿,关系也应该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才对,可唐学萍每次面对董玉泺的时候总是觉得怪怪的,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不过通过这件事儿,她对董玉泺的印象大为改观,也更有好感了。
白蓉萱望着那小尼姑的背影,忍不住冲着张芸娘微微一笑。在场的众人没一个不是聪明人,很快便都反应过来。张芸娘眼神清澈而干净,似乎根本没将这种放在心上。只有唐学茹不大高兴地说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亏她还是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捧高踩低比市井俗人还不如。这样念经念一百年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还俗做普通人呢,没得脏了法寺庄严的门槛。”
白蓉萱见她腮帮子气鼓鼓的,知道这是真生气了,忙安慰她道,“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说出来?我们这会儿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何必要去得罪她呢?快别生气了,法镜寺就这么大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茶叶?咱们去玉泺表姐的房间,她肯定带了好茶过来。”
董玉泺闻声笑了笑,“就属你机灵。我不但带了茶叶,还准备了栗子糕和干果,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可不比面对一个心怀鬼胎的尼姑好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唐学茹也终于释怀。得到小尼姑消息的清晓师太却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不识抬举!”
这件事也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她。
董玉泺的房间也不算大,但好歹有张桌子,大家便围在桌子前说话。钱妈妈和崔妈妈、吴妈三人在一旁服侍着。直到打了个三更鼓,几个人才各自回了房间。白蓉萱和张芸娘都有换床便睡不安稳的习惯,两个人小声闲谈,唐学茹却瞪着大眼睛出神。
也不知道唐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江家那个败类有没有被抓到呢?
唐家内院这会儿已经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唐崧舟最近心力交瘁,累得早早地便睡下了。唐学荛泡过了脚,浑身舒畅地躺在了床上,本来还想看两页书,结果沾枕头便睡着了。只有小十四和小杨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门的角落里静待江耀宗上钩。
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墙外便传来了布谷鸟的声音。
小十四与小杨躲在暗处惊奇地说道,“这家伙也太性急了些吧?这时间离午夜还早着呢,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小杨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敢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还管你时间早晚?要不是怕被人撞见坏了好事,他恨不得白天就跑过来了。等会儿我非让他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不打他个乌眼青都算我这些年的功夫白学了。”
小十四嘿嘿一笑,“你也不要下手太狠,别把人打死了,到时候出了人命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杨道,“您就放心吧,我手上有准头,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布谷,布谷!
墙外又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叫声,小十四皱着眉头道,“这家伙再这么叫下去,非把左邻右舍都叫醒不可,你快出声给他个提示,免得他这样一直叫下去,要是把舅爷和叔叔都吵醒就糟糕了。”
小杨点了点头,从地上顺手摸起两块鹅卵石,手脚利落地爬上墙头。墙外的江耀宗带着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小厮正伸着个脖子装作布谷鸟的叫声叫个不停,只是他这次刚一开口,就听嗖嗖两声,黑暗中不知从哪飞来两块石子,一块打在了他的额头一块打在了嘴里,牙齿顿时被击落了两颗,额头上也是血如泉涌。那小厮哎哟一声痛呼,只是声音刚喊了半截,就被江耀宗身边另一名眼疾手快的小厮给按住了嘴巴。
小杨这一手功夫自小修炼,准头和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轻轻从墙头翻落,故意用江耀宗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他奶奶的,大半夜哪来的布谷鸟,你再叫一声试试看,看我不打死你丫的!”
门外的三人吓得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了。
小杨得意洋洋大步流星的从后门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的
门外的江耀祖吓得脸色苍白,过了片刻后,确定唐家院内没了声音才敢状着胆子指着满嘴是血的小厮问道,“你他妈到底怎么安排的?不是说好了三声布谷鸟便开后门吗?这都叫了三十声不止了,后门怎么还没开?你不知二爷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这会儿已经憋得不行,要是坏了我的好事,小心我活剥了你的皮!”
满嘴是血的小厮委屈地捂着嘴说道,“二爷您别急,咱们说好的是午夜,这会儿还早呢,许是唐家家里有事没安排开,因此被我买通的那个小厮抽不开手过来。”
江耀祖急得团团转,只要一想到白蓉萱那副出水芙蓉般的绝丽容颜就浑身燥热难安,一分钟都不想多等了。
两个小厮苦着一张脸等他的吩咐。江耀祖气呼呼地说道,“你个死了娘的狗东西,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继续叫。”
小厮愁眉苦脸地答应了一声,又惊又怕地学起了布谷鸟,只是被石子打得怕了,这次开口声音明显弱了下去。江耀祖怒道,“你叫得这么小声,院子里能听到吗?”
小厮不敢说自己胆子小,只能说道,“二爷,我牙齿被打掉了两颗,说话不免有些漏风,这声音便大不起来了。”
“没用的狗东西!”江耀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指着一旁的另一个小厮道,“你来叫。”
那小厮一惊,没想到刚刚还在一旁看好戏,这么会儿的功夫便祸从天降。也算他脑筋快,立刻就想出了应变之策,讨好地笑道,“二爷,小人不会学布谷鸟叫,学公鸡打鸣还凑合,就怕冷不丁换了动静,院子里接头的人对不上,再以为咱们没来,不给开门不就糟糕了吗?”
江耀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白蓉萱的身影,哪里还能想到其他的,并没有察觉出小厮话里的不对劲,又气又急得抬腿就要踹过去。那小厮也不敢躲,扑通跪在了地上。江耀祖怕闹出声音坏事,只能忍着火气放下了脚,“要是今天顺不了我的心意,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废物!”
小杨贴在墙根处把三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憋着笑轻手轻脚地回到暗处向小十四叙述了一遍。小十四冷笑道,“看这败类行事如此的有恃无恐驾轻就熟,受害者肯定不止钱家一个,指不定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呢,只是那些人家或是迫于江家的威势或是怕丢人不敢大声张扬所以选择了忍气吞声,这才助长了这败类的嚣张气焰,今晚就让他知道厉害,就算王法公道管不了他,头上还有老天和神灵在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小杨道,“明明是十四爷和我在除暴安良,关老天和神灵什么事儿?”
“这你就不对了。”小十四似笑非笑地说道,“咱们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江家那败类今晚要来呢?不过是凑巧给咱们碰上了而已。也算是老天保佑给咱们遇上了,否则真让他撞进蓉萱姑姑的房里,唐家还能在杭州做人吗?”
小杨笑着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您何必当着我的面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
“切!”小十四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摘得干净,这件事儿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一切都是巧合。你给我记清楚了,别回头说漏了嘴,到时候把事情引到我们身上就不好玩儿了。”
“知道了。”小杨本本分分地点了点头,“我跟您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小十四道,“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也要事先提醒你几句,免得回头你胡言乱语,再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吐露出去,到时候姑姑肯定要怪我,在唐家她当然不会发作,可回了苏州到曾祖母那里一告状我得老天呀啊,别的不说,我爹肯定先赏我一顿板子。”
“那有什么可怕的。”小杨不太在意地说道,“我师父那里有最好的金疮药,回头我偷拿出来一点儿送给您,就算三老爷把您的屁股打开了花,只要用了我师父的灵药,有一个月就能复原下床了。”
“呸!”小十四想也没想地啐了他一口,“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我被打你就那么高兴啊?”
小杨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等三老爷教训您的时候我去替您挨罚?我身子骨比你强壮多了,就算打五十板子也受得住。”
小十四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你这个笨蛋,只要你不乱说话,这件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就算他们怀疑,只要我们咬死了不认,他们还能把事情栽在我们头上?”
小杨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您是告诫我不要多嘴啊,您放心吧,从今天开始直到回苏州,我都不会再开口了。”
小十四觉得他脑子有病,有点儿不想跟他说话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便忍不住问道,“对了,你们这群人住的房子都收拾出来了吗?你的那群师兄弟呢?可别突然冒出来一两个坏了我们的安排。”
小杨抿着嘴呜呜了几句。
小十四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孔武有力的笨蛋,我让你小心说话,又不是让你不说话,有用的话当然还是要说的了。哎,你师父还常常说你底子好有灵性,他是眼睛瞎了吗?从哪儿看出灵性来的?”
小杨这才道,“您就放心吧,您这次大发慈悲的赏了他们一桌欢庆楼的席面,他们天一黑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门溜走了,我特意嘱咐他们过了午夜再回来,就怕他们误了我们的正事。”
小十四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杨贱兮兮地凑过来道,“十四爷,我这次为了帮您的忙,酒席都没有吃上,回头您要怎么补偿我?”
“还补偿你?”小十四气得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子,“你想不想要我?干脆把我送给你好了,免得你东一趟西一趟的就知道惦记我那点儿家底,现在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满意了吧?”
“满意,非常以及特别的满意。”小杨高兴地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那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的人了。”
小十四微微一怔。
黑暗中望着小杨明亮的眼睛,他居然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了两拍,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好在深夜之中不易被人发现,他赶忙调整了一下呼吸,故作镇定地说道,“想得美,你能养得起我吗?”
小杨嘿嘿一笑,“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您跟了我,自然是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住哪里你住哪里,就不能像过去那样铺张浪费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小十四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脑子是不是被你师父打出毛病来了?谁要嫁你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不是您亲口说的要做我的人吗?”小杨眨了眨眼,“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啦?”
小十四气了个倒仰,“那你去跟我爹妈要人吧,看他们给不给你!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铺张浪费了,我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花一分钱都得算计着来,就算浪费也都是浪费在了你的身上。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只喂不饱的白眼狼,看我以后还可不可怜你了。”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恼羞成怒。
小杨嘻嘻一笑,“这不是跟您开玩笑吗?我是个什么东西啊,跑到三老爷和三夫人面前去要人,他们还不一顿乱棍把我打出来啊!”
“你知道就好。”小十四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始终觉得不是滋味,“你都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爹妈不肯给?”
“哈哈,不用试也知道的。”小杨说到这里,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捂住了小十四的嘴巴,并顺势压低了他的脑袋。
温热的手掌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小十四眨巴着眼睛,脸不知怎么居然热得发烫。小杨常年练武满是老茧的手掌摩擦着他的嘴唇,让小十四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加价
小杨弓着腰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来人是三毛子后这才慢悠悠地松了口气。小杨一带小十四的胳膊,两个人顺势从暗处站了起来,三毛子突然见到两个黑影吓了一跳,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杨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跟前,不但手脚利落地扶住了他,还怕他发出什么声音让门外躲着的江耀祖警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小十四望着刚才摸过自己嘴唇的手掌按在了三毛子憨厚的大脸盘子上,心里忍不住一阵膈应,狠狠地瞪了小杨的背影一眼。
小杨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没心没肺地对三毛子道,“你怎么才来,刚刚干什么去了?”
三毛子傻乎乎地说道,“去了趟茅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肚子总是拧着劲儿的疼,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啊?”
小杨气得想笑,“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没见别人坏肚子啊?我看你不是吃错了东西,而是吃多了东西吧?你是不是跑去后灶吃面条了?”
三毛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怕马婆子辛辛苦苦地做了一锅面条,最后剩得太多不好向唐家人交代吗?你可不知道,马婆子煮了整整一大锅,管卤子就做了四五种,还问我其他人都干什么去了,让我叫他们过去一起吃呢。”
“你该不会告诉她了吧?”小杨紧张地问道。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这种话怎么可能对她说呢。”三毛子不满地说道,“我只是看着傻,又不是真傻。”
小十四在一旁不耐地说道,“行了,别啰啰嗦嗦地说废话了。”
三人看了看时辰,见江耀祖的耐性耗得差不多了,小十四便低声对三毛子叮嘱道,“一切按计划行事,你可千万别害怕。”
三毛子傻乎乎地问道,“十四爷,我为啥要怕?要害怕的不应该是门外的人吗?”
小十四被问的语凝。这可真是媚眼抛给了二愣子——白费功夫。他索性甩了甩手,带着小杨先行离开了。
眼瞅着午夜将至,门外又传来了一阵阵的布谷鸟声,三毛子耐着性子等他叫了一阵,这才蹑手蹑脚的打开了后门。躲在暗处角落里的江耀祖一看后门开了,立刻把跟在身后的小厮一脚踢了出来。小厮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凑到唐家后门口一看,一眼就见到了自己前两日买通的那个唐家小厮。
小厮脸上全是血,倒把三毛当场唬住了,“你……你……这是刚杀了人啊?”
小厮见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心中虽然不满,但这时候却不好发作,只能隐忍着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会儿才死过来?”
三毛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我在房间里睡大觉啊,咱们明明定的是午夜,谁让你提前来了?我跟你们说,要是回头东窗事发,你们可不要把我供出来啊。”
江家的小厮怪他乌鸦嘴,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你才东窗事发呢,能不能盼别人点儿好?你放心吧,就算出了事儿也不会牵扯到你身上的。”
三毛子的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没出事当然会这样说了,真出了事儿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哪还会管一个下人的生死?三毛子故意装出一副踌躇为难的样子,磨磨蹭蹭地不肯让他们进来。
那小厮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再磨磨蹭蹭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三毛子唯唯诺诺地道,“我总觉得不安,要不这件事儿还是算了吧,如果被我们家老爷知道的话,非扒我一层皮不可!”作势要把门关上。
小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不把我家二爷送进去,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江耀祖见他二人站在后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嘀咕了许久也没有下文,心急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小厮不敢让江耀祖知道自己办事不利,唐家这败家小厮居然胆小怕事想要临阵脱逃,他急忙抢着道,“没什么,我正向他问事情呢,得知道里面的情况咱们才好进去,免得撞上了人坏了二爷您的好事。”
江耀祖刚要满意的点头,三毛子便在一旁道,“唐家有恩于我,我却为了几个小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觉得有些不安。你们还是走吧,我不能放你们进来。”
江耀祖一听他要后悔,连忙说道,“不是说好了的事儿吗?你怎么临时变卦了。”
三毛子哼了一声,“谁跟你们说好了,你们连定金也没有给我,谁知道你们是哪家的骗子?回头吃干抹净你们擦擦嘴走了,我还要在唐家过下半辈子呢,到时候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江耀祖一听就明白过来,准是小厮从中克扣了他买通下人的钱,惹得对方不满,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江耀祖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随便抽出一张在三毛子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吧?只要你能把我送到你们家白小姐的房里去,这一张票子就是你的了。有了钱你还在唐家做什么工,足可以回乡下买几亩地,自己做地主老财去了。”
三毛子狐疑地看了几眼,“这是真的吧?你别拿假货来糊弄我。”
唐家怎么会请这么愚钝的人在家里做事?江耀祖恨不得一拳打在他傻了吧唧的脸上,可有求于人,他只能耐着性子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怀疑我的钱是假的呢!”
三毛子这才欢天喜地地接过了银票,但眼神却贪婪地望着江耀祖手里的那一沓。江耀祖心急如焚,也懒得和他一般计较,何况他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不是特别在乎,干脆将那一沓银票都塞在了他的手里,“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还知道临时加价。这总行了吧?”
三毛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四周,确定夜深人静没什么一样后,这才把后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请江耀祖进来。
江耀祖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腿肚子都要抽筋了。他扶着门框收着肚子悄悄溜了进去,身后那两个小厮想要跟上,却被三毛子拦在了门外。
小厮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干什么?”
三毛子憨厚地道,“你又没有给钱,为什么要跟着进来?”
“你说什么?”小厮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你小子居然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这一沓银票都给了你,你居然还不满意?”
三毛子故意气他,“这钱是人家给我的,跟你们两个可不相干。你们两个拿不出钱来,就只能在门口等,要不你就给我同样的钱,我也带你们两个进去。”
两个小厮哪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只能面面相觑地站在后门口,又想发火又不敢声张,差点儿把两人气出内伤来。偏偏三毛子又把一个呆子演得活灵活现,说话故意拖着长声,一看就是脑子有问题的糊涂人。和这种人较真也没什么用,两个小厮急得没有办法。
江耀祖走出两步,发现四下里黑漆漆地不辨方向,他虽然做惯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但因为对象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白蓉萱,所以紧张得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一回头发现三毛子和小厮都没有跟上来,气得折返回来,只见这三个人隔着门板又在斗嘴。
江耀祖阴沉着一张脸问道,“又怎么了?”
三毛子一脸单纯地说道,“他们没有给钱,居然也想跟进来,这不是痴心妄想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
江耀祖一愣,随后便愤怒地抬起脚想要踹人,可看到三毛子那一副愚钝的表情,要是挨了打再乱叫起来,今晚的好事儿就肯定不能成了。这几天他就宛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今晚得让他尝尝小美人的味道。
这要紧的时候和一个傻子较什么真?
江耀祖忍着气隔着门板对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就在后门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个小厮隐隐觉得不妥,可话还没出口,三毛子便将后门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戏弄
夜深人静,四下里又黑漆漆的,周围更是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便是胆大包天的江耀祖这会也有些忐忑不安。他瞪着眼珠子紧张地环顾着四周,小声向走在一旁的三毛子询问道,“这也太黑了,你怎么不点个灯?”
“我们家里向来都是这样的,夫人说这样可以省点儿钱。何况又不是光明正大的去做什么好事,您还想大张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啊?”三毛子嘴里拿话刺激着他,可脸上仍旧是一副忠厚老实什么都不知情的表情,气得江耀祖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平日他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众星拱月前呼后拥的捧着,什么时候被人拿话这样怼过?上次去钱家的时候,钱家那个下人毕恭毕敬地把他请进了钱小姐的闺房不说,还特意留在门口帮他把门,事后又亲自送他出去。他觉得那人有点儿眼力见儿,特意多赏了他几个小钱,喜得那人冲着他离去地背影跪着磕了好几个头。
今天可好,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蠢货给鄙视了。
江耀祖正准备开口,三毛子却像是未卜先知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直接将他拉进了附近的草丛里。
江耀祖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得赶忙闭上了嘴,喘气声都弱了下来。
过了许久仍旧没有动静,江耀祖推了三毛子一把。没想到这家伙脑袋虽然不怎么好使,力气却着实不小,这一推居然没有推动。江耀祖使劲儿挣扎了一下,可三毛子的手就像两把铁钳似的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原位上动弹不得。
江耀祖没好气地问道,“你他妈想干什么?”
三毛子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
这毕竟不是自己家,江耀祖心里也在打着鼓,他倒不是怕被人抓个现行,反正就算被人抓到他们顾忌江家在杭州的势力也会选择息事宁人,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还要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到门外去。他怕的是引来唐家人的注意,那样的话就不能得偿所愿的抱一抱亲一亲心心念念的小美人了。
他按捺住心里的不爽,皱着眉头等了片刻,鼻息间忽然传来一股恶臭,恶心的他差点儿当场吐出来。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震惊地问道,“这什么味道?”
三毛子大大咧咧地站起了身,“没什么,我刚刚放了个臭屁!夫人曾经说我屁臭,让我以后放屁的时候躲着点儿人,从那时候起我每次放屁都要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去你妈的!”江耀祖觉得自己被一个傻子给戏弄了,再也控制不住,抡圆了胳膊冲着他的脸甩了过去。没想到三毛子反应也是极快,见状往江耀祖的肩膀上一推,居然将他推了个狗啃泥,脸直接闷在了草丛里。
江耀祖刚要破口大骂,三毛子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嘘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溜进唐家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咱俩都别想活了。”
江耀祖只好咬牙切齿地闭上了嘴,心里却暗暗下定了主意,只要拿下了白蓉萱,他立刻就吩咐人把这个傻大个弄死,以报今日之仇!
三毛子心里这个痛快,美滋滋的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江耀宗也是生活在大宅院里的公子哥,见他越走越偏,已经往后罩房的方向走去,怀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走错了路?那边不是下人住的地方吗?”
小十四早就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提前就交代好三毛子该如何作答。
三毛子便照着小十四教给自己的原话不卑不亢地说道,“白小姐又不姓唐,有她一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你还想让她住正儿巴经的厢房啊?唐家这么多口人根本就分不过来。”
江耀宗这两天已经派人打听了不少关于白蓉萱的事儿,为此他还让人找到了李毅的面前。对于江家人来说,李毅就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而已,有什么事儿都可以随时随地的吩咐给他。可这次下人却回来告诉江耀祖说李毅突然间染了病,已经卧病在床不能出门,根本办不了什么事儿了。下人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什么李家已经买了棺木和不少白布,看样子是要做丧事的样子,李毅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江耀祖没有父亲和哥哥的智商,居然信以为真,还嫌弃地呸呸了几声,“真他娘的晦气,你赶紧回去洗洗澡,别把病气过继给好人。”
没了李毅的帮忙,江耀祖想要打听事情就麻烦多了。接连派出去几个人,才总算把消息凑全了,这还是因为当初唐氏回到娘家产女的消息太过惊世骇俗,所以知道的人多,否则连这点儿消息也打听不出来,可见江家养在家里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根本就指望不上,也难怪江会长要把李毅收罗在手下了。
白蓉萱养在唐家就是个吃闲饭的,唐家人对她不好也在所难免。想到西湖边上偶遇时她穿得好像也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买东西也都是挑不值钱的绢花,一看平日里就没少受气。
江耀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说辞,并没有多作怀疑。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后罩房最里头的一间门前。因为时值午夜,后罩房全部都灭了灯,偶尔还从房间内传来佣人的鼾声。江耀祖嫌弃地撇了撇嘴,“白小姐就住这种地方啊?你们唐家也太黑心了吧,不管怎么说她和你们唐家挂着亲呢。”
三毛子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地方怎么了?我们家夫人常常骂她是丧门星,还说有她住的地方就不错了。白小姐自己好像也挺满意的,从来不敢在夫人面前说三道四的。”
江耀祖觉得眼前这憨货简直蠢到了极致。过去在江家,江会长经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蠢货,就像这次西湖边上的事情闹得家里没有和管家搭上话,父亲每次见了他都要骂几声。可江耀祖觉得眼前这家伙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比自己蠢了几百倍,连好赖话都听不懂。
江耀祖瞪了他一眼,紧张地问道,“白小姐这会儿就在里面吗?”
“是啊。”三毛子似乎怕屋内的人听到,故意小声在江耀祖的耳边道,“白小姐最近身子不太好,一直在床上养病呢。”
还是个病美人!
江耀祖急得欲火焚身,片刻都等不住了,心急火燎地准备屋子里跑。
没想到三毛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傻模傻样地说道,“咱们可说好了,要是出了事儿你可不能把我卖出来啊!”
话刚说完,居然冲着江耀祖的脸打了个饱嗝。
江耀祖顿时闻到了一股闻之欲呕的韭菜味。
他气愤地一把甩开三毛子的手,“滚你娘的,老子才不会出事儿呢。”说着再也懒得去理三毛子,弓着腰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到门前仔细听了听,确定屋内没什么声音后才轻轻推了推房门。没想到这一推门居然没开,原来里面已经上了房栓。
不过这也难不倒‘久经沙场’的江耀祖,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套着牛皮刀鞘的短匕,顺着门缝滑了进去,找准位置三两下便将房栓打开了。
三毛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目瞪口呆满眼敬佩地说道,“你是不是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啊?手法也太专业了些,居然还随着带着匕首。”
他提到匕首的时候声音明显大了一些,吓得江耀祖差点直接捅死他。
好在屋内仍旧没什么动静,江耀祖这才松了口气。这匕首是他防身用的,毕竟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存在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要是遇上突发的情况还可以趁人不备伤人性命进而跑路,反正就算他失手杀了人,凭他父亲的身份和保安团的关系,到最后也就是花点小钱打点一番就可以了事的。
江耀祖恶狠狠地瞪了三毛子一眼,“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送你去见阎王爷!”
三毛子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
江耀祖觉得这家伙就是来煞风景的,本来自己春心荡漾已经飘飘然了,这会儿却被他的臭屁、韭菜和傻话气得已经没什么兴致了。好在对方是白蓉萱,换做别人的话这会儿他就转身走了。
江耀祖把匕首重新插入刀鞘藏回腰间,见三毛子远远躲在一旁没有过来的意思,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往门上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当
望着眼前敞开的大门,做惯了寻花问柳之事的江耀祖也不禁一呆。期待已久的东西突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紧张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孩,腿脚似乎灌了铅一般有千金之重,惦念着许久的房门就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脚了。
心跳如鼓,江耀祖紧张得整个人浑身颤抖,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的不安。
只要踏进这个门口,惦记了这些天的美人就在嘴边上,可他却紧张得迈不动步子。江耀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自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纠结过。
三毛子却清楚门里面等待他的是谁,担心他看出什么破绽,出声催促道,“喂,你赶紧进去啊,万一被起夜的人撞见就糟糕了。”
就在这时,房内也传出了一声嘤咛,仿佛睡梦中的人翻身梦呓,声音虽轻,但却宛如一枚火种丢在了江耀祖这堆干柴之中。
江耀祖轰的一声,瞬间就被点燃了。他再也没时间顾及其他,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房内。
三毛子见状一笑,赶紧过来替他掩好门,转过身快步溜走了。
房间内拉着厚窗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江耀祖还是靠听着微弱的呼吸声才辨别了床的方向。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黑暗中似乎见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但也瞧不清身材样貌,隐约中只能看出那人身材细长,背对着门而眠。
一想到心心念念的白蓉萱近在咫尺,江耀祖艰难地咽下了口水,做贼心虚地猫着腰往床边挪动了几步。
当啷一声,黑暗中也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居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江耀祖吓得大惊失色,直接就扑倒在了地上。没想到床上的人睡得还挺沉,只是略动了动就又睡下了。江耀祖在冰凉的地面上趴了半天,确定床上的人没什么动静后,这才大着胆子爬起来。可起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长袍湿了半截,而且闻起来还有股尿骚味。他诧异地俯身摸了一圈,这才知道刚刚自己踢倒的东西是个尿壶。
江耀祖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自小便爱干净,很多衣服只要脏一点儿就不会再穿了。如今满身都是尿液,可把他给恶心了够呛。事到如今,不可能临阵退兵,他只能坏笑着往床边凑了凑,心里暗暗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教训白蓉萱,一定要让她欲仙欲死才行……
越靠近床铺,呼吸声越清晰,静夜之中江耀祖只觉得对方的呼吸有点儿沉,不像每次进入女子闺房听到的那种呵气如兰的动静。难不成这白蓉萱表里不一,表面上看是个圣洁高雅的美人,可背地里却是个不修边幅的女汉子?
这可不招人喜欢。
江耀祖皱了皱眉,试探着伸出手往床上摸了摸。
先入手的是一床薄被,料子又粗又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江耀祖心里暗暗想,虽说白蓉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野菜,可这唐家也太欺负人了一些,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让她用这么差的布料,总这么睡下去皮肤还能光滑得了吗?真是连那些妓院中的娘们也不如!
江耀祖脑袋里胡思乱想,可手却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伸进被窝向里摸去。床上的人就像和他开玩笑似的,眼瞅着就要摸到对方的身体了,可偏偏人家一个侧身,又往床里挪了挪。这种欲拒还迎的本事是妓院里女人最拿手的,总是媚眼如丝的勾搭着你,等你真上钩了,她又开始矫揉做作地拿起乔来,目的就是惹得你欲罢不能,在她身上花多少钱也心甘情愿。
江耀祖去妓院比去自己家的次数还多呢,这种小小的手段他早就见得多了。
心里冷笑着想:不知道这小娘们是不是故意的,居然还会玩这一套,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爷儿的厉害。
这一次不再小心,直接把手向前探去。可这一下居然探了空,江耀祖微微一愣,冷不丁觉得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自己的双手手腕。他轻轻咦了一声,正觉得奇怪,自己的手腕处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自己往床上去。
事发突然,他几乎毫无防备,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拉到了床上。江耀祖以为对方是白蓉萱,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白小姐,是你吗?没想到你这么猴急!快来,让哥哥亲亲你的小脸蛋,今晚上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可对方却二话不说地将他压在了身下,巨大的重力让江耀祖顿时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可能是白蓉萱。
他亲眼见过白蓉萱,知道她的身形,就算这两天胡吃海塞也不可能有这个分量。
他惊魂不定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黑暗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得意地笑声,“死鬼,你不是要让我舒舒服服的吗?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
江耀祖一听这粗矿的声音,吓得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他强撑着精神问道,“你想干什么?”心里却偷偷计划着如何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好让他有机会拿出匕首来防身。
“嘿嘿。”对方冷笑了几声,“大半夜的你跑到我的房里来,居然还问我想干什么?江二公子,你是不是猪油吃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对方认得自己!
江耀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刚刚那个小厮是你安排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要钱?还是……”
“如果我说,想要你的命呢。”对方毫不客气地笑道。
江耀祖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立刻鼓足了勇气向上撑起身子,并趁机扭动胳膊,想要逃开对方的钳制。可他实在小瞧了对方的身手,他一个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哪里是一个自幼习武之人的对手?任凭他怎样努力,却仍旧逃不开对方的制约。
对方得意洋洋地冷笑道,“江二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就你这样的,我一只手都能对付十几个,我不松手的话,你这辈子都下不了这床,不信你就试试看。”
江耀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何况反抗了这么几下,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了。他索性停止了动作,脑筋飞快地想着前因后果。
替自己办事的两个小厮跟随他多年,肯定不会出问题。那么就只可能是买通的那个唐家小厮出卖了自己。对方挖好了陷阱,就等着自己跳呢。难怪不让自己的小厮跟着进来,路上又狠狠地戏弄了自己一番……
江耀祖喘着气问道,“你是唐家的人?”
“江二公子,要我说您还真是心怀宽广,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呢?”对方嘲讽地笑道,“您有这工夫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摸摸自己的腔子上有几个脑袋,今天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扇门。”
江耀祖怒道,“你少在这儿吓唬我,爷在杭州城横着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牛棚马圈里收拾大粪呢。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们江家的地位,今天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明天我就能让你全家都横尸当场,不信你就试试看,看看咱们谁更狠!”
对方似乎被他嚣张的气焰震慑住了,一时没有回话。
江耀祖立刻乘胜追击,开出了自己的条件,“看你这身手应该是练过武的,我之前打听过,唐家父子俩都是正儿巴经的生意人,根本不会武术。你既然不是唐家的人,难道是他们请来看家护院的人?这样好了,我给你一笔钱,肯定比唐家给的还要多,你赶紧放开我,咱们相安无事各有好处,你看怎么样?”
对方犹豫了一阵,心动地问道,“好啊,你打算给我多少封口费?”
江耀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找准时机使足了力气挣脱开对方的双手,一个利落的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并顺势拿出匕首抽出刀鞘向床上刺了几下。黑暗中也不知有没有得手,他无暇顾忌,转身就往门口冲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作
眼瞅着距离门槛只有一步之遥,江耀祖刚准备松一口气,哪知道肩膀忽然给人重力一拍并顺势向后一带,紧接着脚踝处一阵剧痛,居然给人重重地绊了一下。他原本就慌不择路脚下不稳,这样一来顿时向后倒去。
对方嘿嘿一笑,“我说过了,没经过我的同意,你是出不去这个门的。”
居然是床上那人追了上来!
他……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江耀祖直接摔倒在地,剧烈的撞击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他只能挥舞着匕首,期盼着对方黑暗中没有防备,最好能被他刺中要害,这样或许还能逃出生天。可没想到那人就像能看清一般,不但避开了他的几次攻击,还找准机会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江耀祖一阵剧痛,匕首脱手飞出,不知道跌到了哪个角落。
江耀祖清楚对方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明明已经抓到了却不肯轻易咬死,非要玩累了不可。他可不想坐以待毙,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腿冲对方的垮下踢去。
对方眼疾手快一个利落的翻身避开,紧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下作,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敢使。”
江耀祖的腿还没有收回来,就觉得裆部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忍耐不住,杀猪般地哇哇大叫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一个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把人给我打死了吧?”
一个年轻人提着个灯笼脚步匆匆地赶了进来。灯光一照,发现江耀祖正抱着裤裆龇牙咧嘴得大声叫着,脸像张金纸似的没有血色,豆大汗珠顺着额头落了下来。
小杨则满脸怒容地站在一旁,咬牙切齿地瞪着江耀祖。
小十四提着灯笼往前照了照,一见江耀祖这情况,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叫得这样撕心裂肺了。是个男人都会疼得受不了,何况下手的人还是练过功夫的小杨呢。
小十四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一步啊。
小杨咬了咬牙,“他……他想踢我的裤裆,被我躲开了。”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委屈和愤怒。
小十四彻底明白过来,“然后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小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小十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杨的师父带着一群徒弟投奔董家的时候,小十四年纪还小,他听说家里来了一群会功夫的人,立刻就要跑去看热闹。三夫人却把他拘在了房间里,让他乖乖地练字不许分神,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软磨硬泡三夫人就是不同意。之后的日子就是他被母亲盯着在书房练字,远远地可以听到远处院落中嘿嘿哈哈的练功声音。小十四的心就像长了草似的,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过去看看,哪怕就看一眼也行啊。
可三夫人却觉得武人秉性粗陋,不想让儿子和他们过多接触,即便看到儿子眼里的好奇与期待,依然硬着性子不松口。
小十四就一边写字一边听着练功的声音,有时候练得好了,那边还会传来高声喝彩与大笑声,每到这时小十四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虽然明知道除了院子里母亲栽种的花草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本能地就想看一眼。
三夫人拿着给人做衣裳量尺寸用的竹尺轻轻敲了敲桌子,小十四这才急忙回过神来,继续聚精会神地练字。
终于有一天,他外公家里出了一些小事儿,把他的母亲叫了回去。三夫人原本想带着他一起走,可小十四说什么也不答应,为此还逃到董玉泺那边,直到三夫人出门时也不肯回来。三夫人只得无奈地作罢,一个人回了娘家。
她前脚走,小十四后脚便跟董玉泺打了声招呼,脚步飞快地溜回了家门,循着练武的声音找到那间四四方方的小院。他趴在门口透过门缝向内看,一眼便注意到了浑身长着扎实肌肉的师父正在教徒弟,院子里摆满了木桩子和沙袋,几个徒弟大汗淋漓地在太阳下扎马步。
他还想多看几眼,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十四震惊地回过头,就看到剃着光头的小杨傻兮兮的冲着自己笑。小十四被吓得向后一倒,撞开了木门跌坐在地上。小杨一惊,急忙凑过来扶起他,一边帮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关心地问道,“没事儿吧?摔坏了没有?”
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小十四至今还记得他当时下手的力气……真是掌掌生风,差点没把他的屁股打烂了。要不是他自小就被三老爷和三夫人修理的次数多了,屁股比一般人还要强些,那会儿早就抱着屁股大叫着哎呀我的妈了。
见到突发情况,小杨的师兄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的情况。
小十四被围在中间,脸红脖子粗不知所措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的师父走了过来,悄悄打量着小十四。
小杨指了指他,对师父道,“师父,这人怕是个哑巴,不知道怎么跑到咱们院子前头来了。”
小十四一听,顿时不满地回道,“你才是哑巴呢。”
“咦?”小杨好奇地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凑过来看了看他,“原来你会说话呀,那我刚才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小十四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问我就要回答啊?”
小杨还要说话,他师傅已经抢着问道,“你是家里的小十四爷吧?”
小十四仰起头看了眼前这个彪形大汉一眼,没有回答。
小杨急得推了推他的肩膀,“快说话呀,师傅问话是不能不答的。而且像你刚刚那样在门口偷窥是学武之人的大忌,想要学武可以光明正大地拜师学艺,但这样偷师却不成,如果被人发现是要戳瞎眼睛的。我说的对吧,师父?”
小十四一把甩开他的手,“他是你的师父,又不是我的师父,我为什么要回答他的话?而且我只是路过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这才过来瞧了瞧,谁要偷师了?学武有什么了不起?”他故意高傲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杨纳闷地挠了挠头,抬头问他的师父,“师父,这人怎么这样啊?”
师父爱惜得摸了摸他的头,什么都没有说。不过从那天之后,小杨倒是和小十四自来熟了起来,每次路过小十四的书房窗下时,都会停下步子往里看几眼,“喂!你又在写字了?”
小十四身边的奶娘一边帮着研磨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喂来喂去的,起码也要称呼一声十四爷吧?真是没规矩,你师父怎么也不管管你。”
“师父只管我们的武艺,不管其他的。”小杨笑道,“何况他明明和我年纪一样大,为什么大家要称呼他为爷爷?他有那个福气受得起吗?”
小十四的奶娘被气得无语,三夫人则不悦地吩咐道,“十四练字要专心,不能被人打扰,去把门和窗户都关上。”
小十四的奶娘立刻动手,很快就把门和窗关得严严实实。窗外的小杨一脸莫名其妙,挠着头离开了。小十四却恨得牙根痒痒,这么热的天窗户都和门都关上了,热得他根本坐不住凳子,偏偏还要写够一百张大字……都是那个混账王八羔子害的!
小十四在心里把小杨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三夫人不太喜欢小杨和他师傅这一群人,更对没大没小的小杨没有丝毫好感,后来更是找人告诫小杨的师父,不许他们的人从书房这边走。不知道小杨的师父说了些什么,自那之后小杨便再也没有来过。
这一下反而是小十四不自在了,身上像是长了草一般,特别好奇那臭小子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小十四好容易才在路上堵住了他,抱着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杨刚帮师父送完东西回来,一见到他眼睛顿时一亮,笑着指了指他,“是你啊……”话一出口,便立即改口,“哦,对了。师父让我们称呼你为十四爷,不能你啊我的,这样不规矩。”
小十四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你师父说的吗?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小杨心思单纯地道,“师父说,虽然你是个毛还没长全的黄毛小子,但身份摆在这里,我们该敬着还是得敬着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围攻
要不是董家的家教严,小十四真想当场便破口大骂回去。
你才黄毛小子,你全家都黄毛小子!
他铁青着脸盯着小杨,偏偏对方毫无察觉,居然还恬不知耻地笑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用不用我送你去?”
小十四刚刚还是很好的心情,这会儿已经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里明明是我家好吗?我哪里找不到,还用你滥好心护送?
小十四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只留小杨愣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还是师父说得对啊,这大户人家的人果然都奇怪得很,随随便便地就会生起气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没走出多远的小十四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停住步子,回过头狠狠地剜了小杨一眼。
小杨完全搞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得罪了他,愣了片刻后才回去找师傅复命。
不过自那之后他倒是总喜欢趁着三夫人和奶妈外出办事儿的时候跑到书房转悠两圈。小十四不厌其烦,皱着眉头问道,“你师父不是告诫过你们,不让你们来书房的吗?”
小杨笑道,“我是来外面看花草的,又没有进书房,不算违背师父的叮嘱。”
居然还学会了狡辩!
小十四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就像没见到这个人似的,继续低头写字。
“喂……不对,十四爷,您写什么呢?”小杨趴在窗口探头探脑地问道。
小十四头也不抬地说道,“还能是什么,难道是画符捉鬼吗,当然是在写字啊。”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小杨哦了一声,“真厉害,那你肯定会写自己的名字吧?”
小十四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脸羡慕,眼神像是夜里的星光一般清澈明亮。小十四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能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你要不要学写字?我可以教……”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杨已经想也没想得摇起了头,“我才不学那没用的东西,我师父说了,笔杆子硬不如腰杆子硬。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年头会写字又不能当饭吃,谁还能去天桥底下做测字先生不成,还是练就一副好身体才是正经事。”
小十四气得满脸通红,“你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你爹啊?你这么听他的话。”
“那当然了。”小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师父,名字里不是带了个父字吗?你会写字都不知道啊,那你这不白写了吗,纯瞎耽误工夫。”
小十四差点儿被他气炸肺,当场英年早逝。板着一张脸走过来,砰地把窗户关上了。热点就热点吧,热死总比被气死强!
还是母亲说得对,这些人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但脑子都不怎么好使,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后来小十四到了去私塾的年纪,三夫人便托人找关系把他送进了苏州首屈一指的私塾读书。能来这里的孩子全部非富即贵,小十四虽然背后有董家撑腰,但因为个子小又一身傲骨,免不了要受欺负。有一天他都快到家门口了,还是被一群人给围了上来。领头的人白白胖胖的,比小十四高半个身子,讥讽地笑道,“你说说你怎么瘦得像个小鸡子似的?是不是你家里都吃不起白米饭呀?”
说完还要来捏捏小十四的脸。
小十四气得一脚踢了过去。可惜自己这小短腿,哪是人家的对手,被人家伸手一推,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屁股一阵火辣辣地疼。
小十四气得扑了上去,无奈三拳难敌四脚,很快便被几个人打趴下了。就在这时,一道伶俐的身影冲了进来,三两下便解决了几个人,跟着一个利落的翻身,一脚踢在了那白胖子的胸口,只见他一个倒仰直接躺在了地上,疼得一时半会起不来。
小十四抬头一看,发现解救自己的人居然是一直看不对眼的小杨。只见他满脸怒容,握紧了拳头问道,“为什么欺负我们家十四爷?”
几个小孩不敢说话,躺在地上的白胖子却大声叫嚣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打我,信不信我找人剁了你的脚?”
小杨二话不说踩在了他的胸口,压得对方几乎喘不上气来。“我管你是谁,敢欺负我家十四爷就不行,信不信我直接踩废你的心肺,让你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下不来?”
白胖子一听,连忙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小杨这才松开了他,“你要是再敢欺负十四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一直把你打怕了为止,不信你就试试看。”
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小十四在一旁差点儿鼓起掌来。
小杨向背后一脸钦佩地小十四扫了一眼,“走,跟我回家!”
小十四顾不上鼻青脸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只是两个人刚走出两步,从地上爬起来的白胖子便咬牙切齿地冲着小杨的裤裆踢了过来,“去死吧,你这狗奴才!”
小杨早就防备着他这一招,见状微微侧身避开,转身便是一拳,直接把白胖子的门牙打掉了两颗。白胖子满嘴是血,哇哇大叫得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小杨却一脸愤怒,咬着牙还要再上,小十四见对方满脸鲜血,怕闹出人命来,连忙拖住了他大声叫人。
董家的人听了声音赶了过来。
后来因为这件事儿,白胖子一家人闹到了董老夫人面前,不但要求严惩作恶者,还要董家赔钱了事,董老夫人和几房大老爷亲自登门道歉,否则就要把事情闹开了,让大家看看董家是什么嘴脸。董老夫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把小十四叫到了身边,问清楚了情况。白胖子的家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家的孩子欺辱人,指着小十四骂他恶人先告状。
小十四无比紧张,就怕董老夫人一时糊涂把小杨拉出来顶罪。
董老夫人命人把白天和白胖子一起围攻小十四的孩子和家人都请了过来,结果当面一对质,果然是白胖子惹事在先,而且还先动手打了小十四。
小十四的母亲三夫人一听,生气地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家是土匪恶霸吗?一个小孩子就知道拉帮结伙欺负人,长大了还了得?我看这孩子你们得领回家好好教育才是,明儿我还得去趟私塾说道说道,把这样为非作歹的孩子留在那里,还不知道多少人要受欺负呢。”
白胖子的家人头都抬不起来了。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儿,小十四倒是跟小杨走得亲近了起来。熟悉之后才发现,小杨和他的师兄弟都是一群憨厚老实,稳重热心之人,有什么事情和他们招呼一声,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来帮忙。
当年小杨的一个师兄跟着小十四的父亲外出走商,路上遇到了悍匪,要不是小杨的师兄誓死抵抗,小十四的父亲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两码事,但那位师兄却因为伤势过重,在回苏州的路上去世了。
董家三房的人对小杨师父这一伙人印象大为改观,尤其是从前最不待见他们的三夫人,自那之后不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们,逢年过节都要送上不少礼品和打赏的红包。
很多年后小十四和小杨两人闲聊,不知怎么说起了白胖子,小十四便问他当时为何那么生气,要不是自己拉着,他甚至有可能一脚踢死对方。
小杨便解释道,“踢别人的裤裆是让对方断子绝孙的阴招,是下三滥里的下三滥。学武之人不怕明刀明枪的比试,哪怕技不如人落下残疾或是丢了性命也无话可说,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哪怕是被人活活打死都不能有一句怨言,而且最为学武之人轻视,一旦用了这样的阴招,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吧。”
小十四当时听得似懂非懂,没想到今日居然就碰上了。
他提着灯笼不安地盯着江耀祖看了又看,实在不知道小杨刚刚那一脚有没有使上全力,要是真把江耀祖弄出个好歹,江家的人还能善罢甘休吗?
自己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悔
江耀祖躺在地上狼哭鬼嚎,嗓子都要喊哑了。
小十四往他裤裆那里一看,居然已经渗出了不少血。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毕竟年轻,一见到这种场面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偏偏小杨还一脸愤怒,似乎尤不解气,准备冲上来再教训江耀祖一顿。
小十四急忙拦在了他的身前,“你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还不给我住手!”
江耀祖的叫声在静夜之中显得尤为刺耳,隔壁几间房里的人都闻声赶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年迈的严管事与孙问,后面还跟着睡眼惺忪的阿顺。严管事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得一路跌跌撞撞,要不是孙问扶了他两把,他早就摔在地上去了。马婆子等一些仆妇则惊讶地站在门口,不敢往近处凑。
严管事扶着门框往里一看,顿时就愣住了。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没等他反应过来,孙问已经快步迈进了屋子,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沉着冷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是谁?”
小十四勉强从紧张中找回了一些理智,摇着头道,“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到了声音赶过来的。”
孙问却深深地看了小十四两眼,显然不信他的话。
小十四和唐学荛住的房间离后罩房隔着一段距离,深更半夜的他不睡觉,反而还穿戴整齐最先赶了过来,同在一个房间的唐学荛难道就没听到声响?
孙问觉得这事儿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小十四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怀疑,他心里暗惊,觉得这件事儿自己安排得还是太草率了,之前还觉得万无一失,可如今看来,许多事都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简单,聪明人还是多了些,自己的阅历不够,想事情太片面了。
可现在又该如何收场啊?
小十四有点儿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孙问。
孙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眼神颇为严厉地看了小十四一眼。小十四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筹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能顺利地把自己和小杨摘出来吗?江耀祖看样子被踢得很严重,江家会不会以此为要挟,趁机报复唐家啊?
他这次应该是闯了大祸吧!
小十四冷汗淋漓,后背的衣服都被打湿了。人越慌脑子里越是没主意,枉他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智计过人,可真到了用它的时候,偏偏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孙问简单地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立刻出声吩咐道,“小杨,把这家伙的嘴用东西堵上,大半夜的这样乱嚷乱叫,很容易让邻居引起误会的。”
小杨一听,顺手找了块抹布,直接塞在了江耀祖的嘴里。
江耀祖见状立刻张牙舞爪地反抗起来,好在这么会儿工夫门外聚集了两班董家夜里巡查的人,一见到这种情况,不用别人吩咐就冲进来把江耀祖按了个结结实实。
孙问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人大半夜的跑到我们家里来,只怕是个小偷,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派人好好盯着,等回头问问家里主人的意思,看是送官还是如何处置。”
董家下人值夜时被人钻了空子,人人都觉得格外没面子,又怕回头惹得董玉泺不高兴,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安与担忧。
孙问转回身向严管事和阿顺吩咐道,“烦劳两位去请唐老爷和唐少爷,家里出了事儿,让他们赶紧过来瞧一瞧。”他毕竟是董家的管事,不好越俎代庖,管起唐家的事情来。
正慌得没有主意的严管事一听,扭头就往唐崧舟住的房间方向跑去,阿顺则快步冲向了唐学荛那里。
孙问等两人走远了,这才回过头凌厉地看着小十四和小杨,“你们两个也该干嘛干嘛去,回头我再找你们算账!”
“可是……”小十四还是有些不安。
孙问瞪起了眼睛,“还不快走?”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着怒火的克制。
换做平时小十四肯定要和他掰扯掰扯,但今天却连看他眼神的勇气都没有,带着小杨灰溜溜地跑了。
走出挺老远,小杨嘀咕道,“这个孙管事怎么回事,平日话都很少,今天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小十四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着急,还带着几分后悔,这会儿听他唠唠叨叨的,烦躁地说道,“你能不能闭会儿嘴?”
小杨一愣,委屈地说道,“您冲我发什么火?”
小十四见他还没看出来事情的轻重,忍不住埋怨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件事儿漏了,咱们俩这次可能惹大祸了。”
小杨眨了眨眼,诧异地问道,“怎么会漏呢?咱们计划得多完美呀,而且咱们俩这不就摘出来了吗?谁会怀疑到我们的身上啊。”
“你真是个猪脑子!”小十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咱们俩摘出来了嘛?明明是孙问看出了玄机,提前把咱们赶走了。”
小杨还是不懂,“怎么会呢,是不是您想多了啊……”
小十四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急得团团转。如果事情真的不受控制殃及到唐家,他这个始作俑者得承担多大的责任啊?回到家祖父祖母要怎么惩罚他,还有曾祖母那块……
小十四悔得肠子都青了,怪自己不该为了一时好玩,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而孙问这边则一个头两个大。
这件事一看就是小十四爷惹出来的,而且他对来龙去脉全都不了解,要怎么帮着善后呢?就在他发愁之际,唐崧舟和唐学荛已经双双赶来了。
孙问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一时有些发蒙。
严管事这两天和他相处得很好,一老一少没事儿就经常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孙问的母亲过去是唐家的丫鬟,后来作为大唐氏的陪嫁一起去了董家。严管事经常说些孙问母亲过去在唐家生活的小事,孙问听得津津有味,两个人相处得很好。
这会儿严管事见孙问挡在门口,忙上前把他拉到了一边,小声道,“老爷和少爷都听到了叫声,我才走到半路就遇上了他们……”
严管事后面的话孙问没有听清,只见唐学荛提着个灯笼跟着父亲进了房里,一看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像个粽子似的人后,顿时便愣住了,“你……你不是江家那位二公子吗?”
轰的一声,孙问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耳边炸开了。
江家……
孙问瞬间便明白过来。
肯定是小十四为了报复江家的人,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引他上门,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只是计划得不甚完美,中间出了状况。这件事儿涉及到唐家的利益,董家又参与了进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小十四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看来他回头要跟小姐打一声招呼,不能再放任他这样胡来了。
唐崧舟睡梦中听到惨叫,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可反应了半天他才察觉那叫声是切实存在的。他这才披了衣服急急忙忙地赶了出来,半路上遇到了儿子,两个人一起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听说躺在地上嘴里塞着抹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的人就是江家那个二世祖,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家二公子?他怎么会来咱们家?”
唐学荛已经彻底地明白过来,准是江耀祖这个败类想要效仿钱家的事情,所以才在半夜三更的时间出现在了唐家的房间里,只是没有摸准方向,居然找到了下人住的后罩房里。
真是作死!
唐学荛咬牙切齿地对父亲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败类大半夜的溜到家里来,能有什么好事?”
唐崧舟这才恍然大悟,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江耀祖不知该骂什么才好,“你……你……你这个……”
唐学荛连忙上前扶住他,“父亲别怒,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小心气坏了身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决定
唐崧舟气得说不出话来。
事发突然,唐学荛也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问犹豫着该不该出手帮忙。这是唐家的内事,按理说他一个董家的管事应该置身事外才对,可他心明镜似的,这事儿百分百和小十四脱不了干系。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老爷,这里是下人们生活得后罩房,离隔壁两家邻居挨得都近,在这里说话显然不大合适,不如先将江家的二公子关到柴房里去,咱们到前厅商议,如何?”
唐崧舟脑袋里乱糟糟的,听了孙问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点头答应了。
唐学荛搀扶着他出了门,董家的两个下人则架着颤颤巍巍的江耀祖站了起来。
没想到他们刚走到门口,居然迎面撞上了一伙人,正是董家跑去欢庆楼吃席面的那些人赶回来了。一个个红光满脸,都喝了不少酒。两个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小厮被他们扭送了过来,双方一碰面俱是一愣。
还是那两个小厮眼尖儿,一眼看到了被捆绑住的江耀祖。一个大声叫道,“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嚷着道,“唐家杀人了……”
只是两个人都喊了一半,就被人直接劈晕了。
唐崧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指着那两个昏迷的小厮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杨的一个师兄便站了出来,“回禀唐老爷,我们兄弟几个刚刚在门外看到这两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叠罗汉,一个骑着另一个的肩膀想要翻墙进院,我们还以为是想要入室行窃的小贼,就直接给两人都按住了,原准备等明天天一亮再告诉您,给您处置的。”
唐崧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唐学荛却生气地道,“这两个人和江家的二公子蛇鼠一窝,准是给他们守门通风报信来着。”
唐崧舟便吩咐道,“把这两个人也捆起来,跟江家那败类一起全部都关到柴房里去。”
董家的人立刻便动了起来。
唐学荛不放心地叮嘱道,“捆结实了,可别把他们放跑了。”
小杨的那个师兄道,“唐少爷尽管放心,小人打结的手法有独门技巧,过去是专门捆猪用的,越挣扎越紧,没有懂窍门的人解扣,就是挣一百年也未必挣得开。”
情况紧急,唐学荛没时间和他闲话,点了点头便跟着父亲一同去了前厅。路上唐崧舟心里百转千回,一走进前厅便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起不来,“没想到这败类如此胆大包天,居然真摸到了家里来,要不是今日女眷都不在家,给他冲撞了谁都是大事一件。幸好祖宗保佑有惊无险,不然我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唐学荛怕他自责,忙安慰道,“父亲别这样说,好在上天庇佑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咱们这会儿应该想想如何善后才是要紧事。”
唐崧舟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倒是跟过来的孙问心里一动。是啊,江耀祖早不来晚不来,家里的女眷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要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些吧?
可去寺院里修福的事情是唐老夫人提出来的,又由张太太牵的头,怎么想也想不到小十四的身上。可是以孙问对他的了解,总觉得这件事儿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满脸都是不解。
唐崧舟半生顺风顺水,生意上虽然时有艰难,但他素来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对钱财要求不高,只要能养过一家人也就够了,所以大半辈子都太平无事得过来了。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为难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道送到保安团去?
杭州城谁不知道江家和保安团的关系,保安团接手这件事儿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江家不在乎脸面,唐家还要开门过日子呢。
可让唐崧舟息事宁人不去追责,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江家这种败类养在世上就是祸害人的,按照祖法就该乱棍打死才是,家族中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江会长居然也不管一管,满脑子都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和江家对上唐崧舟并不怕,不管走到哪,天底下都是讲理的地方,这件事儿说破了嘴江家也不占理,大不了他们一家子离开杭州回老家过日子去算了。唐崧舟咬了咬牙,决心已下,“把他们拘一晚上,明儿一早我亲自带他们几个去江家问一问江会长,他儿子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出来,江家到底还有没有家教可言?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他堂堂三江商会的会长,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想治理商会,可别最后忙了一溜十三招,后院再起火了。”
唐学荛听说父亲还要和江家面对面的对阵,吃惊地劝道,“父亲这是准备去和江家说理吗?您又何必和他们置气呢?这件事儿交给保安团算了,我们唐家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了。”
唐崧舟有了决定,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你不用再劝我了。我身为一家之主,要是连家人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家主的位置?江家都欺负上门来了,难道我们还要做缩头乌龟吗?江家势力的确不小,但这件事儿涉及到家中女眷的声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息事宁人,既然江家做得出,就别怪我不客气。明儿一早我就过去,看看江会长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唐学荛了解父亲的性格,一旦下定什么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索性不再多劝,而是说道,“那我明儿一早跟您一起去。”末了又补充道,“还要带上小十四那几个会功夫的小厮。”
似乎很担心唐崧舟受到唐家的欺负。
唐崧舟欣慰地笑了笑,“又不是打架,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父亲不是从小就告诉过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唐学荛冷静地分析道,“像江家那种人,狗急跳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何况那是人家的地盘,真要是撕扯起来,人少了太吃亏。”
唐崧舟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防患于未然,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孙问站在一旁,忽然出声道,“老爷,江家那几个人我会安排专人看守的,保证不会出一点儿问题。天色不早了,您明日一早还要去江家说理,这会儿就回去躺下养养精神吧,明日一早是场硬仗,您得做足了准备才行啊。”
唐崧舟叹了口气,“回去我也睡不着……”
唐学荛见父亲一脸疲惫,急忙道,“睡不着也躺着歇一歇,不然明天吵架都没有力气。”
唐崧舟刚刚又气又急,身体的确有些不舒服。他索性不再坚持,交代唐学荛和孙问帮着看紧家里,可不能再出其他事情了。唐学荛和孙问满口答应,他这才由严管事扶着回了房。
等他一走,唐学荛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孙问没想到他如此警觉,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他的确有话要跟唐学荛讲,这会儿便不再隐瞒,直言道,“明日一早去江家说理这件事儿只怕不妥,还需要从长计议,我担心唐老爷病急乱投医,这样直接找上门,就怕有理变成了没理,被江家反客为主对唐家不利。”
唐学荛微微变色,“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找上门去实在太被动了,江家有一堆囫囵话可以说,甚至可以趁机抹黑唐家,对蓉萱的名声也十分不利。可你刚刚也看到我父亲的样子了,就算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
“我觉得这时候少爷应该把老夫人请回来。”孙问善意地提醒他,“她老人家的话,唐老爷还是会听的。何况她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深谋远虑,肯定比我们几个想得长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善后
唐学荛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个时候若是有唐老夫人在家中坐镇,大家肯定会觉得更安心更可靠一些。
唐学荛立即便出门叫来了阿顺,向他吩咐道,“天一亮你就赶去法镜寺,找我母亲把家里的事情向她禀明,并请我祖母立刻赶回来。”
阿顺懵懵懂懂的,但也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什么也没问地点了点头。
孙问在一旁嘱咐他,“你现在去门房和董家的周管事打一声招呼,让他们这就出门去雇马车,到时候你坐着马车去,然后直接用马车将老夫人接回来。”
阿顺嗯了一声答应了。
孙问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道,“明日一早唐老夫人和夫人是一定要回来的,不用急着收拾东西,把李嬷嬷和崔妈妈几人留下慢慢拾掇就是了。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能背着姑太太就背着点儿,如果实在避不过去,为了不耽误时间就照实说,总而言之要尽快把老夫人请回到家里来。”
唐学荛在一旁连连点头,没想到孙问居然如此细心,把这些细枝末节也都想到了。看来他能成为董玉泺身边的心腹,除了母亲是董玉泺的乳娘之外,自身也非常得有能力。
唐学荛对他刮目相看。
阿顺接了任务,火急火燎地跑到门房找周引福兄弟去了。
周引福兄弟二人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着自己的前程,听了阿顺的话都觉得厌烦。周引福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闭着眼睛装睡。气得阿顺跳脚,家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不信周引福听不到,他就是不愿意帮忙。
阿顺急得眼圈都红了。
倒是一旁的周延福比这个哥哥强些,闻声便把阿顺拉到了一边,让他在这边等着,自己则摸着黑出门了。
阿顺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狠狠地剜了继续装睡的周引福一眼,转身就跑了。心里还暗暗琢磨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跑到玉泺表小姐的身前告他一状。
哼,什么东西!
阿顺一走,孙问和唐学荛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不安和担忧。唐学荛的担心理所当然,毕竟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家,何况又牵扯上蓉萱妹妹。孙问担心的却是小十四,不知道这件事儿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自己又该如何帮他善后。
他决定在天亮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孙问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我去后罩房安排一下,少爷您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唐学荛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疲惫地冲他挥了挥手。
孙问便快步走出了前厅的门。他先去了一趟柴房,见门口守着四个董家的小厮,其中一个还是小杨的师兄。
小杨的师兄一见到他,连忙迎了上来,“孙管事,您怎么又过来了?您放心吧,我保证这柴房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肯定把人盯死了。”
满嘴的酒气迎面袭来,孙问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唐家巡查,怎么都跑出去喝酒了?”
小杨的师兄没想到他提起这一茬,一脸尴尬地说道,“虽说唐家的伙食不错,但兄弟们最近都有点儿馋酒了,我们就让小杨去求小十四爷,让他赏了我们一桌席面,大家高兴就喝了几杯酒,但都十分克制没一个敢喝醉的。”
又是小十四!肯定是他想要把这些人调虎离山,免得撞上了他的计划坏了他的事。
这小子想得还真是周全。
孙问咬了咬牙,向另一个小厮道,“这样不行,你们满嘴酒气的,天亮时也未必会散。到时候小姐回来见着了肯定不高兴,你去后灶找马婆子,请她给你们熬一锅浓浓的醒酒汤,每个人都喝两碗,好歹把嘴里的酒味给我弄干净了。”
那小厮答应了一声,飞快地奔着后灶而去。马婆子几人之前听到了声响,知道家中出事,都不敢再睡觉了,这会儿正在后灶烧开水,听了来人的话后,二话没说的做起醒酒汤来。
小杨的师兄哈了两口气,“有酒味吗?我怎么闻不到啊。”
孙问不想和他纠缠,向柴房里努了努嘴,“里面没情况吧?”
“两个小的倒没什么……”提起这个,小杨的师兄有些担心地说道,“就是那位大的可能有点儿不大好。”
孙问听说江耀祖有状况,紧张地问道,“他怎么了?”
小杨的师兄如实说道,“他一直呜呜咽咽的,裤裆那里一大片血迹,已经疼得昏死过两次了。我叫人检查了一下,他下面被踢坏了,那两个蛋肿得像是拳头,我看他下辈子应该是废人一个了。”
孙问暗叫不妙,强装镇定地说道,“这样不行,赶紧找个大夫来瞧瞧,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小杨的师兄道,“人命倒是不至于,就是那块不会再听使唤了。”
孙问还是让他去找人去请大夫来,正好醒酒汤熬好了,小杨的师兄招呼今晚出去喝酒了的人过来喝醒酒汤。孙问便不再多待,快步去找小十四了。
小十四这会儿慌得没了主意,脸色苍白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乱转。小杨站在一旁叹着气道,“您能不能别转了,都快把我转晕了。”
小十四满脸都是绝望,没好气地冲他说道,“都怪你,好端端的去踢人家的裤裆干什么?现在要我们如何收场?”
小杨委屈地道,“明明是他先来踢我的,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断子绝孙的就是我了。”
“他不是没踢到吗?”小十四气呼呼地道,“何况他又没学过武艺,哪懂你们这些内行外行的规矩?现在好了,我被你害惨了,就等着死吧……”
“啊?”小杨也有点儿傻眼,“没那么严重吧?干嘛死啊活的……大不了我把命还他好了,肯定不能让您跟着死啊!”
“呸!”小十四不满地瞪着他,“你的命都是我的,凭什么赔给他啊?”
小杨一呆,木讷地道,“刚刚不是说您是我的人了吗?怎么这会儿我又成您的了?咱们俩到底谁是谁的啊……”
话还没说完,孙问走了进来。
小杨连忙住口,本能地站到了小十四的身前。
小十四便心安理得的躲在了他宽阔的背后。
孙问冷冷地瞪了眼前的小杨一眼,“你给我闪到一边去!”口气非常的严厉和不善。
小杨也被孙问的气势震慑住了,加上做贼心虚,说话难免没有底气,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干什么?有什么话就冲我说,今晚的事儿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十四爷没有一点儿关系!”
小十四微微一愣,心里虽然有点儿感动,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蠢的猪队友啊……这话一说,不是等于直接承认了今晚的事情和他们有关吗?
小十四叹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他,“这件事儿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原本就想把江耀祖骗过来吓唬吓唬他,没想到闹成了现在的局面。孙管事,如今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难怪在这一辈中,董老夫人常说小十四是最可造之才。脑筋转得如此之快,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了,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解决问题和困境,而且一眼就看出孙问不是来问责而是来想办法帮忙的。
的确不简单。
孙问暗暗点头,觉得小十四若是被管教好了走上正途,将来说不定能成为董家出类拔萃的人物。他轻轻叹了口气,“女眷去寺里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小十四没想到他不答反问,但眼下却只能乖乖回答道,“有关。”
孙问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本事,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这件事儿不能牵扯上董家,若是伤了唐家和董家的关系,你就是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把董家摘出来。”
“摘不出来的。”小十四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你我不说,难道那个江耀祖也不说吗?谁给他开的门,谁带他进的院,只要一问就全都知道了。”
“江耀祖知道自己买通的这个人是董家的吗?”孙问直接问道。
小十四一怔,“那应该是不知道,三毛子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董家一句。”
“原来是三毛子,你想得还真是周全,找了这么个主过来,难怪江耀祖会想都没想的上钩呢。”孙问哭笑不得,对小十四道,“这个三毛子不能待在唐家了,后门这会儿都是董家的人,让他赶紧从后门离开,去董家在郊区的田庄避一避,等回程的时候跟我们一起走就是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大夫
小十四不安地问道,“这样行吗?不会让唐家的人发现吧?”
“这时候知道怕了?”孙问瞪了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冷冽。
“不是怕。”小十四强辩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还说不是怕了?
孙问觉得这样的小十四才像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对他的期待太高,小十四自幼便在待人接物上表现出超于同龄人的智计。孙问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什么年龄做什么事,过早地接触成人世界,会让人变得冷静克制,也缺少了几分童心与快乐。
孙问看着小十四,同情地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放心吧,后门现在都是董家的人把守,我一会儿再去打点一下,保证没一个人敢随便说话就是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了,小杨一会儿跟我回到后面去,回头有人问起来,你就说睡到半夜忽然床上多了一个人,还以为家里闹了贼,所以下手狠了点。”
小杨点了点头,“可要是江家的人说破了怎么办?”
孙问道,“现在管不了江家的人,先把我们家的事儿安排清楚。至于江耀祖,只要我们咬死了不认,他也没什么证据说这件事儿跟董家有关。”
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小十四和小杨都松了口气。小杨更是大大咧咧地笑道,“孙管事,还是你这脑袋瓜够用,这么会儿工夫就想出了善后的办法,难怪小姐那么器重您呢。”
孙问一看到他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后脑袋捶了一拳,“你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你跟着十四爷胡作非为,等回到董家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你师父,看他怎么收拾你!”
“啊?”小杨顿时垮了脸。他师父对徒弟的管教特别严格,惩罚起来从不手软,而且根据犯错不同,惩罚的方式也不同。小杨这次闯了大祸,他师父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打断他的腿……
小杨连忙向小十四求饶,“十四爷,您得救救我啊!”
没等小十四开口,孙问已经冷哼了一声,“他现在自身难保,没能力保你了。等回到家,三爷和三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
小十四晕头转向,眼见着孙问揪着小杨的耳朵把他拎走了。
小十四在屋子里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一溜烟地跑到前厅找唐学荛去了。唐学荛正心烦意乱,见他进门,紧张地问道,“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在房间里?”
小十四只好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睡到半夜有点儿饿了,跑去后灶找吃的了。”
唐学荛仔细一回想,他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的确没怎么吃,也难怪会饿了。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回房睡觉,自己因为睡得早,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唐学荛头疼不已地嗯了两声,向他交代道,“家里出了事,你不要到处乱逛了,赶紧回房睡觉去吧。”
小十四道,“我也睡不着,就在这里陪着叔叔吧。”
唐学荛没什么精神,心脏怦怦乱跳个不停,正好缺个人说话,闻声没有坚持,和小十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你说这个江耀祖胆子怎么这样大,居然还真敢跑到唐家来,他当这是自己家后院呢?”
小十四紧张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连抬头看唐学荛的勇气都没有。
唐学荛却没有注意到,还在自顾着说道,“他是怎么进的家里?唐家总共就这么几个下人,而且都是在唐家做了几十年的,不可能轻易被他买通,看来我还得让严管事问问家里人才行。”
小十四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道,“叔叔,这个先不忙。事情刚出就询问家里的人,难免会让他们觉得心寒,感觉唐家不信任他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何况现在董家的人也在唐家院子里巡视,说不定是江耀祖买通了董家的人,而且他做惯了这种事,翻墙倒院溜门撬锁,什么事儿干不出来?等天一亮我就让人盘查董家的人,要是这不要脸的下作东西是董家的人,叔叔放心,我一定不会徇私舞弊的,直接将他乱棍打死就完了。”
唐学荛一听事情还有可能牵扯上董家,立刻意识到了严重性,点着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儿牵扯得挺广,不能操之过急,还是等我祖母回来再定夺吧。”
小十四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唐家派人去请得大夫匆匆赶了过来,他也是常年在杭州城走动的,一眼就认出了萎靡不振疼得脸色惨白的江耀祖。大夫惊讶不已地指着他道,“这……这不是江家的二公子吗?怎么会……”
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问出来。何况江耀祖的风评如何,只要耳不聋眼不瞎的人都心中有数。准是又犯了老毛病,跑到唐家偷鸡摸狗占便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自己搭进来了。
大夫也是个聪明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句不问,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身后带自己来的人。
“麻烦老先生给他瞧瞧,这家伙伤得不轻,已经昏死过两次了。”大夫来的时候孙问刚好在这边嘱咐董家的人。
董家有些机灵的人已经看出今晚发生的事情里面的门道了,多半和自己家的小十四爷有关,有些稍稍实心眼的,对董家也是异常的忠心,就算孙问不来提醒,他们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孙问见到大夫,就跟着一起进了门。
大夫不解地问道,“敢问伤口在何处啊?”
小杨的师兄撇了撇嘴,毫不避讳地答道,“裤裆!”
大夫微微一惊,刚刚天色暗,他也没瞧得太清楚,这会儿有董家的下人提着灯笼往前走了两步,大夫这才看清了江耀祖裤裆上的血迹。
他暗叫不好,凑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脸色沉重地问道,“敢问这里哪位能做得了主?”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了孙问。
孙问无奈,只能上前两步,“老先生有什么吩咐只管对我说。”
大夫道,“借一步说话。”和孙问一起出了门柴房,走到一个避人的角落,小声道,“这人性命无忧,只是命根子被踢断了,虽说都是人骨,但那里和别处又有不同,就算这会儿找来最好的接骨师傅,只怕也不敢接,我看他下半辈子应该是废了。你要赶紧和唐老爷打一声招呼,心里有个章程才行。那江家素来不是讲理的人家,如今儿子落得这样的地步,只怕更要不依不饶,我怕唐家……”
他没敢往下说。
孙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提醒,我一会儿就去告诉老爷。”
大夫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我先开一张消肿败毒的药方,好歹给他喂一点儿,起码能减轻些痛苦。”
孙问又道了一声谢,叫来两个董家的小厮,命他们亲自护送大夫回去,顺便再把药抓回来。
大夫满脸忧色的离开了。
天终于一点点的亮了起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周延福大半夜的雇不来太多马车,好说好商量地找来了三辆,天刚蒙蒙亮阿顺就坐着马车去了法镜寺。
此刻的法镜寺一片宁静,虽然听了半夜的经,但唐老夫人却起了个大早。唐氏觉轻,听到动静也跟着醒了过来,轻声地叫道,“妈,你干什么去?”
唐老夫人冲她柔和地笑了笑,“我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你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着呢。”
“我陪着你一起去吧。”唐氏作势要下床,唐老夫人连忙拦住了她,“这深山老林之中,早晚温差极大,你身子不好不要跟着去了,好好躺着吧,我正好一个人走走,权当是散心了。”
唐氏不再坚持,还提醒道,“那您多披件衣服,小心着凉。”
唐老夫人笑道,“放心吧,厚着呢,冻不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预感
唐老夫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没想到居然有人比她更早。
黄氏倒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没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心里总觉得不安,非常得不踏实,眼皮又跳得厉害,总有种要出大事的感觉。此刻她正在院子里来回走步散心,见到唐老夫人出门,连忙快步迎了上来,因为怕打扰隔壁几间房的人休息,黄氏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您怎么早就起来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我年纪大了本身就睡得少,往常也都是这个时间起。”又关心起黄氏来。
黄氏自然不好明说,只能找了个借口道,“可能是换了床睡不习惯吧,您说我以前也没这个毛病啊,没想到年纪越大反而还越像个小孩子了。”
唐老夫人一直把黄氏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从来没把她看外,自在地和她开着玩笑,“你这是出门做了甩手掌柜,不用围着锅台管家里的柴米油盐,所以安心的睡不着了。每日在家里忙进忙出的,一天也落不着闲,晚上躺在床上就睡死了,哪还管得了是哪张床啊。”她一边说一边牵着黄氏的手,婆媳二人围着小院慢悠悠地散起步来,“想当年我还是新媳妇的时候,为了让婆婆看重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安排家事,刚进门的那几天脚都走出泡来了,你公公每天都要给用药水泡脚,还一边跟我说话,可说着说着就听不到我的动静了,他抬头一看,发现我早就睡着了,敢情他一个人对着空气说了半天的话。”
黄氏听着笑了起来,“您和公公的感情真好。”
唐老夫人想到已逝的丈夫,脸上的笑容就像天边初升的朝阳一般灿烂夺目,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我们是患难夫妻嘛……你公公这辈兄弟姊妹本来就少,他上头只有一位姐姐,我进门的时候就嫁去了福建。你公公没什么能说话的人,我一嫁进门,他可算找到了倾诉对象,每天都要拉着我说上一车的话,恨不得把每日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都向我一一汇报个遍。我是新媳妇,最开始就算困得不行还要挺着,后来相处得时间久了,我便不管他了。他说他的,我睡我的,有时候他说得越激动,我睡得越香,可把他给急坏了,偏偏我睡得死,他摇都摇不醒。”
黄氏叹了口气,“这样算起来,咱们家除了年节给福建姑姑家送礼和书信之外,这些年联系得少多了。”
唐老夫人幽幽地道,“你姑姑死在了你公公前头,不然她怎么可能不来参加崧舟的婚礼呢?俗话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姑侄的关系可好了,你姑姑每次回娘家探亲,宁可不给自己亲妈带东西都要给他带不少还玩意。不过自打她死了之后,两家来往得就少了,福建离杭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没什么大事也折腾不起。哎,等我们老一辈的都没了,你们这一代亲情就淡化了,再等到荛哥这一辈,也就不太可能走动了。”
黄氏回忆着道,“我想起来了,我和崧舟成亲的时候,福建那边来了个大哥,认亲的时候崧舟跟我说这是姑姑的儿子,当时要记的人实在太多,我只能勉强记个脸熟,不过从那之后就没见过那位大哥了。”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姑姑下面只有两个儿子,年纪都比崧舟大。当初你公公去世的时候来得是长子,你和崧舟成亲的时候来的是次子。等到萍姐儿出嫁的时候,按理也要给他们送个信,至于来不来那就另说了。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一来一往花费着实不少,他们不来咱们不挑那个理,如果来了,还要想方设法地把路费钱给他们找补回去。既要全了亲戚间的情分,也不能伤了他们的面子。”
黄氏答应道,“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记下来了,包在我的身上。”
黄氏做事细心认真,唐老夫人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黄氏又问道,“妈,学萍成亲的时候,您娘家那头的姨母和舅舅、大哥大姐们也会来吧。”
唐老夫人的娘家在江西,她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如今却只有一个姐姐和弟弟活着了。她笑着道,“你三姨母年纪大了,如今等闲不怎么出门,年前给我来信的时候还说腿脚不好,一到下雨的日子关节就疼得下不了床。她在信里特意叮嘱了我,说是等萍姐儿出嫁的日子定下来了,务必要提前给她个准信,她说什么都要来看看。我心疼她,不想折腾她了。你舅舅倒是腿脚利落,他肯定要过来的。至于我的那些外甥和外甥女,消息全都送到了,能来的我们欢迎,不能来的也都是家中有事绊住了脚,我们都能理解的。”
黄氏特别喜欢唐老夫人看淡一切的态度,她钦佩地点了点头,“行,不过要是这些亲戚都过来,咱们家肯定住不下,还得找地方招待,这可是件大事儿,我看过完中秋就得着手安排起来了。”
唐学萍是黄氏的长女,她还是第一次操办儿女的婚事,不怎么有经验。唐老夫人就认真地教她,“中秋就来不及了,萍姐儿的婚期在年前,那时候正是天冷的日子,很多事都得提前安排出来才行。我看玉泺不像久住的样子,多说也就一个月,就算她肯留,董家那边也会来要人了。等她一走,你就着手安排起来,到时候我也会在一旁指点你的,这没什么难的,你肯定很快就能掌握窍门了。”
黄氏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急?孩子好容易来一回,怎么也要让她多待些时日啊。我还想说让她留到中秋呢,到时候治哥也从南京赶回来,咱们这一家子才难得团圆了。”
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舍不得她,不过她的婚事可能要有眉目了,到时候相看下聘,她不在董家怎么能行呢?玉泺的年纪比萍姐儿还要大两岁呢,就算今年把婚事定下来,以邱家那种高门大户的做派,娶个媳妇还不得张罗两年,日子一算就有些紧张了,董老夫人肯定不想把玉泺留成大姑娘,到时候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肯定会想办法早点儿把婚期定下来的。”
事情关乎到董玉泺婚事,黄氏自然不好再说。
唐老夫人便问道,“萍姐儿成亲,你娘家那边也要提前把消息送过去。宜昌离杭州千里之遥,他们收到了具体日子,也好早点儿出门。”
黄氏笑着道,“那是肯定的,等我回去捋一捋,然后就写信给他们送消息。”
婆媳二人说着唐学萍出嫁的事情,越说越觉得时间紧迫,好像很多事现在就应该开始安排起来了。
正说着,院门处传来一阵焦急的拍门声。
唐老夫人一愣,“这么早怎么就有人来拍门?”
黄氏想也没想得快步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清晓师太派来请董玉泺和唐学萍去喝茶的那位小尼姑。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快去寺门看看吧。您家里来了人,说是家里出了事儿,让您和老夫人赶紧回去呢。”
黄氏只觉得轰地一声,昨夜那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浮上了心头。她一把抓住小尼姑的手,惊惧不已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小尼姑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黄氏回头看了唐老夫人一眼,距离不远,小尼姑的话唐老夫人也听了个真真切切,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来,心里虽然惊慌,但面上却无比镇定,对黄氏道,“你扶着我去看看,这才出门一天,家里能出什么事儿?”
黄氏见她老神自在,稍稍有了点儿精神,扶着唐老夫人赶去了法镜寺的大门外。
三辆马车静静等在这里,阿顺急得探头探脑,一见到两人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还没等他站稳,黄氏就已经心急地问道,“阿顺,家里怎么派了你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阿顺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黄氏听完,气得差点儿当场昏过去,幸好唐老夫人在一旁扶了她一把,冷静自持地在她耳边道,“别慌!菩萨保佑,家中的女眷都在法镜寺内修福,那败类就算潜进了唐家也没什么用,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处理后事。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千万别自己乱了方寸。”
黄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声音颤抖着问道,“妈,现在该怎么办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慌乱
唐老夫人比这更凶险的事情也见得多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她心态平和地对黄氏说道,“你和我这就回家去,法镜寺这边就留给玉泺和学萍两个人操持,你现在就去跟学萍打一声招呼吧。”
黄氏不安地道,“学萍?她能行吗?”
在黄氏眼里始终觉得孩子都没长大,让他们办什么事儿都不放心。
唐老夫人说道,“她不是小孩子了,眼看着就要嫁人成家了,你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慈母多败儿,你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呀。也是时候给她一些历练的机会了,撒开手让她自己处理些事,哪怕出错了也不要紧,她还年轻,慢慢熟悉就是了。”
黄氏听了点点头,“那我跟学萍说让她们慢慢收拾,赶在下午之前回去就行了。”
唐老夫人听着心里一动,略一沉吟便摇头道,“家里这会儿正乱糟糟的,让这几个孩子回去做什么,没得吓着她们。就让她们安心在寺里住几天,多听听佛经,磨磨性子,这对她们来说是受益终身的事情。”
黄氏点了点头,“那我就让她们多住几天,等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再接她们回去。”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让阿姝留在这里盯着,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你去把李嬷嬷和崔妈妈叫着跟我们一同回去就是了。”
阿姝是唐氏的乳名,黄氏听说唐氏会留在这里安心了不少。
黄氏痛快地答应道,“张太太那边……”
她有点儿犹豫该不该让张太太知道实情,不让她知道怕张太太觉得唐家有意隐瞒,没有把她当做一家人。可让她知道,这件事儿又实在难以启齿,黄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老夫人云淡风轻地说道,“亲家太太心思玲珑,你就算不告诉她,回头她也会知道的。既然两家要当正常亲戚走动,就不用隐瞒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错不在唐家,没什么不好张口的,你只管如实告诉她就是了。”
黄氏听她老人家都这样说了,再没什么纠结的,一路小跑着去了香舍小院。刚刚女尼来敲门时张太太就醒了,这会儿正在贴身妈妈的服侍下洗漱。黄氏快步走过去,张太太原本还想和她开两句玩笑,但见她脸色不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一变,急忙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黄氏没有隐瞒,把昨天江耀祖半夜潜到唐家的事情说了。
张太太表现得比黄氏还要气愤,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混账东西,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怎么不赶紧死了呢?”
贴身妈妈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太太别动怒,这里是寺院,可不能说这样的狠话,菩萨听了不好。”
张太太气得胸膛不住起伏,“那败类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不就是仗着江家在背后撑腰才敢为非作歹的吗?这些年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现在居然把手伸到了唐家去,简直就是不要脸,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搁在以前可是要沉塘的。”
贴身妈妈吓得不轻,想去捂张太太的嘴又不敢,只能站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黄氏见张太太和自己同仇敌忾非常地高兴,叹着气道,“你把我想说的话全说出来了,我真是恨不得扒了那东西的皮,抽了他的筋,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也比留他在世上继续祸害人强。”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忙道,“亲家太太千万不要这样说,您是有福之人,怎么能和那种人相提并论,以后可不能说这样话了,您还得留着贵命享儿孙福呢。”
黄氏听了脸色缓和了不少。
张太太便打听道,“你们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啊?要不要我们家帮什么忙?你可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务必要告诉我,如今咱俩是儿女亲家,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可不怕江家,就算是小胳膊去拧大腿,咱们两条胳膊去拧说不定就给他拧动了呢。”
黄氏感激地道,“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还有老太太坐镇,这件事儿总要有个结果。不可能人家都已经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地硬接着。你放心吧,要是有用到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不然我现在也不会把这件事对你说了。”
张太太听了心里非常的舒贴,催促黄氏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赶紧回家去吧,等一会儿我把孩子们叫醒,亲自送她们回家去。”
黄氏摇了摇头,把唐老夫人的决定说了。张太太恍然大悟,“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这眼界就是比咱们宽,这时候回家的确不妥,只会让孩子们跟着上火。”张太太略一沉吟便有了决定,“这样好了,我留在这里陪着几个孩子吧,你家的姑太太身子毕竟不好,我怕她折腾不过来。等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派妈妈来送个信,我再跟她们一起回家去。”
黄氏也不大放心唐氏,听张太太这样一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干脆地答应了。
张太太催促她赶紧走,黄氏好要去叫醒唐学萍交代一些事情。张太太皱着眉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告诉孩子了,没得让她们跟着着急。你只管走你们的,这块儿留给我就是了,我保证能把她们稳住照顾好。”
黄氏见张太太心疼唐学萍,心中大慰,也就不再坚持什么。张太太一直将她送到寺门口,黄氏不安至极,路上对张太太推心置腹地交代了一番,尤其叮嘱她不要告诉唐氏实话,免得她跟着着急犯病,如果她问起来,就说家里的婆子和董家的下人吵嚷起来,她陪唐老夫人回去处理这件事。
张太太满口地答应了。
等到了寺门口,唐老夫人已经在阿顺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张太太赶紧走过去安慰了她一番。唐老夫人淡定自若地冲她笑了笑,“让亲家太太见笑了,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亲自处置的,既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也不能让家门受了委屈无处可诉。”
张太太连连点头,没一会儿工夫,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带着李嬷嬷和崔妈妈赶了过来。
李嬷嬷和崔妈妈两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有些晕头转向地望着黄氏。
黄氏也没时间解释,让她们先上车,自己则跟唐老夫人坐在一起,路上两人肯定有话要商量。唐老夫人更是把阿顺叫到了车上来,又辞别了张太太,马车飞快地向唐家赶去。
张太太站在法镜寺的大门外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始终觉得不安,她连忙向身边的贴身妈妈吩咐道,“打发个闲汉给家里送个信,让自力赶紧去他岳父家里帮忙。”
贴身妈妈答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花钱请了个闲汉,让他去张家送消息。
马车里的唐老夫人则细心地向阿顺打听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时已是深夜,阿顺睡得迷迷糊糊的,知道并不全面,所以答了几句再问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黄氏焦急地说道,“家里也是,怎么打发个孩子来送信,真是急死个人。”
阿顺失落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拍了拍黄氏的手背,安慰她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你听我的话,安安稳稳地坐着,等回到家问清楚情况再做定夺。像你这样自乱阵脚,脑子里只会更没有主意。”
黄氏叹了口气,软绵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出神。
这一趟路显得尤其漫长,黄氏也不知掀开窗帘看了多少次,马车才终于在唐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守在这里的严管事和周引福兄弟俩都迎了上来,黄氏扶着唐老夫人下了马车,严管事眼中含着泪道,“老夫人您回来了,都是我没用,家中居然放进了贼人,您惩罚我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昏死
唐老夫人不慌不忙地对他说道,“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该想着如何善后解决,你这样自责也没什么用。只有千日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人处心积虑想要做坏事,谁还能一直盯着他们不成?好在有惊无险,家里没出什么意外,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总想这件事儿了。”
严管事感激地掉下泪来。
黄氏心急火燎地扶着唐老夫人去了前厅。
唐学荛正在跟孙问商量着事情,见到祖母和母亲一同回来,连忙迎到门前,羞愧不已得说道,“都是孙儿无用,把祖母折腾回来了。”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关心地问道,“你和你父亲可好?”
唐学荛忙道,“祖母放心,事情发生在后罩房,我和父亲一切安好,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江家那败类已经被董家那几个会功夫的人扣下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幸好事发之时女眷都不在家里,否则真给他冲撞了哪个都是毁及终身的大事。你坐下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我,一句都不许遗落。”
唐学荛答应了一声,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徐徐讲述了一遍。
唐老夫人听到后来,也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总觉得这些事叠加在一起,显得有些过于巧合了。可若说这些事是人为的,又不大可能……她收起心中的疑虑,冷静地问道,“你父亲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唐学荛为难地说道,“父亲想要亲自把江家那败类送回到江家去,然后看江家怎么说!孙子觉得有些不妥,江家手底下养了不少无赖闲人,真要动起手来父亲怕是要吃亏。但父亲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又劝不住他,所以只能想办法把祖母请回来了。”
“嗯……”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唐学荛的眼神充满了赞赏,“荛哥真是长大了,遇事不慌不乱已经知道轻重缓急了,我看再过两年,家里的事儿你就能顶起来了。”
唐学荛被祖母夸赞的不好意思,偷偷瞄了站在一旁的孙问两眼。
昨天要不是孙问帮忙出主意,他还想不到要请祖母回来主持大局呢。
孙问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束手站在一侧,表情淡定得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唐老夫人继续道,“江家的二公子半夜三更跑到我们家里来,这件事儿传出去于情于理都是我们唐家占据上风,可若是你父亲找到江家的门前,我们唐家便失了先机,要受制于人,完全处于下风了。”
唐学荛赶忙道,“祖母,父亲也有他的考虑。那个江耀祖毕竟是个大活人,一直留在我们唐家也不是个事儿,父亲可能是想赶紧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免得把他扣在家里,回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唐家有理都变成了没理,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唐老夫人皱了皱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一针见血地问道,“是不是江家的二公子有什么不妥当?”
何止是不妥当,伤到了命根子,下半辈子几乎就是个废人了。
可唐学荛却不好意思直言,扭捏着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一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赶忙问道,“伤得严重吗?有没有殃及性命?”
她怕董家那几个习武的下人下手没轻没重,真要是把江耀祖打成了残废,只怕江家不会轻易善了,江家明面不上不动手,暗地里做些手段,唐家也未必能受得住。
唐学荛尴尬地回道,“说严重还挺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唐老夫人一怔,黄氏在一旁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话?那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啊?”
这么紧要的时候还打上了哑谜!
孙问急得无语,上前一步解释道,“回老夫人和夫人的话,江家二公子受了点伤,性命无忧,只是那块地骨头断了,可能会影响将来生儿育女。”
黄氏起初没有听懂‘那块’指的是哪里,直到孙问说出生儿育女后,她才恍然大悟。
黄氏恨不得拍手称快,这败类早该有此一报了!
唐老夫人听了却沉默了良久。
唐学荛不安地道,“祖母,您怎么了?”
唐老夫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江家二公子能有今天,全是江会长和江夫人一手惯出来的,如今儿子落到这步田地,江会长不可能善罢甘休,看来以后和江家还有得磋磨呢。”语气中透着几分担忧。
黄氏道,“妈,那这件事儿要怎么办啊?”
唐老夫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就在此刻,董家的一个下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前厅门口,偷偷向孙问招了招手。
青天白日的他一个大活人谁看不到,唐老夫人和黄氏都瞧见了。孙问尴尬地正准备向唐老夫人请示,唐老夫人已经抢先说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孙问快步出了前厅,被那人拉到角落里耳语了一番。孙问的脸色一变,“又昏死过去了?”
那人道,“是啊,已经昏死过去四五次了,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孙管事,您得赶紧问问唐家是什么意思,这人要是死在了唐家,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孙问浓眉紧锁,“昨晚大夫开的药呢,没喂给他喝吗?”
“喂了。”那人苦着一张脸道,“他根本就喝不进去,喂了吐,吐了喂,折腾了半夜统共也没喝进去两口。我们看他的样子觉得不大好,可能是养尊处优惯了,冷不丁受了这么一脚就挨不住了。”
孙问冲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这就去跟唐老夫人商量。你赶紧回去把人给我看好了,想办法把药给他灌进去,务必不能让他这时候死了。”
那人答应了一声,快步往柴房方向走去。
孙问回到前厅,毫不隐瞒地将江耀祖的情况向唐老夫人说明了。黄氏听了也忍不住担心起来,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拧烂了。
唐老夫人琢磨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荛哥,你父亲呢?”
唐学荛道,“应该在自己的房里。他昨夜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躺下,我没敢让人打扰,这会儿应该还在休息呢。”
“去请他过来。”唐老夫人道,“江家二公子不能留在我们家了,要赶紧给江家送回去。”
唐学荛微感诧异,刚刚还上风下风地说了一大堆呢,怎么一转头祖母就变了主意?不过他不敢多问,快步去请唐崧舟了。
黄氏却按捺不住心中的诧异,轻声问道,“妈,不是说这样找上江家的大门去不太好吗?”
唐老夫人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再不把人送回去,我担心晚点儿就送不回去了。不过也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放他走,江家蛮横惯了,得理不饶人,真给他们家缠上了后患无穷,尤其得让世人知道这件事儿是江家有错在先……”她沉吟了片刻,忽然吩咐道,“让管事雇个鼓乐班子来,咱们敲锣打鼓地把江家二公子送回家去。”
黄氏微微一愣,孙问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唐家一直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家,贤名在外,相比之下江家就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了。何况谁家能允许一个外男私自擅闯自家的后院?与其消消停停地把人送回去,倒不如这样光明正大地闹腾一场。江家投鼠忌器,再想动唐家就要思虑再三了。
孙问没等黄氏反应过来,就自告奋勇地跑出去找鼓乐班子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妥
黄氏隐隐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妥,惶恐不安地嘀咕道,“妈,这件事儿大张旗鼓地宣扬开来,会不会有点儿不太好呀……”
唐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始终是包不住火的,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不说外人就不会知道了。这件事与其让外人乱传一气,还不如最开始就由我们家传出去,这样才能占得先机对我们家有利,不至于被江家牵着鼻子走。”
黄氏的心砰砰乱跳个不止,强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您说得也对,总不能我们吃了个闷亏还要装哑巴吧。可我总觉得江家丢脸丢到这个程度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一下,万一他们要是揪着这件事儿不放我们要怎么应对?”
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江家在杭州虽然势力庞大,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何况唐家和江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家养出来的好儿子半夜三更敢到别人家里来偷鸡摸狗,就算被人当场打死也是活该,他们家于情于理不合,江会长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明面上只会低声下气的赔不是,断断不会和唐家起冲突的。不过任凭是谁见了儿子落得这样的下场都会怀恨在心,江家背地里肯定要搞些小动作,我们小心接着就是了。”
黄氏听了连连点头,“我正是为这个担心。”
“你要是为这个担心,那倒大可不必。”唐老夫人柔声安慰她,“我们唐家自从老家迁居到杭州也有几十年了,其间经历了崧舟曾祖父、祖父、崧舟父亲和崧舟四代人,每个人做生意都是兢兢业业童叟无欺,把良心摆在了正位上。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来惯了唐家的老主顾不会因为江家的关系就不和我们做生意的。我们只要管好家里和茶园两个地方就行,只要我们行事小心,针插不进,江家就算想下手也找不到地方。”
黄氏叹道,“我们唐家过日子一向对得起天地良心,逢年过节还要给寺庙捐香油钱,可老天怎么就让我们家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呢?”她一边说,一边气得掉下泪来。
唐老夫人温和地笑道,“瞅瞅你,好好地说话怎么还哭了?一会儿崧舟进来,说不定以为是我骂哭了你。也不是年轻的新媳妇了,怎么眼泪还这么不值钱?快擦干净了,小心一会儿荛哥进来看到,以后还怎么和你请示说话呀,你还有做母亲的威严吗?眼看就是做婆婆的人了,可不能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黄氏闻声连忙拿着帕子抹去了眼泪,抽泣着道,“妈,我就是觉得憋气!咱们好端端得过着太平日子,怎么就掉下这么个灾祸来。”
“傻孩子,这算什么灾祸?”唐老夫人云淡风轻地道,“比这更凶险十倍的事情我也经历得多了。你啊,就是自幼没经历过这些罗烂事儿,所以有些受不了罢了。当初我刚进唐家门不到一年,肚子里正怀着你大姐,唐家在外头欠了一笔债款,家里又实在挪不出现钱来填补亏空,只能硬着头皮拜托债主宽限两天。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隔天夜里喝醉了酒便来唐家门口撒酒疯,污言秽语地骂到半夜还不解恨,后来干脆点了把火,幸亏被家里的下人发现,及时扑灭了火,只烧毁了三间后厢房,要是发现得再晚一点儿或是当天的风再大一些,我们这一群都在睡梦之中的人,估计都成了火中的焦炭了。”
黄氏听着害怕,惊恐地问道,“怎么从来都没听您说起过这件事儿啊?”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谁会把这些天天挂在嘴边上。”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家都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这种事情给我们摊上也就摊上了,你得换个思路去想,幸好是这时候摊在我们家。要是早几天或者晚几天,家里的孩子们都在,半夜三更江耀祖摸了进来,就算什么事儿都没做成,可孩子们的声誉也就完了,学萍能不能顺利出嫁,蓉萱和学茹能不能找到婆家都是两说,那才是天大的灾祸呢。”
黄氏听了一阵后怕,抓着胸口的衣襟道,“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只能和他拼命,一起死了算了。”
唐老夫人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多做安慰,让她自己冷静了一会儿。
黄氏缓和了片刻,渐渐找回了一点儿精神,后知后觉地问道,“不对呀,江耀祖怎么会在那个时间跑到我们家里来?又是谁开门放他进来的?难道他也买通了家里的下人不成?不行!这个人不揪出来,我以后睡觉都不踏实,我现在就挨个问去。”
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唐老夫人叫住她,“家里的人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走,你急着问他们做什么?先把江家二公子打发走,我们再关上门一个个地问。你要知道,现如今家里可不只有唐家的人,还有董家的人也在。唐家统共就这么几个用久了的老人,知根知底,就算说破了天我也不信他们会背叛唐家。”
黄氏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江耀祖那败类有可能买通了董家的人?”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唐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们审问唐家的人名正言顺,什么时候问都行,但董家那头就不好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审问了,毕竟人家也是在帮唐家做事,要怎么问由谁去问都要商量出个章程出来,免得老鼠屎没揪出来反而还伤了两家的和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黄氏听得心悦诚服,“还是您老人家稳得住,我现在慌得没了主意,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周全了。”
“关心则乱。”唐老夫人道,“你这也是太在乎家里的这几个孩子了。别说是你,要是她们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用活了。”
婆媳二人默契了叹了口气,都觉得后怕不已。
正说着话,唐崧舟和唐学荛匆匆赶了过来,身后居然还跟着一表人才的张自力。黄氏见准姑爷也赶来了,知道一定是张太太派人去送的消息,她连忙迎了上去,客气又尴尬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也过来了?”
张自力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我母亲托人给我送个消息,我就赶紧过来了。”
黄氏感动不已,吩咐守在外面的翠屏去泡茶。
这一夜折腾下来,留守在唐家的下人惊魂未定,翠屏年纪大些还好,春桃、三喜和小圆已经吓得不敢出门了。
可即便这样也让翠屏每每想起就心惊肉跳,大半夜的床上忽然多了个男人……她只要一想到江耀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就恨不得死了才好。
她心神不定的去了后灶。
唐崧舟向母亲问安,“大老早的,怎么还把您还折腾回来了。”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身后的唐学荛两眼。
路上已经挨过骂的唐学荛一脸无奈。
他能怎么办,谁让整个唐家唯一能震慑住自己父亲的人就只有祖母呢?
他缩了缩肩膀,把头低得更狠了。
唐老夫人见状笑着道,“你不要责怪荛哥了,我刚刚才表扬了他。孩子虽然渐渐大了,但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知道向长辈请教,已经很有心了。崧舟,别看你也是要做祖父的人了,但只要上头还有我活着,你就永远都是个孩子,在我眼里,不论你多大年纪都是一样,你办什么事儿,我该不放心还是会不放心的。”
唐崧舟听着心里一热,难得露出腼腆的神色,温柔地唤了声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先机
唐老夫人欢喜地答应了一声,“刚刚趁你休息没过来的时候,荛哥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全部都告诉我了,还说你打算一会儿亲自押送江耀祖回江家去……”
押送?难道不是护送吗?
脑筋还没转过弯来的唐崧舟觉得母亲的下一句话肯定是不赞成。
没想到唐老夫人却出乎意料地道,“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荛哥和家里的管事跟你一起去。我还吩咐孙问去雇了个鼓乐班子,到时候敲锣打鼓地送江家二公子回家,让街坊邻里也都瞧清楚了江家的嘴脸,看看这位人中龙凤二公子,多给他爹江会长长脸。”
鼓乐班子?
唐崧舟觉得无比意外,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他连忙正了正神色,紧张地问道,“妈!怎么能敲锣打鼓地送他回去呢,那不是给人都看到了吗?”
唐老夫人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才好,你以为悄默声得把江家二公子送回去,别人就不知道了?唐家行的端做得正,错又不出在我们家,我们为什么要粉饰太平地给江家留脸面?你有没有想过,幸好家中女眷都在寺院修福,要是昨夜都留在家里,这会儿欲哭无泪的就是我们了。江家犯了错就要承担,唐家可不会像什么钱家似的忍气吞声给他们留余地。”
唐崧舟大感震惊,他之前只是想把江耀祖送回到江家,顺便让江会长赔个不是,这件事儿也就算了,没想到母亲居然要把事情闹大。
唐学荛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心里也有些犹豫。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唐家和江家就算结下了梁子,以后可就不好收场了。
唐老夫人似乎猜到了他心事一般,“经此一事,难道你们以后还想跟江家来往不成?如果这件事儿轻悄悄地一笔带过,谁敢保证那江耀祖不会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他年轻能折腾得起,我们唐家可折腾不起。他不要自己的名声,我们家的孩子还要呢!而且江耀祖在唐家受了伤,就算我们留了脸面给江家,江家会觉得我们这是在让步吗?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是怕了他们家,以后的报复手段只怕一个跟着一个。既然如此,索性来个鱼死网破,趁着唐家有理的时候大家明刀明枪的对上一对,也让杭州城的百姓给评评理。看看这件事儿到底是江家做得对,还是我们唐家占着理!”
唐崧舟还在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张自力却对唐老夫人无比钦佩,觉得她不仅眼光独到,更有运筹帷幄的本事。他眼睛一亮,有些冒失地上前一步道,“岳父,我倒觉得祖母的话很有道理。这时候不管唐家怎么做,江家那头都是铁定得罪了的。既然这样倒不如干脆撕破了脸,让江会长有所顾忌,以后要对唐家动手也不敢拿在明面上,只要我们小心防备,他那些背地里的手段也不足为惧。我们更可以趁此机会对外把家中女眷在寺院修福的事情宣扬出去,也免得将来还要再费二遍事单独澄清一次。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的话只怕比我们更有信服力,好事之人一打听就什么都明白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唐崧舟听准姑爷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老脸一红。这些连晚辈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他困在局内居然没办法看清。
唐学荛也激动地说道,“江耀祖黑灯瞎火得跑到家里来,我们家的下人又不知道他是姓江还是姓河,只以为误入了小偷,下手难免重了一点儿,打伤了他也在所难免。如果江家不肯罢休,我们赔他一些医药费就是了。”
黄氏气愤不已地说道,“活该,没打死他就是好命了,休想让我赔他一个子儿!我宁可把钱扔到水坑里听响,也不会给他买药看病的。”
唐学荛很少见母亲这样意气用事的时候,闻声忍不住笑道,“母亲您放心,江家得多厚的脸皮啊,怎么好意思伸手跟我们要钱?我们就是先把话说出来,堵他们的嘴而已。”
黄氏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事情一一敲定了下来,唐老夫人让黄氏催后灶把早饭张罗出来,唐崧舟吃过早饭就出门。
黄氏快步去了后灶。
两个马婆子一夜未眠,帮佣也都脸色难看,四个人早就把早饭准备出来了,一见黄氏回来,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
“夫人,您回来了。”
“我们躲在这里念了半夜的佛,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小姐们都不在家。要是让她们看到昨天夜里那样的恶心事,以后可这么办啊!”
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黄氏慢慢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她冲四人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没什么,既然事情摊在了家里,解决就是了,没什么可慌的。先把早饭都准备出来,然后烧两锅开水,等一会儿把江家那败类送走之后,家里要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就当是去晦气了。”
四人齐声答应,把准备好的早饭摆盘装到了食盘上。闻讯赶来的崔妈妈和翠屏负责送去了前厅。
黄氏本来想去柴房看一眼,马婆子拉着她说什么都不同意,“夫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没得脏了自己的眼。”
在刘家做过事的妇人更是道,“等把那瘟神送走之后,家里应该做场法事才行,最好用硫磺把他走过的地方都洗一洗。”
这话说到了黄氏的心坎上,她点着头道,“依我之见恨不得把他踩过的石砖都起了扔掉!”
可见是恨到了极处。
黄氏四下里逛了一圈,见董家的人各司其职,家中一切井井有条,心中大慰,转头又去了前厅,这才发现只有唐学荛一个人闷头吃饭,其他的人都不在。
她诧异地问道,“荛哥,你祖母和你父亲呢?”
“祖母和父亲有话要单独说,去了祖母的房里。”唐学荛没什么食欲,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了。
黄氏皱着眉头道,“这样怎么能行呢,一会儿去江家还不知是什么阵仗呢,你不吃饱了怎么保护你父亲啊?我跟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他周全,千万别让江家的人伤了他,知道吗?”
“您就放心吧。”唐学荛乖乖答应,勉为其难地吃起了包子,“我打算把小十四那几个会功夫的下人都带上,他们一个顶十个,就算真动起手来我们也不至于太吃亏。”
黄氏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她四下里一看,又忽然问道,“你姐夫呢?”
唐学荛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什么姐夫啊,我姐还没嫁过去呢,他还算不上我姐夫。”
黄氏白了他一眼,“三媒六聘的流程都走完了,婚期也定下来了,怎么就不是你姐夫了?你没看到咱们家出事儿,他第一个就赶过来了吗?自力真是个好孩子,你姐姐嫁给他不会有错的。”
唐学荛忍不住笑道,“您就是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都顺眼。我刚刚留了他吃饭的,不过他说要出去帮着找些人,一会儿就藏在人群里帮我们说话,趁着大家都来看热闹的机会,把事情往我们家有利的方向带一带,打江家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就算狡辩都想不出什么好词来。他还说等安排完这些事儿之后,就立刻叫上自己的朋友去法喜寺的禅房住下,那里离法镜寺一步之遥,如果法镜寺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赶过去也及时。”
想得如此周到,黄氏一听对张自力就更满意了,再看吃包子还不愿意吃包子皮的唐学荛,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你和你姐夫前后也差不了几岁,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上进。刚刚他走的时候,你就不知道跟过去帮帮他的忙?”
遭到嫌弃的唐学荛觉得无比委屈,“我到底有几个身子啊,不说让我跟着父亲去江家了吗?”
黄氏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不好承认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坚持道,“你就是懒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门
每次说不过就只知道转移话题!
唐学荛怎么会和黄氏顶嘴,只能装作气呼呼的模样把最不爱吃的包子皮也一并吞了下去。
黄氏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唐崧舟已经陪着唐老夫人回来了。两个人的脸色淡定自然,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唐崧舟比刚刚还轻松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谈了什么,但看样子不是什么大事。黄氏稍稍松了口气,但看丈夫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担心。
黄氏忙给唐老夫人和唐崧舟盛粥。
唐老夫人摇头道,“我还不饿,让崧舟自己先吃,回头我饿得时候再说。”
唐崧舟也没什么胃口,但在母亲和妻子的注视下,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但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筷,“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去,等回来再吃吧。”
黄氏不答应,“再吃个包子,免得一会儿没力气。”
唐崧舟忍不住笑道,“又不是去战场厮杀,还要什么力气。你啊……”一副对黄氏无可奈何的样子。
黄氏叹道,“你就算去战场我也没这么担心,江家可比那地方可怕多了。你务必要小心为上,千万别把他们当做好人家放松警惕。看出什么不对劲儿就撤回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不要和江家硬碰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还怕他江家跑了不成?”
唐崧舟笑得更是无奈,“你怎么和妈的口吻一样,她前脚刚说完,你后脚又说了一遍,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那种遇事连轻重都不会分的人吗?那我这一大把年纪不是白活了?”
黄氏这才明白刚刚唐老夫人把他单独叫走,就是交代叮嘱去了。
她讪讪地望着唐老夫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
唐崧舟无奈至极,但还是听话地吃了个包子。黄氏心里高兴,让他再喝两口粥撑撑肚子。唐学荛看不惯父母这股子腻乎劲儿,起身说道,“我已经吃饱了,这就去后院看看情况,还要跟小十四借两个人,到时候带谁不带谁都要先定下来。”
唐崧舟点了点头,“不用带太多的人,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是要上门打架的呢。”
唐学荛笑着答应了,“知道了。”
黄氏却站在唐崧舟的身后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听唐崧舟的话,尽可能多带一些人,免得吃亏。
唐学荛冲母亲挤了挤眼睛,脚步轻快地去了后院。
唐老夫人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啰啰嗦嗦一句话反复说好几遍的人,坐在一旁一脸从容地看着儿子和媳妇。唐崧舟在黄氏的劝慰下吃过早饭,唐学荛带着小十四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孙问及严管事。
唐学荛道,“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孙问和严管事,“马车和鼓乐班子也都雇好了?”
不等两人回答,唐学荛已经抢着道,“全部准备好了,都在后门停稳了,江家那三个人也随时可以装车了。”
孙问这边的鼓乐班子不太好雇,他本身对杭州人生地不熟,打听了好几家才找了伙人,勉强把敲锣打鼓吹喇叭的人凑齐了,他也不清楚这些人合不合用,特别怕一会儿掉链子,心里有点儿惴惴不安。
唐老夫人见一切准备妥当,便起身对唐崧舟道,“时间也不早了,既然都准备好了,你们就早点出发吧,早点去早点回来,我让人在家里做饭,你们回来正好吃午饭。”
唐崧舟便起身道,“行,咱们出发吧。”
黄氏本来还想送行到后门口,却被唐崧舟拦了回来,“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抛头露面了,全交给我们就是了。你留在这里陪着妈说说话,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黄氏心跳如鼓,不安地抓着唐崧舟的手道,“你答应我务必要保全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下半辈子也不用活了。”
唐崧舟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一脸无语地说道,“孩子们都在,你说这些干什么?”老脸涨得通红,十分不好意思。
唐学荛在一旁插嘴道,“妈,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绝不会让父亲掉一根头发的。”
黄氏眼中含泪,“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你父亲回头要是少了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唐学荛笑着点了点头,唐崧舟当着小十四和孙问的面被黄氏拉拉扯扯得大为尴尬,清了清嗓子便往门外走,“行了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太阳热起来,我怕江家那位二世祖受不起!”
一行人往后院走,孙问却暗中向小十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这里不要跟着过去了。
小十四当然想跟着去看看热闹,哪怕不能去江家,最起码也看看唐家这边摆出的架势。可看到孙问的眼色后,他垂头丧气的停下了步子。自己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掐着,哪敢不听命行事啊……孙问这才满意,大步流星的跟上了唐家父子的脚步。
唐老夫人见小十四灰头土脸的模样,忙把他叫到了身边,关心地问道,“好孩子,昨天你在家里也吓坏了吧?”还以为天性活泼的小十四今日这样消沉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才这样蔫声蔫语的。
谁又能想到这么大的窟窿居然是由这个舞勺之年的小孩子一手捅出来的呢?
黄氏也一脸歉意,“哎,我们去的寺院是个尼众院,带着你去不方便,早知道这样就该去普陀寺或是法喜寺的。”
小十四心底不安,羞愧得到了没脸见人的地步,“您别这样说,我一点儿都没怕,就是夜里没睡好,所以现在有点儿没精神罢了。”
唐老夫人也知道他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闻声忙道,“昨天夜里乱糟糟的,难怪你休息不好,正好这会儿家里没什么事儿,你快回房眯一会儿,虽说年轻但也不能不顾及身子,我们这边不要你服侍,你回去躺着吧。”
小十四也不敢在唐老夫人面前久待,怕回头她向自己打听昨晚的事情,自己一个不小心再说漏了嘴。唐老夫人和自己的曾祖母一样,都是火眼金睛非常厉害的老人,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会引火烧身。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向两位长辈告辞,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落在唐老夫人和黄氏眼里,却是受惊过度的结果。
等小十四走远了,黄氏才气道,“江家那败类丧心病狂,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吓成了这样,简直就是作孽,也不怕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一百年还不清都不让他投胎吗。”
唐老夫人笑了笑,“自打你嫁进门,一向柔和懂事,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呢,可见这件事儿确实是触到了你的逆鳞。”
婆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心思却都飘到了后门。也不知道唐崧舟他们出发了没有?
唐崧舟几人一到后门,就被眼前的阵势给惊住了。只见董家的下人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两队,每一个都挺胸抬头笔杆条直,唐家的后门正对着停着一辆马车,却是那种拉脚装货用的,也没有篷子,就用几块木板简单拼凑出来的敞篷车。马车的前头站着几个鼓乐班子的人,都拿着乐器,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唐崧舟。
唐崧舟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叫来了儿子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学荛被问得莫名其妙,“父亲指的是什么?”
唐崧舟道,“董家这些人都要跟我们去吗?”
不等唐学荛回话,孙问已经上前一步道,“老爷,江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们要提防他们忽然下黑手,多派几个人跟着也安全些。”
唐崧舟皱了皱眉,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招摇了。只是孙问也是一片好心,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指着马车问道,“这车子又是怎么回事?”
严管事连忙道,“回老爷的话,今天是运河渡口那边卸货的日子,市场上稍好一点儿的马车都去那边等客了,就这么一辆还是我托关系求来的呢。”
唐崧舟无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鼓乐班子。这是唐老夫人点名要的,他更不好反对,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敲锣
唐崧舟看着眼前的阵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唐学荛便对孙问使了个眼色。
孙问会意,招手命董家的几个下人把关在柴房里的江耀祖三人提了出来。三个人身上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烂抹布,各个萎靡不振,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其中江耀祖更是脸如金纸,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半点也没有往日嚣张跋扈。
唐崧舟一见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指着他问道,“他……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唐学荛便解释了一番,唐崧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脸色都青了。不过他也算镇定,知道这时候自乱阵脚也没什么用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着去怎么解决就是了。唐崧舟冷静地呼了口气,“装上马车,我们走!”
董家的下人得了吩咐,把江耀祖三人毫不客气地扔上了马车。剧烈的撞击让江耀祖胯下一疼,龇牙咧嘴得闷声颤抖起来。两个小厮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还不知道回到江家后等待两人的将会是什么。
唐学荛见一切安置妥当,大声道,“出发!”
一声令下,前头的鼓乐班子吹打起来,猛地一听,居然还是丧乐。原来他们这一伙人本来就是专门负责白事儿的,因为最近没什么活,孙问一大早找上门他们便问也没问地接下来了。孙问没问清楚,他们自己也没说清楚,两方人马都稀里糊涂的,如今吹吹打打起来,隔壁几乎邻居还以为谁家出了丧事,后门顿时挤出来不少人来看热闹。
一见眼前这种阵仗,都瞪大了眼睛,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孙问差点把自己的脸埋进脖子里,只觉得无比的丢人。
唐学荛却觉得这样挺好。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难道吹着喜乐一路去江家吗?
有婆子认出唐崧舟父子俩,胆子稍稍大点儿地就向唐学荛打听,“唐少爷,这……这是怎么了?”
唐学荛之前和张自力已经商量了一番,都觉得没必要替江家遮遮掩掩的,他们做得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啊?于是他坦坦荡荡地道,“昨天夜里江家的二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溜进了我家的后院,想必您也知道,我家刚从苏州那边来了亲戚,家里一堆人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怎么进了后罩房,爬到了看门守院的人床上,结果被人家当场给收拾了。”
隔壁邻居家的婆子一听,忙向马车上的人打量。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就认出了车上的江耀祖。
他平日里在杭州城招摇过市,稍有不顺心逢人就骂见人便打,见到个略齐头整脸的女子也不管人家多大年纪,拦在前面耍无赖,是个臭名远扬的人物。
他去唐家还能有什么好事?
听到的人都心知肚明。
邻居家的婆子恨恨地往马车上瞪了两眼,关心地问道,“家里的夫人和小姐没什么事儿吧?是不是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唐学荛笑道,“老天保佑,祖宗积德。事情发生的时候,家中的女眷都在法镜寺修福呢,今天早上我才派了马车将祖母和我母亲接了回来,至于我姑姑和姐姐妹妹她们,还在寺院里住着呢。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听我母亲的意思是要做一场法事去去晦气的,等家里都安顿好了,再去接她们回来就是了。”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庇护!”邻居家的婆子诚心诚意地念起佛来。毕竟唐家的人心地善良,唐老夫人那位活菩萨就不用说了,唐老爷和黄氏也是随和的性格,无论见了谁都会打声招呼,比不得那些狂三作四的人,趾高气扬的眼里没人。
听说家里人都安好,她们也跟着高兴。
唐学荛挺直了肩膀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没用上一盏茶的功夫,这件事儿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和唐学荛与张自力预想的一样,听到的人几乎一边倒地站到了唐家这边。毕竟和唐家的为人处世相比,江耀祖是什么人,大家伙都是无比清楚的。
唐家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江家的府邸走去,路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张自力请来帮着散播消息的人都没怎么出力,大家便指着马车上的江耀祖骂了起来。
“你们说说,这东西能被称为人吗?整天的不务正业,只知道偷香窃玉,江会长就是养条狗也比他强!”
“你可别侮辱那狗了。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对主人忠心耿耿呢,他这败类能比得上狗的一半,江会长做梦都该笑醒了。”
“你们觉得江会长是什么好东西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爹的不是什么好人,做儿子的依葫芦画瓢,能学出什么好来?江会长为了个三江商会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江家的手里头还沾着血呢,要是没有商会在后面撑着,他们家只怕早就完了。”
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江家的名声又一次跌落到了谷底,差点儿就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偏偏江会长这会儿还在跟江耀宗商量着笼络周郴与郁从筠的事情,两人密谋再从商会调一笔钱出来,然后偷偷运往上海,这一次由江耀宗出面,最好能跟这两家都打通关系,就算不能,也要保证有一家能松口。
江耀宗觉得压力山大,但江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几乎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还在暗暗算计着。那郁从筠满身傲气,自己就算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最后也只能得个屁,好处一丁点也捞不着。既然如此,不如全心全意地去算计周郴好了。周郴虽然聪明,但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他们起码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儿。
如今这世道,哪个不爱钱呢?
父子二人正在筹谋算计,一个没长眼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喊着,“老爷,大公子,可不好了!”
江会长近来心气正不顺,闻声顿时火大,啪的一声,愤怒地拍桌而起,指着他喝道,“狼哭鬼嚎的乱叫什么?你老爷和你大公子都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就不好了?家里的运势就是被你们喊没的,瞧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小厮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近几年一直跟在江耀宗身边伺候的,非常地忠心。江耀宗知道他这样慌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又怕父亲震怒之下真得错伤无辜,忙插口道,“你忙三火四的干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刚奉大公子的命令去商会走了一趟,回来的路上看到前面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敲锣打鼓的,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因为好奇就凑上去瞧了一眼,结果不瞧不要紧,这一看……我发现咱们家的二公子被人五花大绑地放在了马车上游街呢。”
“什么?”江会长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指着他叫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只好原话重复了一遍,江会长这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江耀宗满脸怒容,走过去一把揪住了小厮的衣领子,“你说!为什么耀祖要被游街?他犯了什么事儿?”
小厮被他的模样吓得差点儿尿裤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听说……听说昨儿夜里,二公子跑到了人家的后院,结果被人当场给抓住了……”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击在江会长和江耀宗的天灵穴上。
两个人头疼无比。
近来两人为了家族迁徙上海之事绞尽脑汁,也就忽略了江耀祖这个惹祸精,没想到他才消停了两天,居然又跑出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你给我说清楚,去了谁家的后院?”江耀宗提着小厮的衣领,脸被气得通红,咬牙切齿地问着话。
小厮还没等回话,江家的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丧乐之声。
唐家的人居然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热闹
江家守门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着这种情况都慌了手脚,有急匆匆往内院报消息的,也有狗仗人势惯了,一见到自家的二公子生死不知地倒在马车上,一窝蜂似的涌上来十几个,还有拿着棍棒家伙事的,二话不说就往马车身边围着的董家人脸上招呼。
孙问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马车边守着的正是小杨和他的几个师兄弟。小杨这一路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这次跟着小十四爷一起惹了大祸了,等回到董家被师父知道,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责罚他呢。
一路上惴惴不安魂不守舍,惹得他师兄好奇地打趣他,“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就属你话多,今天还成哑巴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师兄笑着替他解围,“咱们这位小师弟昨儿夜里差点儿被一个爷们强上了,心里能舒坦吗?肯定不是滋味啊,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这时候还笑话他,有没有人性啊?”
小杨没精打采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想:顶数你最没人性,这是解围吗?分明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才对!
几个师兄都是小十四口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人,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更没有将这件事儿和小杨联系到一起,嘻嘻哈哈地乱开着玩笑,要不是顾忌着唐崧舟就在前面领路,他们肯定还要说些更过分的笑话。
小杨彻底地无语了。
不过当江家的人提着棍棒冲上来的时候,还手的本能瞬间让他就忘掉了之前的消沉,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还手便是一掌,直接将一个毫无准备的江家下人打出了一丈开外。
江家门口此刻已经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都是跟着唐家队伍一路追来的,见到小杨和几个师兄纵跃飞身,拳打脚踢,眨眼的功夫江家的十几个下人就都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唤。
看热闹的人里不少都吃过江家的亏,眼见着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做打手的人被别人教训得不能还手,一齐叫起好来,起哄的人越多叫得越响亮,几十几百人一齐喝彩,声音大得宛如惊雷。
江会长匆匆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铁青的江耀宗。两人一看到眼前这样的架势都有点儿傻眼,再往马车上一瞄,火气立刻就涌了上来。
江耀祖像只死猪一样躺在马车上,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丢了这么大的人,江会长倒是希望他干脆死了的好。
围观的人一见到江会长出来了,或是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或是畏惧他的手段权势,一时间叫好声戛然而止,整个江家大门口安静得只剩鼓乐班子吹吹打打的声响。
鼓乐班子见状,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江耀宗沉着脸往前走了两步,表情冷冽地盯着唐崧舟和唐学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家在杭州纵横数十年,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呢。
这个唐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不想在杭州待了?
没想到唐崧舟却一脸淡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神直接越过了他落在江会长的身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觉得江耀祖不配,压根就不想和他多说。江耀宗自幼便跟在江会长的跟前儿,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如此被人轻视还是第一次,他心头火起,当场就要发作。还是江会长清醒,眼见着这种情况对江家十分不利,若是长子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江家便成了众矢之的,指不定要被人如何诟病呢。虽然他对这些也不是特别在乎,但眼前却是能不能成功去上海的关键时刻,他可不能让任何一点儿小事影响到家族的未来和命运。
江会长知道这会儿江家完全处于被动,只能放下了身价,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唐崧舟的面前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这位是唐老板吧,虽然没和您打过什么交道,但却对你的名声如雷贯耳,今日怎么有空到江府来做客了?快请屋里坐,我让下人给您泡茶。对茶叶您是行家,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啊……”
他深知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想要先将唐崧舟请到府里去,到时候关上门说话,什么条件都好谈,有些手段也可以用一用。
唐学荛一听,立刻就猜到了江会长的用意。这要是他突然将父亲扣在江家,唐家投鼠忌器,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他正准备出声提醒父亲,唐崧舟已经淡淡地开口道,“我和江会长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更不敢进府内打扰了。您看看马车上的人,可是您府上的二公子吗?”
江会长微微一怔,没想到唐崧舟的骨头这么硬,居然不吃这一套。他眼神暗了暗,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又装模作样地往马车上看了看,故作镇定地说道,“可不就是犬子吗?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还劳烦唐老爷给送回来了?”
唐崧舟很看不上江会长这副模样,言语也冷了几分,“令公子不知是不是走错了路,昨夜居然摸到了我们唐家的后院,结果被巡视的下人给抓住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下人只当家里进了贼,三拳两脚的动起手来,令公子吃了不少苦。贵府的家丁搬出了江会长的门号,我也不敢确定他们是真是假,所以只好亲自送过来给江会长认一认,如果不是我就送到保安团去处置,若真是贵府的公子,就请江会长带回去严加管教,以后可别让他这样乱来了。大半夜的往别人家的院子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您说呢?”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围观的人又叫起好来。
江会长的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这个唐家究竟想要干什么?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家的名声吗?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江耀祖爬到唐家的后院去肯定是为了那天在西湖边上碰到的女孩子,唐崧舟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当街嚷出来,家中女眷的名望都不在乎了吗?
江会长渐渐收回笑脸,冷漠地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那就只能说明唐老爷家里的小姐会勾搭人了,把别人家一个好好的爷们引到了自己家去。哼!也不知是不是看重了我们江家的地位和财富,想要使这种手段嫁到江家做二少奶奶啊?唐老爷,不是我说你,你得好好教育家中的孩子才是,小小年纪就这样有心机,为了攀高枝儿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谁家敢要这样的姑娘做媳妇啊?”
唐崧舟没想到对方如此无耻,为了脱罪居然不惜陷害别人家女眷的名节。
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唐崧舟冷笑一声,“江会长说话之前可要打清清楚,这样信口雌黄是不行的。我们家里的女眷昨儿上午就去法镜寺修福听经了,因为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天一早才将我母亲和夫人接回到家里来主持,几个孩子这会儿还在寺院里呢,谁会使手段勾引你家二公子呢?”
江会长一愣,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那……那是谁给耀祖开的门?”
“这就得问你家二公子了。”唐崧舟冷淡地说道,“我也知道商会事务繁忙,江会长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可无论怎么忙,这教养子女的责任都该一力承担起来才是,二公子总这样往别人家的后院跑,知道的是他自己年纪轻轻不学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会长不会管教,只知道一味地纵容溺爱呢。儿子都管不好,更何况是个偌大的商会呢?”
江会长闻声大感震惊,没想到平时蔫声蔫语的唐崧舟说起话来居然如此厉害。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对峙
江会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江耀宗在一旁听到父亲被人这样指责,气得冲上来喝道,“你算哪根葱哪瓣蒜啊,居然敢这样说我的父亲?你把我弟弟打成这样,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先嚷嚷起来了,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有点儿活够了啊?”
居然当街便明晃晃地威胁了起来!
唐学荛见他龇牙咧嘴的,唯恐哪句话不对他会疯狗似的冲上来伤到自己的父亲,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挡在了唐崧舟的前面。
唐崧舟虽然生气,但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冷静,想到先前母亲特意将自己叫到一边细心叮嘱,其中就提过江家这种人只怕说不出什么好话,要他千万克制隐忍,不要被激怒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到时候有理都变成了没理,旁人还会觉得唐家也和江家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背着手,平静地看着江耀宗,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表演一般。
江耀宗气得抬手就要教训这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没想到唐学荛却高声道,“你干什么?别以为有三江商会做后台撑腰就能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你弟弟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里去,你们还有理了不成?杭州的市长和保安团和你有关系,我不信全天下的公道都被你们江家占去了。不行我们就去上海,再不行就去南京,有理走遍天下,我们不妨多去问一问,看看普天之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就不信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上海两个字就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在了江耀宗的脑袋上,他立刻从震怒之中找回了理智,若有所思地看了江会长一眼。
江会长表现得也很平淡,但江耀宗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出了他的担忧。一旦事情闹到那个地步,江家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别说举家迁徙上海,能不能再在杭州立足都是两说,毕竟江家为了打点上海那头的关系,已经挪用了商会大笔的资金,那个巨大的窟窿该如何填补啊?
江耀宗紧紧地抿着嘴,出奇的没有回话。
唐家人当然不知道江家还有这样一层算计,以为他们理穷气短无话可说。唐学荛冷笑着道,“若是搁在几十年前,你弟弟这样的做法,就算被人乱棍打死,家里不但一句话说不出来,还要送份大礼给我们家,这是借了别人的手帮你们清理门户呢。如今世道好了,还能留一条命,你们该乐得杀猪酬神了。”
江耀宗眼神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说够了没有?你们家到底想怎么样?”
唐学荛看了看父亲,没有多言。
唐崧舟便大声道,“江会长,我们今天登门,就是为了把二公子给您送回来,以后您好好管教,别让他再行这种龌龊流氓之事,也当是为杭州城的百姓谋福了。”说着便转回身对孙问道,“把江家二公子送下马车来吧。”
江会长寒着一张脸,有火无处发,几乎要憋出内伤来,“多谢唐老爷了,今天的大恩大德,我江某人一定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回报。”
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恨意十足,一看就不会轻易善了。
唐学荛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父亲的脸色。没想到唐崧舟听了却是一脸的淡定,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微笑着没有做声。
孙问招手叫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把马车上的三人抓着抬了下来。董家的人看清了行事,都低调了几分,悄默声地上前把人接了下来,又赶忙给三人松绑。
只是绳子还没解开,江家大门内就传来一阵哀嚎声,“耀祖!我的心肝肉啊!你怎么了?”江夫人由四五个婆子连带着七八个丫鬟簇拥着赶了过来。
江家大门口人头涌动,江夫人一边拿帕子抹着泪一边四下打量,好容易看到江耀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只见江耀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江夫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哪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动了我的儿子?我一定要他家血债血偿,杀他家满门也不解恨!儿啊!我的心肝肉,你快睁开眼看看妈呀!”
唐崧舟见状,冲江会长拱了拱手,“江会长,您还是赶紧给儿子找大夫治伤吧。不管怎么说,这伤是在我们唐家留下的,看病吃汤药的费用我们家也出一半,回头您让家里的管事算出个账,来唐家找我要就是了。”
江会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区区几个药钱,我们江家还是付得起的。你那几个辛苦钱,还是留给家里人买棺材吧。”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江会长眼神阴沉,在杭州作威作福的几十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伤了,偏偏情况特殊,自己又不能发作,只能隐忍。江会长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两个耳刮子似的,他觉得面上无光,冷言冷语地道,“天气热,我就不留唐老爷喝茶了。”说着一甩手,转身便进了江家的大门。
而一旁哭得呼天抢地的江夫人听说儿子是被唐家所伤之后,扑上来就要和唐家的人拼命,要不是身边的几个婆子拉扯着,她早就上前抓花唐崧舟的脸了。
“你们是不是活腻味了?拉着我干什么啊?”江夫人哭得手脚无力,根本就挣不开她们的阻拦。
江耀宗却只觉得丢人,他转身命江家的管事将江耀祖抬回房里去,再去请最好的大夫过来。又到江夫人的面前小声道,“妈,你先别哭,眼下最要紧的是耀祖的伤,你和这些人纠缠什么,他们这些烂鱼臭虾什么时候收拾不得。”冲江夫人身边的几个婆子丫鬟冷冽地道,“把夫人送进去。”
婆子和丫鬟平时最怵这位大公子,听了他的吩咐二话不说地架着江夫人进了大门。
江耀宗冷冷地扫了唐家人一眼,故意凑过来在唐崧舟的耳边道,“姓唐的,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不等唐崧舟回话,江耀宗利落地转身而去,高声叫道,“关门!”
砰地一声,江家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当着众人的面关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有看到江家吃瘪跟着高兴的,也有担心唐家会遭到报复出声提醒的,一时间乱作一团,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唐学荛便向孙问使了个眼色,董家的人开道,一行人原路折返,往唐家而去。
一路上唐崧舟都没有开口,唐学荛还以为唐崧舟被江家人威胁的怕了,低声跟对他说道,“父亲别担心,江家虽说有点儿势力,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小心行事不给他们抓到机会,他们就算有心害人,也不会成功的。”
唐崧舟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别的。”
“想什么?”唐学荛好奇地打听道。
唐崧舟笑了笑,“你一个小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这是大人的事儿,和你不相干。”
唐学荛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回到家里,黄氏正担心得坐立难安,一直在门房等消息。崔妈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陪在身边小声安慰着她。
倒是周引福两兄弟,趁机去了后院躲清闲。
一见到唐家人回来,黄氏二话不说的迎了出去,远远见到丈夫带去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归来,身上连个口子也没见到,她这才总算松了口气,“一切都顺利吧。”
“没什么不顺利的!”唐崧舟温和地笑了笑,“你在家里担心坏了吧?”
“没有。”黄氏拒绝承认,“这些事由你们出面解决,我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快进屋吧,赶紧去跟妈说一声,免得老人家也跟着惦记。她虽然不说,但看样子就知道是极不放心的。”
一行人进了董家的大门,鼓乐班子和马车则停在了外面。
严管事付了两伙人的钱,他们这才道过谢后离开了。
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孙问去面见了唐老夫人,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
第一百七十章 讨论
唐老夫人听他们说得简单流利,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清楚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江家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未来逮着机会必然要报复唐家。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但要处处小心,更要时刻提防暗处随时可能杀出来的黑手。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唐老夫人反而比其他人更镇定了几分。她一生浮沉阅历丰富,清楚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克制,如果连她都慌了,家里的小辈还不知道要怎样担心呢。她关心了几句,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让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孙问下去休息。
三个人都折腾了一夜,又去江家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都已经筋疲力歇。唐崧舟点了点头,向母亲告辞,带着两个年轻人回去休息了。
黄氏心疼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把她叫过来,低声吩咐道,“一会儿我让李嬷嬷去法一趟镜寺,看看那边怎么样了?事情闹得这样大,市井传言肯定要乱上一阵,好在寺院里清静,不如让她们在那里多住一段日子。只不过寺院毕竟不是我们家开的,亲家太太的面子也不能常用,我让李嬷嬷给寺里捐点香油钱,拜托慧慈师太照顾一下几个孩子。”
黄氏心里清楚,这笔香油钱肯定不会太少。
她对唐老夫人的话向来言听计从,闻声问道,“您手里还有钱吗?要不这钱还是我来出吧,您的钱搁在手里,留着以后花用。”
唐老夫人知道儿媳体恤自己,笑着道,“不用,我手里头有钱。何况咱们一家人,统共就这几个钱,又何必分成你的我的?这些钱早晚都是要留给你们的,早花晚花都是一样。你就不要和我争了,正好趁这个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要让李嬷嬷一并带过去的?”
黄氏知道唐老夫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拿定了主意轻易不会更改。她索性不再多说,心里却想着等过年时让唐崧舟多孝敬她老人家一些,老人手里有些钱,心里也有底气。她便笑着道,“还真有一些事。想让李嬷嬷帮我给孩子们带些糕点蜜饯零嘴过去,因为去得急,这些我都没有准备,还是张太太细心,准备齐全过去的。既然还要让孩子们在寺院里多住一段日子,也不能全指着她。何况张太太还要管着张家的事,不可能陪得太久。”
张家的里里外外还要指望张太太操心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去看看家里的东西全不全,要是缺什么就让严管事出门去买。”
黄氏轻快地答应了,又说起做法事的事情,“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搁谁都犯膈应,何况还见了血。您说要不要请位德高望重道士来家里做一场法事,好好地破一破啊?”
唐老夫人虽然在唐家年纪最长,但却不太信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不过她见到黄氏满脸都是不安,犹豫着说道,“请一位也行,只不过眼下却不是好时候,等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说。”
“行。”黄氏见她没有反对,心里十分的高兴。
婆媳二人在屋子里说着话,殊不知外面已经把江耀祖半夜溜到唐家来,结果被打了个半死的事情传了个街知巷闻。
流言就像大风似的,如今刮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尤其是茶楼酒馆,更是将这件事说得口沫横飞,人人都像在现场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得活灵活现,把说书先生的饭碗都要抢没了。
茶楼里闹哄哄的,靠窗口的桌子上挤了四五个客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侃侃而谈着。
“你们说唐家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就这样正面跟江家顶上了,他们家就不怕江家会报复啊?”
“怎么可能不报复呢?江家那群人睚眦必报,心眼就针尖儿那么大,今天江家正门口的热闹你们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目睹了的。江老爷和江大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且等着吧,有唐家好受的在后面呢。”
“这个唐家也实在太死性了一点儿,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三江商会在商界跺一跺脚,谁家还不震三震?那三江商会就像江家自己的东西似的,要是把他们惹得不高兴,以后还想在杭州做买卖吗?”
“我倒不这么觉得。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有眼睛会看得人心里都清楚。人心自有一杆秤,江家能到今天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步,焉知不是被那些胆小怕事的人惯出来的?要是人人都能像唐家似的,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不畏强权不怕报复的站出来,江家的气焰还能那样嚣张吗?江家自己理亏在先,如果还要找唐家的麻烦,我看他们家的气数也就这样了。人不报天还要报呢,江家横行惯了,也该踢到硬石头了。”
“我也觉得唐家这样做挺好的。自己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又不掺和商会里的事情,江会长难道还敢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不成?那江耀祖都已经爬到唐家后院了,唐家要像钱家似的忍气吞声,我反倒有些瞧不起了。你们知不知道,听说钱家那位被江耀祖糟蹋的小姐出事后一直被关在田庄,大家还以为钱家会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近来才听别人说的,原来那钱小姐到田庄没几天就跳河自尽了,钱家怕这件事儿惹得风言风语被人看笑话,所以连后事都没有办,裹上一张草席找了个地儿就给葬下了。”
“真的吗?钱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前两天还见到钱老爷在西湖边上提这个鸟笼子路过,还向遇着的熟人显摆笼子里是高价新得来的八哥,异常的聪慧,完全看不出家里刚出了丧事。”
“钱家传到钱老爷这一代,估摸着运气都用完了,也该到了没落的时候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自己家的女儿受了欺负都不敢声张,还不如那烂泥塘里的王八呢。”
“主要是江家也太霸道了一些,自从江会长上任之后,三江商会便彻底地变了味道,我看干脆改名叫江家商会好了。江家仗着有商会撑腰,又贿赂了保安团和市政厅那一群人,走到哪儿不是耀武扬威的?钱家有多少家底,小门小户的,怎么敢以小博大,小胳膊去拧大腿呢?”
“三江商会可不是过去的商会喽,完全变了味道。里面没一个好人,全都是江家的走狗奴从。”
茶楼不远处的垂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距离相隔不远,茶楼中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马车之中。
两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听了半晌,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比较瘦的男子道,“王老,这些话你都听见了?”
王老点了点头,“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商会再由着江家把持,口碑和名声就彻底的毁了。看来是时候动用祖宗留下的规矩,行一行会归,让江会长把位置给挪出来了。张老,你觉得呢?”
这两位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三江商会中资历很高的老人,权利仅在江会长之下。两人从前为了各自的利益斗得两败俱伤,无形中分化了权利,让江会长渔翁得利,把商会牢牢地握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如今商会的声誉每况愈下,二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几十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没想到这一谈不要紧,这才发现当年两人的争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会长在背后推波助澜。
两人已经暗中见了几次面,正在商量着怎么把江会长推倒。
这次唐家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就算把三江商会从江会长嘴里夺回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回天乏术了。
张老板低声吩咐道,“走吧。”
车夫一摇马鞭,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楼。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动怒
消息传到江家的时候,江会长气得火冒三丈,举手掀翻了桌子,高声喝道,“把昨晚上跟着耀祖出去的两个小厮给我乱棍打死,然后丢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江耀宗连连答应,担心他气坏了身子,劝道,“父亲别动怒,何必为了那两个狗奴才发火?”
江会长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我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居然当众给人数落了一顿,唐家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早晚要全都收拾干净了。”
江耀宗道,“父亲尽管放心,这件事儿交给我来办,保证让唐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乖乖跪到您的面前求饶,为今天的事情忏悔赎罪。”
江会长听了,这才好受了一些,喘着粗气问道,“耀祖那边怎么样了?大夫来了没有?”
“已经来了。”江耀宗知道父亲还在火头之上,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受到波及,因此格外小心翼翼地说道,“把杭州城内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正在耀祖房里看伤势呢,母亲在那边陪着,一会儿就该有消息了。”
没想到江会长不按套路出牌,即便这样还是不悦地皱着眉头道,“请那么多大夫来干什么?要我说他死了的才好,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有什么脸活着?我要是他啊,被抓到的那一刻就一头撞死了。”
江耀宗十分地不以为然。
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犯了错父亲顶多就是呵斥两句,从来也没有正儿巴经地说过他什么,一来二去的江耀祖的胆子才越来越大,惹出了今天这样的烂摊子。父亲从前不严加管教,如今出了事儿才觉得丢人,只怕现在生气的不是江家丢人,而是他自己觉得面上无光吧?
不过对于江耀祖的所作所为,江耀宗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他越不靠谱,越显得自己有能力。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他可不想蹦出来一个和自己争家产的人。
江耀宗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父亲,“您别这样说,不管怎么说耀祖都是江家的人,难道您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啊?就算您要教育他,也要等他好了才行啊。”
江会长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可父子二人的话还没说完,江夫人就一路哭着跑了进来,“老爷,你得给耀祖做主啊!”
江会长看她哭哭啼啼的,心里厌烦得不行,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不是请了大夫来吗?”
“大夫来是来了,可惜束手无策,他们还说……”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江夫人又哭了起来,江耀宗上前劝都劝不住。
江会长的脾气又上来了,“别哭了!妇道人家,遇到屁大点个事儿也要哭个没完没了,你赶紧说,大夫都交代了些什么?”
江夫人哭得眼睛通红,哽咽着道,“大夫说耀祖伤在了命根子上,以后可能没办法生儿育女了……”
“什么?”这一下江会长如遭雷击,反映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唐家这是要我们家断子绝孙,他们好狠的心啊!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耀宗,你赶紧把李毅给我叫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李毅给我们出出力了!”
江耀宗答应了一声,但却没有急着离开。也不知为什么,听说弟弟以后可能没有子嗣之后,他居然有点儿庆幸,这样一来的话,以后的江家可就全都是他这一支的了。想到这里,他连忙低下头,不然非给江会长看到他脸上无法隐藏的笑意不可。
江夫人还在不停地哭着,“老爷,以后让耀祖怎么办啊!这件事儿决不能这样算了,我非要唐家给耀祖偿命不可!”
江会长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看着办的。唐家敢和我叫阵,我不给他们家点颜色看看,以后还怎么在商界立足?正好趁这个机会杀鸡儆猴,看以后谁敢对我不敬?”
江夫人这才满意,但一想到自己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便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江会长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江耀宗,怒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把李毅给我叫过来?”
江耀宗知道父亲这是要找个发泄口,他连忙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吩咐去了。
而李毅这边则安安生生地在家躺了两天,闲来无事便喝茶研究棋谱。小乙子火急火燎跑来找他的时候,李毅正拿着棋谱对着棋盘发呆。
小乙子一路大叫着跑了过来,“家主!家主!外面出大事儿了。”
李毅回过神来,合上棋谱放在了桌边,不太在意地随口问道,“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大事儿啊?”
小乙子兴奋的两眼放光,扑到李毅的身边道,“家主,这件事儿您听了一定觉得有趣。”
“那你说吧。”李毅扫了他一眼,“要是没趣我就罚你去掏一个月的厕所。”
“要是您觉得有趣,能不能赏我点什么?”小乙子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望着李毅,眼神里全是期待。
“你想要什么?”李毅好笑地看着他,“缺钱了?你小子是不是死性不改,又跑到赌坊去了?”
小乙子连忙摇头,“那哪能呢,自从上次被您抽了两鞭子之后我就长了记性,每次见到赌坊的门都绕着走,这两个月的月例都送到家里交给我老娘收着了。有了钱抓药,她的肺痨好多了,也不再那么成天成宿的咳了。”
李毅点了点头,“对了,前段时间咱们不是从三江商会的货物里偷偷扣了两箱子东西吗?我之前让人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全是药材,回头你去仓库里看看,要是有能用得上的就拿回家去,省的再买了。”
小乙子知道李毅的性格,所以和他从不客气,听他这样说,立刻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不过我不为这个事儿,要是您听了我的话觉得有趣,能不能赏我两匹好一点儿的布料?”
“布料?”这一下倒是大出李毅的预料,他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要布料做什么?”
小乙子满是痞气的脸上难得多出了几分红润,“就……就是有用,我要送人。”
送人?
李毅眯起了眼,仔细地打量了小乙子两眼,一看他的模样有点儿恍然大悟地问道,“你该不会看中哪家的姑娘了吧?”
小乙子居然没有否认,而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毅直接笑出了声,“是谁家的姑娘啊?”
小乙子道,“就……就是市场卖豆腐那个吴老二家的小女儿,我每次去吃豆花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冲我笑,而且还给我盛得满满的,我也不知道该回报她什么,看她一年四季都是那么两件衣裳,就想送她两匹好料子。”
“成啊,没问题。”李毅爽快地答应道,“咱们家没有女主人,库房里不见得有什么好布料,我一会儿给你拿钱,你上街买两匹去。”说到这里,忍不住开起了小乙子的玩笑,“好小子,你的确也到年纪了,是该成个家了。要是吴老二觉得合适,我看你就找媒人去说亲下聘吧。”
小乙子脸色通红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人家未必能看得上。要是搁在以前,这种事我连想也不敢想,可自从跟了家主过上正常日子后,我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等了,也想过上老婆热炕头的日子。”
李毅大受触动地说道,“跟着我算什么正常日子?”
小乙子忙道,“家主千万别这样说,能跟着您,不用再过吃上顿没下顿,每天跟着人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我老娘更是对您感激得五体投地,还说要在家里给您供长生碑呢。”
李毅无语地摇了摇头,“行了,你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没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呢。我丑话说在头里,要是你说的我觉得没趣,两匹布可就没有了。”
小乙子忙道,“放心吧,您肯定感兴趣。”
第一百七十二章 装病
李毅正襟危坐,一边喝茶一边听小乙子讲述起来。
小乙子徐徐地道,“今儿一早满大街的人都在说唐家和江家的事儿,我听了觉得纳闷,就跑过去打听,结果您猜怎么着?昨儿半夜江耀祖那狗东西居然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唐家去……”
李毅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有些惊讶地问道,“进了唐家?”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粉嫩的俏颜,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小乙子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不明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毅是怎么了,“家主,您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毅后知后觉地道,“我紧张什么?”故作平静地将茶杯放到桌上,“你继续往下说。”
小乙子这才道,“江耀祖这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想到这次却踢到了铁板上。居然摸黑去了下人的后罩房,唐家最近不是来了亲戚吗?听说是苏州董家的小姐,这次来带了不少家丁小厮,其中还有几个会功夫的。结果江耀祖这倒霉催的,直接钻进了下人房。唐家的人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大半夜的进了贼,七手八脚地把他教训了一顿,当场就给扣住了。”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江耀祖也有今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毅皱着眉头问道,“这些话只怕都是从唐家人口里传出来的吧?”
谁不向着自己家说话,真相却未必是这样。
“那我不知道。”小乙子摇了摇头,“不过大街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今天一早唐家在唐老爷的带领下,把江耀祖五花大绑地放在马车上,敲锣打鼓地送去了江家。江家门口好一场大戏,听说把江会长和江家大公子气得脸色铁青,那个唐老爷平日里看着文绉绉的,但说起狠话来一点儿都不怯场,堵得江会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早知道有这样的热闹看,我就该去江家门口等着的,正好瞧一瞧江会长吃瘪的样子。”
“你说什么?”李毅大感意外和震惊,“唐家居然把江耀祖敲锣打鼓地送回了江家?”
唐家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向江家示威,那就一定占理,否则他们顾继哲名声之类的不可能这样把事情都放到明面上来。
“没错。”小乙子唯恐他不信,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听说看热闹的人都快比上庙会了,你说我怎么就没赶上呢?这个唐家也够有意思的了,敢跟江家对着干,他们家可有好果子吃了。您就等着看吧,江会长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有机会就会报复唐家,唐家这次算是踩到了钉子,彻底的完了。”
李毅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唐家这一招极妙,等同于把江家架在火炉上烤。这件事儿本身就是江家不占理,唐家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不如跟江家硬碰硬,将这件事儿往大了闹,让江家不好收场呢。江家如今正眼巴巴的想往上海挤,肯定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乱子的。江会长只能忍气吞声,关上门生闷气了。”
想到这里,李毅冷冷地笑了两声。
小乙子却道,“家主,事情可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我事情还没说完呢。我听人说江耀祖被唐家打成了废人,命根子都不好使了。”
“什么?”这一下倒是让李毅无比意外,“唐家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难道说江耀祖得手了?”
“得什么手啊。”小乙子鄙夷地笑着道,“唐家的女眷昨儿上午就去了法镜寺修福,晚上留在寺里听经,家里除了一些老爷们,就只有几个做饭生火的老婆子,他连人家小姐的屋子都没摸对,直接跑到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去了。而且有好事之人不信邪,还特意跑去法镜寺打听,结果唐家的几位小姐还真就在寺院内,还是出事的第二天早上,唐家人把唐老夫人和唐夫人接回去主持食物。江耀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可吃大发咯。”
李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跟江耀祖打过交道,那家伙虽然肥头大耳看着一副傻了吧唧的模样,但其实头脑清晰,行事非常地谨慎小心。像半夜溜到别人家偷香窃玉这种事,一定会买通家中的下人,做得万无一失才行。既然如此,买通的人又怎么会不告诉他家中女眷不在,又怎么会带他去后罩房呢?江耀祖自己也是生活在大宅院里的,谁家好生生的小姐会住在后罩房,他是怎么过去的?
李毅越想越觉得好奇,到最后心里已经渐渐有了答案。
江耀祖肯定是被人骗了!
对,一定是这样!
唐家的人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不然怎么可能他晚上去,白天唐家女眷就去了寺院呢?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只是这种事情关乎到家族名声,没人会用这个做诱饵去收拾人。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举家倾族的大祸,唐家上有唐老夫人下有唐老爷,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那日西湖边上的几个年轻人了。
李毅一想到那只小野猫抡着棍子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觉得头疼,这次的事儿该不会跟她也有关系吧?
小乙子见李毅全神贯注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笑嘻嘻地问道,“家主,这件事儿是不是挺有趣?”
李毅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还行。”
小乙子表情一跨,“啊?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您就觉得还行?江家倒了这么大的霉,您怎么都不高兴啊?”
“有什么好高兴的。”李毅慵懒地转动了几下脖子,“江家碍于情势不能对唐家下手,可又咽不下这口气,还不得指使我去找唐家的麻烦啊?”
小乙子‘啊’了一声,“那您怎么办啊?我觉得唐家的那群人还行,要是为了江家就对他们下手,是不是显得咱们也太无耻了些?”
李毅点了点头,“所以我打算继续装病!”
“那您可得装像点,要是被江会长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小乙子担心地说道。
李毅嗯了两声,“你去跟账房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给你拿钱去买布……”
话还没说完,小乙子就高兴得跳了起来,感激涕零的对李毅谢了又谢,欢快地跑去找账房了。
李毅叹了口气,又继续研究起棋谱来。
只是眼前的黑色棋子,仿佛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内心。李毅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只小野猫……
他有些懊恼地把棋谱往桌子上一摔,干脆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动不动地想起那个黄毛丫头?
李毅觉得自己不用装病,脑子大概是真出问题了。
而被他惦记着的唐学茹则在法镜寺香舍里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子,白蓉萱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啊?”
唐学茹当然不能说自己惦记着家里的情况,只能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呀,就是觉得没意思而已。”心里却在暗暗气恼,昨天夜里她和白蓉萱、张芸娘三个人说了大半夜的话,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唐学茹醒来的时候还好奇黄氏这一次怎么没来叫自己。
没想到出门见了张太太才知道,母亲和祖母一大早就被家里的人接回去了。
张太太还特意把黄氏交代的应付之语说给她们听,只说董家的小厮和唐家的下人起了磕绊,家里人请她们回去处置一下。可唐学茹却心知肚明她们俩是为什么回家里去的。肯定是江耀祖那件事情发生了什么意外,家里人没了主意才会来请祖母回去。
可到底出了什么意外啊?
唐学茹的心就像猫挠似的,坐立不安,浑身都不舒服。
等到了中午家里还没有传来消息,唐学茹就更难受了,恨不得赶紧溜回家里看看情况。只是法镜寺寺门紧闭,张太太盯得又紧,她找了三五次机会都跑不出去。
唐学茹长长地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出神。
屋子里的白蓉萱和张芸娘面面相觑,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担心
虽然黄氏想得周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肯定是家里出了要紧的事情,她才和唐老夫人一大早就双双离开了。
可去问张太太,她却笑得像没事人一样,“你们这群小孩子就会胡思乱想,大人还能骗你们不成?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寺院里,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会派车来接你们了。”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一天也过得格外消停,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门。
董玉泺知道董家的人绝不敢和唐家起什么冲突,所以听到也并不太担心。只是装装样子,对张太太道,“这些人上头没人压制着,都要反了天了。等我回去收拾他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那些刺头都撵出去,好好和他们算算账。”
张太太笑着劝了她几句,“你就放心吧,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儿还指不定怨谁呢,有你祖母和舅母回去主持,肯定会处理得明明白白的。你不要多心,安生在这里陪着我吧。”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和学萍在这些孩子里顶数大的,要帮我多留神才行。学茹是个顽皮的性子,我怕说多说少惹得她不高兴,回头你多费费心吧。”
一番场面话说得非常悦耳。
董玉泺对她也不禁刮目相看,温顺地答应了下来。
唐学萍也猜到了家里有事,但具体什么事儿却想破了脑袋也猜不着。不过她想着母亲和祖母既然把她们留在了寺院中,肯定是不想让她们牵扯上这件事,所以即便心中好奇,但她还是心平气和地住了下来,而且还特意去看了看几个妹妹,交代唐学茹不要乱跑,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范。
张太太看着满意极了,背地里和贴身妈妈说道,“为了避嫌,我和学萍接触的机会不多,每次她见了我都扭扭捏捏的。说真的,我之前还担心过她这孩子性格太过软弱,撑不起内院的管家之责呢。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她这性格像唐老爷更多一些,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但心里却是有计较的。”
贴身妈妈笑着道,“大少爷的这门婚事选得真是好极了。以后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说到这里,贴身妈妈故意小声道,“而且我看唐家大小姐这身形,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到时候给您生两个大胖孙子,您就请等着笑吧。”
这话张太太爱听,和贴身妈妈商量道,“这日子可不抗过呢,别看现在才是六月中,一转眼就到年底了,自力婚事要用的东西,也该张罗起来了。”
两个人低声商量起婚事来。
白蓉萱则心中纳闷,觉得舅母和祖母突然回家非比寻常。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是关于哪方面的。
她起初十分不安,心跳加速,担心这件事儿是不是跟哥哥有关。
可仔细一想,如果事关哥哥的安危,即便怕唐氏受不了,但唐老夫人还是会如实相告的。上一世便是如此,接到南京那边的来信后,唐老夫人一边安排舅舅前去料理后事,接回尸骨,一边向唐氏说明了情况。
唐氏当场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一言不发,死死地咬着嘴唇发呆。
唐老夫人心疼地哭道,“好孩子,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声来,千万不要这样硬挺着,小心身子受不了。”
唐氏憋好一会儿,才突然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紧接着便大口呕出血来。她本来就忧思成结,突听爱子去世的噩耗后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人彻底地倒了下去。
白蓉萱一想到前世经历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心就难过得受不了。
张芸娘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来,悄悄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然也不会把我们丢在这里了。我猜这件事儿我妈肯定清楚,回头我找个机会向她身边的贴身妈妈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白蓉萱眼睛一亮,“这样能行吗?”
张芸娘小声道,“没什么不行的,你先别乱担心,等我打听完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只要一想到哥哥,她的心就慌得不行,总觉得不安生。
整个寺院里,差不多只有唐氏没有多想,反而天真的信了黄氏的话,还和吴妈嘀咕道,“你说董家的人怎么会和唐家的人起了争执呢?是不是因为工钱上的事情啊?能把妈和嫂子都折腾回去,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哎,关系到董家,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唐家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该不会是阿顺那孩子吧?”
吴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这谁知道,反正有老夫人和夫人做主,这件事儿肯定不会闹大的,您就别管了。老夫人和夫人走得急,这头就您和张太太是个长辈,张太太说到底还是个亲家,有些话她们说起来不方便,我看您得管起事情来才行啊,可别这头闹出什么笑话来,让老夫人两头乱。”
唐氏是唐家的小女儿,未出嫁时是唐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唐崧舟疼爱的小妹妹。等嫁了人,又变成了白元裴手中呵护的至宝,若不是白元裴短命死得早,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受什么苦,所以心思单纯,还像那小女孩似的,根本就不会多想。
吴妈心里叹了口气。唐氏这个性格从白家出来了也好,要是这会儿还留在白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事情,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像是淬了毒药的利刃,杀人于无形。
就唐氏这面疙瘩的性格,用不了两天就得被人揉扁戳圆直接上屉蒸熟了。
唐氏一听吴妈的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能全指着张太太,我这就出去看看。”
吴妈连忙服侍着她梳头换衣服,两个人在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这才算完。
中午吃过斋饭,张芸娘便出了门。白蓉萱知道她是去找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打听去了,有些焦急地站在门口等她。
唐学茹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心里埋怨小十四为什么不派个人过来送消息。
张芸娘没一会儿便转了回来,脸色惊恐万分,见唐学茹也在,冲白蓉萱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我中午吃得有点多,胃很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因为不擅长说谎,声音又轻又低,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白蓉萱立刻会意,“好啊,正好我也想转转。”又对唐学茹道,“我陪张小姐出去消消食,你要跟着还是留在屋子里?”
唐学茹现在可没心情跟她乱逛,摆了摆手道,“毒日头底下,我哪也不想去。”
白蓉萱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携了张芸娘的手,两个人往院子的角落里走。
张芸娘小声把从贴身妈妈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白蓉萱听完后知道和哥哥无关,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震惊又气愤地说道,“江耀祖半夜跑到唐家去了?他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别气!别气!”张芸娘柔声安慰她,“和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气犯不上,好在昨夜你们都没在家,不然才真是一场大祸。也是老天保佑吧,幸好你想来寺里住几天静静心,还吩咐阿顺给我送了消息,要不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这一下白蓉萱更震惊了,张大了嘴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让阿顺给你送的消息?”
张芸娘一怔,本能地答道,“对啊。”
白蓉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抓着张芸娘的手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你让他带给我绢花的那次吗?”
张芸娘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次不是你派他来报平安的时候吗。没过两天他又来了一次,说是你想来寺里住几天,还邀请我一同来。我还以为你在家里住得气闷,又怕给家里添麻烦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找到我这里来。我便跟我母亲商量了一下,想要主动邀请你呢。怎么,你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诈问
白蓉萱当然不知道。
她低着头飞快思考起来。是谁给张芸娘送了消息去,又为什么会提到来寺院小住?联想到江耀祖半夜爬到唐家的后院,白蓉萱立刻意识到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是有人在给江耀祖下套,故意让他跌个大跟头,又怕影响到唐家女眷的声誉,所以才让她们避了出来。
可这个人是谁呢?
能够在背后主持这一切,一定是熟悉唐家环境的人……
白蓉萱在脑海中飞快将怀疑的人过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的人就只有唐学荛和小十四了。想到这里,白蓉萱转过身往自己住的那间香舍看了看。透过窗棂,远远的仍能看到唐学茹正坐立难安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转着圈子。
学茹今天明显有点儿反常,俗话说反常必妖,这小妮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芸娘也察觉出了问题不对劲儿,不安地问道,“蓉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没搞清楚,不过这件事儿不宜张扬,咱们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张芸娘乖巧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阿顺为什么会谎报消息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呀?又是谁吩咐他来的?”说到这里,她终于恍然大悟,“这件事儿该不会和江耀祖有关系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难怪祖母和舅母一大早就回去了,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董家的下人真的和唐家的人起了争执,只要舅母一个人回去处置也就算了,何况家里还有董家的管事,祖母又何必跟着去呢?敢情闹了这么大的麻烦,难怪她们俩要一起走了。”
张芸娘害怕她多想,善解人意地柔声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有老夫人和你舅母做主,这件事儿肯定会圆满解决的。”
白蓉萱倒不担心江耀祖,她只是怕如果处理不好,江家会趁此机会报复唐家。如果因为她惹出的麻烦影响到舅舅一家,她会一辈子不安的。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都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上一世董玉泺没有来杭州,自然也没有西湖之行,她虽然听闻过江耀祖的行事作风,但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和这种人碰上了。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肥头大耳的江耀祖一脸色眯眯的模样就觉得恶心。两个人绕着小小的院子转了两圈被张太太发现了,张太太在窗口叫道,“这会儿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你们两个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出来瞎转什么?小心中了暑,这可不比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回屋歇息去。”
张芸娘小声道,“我的胃有点儿不舒服,蓉萱陪我消食呢。”
对于女儿的这些小把戏,张太太却是心知肚明的。平日里小猫似的吃那么两口饭,想让她多吃一些都要好话说尽的商量半天,为此张太太不知发了多少愁。别人也就算了,要说女儿吃多了积食,打死她也不信。
张太太笑道,“你们走了两三圈,早就好了。听我的话,赶紧回屋子里去,要是在寺院里生病,菩萨会怪罪是很不吉利的。”
张芸娘一听,这才跟白蓉萱一起回了房间。
唐学茹这会儿大概是自己转悠累了,正倒在竹床上长吁短叹。白蓉萱轻轻将门合上,走到床边打量着唐学茹的神色。
唐学茹被她盯得发毛,做贼心虚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的脸上难道还长出花来了不成?”
她素来胆大包天,要是直接问只怕什么也问不出来,还会被她反将一军。白蓉萱心里打定了主意,神色严肃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拿我得名义作筏子,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质问的稀里糊涂的,本能就会问什么事。可唐学茹却眨了眨眼,惊讶不已地问道,“哎呀,你都知道了呀?”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一片清明。
江耀祖的事儿果然和唐学茹有关,这丫头虽然机灵,但毕竟年轻,稍稍一诈就问出来了。
白蓉萱故意冷着脸不开口。
唐学茹瑟缩了一下脖子,委屈地说道,“不过我可没有拿你得名义作筏子,那是小十四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白蓉萱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小孩子居然擅自做主,也不和人商量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你们当这是好玩的事情吗?一旦处置不当,整个唐家都要被你们牵连受害,做事之前你们都不想想后果的嘛?”
唐学茹小声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儿我和小十四商量得好好的,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白蓉萱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你就敢保证事情一定能按照你们两个计划进行?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才有多大,不过仗着自己的小聪明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中间出了任何岔子,你能收得了场吗?”
“能出什么岔子呀?”唐学茹一副没太往心里去的模样。
白蓉萱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有气,神色一凛,脸上仿佛被罩了一层寒霜似的,“你给我好好坐着,别摆出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在唐学茹的印象中,白蓉萱一直像团柔软的棉花一样,戳一戳逗一逗,怎么和她开玩笑都不会生气,这样严肃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不禁有些害怕,乖乖地坐正了身子。
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道,“能出什么岔子?虽说家里的女眷都到了寺里来,可翠屏和后灶的几个婆子都留在了唐家,如果江耀祖趁黑摸到了她们的房里你要怎么办?她们还能做人吗?你要怎么补偿她们?如果江耀祖在唐家受了伤,甚至是闹出人命,你又要怎么收场?”
唐学茹被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得直接懵住了,反应了老半天才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白蓉萱见威慑起到了作用,唐学茹已经知道怕了,语气便不像先前那般严厉,“你就敢保证事情全会照着你的安排发展进行?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一上午你就不会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为一时好玩就给家里惹麻烦,因为你和小十四的事情,祖母和舅母一大早就回到家里去了,不就是为了给你们两个收拾烂摊子吗?凭什么你们两个惹出来的事儿,要折腾别人给你们擦屁股?”
唐学茹被她说得羞愧无比,眼眶都红了,“我……我就是想给你出口气……”
白蓉萱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借口。我自己都不想出气,你凭什么跳出来要为我做主?还不是被别人煽动着,觉得这件事儿有趣好玩吗?我压根就不想跟江耀祖那种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现在倒好了,只怕全杭州城的人都要把我们两人扯在一起了,大家说起江耀祖半夜爬到唐家后院去,难道不会说是为了我吗?”
唐学茹眼圈含着泪,委屈地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总说不让人拿你当孩子看待,可你看看自己做的这些事,哪件事像个深思熟虑的大人会做出来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这次实在太离谱了,这件事儿我不会帮你隐瞒的,等回到唐家之后,你自己去跟祖母和舅母请罚。”
唐学茹撇撇嘴,终于哭了起来,“那能不能不对我爹说?”
白蓉萱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觉得心疼,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说了软话,之前的严肃便都白费了。她硬着心肠道,“你选个舅舅不在家的时间去说吧,但如果祖母和舅母告知了舅舅,你也不要埋怨,安心受罚就是了。你自己犯了错,理应承担后果。”
唐学茹还想拉个垫背的,“那小十四呢?”
白蓉萱冷声道,“他不是唐家的人,我们家不好责罚他,等回了董家,自然有人管教他。”
唐学茹又委屈又担忧,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知错
唐学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芸娘见状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衣袖,不忍心地示意她不要再揪着这件事儿不放了。
白蓉萱也心疼,可她怕自己轻易放过唐学茹,会纵容得她更加无法无天,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呢。舅舅和祖母年纪大了,难道还能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不成?
还是得她自己明白,赶紧成熟起来才行。
可看到唐学茹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自小到大,唐学茹就像自己的小尾巴一样,一直跟自己亲近,整日的围着自己转,每天都笑呵呵的,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驱走了她心底的阴霾。
前世北平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中,她无比怀念唐学茹的笑脸,总是在睡梦中梦到她可爱天真的模样,和那双格外明亮的大眼睛。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许多,“我也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可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遇到事都说一些好听的场面话,对你能起到什么帮助?我说这些狠话,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不是小孩子了,遇到事的时候得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虽说是一番好意想要帮我出气,却完全没有想过后果,你这样冲动,如果不改改脾气,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
白蓉萱两世为人,见过太多不好的事情发生,重活一次,她不敢说自己能够改变天命,只是希望能够让身边的人都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在乱世中苟活。她没有特别大的抱负,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唐学茹抽泣了几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儿的确是我做错了。回到家我会向祖母承认错误的……”
白蓉萱见她知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以后都不能再做这种一时好玩却后患无穷的事情了,一旦惹出大乱子,家里也没办法帮你收场。”
“我知道了。”唐学茹一边哭一边点了点头。
白蓉萱不再多说,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唐学茹红着眼睛问道,“你不会因为怪我,以后都不理我了吧?”
“不会。”白蓉萱摇了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及时悔悟改正,我是不会怪你的。”
唐学茹忙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犯了。”
“你要记得自己的话才行。”白蓉萱安慰了她几句,“别哭了,小心被我妈发现情况,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而且这件事儿最好也不要给太多人知道,免得舅舅知道了,肯定会重罚你的。”
张芸娘在一旁道,“这件事儿我连我妈也不会说的,就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两个人又打了水,唐学茹洗了一把脸,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三个人开始琢磨唐家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儿,如果正面和江家硬刚的话胜算又有多大……
唐学茹心急地说道,“要是有人能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就好了。”
“不行!”白蓉萱急忙制止道,“此刻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声音了。我们就乖乖待在寺院里,哪都不要去。谁知道江家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法镜寺虽说只是个尼众寺院,但寺规森严,又是百年的古刹,江家不敢在这里胡来的,否则就别想安生过日子了。”
张芸娘赞成地点了点头,“蓉萱说得对,我们就安心住在这里,消息什么的早晚都会传过来的,也不用急在一时。”
三个人在房间待了一下午,快到晚饭时,张太太过来说张自力过来了,正在司门口等着要见她一面。唐氏以为是张家有什么事情,笑着催促她赶紧去。
白蓉萱猜测张自力大概是来送消息,忙让张芸娘跟过去瞧瞧,张芸娘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张太太的脚步。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母女二人捧着不少东西走了回来,唐氏一脸好奇,张太太则笑着道,“是自力准备的,他怕在咱们在寺院里清苦不习惯,特意买来的。这大包小包的,什么时候能吃完啊?”
唐氏则赞赏着张自力,“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还惦记着这些小事。”一副对他非常满意的模样。
张太太听着与有荣焉,张罗把东西分一分。
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和吴妈跟着帮忙,还没分出一半来,寺里的尼姑便送来了斋菜。这几个女尼都是慧慈师太精挑细选的,沉默寡言不怎么爱说话,把饭菜摆上便离开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张芸娘本想趁机回房说几句悄悄话,却被张太太给叫住了,“你跑什么,过来帮妈收拾收拾东西,这么大个孩子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
张芸娘只好留了下来,晚饭都是陪张太太一起用的。
白蓉萱和唐学茹二人心事重重地躲在房间里吃完了饭,筷子还没撂下,李嬷嬷就在唐老夫人的授意下赶来了,还带了不少黄氏准备的东西,许多一看就是新买来的,店铺的纸包都没有来得及拆。
唐氏见状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像要我们常住似的,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呀。”
李嬷嬷来时唐老夫人和黄氏都和她细细交代过了,她笑着道,“老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得可不比家里,要什么东西伸手就拿到了,何况还是在寺院这种清修之地。这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的一番心意,您只管收下就是了,回头用不完再带回去,也不浪费,怕什么?”
唐氏只好点了点头,趁着没有外人在场,小声问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嬷嬷一愣,还以为唐氏知道了什么,紧张地瞄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睁着一双明亮澄清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李嬷嬷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如果唐氏真的知道了唐家真实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冷静,她问得应该是黄氏想出来的借口。
这些话黄氏也对李嬷嬷说过,李嬷嬷来的路上想了一道,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之词,“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夫人出手还能解决不了?您就别担心了,安心在这里住段日子,正好静静心,老夫人说等过几天就派车子来接你们。”
唐氏有些诧异,觉得李嬷嬷的话特别反常。不过她素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闻声只当李嬷嬷知道得也不多,并没有深问。
李嬷嬷把唐老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便急匆匆地去了慧慈师太那里。
慧慈师太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传言,李嬷嬷的话刚开了个头,她便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下来。李嬷嬷感激地向她谢了又谢,把唐老夫人准备的香油钱送了上来。慧慈师太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了起来,末了还让李嬷嬷回到唐家务必向唐老夫人致谢。
李嬷嬷这才坐着马车离开了法镜寺。
唐学茹趴在窗口望着李嬷嬷离去的背影,和白蓉萱小声嘀咕道,“祖母派李嬷嬷过来,一定是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真是急死个人了。”
“只要解决就了就好。”白蓉萱幽幽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被张太太绊住的张芸娘总算找到机会跑了回来。
她脚步都没站稳,便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们家也真是厉害,一点儿面子都没有给江家留,你舅舅居然亲自带着队伍赶着马车敲锣打鼓地把江耀祖送到了江家的大门口……”
“你说什么?”白蓉萱宛如五雷轰顶,震惊的话都不会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严重
事情居然闹得如此严重!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舅舅亲自把江耀祖送回到江家就头皮发麻。江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家,不知道舅舅有没有吃亏?
白蓉萱无比震惊地问道,“那我舅舅怎么样?江家没有为难他吧?那个江耀祖有没有受伤?”
白蓉萱心里明白,小十四和唐学茹费尽苦心的设下这么个局,不可能让江耀祖轻易跑掉,肯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她就怕江耀祖有个好歹,江家为了儿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唐家的。
那可就麻烦了!
张芸娘小声道,“你们家也带去了不少人,何况这件事江家根本不占理,就算生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让他们家没养出一个争气的好儿子呢?亏倒是没有吃,听我哥哥说把江老爷和江家大公子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都不好看。”提起江耀祖,她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白蓉萱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好,连忙追问道,“事情关乎到舅舅家的安危,你千万不要瞒我,有什么事得告诉我才行呀。”
张芸娘想了想,忽略了哥哥和母亲之前的特别交代,让她不要将这些事对唐家的人说。她不再隐瞒,轻声道,“江耀祖受了点儿伤,至于严不严重我就不知道了。”
张自力当然不可能当着妹妹的面说起江耀祖的伤势在哪里,有多严重了。
白蓉萱一脸担忧,不安极了。总觉得这件事儿不会善了,也不知道江家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唐家,唐家有没有能力招架得住?
唐学茹却在一旁兴奋得双眼冒光。听说自己的父亲居然敲锣打鼓地把江耀祖送回了江家,她恨不得拍手称快。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应该是被气坏了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唐家可不是认人揉捏的软柿子。
江家丢了这么大一个人,难怪江家的人要生闷气了!
可惜自己没机会亲眼看到热闹,那局面一定非常的壮观。
白蓉萱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兴奋,一双大眼咕噜噜地乱转个不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只知道胡闹,给家里惹出了乱子,居然还好意思笑!”
唐学茹连忙正了正神色,辩解道,“我笑了吗?明明没有笑,人家心里正替江公子难过呢。”
难过?
算了吧。
白蓉萱翻了个老大个白眼,都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好了。张芸娘拉着她的手道,“虽然学茹的做法不对,但我却觉得这样做也好。蓉萱,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幸好是学茹和小十四安排的计划,若是江耀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呢。”
白蓉萱想了想,觉得张芸娘的话也有些道理。
这样断了江耀祖的好事,他受了教训,只怕未来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否则等董家的人离开后,唐家就只剩那么几个人,对他的龌龊手段还真是防不胜防。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学茹高兴地松了口气。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除了面对结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些事一定是祖母和舅舅商量过后才决定的,既然敢这么做,肯定已经做足了应对的准备。何况事情闹得越大,杭州城的人越知道江家的嘴脸,他们投鼠忌器,反而不一定真敢对唐家怎么样,否则不就坐实了败类的名声,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家打交道呀?
白蓉萱渐渐平静下来,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张芸娘便继续说道,“我哥哥叫来了几个和他交好的朋友,这会儿已经在法喜寺住下了。法镜、法喜两寺相距不远,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他也能及时赶来帮忙。”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已经不解地问道,“我们能出什么事儿?难道江耀祖那混蛋还敢追到寺院里做坏事不成?他就不怕菩萨降罪,一个雷劈死他呀。”
“呸呸呸!”白蓉萱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寺院是庄严宝刹,怎么能说诅咒人的话?快在心里遍向菩萨忏悔,默念自己是一时口快无心之语,求菩萨不要怪罪。”
唐学茹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装作模样地念叨了两句。但却一点儿诚心都没有,反而心里还在恳求大慈大悲的菩萨帮忙惩治江耀祖,最好让他这辈子都不能下床做坏事了。
白蓉萱无可奈何,知道说什么唐学茹也不会听,只能作罢。
张芸娘就小声解释道,“我哥哥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么事儿都做好万全准备,总比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强。我们都知道江家为人处世蛮横霸道了一些,谁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点儿总是没坏处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难怪上一世张自力会带着张家越走越远、越爬越高,单说这副未雨绸缪的心思就是旁人不能比的。
唐学荛和他还差得远呢。
唐学茹笑着调侃道,“何况我姐姐还住在寺院里,他为了自己未来老婆的安危,也不能坐视不理呀。”
张芸娘听着笑了起来。
刚刚哥哥在大门口可不就问起未来的大嫂唐学萍了嘛?听说她安安静静的一直待在房间里研究花样子,还特意拜托母亲转告她不要太费眼睛,有些东西不用亲力亲为,买着用就行了,还告诉母亲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包是专门买给唐学萍的,请母亲给她送过去。
张太太望着儿子英俊的脸庞,笑着揶揄他,“哎哟哟,你到底是惦记我和你妹妹,还是惦记你未过门的妻子啊?这可真是娶了老婆忘了娘,你指给我看看,哪样东西是买给我的?要是单单只给学萍准备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自力被母亲说得脸色一红,但仍强装镇定地说道,“就那一包是给她的,其余都是孝敬您的,我可以没有顾此失彼,这您总没有话说了吧?”
张太太笑得满面春风。
张芸娘只要一想到哥哥被母亲说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觉得好玩。自从哥哥成年理事之后,就很少展露那样的模样来了,和自己说话都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兄妹二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张芸娘有什么心里话也不知道对谁说了。
她性格之所以变得沉默内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个。
白蓉萱上一世虽然没和江家打过交道,但却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他们家虽然没什么名门正派的作风,但却装腔作势特别的在意名声。白蓉萱隐约记得上一世她去上海之时,江家好像也准备举家迁移到上海发展,只是一直求路无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三江商会还出了事儿,江家为此颇为焦头烂额,但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虽然内心仍旧十分的担心与不安,但白蓉萱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焦虑也于事无补,她只能努力地回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以帮助舅舅一家度过这次危机。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忽然一亮!
对呀,上一世江家为了去上海不知走了多少关系,可惜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上海滩遍地都是,一点儿都不起眼,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自然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江家屡屡碰壁,使尽了办法最后还是没有去成上海,灰溜溜的留在了杭州。
想到那日西湖边上提前遇到的管泊舟,白蓉萱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杭州,身边又陪着江家那一大群人了。
江家费尽心力的打造了一艘画舫,肯定不只是招待管泊舟而已。他们分明是为了攀上管家的关系,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和手段,好能一步登天顺利去往上海。难怪那天她就隐约觉得奇怪,江家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怎么当日说话办事却有种息事宁人的味道,全然没了往日的骄横跋扈?
原来是担心在管泊舟的面前丢丑。
想到这里,白蓉萱忽然觉得祖母和舅舅把这件事儿闹大也不是没有好处。江家在这种紧要时刻,肯定不想旁生枝节惹出麻烦来,明面上定然不敢对唐家动手,至于暗地里嘛,只要唐家小心提防,也不一定就是待宰的局面。
祖母这是变被动为主动,打了江家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慰藉
想通这一点,白蓉萱便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江家这会儿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不过他们明面上没有动作,可背地里的阴损手段一定会层出不穷,她还是得提醒祖母和舅舅小心一些才是啊……
可转念一想,她能想到的东西祖母和舅舅不可能想不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家里安排起来了。
虽然心中仍旧无比担忧,但白蓉萱总算没了先前的紧张和忐忑不安,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那个江耀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之后的几天白蓉萱几个就在张太太的陪同下一直住在法镜寺里,过着惬意安静的日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便跟着张太太一起听慧慈师太讲经,有时候则去后山转悠一圈。慧慈师太钻研佛法几十年,讲起经来非但不会咬文嚼字枯燥乏味,反而浅显易懂,还经常引用一些小典故讲道理,大家听着有趣,都十分地专注,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凳子的唐学茹也规规矩矩的,还经常问一些不懂的问题,慧慈师太便柔声给她解答,气氛非常的好。
白蓉萱之前因为清晓师太的关系对法镜寺的印象不大好,但听过慧慈师太讲经之后明白了很多道理,觉得这才是得道高人应有的胸怀和慈悲,先前清晓师太的事情也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之去。
因为寺内的佛堂修缮到了尾端,近日来寺中敬香的女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来人的时候,张太太便把她们拘管在小院子里,不许她们随意出门,白蓉萱也就没机会打听外面的消息了。
她非常担心家里的情况。
张芸娘见状安慰她道,“你不要多虑了,如果家里出了事儿,我哥哥肯定会收到消息的。这个时候没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你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了。”
白蓉萱知道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因为自己的关系给舅舅家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
张芸娘隐约能猜到她的心事,小声道,“这件事儿跟你半点儿关系也没有,难道你还能左右了江耀祖的想法不成?我父亲常说,一个人要使坏,别人是控制不了的。你能做到的也只有临危不乱,遇到事情能第一时间想到怎么解决就行了。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改变别人的想法,我父亲让我和哥哥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用去理会其他的。”
这会儿夕阳西下,两个人牵着手在后山竹林旁慢悠悠地散心。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可要不是因为我,江耀祖不可能跑到唐家去,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张芸娘道,“谁都不想这样的,既然碰上了就只能解决。好在你有一心为你着想的好祖母和好舅舅,要是摊上像钱家那样的亲戚,这会儿是生是死谁理会呀。”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愧疚。”白蓉萱很少和别人袒露心事,但张芸娘是她两世的密友,所以也就没有藏着掖着,十分坦诚地说道,“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出生在唐家时,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我舅舅出门都没脸抬头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对不起他们。他们辛辛苦苦地把我养育大,我非但报答不了什么,反而还只是给他们惹麻烦……”上一世祖母和舅舅、舅母轮番上阵,苦苦劝她不要孤身一人前往上海,到最后舅母居然流着泪哀求她。
想到这些白蓉萱就愧疚得没脸见人。
可当时的她呢?
一门心思只想去上海白家要个说法,找回所谓的‘公道’。不但硬着心肠拒绝了他们的善意,还说了不少让他们伤心难过的狠话。
就算这样,舅舅还是没有和她一般见识,只当她是个孩子。最后闹得没有办法,舅舅只好含着泪答应,还要亲自送她北上。可当时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考虑的,再次拒绝了舅舅的好意,带着吴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唐家。
当时祖母和舅母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像是听不到一样,挺直了脊背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生她养她十几年的家门。
后来在上海发生的一切果然和祖母与舅舅预料中一样,白家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感,甚至连大门都不肯让她踏入,她不知被骂了多少难听的话……‘公道’没有找来,她却因为盘缠用尽,又接连生了几场重病,最后只能到天津投奔董玉泺。
董玉泺劝她放下一切,回到杭州平安度日,可她心里却始终堵着一口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明明就是白家的孩子,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她母亲为什么要被白家赶出来?如果她母亲没有回到唐家,他的哥哥也就不会死,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一定要给母亲和哥哥讨一个说法不可。
何况当初狠话说了一大堆,她怎么还有脸再回到唐家去?
最后,她偷偷溜走去往北平,想去找父亲白元裴的大伯父,白家目前活着的最有辈分的毅老太爷出面,给自己一个公道。
可到了北平之后她却连毅老太爷的面也没见到,最后只能守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度过人生最后的一个冬天。
此刻想起,白蓉萱悔不当初。她泪流满面地想着上一世的遭遇,心里又委屈又后悔。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张芸娘忙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小心风一吹,把脸吹坏了。你要知道,虽然你人生境遇坎坷,但还是很幸运的。有疼爱你的祖母和舅舅一家人,母亲和哥哥也都陪在身边,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世上比你还要不幸的人也有很多,大家不都要咬着牙过日子吗?我以前一直弄不懂老人们常说的希望是什么,记得很小的时候跑去问父亲,他抱着我说,希望就是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希望就在前面。”
希望……就在前面?
白蓉萱听得一怔。
是呀,老天不是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吗?只要她挽救回哥哥的生命,母亲就不会因为伤心过度离世,她们三个人就可以守在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以后的岁月。
不会再有上海,不会再有白家,没有所谓的说法和公道,这一世她只想守在家人的身边,永远都不离开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她接过张芸娘的帕子,把脸上的泪痕全都擦干净了。关于前世所有的不忿与怨怼仿佛随着眼泪烟消云散,从这一刻起,她要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会努力地朝着有希望的前方努力前行。
张芸娘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不要想得太多了,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就顾好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就行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忍不住笑着道,“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家都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没想到劝起人来头头是道,以后可不敢小瞧你了。”
张芸娘被她说得脸色通红,低声道,“我哪会说什么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大多都是从我父亲那里听来的,不过鹦鹉学舌一般又跟你重复一遍罢了。而且这些话也只是对你说,要是换作旁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不嫌我烦就好了。”
白蓉萱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拿我当自己人看待,我心里感激着呢,又怎么会烦呢。”
自己的善意被人认可,张芸娘也很高兴,两个人脚步轻快地走了一圈,这才回到小院。唐学茹守在门口,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又私自行动了?都不叫我一起去,是不是背着说我的坏话了?”
白蓉萱与张芸娘相视而笑,都没有搭理她。
一行人在寺院里住了足足有十几天,唐家才终于派了马车来接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寄语
临行之前,慧慈师太送了唐氏一些凝神茶,茶叶是由山中采来的草药所制,唐氏这几天喝了一些,颇有效果,晚上睡得踏实多了,她高兴的收了下来,对慧慈师太感激地道了谢。慧慈师太还给张太太和唐老夫人、黄氏准备了一些药丸,都是对女性身体好的保养丸。张太太知道法镜寺的药丸很有功效,调配起来非常不易,不少人千里迢迢的慕名而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张太太谢了又谢的接了过来,还答应慧慈师太晒经节的时候会过来敬香。
慧慈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又送给了白蓉萱几个晚辈一人一个香囊。香囊都是粗布所制,里面的香料也不十分珍贵。只是慧慈师太心思灵巧,在每个香囊之中都放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对每个人的寄语。
唐学茹接在手里便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只见字条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戒躁’两个字。
唐学茹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
白蓉萱没想到慧慈师太灵台澄明,只是接触了这么几天,就看得如此真切。唐学茹生性浮躁,做事从不多加思考,全凭一股子冲动,上一世她偷溜去广东后便音信全无,把舅舅和舅母担心的头发都白了。如果这一世她能够戒躁,说不定可以过上太平喜乐的生活。
白蓉萱悄悄打开自己的香囊,里面藏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字条,她展开来一看,顿时就呆住了。
放下。
纸上就写了这两个字,却看得白蓉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重活两世的她实在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了,前世的她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所以才过得那么辛苦吗?最终小小年纪便死在了北平的大年夜里,她只要想想就觉得难过。
白蓉萱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又放回到了香囊之中。
慧慈师太送她的这两个字实在太贵重了,她一定要好好收藏才行。这一世她要学会放下,好好地过完自己这一生。
张芸娘凑过来小声问道,“师太送你的字是什么?”
白蓉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又问起张芸娘的字来。张芸娘拆开字条给白蓉萱看了看,只见她的字条上写着‘打开’两个字。
一个是放下,一个是打开。
白蓉萱觉得这两个字特别的适合张芸娘,两个人都感慨慧慈师太虽然话不怎么多,但却是个能看透人本质的得道高人,对她非常的钦佩。
唐家派来接人的是唐学荛,张太太家则是张自力亲自来的。两家的马车聚在寺门口,非常的热闹。
唐学萍一直陪在唐氏和董玉泺的身边,远远见到张自力在一旁指挥张家的人,脸色羞红的用余光偷偷瞄着。张自力也在暗中瞧着唐学萍,这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偷偷打量着对方。
唐氏见到两个孩子的模样,便拉着董玉泺的手道,“阳光有点儿晒,你扶着我上车去坐吧。”
董玉泺见状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好啊,姨母身子不好,的确不能站在太阳下晒太久。”她话音一落,吴妈和钱妈妈便围了上来,簇拥着唐氏往马车的方向走。
唐学萍刚准备跟上来,董玉泺便回头道,“学萍,你留下来帮帮张太太的忙,这么多人手忙脚乱的,小心别遗落了什么。”
唐学萍一怔,迈出的步子便停了下来,脸色通红地站在了原地。
董玉泺扶着唐氏上了马车。张自力在一旁等了半晌,见唐学萍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久身边也没个人,他这才敢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唐学萍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猜到了来人应该是张自力,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偏偏还要强装镇定,紧紧抓着帕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身后传来张自力低沉的嗓音,“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唐学萍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轻声答道,“你母亲已经交给我了。谢……谢谢你的心意,我会好好存起来的。”
张自力少年起便支应门庭,张老爷由他放开手脚的去打拼,虽说年纪不大,但阅历丰富,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与世故。可在面对未来妻子的时候,他还是表现出一个少年人应有的紧张与羞涩。他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送你就是让你用的,存起来做什么?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你只管用就是了。”
唐学萍听他提到以后,那自然是两人婚后的日子了。一想到这些,她脸红耳赤,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知道了。”
张自力又道,“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不方便跟家里说,也可以打发人来告诉我,我买来送你。”
唐学萍平日里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心慌意乱的时候。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抓烂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张自力关心地问道,“你最近还在房里做针线吗?我们家里没那么多说道讲究,有些东西买来用就是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小心你的眼睛。”
唐学萍听他关心自己,心里就像淌了蜜似的,甜成了一片。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张太太已经辞别了慧慈师太,笑着走了过来,“哟,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呢?”
张自力不自在地看了母亲一眼,“没什么,我去看看咱们家的马车。”慌慌张张的离开了,走出几步还忍不住往唐学萍的方向看了两眼,眼神中全是不舍与眷恋。
自家的儿子自己了解,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张太太知道儿子是真心满意这桩婚事,心里也跟着高兴,还在暗暗后悔把日子定得太晚了,这要是赶在中秋节之前成亲,两个孩子也不用这样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的了。
张太太走到唐学萍的身边道,“好孩子,我跟主持师太已经说完话了,咱们这就回家去吧,我把你们送进家门再走。”
唐学萍红着脸答应了,“谢谢您。”这几天中家里除了李嬷嬷来了两次之外,崔妈妈也在黄氏的吩咐下来了一趟,唐学萍已经从她的嘴里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真相的她觉得张太太这样热心的留下来照顾这大群孩子,除了骨子里便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外,也是真的和没把唐家看外。因此她道谢的时候格外的真心实意,口气郑重又严肃。
张太太一愣,笑着道,“咱们不是外人,不用说这些客气的话,快上车吧。”
唐学萍怎么好意思让她送,亲自服侍着张太太上了马车,这才走回到唐家的马车前。唐学荛顶着太阳问道,“大姐,可以走了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拉着唐学荛上了一辆马车,路上问起了近日家中发生的事情。唐学荛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行人回到唐家的大门口,黄氏早就迎在这里了。她怕街坊邻里好奇地乱打听,众人一下马车没做停留便被她请进了家里。
几日没有回来,唐家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打扫得更加整洁了,连地面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黄氏笑着把众人请到了唐老夫人的屋内。
唐老夫人穿了件淡松烟色的褙子,头上戴着松石绿色的额帕,精神矍铄地坐在罗汉床上等着一行人。
大家见了礼,李嬷嬷和崔妈妈便忙着搬椅子倒茶,忙得不可开交。
唐老夫人笑着向张太太道谢,“有劳您了,这些日子在寺中住得可还好?亏得有您在,我们多少也能安心些。”
张太太未语先笑,“我是常去寺里的人,没什么不习惯的,我还和主持师太约了晒经节的时候再去住两天,要事老夫人那时候手头上没要紧事,也跟我一起去,咱们好好的歇两天。”
唐老夫人笑着答应了。
房内的气氛非常的好,没人提一句家中发生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家
张太太略坐了坐,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唐老夫人和黄氏留她在家里用完了午饭再走,张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唐老夫人知道她在外面待了这些天,家中的事情一直由张老爷盯着,这会儿肯定惦记着家里。
唐老夫人和黄氏没有再留,亲自送了张太太和张芸娘出门。
张芸娘舍不得白蓉萱,两个人低着头说了半天的话。张太太见状,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看看这两个孩子,这样的难舍难分,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要不把你留在唐家,以后做他们家的女儿好了,这样就能和蓉萱日日夜夜待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张芸娘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黄氏却急忙答应道,“你要是舍得,我肯定是愿意的。像芸娘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正好留在家里给我做女儿,有这么个文静内敛的乖女儿,我做梦只怕都要笑醒了呢。”
张太太疼爱地看着张芸娘,脸上的笑容热烈又灿烂。
唐学茹却忽然凑了过来,不满地说道,“妈,您这是在嫌弃我吗?”
黄氏故意瞪了她一眼,“哟,你听出来了?没想到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要是有人家芸娘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张太太却道,“芸娘要是有茹儿一半的活泼,我也烧高香了。”
两位做母亲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但语气中却满是欣慰与自豪。
唐老夫人听了便笑道,“那正好,张太太把学茹领到家里去,我们把芸娘留在家里,看你们两个能不能睡着觉?只怕坚持不到半夜就得把人换回来。各花入各眼,自己的儿女怎么样都是好的,或许在自己眼里还有些小毛病,但真要是给人,只怕眼睛都要哭瞎了。”
黄氏和张太太相视而笑,一直走到了大门口。
张自力已经等在这里,张太太和大家一一辞别,带着张芸娘上了马车。
张芸娘离开之前还叮嘱白蓉萱什么都不要想,如果有事就派人给自己送消息,过几天家里的花养好了就让人送过来。
直到马车离开,张芸娘才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唐学茹便牵着白蓉萱的手往院子里走。路过的隔壁婆子见到唐家门口呼啦啦的好大一群人,好奇地打听道,“唐夫人,家里的小姐从寺院里回来了?”
黄氏无意与她多说,客气地点了点头便迈进了门槛。
那婆子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这才挎着篮子回了自家。
唐老夫人由唐氏搀扶着,两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前面。唐老夫人小声问着女儿在寺院中生活的琐事,听说一切安好,放心地点了点头。黄氏跟了上来,问起午饭的事情。唐老夫人道,“难得今儿人齐全,就摆在我的房里,大家吃过饭后再回去歇息。”
黄氏答应了,和众人招呼了一声,带着唐学萍去了后灶。
后灶的婆子早就知道家中的小姐今日从法镜寺回来,因此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现在已经张罗了五六个热菜,四五个冷菜。黄氏见她们还在忙活,就和唐学萍在外面的椅子上等。马婆子贴心地送来了一壶上午新熬出来的绿豆汤,黄氏尝了一碗,只觉得清爽可口,非常得好喝。她赞赏了几句,让唐学萍也尝尝。
唐学萍打小就不喜欢吃豆子,尤其嫌弃豆腥味。她闻声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问起家中的事情。
黄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难道到了婆家还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成?”但一想到女儿年底就要出阁了,虽然张家与唐家相隔不远。但嫁入人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黄氏心疼女儿,也就没有多说。听她问起家中的事情,她便道,“这些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操心的,你不用管。家中有你祖母和我在,早就处理利索了。不但如此,我们还在家里做了一场法事,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你父亲说过几日就找工匠到家里来,把柴房拆了另换个地方再建。”
唐学萍听了点点头,跟黄氏商量道,“如今和江家起了冲突,您要提醒父亲和荛哥,出门在外务必要小心,有些不必要的应酬能免则免吧,谁知道江家那种人家会使出什么下作的手段?父亲和荛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黄氏听了叹了口气,“这些话我和你祖母早都说了个遍,你就放心吧。最近你父亲和你弟弟没大事都不怎么出门,而且家里的铺子也都晚开早关,眼下看是什么事儿没有,不过谁也不敢保证江家不是关着门憋什么坏主意呢。自力已经安排了几个人,暗中盯着江家的举动呢,如果有什么事儿咱们也好提前有个防备。”
唐学萍听到母亲提到未来丈夫的名字,微微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黄氏见状,握着她的手道,“你是我和你父亲的长女,性子冷静要强,自小也不像荛哥和茹儿那样会撒娇卖乖,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自幼懂事,非但不用我和你父亲担心,还能帮我们约束弟妹,替我们分忧,所以我们对你也就不像对他们两个那样费心。自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和他成亲之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夫妻间相互敬重,不要总为些无谓的小事的争吵,再好的感情吵几年也就淡了。”
唐学萍红着脸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后灶的婆子快步走了出来,向黄氏禀告午饭都准备出来了。
黄氏便敦促她们送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屋里这会儿正热闹异常,大家坐着听唐学茹学着慧慈师太的口吻讲经,把唐老夫人逗得笑容满面,指着她道,“你这妮子,主持师太讲经也不仔细听着,居然还留神人家的神态口吻,师太的一片心思全都白费了。”
唐学茹辩解道,“祖母,这您可冤枉孙女了,我听得可认真呢。师太讲的佛法特别有趣,我听得都要入迷了,有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她呢。师太赞赏我有佛缘,让我以后经常去呢。”
唐老夫人不信,“真的吗?”
唐学茹便拉来白蓉萱作证,“你快帮我向祖母说。”
白蓉萱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是真的。不过她总是追问不断,慧慈师太好好的经文都没法讲了,为了让她老实听经才这样说的。学茹,你怎么不学学师太当时那副拿你无可奈何的模样?”
唐学茹一听,立刻扑上来呵白蓉萱的痒,“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说话,你真是坏死了。”
白蓉萱不是她的对手,急忙躲到了唐老夫人的跟前儿寻求庇护,“祖母救我。”
唐老夫人便笑着张开手拦住唐学茹,“好了,别闹了,小心折腾出一身的汗来,一会儿还怎么吃饭?你们在寺里吃得辛苦,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你母亲提前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食,仔细待会儿吃不进去。”
唐学茹这才作罢,但还不忘丢下狠话,“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黄氏正好进来听了个尾巴,“你又要收拾谁?去了一趟寺院还是这样没规矩,我先收拾一顿好了。”
唐学茹撅了噘嘴,抱着胳膊生闷气。
黄氏吩咐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钱妈妈几人把饭菜摆好,大家就在唐老夫人房里用了午饭。
饭后唐老夫人把唐氏和董玉泺留了下来,说是有话要单独说。黄氏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萍、唐学茹离开了。
唐学茹一步三回头,好奇地打听道,“妈,祖母要跟姑姑和表姐说什么?”
黄氏一脸从容淡定,“我怎么知道?你别乱打听,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我昨儿还听你父亲问起,不知你的大字写得怎么样了?”
第一百八十章 相告
一提起这个,唐学茹就像秋天地里被霜打了的菜叶子一般,彻底的蔫了。
黄氏心知肚明,得意地笑了笑。
白蓉萱回到自己久违了的房间,眼见着屋内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窗前花盆里的花卉被人精心照料,午后阳光静静洒落,一副惬意闲暇的好模样。她舒适地吸了口气,开始安静地收拾起东西来。
慧慈师太送的香囊也被收进了小匣子中,那里面还有张芸娘送她的绢花。这些东西白蓉萱打算收藏一辈子,当做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一切收拾完毕,一刻钟都不安分的唐学茹蹦蹦跳跳地跑来了,贼兮兮地对她说道,“我打听到慧慈师太送给大姐的寄语了,是‘静好’两个字。你说这个老师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大家的都是好的,单单只有我得是‘戒躁’?她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啊,亏我还觉得自己跟她十分谈得来呢。”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唐学茹自己嘀咕道,“不知道玉泺表姐的字是什么?”
白蓉萱道,“你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她不是被祖母单独留下来了吗?”唐学茹在白蓉萱的身边坐下,好奇地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你说祖母留她做什么呀?”
唐老夫人出声留董玉泺的时候,白蓉萱大概就猜到了祖母的用意。
她老人家和舅母回唐家来处理事情毕竟打得是董家的幌子,如今事情平息,肯定要和董玉泺解释一下,免得董玉泺多想。
可把唐氏也留下,白蓉萱却有点儿搞不懂了。
祖母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母亲吗?可母亲能承受得住吗?
事情果然如白蓉萱所想的一般,唐老夫人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唐氏和董玉泺说了。董玉泺还好,毕竟心里清楚董家下人和唐家下人争执一说全部都是借口,听唐老夫人说起来也不会太过惊讶。倒是江耀祖半夜溜进了唐家,把她给了吓了一大跳。
唐氏更是面色如纸,震惊不已地问道,“您……您说什么?萱儿怎么会遇上江家的人呢?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唐老夫人,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瞒着我呀?”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你先不要着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着急担心,你自己个儿的身体什么样,你自己是知道的,真急出病来,只会让家里人跟着上火,何况治哥远在千里,只怕最惦记的就是你了,你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能有事啊。”
唐氏强镇定了一下精神,又问道,“可……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唐老夫人便把当日游湖时遇到江耀祖的事情一一说了,有什么不对的,董玉泺便在一旁补充。等唐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了解了一番后,整个人就像冬日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般瑟瑟发抖。
她难受地说道,“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女,他们受了这样的委屈后也不敢对我言明,我这个母亲实在太失败了。”说着便流下泪来。
董玉泺见状忙起身凑过去安慰她,“姨母千万别这样说,大家不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身子受不了。何况这件事儿有祖母和舅舅做主,断然不会让蓉萱吃半点儿亏的。蓉萱那孩子也是个刚烈有主见的,遇到了事儿冷静果断,不但保全了自己,还把张小姐摘了出来。在那样紧急的情形下做事仍能条理清晰,实在难能可贵,这都是姨母您教导的好,您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唐老夫人也道,“事情虽然有些糟心,但好在有惊无险,蓉萱平平安安的,你就不要太苛责自己了。这都是蓉萱的父亲在天上保护她呢,否则事情怎能如此巧合,咱们上午才去了寺院,晚上就出了事儿?可见老天自有安排,你也该看开一些才是,这些日子在寺里听的经可不能白听呀。”
唐氏哭着点了点头,“妈,那江家那边该怎么办才好啊?”
“没什么怎么办的。”唐老夫人脸色如常,不太在意地说道,“他们家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难道还有脸闹腾不成?家里小心提防着他们在背后使阴招也就是了,这些自有你哥哥和嫂子操心,不用你管。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中秋节治哥说不定还要回来过节,到时候你病怏怏的,只会让孩子在外面读书也读不消停。”
唐氏抹了抹眼泪,哀怨地说道,“要怪就怪元裴,若不是他狠心把我们撇了下来,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董玉泺见唐氏的帕子都湿透了,忙用自己的手帕帮着拭泪。
唐老夫人温和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要是给元裴自己选择的机会,你当他愿意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呢?他何尝舍得你们母子啊,只是老天有老天的安排,不能尽如人意。你也不要怪他了,这都是你得命啊!”
唐氏听着又小声哭了起来,“那我得命也太苦了些。”
唐老夫人闻声皱了皱眉,“胡说。你是我生养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苦命了?当着你妈的面说这样的话,别以为你生儿育女上了年纪我就不敢打你。你虽说婚姻不幸,又不容于婆家,但自有我和你哥哥照应着,这些年给你委屈了不成?你这些话当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让你哥哥和嫂子知道,他们听了岂不寒心?”
唐氏听了母亲的教训,臊红了脸答应道,“我知道了,是我说错了话。”
唐老夫人这才脸色大霁,叮嘱道,“你快把眼泪擦干了,小心一会儿把眼睛哭肿。回头蓉萱问起来,你也不许哭哭啼啼的。人这一生哪能顺风顺水到老,有个沟沟坎坎的实属正常,遇到事我们就解决事,哭可解决不了问题。”
唐氏擦了擦泪,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精神。见董玉泺还在身边服侍着自己,她有些无地自容地笑道,“瞧我,年纪都白活了,让玉泺看笑话了。”
董玉泺忙道,“姨母说得哪里话,我知道您这是疼爱蓉萱,所以一时有些受不了,换了谁都会这样的,您不用太往心里去。”
唐氏这才放心。
唐老夫人便高声叫来李嬷嬷打水服侍唐氏洗脸,又叫来了吴妈送唐氏回去。
等唐氏走了之后,董玉泺才关心地问道,“祖母,江家那边会这样就此消停下去吗?需不需要跟我家老太太打声招呼,让她从中帮忙打点一下?”
唐老夫人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这件事儿不宜闹得太大,这次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主要也是为了震慑一下江家,顺道让外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至于传来传去的,话就变了味道对家里不利。何况你祖母虽然厉害,但苏州和杭州毕竟隔着一大段距离,她有心帮忙,也要找好多层关系,这份人情唐家还不起,所以还是不要动用你祖母的关系了。要是有一天事情真的发生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再请你祖母出面也不迟。”
董玉泺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您千万不要见外。”
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唐老夫人便让她回去休息,“你在寺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已经累了,快回房歇息去吧。”
董玉泺笑着答应了,“您也让李嬷嬷服侍着躺一会儿,这几天估计惦记着我们都没睡好吧?”
唐老夫人见她如此贴心,异常的欣慰。
董玉泺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已经等在一旁的钱妈妈和碧青几人都围了上来。
董玉泺走出唐老夫人的院子,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低声吩咐道,“去把孙问给我叫过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打发
钱妈妈没想到小姐变脸的速度这样快,有些猝不及防的愣了愣。碧青却是个眼疾手快的,冲身后的靛蓝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快步去找孙问了。
董玉泺脸色难看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钱妈妈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了,轻手轻脚地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没一会儿孙问跟着靛蓝匆匆赶来,钱妈妈好心地向他多看了两眼,颇有寓意地提醒着他小心。
孙问立刻会意,表现得比平日里还要恭敬了几分。他向董玉泺了行了礼,低声问道,“小姐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
董玉泺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向钱妈妈几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对他说。”
钱妈妈几人看出气氛不寻常,闻声便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门。
房内只剩下董玉泺和孙问两人。
董玉泺喝了两口茶,神色严肃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有话要问你,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前几天江耀祖半夜溜进家里的事情,和董家的人有没有关系?”
孙问一怔,瞪大了眼睛望着董玉泺。
董玉泺自然地放下茶杯,轻声道,“江耀祖要做这种事,不可能事先全无准备。何况大半夜的,总要有人给他开门吧?唐家上上下下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而且都是在家里待久了的,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如果有,我祖母和舅母也不可能留着他们,事出之后便会发卖出去了。我刚刚粗略扫了一眼,唐家的人没有变动,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这种小人真是我们家的,祖母和舅母碍于亲戚间的情分也不会直说,否则不是打了我的脸吗?可我们却不能心里连个数也没有,你跟我说实话,这人到底是不是家里的?”
孙问见她冷峻异常,眉宇间仿佛罩着一层寒意。若是如实说事情是小十四一手折腾出来的,只怕董玉泺这会儿就会发作,不会轻饶了小十四。他们毕竟客居在唐家,闹出太大的动静双方都不好看,最好能把事情带回到董家解决,小十四该怎么罚,也应由家里的长辈决定。
孙问想到这里,便硬着头皮道,“回小姐的话,事发之后我就把家里的人聚集在一起问了一遍,实在没什么疑点,而且在唐家有些话也不好多说,我打算回到董家后再细查这件事。”
董玉泺诧异地问道,“既然没有内鬼,江耀祖是怎么进来的?”
孙问连忙解释道,“他还带了两个小厮,咱们家的人扣住那两个小厮的时候发现它们正在叠罗汉。唐家后院的墙不高,江耀祖要是踩着他们两个的肩膀,还是很轻松就可以翻墙进来的。”
董玉泺点了点头,但还是心有疑虑,“这事儿你要当做一件正经事去做,如果人真出自董家,我一定要给祖母个说法才行。”
孙问点了点头,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董玉泺又问道,“小十四呢,怎么没见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平日里小十四可没这么消停,哪有热闹往哪里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今天自打董玉泺进门还没见着他呢,不能不让她奇怪。
孙问当然不敢说小十四做贼心虚不敢来见她,只能把小十四昨夜再三叮嘱自己的话说了出来,“那孩子可能受到了点儿惊吓,一直躲在屋子里养精神呢,最近非常的安静,等闲不怎么出门。”
董玉泺脸色大变,“这么严重啊?有没有请大夫来?”
“请了。”孙问点了点头,“不但让大夫开了汤药,前些日子家里做法事的时候,还让那位道士给瞧了瞧,说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写了一道符,让小十四爷随身带着,这几日我见他气色好了不好,想来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董玉泺安心了不少,“要是他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向三哥和三嫂交代呀。我一会儿去看看他,如果不行就再换一个大夫,或者请普陀寺的高僧来给看一看。”
孙问对小十四的情况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紧张。
董玉泺又问了一些他其他的事情,孙问有问必答,而且说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听得董玉泺异常的满意。等问到周家两兄弟的时候,孙问踌躇地说道,“他们最近这段日子都在门房帮忙,我和他们接触得不多……”
董玉泺皱着眉头不满的插口道,“这种囫囵话就不用说了,你就说他们两个人表现得如何吧。”
孙问抬头看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周延福那人还行,帮忙跑腿办事很是牢靠,至于他哥哥周引福就……”
孙问没有接着往下说。
但董玉泺却心知肚明,冷笑了两声,“他仗着自己的父亲在我祖母跟前儿得脸,以为我奈何不了他,自然不会将我放在心里了?你一会儿去告诉他,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出发去田庄盯着,你被调用过来,那头也不能没人,正好让他去。少了他这么颗老鼠屎在中间搅和,大家都能顺心一些。”
孙问答应下来,董玉泺这才让他退出去。
守在门口的钱妈妈见孙问离开后,便鱼贯而入伺候起来。董玉泺向碧青打听留在刘家院子里的人情况,碧青便道,“那头有田妈妈坐镇,她又是个泼辣火爆的性子,谁敢犯到她的手里,那可有好日子过了。”
董玉泺听着笑了起来,“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等回到董家后我有重赏。”
董玉泺手里不缺钱,花起来自然也不会算计,打赏起身边的人来非常的大方。大家听她这样说,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谢。
孙问去门房之前,先去了一趟小十四那里,他这会儿正跟小杨两个人说笑话,嘻嘻哈哈得好不快活。孙问把董玉泺一会儿可能回来探望他的消息说了,小十四顿时紧张起来,一溜烟地窜进屋内躺在了床上,病恹恹地唉声叹气。
小杨挠了挠头,“您的速度也太快了,小姐还没过来呢,您这戏就演上了。”
小十四一听,不高兴地扯下了额头上敷着的毛巾,生气地说道,“你懂什么,等姑姑来再演就晚了。这毛巾都凉了,你快帮我打一盆热水来。”
小杨听话地端着脸盆去后灶找马婆子要热水了。
孙问见状只能无奈地摇头,去了门房通知周引福。周引福听说董玉泺的吩咐后,气得脸色铁青,“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让我去田庄?”
董家在杭州的田庄还是早些年置办的,地点在郊区,平日根本没人来,庄子里许多地方都年久失修,环境不怎么好。要不是这次董玉泺来唐家探亲,董老夫人担心唐家住不下这些人,那田庄差点儿就要被人忘了。
周引福气得差点骂出脏话来。
他好歹也是董家的二等管事,凭什么让他去那种地方啊?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有脸在董家行走吗?别人还不得笑话死他啊!
孙问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小姐的吩咐,有什么话你去找小姐说吧。”
周引福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孙问骂道,“你这狗东西,除了狗仗人势还能干什么?泥腿子还没洗净呢,就敢对我指手画脚的了?我告诉你,董家没你说话的地方,要不是靠着你老娘的那点儿关系,你那双脚想踏进董家的门槛,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孙问早知道他瞧不起自己,闻声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周引福骂骂咧咧和周延福低声劝慰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周延福垂头丧气的来告诉孙问,周引福已经坐着马车去了田庄。
孙问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黄氏跟着唐学萍去了她的房间,母女二人说着知心的话。
“你这些日子在寺院里跟张太太相处得怎么样?”黄氏一脸关心地问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哀嚎
唐学萍平日里不是个性格扭捏之人,行事作风颇有几分黄氏年轻时候的风采。但毕竟未婚少女脸皮薄,提到未来的婆家总是放不开。听黄氏这样问,胀红着脸道,“张太太办事虽然雷厉风行,但快人快语性格直爽,与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和谁相处得都不错。”
言下之意自己和她相处得也很愉快。
黄氏放心地点了点头,“等嫁到了张家,关上门过日子,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和婆婆的关系相处不来,以后宅院不宁,不但丈夫夹在中间难做,这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唐学萍想到张自力早上和自己说过的话,腼腆羞涩地点了点头。
黄氏不再多说,问起她嫁妆绣得怎么样了。
母女二人因为做鞋的事情说了半天的话。
唐家这边风平浪静的,江家那头却不好受。接连找了几个大夫,对江耀祖的伤处都是无从下手。一个和江家总打交道的老中医和江会长私交向来不错,说话也更有底气,没有丝毫顾虑和隐瞒地对江会长道,“那本身就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现在根骨都断了,又不像其他骨骼可以重接,只能吃些败毒消肿的药维持着,等着它自己康复吧。不过依我所见,二公子再想有儿有女只怕是难了,江会长您要提前做个准备才行啊。”
江会长的脸色就如同腊月里的冬夜一般,冷得几乎能将人冻死。他点了点头,命人将老中医送回家去,自己则坐在大厅里出神。
自己的儿子虽然不争气,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让自己难堪,但骨子里却流着自己的血,真被人弄成这样,江会长既难过又愤怒。
这个唐家简直就是在自己作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和江家对峙的分量!
江会长嗓音低沉地命人去叫江耀宗过来。
两个儿子都是他的亲身骨肉,江会长又是个半生风浪滚过来老奸巨猾的主,不可能猜不到长子的心事。老二整日流连花丛对生意上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走心,整个江家最高兴的只怕就是长子了。如今他又断了生育的可能,以后偌大的家业就全部都是江耀宗一人的了,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着笑呢,也难怪他对耀祖的事情如此的不上心。
想到这里,江会长的心情就有些阴沉。
下人去而复返,却没有叫来江耀宗。下人怕江会长生气,吓得头也不敢抬,“回老爷的话,大公子没在家里。他院子里服侍的人说,大公子这几日为了家里的事情奔走忙碌,每天都早出晚归,听说是打听上海郁家和周家的事情呢。”
江会长冲他挥了挥手,下人像是得了特赦一般,脚不点地的溜了出去。
眼下去上海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江会长是最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他稍稍放下对长子的不满,心里暗暗计划着要如何给唐家挖一个大坑,最好能让他们家破人亡,好给耀祖报仇。
而江耀祖的院子此刻却鬼哭狼嚎的,时不时传出破口大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下人路过了门口都不敢停留,唯恐惹祸上身,恨不得把头缩到脖子里去。
啪!
江耀祖恨恨地把药碗砸在地上,疼得哀嚎声不断。在床边悉心照顾他的江夫人心疼得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我的肉啊!你是不想让你妈活着了,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早有丫鬟低着头把砸碎的药碗收拾了出去。
江耀祖疼得龇牙咧嘴,“我疼啊,我要疼死了!”
江夫人流着泪道,“心肝肉,妈知道你疼,你喝了药就不疼了,快听话把药喝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我不活了!”江耀祖死去活来的在床上折腾,每动一下就牵扯一下神经,疼得他冷汗淋漓牵肠挂肚,恨不得自己死了的才好,“我不想活受罪了,妈你拿绳子勒死我吧。”
江夫人听儿子这样说吓了一大跳,抱着江耀祖的脑袋哭嚎了起来,“耀祖,你可不能想不开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只能跟你一起去了,让咱们娘俩到了阴司里也有个伴儿!”一边哭一边污言秽语地骂起了唐家,“这黑了心肝的混账王八羔子人家,居然对我的儿子下这样重的手,我非得和他们拼命不可!”
江耀祖一听她提到唐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满脸怨怼地说道,“妈!父亲怎么还不帮我报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这样欺辱吗?赶紧找人一把火给我烧了唐家啊,我要让他们全家人都一起死,一个都不能活!”
“是是是,一个都别想活。”江夫人顺着儿子的话道,“我一会儿就去找你父亲,你只管放心,你父亲最疼爱你不过了,知道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急得头发都白了大半。他肯定不会放过唐家的,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江家服侍的人已经见惯了他们的跋扈和不讲理,麻木的做着分内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江耀祖却清楚江会长明显更偏疼他大哥多一些,对自己不闻不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而且只要牵扯到家族利益,父亲肯定会以大事为重,根本不会管自己的死活。
自己病了这些天,父亲也只是象征性地来看了两眼,根本没将自己放在心中。想要指望他帮自己出头,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江耀祖只能扯着嗓子继续嚎了起来。
江会长走到门口就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声,他拉长了脸一脸不悦地走进来喝道,“行了,别号丧了!你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还怎地?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脸,还有脸在这儿又吼又叫的?我要是你,这会儿早一头撞死了。”
江耀祖见到父亲来了,气焰顿消,声音明显减弱了下去。
江夫人一听不高兴了,起身和江会长吵道,“老爷,儿子身上不痛快,叫几声怎么了?他可是你的骨肉至亲,如今被唐家祸害成了这样你不管,还向他这样大呼小叫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告诉你,我可不管什么家族名声,唐家不让我儿子好过,我就不会让他们安生!明儿我就去找他们说理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会长喝止了,“给我住口!真是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家里的事情都管不明白,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那个脑袋难道是摆设不成,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你儿子半夜三更的跑到人家家里去,没被人乱棍打死就是好的了,你还想怎么着?让人家用八抬大轿送回来吗?自己不争气,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之前没惹出祸事,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居然变本加厉,还被人给当场抓到了。我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
江耀祖听了心寒成一片。
说到底父亲会如此震怒,并不是因为他做出了伤风败俗之事,而是因为被人当场抓到,惹得家里跟着丢人。
江夫人气得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她强撑着身子道,“老爷!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吗?耀祖还年轻,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这个做父亲的教导他就是了,这样诋毁轻视他,还让不让儿子做人了?”
江会长阴森森地瞪了江耀祖一眼,“他要不是我儿子,你以为我会让他活到现在?”
一句话吓得江耀祖脸色一白,声音就像被掐断在了喉咙似的,再也不敢大声哭嚎了。
那天跟着他去唐家的两个小厮,在江会长的吩咐下,被人给活活剥了皮,而且就是在他的院子前行的刑,江耀祖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小厮痛苦的嘶吼就头皮发麻,如同被扔到了冰窖里一般,浑身打筛子似的抖个不停。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表态
江会长见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就更看不上他了。觉得这个儿子除了身子里流着自己的血液外,没一点儿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嫌弃瞪了江耀祖两眼,连句话都懒得说了。
江夫人心疼小儿子,柔声安慰了江耀祖几句。又瞪着眼睛和江会长道,“儿子受了伤,你不来关心安慰也就算了,一过来就吹胡子瞪眼睛的,你这样吓唬他,他还能安心养伤了吗?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江会长哼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我能怎么办?唐家可是敲锣打鼓把他送回来的,现在全杭州城都知道他干的好事儿了,我这会儿去对唐家动手,以后还想在这里过日子吗?万一惹了众怒,到时候家都会让人拆了,你能指望这败家子给你收拾烂摊子去吗?”
江夫人微微一怔,“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咱们家在杭州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我也没看到谁敢来拆一砖一瓦,我就不信他们有这个胆子!”
江会长见她还是一副不把别人当回事的趾高气扬模样,都懒得跟她说话了。他哼了一声,背着手准备离开江耀祖的房间,没想到正好与刚刚进门的江耀宗迎面撞上了。
江耀宗连忙向他行了一礼,急匆匆地问道,“父亲您找我?”
江会长见他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在外面忙活了一天,本来对他的那点小不满被暂时压制了下来。他点了点头,问道,“最近忙出个结果来了吗?”
听父亲如此一问,江耀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和郁家的人搭上话了。”
“哦?”江会长大为意外地问道,“当真?是如何搭上话的?”也不往门外走了,拉着江耀宗的手回到屋内坐了下来。早有机灵的丫鬟见状奉上茶来,江耀宗辛苦了一天早就累了,接过茶盏咕嘟咕嘟地喝了干净,这才对江会长道,“最开始我见那个郁从筠孤高自傲,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以为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心里十分不待见他。没想到他倒是个聪明人,听了咱们的开价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江会长一听,老谋深算地皱了皱眉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别是里面有诈吧?”
“您听我把话说完啊。”江耀宗微笑着说道,“我最开始也担心郁从筠答应得如此痛快,怕是不稳妥,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郁家的情况。您猜怎么着?这个郁家可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多了,早年间出了不少能人,现在郁从筠的叔叔和亲大哥还在南京那头任职,听说他哥哥在曾绍权跟前儿很有台面,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江会长震惊地看着他,“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幸好这次管泊舟来我们一碗水端平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要不然这件事儿就没这么顺利了。”
“谁说不是呢!”江耀宗兴奋地道,“简直就是如有神助,老天似乎都在帮忙呢。我还打听到了郁从筠为什么会急着用这笔钱,原来南京那头空出来一个位置,郁家想走通关系,把郁从筠那家伙安置过去。眼下不知多少人盯着那个空缺,郁家虽然有人脉,但家底就不够看了。事关自己的未来,也难怪郁从筠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了。”
江会长听后沉默了片刻,“这件事儿关系到家族未来,那个郁从筠不过是个年轻人,说话未必真有什么分量,你行事还是得仔细点儿才行,可千万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江家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了。”
江耀宗冷静地说道,“父亲放心,这件事儿肯定不能郁从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吃了这么多次亏,难道还学不聪明吗?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郁家不给我们一些好处,我们也不可能顺了他们的心就是了,真要是耽搁起来,只怕他们比咱们家还要急呢,毕竟南京那头的位置是抢手货,可不会等人。何况这种事情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还得辛苦父亲跟我一起去上海跑两趟,有您在一旁盯着,我才敢和郁家谈条件啊!”
这番话说得江会长舒适极了,他点着头道,“我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年,比你们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些,能帮着出出主意罢了,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你做主当家的。你也看到耀祖的下场了,等我和你妈百年之后,你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还得你多费心照应他才行啊。”
江耀宗一愣,没想到自己辛苦忙活了一番,父亲非但没有表扬自己半句话,反而还当不当正不正地把江耀祖这个烂摊子托付给了自己。
可如今自己羽翼未丰,当着江会长的面,江耀宗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呢?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是肯定的,亲兄弟之间还说什么照应?何况父亲和母亲的身体硬朗,一定会平安长寿到百年的,到时候有我和耀祖在跟前儿尽孝心,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江会长对这种车轱辘话不置可否,江夫人倒是感动地点了点头,“耀宗,你一定要记着今天说过的话才行啊。只要耀祖能平平安安的,妈就没别的指望了。”
江耀宗气得差点儿笑出声来。
只要江耀祖平平安安的,就没别的指望了?那他呢?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江耀宗心里冷笑了几声,但面上却平静得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淡定自若地答应道,“妈,你就放心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会长冷冷地打断了,“唐家这次让我们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你就没想过为你弟弟做些什么?”
江耀宗这些日子忙着打点上海的事情,哪有闲工夫想这些?何况事情和江耀祖有关,他根本不想扯上半点儿关系。听父亲这样问,他便立刻猜到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惹得父亲不高兴了,他连忙补救般地说道,“这几日我手忙脚乱,李毅又一直病着,我一时还没腾出功夫来对付唐家呢。不过我琢磨着,这个时候主动去找麻烦,只会让别人家觉得我们江家恃强凌弱蛮不讲理,如果不小心传到上海郁家那头去,很有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家名声太烂,进而担心出什么状况不敢收我们的钱。您要知道,现在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上海钻的人数不胜数,郁家少了我们自有其他人巴结,但我们要是没了郁家,这些年的辛苦便付诸东流全白费了。”
江会长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喜怒。
江耀宗觉得不安,继续道,“这个时候去对付唐家显然不明智,一旦我们成功去了上海,腾出手来什么时候收拾不了?他们家又飞不了走不掉的,还不像是粘板上的鱼肉,任我们揉捏?”
江会长似笑非笑地盯着江耀宗道,“那么依你所见,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
江耀宗一听就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想法十分不满,他赶忙道,“当然不能这样算了,怎么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不然别人还不得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家?”
“那你说该怎么办?”江会长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江耀宗,继续紧追不舍的逼问道。
江耀祖像条死狗一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听着他们的对话。江夫人坐在江耀祖的床边,脸上全是诧异不解的神色,一会儿看看江耀宗一会儿又看看江会长,完全搞不懂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说些什么。
江耀宗知道父亲这是在逼自己表态,他心中气闷以及,却只能压制住脾气道,“依我看,既然耀祖这样喜欢唐家的那位小姐,不如找个媒人去唐家提亲,把她娶回来算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争吵
江夫人一听,当场跳起脚来嚷道,“你弟弟被唐家害成了这样,你还让他去娶唐家的女儿,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啊?你是不是嫌他命太长,想盼着他早点死,好给你腾地方。还是你脑子不好使了,居然给你亲弟弟出这样丧心病狂的馊主意?”
一番话说得非常严厉,江耀宗被她指责的恼羞成怒,差点儿和她直接对峙争吵起来。
可一看到江会长在一旁冷森森的眼神,江耀宗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他故作委屈地说道,“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耀祖是我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就是再怎么混蛋,也不可能看着弟弟落得这步田地,还在一旁偷着笑吧?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掉手足至亲的人吗?为什么你要这样看待我,难道只有耀祖一个人是你的亲身骨肉,我就是那抱养来的吗?都说知子莫若母,可你非但不理解我,还把我想成了这样,我留在江家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干脆让我净身出户,把家业都留给耀祖一个人继承好了,这样在你才能彻底放心,不用整日防备着自己的亲儿子了。”
江夫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脾气却不降反升,“有你这么和自己母亲说话的吗?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高兴?”
到底是谁要逼死谁啊?
江耀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扭头就往门外走。
江夫人指着他的背影骂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我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不要以为江家离了你就不行,你弟弟耀祖虽然不上进,但要是真用起功来,未必就你差!”
江耀宗听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显然不是信口开河随便说出来的,而是平日里就是这样想的。
他心中冷笑,头也不回的加快了脚步。
既然江耀祖这么能干,干脆就让他去忙活好了,凭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干,别人大树底下好乘凉,还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啊。江耀宗越到这种时候反而越冷静了,眼下认怂只会让母亲变本加厉,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父亲刚刚硬逼着自己表态,自己为何不能反其道行之,逼迫他也给自己一个表态呢?
江耀宗想到这里,脚步更快,转眼便出了房门,快步往院门口走去了。
江会长本来还将信将疑,见他如此的义无反顾,心中大惊,连忙叫道,“还不给我回来!难道非要把家里闹到鸡犬不宁你们才安心吗?”
江夫人原本还有话要骂,见江会长发了火,她便聪明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已经走到门口的江耀宗也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早就料定江会长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江家现在的大小事务全都靠他张罗安排,缺了自己江会长等同于被人砍掉了两条手臂,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舍弃自己的。
江耀宗装模作样地转回头,表情哀怨地重新踏进了江耀祖的房间。
江会长眼神阴沉地盯着他,冷笑着说道,“你可真是长出息了,你母亲话都说不得了,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又上了年纪,还要看你的脸色,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江夫人一听,顿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这样对我,我真是没法活了,干脆死了算了。”
江耀宗愣了愣,没想到他母亲已经胡搅蛮缠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能把父母儿子的关系相处成这样,他们家也算开了先河,外人知道别说笑掉大牙,只怕咸鱼都会翻生。
江耀宗厌烦无比,口气也带着几分倦意,“父亲,我妈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为了袒护耀祖而贬低诋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时候和她顶过嘴?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才能满意,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既然母亲不待见我,总觉得我事事争先,都是为了把耀祖逼进绝路,那我还不如离开家里算了,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不用日日夜夜的提防我了。”
一番话说得既无奈又痛心,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江会长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小子分明是指桑骂槐,暗讽自己对他不够放心。可他能放心得了吗?狮群中的公狮一旦上了年纪,就会被狮群淘汰,由更为年轻力壮的顶上,虽然是父子关系,但有些事江会长不敢放手太早,唯恐手里一点儿权利没有,回头震慑不住这个野心外漏的长子。
到时候江耀宗大权在握,耀祖又是个只知道拖后腿的性子,那时江耀宗能不能留下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随着江耀宗的成长和渐渐可以独当一面后,江会长对他的忌惮之心也越来越强,总觉得这个长子心机诡谲,自己要是不紧盯着一点儿,他非不受控制,飞出自己的手掌心不可。那种事态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让江会长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他实在太清楚权利的重要性了。
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能太过放心,毕竟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他听了江耀宗的话后,虽然有些触动,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多看了他几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她是你母亲,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想着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也不该和她顶嘴才是。”
江耀宗正要反驳,江会长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不耐烦对哭哭啼啼的江夫人埋怨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居然还有脸哭。好好的兄弟俩,被你弄得四分五裂。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手心手背都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非要分出个亲疏远近来,家里就是被这样一点一滴搞坏的。”
江夫人原本还在装委屈,听了这话立刻不满的和江会长顶了起来,“老爷您自己都摘不清楚,怎么就只说我一个人?你敢说你就能一碗水端平?别在这儿扇扇子聊天——说那没用的风凉话了。”
江会长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是瞎了眼,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白长脑袋的草包?什么事儿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就知道跟着添乱。
江会长冷哼了一生,“当妈的没一个当妈的样,当儿子的没个当儿子的样,江家被你们两个这样折腾下去,迟早是要完了。”说着,一副伤心欲绝的痛心模样。
江耀宗见父亲已经这样说了,见好就收,扑通跪在了地上,“父亲息怒,都是儿子不懂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儿子也是最近忙得有些肝火旺盛,因和母亲关系亲近,说话就有些没遮没拦了,我这就向母亲请罪。”
江夫人冷冷地看了父子二人一眼,流着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也不用说什么请罪了,以后少气我一点儿就比什么都强了。”
江耀宗见她还死抓着不放,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好在他低着头跪在地上,旁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江耀宗耐着性子道,“儿子也知道说错了话,还请母亲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江夫人顺势道,“我往不往心里去不要紧,重要的是耀祖。他可是你的亲弟弟,等我和你父亲百年之后,他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了。如今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更要为他好好筹谋铺路才是,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他给处置了。”
怎么就随随便便了?
要是有可能,江耀宗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和江耀祖扯上关系。
像他那种无药可救的败家子,好生生的养在家里就是了。偏偏他父亲想要将两个人都扶植起来打擂台,连宴请管泊舟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让他跟着参与露露脸。谁承想怕什么来什么,单单就是那天出了事,让家里白辛苦了一场不说,还不知悔改,最终自作自受的落到了今天这样的下场。
江耀宗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什么话,怎么就说我随随便便将他处置了呢?我这可是一门心思为他考虑,你连我的话都没听完就指责起来,不是冤枉死我了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抽薪
江夫人哼了一声,显然因为他之前的提议还在生气,“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自打耀祖被唐家送回来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恨不得和唐家那群歹人拼个鱼死网破,只要能给耀祖争个公道回来,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你倒好,居然要把唐家那贱坯子娶回来送到耀祖的身边来,你不是盼望他早点死是什么?我的话一点儿都没错,你就是嫌耀祖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江耀宗听到这里,无语地向江会长看了一眼。
这不是分青红皂白的诋毁是什么?
父亲这次总该明白他的苦衷了吧?
江会长果然脸色不悦地向江夫人瞪了一眼,“你乱嚷嚷什么?耀宗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先嚷起来了。你别以为耀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对他真有那么大的好处,一个连自己亲兄弟都容不下的人,还有人会忠心耿耿地跟着他做事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要是身边没一个真心实意出力的人,耀宗独木难支,能成什么大器?”
一番话不但安慰了江夫人,又顺便敲打了江耀宗。
江耀宗听得冷汗淋漓,对江会长不得不刮目相看。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同样是要保全江耀祖,江会长这一番操作可比江夫人高明多了。
江耀宗连连点头,肯定地说道,“父亲说得没错,我还等着耀祖赶紧康复,好帮我一起为江家出力呢。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外人怎么有耀祖可靠?”
江会长见他理解了自己的话,微微笑着道,“你怎么还跪在地上?快起来说话。父母和子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你母亲也是为了耀祖的事情伤心的糊涂了,说话便有些顾头不顾脚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才对啊。”
江耀宗从地上站了起来,赔笑着说道,“父亲说得哪里话,母亲大人有大量,是她老人家不跟我一般见识才对。”
江夫人还要再说,却被江耀祖一把拉住了手。
刚刚父母和大哥的对话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以江耀祖的角度来说,他是不信大哥会对自己下死手的,母亲完全是多虑了。毕竟自己根本没办法成为大哥的威胁,只要有他吃有他喝,他便心满意足了。反正怎么活都是一辈子的事儿……
就像他母亲说的一样,父母早晚有一天会死,他最后还是要在江耀宗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要是因为母亲的关系真把大哥得罪透了,那他将来的日子才真是难过呢。
母亲这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啊。
江耀祖握着母亲的手道,“妈,我看你才是被急糊涂了!大哥怎么可能会害我呢?你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知道了,我相信大哥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
江夫人听了有点儿傻眼,她还以为小儿子是因为畏惧长子的势力所以不敢多说,皱着没有正准备开口,江耀祖握着她的手却忽然用了用力。
江夫人微微一怔,话便没有出口。
江耀祖稍稍松了口气,十分诚恳地向江耀宗道,“大哥,妈也是因为我的事儿伤心过度,心里憋着火无处发泄,今天正好就倾泻到你身上了,你千万不要因此和母亲产生隔阂啊!”
还算他聪明!
江耀宗心里冷笑,面上却无比关切地点了点头,“耀祖,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和妈产生隔阂呢?你放心好了,我们都是一心一意的为你打算,只要你能好,我们也就都好了。”
江夫人向江耀宗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好,那就让我洗耳恭听,看看你有什么好话要说。”
江会长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一副静静恭候江耀宗下文的表情。
江耀宗知道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他轻轻吸了口气,淡定自若地说道,“你们仔细想想,耀祖这件事儿上,唐家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又为什么敢做得这么绝,居然敲锣打鼓不怕外人注意的把人送了回来?其一是因为自觉占了点儿理,想要稳居上风,主导局面。其二便是希望借此让世人知道,耀祖这么做没占到女眷的便宜,想以此来保住女眷的名声。”
江会长点了点头,“唐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些,也是可不可小觑的人家。以后对他们下手的时候,要算计清楚了,千万不能给他们留活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旦给他们机会死灰复燃,说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和我们周旋呢。”
江耀宗继续道,“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找来媒婆去唐家登门提亲,便可将唐家这点小伎俩通通化解。外人只会觉得耀祖和唐家那位小姐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然不可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厚着脸皮去求娶。我们再趁机找人散播一些消息,就说耀祖和那位小姐郎情妾意早有情愫,不过是唐家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不同意罢了。我们甚至可以说唐家有意抬高聘礼,咱们家觉得犯不上,所以没有谈拢……”
江会长听后满意地笑了起来,“釜底抽薪,这一招用的绝妙!唐家想用这种招数和我们撇清关系,我们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江夫人在一旁泼着冷水,“你们两个不要想美事儿了!唐家敢走这一步棋,一定是想清楚了结果,就算是请了媒婆上门,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他们家是不可能同意的,到最后不过是我们自己脸上没光!这种丢人的事情你们谁爱做谁做,我是不会去做的。”
江耀宗道,“妈,这你就错了!我们的本意原就是让唐家不能这样干干净净的脱身,凭什么他们家羞辱了我们,还要没事人一样地过正常日子去?耀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吃亏的明明是我们才对!”
江会长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江耀宗见状,忙道,“我们一方面上门提亲,先把风向往唐家那头带一带,等唐家坐不住了,我们就趁机再抹黑他们一番,到时候唐家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还是拒绝提亲,但家中女眷的名声也彻底的完了,以后别说谈婚论嫁,就是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地,否则非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要么就将那位小姐嫁到我们家里来,我看耀祖也是真心喜欢她,正好身边多个人照顾,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有了她在我们手中握着,就等于掐住了唐家的七寸,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羞辱他们就怎么羞辱?”
江会长深深地看了江耀宗两眼,眼神中透着几分满意的神色。
江耀宗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他刚准备嘘一口长气,没想到江夫人却摇着头道,“唐家把耀祖害成了这样,我恨不得将他们家的人千刀万剐,让我去跟那种人家提亲,我死也不肯!”
这一次不等江会长和江耀宗开口,江耀祖已经急切地说道,“我同意!母亲,你明天就去找一个靠谱的媒婆到家里来。”
江夫人既意外又愤怒,“你是不是疯了?那女子害得你这么惨,你居然还惦记着她?”
江耀祖一想到白蓉萱的美貌,感觉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他小声地说道,“既然是她把我害得这么惨,正好照顾我的下半辈子,我得不到她,别人也别想得到,这不是正好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声音却透着几分怨怼和恨意,听的人毛骨悚然,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消息
江夫人对此事还是不赞成。
她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脸上恨意十足地说道,“你们说什么也没用,这件事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像唐家那样的小门小户,连给我们耀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还想嫁到我们家来做二少奶奶,别做春秋大梦了!”又柔声对江耀祖道,“我的心肝,你不用担心,妈会给你找个温柔体贴的名门淑女做老婆,肯定会把你的下半辈子照顾得稳稳当当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耀祖强行打断了,“我不要!我就要白蓉萱,我就要她一个人!”
江夫人也来了气,“你这是怎么了?被人灌了迷魂汤吗?世上除了她就没别的女人了不成?为了那么个下贱坯子,你也想像你哥哥一样,把我气死才好是不是?”
江耀宗听着眉毛抖了抖。
江耀祖还要再说,江夫人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你不用说了,我死也不同意。”说罢便头也不回得出了门。
江会长瞄了江耀宗几眼,温和地笑着道,“你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回房间歇息去吧。”
江耀宗猜父亲应该是有话要单独跟弟弟说,所以才想把自己支走。他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告辞离开了。
江会长便望着江耀祖说道,“你最近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床上养伤,眼下是家里头的关键时候,能不能去成上海在此一举,要是因为你从中搅和惹出乱子来,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纵然你是我的儿子不假,但我教训起你来,也是丝毫不会手软的。”
一番话说得严厉果决,把江耀祖吓得浑身一颤。他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父亲,“您放心,我哪也不会去的。”
“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下得了床吗?”江会长冷着脸盯着江耀祖,“我说的是你的鬼心思要给我摆正。报复唐家的事情自有我和你哥哥做主,和你没多大关系,你顾好自己就行,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要是早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你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耀祖敢说什么,只能不住地点头。
江会长继续道,“对你哥哥那头,你自己也得留个心眼才行,别觉得他是你亲哥哥就不会害你。古往今来,为了目的谋害手足至亲的事情发生得还少吗?唐太宗李世民可谓千古名君,为了清除皇位路上的绊脚石,玄武门事变中他的兄长和弟弟哪个落得好下场了?你哥哥也不是个等闲之人,江家的产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有一天你拦着了他的路,你说他是会绕开了走,还是直接从你脑瓜顶踩过去呢?”
江耀祖心知肚明哥哥不待见自己,真要是面临这样的抉择,只怕他哥哥想也不会想得直接从他头上踩过。
他跟哥哥自小便不怎么亲近,虽说是一母所生,但关系却十分疏远。哥哥每次见了他都是一脸的嫌弃,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往哥哥的身边凑了。
谁愿意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跟他说这样一番话?
他一脸的诧异看向江会长。江会长则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到时候没了我和你母亲在一旁护持着你,你要怎么过日子?别以为靠装傻充愣就能应付下去,你能装一辈子的傻吗?靠人不如靠己,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才行。这次去上海是个机会,你要是能收回心思好好做事,不愁没有施展的空间,到时候自己把持着几个店铺,到老了花钱也自由,难不成你还想七老八十了还伸手向你哥哥要钱?”
江耀祖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睡不着的时候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吧。”江会长不再多说,简单安慰了他几句便出了房门。
江耀祖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也不知是疼还是下定了决心,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江家这头为了向唐家提亲折腾得人仰马翻,江夫人起初说什么都不答应。后来还是江耀祖闹腾起来,说是江夫人不答应他就不喝药,干脆死了算了。江夫人又气又急,可又拿他没有办法,母子二人僵持了数日,最后只好点头答应下来,让家里的管事去找媒婆上门。
因为在江家安插了眼线,杭州城里最先知道这件事的居然是李毅。
此时他已装病多日,每天就坐在书房里研究棋谱。李毅的生母喜欢下棋,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由母亲手把手教着下棋了,起初他根本不是母亲的对手,常常被杀得片甲不留。后来年纪渐长,母亲再也不是他的对手,吵着要他多让几枚棋子才行。
母亲早逝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碰棋盘,就怕会想到母亲往昔的样子。也是最近才偶然捡起来的,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总觉得棋艺之中也蕴含着许多道理,需要用时间细细研究才能参透。
李老爷那边消停得很,每日只要准时准点大烟送过去便不作不闹,安安静静地抽着大烟,连饭菜都不想吃了。小乙子每次回来都欲言又止地提醒李毅,李老爷的身体就像枯树一般早就被掏空了,前段时间还能自己下地,如今连床都下不了,翻身都要让下人帮着,再这样没日没夜地抽下去,只怕会死在大烟床上。
李毅面无表情地听完,冷漠地说道,“这个时候你把大烟给他停了,只怕他死得更快。既然如此,还不如满足他的心愿,让他抽个痛快呢,起码不会又叫又骂得让人不安生。”
徐姨娘那边因为之前和李毅闹腾过一回之后大受刺激,回去便被吓病了,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不过最近她的心思又活跃起来,有事没事儿便要出门往庆安门那边跑。小乙子提起这些的时候,十分生气地道,“这个娘们越来越不知廉耻了!这样光天化日不避耳目的往那跑,不知别人要说得多难听呢。”
“给他们说去。”李毅根本不往心里去,不在乎地说道,“随她去吧,到底是个年轻人,整日的这么守活寡,是个人也受不了。”
小乙子撇了撇嘴,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等江家那边的眼线来送消息时,没等李毅开口,小乙子便第一个骂起来了,“这个江家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这么阴损的主意也想得出来,他们就不怕遭报应啊?这件事儿要是真闹起来,唐家的小姐想嫁人可就难了。”
李毅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乙子道,“家主,江家想要散布对唐家不利的消息,人手肯定不够,到时候要是江大公子找到你面前来,你也没办法拒绝,那可怎么办啊?”
李毅想了想,认真地分析道,“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江家这样做就是为了打唐家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唐家应付得体,丢脸的肯定还是江家。问题就是唐家要怎么应付……江耀宗这一招可真是够狠的了,自损八百伤敌一千,这要是失败了,江家最后那点儿名声都没有了。”
小乙子听了眼睛一亮,“家主,我们一直等的不就是那个时机吗?您说咱们要不要从中帮唐家一把啊?”
李毅依旧寒着一张脸,冷言冷语地道,“跟咱们没关系的事儿,就不要瞎搅和了。”话是这样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去给我打听打听,那天从背后敲了我一棒子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在唐家排行老几?”
小乙子一愣,“家主,您打听那么个黄毛丫头做什么?”
李毅瞪了他一眼,“你是家主还是我是?我现在做什么事儿都需要向你报备了?”
小乙子忙笑道,“不用不用!自然您是家主了,我这就给您打听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事
小乙子很快便打听回了消息,一本正经地向李毅汇报道,“唐家就只有三位小姐,除了那位被江家二公子惦记上的养在唐家的白小姐之外就只有两位,一位是已经和白石桥张家定亲了的长女,另一位年纪则比白小姐还要小,闺名没有打听到,唐家人都叫她茹儿或是茹姐儿,不过唐家这一辈儿孩子的名字里都带了个学字,所以我琢磨着她应该是叫唐学茹。”
父母在给孩子起名时,都会选一些特别的字放进去,代表自己的期许和祝愿。
茹字,有柔软忍受之意。
可那个疯丫头龇牙咧嘴像只野猫似的,性格和名字南辕北辙,简直没有半点儿关系!
李毅一想到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就忍不住头疼。他索性把棋谱往旁边一丢,起身活动活动身子。虽然心里觉得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从哪方面看都不该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但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不是个滋味。
这个时候李家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江家抗衡一较高下的地步,要是他在中间跟着瞎搅和,一旦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很有可能会引火上身,甚至让江家提前注意到自己,那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伏小做低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说真的,李毅不大想管这件事儿。
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一直在唱反调,似乎就是不想让唐家吃亏一般。
李毅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夜,觉得很大可能是因为自己看不惯江家的行事作风,不想让他们家的阴谋顺利施展。也有可能是觉得时机已到,是时候为推翻江家添一把柴火了。
第二天一早,李毅换了一套青灰色的长袍,简单吃过早饭后便吩咐小乙子套辆马车,他要去唐家一趟。
小乙子诧异地看着他道,“您不是说不掺和这件事儿吗?怎么一晚上就改变主意了?”
李毅冷着脸不耐烦地道,“到底是你……”
“您是!您是家主!”没等李毅把话说完,小乙子就机敏地抢先说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套车。不过……您一个大老爷们出门还坐马车啊?”
李毅气得瞪大了眼睛。
小乙子转身便飞快往马房跑去,“我知道您是家主,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想飞着去唐家,我们也得想办法给您找对翅膀来。”
不知道是因为小乙子的插科打诨还是因为要去做好事,李毅出门的时候心情极好,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神色。
他本身便非常消瘦,脸上棱角分明,即便面无表情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十分冷冽之感,让人觉得不易亲近,甚至不想同他往来。
赶车的车夫是李家的老人,一个没儿没女的老鳏夫,因为只知道埋头苦干尽心尽力,李毅一直把他留在家里。车夫本身便无家可归,因此格外感激李毅,对李家马房中的三匹马异常尽心,将它们伺候得毛皮发亮精神奕奕,赶出门去非常得有面子。
老车夫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李毅几眼,当着他的面还不敢多问,等李毅上了马车之后才小声向随车一起出发的小乙子打听道,“小乙哥,我问您个事儿,家主今儿是怎么了?难得见到他心情有这么好的时候。”
小乙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家主这是要赶着去做好事,所以心情自然就好了。”作为李毅的贴身心腹,小乙子早就发现自打那天从西湖回来之后,李毅便经常一个人盯着期盼发呆。起初小乙子还以为他是研究棋谱入了迷,后来才发现不是。因为他的眼神根本就没在棋谱上,而且还经常想着想着嘴角便溢出一丝千年难见的笑容出来。
小乙子过去跟着别人瞎混的时候经常到酒馆茶楼厮混,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听说书先生胡说八道。戏文里常有那想男人思女人的情节,当时说书先生便模仿得贱嗖嗖的,看得人也是哈哈一乐。小乙子一直以为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可见到李毅的笑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现实里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啊。
家主肯定是惦记上谁家的小姑娘了!
不过家主素来脸皮薄,这事儿要是说破肯定会让他大为尴尬,所以小乙子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提也不敢提一句。
其实家主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虽然人清瘦了一些,但也勉强称得上一表人才。唯独就是李家的情况乱糟糟的,他自己的名声又不好,所以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小乙子觉得这些人都看错了李毅,他根本就不是外界传的那样的人。李家这种局面又不是他造成的,全都是李老爷自己不争气,染上了烟瘾日子才过成这样的。李毅临危受命,能把李家从败家灭族的边缘拉回来就很不容易了,偏偏李家的宗族亲老还总是不满足,贪心地想要占更多的便宜。仗着李毅年轻便要这个要那个的,李毅要是不答应他们就对外宣扬李毅的坏话。李毅又是个寡言的性格,不爱为自己解释,一来二去地就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为了能在惊涛骇浪之中生存,李毅不得已入了江家的伙。有些事情江家不好出面便会吩咐李毅去料理,这些事情不但难搞而且非常难缠,一旦处理不好就会被指责谩骂,李毅自从跟了江家之后,名声更是急转直下,别人都当他是江家养的走狗,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轻视。
小乙子常常为此气得肝痛。
家主也不想这样的,可为了李家的将来,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要不然李家早就完蛋了。
小乙子是个可怜之人,可他觉得李毅比自己更可怜。看上去什么都有,其实又什么都没有。每天都要谨小慎微,每走一步路都要细细打算研究,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就像在过悬崖上的独木桥。
如果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老婆,家主说不定就会高兴起来了。
小乙子希望家主能够高兴,每天都笑容满面乐呵呵的。
老车夫还要再打听,坐在马车之中听到两人对话的李毅不耐烦地催促道,“别嘀咕了,赶紧出发吧,小心我拔了你们两个的舌头。”
老车夫赶忙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抡着马鞭赶着车子上了路。
快到唐家之时,车厢中的李毅忽然撩开车帘子道,“把车子赶到后门去,别这么光明正大地给人看到。唐家和江家闹了这么一出,正门口不知多少眼线盯着呢,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眼下还不够格与江会长掰扯。”
老车夫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赶着车子绕了远路,去了唐家的后门。
相比于前门的热闹,唐家的后门就显得清静多了。一条不宽的小胡同,两扇黑色的木门。石阶的一旁还堆着两个竹箩,里面放着不要的垃圾。
小乙子轻快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走到马车前道,“家主,我看过了,后门没江家的人。”
李毅在车中嗯了一声,“你去叫门,就说我想见一见他们家的茹小姐。”
小乙子张了张嘴。
别人家的小姐是那么好见的?更何况唐家才出了江耀祖那一番事,只怕这会儿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提心吊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小姐出门来见陌生的男子呢?
小乙子正准备提醒他换个人见,哪怕是唐家公子也行啊!只是话还没出口,唐家的后门居然开了。两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打开了门,护着两位婆子提着菜叶子什么得走了出来。
见到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四个人都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地打量着站在马车前面的小乙子。
小乙子被他们盯得发毛,连忙咳嗽了几声,状着胆子道,“这里是唐家吧?我们家家主想见你们家里的茹小姐一面,劳烦哪位给通传一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冷峻
唐家的下人面面相觑,看小乙子的眼神充满了提防与怀疑。
这可真是上赶子不是买卖,他们好心来提醒唐家,为此甚至不惜冒着被江家发现的危险,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反而还把他们当成了坏人。
小乙子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叫道,“你们聋了是不是?传个话也不会吗?唐家养你们这一群吃干饭的有什么用,难怪半夜三更会被人溜进去了,真是人不如狗!”
给两个婆子开门的下人是董家的人,听了小乙子这么不客气的话,顿时不悦地反击道,“人说的话我们当然听得懂,就是听不懂野狗瞎叫唤!你以为你们是谁啊,指名道姓的来别人家门口要人,我看你们根本就不像什么好人,否则干嘛不走正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怕是别有用心吧?”
“你……”小乙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对方骂道,“你这狗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想到对方一点儿不怵他,冷笑着说道,“就你这套号的,我一只手就能摆平。跑到别人家门口耍威风,你是不是皮子痒欠揍了?”
小乙子原本就不是个规矩老实的人,从前跟着别人瞎混的时候,打架斗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后来跟了李毅被约束得渐渐脱了野性,但骨子里的狂傲却丝毫没有削减。听了对方的话后,他立刻撸起袖子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过过招,看看是谁皮子痒!”
跟他对话的人恰好是小杨的一个师兄,武艺扎实,自然不将小乙子这种旁门左道放在眼里,闻声便要走下台阶。身边的另一个人急忙拉住他,唐家的两个婆子也劝他不要生事。
小杨的师兄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在唐家,要是真在别人家的后门闹出乱子来,没脸的还是唐家。何况唐家前段时间才刚出了事儿,这会儿正是该小心翼翼过日子的时候。他不屑地看了小乙子两眼,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了。
没想到小乙子却来了劲儿,指着他道,“你怕什么?下来呀,我保证轻轻的教训你几下就算完,狠话说了一大堆转身便做起了缩头乌龟,那有什么意思?要不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怎么样?”
小杨的师兄被他激得脸色通红,对拉着他的另一个董家下人道,“你听听他这狗嘴里说得是什么话?我今儿非要教训他一下不可……”
正在撕扯间,马车的车帘子被轻轻地挑开了。车内的李毅冷冷地盯着小杨的师兄,双目中的寒光仿佛两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刺在了小杨师兄的身上。
小杨的师兄这些年跟随师父和董家走南闯北,也见识了不少人,但还从没见过这么冷峻的人物。他一时间有些发怔,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李毅倒是一脸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冷漠与不屑地说道,“你去帮我向家里的主人传句话,就说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茹小姐,是关于江家和白小姐之间的事儿。这件事儿我只对茹小姐一个人说,唐家要是觉得不在乎,那就算我白来了,我们这就告辞离开。”
江家和白小姐?
董家的下人和后灶的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小杨的师兄狐疑地打量了李毅几眼,“敢问你是什么人?你让我传话,总得告诉我你的身份吧?”
李毅却轻轻哼了一声,直接放下了窗帘子,根本就懒得回应他的话。
小杨的师兄见他一副孤傲冷峻的模样,倒也不敢轻视,唯恐他真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再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忽视了,回头真闹出事来,他不就成了头号罪人吗?
他犹豫了片刻,便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进去通禀,我在这里盯着。”
那人也是个机灵通透的人,闻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进了内院。
这几日唐家风平浪静的,大家都知道家里出了事,行事也比从前更加谨慎小心了。从法镜寺回来的当天晚上,唐学茹便一个人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里,把自己和小十四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
唐老夫人越听越震惊,半晌没有合上嘴。
她早就怀疑这件事儿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巧合了,如今孙女坦白,她顿时便醒悟过来。
原来这些事情一件一件都是被人有心安排出来的!
唐老夫人脸上没了平日里的温和,严肃地冲着唐学茹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样的事情也敢做?简直就是胆大妄为,我看平日里家里人对你实在太过放纵,已经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唐学茹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含着泪说道,“祖母,孙女也知道错了,这件事儿全是我得不对,无论您怎么处罚我,我都没有一句怨言,就是求您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唐老夫人静静地望着唐学茹,“这件事儿还有谁知道?”
“只有蓉萱一个人知道,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哪敢告诉别人啊。”唐学茹害怕地抽泣起来。
唐老夫人咦了一声,“你是说蓉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
唐学茹一边抹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向站在身旁的李嬷嬷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唐老夫人便道,“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消停,大祸小祸闯个没完。从前我们只当你年纪小,还没有定性,有时候犯了错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你再大一点儿就好了,从来没有严厉地教训过你。没成想你居然越大越不懂事,为了一时的有趣好玩,就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我看你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唐学茹流着泪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我也后悔了……”
“哼,这可不是一句知错便能姑息放过的事情。”唐老夫人板着脸道,“幸好这次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否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还了得?他那个脾气,非揭了你一层皮不可。这件事儿你就给我烂到肚子里,提都不许对别人提一句。我看你诚心悔悟,自己也知道错了,就暂且将此事压下来。如果你不知悔改,将来又惹出别的事情来,到时候我和你一并清算。”
唐学茹连忙保证道,“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是真的知错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她从地上起来,继续说道,“张太太约我过些日子去寺里听经,我也不好总是空手去,显得心意不诚。正好这些天你没什么事儿,就帮我抄几卷经书,到时候我带过去供给菩萨,也是咱们家的一番心意。”
唐学茹明白这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祖母变了法的惩罚她呢。
不过相比于唐崧舟的真刀真枪,唐学茹还是喜欢这种相对含蓄温柔的惩罚。她乖巧地答应了下来,唐老夫人又严肃地教训了她几句,这才放她离开。
等唐学茹走后,唐老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李嬷嬷见状忙递上茶来,细声安慰她道,“您别跟着着急,事情已经出了,您就算着急上火也于事无补,好在没酿成更大的差错,事情也都解决完了,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当了。”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要是给崧舟知道,非把茹姐儿打个半死不可。小孩子的一句好玩,就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灾祸,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让她蒙混过去。我要不是担心崧舟下手太狠,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这件事儿你知道就算了,千万不要再说出去,就是凤君也不能告诉。”
“您放心吧,您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我还能去多这个嘴呢?何况告诉了夫人,也不过让她跟着上火罢了。”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儿要是被老爷知道,茹小姐不死也要掉三层皮,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可经不起那样的磋磨。”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抄经
“女儿家?”唐老夫人无奈至极地说道,“你可别惯着她了,谁家的女儿家像她这样的?她年纪越来越大了,行事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将来可怎么办?我现在就后悔从前太宠着她了,所以才把她养成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唐学茹是唐家最小的孩子,又聪明又会逗人开心,虽说性子顽劣调皮了一些,但谁家的孩子谁家疼,李嬷嬷觉得唐学茹并没有唐老夫人想得那么糟。
她忙替唐学茹说起了好话,“您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茹小姐是什么样的性格您也是清楚的,虽说活泼冲动了一些,但还是知道好坏善恶的。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她心里也都清楚明白。就说这次这件事儿吧,要说董家那位小十四爷是为了有趣好玩才设计江家,这我是信的。但茹小姐愿意参与进来,多半也是为了帮萱小姐出气。她们两个自小就是一起长大的,整个唐家茹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萱小姐了,像个小尾巴似的粘着她不放,走到哪里都要跟着。您想想啊,那天在西湖边上,好好的游湖赏景,忽然给一个不认不识的登徒子拦住了去路,换作是谁能受得了?当时又没个大人在场,萱小姐肯定吓坏了。茹小姐知道了还能得了?就她那霹雳火爆的性格,又重情重义,便是让她为了萱小姐去杀人,只怕她也是肯的。”
李嬷嬷说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猜茹小姐之所以愿意和小十四爷搅和到一起去算计江家那败类恶棍,目的也是为了给萱小姐出口恶气,至于惹出的乱子……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又轻,自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见识也有限,因此事情才想得不怎么周到。”
“你就帮她说话吧。”唐老夫人无语地白了李嬷嬷一眼,“她想事情还不周到?这要是被她周到起来了,江家那位二公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下场呢。”
提起这个李嬷嬷就想笑,“您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也有点儿本领,要不怎么能把事情安排得这么明白呢?江家那败类二世祖年纪比他们俩都大,可还是被一算计一个准。”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过是走运而已,这要是一着行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你居然还觉得好笑,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就觉得后怕,脊梁骨都在冒凉风呢。”
“事情都料理清楚了,您还怕什么呀?”李嬷嬷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添了碗茶,“要我说,您就别瞎操心了。您看看萱小姐,如今做事越来越有条理了,更难得的是遇事不慌不乱,心里沉稳装得住事,颇有几分您年轻时的风采。”
唐老夫人想到白蓉萱出落得秀丽可人的模样也觉得高兴,微笑着道,“蓉萱那孩子的确不错,前两年还浑身都是孩子气呢,有时候说话也不管不顾的。没想到翻过了年人就越来越懂事了,这孩子都有长大的一天,我就算操心也操不过来了。”
李嬷嬷听她提起这些,忍不住道,“老夫人,您还记不记得过年时萱小姐得的那场病,要我说那场病来得有些古怪,康复后萱小姐脱胎换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唐老夫人一想还真是这样,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说会不会是犯了什么说道啊?要不要找个明白的人给算一算?”
“您瞧瞧,刚刚还说不让您操心,您转过身就把我的话给丢在了脑后。”李嬷嬷笑着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要真是犯了说道,萱小姐还能越来越好啊?您看看她的身子和性格,都是往上走点子的,就算犯说道也是犯得好说道。西湖边上那么大的事儿都被她云淡风轻地躲过去了,说不定是家里的祖宗保佑她呢……”
“哎。”一提起白蓉萱,唐老夫人就觉得心疼,“她这孩子也的确是命苦了一些。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跟着阿姝吃苦受罪的,生在唐家后自小就要受到非议。我就怕她因此自轻自贱,养成了懦弱无能的性格。如今见她做事牢靠又有主见,也就不用再多担心了。再说她父亲在天有灵的话,也会保佑多灾多难得可怜孩子,我现在求神拜佛,也只是希望她这一辈子能少受一些苦,别像她母亲似的颠沛流离,就像那浮萍柳絮似的,无所依靠。”
“您就放心吧。”李嬷嬷笑道,“有您和夫人帮着做主,肯定会为萱小姐找个好婆家的。她又怎么会颠沛流离呢?要我说您只管保全好自己的身子,以后还有儿孙福要享呢。”
唐老夫人听她这样说,果然振奋了一些精神。
这一次她一定要睁大了双眼,好好给蓉萱选个靠谱的婆家,万万不能让她走了唐氏的老路。
这门第用不着太高,家世也用不着太显赫,只要男方样貌配得上,性格温柔又敦厚也就行了,至于嫁妆嘛……
唐老夫人越想越远,开始操心起了白蓉萱的婚事。
而终有一天白蓉萱即将出嫁的时候,唐老夫人望着珠玉在侧的准孙女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千思万想琢磨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的条件除了样貌以外,哪一样都和预期中相差甚远。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白蓉萱得知唐学茹已经自告奋勇的去找唐老夫人承认错误后,赶忙跑去她的房间关心。没想到唐学茹正一边流着泪一边裁大纸,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祖母教训得太狠了,你要把气都撒到纸上?”
唐学茹瞪了她一眼,“才不是呢,祖母让我抄几本经书,回头和张太太去寺里听经的时候要供给菩萨,我已经答应祖母了,正好先把纸裁出来留着好用。”
白蓉萱上一世也抄过经书,不过都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她想了想,动手帮唐学茹一起裁了起来。
唐学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帮你,这样也快一点儿。”白蓉萱轻声答道。她准备也抄一卷经书,拜托外祖母一起供送到菩萨面前,只求大慈大悲的菩萨能够保佑哥哥平安顺遂,一生无灾无难到百年。
为此白蓉萱还特意打发阿顺去请教经常跟母亲去寺院的张小姐,向她打听为人求取健康福寿抄什么经书最好。
张芸娘不但让大顺带回来了消息,顺便还捧了两盆长势正好的茉莉花。阿顺道,“张小姐说如果向菩萨求健康的话,最好是抄《药师经》,而且经书也要供给药师菩萨。”
白蓉萱得了准信,开始认认真真地抄写《药师经》。她和唐学茹躲在房间里,点着一根香,安心地抄着经文。黄氏还觉得纳闷,唐学茹什么时候这么安静听话了?过来看了两眼,见两个丫头在临床的桌子上蘸墨书写,桌子一角不但点着佛香,一旁的花架子上还摆着两盆香气馥郁的茉莉。她忍不住对崔妈妈道,“这两个孩子好享受,一会儿叫后灶切点水果送过来。”
崔妈妈见到两个花朵一般的小姐坐在一起,真是一个比一个娇艳,她也跟着高兴,忙不迭地答应了。
两个人把抄经当成了一件正经事来做,一个是为了哥哥的健康,另一个则是希望赎罪求取原谅,因此一个比一个诚心,居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天都要抄到夜里方散,没用两天两个人的手腕便肿了起来。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心疼无比,忙对李嬷嬷吩咐道,“这实心眼的傻孩子,就算要忏悔赎罪也不能这样子啊,身子和眼睛都不要了。你快去把她们都叫到我这里来,再让人把玉泺和学萍也叫来,我们娘几个说会儿话轻松轻松。”
李嬷嬷笑着道,“肯定是您那天太严厉把茹小姐吓坏了,一会儿她来了您可得安慰她几句,可别让她再这么提心吊胆下去了。”
唐老夫人想了想,只好答应了下来。
李毅来唐家的时候,白蓉萱几个人正在唐老夫人的屋子里闲聊。话才说了一半,便有董家的下人进来通禀,神色犹犹豫豫地说道,“老夫人,后门口停了辆马车,车上的人点名要见茹小姐,还说带来了一个关于江家和白小姐的消息,但只对茹小姐一个人说。”
第一百九十章 疑惑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愣。
还是唐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道,“对方有没有自报家门?来的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点名道姓的只见茹姐儿一个?家里又不是没有大人,若是事情紧要跟个孩子说有什么用?关于江家和蓉萱的消息有没有提及?”
董家的下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还说如果咱们家不感兴趣,那他就走了。”
唐老夫人觉得非常奇怪,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
白蓉萱也觉得诧异。
江家那头和自己还有什么牵扯呢?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是说他们家又闷着头想什么坏主意呢?
白蓉萱有些担忧地向唐老夫人望去。正好老夫人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与担忧。
来得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话可信吗?
董玉泺见自家的下人也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出声问道,“对方是个年轻男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茹儿?他还说了其他的没有?”
董家下人反应了一下,“没说什么,就说了那么几句话。我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真知道什么重要消息一样。”
唐学萍见状站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过去看看。”她是唐家的长女,没道理让自己的小妹去涉险见一个不认不识的陌生人。
董家下人连忙道,“萍小姐,对方说只见茹小姐一个人,旁的人一概不见。要是去了他就会走……”
“什么?”唐学萍完全被眼前的状况搞糊涂了,“茹儿才多大呀,有什么事不找大人商量,却去找一个小孩子,能是什么正经事?别是一个骗子吧,我看也不用见了,让他赶紧走!”
董玉泺觉得唐学萍的话很有道理,“唐家和江家的事情闹得街知巷闻,很多人都知道。他要是扯着这个由头来撒谎,唐家的人没有防备,说不定就上了他的当呢。这种人说话没头没尾的,根本不用相信。江家就算真要报复,也会冲着唐家来,和蓉萱能有什么关系?何况这种事都会关着门商量,怎么会被外人知道呢?江家要是大吵大嚷地安排事情,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唐学萍听了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也不知道这个人从哪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儿,居然跑到这里来大放厥词?不用搭理他,让人把后门关严了,我们守紧门户就行,我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江家还敢直接叫人冲门不成?”
董家的下人见董玉泺没有反对她的话,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唐老夫人的神色。
唐老夫人皱着眉头,似乎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下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为难地等着唐老夫人的吩咐。
谁知道唐老夫人还没开口,唐学茹先站起了身,好奇地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多大的岁数?除了这些话之外,他真的什么也没说吗?”
董家下人刚刚也不过是隔着车窗看了一眼,只看了个大概,闻声想了半晌才答道,“就看到是个年轻公子,说话神情倨傲无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唐学茹听他说神情倨傲无礼,脑海中立刻想到了当日在西湖边上挨了自己一棍子的那个清瘦男人。
“难不成是他?”唐学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唐老夫人一听,赶忙问道,“什么是他?哪个他?”
唐学茹道,“就是那个告诉了哥哥钱家事情的人,会不会是他呀?如果真是他的话,那就很有必要见一见了,他整天跟江家的人混在一起,说不定真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呢。”
唐老夫人听了,回忆着说道,“荛哥已经跟我说过了,那人叫李毅,是李家如今的掌事人。幸亏有他事先提醒,否则咱们毫无准备,让江耀祖钻了空子,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你?”
“额……”唐学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实话,“就是那天我在西湖边打了他一棒子,估计他心里有气,想要当面教训我几句出出气吧。”
“什么?你还打了人?”唐学萍震惊地问道,“这件事儿你怎么没对家里人说?”
又不是什么好事,唐学茹哪有脸说呀。何况当时家里的人心情都不好,她要是说出来还不被唐崧舟当场罚去面壁思过啊!
唐学茹只能装傻充愣地说道,“我还以为哥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呢,原来他也没说呀。”又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问白蓉萱,“你也没有说吗?”
白蓉萱太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了,闻声便顺着她的话道,“当时乱糟糟的,哪有工夫说这些事呀,我以为你们都说过了呢,敢情我们谁都没说过呀。”
唐学茹就把当日自己得知白蓉萱给人拦路受了欺负,不及细想地找了个木棒子追了上去的事情一一道明。本想教训一下江家那个二败类,没想到居然打错了人……
唐老夫人听完,忍不住叹着气道,“你说说你,也不问清楚了就跟人动手。一个小小的女儿家,却拎着棍子和人打架斗殴,家里的长辈都是这样教你的?若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哪家会愿意娶个悍妇进门啊!”
唐学茹解释道,“我当时哪有时间想这些啊,一听说蓉萱被人欺负了,我满脑子就是想着怎么解救她了,至于其他的嘛……我一时半会想不到也是有的。”
唐老夫人虽然觉得她做事不妥,但一来年纪小有些冲动,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的,想要她稳重下来还需要耐心教导;二来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是因为关心白蓉萱的情况才这么做的。所以唐老夫人并没有严厉地批评她,只是叮嘱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遇到事更要冷静,你这样提着棍子追过去有什么用?当日幸好没有发生其他乱子,否则凭你那点儿力气,怎么能是那些泼皮的对手?”
唐学茹见祖母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安心地笑了笑,“您放心吧,老天爷保佑我们家以后顺顺当当的,这样糟心的事儿再也不会发生了,我自然也不会跟人家打架去了。”
这话唐老夫人爱听,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在一旁道,“那个叫李毅的人虽然性格冷漠了一些,但为人却还行,硬生生地挨了一闷棍后,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并没有怪罪学茹的举动。”
董玉泺说道,“这个李毅既然跟江家有关系,又为什么要来唐家通风报信,他这样夹在里面能有什么好处?”
董老夫人自小便告诉过她一个道理——无利不起早。人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真正不求名利的人少之又少。李毅一面讨好江家,一面又来提醒唐家,他这样里挑外撅的,到底要做什么啊?
会不会是江家设下的局?
她有些不安地望着唐老夫人,小声道,“祖母,我总觉得这个李毅的话不太可信,何况真有什么消息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舅舅,私下里找学茹算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见学茹年纪小,性格冲动比较好骗,所以想从她身上下手,做出什么对唐家不利的事情啊?”
唐学茹却觉得这个推断不大可能,她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要真的是那样的人,当初就不会提醒哥哥要留神江家的举动了,他还特意说了钱家的事儿,摆明了就是怕我们家没有防备吃了亏才那么做的。”
这一下董玉泺也搞不懂了。
“大家不用猜了。”唐老夫人突然拿定了主意,镇定自若地说道,“商人逐利,李毅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和道理,何况他出言提醒我们小心,对唐家算是有恩。这样的人找到了家门口,我们于情于理都该见上一面,既不能让人觉得唐家是个小门小户,遇着点风吹草动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也不能失礼于人。无论李毅有什么想法,茹姐儿也都只是个传话的人,让她过去听一听,回头转述一遍,我们听了之后也就能明白李毅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提前知道了江家的路数,我们也好早作安排,免得被人家打一个措手不及,临时变招就麻烦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门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担心江家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对付唐家,所以才会让唐学茹冒险去见生人。
唐学茹倒是不怎么怕,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白蓉萱觉得这些麻烦都是因自己而起,有些内疚地站起了身,“还是我陪着你一起去吧,让你一个人去见陌生人,我们都不放心。那个李毅虽说提醒过家里,但他毕竟跟江家不清不楚的,不能不防备,万一江家想出了阴损的手段对付你呢?”
前世她和吴妈在北平相依为命的时候,听别人提过拍花党,就是赶着马车找个隐蔽的角落等候猎物,如果有孤身一人的女子路过,马车上就会跳下来几个人用麻袋将女子掳劫走,或是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或是卖到深山沟子里给人做老婆,反正下场都很凄惨。
白蓉萱担心李毅也会把唐学茹绑走。
唐学茹却是无比的心大,欢快地笑着道,“你没听人说只见我一个吗?你是姓唐还是叫学茹?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保证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再说了,这大白天的在自己家后门口还能出事,以后我们唐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欺负人欺负到别人家门口,是不是也太大胆了一些?”
一副非常放心的模样。
白蓉萱还想再说,唐老夫人已经抢着道,“茹姐儿的话也有道理,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玉泺,还得麻烦一下你们家里的人,让那几个会工夫的人守在后门口,只要听到什么不对劲儿就立刻冲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学茹的安全得给我保证了。”
董玉泺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点了点头,正色站起了身,“我亲自去一趟。”说着便快步出了门。
唐老夫人又叮嘱唐学茹,“一会儿见了李家的公子,你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就把他带来的消息问明白就行了。也不要轻易允诺他什么,要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牢,回来再说给祖母听,知道了吗?”
唐学茹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说道,“你们说我要不要带个棍子防身啊?”
唐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刚刚不是还说自己不怕的吗?怎么又要带棍子了?”
唐学茹正色地说道,“不是您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吗?有根棍子在手里,我跟他说话也有底气啊!”
唐老夫人道,“你又不会使棍子,就算找来给你也不会用,还是不要拿了。李毅一看就知道你在防备着人家,回头一生气,什么消息都不告诉你了怎么办?何况谁家的好姑娘整天手里提着根棒子,你要去山上落草为寇做那山大王不成?给我老老实实的去,老老实实的回来,不要节外生枝。”
白蓉萱也安慰她,“你就站在后门口跟他说几句话,一旦发觉不对立刻就退回到家里来,后门口有董家的人,就算他们想强行动手也未必会是对手。我也跟你一起去,就站在后门口等你,肯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闪失的。”
如果唐学茹因为自己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她怎么还有脸面对舅舅和舅母啊。
唐学茹点了点头,由白蓉萱和唐学萍护着去了后门。半路上遇到董玉泺和小十四,这两个人已经把小杨和小杨的几个师兄都叫去了后门,小十四还对唐学茹保证道,“小姑姑别怕,我还让小杨他们身上都带了暗器,到时候墙角藏着两个,如果他们敢下黑手,保证在他们身上射一个窟窿出来。”
唐学茹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们还会射暗器?是说书人讲的那种飞刀吗?嗖嗖嗖,出手必见血腥的那种!”
“不只是飞刀,还有飞针和飞石。”小十四道,“他们的准头都可以,百米之内能打碎瓷碗,非常得厉害。”
唐学茹安心地笑了笑,但半路上还是顺手捡了根柴火棍握在手里。
白蓉萱知道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心里既激动又害怕,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后门口时,唐学茹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提着柴火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谁要见我?”
嗓门出奇的大。
白蓉萱和唐学萍面面相觑,又想笑又笑不出来。
色厉内荏。
唐学茹就是这样的性子,越是紧张害怕越要表现得一脸淡定,她常说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小乙子见到了唐家的‘茹小姐’,忍不住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
什么嘛,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嘛!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前胸贴后背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
小乙子的嘴角抽了抽,觉得家主的眼光真的是太差了。
马车中的李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有些想乐。但他立刻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静如山的坐在马车里动也不动,就像没听到一般。
什么嘛,是等着人请吗?
唐学茹往马车里瞅了几眼,见没人搭腔,便指了指小乙子道,“你们家怎么回事啊?不是点名道姓地要见我吗,现在我来了你们倒没声音了?你快上马车里看看,你家老大是不是昏死在里面了?”
昏死?
李毅气得眼皮子直跳,没等小乙子上前,他已经一把掀开了车帘子,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下了马车。
抬头一看,只见唐家的后门口聚了不少下人,伸头探脑地紧盯着他,好像他一抬手一顿足,有一丁点不对劲儿都会被当场按住一般。
自己的名声真的有那么差吗?
李毅有些不快地盯着唐学茹。她今日穿了件橘黄色的百褶裙,上身搭着一件白色镶牙边的斜襟荷叶短衫,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什么配饰也没有带。整个人就像午后炙热的阳光一般,跳跃又温暖。
唐学茹一见到他,立刻扬起了笑脸,“哎哟,真的是你呀,我还怕自己猜错了呢。你怎么样呀,后背还疼吗?哈哈哈,我那天也是太冲动了,对不起啊。”
还知道对不起……
李毅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了。他故作镇定冷淡地点了点头,“你猜到了是我来找你吗?”
“对啊。”唐学茹想都没想得答应道,“下人说门口有个神情倨傲无礼的人要见我,我一听就猜到是你了。”
李毅的脸瞬间又黑了几分。
站在李毅身后的小乙子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李毅阴沉着脸回头瞪了小乙子一眼,吓得他赶忙捂住了嘴,转过身去不敢再乐。
自己怎么就倨傲无礼了?
李毅咬了咬牙,刚刚的畅快转瞬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仿佛夏日里的天空,明明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一片乌云飘过来,天便阴沉了下来。
唐学茹却一点儿都不怵他,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喂,你在想什么?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李毅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唐家下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江家要对你姐姐动手,我有内幕消息要告诉你,你跟我到这边来……”
说着也不等唐学茹有什么反应,自顾着转身背着手往阴暗的角落里走去。
唐学茹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往董玉泺、唐学萍和白蓉萱的方向看了看。两人一脸的紧张,不停地向她摇头示意,要她不要跟过去,有什么话就在后门口说。
李毅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墙角的阴凉处里,静静地望着唐学茹,似乎在等她做决定。
她敢来,自己就告诉她;她不敢来,那他就什么都不说。
谁让他是一个倨傲无礼的人呢?
李毅特别享受这种逗弄她的感觉,就像在逗一只小野猫,看着她张牙舞爪却无力反抗的模样特别好玩。
唐学茹倒是没有多想。今天的天气属实有点儿热,站在阳光底下说话确实有些不妥。这个李毅就带了一个贴身小厮来,身边又没有旁的人,何况自己手里还有棒子,没道理要怕他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她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脚步轻快地走下台阶,几步走到了李毅的身前,双眸亮得出奇地问道,“你可真是金贵,说个话还要找个凉快的地方。要不要我让丫鬟给你沏壶茶,送点心来呀?到底是什么事呀,能说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调侃
李毅被怼得没了脾气。
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敢调侃他?
李毅注意到她手里拎着根柴火棍,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家是什么规矩,出门见客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家伙?怎么,你们唐家不卖茶叶,要改行开武馆了?”
唐学茹一听,连忙把棍子藏在了身后,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道,“我又不知道来得人真的是你,万一是哪个坏人怎么办?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吧?”
不知道是自己?
只怕正是因为猜到了是自己,所以才要这样小心提防吧?
李毅冷笑着道,“真遇着高手,你这一根破柴火棍能顶什么用?还不是被人三两下就解决了。”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拿的好,这样起码我能安心一些。”唐学茹嘟着小嘴,一脸不快地解释道。
李毅哼了一声,抱着胳膊道,“你现在既然知道来人是我了,还不把柴火棍给我丢了?一个女孩子家拿着棒子来来去去的,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丢就丢,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唐学茹瞪了李毅一眼,把柴火棍倚着墙边放好。因为还是摸不准李毅的来意,唐学茹没敢把棍子放得太远,还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李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片子自作聪明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李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声道,“我得到消息,江家准备请媒人上门求取你姐姐。他们这一招大有用意,你让家里的大人好好商量一下,赶紧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李毅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学茹就跳起来叫道,“你说什么?江家人的脑子都有毛病是不是,还嫌自己家丢脸丢得不够多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还惦记着娶我姐姐?也不让他江耀祖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李毅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满口污言秽语,这些是你能说的话吗?”
“凭什么你们男人就能说,我就不行?我就偏要说,我告诉你,我还有很多难听的话要骂江家呢。”唐学茹气得小脸通红,“他们家可真敢想啊,还要请媒人上门?你只管让她来好了,我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媒婆敢接这么丧良心的活,我不用棍子打得她满头包就干脆跟她姓好了!”
“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李毅觉得她跳脚的样子非常好玩,脸色渐渐柔和了下来,“你只要回家跟你父亲和祖母一说,他们就能猜到江家的用意了。这件事儿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免得被江家打得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临时再想办法补救就来不及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嘛!你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对不对?你说江家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们真的不怕丢人吗?我们家不可能把我姐姐往火坑里推,嫁给江家那个二败类的。”
“你能想到的,江家不可能想不到。”李毅轻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所以说江家一开始就没准备娶你姐姐,目的就是为了搅浑这潭水。现在大家都站在了唐家这一边,形式对江家很不利。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们只好想出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只要媒婆一上门,他们再配合着散播一些对你姐姐不利的消息,不管唐家同意不同意,你们家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到时候你姐姐的声誉就算完了,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甚至于你也会受到影响,总之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极妙,你们家若是处理得稍有不当,就会被江家占住先机,不但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对后人的影响也非常大,需要慎重行事。”
唐学茹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父亲或者是我哥哥呢?”
李毅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自己。
是啊……他为什么要见这个小丫头片子呢?
李毅被问得哑口无言。
恍惚间,他第一次没了答案。
他愣了片刻,最后才冷着脸回答道,“我和他们又不熟悉,干嘛要去找他们?”
可自己跟他也不是很熟吧?
难道西湖边上的“一棍之交”,还让两个人的关系亲近了一点儿?
唐学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弃不想了。她十分真诚地向李毅道谢,“谢谢你啦,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我。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地把话转达给我祖母的,至于要怎么解决,还需要祖母和我父亲商量一下才行。”
李毅对她的态度异常满意,清冷地点了点头。
唐学茹看着他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劝说道,“你这个人也没他们说得那么坏,为什么要和江家搅和在一起?你不知道江家不是什么好人吗?他们仗势欺人,那个二败类不知用肮脏龌龊的手段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你干吗要帮他们办事?”
这话要是旁人来问,李毅大概会直接赏他一个白眼,连句话都懒得说。
但唐学茹一脸费解,语气诧异,明亮的眼睛像是一缕纯净的阳光,直接射入了李毅的心底。
他被看得颇有些不自在,眼神躲闪地说道,“还能是为什么,大家相互利用,各为其利呗。”
“哦。”唐学茹了解地点了点头,满脸天真地道,“可你不能换一家利用吗?总跟江家混在一起的话,你自己的名声也完了。我祖母常说十年立树百年立人,一个人的声望名誉要百年才有建树,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将来想要重振声誉便十分艰难了。别为了一时的利益,做将来后悔的事啊。”
李毅见她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讲着大道理,非但没有一丝厌烦,反而还有些小小的感动。
他淡漠地笑着道,“每个人都想挺胸抬头地站在阳光下,可世事难料,有时候就需要你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年纪还小,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唐学茹切了一声,十分不满地道,“你不要觉得我年纪小,日子过得飞快,我转眼就会长大了。不过那时候你大概就成了一脸胡须的大叔叔,走路说不定都要人扶呢。”
李毅的眉毛抖了抖。
自己的年纪虽然比小丫头片子大了不少,可也没大到那个地步吧?
什么叫走路还需要人扶?他就没用到那种地步了吗?
李毅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唐学茹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而且你嫌我年纪小,为什么出了事儿第一个就先想到我了呢?还不是觉得我聪明机敏,有能力应付你说的话吗?”
聪明机敏?
李毅啼笑皆非。
有这么大言不惭表扬自己的吗?
唐学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肯定瞧不起自己。气鼓鼓地说道,“不信你就走着瞧吧,等我长大了就到你面前耀武扬威去,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毅摇头苦笑,“不能怎么办!”
唐学茹满意地笑了笑,“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对我说?”
李毅一怔,“你要回去了嘛?”口气居然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望。
唐学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要赶紧去告诉祖母了。你不是让我们早做防备,免得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嘛?”
李毅见她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十分高兴,却不知道这是唐学茹出门前唐老夫人的特别叮嘱。
“那你回去吧。”他没再多说什么,模样清冷又平静。
第一百九十三章 犹疑
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我请你去欢庆楼下馆子,他家的菜做得可好吃了。对了,你要是还有什么江家的消息,记得再来告诉我,我最近都不出门!”
在她的印象中,欢庆楼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地方,要是能去那里吃一顿饭,已经是给李毅天大的面子了。
可她哪里知道,比欢庆楼更好的地方李毅也常去,根本就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而且自己什么时候成个传话的长舌妇了?
李毅顿时黑了脸,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赶紧回去吧,小心一会儿晒中暑了。”
唐学茹见他阴阳怪气的,变脸就像翻书一样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又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这才转身要走。
李毅忽然叫住她。唐学茹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忙转过身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结果李毅冲墙边努了努嘴,“把你的家伙带回去。”
唐学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自己的烧火棍还立在墙边上。
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打过一棍子的原因,总是看不上她的烧火棍,变了法的挑毛拣刺。
唐学茹气呼呼地走过去,拎着棍子便走。她这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见了肯定会以为她要去谁家滋事寻晦气。李毅忍不住想笑,他故作沉稳地冲着唐学茹的背影道,“我打听过你姐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她是白家的人,如果你们家长辈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不如请了白家出面应付。江家这会儿最怕上海那边有什么起伏变动,要是白家肯出头,江家顿时就像被掐住了七寸一般,再也无力反抗了。”
唐学茹停住步子,转过头看了李毅一眼。
她很想告诉对方,白家根本就不认自己的姐姐,更不会插手来管姐姐的事情。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仿佛世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一般。
可事情关乎到白蓉萱的隐私,她就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可能只对见了两面的李毅说,她笑着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蹦跳着进了唐家的后门。
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紧接着大门便在李毅的面前关闭。
李毅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发了好半天的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小乙子贱兮兮地凑过来,笑着道,“家主,是不是可以回家去了?您毕竟还‘病’着呢,要是被江家发现就不好了。我看您的确是病得不轻,怕是害了相思病吧?”
李毅瞪了他一眼,“你小子的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信不信我毒哑了你?”
小乙子道,“家主,该不会是被小的误打误撞,说中了您的心事吧?”
心事?什么心事?
相思病吗?
对谁?
那个小丫头片子?李毅觉得不大可能,他摇了摇头,极力告诉自己只是出于好心来提醒一声,没有一点儿别的心思。
可他自己也觉得怪怪的,索性不再多说,上了马车,吩咐回家里去。
小乙子自从跟了李毅,还没见过他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差点儿憋出内伤。
而一进唐家的后门,唐学茹拉着白蓉萱便往唐老夫人的房间方向跑去,“快走,那个李毅果然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咱们得赶紧告诉祖母去。”
董玉泺和唐学萍见状,都赶忙追了上来。唐学萍还不放心地叫道,“慢些跑,小心摔倒了。”
四个人前后脚迈进唐老夫人的屋子,唐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等消息。见到唐学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
难道真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神色严肃地看着唐学茹,冷静地说道,“你先不要急,坐下来喘匀了气再说话。”
李嬷嬷则不待唐老夫人吩咐,便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
唐学茹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一边抹着嘴一边道,“祖母,李毅说江家要请媒婆来向蓉萱姐提亲,李毅要我们赶紧想一个办法出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想不出更好的应付之策。”
“什么?”唐老夫人有点儿傻眼,怎么也没想到李毅带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消息。
白蓉萱更是惊讶无比,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个江家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董玉泺和唐学萍面面相觑,都拿不准江家的用意。
最先冷静下来的还是唐老夫人,她沉稳地盯着唐学茹说道,“你把李毅跟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向我重复一遍,不要着急,慢慢地说,说得越仔细越好。”
唐学茹乖巧地点了点头,把李毅的话一句不漏地讲了出来。
唐老夫人听完,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董玉泺冷笑着道,“这个江家还真是工于心计,居然能想出这种转移视线的招数。只要媒婆一登门,外面的流言肯定会转变方向。说不定还会有墙头草觉得江耀祖和蓉萱早有私情,到时候江家再煽风点火助一把力,蓉萱还有活路吗?就算家里不同意婚事,她这辈子也算毁了。江家用心如此歹毒,真是其心可诛,太可恶了。”
唐老夫人道,“我和你舅舅宁愿把事情闹大,敲锣打鼓地把江耀祖送回唐家去,就是为了保全家中孩子们的名声,没想到江家反其道行之,一招就把我们的计划给破解了。要不是李毅提前接到消息来通知,我们还真要栽一个大跟头呢。”
唐学茹紧张地问道,“祖母,那这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啊?”
唐老夫人琢磨了半晌,一时间也没有好主意。
唐学茹咬着牙道,“要是有哪个没开眼的媒婆敢上门,我不等她开口就乱棍把她打出去,看看谁敢来乱提亲?”
“江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提亲,打媒婆又有什么用?还是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行啊。”董玉泺忧心忡忡地说道。
唐学茹道,“不如我们抢先一步,先给蓉萱姐找个好婆家,这样江家媒婆上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借机继续羞辱他们家了。”
“办法倒是还可以,就这么急去哪找那合适的人家呢?结亲是结两家之好,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更何况这种时候,谁家愿意搅和到我们两家的事情中来啊。”唐学萍冷静地泼了她一盆凉水,“你别跟着添乱了,还是听祖母的主意吧。”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脸色平静又淡定,微笑着说道,“这件事儿不用你们几个小辈的操心了,回头我跟家里的大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此事若不是事先知道,只怕还真难处理,如今既然提前收到了消息,我们还有时间安排应对。你们都不用跟着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行了。”
可事情……真的有祖母说得那么简单吗?
白蓉萱犹疑地望着唐老夫人,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都偏离原本的轨道,开始往一个完全无法预知的方向改去。白蓉萱心里不安极了,有一种事事都无法控制的恐慌。
唐老夫人却无意和她们多说,留接人又坐了一会儿,便让她们回房去了。
白蓉萱几个自然知道她老人家这是有话要和长辈商量,一个个乖巧懂事的离开了。
等她们前脚一走,唐老夫人便让李嬷嬷去请唐氏过来。
李嬷嬷大为意外,“老夫人,请姑奶奶做什么?这件事儿还是跟老爷商量比较好吧?姑奶奶身子不好,可别再急出病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肠
“哎。”唐老夫人提起女儿的身子,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她身子不好,可事情关乎到她的女儿,要是不跟她说一声,只怕回头她自己知道了,还要上更大的火呢。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亲口告诉她,何况蓉萱这件事儿,我还真得要和她商量商量才行。”
自己年纪一年大过一年,还能护着她一辈子不成?有些事也需要女儿自己立起来了。否则将来她面对比这更凶险更棘手的事情时,难道全要指着别人帮忙不成?
一想到这些,唐老夫人不得不硬起了心肠,“你只管听我的话,去叫她来吧。一直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闷头难过伤心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呀。”
李嬷嬷听了,虽然疑惑唐氏知道了能帮得上什么忙,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出了门。
没一会儿,唐氏便跟她一同回来了。
唐氏自从听说了女儿的事情后,着急上火身子一直不好,吴妈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两个人都很憔悴。汤药一碗接一碗地喝,她的脸色才总算好了一些。这会儿走路还有些发飘,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吴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进门唐氏便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等给唐老夫人见礼,便由李嬷嬷和吴妈双双架着坐在了椅子上。
唐老夫人道,“咱们娘俩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并没有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
唐氏一听,立刻紧张地抓着椅子的把手问道,“妈!是不是跟蓉萱有关?”
唐老夫人并没有隐瞒她,直接把之前唐学茹从李毅那里听来的话转达给了唐氏。唐氏听后脸色雪白,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吴妈紧忙帮她顺着气,李嬷嬷也端来了茶水。唐氏摆了摆手,缓了片刻好容易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气急败坏地说道,“江家的人都疯了吗?别说出了这种事,就算没出我也断然不可能将蓉萱嫁到他们那种人家去。只要我还活一天……让他们趁早了死了这心……咳……”说到气处,又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唐老夫人等她好一些了才说道,“我让你过来,是有话要跟你商量,可不是让你着急发脾气的。出了事就这样使性子动气的,事情非但解决不了,还要把自己气了个好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把蓉萱和治哥撇下来,这两个可怜孩子要怎么办?他们指望谁去?你不心疼自己的身子,难道也不心疼两个孩子。你一把年纪了,在我跟前儿过日子,我尚且还要每日的惦记你,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呢?”
自从唐氏无奈回到唐家生活后,唐老夫人见她身子不好郁郁寡欢,从来不说什么重话,虽然也觉得女儿把日子过成这样和自身的懦弱性格有一定的关系,但她素来便是惯孩子的人,又因为心疼女儿的遭遇,所以每次都是轻轻举起轻轻放下,一点儿委屈也不肯给她受。但看到张太太无论什么场合都带着张芸娘一起出席之后,唐老夫人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反复琢磨这些旧事。甚至常常觉得女儿之所以如此的柔弱可欺,也是因为从小被自己忽视的关系。每次想到这里,唐老夫人就埋怨自己母亲做得不够资格,不如张太太对儿女那般尽心。当然这和唐家的情况也有关系,当年唐家正值危难之际,她每天都要为了生计发愁,儿子年纪又轻,许多事情都要仰仗她来出主意,所以对这个小女儿的管教就不像上头的姐姐和哥哥那般尽心。
这也是唐氏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一副小女儿的做派,想事情一派天真,和黄氏与张太太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女儿性格懦弱,白元裴已死,她怎么能是白家那些人的对手?因此被人算计着撵出了大门,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唐家来过日子。
近来唐老夫人总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越有些力不从心。长女已逝,留下的一个女儿又是在董老夫人那样的人精跟前儿长大的,半点儿委屈受不到不说,董老夫人为了她算计起自己的儿子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这是不用她惦记的。
唐崧舟虽说没什么太大的才能,好在稳重可靠,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野心,稳住家里的产业还是没问题的。何况荛哥也渐渐大了,完全可以帮衬着父亲做事。父子二人一起努力,又有黄氏在后面盯着,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长女唐学茹嫁去了张家,上头的公公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婆婆又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性格,丈夫张自力年纪轻轻便执掌家业,能力自然非同一般。等荛哥也成了家,学茹也嫁了人,唐崧舟两口子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了。
这也不用她操心。
唯独就这个小女儿,让唐老夫人尤其得放心不下。
如今她还活着,心疼女儿带在身边生活尚且说得过去。可有一天她寿终正寝了,小女儿还留在唐家,那外面就该传出不好听的话了,严重了甚至可能会影响荛哥和学茹的婚事。不过唐氏的长子白修治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说不定到时候也成了家,把母亲带在身边过日子也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唐氏这性子跟儿媳能不能相处得来。
唐老夫人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她一方面不想插手多管,可一方面又实在放心不下。她想着女儿年纪大了,这会儿再去插手她的事情,不但外人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女儿只怕也会不高兴。可自从见了张太太经常带着张芸娘出门之后,唐老夫人立刻便改了主意。
自己的儿女,什么时候教导都不算晚。有些话这个时候不说,只怕女儿一辈子都像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根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后为人处世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和委屈,走多少弯路撞多少南墙呢。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也顾不得唐氏的身子,只能硬着心肠来了。
儿女债,不还完她也闭不上眼。
唐老夫人不把唐氏的后路安排清楚了,就算到死她也咽不下最后那口气。
唐氏被母亲说得满脸羞愧,无地自容地说道,“妈,你说吧,我好好地听着呢。”接过李嬷嬷手中的茶杯,强忍着胸口翻腾的气血喝了两口,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唐老夫人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阿姝,你得记着,我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总有一天遇着事了你得自己拿主意。总这样气急败坏的,对你没有益处。”
唐氏闻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继续道,“江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明眼人都清楚我们不但不可能将孩子嫁到他们家,更是连一丝丝的关系都不想与他们有牵扯,不然事情也不会做得这么决绝,一点儿回旋得余地没有,简直就是在直接打脸了。江家心知肚明,但还是要派媒婆上门,根本就不是成心求亲,而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打击唐家,顺便毁了蓉萱的名声,以后她再想嫁人也就难了。”
唐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唐老夫人的话,只能故作平静地道,“江家已经公然地不要脸了,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来,真是令人作呕。”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跟白家打一声招呼。我知道你和白家现在还能说得上话,你觉得用不用给白家送消息过去,让他们出个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委屈
唐氏一听到白家两个字,心都跟着揪在了一起。她本能地就想开口拒绝,但迎面对上唐老夫人深沉淡定的双眸之后,她还是忍着气把话咽了回去。
母亲最了解她的心境,自从元裴离世她被白家赶出来之后,她的心就像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永远也无法愈合。每当有人提到白家的时候,都像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这一生的经历跌宕起伏,比自己更惊心动魄的情况也见得多了,
这个时候提起白家必然有她的用意。
唐氏愣了片刻,这才问道,“跟白家打什么招呼?”说到这里,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哀怨,“白家根本不承认蓉萱的存在,我又何必厚着脸皮去找他们求助?没了白家我们娘几个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蓉萱的事情有母亲和哥哥帮忙做主,有没有他们都是一样的。”
态度异常的清冷。
唐老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时隔多年,女儿还是这样的看不开。
她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我就知道提起白家你心里会不痛快,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让你自己拿主意吗?我是这样琢磨的,蓉萱这件事儿就算没有白家出力,唐家也一样可以解决,只是要废些功夫和麻烦罢了。不过阿姝啊……你得知道,蓉萱和治哥始终都是白家的孩子,虽然你心里记恨白家,但也不能拦住孩子们自己的路啊……”
唐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唐氏便急急地说道,“妈!哪里是我要拦他们的路,是白家根本就不承认他们呀?不然也不会对我们娘几个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了。”
唐老夫人笑着戳穿她道,“哪里是不闻不问?这些年白家不是一直派人问候治哥的情况吗?可不就是你横在中间,横扒拉竖挡得不让,连治哥的面也不让人见。要我说当年白家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你就该同意让治哥回去奔丧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元裴的骨肉,身子里流着白家的血脉呢。”
“难道蓉萱就不是元裴的孩子,身体里就没有白家的血?”唐氏提起这个就觉得委屈,心酸不已,“这些年白家派来的管事,张口闭口全是治哥,一句都不提蓉萱。一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听着能是滋味吗?我当年被人污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白家除了外二房站出来替我说了几句公道话外,谁帮我喊过一句冤枉啊?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嫁去了白家,此生都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更不想让两个孩子与他们扯上半点儿关系。”
吴妈站在一旁听了唐氏的话,想到当年唐氏在白家的处境和遭遇,也跟着难过,差点儿掉下泪来,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唐老夫人也知道女儿有心结,不敢说得太直接,只能婉转地提醒道,“治哥毕竟是男儿,能够继承家业,白家看重他倒也没什么。蓉萱是个姑娘家,又是元裴的遗腹子,当年白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只怕一提起她就会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白发人送黑人的苦痛,寻常人又哪会懂得?”
唐氏听着皱了皱眉,“当年元裴一死,他就想把治哥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我死活不同意,他才没有坚持的。之后我遭人污蔑,他当着全族人的面赶我出白家的时候,也要把治哥留下,是治哥自己决定跟我走,他才不甘心地放了人。他自始至终眼睛里就只有家业子嗣,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又哪顾得上?”
唐老夫人知道唐氏口中的这个‘他’说得是公公白老太爷。
可事情真的如唐氏所想吗?
早年女儿刚刚大归回唐家时,唐老夫人也觉得白家这件事儿办得无凭无据。女婿尸骨未寒,他们居然把自己的女儿赶出了家门。唐老夫人见到哭哭啼啼的女儿后,立刻就吩咐唐崧舟套马车,她要去上海白家一趟,亲自登门问问白老太爷天底下哪有这样办事的道理?
当年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走得人,凭什么说撵出来就撵出来?
还是唐氏哭得死去活来,说什么都不让她去,唐老夫人这才愤愤然地作罢。
唐氏当时心里想的是自己受到的羞辱,怎么能让母亲再体会一次?
没过多久,唐氏在白家诞下了女儿,名字还是由唐崧舟起的,用的也是唐家这一辈子女孩犯的艹字头。当时黄氏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白蓉萱,偷偷给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出主意,“白家不认这孩子,她又是在唐家出生的,干脆跟着我们姓唐算了。”
唐老夫人想也没想得拒绝了,“该是谁家就是谁家的孩子,跟着姓唐算怎么回事?消息传到上海去,还不坐实了阿姝通奸的罪名,那些栽赃陷害她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乐呢。”
黄氏涨红了脸,喃喃地说道,“是我的不对,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唐崧舟便想给孩子起名叫白学萱。唐老夫人听后,还是不大满意,“萱有坚韧美好之意,倒是可以,只是她不是唐家的孩子,就不要犯唐家族谱里的这个‘学’字了,你另换一个字给她。”
唐崧舟琢磨了三天,最终才敲定下来白蓉萱这个名字。
孩子满月的时候,上海白家派了家里的一位老管事过来问候白修治的近况,但却绝口没有提及白蓉萱半个字。唐氏气愤不已,虽然明知道那位老管事是白老太爷身边最得力最忠心耿耿的老人,但就算这样也没让他进唐家的大门,冷漠地将他拒之门外。
老管事半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气,又不好发作,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唐老夫人却觉得奇怪,要说白老太爷惦记自己的孙子,什么时候关心不好,日子掐得这样准,偏偏就赶在白蓉萱满月的时候过来,要说是偶然碰上了,可也不大可能。
唐老夫人猜不透白老太爷的用心,但白家那位老管事却坚持着来了几年。虽然每次唐氏都不让他进唐家的门,但他却雷打不动地过来,一年总要来个两三趟,问候几句白修治的情况便告辞离开,也没任何东西转交。
唐老夫人越来越读不懂白老太爷的这番安排了。
过了两年,不知是不是那位老管事身体出了毛病还是怎么,再来唐家的人便换成了一个中年人,也是简单的关心问候白修治,得到几句答复后便会匆匆离开,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后来白老太爷病重垂危之际,就想见一眼孙子白修治。连夜派人从上海来接人,可惜在门口被唐氏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唐氏当时站在唐家的大门口冷冰冰地说道,“当初赶我出门的人是他,如今来接人的又是他,天底下的好事不能尽让他占去了。你们回去告诉他,治哥近来读书用功,不能出远门。何况当时我离开白家之际,他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自我踏出白家门槛那一刻,我和白家再无瓜葛往来,治哥是我的儿子,子随母势,自然也和白家没什么关系了。你们回去把我的原话转达给他,让他安心闭眼吧,那头自有元裴等着他,他们父子见面,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治哥有我和唐家护着,就不用他操心了。”
白家的人有没有转达这番话唐老夫人不知道,不过自从白老太爷去世之后,白家便不怎么派管事过来了,就算来也不似前些年那么勤快,有时候两三年才会派人来问一句。等治哥去了南京后,便再也没有白家的人登过门了。
唐老夫人总觉得当年的事情没有唐氏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可唐氏一副单纯心思,自从离开白家后便矢口不提半句白家的事情,一副怨极了白家的模样。白修治小时候问起,唐氏也都板着脸不答,有时候还委屈地掉下眼泪来。
白修治自幼早熟,见母亲这样,便再也不敢多问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当年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没了,你也该放下那些陈年的积怨了。难道还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留给下一代人吗?不管怎么说,治哥和蓉萱都是白家的孩子,那里有他们的父亲和宗亲长辈,你可以一生一世不与白家人来往,难道孩子们也不能走动吗?你能陪孩子多少年,将来有一天你也随元裴去了,难道就让两个孩子在这乱世上相依为命?阿姝,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自小到大哪件事我横在中间阻拦过你的决定?我不是那种喜欢插手儿女家事的老人,当初你和元裴恩爱异常,一个愿意娶一个愿意嫁,我虽然觉得白家门地太高,对你来说未必是良配,担心你嫁过去驾驭不了白家四姻九戚的复杂关系。就算这样也只是最初劝慰过你几句,你自己坚持,元裴又意志坚定,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治哥和蓉萱也渐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见,许多事你也要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才行,不能老守着过去那些糟心事儿过日子,孩子不敢忤逆你的想法,都活得太累了。”
唐氏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妈,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有想过,只是……”她轻轻咬着下唇,犹豫着该不该往下继续说。
唐老夫人见状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说的?难道咱们娘俩说话办事都要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的了?”
“不……当然不是。”唐氏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这些事儿就像座大山一般,一直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压抑难受,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人都随时要过去了似的。”
唐老夫人当然知道女儿这些年的心结所在,可这种事情除非自己能看透想开,否则别人安慰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这些年唐老夫人也很少劝女儿放下看开,而是让她随心所欲的过着清静日子,希望她能调整心情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不过唐氏本身就不是活泼开朗的性格,自从回到唐家之后门都很少出了,从前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不是远嫁就是在家中主持中馈,又碍于唐氏的特殊身份也很少往来,除了白蓉萱和白修治陪常陪在她膝下承欢,她香闺寂寞,也难怪会整日的胡思乱想了。
唐老夫人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儿对你的伤害很大,这些年积压在心里,已经成了一块心病,只要一提起白家,你不免就要难受伤心一阵子。家人们也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你面前决口也不提跟白家有关的事情。大家这样呵护你,也是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可是阿姝啊,你要知道。不管你再怎么自欺欺人,白家还是摆在那里屹立不动,该要面对还是要面对的。”
“我……”唐氏刚要张口解释,就被唐老夫人挥手打断了,“你别先别忙着解释,用心想想我的话。当初你在白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人栽赃陷害了,可为什么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你说句话?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家业资产吗?白家的家业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抠出来一小块,也够寻常人家立家几十年了。元裴本身就是最受白老太爷器重的儿子,如果当年他没有早逝,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当了白家的家都未可知。他死的时候长房大老爷的遗腹子才只有几岁,而且体弱多病身体不好,常年靠名贵的补药吊着一条小命。长房大太太又是个常年礼佛的菩萨性子,外面的事儿连问都不问。二房的二老爷是个声色犬马,只顾女人得主,听说白家现在由二房的少爷主事,就连闵老夫人也插不进去话。当年元裴还活着的时候,二房的人就像那聋子哑巴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如今却都得意起来,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了。”
唐氏诧异地望着唐老夫人,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提起了白家的往事,脸上全是不解的神情。
唐老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女儿脑袋里不装事,除了伤心难过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她认真地说道,“傻孩子,这些年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当年之事,究竟是谁在背后下手害你?在那种时候用这种污名陷害你,简直就是在要你的命啊!”
唐氏怎么可能不想?
刚刚回到唐家的时候,她几乎夜不能寐,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脑袋里想的全是当年发生的事情。
可只要一想到当时的那些画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痒得不舒服,恨不得抓破了皮才好受一些。
当年白元裴的死信从重庆快马加鞭地传回来,唐氏听说之后便伤心过度病倒了,整个人就像失去了脊梁骨一般,瘫软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无声的掉着眼泪,恨不得跟白元裴一起死了才好,也免得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孤苦无依。可看到年纪不大的儿子,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她又始终下不了狠心。
消息传到白家之后,白老太爷派二房的二老爷和外三房的人赶去重庆,并护送回了白元裴的尸骨。
唐氏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见到那口乌黑色的楠木棺材时的情景。
天色阴霾,仿佛随时都要下一场大雨的样子,空气又闷又热,潮湿得令人浑身都不舒服。
大堂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家里到处都是刺目的白色,下人全都披麻戴孝,脸色哀戚,时不时地传出压抑的哭声。那口棺材就摆在正中央,看上去并不宽敞,也不知道元裴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狭小拥挤。
唐氏记得自己的丈夫身高体健相貌堂堂,最不喜欢狭窄逼匛的地方。
她的眼泪仿佛都要流干了,无声地走过去,脚步虚软地跪在棺材前抚摸着棺木出神。
元裴啊……不是说好了要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
怎么你这样狠心,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撇下了呢?
之后的事情唐氏已经记不清了,还是后来吴妈提醒她说白元裴停灵七日后出殡下葬,礼数周到,由白老太爷一手操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事。
就算有,唐氏也不打算管了。她的心在白元裴去世的那一刻就被人挖空了,她什么也想不到,也懒得去想。
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已经没了自己的思想。
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她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熬得不成样子。吴妈见到她憔悴的模样,一边哭一边安慰道,“夫人,您不顾念自己的身子,也得爱惜肚子里的孩子呀。何况还有小少爷呢,您难道就不可怜他?要是您也有个好歹,可让小少爷怎么办啊?白家偌大的家院,没了爹娘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啊?”
唐氏原本就像陷进了泥沼的人,已经懒得再去挣扎,静静地等候沼泽将自己淹没,她也可以放心地去找丈夫了。可听到吴妈哭喊的声音,她却忽然间从恍惚中惊醒,一把抓住吴妈的手问道,“治哥?治哥呢?”
吴妈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到,“小少爷在老太爷屋里呢,自从三少爷出了事儿,咱们院子里乱糟糟的,治哥就一直由老太爷帮忙看着呢。”
“他……他还好吗?”唐氏担心地问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势利
怎么会好呢?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嘴里不住地吵着要父亲。便是白老太爷那般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跟着掉眼泪,一老一小祖孙两个人在屋子里抱成了团对着哭。
可当着唐氏的面,吴妈不敢说实话,唯恐惹得唐氏担心,身子更不会轻易好了。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说道,“自然是很好的,老太爷爱屋及乌,向来都拿他当眼珠看,又怎么会不好呢?您就放心吧。只是先前去看的时候,小少爷正不住地嚷着要母亲,老太爷担心您过了病气给他,所以说什么都不放他回来。治哥在那头急得都不怎么吃饭了,您得赶紧好起来,不然不止大人受不了,孩子也撑不住啊。”
唐氏一听,连忙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快……快去把治哥抱回来……”
吴妈为难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去抱治哥,只怕白老太爷不会同意。
她只好柔声劝着道,“夫人,您看看您现在的这副样子,小少爷见到肯定会担心您的。他才那么大什么也不懂,可别再吓着了他。”
唐氏向来信任吴妈的话,闻声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儿再过去一趟,告诉治哥不用担心我,让他好好吃饭,等我好一点儿就把他接回来,我们母子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吴妈见她渐渐有了精神,高兴地点了点头。
自那之后,唐氏便乖乖吃药,身子也渐渐好转,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唐氏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丈夫离开之前还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份珍贵的礼物;难过的是孩子出生后便没了父亲遮护,白家的大宅院里勾心斗角,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日子等着他呢。
每当这时候,吴妈便要安慰唐氏几句,唐氏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和年纪尚幼的治哥,母亲的本能便能唤醒她骨子里的最后一点儿坚强,让她咬着牙强撑着坚持下去。
她不能倒下,如果她也倒下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要怎么办?
这是元裴的孩子,骨子里流着元裴的血液,她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养大成人,以此来告慰元裴的在天之灵。
可就在唐氏的身子一天天好转之时,那件让唐氏痛不欲生的阴谋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唐氏的睡眠便一直不怎么好。大夫来看了几回,特意开了一些安眠助睡的汤药,让唐氏睡前喝一碗,但却始终没什么起色,不见什么效果。出事前的一个雨夜,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不住地拍打着屋瓦,传来霹雳啪嗒的噪音。吴妈小心翼翼地端来汤碗,服侍着唐氏吃药。
唐氏却惦记着儿子的情况,关心地问道,“治哥怎么样了?他那个孩子最怕打雷下雨了,过去一听见打雷声就要往我的怀里钻,如今在老太爷的院子里住着不知道适不适应。这药我自己吃就行了,你赶紧去那头看看,要是治哥不习惯,你晚上就不用回来了,陪治哥住一晚,千万别让打雷声惊着他。”
吴妈担忧地望着唐氏。
唐氏却道,“院子里这么多人呢,我没事儿的。何况我喝了药就要躺下了,也不用你伺候。”
唐氏都这样说了,吴妈只好不安地出了门。可刚撑着伞走出院子没两步,半空中一个闪电劈过,白色的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吓得吴妈一哆嗦,一脚踩在了水坑里。她惊惧不安地握紧了伞柄,回头向唐氏的房间看了几眼,心跳剧烈,眼皮也跟着跳动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偏偏这会儿跳得就是右眼。
吴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预感到了要出什么事儿一般。
就在这时,唐氏屋内的灯灭了。吴妈见状,以为唐氏要歇息了,也就没有再多想,撑着伞冒雨去了白老太爷的院子。
院子已经落了锁,她拍了半天的门,守门的婆子才一脸不情愿地打开了门。见到是她,没好气儿地问道,“大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到底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到白家也有几年了,做事怎么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
吴妈是个老实人,被她挖苦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地解释道,“夫人让我来看看小少爷,他最怕下雨打雷的日子了……”
话还没说完,那婆子便眼角一撇,不屑又高傲地说道,“所以老人们常说这男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一个好好的小公子,硬是被你们娇生惯养得连雷声都不能听了。这以后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要我说夫人也该好好学一学怎么教导孩子才是,不然把小公子养歪了,老太爷也饶不了她!”
唐氏当年是高嫁,不止外人觉得唐氏是高攀了白家,便是白家的下人也瞧不起她。白元裴活着的时候有他在上头震着,这些下人们也只敢背地里小声议论几句,从不敢当面无礼,否则给白元裴知道,可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如今给唐氏遮风挡雨的大树倒下了,这些下人们便就没了顾忌,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客气。
这些日子唐氏一直在屋内养病,所能接触到的人也不过是吴妈和几个过去院子里用久了的老人。他们本就是白元裴的心腹,对唐氏也格外的恭敬,因此还像过去一般做着分内的事。
但经常需要在外面走动的吴妈却见识到了白家这群人见风转舵的本事。过去白元裴被老太爷委以重任,管着家里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这些下人们在他面前哪个敢喘一口大气?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对唐氏和吴妈这院子里的人敬若神明,从来都是拿她们的话当圣旨看待。
唐氏又是个柔和绵软的性子,即便下人们做错了什么事,她也很少苛责,甚至在白元裴责罚他们的时候,还要站出来替下人们求情。
可白元裴一死,下人们再看吴妈的眼神就变得冷漠了不少。
就算给唐氏熬汤药,后灶的人也总是有借口占着炉子不让用。吴妈说尽了好话也没用,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求到了外二房的则大太太跟前儿去。则大太太平日里和唐氏相处得很好,听说了之后既震惊又气愤,挽了袖子就要去找白家后院的人说理。
外二房的二老爷白元则见状叫住了她,“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管事的人?上头既有大夫人又有二夫人,你这样急巴巴地赶去有什么用?那些人会听你的话吗?你又不能天天陪伴在三夫人的身边,等你一走她不还是老样子吗?甚至有可能比现在过得更不好。”
则大太太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我就是看不惯这群势利小人,元裴才死了多久,他们就这样对待唐氏那样一个娇柔软弱的未亡人,也不知道大伯父知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也不去管管?”
白元则冷冷一笑,“怎么?他不知道你还要去提醒他几句不成?”
则大太太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肯定的,我就不信大伯父知道了这件事儿,还能坐视不理不成?”
“哼。”白元则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去年我生辰时就答应给我亲手做一双布鞋,今年的生辰都过完了,我连个鞋底子也没见你做出来。你这几天就在家里给我做些,哪也不许去?”
“啊?这紧要关头还做什么鞋啊?”则大太太有些傻了眼,“你这人怎么也跟他们一个样子啊!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管吗?”声音带着几分气恼。
白元则叹了口气,“大伯父是什么人?那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主,别说是正房了,就是外三房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不知道后院发生的事儿?会不清楚儿媳妇的处境和遭遇?可你看他出声干涉了吗?不但如此,说不定这些下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行事,还是大伯父的授意呢。”
“什……什么?”则大太太无比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外房
“你懂什么?”白元则幽幽叹了口气,看上去像是有心事一般,眼神晦涩不明。
则大太太不解地说道,“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嘛,咱们夫妻间难道还有隔心话?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儿了。自从你跟着正房的二爷去了一趟重庆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常常一个人发呆出神,晚上觉也睡得不踏实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了?”
白元则大惊,“什么?你发现了?”
则大太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和我是多少年的夫妻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就与你定亲,和你认识了。相识相交大半辈子,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平日里笑呵呵的,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没让你皱过一下眉头,看着你那副乐观的模样,我一点儿都不会紧张,只觉得安心。可自打从重庆接了元裴的尸骨回来,你的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躲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我能发现不了吗?何况我是谁呀,我是你的枕边妻,这么多年同床共枕,我难道不知道你的习性?每次沾了枕头便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可最近却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反而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白元则听到这里,又是欣慰又是感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则大太太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几眼,“自打我嫁了你做妻子,跟着你也经历了一些事,我知道就算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你如此烦心,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件事儿和重庆之行有关……”
则大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元则一把拉到了身边,一脸正色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则大太太很少见丈夫这副紧张担忧的表情,一时间心跳如鼓,身子轻微颤抖着,“难道被我说中了?”
则大太太也知道自家的院子里有正房安插的眼线,所以她和白元则很少当众说一些关乎到白家利益抉择的事情,就算有话两口子也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再商量。尤其是白老太爷,为了正三房的利益对外三房盯得很紧,去年则大太太去正房找唐氏说话的时候,亲眼见到自家前院一个负责清扫的婆子脚步轻快满脸笑容地由人带着进了白老太爷的书房。
她得多大的面子,能自由进出白老太爷的院子?
则大太太立刻就意识到那婆子是白老太爷的心腹眼线,难怪她总是有事没事儿地在前院晃悠,可能就是为了听听白元则和自己平日里都说了些什么。
则大太太恨得咬牙切齿,觉得白老太爷行事也太过分了一些。她风风火火地回到家里,没等那婆子回来就找了个私自外出的借口打算将她撵出门去。白元则见状却拦下了她,淡定从容地劝说道,“既然人都被你揪出来了,又何必撵出去呢?没了这个婆子还有张王李赵各种婆子,与其不知底细小心防备,还不如就用着她呢,反正也知道了她的来路,她又能从我们这里听到什么?”
则大太太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没有发作。不过再对那个婆子,就不如从前那般客气有礼了。等那婆子蹑手蹑脚的刚从后门回来时就被则大太太早就安排在这里等着的陪嫁妈妈抓住了,那婆子见到这种情景,只能谎称自己馋酒,趁着夫人不在家所以偷偷溜出去了一趟。则大太太便下令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例,又丢在柴房关了一宿。那婆子自然不把那点儿月例放在眼里,只是以为自己漏了马脚被则大太太发现,所以之后行事谨慎了许多。
则大太太一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贴在白元则的胸口道,“什么时候老家伙没了,这世上也就太平了。”
在只有夫妻二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则大太太都称白老太爷为老家伙,可见对他已经厌烦到了什么程度,没有半点儿对长辈的尊敬。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白元则宠溺地望着妻子,“多大的人了,说话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
“这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则大太太睁着眼睛道,“正房那三房里现在就只剩二房老爷一支独苗了,长房长孙年纪还小,又是个病秧子,眼下无法承继家业。三房的元裴又英年早逝,老家伙就算保养得宜,也总是要死的。就算瞧不上,可他死了之后也只能把家业传到二房老爷手里,那是个酒肉迷糊虫,除了喝酒和女人眼睛里没别的东西,要真是那样的话,大家的日子只怕都能好过一些。”
“传给谁都是一样,正房人才越是凋零越会对我们外房忌惮提防,只怕元裴一死,老太爷担心我们势力起得太快,会想尽办法压制,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提到白元裴,白元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
则大太太道,“那也没什么,日子好过不好过总是要过的,何况这些年也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守在一起,我不怕吃苦受累,哪怕吃糠咽菜也行。元则,我当初和你议亲的时候,我母亲就偷偷和我说过你的处境,唯恐我嫁过来要吃亏过苦日子。可我自从嫁给你之后,从来都没觉得辛苦。你这个人性格耿直,除了嗓门大一些外没有半点儿毛病。我只求你好好保重身子,和我白首偕老,千万别像元裴似的把唐氏一个人丢下。我前些天去看她,见她如枯木死灰一样,真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白元则听着叹了口气。
则大太太问道,“你看看你,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叹气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样可真是要急死我了。”
白元则望着妻子澄清明亮的大眼睛,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说,把自己的烦恼忧虑都藏在心底。他摇了摇头,“你是知道的,正房向来瞧不起外房的人,当年外房又是进退维谷的艰难时候,见了正房人的面不免要卑躬屈膝。我对正房的人没什么好感,要说有交情的也只有元裴一个。他那个人热心开朗,对谁都是客气有礼,和正房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一点儿都不像。我们年纪相当,如今见到他撇下妻儿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觉得唏嘘罢了。你不用担心,我过些天就好了。”
则大太太狐疑地看了丈夫几眼,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的话,他万万不会如此的焦心。
可丈夫不说,则大太太也不想多问,她点了点头,又说起了白家的那群小人踩低迎高,如今都上赶子巴结二房,对唐氏的事情非但不尽心,甚至还有些故意刁难。
唐氏才嫁到白家几年,脚跟都没有站稳,如今没了丈夫的庇护,以后的日子肯定艰难。
则大太太道,“我前些天去看她时,她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这样下去怎么能行?现在连个汤药炉子都不能使了,指不定日后就只能吃残羹冷饭了。”
白元则想了想,“这件事儿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唐氏那头缺什么少什么,要是能帮衬你就帮衬一把,要是实在帮衬不了,那也没办法。这个时候就别和正房起冲突了,给老太爷看到,还以为咱们家不服管,想趁着这个时候对正房指手画脚呢。你最近也少去正房,要是实在担心唐氏,到那边坐坐就赶紧回来,饭也不要在那头吃。对了……你务必要提醒唐氏几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为上,提防身边的人,小心出什么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人
只是则大太太当时一心琢磨着要怎么帮衬唐氏才好,对于丈夫的最后一句叮嘱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她乐颠颠地从丈夫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汤药炉子又不是值钱的东西,咱们家正好闲着一个,我一会儿就叫人给唐氏送去。家里好像还有人参和当归,虽然成色不怎么样,但聊胜于无,总比什么也没有得好。还有我娘家捎来的燕窝被我收在哪里来着……”
风风火火头也不回的找东西去了。
白元则望着妻子的背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背着手慢步走到门前,望着黑压压的天空,仿佛又有一场大雨将至。
今年上海的雨,比往年勤了许多啊……
则大太太赶在下雨前收拾了不少东西派人送去了唐氏的手里。
白家的下人见状说什么都有。还有背地里指责则大太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还有心思操别人心呢。
这些话吴妈听得多了,她又本身就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久而久之,大家就当她是个软柿子,随意地揉捏起来。
白老太爷不大看得起唐氏,觉得她无才无能,对自己儿子的人生没有丝毫助益,平日里就不怎么待见她。如今白元裴一死,白老太爷就更瞧不上唐氏了,甚至觉得儿子之所以会落得这样客死异乡的下场,全是因为唐氏命薄无福的关系。要是当初儿子肯听自己的话,娶了顾家的女儿,如今日子说不定过得多红火呢。毕竟顾家那位小姐幼年时就有德高望重的大师为她看过相,说她福禄双全,有旺夫之相,谁要是娶了她,肯定能春风得意前程锦绣,一生无灾无难到百年。
白老太爷一想到这些,就后悔自己当年太听儿子的话了。
可如今后悔有什么用?
白元裴一死,最心急的还是白老太爷,没人比他更清楚白家是什么情况了。自己的长子是个老实敦厚的性子,可惜命短死得早,撇下的儿子又是个病秧子,能不能长到成年都是两说,根本没什么指望。二儿子又是个声色犬马色欲熏天的人,家业要是交到他的手里,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三子如今又英年早逝,他要是不早做打算,只怕外三房那伙人会趁此机会爬到正房的脑袋上来。
想到这些,白老太爷连对唐氏的面子情都没有了。白家下人迎高踩低的做法他也不是不知道,却不闻不问,下人们见了,立刻就明白风向,见风转舵变本加厉的欺辱起唐氏来。白老太爷可不管唐氏的死活,反而把白修治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打算将他悉心培养成才,日后说不定还能振兴家业。可这一番做法落在下人的眼中,便是不待见唐氏,担心她教养不好孩子,所以才把白修治带在了身边。
甚至有传言说白老太爷可能会去母留子……
这样一来,白老太爷的院子里的下人便各个都像猜到了他的心意一般,对唐氏和她身边的人加倍小心,唯恐她忽然作出什么妖来,再把小少爷弄出个好歹,到时候老太爷一发火,大家就都别想好了。
守门的婆子一见唐氏身边的吴妈过来,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差把不高兴直接写在额头上了。
吴妈倒是没有多想,她只觉得白家规矩大,一到了夜里上钥落锁后便不好随意走动了,她这样冒冒失失得过来的确给人添了麻烦。她只好向那婆子讨好地笑了笑,“夫人也是关心小少爷,所以打发我来看一眼。”
那婆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妈妈真是说笑了,白家什么时候轮到夫人发号施令了?上有老太爷,下有闵老夫人,怎么就需要她当家做主了?妈妈也不是第一天到白家来了,大晚上的来回走动,就是闵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都不敢,您倒好,来给我们开先河了。”
吴妈被她教训得脸色通红,“夫人也是心疼小少爷……”
“哎哟哟。”那婆子撇着嘴一脸不屑地说道,“夫人还有闲工夫理会小少爷呢?还是让她管好自己吧。小少爷在老太爷跟前儿,什么吃的喝的没有,就像养在了金窝里,让她少操这些没用的心了。传出去还以为她不放心老太爷呢!何况小少爷这会儿都睡下了,我放你进去吵醒了他,回头老太爷怪罪起来,你能担待得起吗?”
吴妈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婆子见状神色得意地笑了笑,“妈妈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是没有就赶紧回吧,这大雨天的,难道要我陪着你在这儿说半夜的话不成?”
吴妈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知道这会儿是得罪不起的。她只能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身后的婆子压低了声音呸了她一声,“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三少夫人呢?没了三少爷,谁知道你姓谁名谁啊?”
吴妈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想要和她争辩,却又笨嘴拙舌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婆子连唐氏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拿吴妈当碟子菜了。说着就要关门,却见一个身材窈窕的丫鬟披着油布走了出来。
婆子一见到她,连忙笑道,“哟,这不是芳姑娘吗,大雨天的您怎么出来了?有事叫人吩咐一声不就是了。”
吴妈也认得那叫芳姑娘的丫鬟,她是白修治乳娘身边的人。吴妈见状,连忙返了回来,心急地问道,“芳姑娘,是不是小少爷出了什么事儿?”
白修治的乳娘姓陶,是唐氏生产时白元裴托闵老夫人找来的人,她性子温柔,平日里的话很少,一颗心都在白修治的身上。唐氏和白元裴都对她很满意,也很放心把白修治交给她照顾。
这次白修治被接到白老太爷这里,陶氏作为乳娘也跟着过来了。芳姑娘平日里就给陶氏打下手,人虽然年轻了些,但却胜在忠心可靠,她父亲和哥哥都在白元裴的手底下做事。
芳姑娘冲那婆子笑了笑,“小少爷醒了,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声音,让把吴妈请进去,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婆子脸色稍稍一变,多看了芳姑娘几眼。
芳姑娘就任由她打量着,也不在意,反而和吴妈说起了话,“是夫人请妈妈来的吗?来得正好,小少爷一到雷雨天就睡不安生,这会儿还在哭闹吵着要见夫人呢。妈妈一会儿过去好好安慰几句,好歹把他哄睡着了再说。要是就这样哭下去,明儿一早准要请大夫。到时候老太爷怪罪下来,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这句话却是个说给守门的婆子听的。
那婆子闻声果然脸色大变,连忙道,“既然这样,我就破一次例。”把门敞开了,不情不愿地说道,“妈妈请进来吧。”
吴妈担心白修治的情况,也没工夫和她纠缠,与芳姑娘一起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那婆子看了几眼,想生气又不敢,只能悻悻然地重新下钥上锁,打着哈欠回了下人房。
吴妈路上心急地向芳姑娘打听,芳姑娘道,“妈妈别慌,小少爷虽然被雷声惊醒了,但陶妈妈正柔声安慰着他呢。是我出来烧水听到了你的声音,这才赶过来的。正好让你见见小少爷,也免得你和夫人担心。”
吴妈心里莫名的感激,两个人快步去了白修治所住的房间。
第二百章 事发
白老太爷在白家的地位不言而喻,幼年时就最受宠爱重视,等到了成年便由父亲一手栽培提拔,又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媳妇。父亲去世后他便执掌家业,等妻子也因病早逝后,又续弦娶了上海闵家的姑娘。
他这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没有过什么糟心的事儿。在白家说话向来一言九鼎,除了白元裴还敢和他顶几句外,其他人对他的命令向来只有服从的份儿。因此也养成了他霸道专横的性格,什么事儿都要可着自己为先。
或许是这世上没有圆满的事,月满则盈,水满则溢,没想到他半生风光,想过齐人之福,临了却要饱受丧子之痛。
白老太爷所住的院子是整个白家的中心,不但院落宽敞,而且装饰得处处别具一格,透着主人灵巧的心思。白修治被白老太爷安排在了一个独门小院之中,院子里花丛茂盛,绿树成荫,过去是作为小书房用的。白老太爷心情好的时候,便会来这里写字练画打发时间。不过自从爱子去世后,他意志消沉,身子也不如从前那般硬朗,白家的事儿都堆在了他的身上,他便没有闲暇来这儿消磨时光了。
院子便留给了孙子住。
此刻白修治正躺在床上,眼中含着泪,一脸委屈地望着乳娘发呆。
陶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了吴妈,笑着道,“我就知道您会过来,外面又打雷又下雨的,夫人肯定不放心小少爷。”
吴妈凑到床前,只见白修治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心疼地说道,“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修治眨了眨眼,“吴妈妈,我娘呢?”
吴妈听他软糯的语气找唐氏,心酸得不得了,“夫人的病还没好呢,等好一些了就把你接回去,好不好?”
白修治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那她什么时候能好呀?我好想她呀。”
吴妈轻轻叹了口气,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了。只能借口唐氏马上就要好了,白修治只要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回去和唐氏团聚了。
白修治这才安心了不少,却拉着吴妈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吴妈被缠得没办法,又不放心唐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芳姑娘见状劝道,“妈妈,既然小少爷舍不得你,今晚你就留在这里过一夜吧。何况现在时候也晚了,你再这样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夫人也应该睡下了吧?”
吴妈犹豫了片刻,只好答应下来。
这一晚就在白老太爷的院子陪着白修治。
谁成想就是这一晚出了事。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有人在唐氏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外房的管事衣衫不整,正急匆匆地往门口跑,那人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那管事还来不及跑出门就被当值的下人给扣住了。当时大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他扭送到了白府的大管家的面前。
可是还没等大管家深问,这外房的管事便嚷嚷起来,说自己和唐氏情投意合,是唐氏昨夜将自己叫过去的,自己也是在唐氏的房里睡下的……
这一下在场的人无不震惊,便是跟着白老太爷见过不少世面的大管家也差点儿惊掉下巴。这件事儿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白老太爷。
白老太爷近来正为家里的事情烦心,见老管家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像个小门小户的看门扫院的人一般,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没工夫看你在这儿打哑谜!”
老管家想了又想,最终咬着牙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
白老太爷只觉得自己的头一阵眩晕,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还是老管家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又向外叫人,“快来人,老太爷身子不舒服。”
门外立刻跳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下人,抬着白老太爷在红木罗汉床上躺下了。
白老太爷气得浑身颤抖,脸都要青了,“去把那**给我捆起来,我要行家法!行家法!”
老管事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小声在他耳边安慰道,“老太爷,您先别急着生气,这件事儿还得问清楚再做决断。”
白老太爷一怔,总算从盛怒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老管事心里明白,老太爷是看不上唐氏,所以话都没有听完就发起火来。若是换了别人,老太爷不可能如此不理智,肯定会思前想后琢磨清楚的。老管事又道,“事情发生得实在是突然,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三夫人虽然出身低微,但平日里行事做派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话里的意思便是唐氏是受人栽赃诬陷。
白老太爷想了想,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冷静地思索了片刻后便吩咐道,“把家门关严,不许人进出,下人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心待着,谁要是敢随意晃悠,立刻给我乱棍打死。你去找家里签了死契的下人,把唐氏和她院子里的下人扣住,尤其是唐氏身边的人,更要严加审问,一个都不能放过。谁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下辈子都不用再托生为人了。”
老管家见他脸色阴沉,带着一股狠厉之色,吓得不迭声地答应。
白老太爷沉吟了片刻,一转头见老管家还站在床边,立刻不悦地喝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安排去?”
老管家这才回过神来,脚步匆匆地去了门外。
唐氏昨夜睡得格外得沉,等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平日里身子就不怎么好,所以也没怎么当回事,张口想要叫人,却发现嗓子嘶哑,火辣辣得十分难受。
她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外面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吆喝声。唐氏心跳加快,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正准备起身看看情况,房门却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了,两个身宽体壮的婆子冲了进来,脸上生着一堆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唐氏震惊了半晌,张嘴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那婆子抱着胳膊,冷冷地瞪着她,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唐氏被她们盯得发慌,只听院子里传来丫鬟的惊叫声,另有男子威逼恐吓的声音,“给我老老实实地滚回房间里去,谁再敢没头苍蝇似的往外冲,小心我们不客气!”
唐氏皱着眉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地闯进我的院子里是什么意思?就不怕受家法处置吗?”
挡在门口的婆子哼了一声,冷笑着道,“家法?三夫人,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我们是老太爷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只听老太爷一个人的吩咐,你这点儿小小的伎俩可吓唬不了我们。至于您嘛,自己做了什么事只有您自己清楚,回头老太爷问起来的时候,您照实说就行了。”
另一个婆子皱着眉头道,“你和她啰嗦这些做什么?临行之前老太爷不是特意嘱托了不让跟她说话吗?我们只管把人看好了,别让她寻死觅活的就行了,其他的事自有老太爷做主,你多什么嘴?”
先前说话的婆子一脸讪然,再看唐氏的眼神就充满了狠意。
唐氏却觉得摸不着头脑。
公公派了人来?他这是要干什么?
第二百零一章 发火
唐氏百思不得其解,但看眼前的阵势就知道绝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否则白老太爷怎么可能会无端下令让人封了自己的院子,甚至还命人按住了下人不许随意走动呢?
这样做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消息外泄出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唐氏心里惴惴不安,加之身子虚弱,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软软地载倒在了床上。可这会儿下人都被扣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身边连个服侍使唤的人都没有,那两个婆子抱着胳膊事不关己地守在门口,对她的情况视若无睹。
唐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躺平了身子,气喘吁吁地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就算她想破了脑袋,只怕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雨后的天气闷热异常,空气中带着一股令人焦躁不安的味道。唐氏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的下人一个个被带了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她担心地问道,“他们要被带到哪里去?”
先前说话的婆子忍不住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您还有闲心管他们呢?还是想想您自己一会儿见到老太爷要怎么回话吧。”
一旁的另一个婆子不悦地咳了两声。
说话的婆子顿时一脸尴尬,捂着嘴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过了中午,别说饭菜,便是热水也没人送来一口。唐氏只觉得身子发烫,额头上虚汗不断,不舒服极了,于是便向她们吩咐道,“我到吃药的时候了,你们快去帮我把药拿过来,我有些难受……”
这一次爱说话的婆子学聪明了,冷着一张脸不搭腔。
倒是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婆子冷森森的说道,“三夫人,我们都是白家的老人了。俗话说李白的仆从会作诗,我们在白家做了这么久的事,大宅院里的手段可见得多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您才想起装病蒙混过关只怕也来不及了,还不如想想拿什么脸去见老太爷呢。”
唐氏甚少发火,但这一上午的遭遇让她再也无法忍耐,彻底爆发了,她虚弱无力地指着两个婆子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见公公,更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来历,敢这样嚣张的行事说话。就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自有上头的公公婆婆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指手画脚。以奴欺主乃是大罪,过去是要流放三千里的,就是换作现在,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吧?”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平日里棉花一样的唐氏会说出这样一番狠话来。
唐氏勉力支撑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丈夫元裴虽然早亡,但我还是白家的三少夫人,我下面还有儿子。你们两个这是要活活逼死我妈?难道就不怕将来我儿子长大,知道今天的事情寻你们报仇吗?”
两个婆子一听,脸色都有些不安,没了先前的颐气指使高高在上。
两个人正准备研究一下该怎么办,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妈妈清冷的声音,“我是老夫人跟前儿当差的易妈妈,老夫人担心三少夫人的身子,特意让我送了药过来,不知屋内是哪位妈妈当值?”
两个婆子一呆,连忙迎了出去,口中亲热地喊着易妈妈,恭恭敬敬地请她进门。
唐氏不解地向为首的妈妈望过去。
易妈妈是闵家人,闵老夫人续弦嫁到白家时,她作为闵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过来的,平日里只专心伺候闵老夫人,对旁的事一概不管不操心,甚至连闵老夫人的院门都很少出。当年闵老夫人嫁到白家时,闵家正是遇上难关的紧要时候,不然也不可能让自家的女儿给别人做续弦,这大宅院的女主人不好当,后妈就更不好做了。
易妈妈是闵老夫人唯一的陪嫁丫鬟,也是最得她信任的人。虽说闵老夫人平日里清心寡欲对谁都一副和气的模样,但毕竟是主持着白家中馈的女主人,她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下头人的生死,因此在老夫人跟前能说得上话的易妈妈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何况眼下唐氏的院落被围得水泄不通,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她却能如履平地地走进来,肯定是得了白老太爷的特赦。这两个婆子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易妈妈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一个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一个端着燕窝,低眉敛首地站着,十分地守规矩。
易妈妈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个婆子,低声问道,“老夫人知道三少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好,何况还怀着身孕,这身子是万万耽误不得的。这是她特意命人准备的汤药和燕窝,两位妈妈过过目吧。”
两个婆子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一边摆手一边向后退开了两步,惶急不已地说道,“易妈妈这是哪里的话,折煞老奴了。老夫人送来的必定是好东西,我们哪敢胡说八道乱插嘴!”
易妈妈对她们的态度不置可否,“既然两位妈妈不看,那我就送去给三少夫人喝了。”向身后的两个丫鬟一示意,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端着东西走了上来。
易妈妈拿起了羹匙,竟是一副要服侍唐氏用药的样子。
唐氏大为慌乱,“我……我自己来就行,怎么能劳动妈妈呢?”
易妈妈对唐氏倒是格外的客气,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在这家里您是主我是仆,伺候您是分内的事儿。何况我是老夫人跟前儿服侍的人,她是您的长辈不能来,我既然替她过来,关照你一些也是份属应当的,您就别跟我客气了。”一边说话,一边深深地向唐氏看了一眼。
眼神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看得唐氏一怔。
她立刻不再推辞,尴尬地笑着道,“那就辛苦妈妈了。”
“没什么辛苦的。”易妈妈笑了笑,拿着唐氏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唐氏吃药,而且每一勺都要吹凉了再喂,非常谨慎小心,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一边喂一边道,“三少夫人别觉得惊慌,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且别说您是三少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又是治少爷的生母,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对,老太爷也都不会为难你的。”
几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却把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听得暗暗心惊。
易妈妈这是在拿话敲打自己吗?
如果之前的事情全都是误会,白老太爷定不了唐氏的罪,那她们两个可就把唐氏得罪透了。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她或许不会发作,可有一天白老太爷没了,还能有她们的好果子吃吗?何况还有治少爷,等他长大了,还不把她们一家子全都撵出府外去啊!
两个婆子听得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襟,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难怪这份活别人都不愿意做,最后轮到了她们的手里。起初还以为是白老太爷器重信任,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讨巧的活!做得好了没表扬,做得差了可是灭顶之灾啊!
唐氏一脸诧异地望着易妈妈,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易妈妈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两个婆子支走。
唐氏想了想,便开口道,“易妈妈,麻烦您说句话,让这两个婆子到门外去,我看到她们两个就什么东西也咽不下去。”
易妈妈见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三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家里什么时候改朝换代,已经是奴才做主当家了?难道还有人敢不听你的命令不成?”
唐氏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
易妈妈转头看向两个婆子,只见她们垂头丧气,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易妈妈便道,“三少夫人从早上起来头没梳脸没洗的,难道一会儿去见老太爷也要这副样子吗?辛苦两位妈妈一趟,去给烧些热水送过来,好歹洗了脸,不然一会儿不好出门。”
两个婆子这会儿哪还敢拿乔,头也不抬地答应了,恭着身子出了门。
她们前脚刚走,唐氏立刻便抓住了易妈妈的手,激动不已地问道,“妈妈,您是大慈大悲的好心人,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第二百零二章 陷害
易妈妈谨慎地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婆子果然嘀嘀咕咕的往唐氏院子里的小厨房方向走去。即便这样她仍不放心,还是向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点了点头,聪慧地走到了门前守着。
唐氏微微一愣。
这分明是要说要紧事的样子。
她更加的不安了,整个人就像抖筛子一样颤抖起来。
易妈妈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劝道,“三少夫人先别慌,老夫人安排我过来就是要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回头见了老太爷,连出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更别说如何应对了。您静下心来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好好琢磨一下,免得吃亏。”
唐氏有些意外。
闵老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应酬,不是在房里抄经写字,就是养花怡情,除了娘家人偶尔上门之外,和外人几乎不怎么打交道。这也难怪,她毕竟是以续弦的身份嫁入白家,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地位属实有些尴尬。当年她肯嫁到白家来是因为娘家遇到了难关,急需白家的相助。而白老太爷肯娶她,则是因为她贤名在外,家中需要这样一位女主人掌家理事。两人毫无感情可言,完全是利益所在各取所需,婚后的日子相敬如宾,白老太爷一年到头去她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几位姨奶奶房里留夜的时间更多些。
等闵家渐渐从难关中缓过劲儿来后,白老太爷对她更有些忌惮之心,面上虽然不说,但却防备得非常厉害。
闵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虽然顶着个白家女主人的头衔,但却什么事儿都不插手,家中内外的大小事务全都有白老太爷做主。
就算这样,白老太爷还是不放心。
闵老夫人对于他的怀疑与提防并不往心里去,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颇有几分淡定洒脱的做派。因为是继母的身份,所以和白家的几个孩子往来的不多,就算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唐氏自从嫁进白家后,和她打交道不多,只是逢年过节去问候一声,闵老夫人对她也异常的客气,但亲近却实在谈不上,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保持着相当客气疏远的距离。
却不知道她这次怎么会忽然派了贴身妈妈来跟自己通消息?
唐氏有些想不明白。
易妈妈却没时间等她细琢磨,简洁扼要地把事情说了。唐氏听后脸都白了,如遭雷击般没了反应。过了半晌才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声音,“你……你说什么?他居然说是……是我……”说到这里,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三少夫人!”易妈妈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大,急忙上去安抚,可话还没说完,就见唐氏脖子一扬,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易妈妈吓了一跳,“三少夫人,您没事儿吧。”
唐氏软软地倒在床上,满嘴都是鲜血,手指紧紧地攥着被褥,一脸悲愤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他……他骗人!”
任谁被别人败坏了清誉只怕都不会好过,只是易妈妈没想到唐氏居然如此地激动。她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觉得唐氏果然如闵老夫人所料想的一样,是个被保护得太好,根本无力应付眼前风浪的人。
这怎么能行呢?
易妈妈叹了口气,直言道,“三少夫人,按道理您身子都这样了,这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说什么刺激您的话。可我奉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有些话必须得跟您说清楚了。您平日里的为人什么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件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您是受了冤屈,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多此一举,特意派我过来了。这时候往外摘都嫌摘不干净呢,她又何必巴巴地搅和进来?还不是觉得您平时温柔知礼,是个懂分寸的人,不忍见您落入别人的圈套吗?要我说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生闷气,不如想想昨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您身边的妈妈干什么去了,怎么留您一个人在房间里?您的房间里到底进没进来人?那管事只是个外院的二等管事,怎么能顺顺利利地进了您的院子?里头没人给他开门,这件事儿怎么能办成?如果有人里应外合,那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还有……将您陷害到这一步,究竟谁最有利?您把这些都想清楚了,一会儿去见了老太爷也好说话。”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把唐氏直接给问懵住了。
唐氏的嗓子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得说不出话来。她几次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易妈妈眼疾手快地拿出手帕替唐氏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这边刚忙活完,守在门口的丫鬟轻轻咳了一声。易妈妈急忙收回手藏起了帕子,只见先前被打发出去烧水的婆子端着个铜盆走了进来。
“水烧完了,三少夫人洗把脸吧。”婆子这会儿脑筋已经转过弯来,不敢对唐氏太不客气,语气也恢复了些许恭敬,只是先前厉害话说了一大堆,这会儿再低头不免有些不自在。
易妈妈顺势站起了身,“老夫人那头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就不久待了,你们两个服侍三少夫人吧。”
说着转头深深地看了唐氏一眼,显得极不放心的样子。
唐氏不想让她走,伸手要抓,易妈妈却轻轻避开了,领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出了她的房间。
两个婆子见她走了,都一齐松了口气。服侍着唐氏洗了脸梳了头,又站回到门口守着等消息。
唐氏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刚刚易妈妈说过的话。
那下等管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来败坏她的名声?她连他是谁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在元裴尸骨未寒之际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昨天夜里吴妈是奉了自己的命令去探望治哥,然后自己喝了药便睡下了。
药……
唐氏猛地一惊。对了,她昨晚喝了药。
喝过药后,很快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醒来后头还疼得厉害。
这么一想,那碗药肯定被人动过了手脚,准备陷害她的人先用迷药迷晕了自己,这才方便布置后面的事儿。那下等管事想要进入院子内,肯定有人给她开门,可开门的人又会是谁呢?
还有吴妈……
那碗药是她亲自端过来的,她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唐氏越想越觉得冷,整个人就像被丢进了十二月的寒冬,一阵阵寒意席卷上身,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为什么会有人陷害自己?
那个人……又会是谁?
唐氏在脑海中一张张过着可疑的面孔,可想来想去仍旧没有个结果。如果说元裴还活着的话,陷害自己的声誉不但可以让夫妻二人的感情产生裂痕,还可以对元裴造成不好的影响。可元裴已经死了,自己不过是依附在白家的一个寡母罢了,会对谁造成威胁呢?
治哥!
唐氏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或许陷害她的人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她,而是为了对付治哥呢?有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在,治哥以后的人生就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永远也不要想出人头地了。
唐氏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二房。
难道是二房为了白家的家业,所以用这么下作龌龊的手段陷害自己,以此来打击治哥?
第二百零三章 问话
说来也不太可能。
二房的二爷此时正当盛年,虽然行事糊涂不靠谱,也不得白老太爷器重信赖,但毕竟是眼下白家唯一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合适人选,白老太爷又上了年纪,接连承受丧子之痛身子宛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何况自从白元裴一死,白家群龙无首,眼看局势就要不受控制,白老太爷必须要抓紧立下一位继承家业之人稳住局面。
治哥不过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根本谈不上威胁可言,二房胜券在握,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可除了二房,又会是谁?
唐氏想得头疼欲裂仍旧没有个结果。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白元裴,委屈的眼泪便如泉涌一般滚落出来。
如果元裴还在,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新婚之夜他信誓旦旦地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如今想来全是空话。他所有的承诺都化成了耳边的一阵凉风,什么也没有做到。
唐氏自小到大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在娘家时上头有母亲和哥哥做主,嫁了人后又有丈夫撑腰,她仿佛一株被人精心呵护的小花,一直生活在暖棚中,从来没有直面过风雨。
可这一刻,致命的风暴已在眼前,她却连怎么应付都不知道。
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没多久窗外又下起了雨,天阴得像是黑夜一般,噼里啪啦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唐氏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晚的事情。
雨一直下到傍晚还没有停歇,可唐氏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结果。就在这时,门外顶着雨进来几个下人,快步走到唐氏的房门前向两个守门的婆子道,“老太爷请三少夫人过去。”
两个婆子连连点头,“三少夫人在屋里呢,我这就去请她出来。”
说话的下人道,“三少夫人毕竟是内院女眷,我们只是奉命来请人,却不便带她过去。一事不劳二主,烦请两位妈妈扶着三少夫人去老太爷跟前儿回话吧。”
两个婆子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不安。但白老太爷的话又是不敢不听的,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走进屋内将手脚无力的唐氏搀扶起来,外头的人找来了雨伞,撑着伞送唐氏出了院门。
唐氏本以为这几个人会送她去白老太爷的院子,没想到他们居然七扭八拐地将她带上了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唐氏一路上浑浑噩噩的,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陌生的一切顿时让她警觉不安起来。
自己嫁到白家来的这些年,还从来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呢!
她勉强挣扎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两个婆子双手微微用力,狠狠地牵制着她的胳膊,她自己又没什么力气,根本挣脱不开两个人的束缚。
而前头领路的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
唐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使出浑身的力气挣动着身子。两个婆子先前被易妈妈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吓得不敢太过分,顾忌着唐氏的身份,也不敢真用太多的力气,被她甩得摇摇晃晃,差点一屁股坐在水坑里。
走在前头的下人见唐氏不配合,为难地皱了皱眉头。思虑再三才说道,“三少夫人别紧张,我们是奉了老太爷的命令带你去问话,前头没几步就到了,您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们听人的命令做事,不敢和您说得太多。”
唐氏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见他眼生,好像根本就不是白家的人。
她紧张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解释道,“我们是白老太爷跟前服侍的下人,过去不在白家内院当值,三少夫人觉得我们眼生也是正常的。不过三少夫人请放心,刚刚老太爷的原话是把您完完整整的带到他面前去,所以就算白家有人要害你,我们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出事的。”
现在唐氏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何况她浑身没有力气,就算有心反抗也是徒劳。
她干脆直起身子,由两个婆子搀扶着往前走去。
前方不远是一道月洞门,穿过门后则是一片竹林。竹林间铺着一条青石小路,四周幽静异常,除了绵绵细雨之声外安静得几乎令人害怕。
不过事到如今,唐氏反而镇定了下来。
从前她母亲就常说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
自己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又何必担心?
她淡定从容地穿过竹林,只见前方是一片明晃晃的荷塘。而荷塘的中央则是一栋雕梁画栋的房子,一条石桥直通房子的正门口。此刻房子周围站满了脸色冷峻的下人,一个个负手而立,有些甚至站在了雨中,身子却丝毫不动。
一行人过了石桥,来到房子的大门前,唐氏一抬头,只见门前的匾额上写着‘沁芳’两个字。
领路的男子上前低声禀告道,“老太爷,三少夫人到了。”
屋内果然传出白老太爷的声音,“嗯,让她进来吧。”
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令人不安。
紧接着有人从内打开了房门,两个婆子便手脚利落地架着唐氏走了进去。
房间内宽敞干净,白老太爷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坐在正首的椅子上,脸色难看至极。一双阴鸷的眼睛宛若天空中寻找猎物的老鹰,随时都要扑上来叨你一口似的。
唐氏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白老太爷冲扶着她的两个婆子挥了挥手,那两个婆子大气也不敢喘的退了出去。房门再次被人关上,唐氏这才见到原来门口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低眉敛首地守在门口两侧。
没等唐氏回过神来,白老太爷便厉声喝道,“**,你干的好事!我儿元裴尸骨未寒,你就做出如此下贱之事,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番情意?我只要一想到可怜的元裴,就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才好!”
唐氏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地说道,“不……不……我……我是冤枉的!”
“冤枉?”白老太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诡辩,可惜就算你舌灿莲花,也无法把死的说成活的!”不给唐氏反应的时间,便对门口守着的下人道,“把奸夫给我拖上来!”
下人答应了,打开门向外招呼了一声,不多久就有两个壮汉拖着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地方。他哼哼唧唧地被人丢到了地上,还没等唐氏看清楚,他就忽然爬过来抱住了唐氏的腿,嘴里不住地喊着,“三少夫人,快救救我!你不是说最喜欢我还要跟我远走高飞的吗?你快替我向老太爷说几句好话,让他放过我吧!”
唐氏又气又急,险些当场晕过去,想要一脚踢开他,却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白老太爷冷笑着哼了一声,“还真是郎情妾意,在我面前也敢拉拉扯扯,也算你们两个有胆量了!”
两个壮汉便上来拉扯男子。
可那男子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说什么都不肯放手,口中一直嚷着三少夫人救命之类的话。两个壮汉抬头看了白老太爷一眼,只见他的脸色简直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两个人顿时冲着男子的后背踹了下去,两脚刚过,那男子就忍不住痛放了手,哇哇乱叫起来。
唐氏的裙子被他拉扯的全是血渍。
白老太爷冷冷地说道,“留着你这条舌头是让你说话用的,你要是再这样乱喊乱叫,下辈子就都不用说话了。”
男子趴在地上像烂泥一样,闻声打了个冷战,惊惧不安地说道,“我说!我说!老太爷我什么都说,求您饶了我这条命吧!我也是年轻不懂事,受了三少夫人的勾引,这……这才和她行起了这等苟且之事……”
唐氏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晕过去。
第二百零四章 宋孚
白老太爷闻声冷冷地扫了唐氏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与轻视,甚至带着几分鄙夷与痛恨,仿佛多跟她说一句话,都会脏了自己的嘴一般。
唐氏委屈地望着他,“爹,您该不会是相信了他的话吧?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是谁,他完全是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白老太爷哼了一声,“从今往后,不要让我从你那张贱嘴里听到一个‘爹’字。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当初元裴坚持,就凭你那三两半的身家,想要嫁进我们白家的大门,下辈子都别痴心妄想。没想到元裴对你一片痴心,你竟然背着他做出如此下贱苟且之事,要不是为了白家的门风名声,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然后将尸体扔到黄浦江里去喂鱼!”
唐氏听他说得咬牙切齿,对自己恨意十足,惊得摇摇欲坠地说道,“您……您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却不肯相信我的话?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就连尊严和人格也没有了?”
“哼,下贱娼妇,你还要尊严和人格?”白老太爷冷笑道,“你要是知道廉耻为何物,也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元裴,没有想过治哥?我们白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见异思迁的狗东西!”说到后来,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冲上来甩唐氏几个耳光方能解气。
唐氏流着泪道,“我是冤枉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元裴的事!哪怕对簿公堂,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没有做过!”
几句话说得干脆果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老太爷微微一怔,打量了唐氏几眼。只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趴在地上的男子便撑着身子爬到了唐氏的脚边,“三少夫人,大难临头您不能不管我独个飞啊……当初不是您说我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吗?还说和三少爷成亲只是看中了白家的门地,您根本就不喜欢他,每天和他相处在一起都让您浑身不舒服,只有和我在一起才真心畅快……难道这些话都是您说出来欺骗我的吗?”
白老太爷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无耻的狗东西,当着我的面还敢说这些不要脸的鬼话!”对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两个壮汉叫道,“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成?”
两个壮汉立刻反应过来,冲着男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血珠飞溅了一地。那男子哀嚎声不断,一面求饶一面让唐氏赶紧向白老太爷求情。
唐氏冷冷地瞪着他,被他无耻之言气得浑身发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男子被打得哼哼唧唧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白老太爷嫌恶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别把他打死了,回头话都说不完整了,那不是如了某些人的意,变得死无对证了吗?”
唐氏见白老太爷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仿佛已经将自己定罪了一般。想到白元裴离世后的这段日子,她所受到的白眼和刁难,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股怨气来。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受到人这样的指责?
唐氏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冲着白老太爷说道,“世上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既然大家各执一词,不如就当面对质清楚了,也免得您心中疑惑,觉得我真做了那种不干不净的事情。”
白老太爷眯了眯眼,整个人显得格外地阴沉危险。他想了想,冷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怕丢脸,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好!就由你们当面对质,我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唐氏脚软的没有力气,也不用白老太爷吩咐,自己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这会儿他就如同血葫芦一般,半死不活像滩烂泥。
男子对上了唐氏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悄悄避开了。
“自从我嫁到白家来,自问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受了谁的指使拿了多少的好处要这样陷害于我……”唐氏开口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勾引得你,你现在就告诉老太爷,我是什么时候怎样勾引的你,使得又是什么样的手段?”
那男子微微一愣,显得又是惊恐又是难过,声音透着几分绝望,“三少夫人,您怎么这样绝情?说爱慕我的人是您,说要跟我远走高飞的人是您,原来那些甜言蜜语的话都是用来骗我的!也是我瞎了眼,居然没看清你的为人就相信了你,事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又能去怪谁呢?”说着说着,居然掉下泪来。
这件事儿如果不是摊在了唐氏的脑袋顶上,估摸着她都要相信男子的话了。
白老太爷听后果然脸色不善,冷冷地说道,“狗东西,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打马虎眼,你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我见得多了。现在装出一副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做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之前,你就该知道一旦被人发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何况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你敢说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心里没有小算计?哼哼,既然三少夫人要和你当面对质,你便和她对质吧!把你前面跟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她重复一遍,敢有一个字的差错,我就命人活活扒了你的皮!”
白老太爷说到这里,轻飘飘地抬头向两个壮汉看了一眼,“这原就是你二人的拿手好戏,许多年不用,手没生吧?”
两个壮汉忙道,“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了,哪能说忘就忘呢?就他这套号的,我一只手也办得明明白白的。只需在他的头顶上划个十字花刀,将头皮剥开一个小口,然后将烧沸了的水银从开口处往里浇灌,都不需要旁人动手,这一张人皮自然就剥下来了。这一招最妙的就是整个过程人都不会死,会切身感受一下剥皮的痛苦,到时候提前用麻核塞住他的嘴,或是直接拔掉舌头,让他喊也喊不出口,那才叫绝呢!”
白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地上的男子却惊骇不已地叫道,“老太爷,我说!我什么都告诉您!求您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上头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活不下去了……”一边说,一边向白老太爷的方向匍匐着爬了过去。
结果刚爬了两步,就被壮汉一把揪着头发拎了回来。
唐氏一直养在深闺,从来也没听说过剥皮的事情。见两个壮汉把细节都说得这样清楚,只觉得头皮发麻,脸色都变青了。
白老太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冷漠地说道,“你这狗东西还在这人痴心妄想呢?你敢在我白家做这种事,还敢想活命的事情?”
男子打了个冷颤,眼神中满是惊恐,“老太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白老太爷不耐烦地道,“趁着现在还有说话的机会,你赶紧把事情说清楚说明白,要是让我发现你有半句隐瞒,你连今晚上都过不去。”
“我说,我什么都告诉您。”男子连忙点头,开始徐徐讲述起来,“我叫宋孚,是白家外院的一个二等管事。从前在家里也是读书人,我五岁启蒙,书读得还不错,可惜我父亲死得早,之后家道中落,寡母再也无力供我读书,我只好放弃学业,想去别人做账房先生谋生养家。谁知道别人见我年纪太轻,怕我压不住事,所以无人肯用,最后只能做了个二等管事。”
白老太爷闻声冷笑道,“怎么?觉得委屈了是不是?你做白家的二等管事还大材小用了不成?”
宋孚连忙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老太爷哼了一声,“这些无关紧要的不用再说,你直接说三少夫人是怎么勾引的你,你又是怎么上钩的!”
第二百零五章 讲述
唐氏听着心中一凛,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叫宋孚的男子,想要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鬼话出来。
宋孚似乎怕极了白老太爷的手段,对他的话唯命是从,半点儿也不敢反抗,见白老太爷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他唯恐白老太爷一怒之下真的下令给自己剥皮,吓得没有半点犹豫,急急忙忙地说道,“去年端午节时,外二房的则大太太过来探望三少夫人,还送了不少东西,当时三少爷不在家里,就是我帮忙送过去的。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三少夫人就留意到了我,总是有事没事的往我身边凑……”
唐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去年的端午节……
没错,则大太太的确来过,也确实送了不少东西,其中大多都是她自己包的粽子,送给唐氏尝一尝。可当时这些东西是由谁送进院子里的,唐氏却完全记不清楚了。
但如果这件事儿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开始计划布置了,她岂不是早就深入圈套却毫无察觉?
想到自己居然被人算计了这么久,唐氏瞬间如堕冰窖,整个人冷得不行。
宋孚继续道,“小人略懂音律,自小学习吹箫,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吹上几曲,纯粹就是打发时间而已。可自从三少夫人知道我的这个才能之后,就总是过来听我吹箫,还夸赞我箫艺精湛,十分地喜欢。小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还以为三少夫人也是个懂曲之人,便和她说起话,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起来。”
唐氏气得想笑。真没想到这个宋孚编起瞎话来居然有鼻子有眼的,自己连院子都很少出,什么时候去听他吹过箫了?
没想到宋孚后面的话更令人震惊。
“熟悉之后,三少夫人还差人送了一只名贵的洞箫给我,我看那箫价值连城,自然不敢收,可三少夫人身边的人却二话不说把洞箫交给我转身就走了。”宋孚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箫收起来,想着以后再还给三少夫人……”
唐氏指着他道,“你说谎!既然是我差人送去的,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宋孚微微躲闪了一下,小声道,“您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能个个都认全呢?总之是您身边的人就对了。”
唐氏还要再问,白老太爷便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急什么,回头自有让你分辨的时候,且听他把话说下去,后面还有更热闹的呢。”
唐氏虽然不甘,却也只能闭上了嘴。
宋孚继续道,“我当时也觉得三少夫人的表现有些奇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吹箫了。正好三少爷那时也总在家里,像是因为怕他发现的关系,三少夫人便不怎么来寻我了。谁成想我刚松了口气,三少夫人居然又找了过来,还让我吹箫给她听。我只好婉言谢绝,还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免得被人发现传出什么闲话。三少夫人当时便发了火,还说什么看错了我,气呼呼地离开了。我以为这下可以消停了,可第二天她又过来了……”
唐氏听他把自己形容得如此恬不知耻,气得脸色雪白,浑身颤抖个不停。
宋孚却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哆哆嗦嗦地说道,“我只好往一旁躲,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被她给拦住了。三少夫人哭着便冲进了我的怀里,我吓得想要推开她,三少夫人却紧紧抱住我的腰,说什么也不松手,还说一片真心待我,没想到我却不领情。我当时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三少夫人对我产生了情愫,我连忙用力拉开她的手向后退开了几步,正色警告三少夫人不要这样。三少夫人便向我哭诉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如意不顺心,和三少爷貌合神离关系有多么的疏远,她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每天都吃好的穿好的,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快乐。还是因为认识了我,才觉得自己总算活得像是一个人了。”
唐氏见他字字句句说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之一,只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了。
她仔细地打量了宋孚几眼,实在不知道自己和他打过什么交道,又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以至于让他编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来陷害自己。
唐氏脸色苍白地瞪着他,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
白老太爷冷漠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宋孚连忙道,“我这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何况对方又是三少夫人这样一个美人。我当时安慰了她几句,还劝她跟三少爷好好过日子,他们是夫妻,有什么话都可以摊开了讲,没什么不能过去的坎。也不知道三少夫人听没听进去,我却赶紧告辞离开了。我回头便向其他人打听,才知道三少爷又出门去了。我心里觉得为难,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几次想要离开白家另谋出路,可又担心失去了这份活计家里要过不下去。就在两难之际,三少夫人又找上了我。那时已经要过新年了,家里正忙着采买的事情。我虽然是个二等管事,但也整日忙到夜里才能休息。那一天我回到房里,喝了两口茶便躺下来休息,谁知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床上多了个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吓得我差点儿当场大叫起来。就在这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附在了我的嘴唇上,耳旁传来了三少夫人娇柔的声音说让我不要做声。我一听是三少夫人,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小声问她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三少夫人说三少爷这些天出门对账不在家,她一个人香闺寂寞,又一心仰慕我的才华,所以便踏月而来……”
“呸!什么踏月而来,别脏了那静洁无双的月亮。”白老太爷听到这里忍不住啜了一口,满脸嫌弃地骂道,“你们这对奸夫**,少在我面前咬文嚼字,做出这等不要脸事情,居然还敢附庸风雅,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宋孚被吓得连连磕头,口中不断嚷着饶命。
可唐氏的冷汗却顺着后脊梁骨不断地往出冒。
去年年底白元裴的确外出对账过一些日子,她自己守在家里照顾治哥。这个宋孚连这些都算计进去了,一看就是早有计划,经过精心准备而来。自己要怎么才能戳穿他的谎言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唐氏一时间没了主意,甚至有些慌乱不安起来。
白老太爷手掌重重在桌子上一拍,厉声吼道,“给我继续往下说!”
宋孚继续道,“我自小便深谙孔孟之道,从不敢对人做越矩之事,和姑娘说句话脸都要红上半天,哪架得住这样的诱惑?何况三少夫人又主动献身,我……我实在是把持不住,就……就跟她行了床事……”
唐氏整个人随时都要晕去,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勉强支撑着。她双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扶手,恨不得立刻上去与宋孚同归于尽,总好过听他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败坏自己的名声。
“你……你……”唐氏本在病中,这会儿已经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老太爷面无表情的低声问道,“你是个聪明人,做了这种事后不可能不留下一件信物,手里总要拿些东西才能自保平安啊。何况还能用来要挟三少夫人,以后你能不能飞黄腾达,就要全指望着她了。”
“老太爷明鉴……”宋孚苦笑着说道,“小人……小人当时还以为三少夫人真是一片心意对我,何况她又秀美无双,我自然也有仰慕之心。甚至天真地觉得我们是两情相悦,哪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软语温存过后,三少夫人便要离开。当时我初经人事,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哪里舍得她?抓着她的手不肯让她走。三少夫人便劝我说这些事总要背些人,万一被人发现了,两个人都得一起死。她又何尝舍得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罢了。说着,便把她当时穿着一件紫色绣着并蒂莲花的肚兜留给了我……”
肚兜!
唐氏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地傻眼了。
第二百零六章 严重
直到这一刻,天真的唐氏才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方向,连思考的能力都短暂的丧失了。
紫色绣着并蒂莲花的肚兜……
唐氏越发觉得不妙,那种一直生活在别人算计中的恐惧宛如藤蔓一般缠裹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一窒,喘气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的确有一件紫色的肚兜,上面也确实绣着并蒂莲花,那是她的贴身衣物,除了丈夫白元裴之外,也就只有吴妈和两三个贴身服侍的丫鬟见过。这……这个宋孚怎么会知道呢?
更可怕的是那件肚兜今年年初就找不到了。唐氏当时觉得奇怪,还以为和其他衣服装混了,特意让吴妈翻来倒去的找了许久,吴妈翻箱倒柜地找不见,还以为是院子里出了窃贼。不过唐氏却觉得不太可能,窃贼放着好好的金银首饰不拿,为什么要去偷一件里衣?说不定是收在哪里忘记了,这会儿越是想找越是找不到,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蹦出来了。
吴妈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提醒唐氏把这件事儿和白元裴说一声。
唐氏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就把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何况每次见到丈夫,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还哪有闲工夫说什么里衣肚兜的事情啊!
丈夫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她呀。
唐氏毕竟是出身小门小户,对于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吴妈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下人,虽然觉得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们哪里知道大宅院里最忌讳这些,她要是早向白元裴知会一声,以白元裴的聪明才智,立刻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会让她落到今天被人陷害的地步了。
唐氏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整个人脸色灰白地轻轻颤抖着。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这宋孚。
这些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
是从则大太太端午节送东西来还是更早?甚至是……从她嫁进白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偷偷布置策划了?
唐氏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甚至感觉暗处一直有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舒服。
白老太爷见唐氏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还以为她被宋孚戳中了死穴无力反抗,看唐氏的眼神已带了几分了然的寒意。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向宋孚问道,“这东西你可还收着?”
“当……当然!”宋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三少夫人待我一片至诚,她送给我的东西都被我宝贝一样的收了起来。我要是知道她这样无情无义,早就把她的东西都烧成一把灰了。”
口气中带着几分被人欺骗后的伤心与委屈。
白老太爷冷笑道,“你要是真那么做了,今天拿什么指证这**?要我说你这辈子做得最聪明的事情也就是这一桩了。”
宋孚惊愕地抬头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白老太爷却懒得向他解释,冷冰冰地问道,“东西被你收在哪了?”
宋孚坦白说道,“收在一只家传的红木匣子里,被我藏在了所住房间的房梁上。”
白老太爷闻声向站在宋孚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壮汉立刻会意,转身便往门外走,脚步匆匆地往白家管事所住的院落跑去。
屋子内瞬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唐氏此刻面如死灰,脑袋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如果肚兜真的在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手里,就算她再怎么坚持自己的清白,别人还能相信自己的话吗?
唐氏越想越觉得冷,已经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整个院子能接触到自己贴身衣物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白元裴是自己的丈夫,自然是不可能的。吴妈是从唐家跟随自己而来的,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也不像是她做的。另外还有谁呢……
唐氏的脑海中闪过两个每次见了她都笑得格外甜美明媚的丫鬟。一个叫秋夕一个叫香凝,都是白家土生土长的家生子,自从她嫁进白家后,就一直在院子里服侍。唐氏见她们两个做事有板有眼的,为人又很知进退,就把她们留在了身边伺候。两个丫鬟也都格外的尽心尽力,当差办事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儿差错,很得唐氏的信任。
想到这里,唐氏猛然想起一件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当时她刚刚生下白修治,还在屋里坐月子。许多人家都认为女人坐月子有血光,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男子一般都会避到别处居住,以免影响运势。像白家这种大家族,自然早早就准备了姨太太或是通房丫鬟屋,总不至于让少爷公子住到凄冷的书房去。可是白元裴对唐氏情有独钟,自从成亲后也没有提过半句纳姨娘的事情,白老太爷旁敲侧击的提醒了几次,也都被白元裴用各种话题搪塞了过去。白老太爷对这个儿子没有办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等着两个人黏糊过这一阵后,总有相看两厌的时候,到那时不用自己提,儿子就上赶子张罗纳妾娶姨娘了。
唐氏对白元裴缠绵眷恋,他不提娶姨娘的事,唐氏只会满心欢喜,怎么可能劝丈夫另置新欢呢?
两个人默契的谁也不提这件事儿。
等到治哥出生之后,白元裴也只是在书房住了一个月,每天一大早便要赶过来陪唐氏吃早饭,再盯着儿子看一会儿,到了晚间休息的时间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等唐氏一出月子,白元裴就立刻搬了回来,两个人握着手说了半夜的话,后来吵醒了治哥,他哇哇大哭起来,两个人才不敢再说。
过了几天,白元裴忽然跟她说,让她把那个叫香凝的丫鬟调到别处去,别留在房里做事。唐氏觉得十分诧异,白元裴对自己信任有加,从不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成亲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儿八经的吩咐她做什么事情。
白元裴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根本就不是要紧事一般。唐氏却知道丈夫从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暗中留心,偷偷观察了一下香凝。这才发觉香凝的眼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白元裴身上,而且眼神满是爱慕,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唐氏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香凝偷偷仰慕白元裴,说不定还趁着自己坐月子的时间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白元裴不快,所以才会让自己将她调到别处去。
唐氏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连忙叫来吴妈商量。吴妈到唐家做事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人罢了,之所以能跟着唐氏嫁到白家来,完全是因为唐老夫人见她老实稳重,又曾经生育过,唐氏生产时能够照顾得到,比一般的年轻丫鬟更可靠。她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只好给唐氏出主意让她去问问则大太太的意思。
唐氏脸子薄不愿意,不想把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张扬出去,好像自己什么能力也没有,连个院子也管不起来。
可眼见着香凝总是有事儿没事地往白元裴的书房里跑,她又实在拿不出个主意来,后来则大太太过来串门,她便红着脸偷偷向她说了。则大太太听后立刻道,“这样的白眼狼养在院子里做什么?赶紧撵出去干净,别回头做出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不好看了。”
唐氏犹豫了许久,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免得香凝面子上过不去。她小心翼翼唯恐伤了谁似的,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香凝调到了其他地方去,可就是这样,香凝还是会隔三岔五的过来向她问候请安,出入她的屋子也方便。
难道是她?
没等唐氏想出个结果,先前出门的壮汉已经被雨浇得湿漉漉的走了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只看上去就很有年头的红木匣子。
第二百零七章 无愧
壮汉稳稳地捧着匣子走到白老太爷面前,态度恭敬地说道,“老太爷,匣子被我给搬回来了。”
白老太爷抬头瞄了一眼,随意地问道,“是在他说的地方找到的吗?”
壮汉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是的,的确被高高搁置在了房梁上。那上头全是灰尘,但这匣子上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拿下来擦拭摆弄的。”
白老太爷嗯了一声,让壮汉把匣子送到宋孚的面前,“让他自己打开,免得脏了咱们的手。”
宋孚就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地上,见到匣子摆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神微微一闪,仿佛有什么念头飞快过了脑子,但表情却立刻变得凄惨又无辜起来,“老太爷,这里面装的都是三少夫人送我的东西,我打开给您过目。”
唐氏听着心中一惊,脑袋空空地望着匣子出神。她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完全猜不到那匣子里会蹦出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有自己贴身的东西,就算白老太爷不发话,她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宋孚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匣子,先是从里面取出一只洞箫来。
那洞箫宛若黑玉,笔直修长,看上去就是价值连城的好物。
一旁的壮汉见状,急忙接过来递到了白老太爷的面前。白老太爷拿在手里看了看,赞赏道,“果然是好箫,想必用它吹奏出来的曲子也一定格外得好听吧?”话是冲着唐氏说的,好像唐氏真听过箫曲一般。虽是赞赏的话,但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听着都让人觉得冷意十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又随时都要爆发一般。白老太爷轻轻转动着箫身,只见另一侧刻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写的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白老太爷怒极反笑,想到儿子白元裴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握着洞箫的手越来越紧,不住地颤抖着。
唐氏虽然看不见字迹,但见白老太爷激动成这副样子,想必一定不是好词好句。
白老太爷抬头狠狠地看向唐氏,狞笑着说道,“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呵呵,你们在欢娱之时,可曾想过我那薄命的儿子?良时?哈哈哈,果然是良时!”说到最后,抬手就把洞箫冲唐氏砸来。
只是他盛怒之下准头不够,洞箫又是细长之物,只擦了一下唐氏的额头便摔在地上,顿时碎成了两截。
唐氏的额头上却被砸出了一道小口子,从里面缓缓渗出血迹来。可平日里娇滴滴的唐氏此刻却丝毫不觉得疼,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老太爷,嘴唇微翕,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白老太爷瞪向宋孚,“继续拿,少一样我立刻命人活剥了你的皮,不信你就试试看!”
宋孚当然不敢试,他只能颤颤巍巍把匣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他每拿出一样唐氏的脸色便要难看一分,到最后的时候唐氏已经头重脚轻心如死灰,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在屋子里才好。
里面不但有唐氏的那件紫色肚兜,还有她佩戴过的首饰和香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唐氏甚至连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遗失的都不知道。
她也真的是太大意了!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无力回天。
就算她说破了嘴,都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了。
人证、物证甚至所有的巧合,还有昨夜的那场雨,都成了始作俑者将她推向深渊。她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栽赃陷害她,这个人又能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白老太爷见宋孚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还把什么时间为什么送给他说得清清楚楚明白白,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一般。等宋孚说完,他良久都没有开口。
屋内顿时安静得有些吓人,只有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老太爷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向唐氏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还说?”
唐氏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该向何处诉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解。
她流着泪说道,“我向老天发誓,我真的是冤枉的,如果我做了任何对不起元裴的事情,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没等白老太爷发话,宋孚便抢着道,“三少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和我双宿双飞的人不也是你吗?要是誓言有用的话,今日您也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打成这副样子了。”
把自己的话堵了个彻底。
简直是无耻至极!
唐氏本来还要和他对质争辩,可想到他连自己的每句话都像是提前猜到了似的做足了准备,就算再说什么自己也不会占据下风。她强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擦去腮边的眼泪一边道,“我不知道你受何人指使,做这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可我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你放心,我不会顺了你们的心意寻死觅活的,我会好好地活着,睁着眼睛看看你们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些什么?至于你,不知拿了什么好处,用这样无耻龌龊的手段败坏我的名声,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你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否则就算死都闭不上眼。”
宋孚见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原本宛如枯木死灰一般的眼神中竟然重新燃起了星星火光,映照得整个人凛然生威。他躲闪地避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唐氏转头看向白老太爷,摇摇欲坠地说道,“我娘家虽然门第不高,但我自小也是父母眼中的掌上明珠,读过一些书的人,受尽宠爱长大的。就算我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敢再叫您一声‘爹’,何况先前您自己也说了,不想从我的嘴中听到这个字,我索性就叫您一声老太爷吧。眼下看似证据确凿,我也的确百口莫辩,如果您相信了宋孚的话,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是要沉塘还是活剐,我都没有怨言。何况自从元裴死了之后,我早就不想活了,正好可以轻轻松松地卸下担子去地府陪他,也免得他黄泉路上一个人孤苦无依,至于治哥……他年纪还小,又什么都不懂,也只能交给您费心照顾了。”
白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飞快地转了转,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可事到如今,唐氏却觉得轻松多了。
她被算计得太多了,已经不介意再多出几个了。她淡淡地低下头,看了宋孚一眼,“如果你还有命在的话,一定要帮我带个口信给你的主子。能布置出一个这样的局来,他实在非同小可,我也发自肺腑地佩服。也是我不小心,留了太多的空子给你们钻,如今我名声已毁,你们也算达成所愿,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宋孚瑟缩了一下肩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老太爷却猛地拍桌而起,指着唐氏道,“哼,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我也不是没给你机会当面对质,你一个字说不出来,这会儿摆出这副嘴脸给谁看?白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了?”说到这里,高声把之前带唐氏来的两个婆子唤了过来,“把三少夫人送回去,事情没有处置结果之前,人务必给我盯住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两个也不用活了。”
两个婆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弓着身子答应了。
白老太爷挥了挥手,两个婆子便架着头重脚轻的唐氏出了门。可走出没几步路,原本就靠着一口气支撑的唐氏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昏倒了过去。
第二百零八章 想死
两个婆子都怕唐氏出什么问题,惹得自己也活不成。二人话都不敢多说,托架着将唐氏匆匆送回了院子。
这院子在白元裴活着的时候热闹非凡,每天都笑语盈盈的,离得老远都能听见。白元裴死后唐氏整日以泪洗面,下人们也不敢随意玩笑嬉闹,院子顿时便冷清了不少。如今院内的下人都被叫出去问话,除了门外冒雨站着几个白老太爷派来守院子的人外,连个影子也见不着,显得格外死气沉沉。
配合着一直下个不停的小雨,更是无比的凄凉落魄。
唐氏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歇。额头上的伤口被人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还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药粉。屋子里连盏灯也没有,黑暗中她浑身软绵无力,嗓子火燎燎的难受,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炭盆上烘烤着。她的头就像随时要炸开一般疼得扎心,缓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轻轻翻了个身,正打算叫人倒杯水来,可四周冷冰冰的空气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会儿身边哪还有人啊?
唐氏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个可怕的梦,感觉不到丝毫的真实。
如果真的是一个噩梦,那该有多少啊。
唐氏冷静地反复回想着宋孚的话,却怎么也找不出一点儿差错出来。时间都对得上,又有自己的贴身物件为证,这样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唐氏就像只落入虎口的羔羊一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个宋孚会是主谋吗?唐氏和他到底有多大的仇怨,他要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陷害她?
应该不是他!就算宋孚真的和自己有什么过节要报复的话,他的能力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居然还能买通自己身边服侍的下人。而一直潜伏在自己周围的人又会是谁呢?真的是香凝吗?
唐氏越想头越疼,只觉得胸口像被压了一块重石般堵得她异常难受。这一刻唐氏心如死灰,只觉得活着太累了。自从白元裴死后,她就不止一次地有过这样的想法。被孤孤单单丢在这世上的那个人,太可怜也太辛苦了。
唐氏有点儿不想活了……
可就在这一刻,肚子里的胎儿却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忽然踢了她一脚。仿佛顽皮的孩童往原本平静的湖面上丢出了一颗石子,唐氏原本孤寂不安的内心被这一脚踢出了涟漪,她总算从浑浑噩噩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不能死!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和治哥怎么办?未来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他们要怎样生活?元裴已经走了,她更要担起两个人的责任,好好地守护孩子们,不让他们经历任何危险和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唐氏仿佛看到了丈夫的眼睛。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嘴角含着欣慰的笑容,俊秀的面容在黑暗中散发着稀薄的淡光。唐氏眼圈一下就红了,眼泪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白元裴眼神温柔地望着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却胜过了千言万语,瞬间给唐氏注满了勇气与希望。
如果她这个时候死了,就会背负一生的污名。不但自己清白受损,元裴也会受人非议,两个孩子更是永世抬不起头来。
算计她的人可真狠啊!
连她未出生孩子都不放过……
想到这里,唐氏紧紧地将手握成了拳头,咬着牙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定不能顺从那些人的心意,无论接下来的日子有多艰难,她都要坚持下去。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元裴和他们的孩子……
她吸了两口气,正准备下床找杯水喝,黑暗中忽然响起了吴妈的声音,“夫人,是您醒了吗?”
唐氏原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听到吴妈的声音后,又仿佛找到了失散的亲人一般,又惊又喜地叫道,“你……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吴妈连忙点燃了蜡烛,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见唐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就像风雨中漂泊的无根柳絮一般,又可怜又无助,她顿时心疼不已,含着哭腔问道,“夫人,您要什么?”
唐氏见她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想到之前浑身是血的宋孚,唐氏以为吴妈也受了私刑,连忙抓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你有没有受伤?那些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吴妈见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自己,感动地掉下泪来,抱着唐氏的胳膊哭道,“我苦命的夫人啊,您得命怎么这么苦啊?”
唐氏本就一肚子的委屈,哪受得了吴妈这样的刺激,顿时跟着抽泣起来,主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哭了好一会儿吴妈才渐渐止住。她找出帕子来帮唐氏拭了拭眼泪,这才说起了两人分别之后的事情。
原来吴妈在白老太爷的院子里陪着治哥住了一夜之后,因为放心不下唐氏,天一亮就要赶回来照顾唐氏。可还没等她出门,就被白老太爷的人扣着去了一间空房子,她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昨天夜里守门的婆子心生不满,把她半夜三更去探望治哥的事情告诉了白老太爷,心里还想着见了白老太爷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不会怪罪到唐氏的身上。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她才被两个壮汉抓着带去了白老太爷的面前。吴妈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没等白老太爷开口就浑身颤抖地跪在了他的面前。白老太爷见状便开门见山地问她知不知道唐氏与一个叫宋孚的二等管事的私情。
吴妈仿佛被雷击中了,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抱着白老太爷的腿喊起冤枉来。
白老太爷不耐烦地一脚将她踢开,开始逐一地询问起来。什么去年端午节前则大太太有没有过来串门,当时送了东西没有,是谁帮着送的东西?还有去年年底白元裴外出办事的时候唐氏都做了什么?唐氏的贴身衣物都由谁收着?
事无巨细地打听着。
吴妈不假思索有问必答,态度非常地恭敬诚恳。
白老太爷见她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说谎,问了一堆问题之后便又让人把她带了下去,关进了一间什么也没有搁置的空房间里。
吴妈讲到这里,向唐氏说道,“当时我被带去老太爷那里时,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好像是刚被问完话带出来。我瞧着那身形像是秋夕,等我出来时正好和被带进去的预妈妈走了撞脸。”
秋夕和香凝都是白家的家生子,两个人性格文静很会看眼色,过去在唐氏身边伺候的时候都很守本分,不多言不多语的,唐氏很喜欢她们两个,就留在了身边伺候。不过自从知道香凝对白元裴的心意之后,唐氏看她总归有些别扭,后来香凝被她调到了别处,身边就只有吴妈和秋夕两个人忙活了。
预妈妈关系则更复杂一些。她是白元裴乳娘的亲妹妹,白元裴的母亲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便去世了,白老太爷虽然喜爱器重他,但大家大业的一堆事等着他定夺处理,哪有工夫整日围着儿子转?白元裴能长这么大,他的乳娘预氏功不可没,只可惜她没看到白元裴成家就去世了。白元裴爱屋及乌,对乳娘的亲妹妹也高看一眼,信任有加。成亲之后便把她和丈夫接到自己的院子里,预妈妈负责院中的大小事务,丈夫则负责白元裴外出的车马安排。
唐氏现在对这些已经不关心了,她平静地问道,“治哥怎么样?没什么状况吧?”
“没有!”吴妈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夫人不用担心,我出门的时候他正由陶妈妈和芳姑娘服侍着喝羊奶呢。”
唐氏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第二百零九章 莫辩
吴妈紧张地盯着唐氏的脸问道,“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到现在脑袋里还迷迷糊糊的……”
“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唐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
吴妈立即道,“肯定是有人陷害您啊……我整日陪在您的身边,您做了什么难道我会不清楚吗?只是不知道挖了这么个大坑的人会是谁?是大房还是二房?如今您没了三少爷做依仗,对他们实在算不上威胁,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害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唐氏淡淡地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证据确凿,我们百口莫辩,有嘴都说不清楚了。”
“说不清楚也得说呀。”吴妈急得又要掉下泪来,“这是多大的屎盆子,一旦扣在脑瓜顶上,再想往下摘就难了啊……”
唐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吧?之前我让你找的那件紫色肚兜,也在人家的手里呢。”
“什么?”吴妈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彻底的傻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呆了好半天才叫道,“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夫人的贴身衣物……”说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我们院子里有奸细,而且还是夫人身边的人!”
唐氏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个局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布置出来的,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而已。如今人家已经布置得天衣无缝,那个宋孚甚至连我会用什么话来反驳他都猜得一清二楚,这不是一日两日之功,我们现在再去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困兽之争,挣得越狠伤我们自己越狠,这个时候安静下来可能会更好一些。”
“那……那怎么办?”吴妈死死地咬着嘴唇,强迫着自己不要当着唐氏的面哭出声来,“都是我的错,当初老夫人让我做您的陪嫁到白家来时再三叮嘱,让我小心大宅院里头阴险狡诈的计谋,我却当做了耳旁风,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夫人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全都是我害的。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怎么去见老夫人啊?”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唐氏柔声安慰她,“其实先前我也不想活了,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我一脚,我说不定就要做什么傻事去陪元裴了。可这孩子的一脚却把我彻底的踢醒了,说不定那个陷害我的人此刻正在暗处看我的笑话呢?我要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是顺了他们的心意?”
吴妈听她这样说,吓得脸都白了,“夫人,您可不能做傻事啊?就算你不考虑别人,也要考虑一下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治哥,昨晚上治哥还含着泪找您呢?我看到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都心疼,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以后怎么活啊?”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唐氏原本晦暗无光的眼神此刻却多出了几抹坚毅,“我要是这个时候死了,身上的污名更洗不掉了。我不但要活着,还要找出这个幕后黑手,亲自问问她费尽心思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陷害我,究竟为的是什么?”
吴妈听了连连点头,总算放心了不少。
主仆二人沉默地对望了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四下寂静无声,唯有雨滴坠落于地,发出淅淅沥沥的噪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氏吩咐道,“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有点儿口渴。”
吴妈立刻答应了,跑过去一摸茶壶都是冰的。她准备去后灶烧水,唐氏立刻叫住了她,“别忙活了,喝凉茶就行。”
吴妈不答应,担心唐氏的身体受不了。
唐氏劝道,“我还有别的话要跟你说,你别忙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吴妈这才倒了杯茶,又回到唐氏的床边坐下。
唐氏喝了口茶,嗓子火燎燎的感觉缓解了不少。她握着茶杯,低声问道,“你被关在白老太爷那边,后来又怎么样了,是老太爷放你回来照顾我的吗?”
吴妈听她一口一个老太爷,既不称呼为‘爹’也不叫‘公公’,知道她心中有怨气,不愿意和白老太爷攀亲。吴妈也觉得白老太爷做事太狠绝了一些,唐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非但不为唐氏主持公道,反而还疑心唐氏,哪有这样做公公的?
吴妈没有多说什么,顺着唐氏的问题答道,“我在那房间里一直待到晚上,天都已经黑了,闵老夫人身边的易妈妈便过来了,让我回到您这边照顾着。我连忙答应,可不管怎么问她出了什么事,她都闭口不提,让我不要理会其他的烦心事,只专心照顾你就是了。”
唐氏听着点了点头,沉吟着嘀咕道,“闵老夫人……”
想到之前自己被白老太爷手下的婆子刁难的时候,也是易妈妈来帮自己解围的。
她自问和闵老夫人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助自己呢?
白老太爷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同意了她的做法呢?
唐氏渐渐有了主意,从床上支撑着下了地,“去找件干净衣服来,我换上了去见老夫人!”
吴妈一惊,“夫人,都这个时辰了,老夫人只怕都睡下了,就算要去也等到明天吧。”
唐氏摇了摇头,“不,现在就去。”
吴妈大惑不解地望着她,“夫人,闵老夫人向来不管家里的事,您就算求到她面前去,她也不会帮您说话的。”
唐氏嗯了一声,“我知道,但经过这件事儿我就已经看出来了,现在整个白家也就她相信我是清白的,愿意伸手帮我一把了。我不用她帮我说话,只要能给我指点迷津就行。你和我都像是温室的花朵一样,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没有个明白人指点,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破局,难道就这样等死不成?”
吴妈见唐氏态度坚决,而且说得很有道理,再也不敢多劝,忙着为唐氏换了衣服,又帮她把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
两个人趁着夜色准备出门,吴妈道,“夫人,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走路?我去找个灯笼吧。”
“不!”唐氏一把抓住了她,“拿柄雨伞来就行了,不要点灯。”
吴妈一脸不解。
唐氏解释道,“我这个时候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呢,能小心就小心些,别给老夫人惹麻烦了。”
吴妈这才恍然大悟,什么也没说的找了柄油纸伞,主仆二人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远门外走。
院门外守着的人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围了上来。
唐氏和吴妈黑暗中骤然见到这么多披着油布的男子也是一惊。没想到夜都这么深了,而且还下着雨,他们还是没有离开。看来是白老太爷下了命令,让他们看守住院落,不许唐氏出门。
吴妈担心地瞥了唐氏几眼,这个情况还能走得出去吗?
还是唐氏最先冷静下来,她淡定地扬着头看了眼前的家丁下人一眼,低声道,“我要去老夫人那里一趟,你们是要跟着一起去,还是怎样?”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老太爷发过话,不许您走出院子半步。”
平日里软弱的唐氏这会儿却表现得异常坚定,她毫无怯意地向前迈出一步,“今天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要拦路,不妨就动手。”说着,挺胸抬头的向外走去。
几个下人一愣,但还是本能地伸手拦住了唐氏的去路。
唐氏却仿佛看不到似的,直接向前闯去。
下人连忙避开一步,眼睁睁看着唐氏出了院门,快步向闵老夫人所住的院子方向而去。
自有机灵的人去禀告白老太爷,另外则有两个人追了上去。
吴妈心怦怦乱跳个不停,时不时地回头看上几眼,“夫人,他们追上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求助
唐氏充耳不闻,带着吴妈径直向前走去。
身后跟着的两个下人也都是心中有数灵透之人,按道理他们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想要追两个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妇人还不容易,可他们却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让唐氏在眼前消失,可也不会让人觉得有逼迫感。
一看就是想要置身事外,不想搅和进唐氏这件事儿的聪明人。
唐氏心融神会,觉得白家的人各个聪明狡诈,自己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
她就像一条生活在鱼塘中的小鱼,既没有攻击性也没什么远见,每天睁开眼最盼望的就是生活安逸,喜欢的人都在身边,永远都能平安喜乐就足够了。可白家却是江海,她这条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小鱼误入此处,自然会沦为其他大鱼的食物,被一口吞进肚子里,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一直都是白家的生存之道。
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闵老夫人所住的院子在白家的东侧,名叫栖子堂。“栖子”出自《寒栖子歌》“栖子妙今道已成,手把玄枢心运冥”,寓意这个庭院能够给人宁静、安宁之感,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凝神静宜的用意。那里原本是白老太爷父母的旧居,两位老人殡天后一直空着,但每年都要修缮,屋舍相当的整齐规制。闵老夫人嫁过来之后,并没有住到白元裴兄弟几个生母住过的院子,而是生活在了这里。
因为白老太爷的父母喜欢安静,活着的时候便做主修了一道二门,将栖子堂单独隔了开来。二门每日戌时关门,第二日卯时打开,要通往栖子堂,这道门是必经之路。
吴妈紧张地扶着唐氏,“夫人,这个时候二门都下钥落锁了,咱们根本去不了栖子堂啊!”
“那就叫门!”唐氏坚定地说道,“一直叫到门开为止。”
吴妈不好再说,但表情却显得十分担心。
闵老夫人那个人虽说对谁都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但清高自傲,除了娘家人之外跟谁都走得都不是很近,保持着相当疏远客气的距离。何况夫人自从嫁到白家来之后,也只是逢年过节到闵老夫人那里略坐坐而已,无论夫人送去了什么,闵老夫人的回礼总会比它略高一个档次,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也毫无亲近可言。
白元裴跟这个继母的关系也是面子情,自然不会让妻子有事没事往这里凑,因此唐氏和闵老夫人除了混个脸熟之外,当真没半点儿交情。
这时候出了事儿,急巴巴的赶去找闵老夫人?她真的会帮忙吗?
吴妈觉得唐氏是在病急乱投医,而且实在过于天真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陷害自家的夫人,而且还设计得天衣无缝,让人辩驳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雨夜风凉,吴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一路走来,两个人的鞋子都已经湿了。好容易来到二门前,唐氏紧张地吸了口气。说实在的,她也不敢确定闵老夫人一定会帮助自己,如果她真的不愿意管自己的闲事,又该怎么办呢?
唐氏站在大门前,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
吴妈小心地瞄了瞄她神情,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与为难,低声道,“夫人,要不还是明儿一早再来吧。大晚上的过来,老夫人肯定早就安寝了,任谁睡到大半夜被人叫醒只怕心情都不会好,到时候怎么愿意帮咱们的忙呢?”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这扇黑漆漆的大门,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果。
吴妈扯了扯唐氏的衣袖,继续劝道,“夫人,您听我的话,咱们还是先回去打算一番,等天一亮我们再过来。正好也商量一下说辞,见了老夫人要怎么说才行,总不能什么都没准备就冒冒失失的跑过来吧?”
没等唐氏作决定,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来,“是谁在门口说话呢?”
唐氏和吴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都赶紧闭上了嘴,紧张地侧耳倾听着。
雨声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了过来,紧接着二门便被打开了,一个圆脸的婆子探出半个脑袋来,一见唐氏,立刻微笑着说道,“原来是三少夫人过来了,快请进来吧。”
唐氏和吴妈俱是一愣。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家的人肯定全部都知道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可这婆子对待两人的态度却和往昔一般并无二致,而且还将二门打开,仿佛早就等在了这里一般。
“这……”唐氏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那婆子笑着道,“老夫人知道您一定会过来,所以早就吩咐留着门了。快请进吧,老夫人这会儿还没睡呢。”
唐氏和吴妈面面相觑,又是震惊又是意外,全都猜不到闵老夫人等着她们要做什么。
那婆子却不再多说,静静等着唐氏下决定。
唐氏望着敞开的大门,想到自己面临的局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什么也没说的迈进了门槛。那婆子一手撑伞一手提这个灯笼,慢悠悠地在前面领路。唐氏和吴妈跟在后面,吴妈小声道,“夫人,您想好一会儿见到老夫人说什么了吗?”
是啊,要说什么呢?
唐氏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她平日里最要面子,出了事后上赶子来求助一个和自己走动的并不亲近的人,她自己也觉得张不开嘴。可现在除了闵老夫人,还有谁会愿意帮她的忙呢?
出了事儿后大房、二房那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两个嫂子甚至都没有派个人来问问她的情况,一看就是准备置身事外,不想搅和进这蹚浑水中来。外三房人微言轻,则大太太就算知道后有心帮忙,可没有白老太爷的点头授意,只怕她连正房的门槛也迈不进来。
唐氏无路可走,只能厚着脸皮求到闵老夫人的面前了。
往日短暂的路程今日走起来却特别的漫长,绕过一个小巧的弯路回廊,黑暗中栖子堂的屋舍便出现在眼前。房檐下挂着整整齐齐的灯笼,值夜的婆子规规矩矩地守在屋檐下,见到来人一点儿也不好奇,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居然没一个探头探脑随意张望的。
从前唐氏觉得闵老夫人这里的规矩有点儿大,能在闵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都特别知道进退,但也让栖子堂看上去格外的不近人情。可经历过事情的唐氏此刻却换了一番心境,再看待栖子堂就和往日不同了。自己的院子虽然看上去其乐融融的,但下人们当着白元裴的面还算恭敬,背着白元裴却总是有些没大没小。要是当初她也能像闵老夫人一般治下严谨,赏罚分明,说不定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她对身边的人实在太过放心,也太大意了一些。
唐氏沉默着由婆子领到了一间房间前。
唐氏认得这是闵老夫人的书房,平日里多数时候都在这里写字练画,唐氏来闵老夫人这里走动,她十次有九次是在这里接待自己。闵老夫人惠若兰娟,自幼便练习书法与工笔画,后来又得大师指导,进展神速,下笔行云流水,作品颇受好评,便是谁也瞧不上的白老太爷也表示钦佩不已。
此刻屋内灯火通明,屋檐下的一个婆子早早地便等在了这里。见到来人便撑着伞迎了上来,“三少夫人来了,老夫人正在屋内等着您呢,快进去吧。”居然是易妈妈。
唐氏一怔,客气地向她点了点头,叫了声易妈妈。
易妈妈似笑非笑的将她请到了门口,轻轻扣了两下门,“老夫人,三少夫人过来了。”
屋内传来闵老夫人淡淡的回应声,“进来吧。”
易妈妈轻轻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二百一十一章 淡然
唐氏望着眼前敞开着的大门,忽然有些不敢往里迈步子了。
闵老夫人到底会不会帮助自己?如果她同样选择袖手旁观,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唐氏怔怔地望着眼前通亮的房间出神。
背后便是万劫不复的黑暗,而面前则是柳暗花明的光亮。
易妈妈轻轻唤了一声,“三少夫人?”
唐氏猛然回过神来,看着易妈妈满是疑惑的神色后,她这才慎重地点了点头,迈步进了书房。事已至此,除了这条道已经无路可走,无论如何唐氏都得搏一搏才行。吴妈还想跟进去,却被易妈妈轻巧地拦在了外面。易妈妈小声道,“老夫人有话要单独跟三少夫人讲,妈妈就别跟去了,到隔壁跟我喝杯茶。”
吴妈虽然不安,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多说,只能不放心地跟着易妈妈去了隔壁的茶房。
唐氏惴惴不安地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她来过很多次,早就熟悉不已。她放轻步子往内室走去,只见两旁烛火莹然,屋内甚至还放了暖盆。闵老夫人穿着一件枯绿色的袄裙正在内室的大桌前挥墨书写,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秀气的面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神情和往日别无二致,仿佛唐氏雨夜前来不是为了求助而是来串门说话的。
唐氏被她淡定的眼神看得一愣。
闵老夫人这一年还不到五十岁,却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简直比白家长房大夫人还要年轻几分。毕竟大夫人自从大老爷早逝之后,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当初大老爷去世时,大夫人的情况和唐氏相差不多,也怀着身孕,或许是因为孕中伤心过度,孩子生下来便浑身是病,常年靠名贵的汤药吊着一条小命。大老爷活着的时候白老太爷便不怎么喜欢,他死后虽然对大夫人母子还算颇为照顾,但毕竟不能面面俱到。还是白元裴可怜大嫂孀居的日子不易,嘘寒问暖的常去走动。大夫人原本就是古板严谨的性子,自从大老爷去世后,整个人就像被刀剑削出了棱角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刻薄,十分的不好相处,唯一的慰藉便是拜佛抄经,听说常常一个人在佛堂里一待就是一小天。
闵老夫人样貌算不上有多出众,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不能比的淡雅秀气。当初白家夫人去世时,白家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不知有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把女儿嫁到白家做续弦。不过白老太爷眼光高,挑来选去得就看中了闵老夫人,为此还答应了帮助闵家度过当时的难关。可妻子娶进家门后,两个人的关系却相敬如宾越走越远。白老太爷不怎么来闵老夫人的院子里,几位姨奶奶那里倒是常去,闵老夫人似乎也不在意,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悠然娴静,颇有几分世外闲人的意味。
她见唐氏还像个未嫁人的小姑娘似的,眼神宛如受了惊吓的小鹿,全是不知所措的慌乱神色。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毛笔,低声问道,“吃过东西了没有?要不要我让人给你煮一碗面送来?”
唐氏知道闵老夫人向来云淡风轻,闵家虽然在上海的势力远远比不上白家,但却把孩子教养的十分出众,便是许多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未必能比得上闵老夫人的一半气质。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闵老夫人却依旧能淡然处之,这让唐氏既意外又羡慕。
一定是有十足的自信,才能把日子过得这样淡定洒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在乎。
反观自己,真的太失败了。没了母亲兄长和丈夫的照拂,她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被陷害后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还要跑到闵老夫人面前来求助。
想到这里,唐氏的脸就火辣辣的,低垂着头,无地自容地望着地面。脚上的鞋和裙摆满是泥泞,就像此刻的自己一般,浑身沾满了污泥,怎么甩也甩不干净。
闵老夫人见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多说,反而轻声对外吩咐道,“让人给三少夫人煮碗素面送过来。”
外面自有丫鬟答应。
“您……您怎么知道我会来?”唐氏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心底令自己疑惑不解的问题。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以为你开口会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唐氏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吧,你还怀着身孕呢,你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你可别忘了长房的大公子,那么小的孩子就整日靠汤药为生,这辈子都得守着汤药炉子过日子。你不想儿女像他那样,这会儿就得收收心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个时候你倒下了,你的孩子们更无从依靠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女人活一辈子,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福气,你得好好珍惜才行。”
唐氏听着一愣,想到闵老夫人到这个年纪膝下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也难怪要靠书画来修身养性排遣度日了。
唐氏听话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闵老夫人看着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唐氏要是有打算,也不会大半夜地冒着雨来找闵老夫人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一副茫然无助的模样。
闵老夫人见到唐氏这副样子,既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她想了想,低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走到这一步,你已经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我不想埋怨你自己的贴身东西为何会落到外人手里,也不想说你管家无能身边被人安插了内线,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这会儿就想怎么善后解决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娘家生活吧。”
“什么?”唐氏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我……我怎么能回娘家呢?”
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如果回娘家的话,别人要怎么看待她呀?
她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闵老夫人格外认真地说道,“除了这条路之外,你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算计你的人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铺天盖地的大局,不直接将你打入死地是不会甘心的,否则一旦给你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让你翻身了怎么办?你就算有命留在白家,也成了众人嗤之以鼻的对象,未来的日子怎么过能不能过得下去都是两说。到那时候你的情况会比现在更凄惨,除了任人摆弄之外,还有别的活路吗?就算你为了名声脸面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呢?谁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会不会再想一个恶毒的法子,直接将你的两个孩子斩草除根呢?”
斩草除根?
唐氏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反驳道,“不……不会的,对方只是冲我下手,不会对我的孩子下手的。”
闵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看唐氏的眼神充满了无奈,“过去有元裴护着你,你可以天真可以什么都不懂,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人帮你撑着。可现在不同了,元裴一死你的日子便急转直下,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算危险找到了你的两个孩子,你觉得你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周全吗?”
有……能力吗?
唐氏扪心自问,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没有那个能力。
闵老夫人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算计你的人不趁着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实施计划?一定要等他死后才开始出招?那是因为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布局,只要是局就一定会有漏洞和缺憾,白元裴可不是你,他自小就在白家长大,整日耳濡目染,比这更黑暗更阴险的阴谋也说不定见识多了,何况他对你一心一意全心信赖,肯定不会相信你会和一个二等管事私通,事情经过他的推敲调查,肯定会露出破绽。他们不敢和白元裴过招,自然只能暗中潜伏等待机会了。元裴一死,你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又毫无反抗能力,被人一击必中,再无还手的可能,除了等死,你还能做什么?”
唐氏被问得浑身一颤。
是啊,她还能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自救
唐氏过去一直觉得自己生活美满幸福,离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可当危险临近,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弱小,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太无用了,在这深宅大院里就像个废人一般,连基本的生存都保证不了。
想到白元裴活着时的种种甜蜜美好,唐氏觉得无力极了。
没了丈夫的守护,自己在白家根本就生存不下去。就算挺过去了这次算计,还有会第二次,第三次……她每次都能挺过去吗?算计她的人为了将她打入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渊,居然想到利用她的清白名声做文章,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啊!
白家就像是龙潭虎穴,唐氏继续留在这里,的确像闵老夫人说得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可让她这个时候回到娘家生活,她怎么有脸走出白家的大门?
此刻退缩,不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私通的污名吗?
唐氏骨子里的倔强和清高让她说什么都不能低头。
至少这个时候不行。
闵老夫人从唐氏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坚决。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女人立足于世,可比男人艰难多了。不但要生儿育女孝敬公婆,还要行规蹈矩受尽各种束缚。男人走错了一步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别人还会美言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女人要是走错了一步,那就万劫不复没有回头路了。”
唐氏听着,委屈和心酸浮上了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闵老夫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继续说道,“你刚刚说算计你的人只是对你下手,不会再去算计你的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单单为了算计你,对方会费尽心机的设下这样一个局吗?你又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算计的?”
唐氏被闵老夫人问得一愣,眼泪还挂在脸上,一时间却没了反应。
闵老夫人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淡淡地笑了笑,“说来说去,还是白家的家业太大,与其说对方是在算计你,倒不如说是在算计治哥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上头有一个名声被毁的母亲,她的孩子即便再怎么优秀,也没办法承担起一个家族的重任了。这一招实在是厉害,而且不留余地,封死了所有的退路,连我都不禁佩服起这个人来,居然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智,最重要的是又能把控时局,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最为恰当,既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与野心,又能隐忍着分辨最佳时机。我嫁到白家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真是大意了。”
唐氏听闵老夫人分析到这里,几乎已经可以确信就是二房陷害的自己。毕竟了结了她和治哥后,最受益的一方只有二房。没了长房和三房的辖制,二房如今成了最终的胜者,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其实早在这之前,她已经隐约有些察觉了,只是一直不敢确信,经过闵老夫人一番话点播,她终于清醒过来。
二房算计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唐氏抬起头向闵老夫人望去,“老夫人,我……我该怎么办啊?”
闵老夫人见她仍旧一脸茫然,无奈地说道,“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时候就算亡羊补牢,也已经晚了。这会儿子就算继续生活在白家,你的日子也必定艰难,更会影响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和治哥的前程,所以我建议你不如暂时回去杭州生活。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了娘家有你母亲和兄长护持,这两个孩子必定可以平安长大,他们不管怎么说都是白家的血脉,尤其是治哥聪明伶俐颇有元裴当年的风范,前途不可限量。只要有这两个孩子在,他们又肯争气,等到成年后早晚都要回到白家继承三房的家业,也能洗刷掉你身上的冤屈。可你若是要留在白家硬挺,前途不但艰难,还要随时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尤其是治哥和你这未出生的孩子,将来能不能长到成年都不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明对方在暗,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伴在他们两个的身边,只要稍有松懈,他们就可能面对危险,这样的结果你能承担得了吗?”
唐氏是个骨子里十分保守的人。没有出嫁的时候她什么都听母亲的吩咐,嫁入白家后她又什么都听丈夫的安排,如今白元裴一死,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只要一想到孩子可能会遭遇不测,唐氏就心惊肉跳,恨不得刀子割在自己的身上才好。
她心急如焚地叫道,“不!我承担不了!可……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陷害我的人肯定来自二房,也就没什么明着暗着的了,只要着手去调查,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闵老夫人没想到唐氏如此的天真,闻声先是一愣,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你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说话办事还像个没头没脑的小孩子一般,难怪你被陷害到这个地步非但不能自救甚至连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的都不知道。”
唐氏被说得无地自容,脸红脖子粗的低下头去。
闵老夫人却没有因此而心软,继续教训道,“白家内三房外三房,关系错综复杂相互制衡,内三房里长房是个不理事的,二房虽然糊涂,但这些年在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倒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最被看好的元裴已经死了,你家老太爷就算再大的心胸也不可能把偌大的家业交到外三房去。孙子年纪还小,儿子又是个立不起来的。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得把家业传给二房。这个时候你忽然跳出来,直指二房陷害于你,知道的说你是为了自证清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会儿就已经开始为治哥争夺家业了。何况你说二房陷害你,你拿得出什么证据?你手头上是有人证还是物证?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就跳将出来,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这样做不过是打草惊蛇,让人家心生警惕而已。这件事儿若真是二房做的,你逼得这样急,只怕他们后面还有更狠的手段等着你。若不是二房做的,你等同于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剑,重伤了二房的利益不说,还与二房产生了解不开的嫌隙,以后治哥成长的路上便不会有二房的扶持与相助,说不定看到他母亲这样的急功近利,他还会成为众矢之的,能不能有什么作为都是两说。”
唐氏直接垮了下来,“我……我……”
接连说了几个‘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闵老夫人的话。
唐氏像是泄了力一般,绝望地问道,“难道我就这样认了不成?”
“事到如今,你认与不认已经不重要了。”闵老夫人淡淡地说道,“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受了委屈,可这会儿你就像掉进了捕兽夹里的猎物一般,别说自救了,就是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与其让你苦苦挣扎,还不如放过了你,让你能够换个轻松太平的环境舒心过日子,也让治哥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地方可以健康平安的长大。这件事儿要怪就怪你自己实在不小心,贴身的东西丢了都不知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心大的人呢。”
唐氏听闵老夫人这样说,羞愧不已,低着头道,“的确是我太大意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怪老太爷不为你说话,他自有他的考量和忧虑。他也未必真信了对方的鬼话,否则这会儿你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唐氏听着惊愕不已,不明所以地抬着头望向闵老夫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玉佩
闵老夫人没想到唐氏连这一层关系也想不到,更加觉得她不适合继续留在白家了。
闵老夫人轻声解释道,“你家老太爷是什么人?那可是白家当下的掌权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家里的大事小情哪样躲得过他的法眼?就比如今儿我让易妈妈去给你送药,就比如你能从院子里走出来到我这里,你以为都是谁的关系?要是没有你家老太爷的点头授意,你以为凭你的努力做得到吗?”
唐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地不敢置信。
闵老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白老太爷也是相信自己清白的?可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解释,还一口一个‘**’地称呼自己?
但正如闵老夫人所言,如果白老太爷真的听信了那个叫宋孚的人的话,为什么又会让易妈妈去给自己送药,自己又能从院子里走出来而没有遭到阻拦呢?是不是白老太爷背地里早就做出了安排?
唐氏发觉自己越来越理解不了白老太爷这个人了。
而且闵老夫人一口一个‘你家老太爷’的称呼他,好像和他分得清清楚楚隔阂很深的样子,根本就不像鹣鲽情深的夫妻俩,反而像是合作伙伴一般,你敬着我,我敬着你的。
闵老夫人见唐氏的眼珠转来转去的,知道她一时间肯定想不通这么多东西,她索性不再多说,让唐氏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恰好外头小丫鬟回来禀告说,“老夫人,素面做好了,要不要送进来?”
闵老夫人抬头看了唐氏一眼,低声吩咐道,“送进来吧。”
小丫鬟轻手轻脚地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素面用青花瓷的大碗盛着,乳白色的骨汤配上劲道润滑的面条,上面缀着青翠碧绿的香葱和香菜,闻着就香气扑鼻。一旁还有四蝶下饭的小菜,有爽口的甜酸萝卜、酱豆、水晶豆腐和清拌竹笋。小丫鬟把东西摆到唐氏一旁的角桌上,抬头向闵老夫人看了过去。
闵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小丫鬟这才退了出去。
唐氏见状幽幽叹了口气,和闵老夫人相比,过去自己的院子简直就是菜园子,也难怪自己贴身的东西都会被人拿去了。
她这会儿心火交加,胸口堵得直恶心,哪还有胃口啊。看着眼前的食物却提不起兴致来,还是闵老夫人见状劝慰道,“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孩子多考虑,为了他也要逼着自己往下咽啊!你才多大的年纪,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可能会遇到比眼下更凶险危急的情况,还能次次都等死不成?留着你这条命,好好养育孩子,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他们挺直了腰板光明正大地走回到唐家来,让今日陷害你的人好好看一看,你也不是随便能打倒的人。”
唐氏怔怔地望着唐老夫人,好半天才反应过劲儿来啊。
是啊,她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让陷害她的人看看。
想到这里,她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一股子力气,含着泪吃起了面条来。闵老夫人见她狼吞虎咽的,不放心地说道,“慢点吃,小心噎到了。”
等唐氏吃完了面条,丫鬟撤下了餐具后。闵老夫人忽然道,“你听,外面的雨停了。”
唐氏侧耳倾听了一番,果然窗外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唐氏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四下空寂无声,虽然让人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但也慢慢地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有些担心地看向闵老夫人,“我这样冒冒失失的过来向您求助,会不会给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啊!”
毕竟闵老夫人过去向来不插手白家的事情,像是一个养在白家的闲人一般。要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搅乱了她的生活,唐氏会非常的内疚。
“你这会儿才想起这些已经晚了。”闵老夫人淡淡地笑着说道,“你举步维艰,这会儿子真有心思就好好琢磨琢磨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吧。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白家足有能力自保,要是真有人因为我帮你出了主意就来对付我,那就更好了。我正愁日子像滩死水似的无聊着呢,正好拿他解解闷。”
唐氏听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叫解解闷?
闵老夫人继续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要教你怎么做。路是你自己的,怎么走你自己决定,我不过是仗着比你多活几年,见多了人情冷暖,所以倚老卖老给你出个主意而已。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你也不用特别担心,就算你要硬留在白家,以后我也会特别关照你一番的,不会让你吃特别多的亏。但要是照顾不到,那便没有办法了。”
唐氏感动地红了眼圈,起身跪在了地上,“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会铭记着您的大恩,也会告诉两个孩子您对他们的照拂关照,以后一定让他们孝顺您。”
闵老夫人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听了也没有特别的高兴。只是自己做了好事能得到别人的真心感激,她也觉得欣慰。见唐氏跪在地上,她快步走上前去扶起了她,“你心眼也太实诚了,这么凉的地你说跪就跪,也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也是际遇坎坷,还没来到世上就陪着自己的母亲经历了这么多,等出生之后也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光景。”
一边说,一边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
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唐氏准备告辞。闵老夫人没有多留,让她好生照顾自己,慎重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唐氏出门前,闵老夫人从书房的柜子上找出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雕着喜鹊的玉佩。那喜鹊活灵活现,踩在一枝梅树上,加之白玉洁净无双,让人看着就喜欢。
闵老夫人把玉佩塞到了唐氏的手中,“这是我出嫁时,家里给我的陪嫁,可不是白家的东西。这玉佩有个彩头,叫喜鹊登梅吉祥见喜。你这会儿日子艰难,最该冲冲喜,我就把它送给你了,全当取个好兆头吧。”
唐氏见那玉佩洁白无瑕,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推辞着说什么都不肯收。
闵老夫人道,“你只管拿着,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你回到院子后又要被拘禁起来,再想出门就不容易了。回头要是你决定回杭州,我也不好再去见你。这玉佩就给你留个念想,也算我给你肚子里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彩头,盼望她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无灾无难到百年。”
唐氏听了,这才感激地收了下来。
闵老夫人没有告诉她,这玉佩共有两块,取得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她成亲出嫁时,闵家把其中一块作为陪嫁让她带到了白家来,另一块则还收在闵家之中。
唐氏趁着夜色出了门,闵老夫人也没有送她,站在门口看着吴妈扶着她,主仆二人很快便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易妈妈见状走过来,小声请示道,“老夫人,都这个时辰了,事情也办妥了,您是不是也该歇着了?”
闵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尽散的夜空宛若被清水洗净了一般,空气中透着令人舒心愉悦的草木清香。她毕竟上了年纪,熬得这么晚又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已。不过她却没什么睡意,摇着头道,“反正都到这个时候了,干脆再多待一会儿,看看日出再休息吧。”
易妈妈叹了口气,扶着她往前厅走去。路上她时不时地偷瞄闵老夫人几眼,眼神里全是不解。
闵老夫人便轻声笑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总这么藏在肚子里,不止你难受,我看着也跟着难受。”
易妈妈便皱着眉头问道,“老夫人,您干嘛非要去插手管三少夫人的事儿啊?这个时候撇都撇不清呢,您看长房和二房,把自己撇得多干净,就您急巴巴地把事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我看三少夫人就是个提不起来的阿斗,就算您有心,也得她自己争气才行啊,到最后可别救不成别人再惹一身的泥。”
闵老夫人闲庭信步地说道,“我只是看她不容易,不想让她被人鱼肉罢了。至于其他的,也没想那么多,就当做一件善事吧,要是老天能因此保佑闵家太平无事,我就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误会
易妈妈听了心中难受,看闵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当初闵家要不是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将家里宝贝一样养大的小姐嫁到白家来做续弦了。这些年她和白老太爷貌合神离,两个人一年到头说的话都是有数的,别人不清楚,但贴身服侍的易妈妈却心知肚明。
自家小姐这些年的日子也实在太苦了一些。可就算这样,她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闵家,丝毫没有怪罪当初将她推进火坑的娘家。
虽然闵老夫人和唐氏的性格南辕北辙没什么相同的地方,但易妈妈知道闵老夫人觉得唐氏可怜,在她身上看到了同病相怜的味道,因此向来不管闲事的闵老夫人才愿意出手提点唐氏一两句。不过易妈妈觉得唐氏那个人稀里糊涂的,未必真能把闵老夫人的话听进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向闵老夫人道,“依奴婢看,三少夫人的性格也实在太软弱了一些,就算您有心帮忙,可也得她自己立得起来才行。您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之后她再有什么事儿,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闵老夫人听着没有说话。
易妈妈接着道,“要我说二房的手段也太狠了一些,连一点退路都不给留,唐氏毕竟是白家的媳妇,用这种手段来害人,他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白家的声望搭进去啊?他们一样是白家的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难道白家丢人现眼了,他们还能摘干净了自己不成?”
“你也别这么早下定论。”闵老夫人慢悠悠地边走边道,“这件事儿究竟是不是二房做得还不一定呢……”
易妈妈意外地道,“可除了二房,这当口谁还有工夫算计这些?怎么看最得利的都是他们了。”
说话间来到前厅,闵老夫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去,她笑着道,“就因为如此,我就更不相信二房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了。你都知道此事一出,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二房的头上,难道他们自己不知道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对二房有什么好处?他们就算要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行事,岂不是太惹眼了一些?”
易妈妈听着一阵糊涂,“要不是二房的话,又会是谁呢?”
“那就不好说了。”闵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了,眼神中透着几分疲惫,她轻声道,“长房、外三房……甚至是老太爷自己,都有可能。”
“老……老太爷?”易妈妈显然被闵老夫人的话吓到了,她震惊不已地捂住嘴巴,谨慎地说道,“老夫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要是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误会您呢。”
闵老夫人听了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他误会不误会啊?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可理会不了那么多。再说了,唐氏这件事儿布置得如此精密,人证物证皆在,让唐氏有苦难言。我仔细想了想,能安排得如此面面俱到又不为人察觉,除了他之外家里还有几个人能做到?有这样的心智和能力,让我不得不想到他。毕竟他的那些下作手段,我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闵老夫人最后的几句话听着淡然,却透着几股绝望的悲哀。易妈妈眼圈一红,也替闵老夫人觉得委屈。
闵老夫人却点到为止,不想多谈。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儿我能帮的已经都帮了,接下来就看唐氏自己怎么选择了。不过无论走哪条路,之后都必定艰难坎坷不会特别顺利,只希望老天可怜她,能让她过得轻松一些吧。”
易妈妈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吩咐她去沏一壶热茶来,易妈妈立刻便忙活了起来。
而出了栖子堂的唐氏却由吴妈扶着,快步艰难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雨虽然停了,但夜风凄冷,迎面吹打在身上,瞬间便透过了衣裳,让人不自觉地打着寒战。唐氏往吴妈的身上贴了贴,两个人颤颤巍巍地走出二门,只见那两个追随上来的下人正等在路边,见到唐氏和吴妈回来,两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氏没心思搭理他们,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她和吴妈快步回到院子,白老太爷派来守着门口的人也没有为难她们,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可一踏进这冰冷黑暗的院落,唐氏便心底一凉。和刚刚闵老夫人温暖自在的院子相比,此刻自己就像跌进了地狱里。
吴妈小心翼翼地扶着唐氏进了房间,又要忙着去点灯。
黑暗中的唐氏忽然叫住她,“别忙了,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吴妈闻声赶忙走了过来。
唐氏让她搬了凳子坐下,这才把闵老夫人刚刚劝自己的话向吴妈重复了一遍。吴妈听后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夫……夫人……”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老夫人怎么会让您这个时候回杭州呢?”
唐氏低着头没有做声。
吴妈紧张地问道,“夫人,您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唐氏无奈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吴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吗?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想要治哥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就要离开白家,就算硬挺在这里,以我的能力,根本护不了两个孩子的周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算计我的人一招不成,再对治哥下手怎么办?”
吴妈也知道唐氏的秉性脾气,难怪当初唐老夫人说什么都不赞成这门婚事。以唐氏的能力,的确不适合生活在深宅大院鼎世豪门之中。
吴妈道,“可白老太爷会放小少爷跟我们一起走吗?”毕竟白老太爷平日里待治哥就像自己的眼珠一样,宠爱得不得了,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孙子跟着唐氏去杭州唐家生活呢?那不等于扒了他一层皮吗?
可如果把治哥留在白家,唐氏就算回了娘家还能过日子吗?
吴妈觉得唐氏这个念头太天真了。她是白家妇,能不能走出白家的大门,可不是能由她自己做主的,还要看白老太爷点不点头,要是他不答应,唐氏就是死也得死在白家的内院里。
唐氏自己何尝不清楚眼前进退两难的局面。
可为了孩子们,她就算是拼也要拼出一条路来。
唐氏冷静地说道,“不管他答不答应,治哥都要跟我走一起走。你趁着这会儿没有外人,赶紧把元裴留下的财物和我的陪嫁全部都整理出来,封箱存好。白家家大业大,肯定不会觊觎我这点儿微末的嫁妆,如果真要回杭州的话,这些东西我肯定都要带走。”
吴妈点了点头。
唐氏继续吩咐道,“你务必要仔细留心,一样都不要遗落,这可是将来治哥读书上学的本钱。”
吴妈连夜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起来。
唐氏消消停停的躺了几天,事情发生第四天时,白老太爷派了身边的妈妈过来请她去祠堂问话。那妈妈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却相当的客气。唐氏听说要去祠堂,就知道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她换了套衣服,面容平静地由吴妈扶着去了白家祠堂。
第二百一十五章 祠堂
唐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就没有了先前的慌乱无主。她淡定的迈着步子,神色出奇地轻松平静。仿佛去的不是祠堂,而是平日里出去串门走亲戚一般。
前头领路的妈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时不时地回头瞥上几眼,既震惊又意外,似乎完全没想到温柔软弱的唐氏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顿时收起小觑之心,眼珠飞快地旋转着。
白家世居上海,家族中兴,祠堂自然也远比小门小户的人家恢弘气派。祠堂单僻了一个院子,有老成持重上了年纪的下人在这里当值,每日供奉香火,清扫庭院,做起事情来非常的尽心。祠堂取名辉懿堂,是个三进的院落。正房宗祠内供奉着家族祖宗的牌位,平日里只有男人可以进出。女子则只有嫁进白家认祖归亲的时候或是出嫁时可以来拜别祖宗。东西两侧修了几间厢房,有的放置东西,有的安置下人,另有一间是平日里爷们们说话商讨事情的地方。东侧最大的一间厢房是家族议事时的地方,装修考究古色古香,处处透着严肃沉重的气息。此刻厢房内已经坐满了人,除了长房大太太要照顾生了病的儿子之外,二房和外三房的人早就到了。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怀心事地静静等候着。
白老太爷坐在正首的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另一侧的闵老夫人则更是风轻云淡,摆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人群里最着急的莫过于则大太太了,她和唐氏关系交好,平日走动得很勤快。外三房向来为内房忌惮,尤其是近几年内三房人才凋零,而外三房不但有白元则这样能干口碑又好的人,还有白元恒那种默默无声闷头做事的人。因此白老太爷对外三房的人表面亲近,实则打压制衡,手段层出不穷。外三房近些年的日子越发艰难,则大太太最初和唐氏走动,也是为了有机会能在白元裴面前说几句话。不过和唐氏相处几次之后,则大太太立刻就喜欢上了柔柔弱弱没什么心机的唐氏,过去那点儿利用的心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心实意地拿她当妯娌亲近。
否则以白元裴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让她接触到自己的妻子。
则大太太这会儿正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紧张张望着,远远地见到人影过来,便立刻迈出门迎了上去。
白元则见妻子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氏远远见到则大太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心中无比感激。这会儿自己就像只过街老鼠一样,只怕没人愿意搅和到自己的身边来,唯恐沾到一身的泥。没想到则大太太却和过去一样,热心又爽快,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污名。她快步跑到唐氏的身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见唐氏气色虽然不错,但人却瘦了整整一圈。
则大太太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我给你送的燕窝你吃了没有,怎么人瘦成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可得记着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你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能把他给忘了,不然他怎么受得了?”
唐氏点了点头,“我这些天已经好多了,勉强能吃下饭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坚持下去,不会有事的。”
则大太太满意地笑了笑,趁着那妈妈在前领路的间隙,悄声在唐氏耳边道,“想好退路了吗?”
既没有问前因后果,也没有问事态发展,似乎唯一关心的便是唐氏之后要怎么做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可能再赖在白家生活了,我准备回娘家去。”唐氏没有和则大太太藏心眼,把自己的打算如实说了出来。
则大太太却一点儿没有吃惊的表情,反而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你和元则想到了一起去,昨晚上我们接到这头送去的消息,元则就说今日开了祠堂,事情只怕就要有个定论了。他还说眼下你最好的退路便是唐家,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到这一层,还让我找机会劝劝你呢。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你能把治哥抚养成人,等他成年后自然要回到白家来继承三房的家业,到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一起回来了,且忍一时之气,再图后报吧。”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东厢房的大门口,则大太太亲自扶着唐氏走了进去。吴妈作为仆人,就只能在门口等着,不过她放心不下唐氏,支着耳朵努力地听着里面说的话。
长房大太太没有来,二房的白元德和二太太蔡氏两个人挤在一起不知低声商议着什么,见唐氏进来,他们一个表情漠然,一个则眼带鄙夷,只扫了唐氏一眼便避开了视线。外三房中二房当家人白元恒向来沉默寡言,他的妻子常氏也不是一个擅长打交道的主,被请到祠堂来已经紧张得不行,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根本就不敢和唐氏抬头对视。白元恒的弟弟白元明还没有成亲,坐在哥哥的右侧,事不关己地出神。三房的独枝白元宥身子不好,病恹恹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妻子崔氏又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只顾着照顾丈夫,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根本没心思顾及其他的。
外三房长房的白元则正和则大太太交换着眼神,在得到则大太太的点头示意后,他明显松了口气,再看唐氏的时候,眼神里便多了几分赞赏。白元则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白元宏已经成亲,妻子冯氏才怀了身孕,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因为都清楚今日开祠堂所为何事,白元宏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没有让冯氏跟来,让她留在家里安心养胎。小弟弟白元智则还没有成家,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一直盯着唐氏打量。
唐氏静静地站在中央,不卑不亢地看着白老太爷,等着他开口训话。
过了片刻,白老太爷才面色平静地开了口,“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家里出了不光彩的事,人证物证俱在,是万万也不能抵赖的。我仔细地审问了一遍,也把唐氏叫过去对峙,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今日把大家请来,就是要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置唐氏……”
他的话还没说完,则大太太就不满地抢着道,“老太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唐氏是什么性格,大家都是能看到的,就算打死我也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冤情,您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她的罪,您就算不在乎她的名声,也要为治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吧。”
白老太爷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抢过话,他顿时脸色不悦,仿佛罩了一层寒霜般瞪了则大太太一眼,又冲白元则道,“这是谁家的规矩?长辈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先嚷嚷起来?传出去成什么体统?元则,你平日都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管一管,小心后院失火殃及家门。”
白元则被点了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身,“大伯父教训的是,回头我一定抽出时间好好和她说道说道。她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话。不过……”他话锋一转,帮唐氏说起话来,“这几天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我们派人过来问也都被门房的人堵了回去,究竟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我们全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就怕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得请大伯父说明白才行。白家立家百年,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咱们作为后人不能光宗耀祖已经是不孝至极,怎么能让家族蒙羞呢?可事情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行,不然冤枉了好人,岂不是让恶人在背地里偷笑吗?”
他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二房白元德的身上。
白元德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舒服,心虚地避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争吵
白老太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一直坐在白元德身旁的蔡二太太却是直接跳了起来,指着白元则叫道,“你说话就说话,往我们这边看什么?我们二房可从来都是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你们别一有脏水就往我们身上泼,就算是欺负老实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再说了……”蔡二太太说着不屑地扫了唐氏一眼,“谁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她了不成?她自己不知廉耻跟一个管事私通,你们往我们二房使什么眼色?别以为我猜不到你们外三房的心思,想要借此机会把二房打倒了,你们好趁机起势是不是?呸,别做梦了!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什么都不怕,你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用!”
蔡二太太是白家出了名的泼辣货,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什么难听说什么,除了白老太爷之外没一个人放在眼里。白元德是个色欲熏心的人物,姨太太娶了四五房,可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蔡二太太一个人的对手,无论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只要跟蔡二太太过招两三个回合,必保会温顺得像个小鸡仔一样,见了她低声下气的大气都不敢喘。白元德的院子虽然人口多,但因为有蔡二太太这号人物在,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儿乱子,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她的手段。
她这一番话说得白元则神色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则大太太可不怵她,见她这样说自己的丈夫,立刻向前迈了一步,大声道,“二嫂,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唐氏的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什么情况,你这么激动地跳出来,该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这满屋子的人我们挨个看了遍也没人像你这样气急败坏的,怎么着?做了亏心事怕别人看啊?”
蔡二太太很早之前便瞧不起则大太太,觉得她出身低贱,行事又总是一副风风火火唯我独行的样子,不过是碍着妯娌间的面子,两个人又没什么来往不打交道,所以一直没机会收拾她而已。听到她自己站出来往枪口上撞,蔡二太太便毫不客气地冷笑道,“明眼人?怎么着,你的意思是说但凡觉得唐氏没被人冤枉的人眼睛都是瞎的不成?刚刚公公已经说了,他仔细调查过了,手里有确凿的证据,你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质疑他的话吗?我告诉你,白家现在还是我公公当家掌事,他又向来是个行事谨慎的人,若不是有了真凭实据,这种事情敢拿到宗祠来说吗?早知道你们外三房各怀鬼胎不服气,这会儿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吧。”
一番话说得非常厉害,直击人心。
白家如今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内外三房的关系错综复杂,已到了水火不容的阶段。内三房想要牵制外三房,外三房则想趁机做大做强,甚至是脱离内三房的掌控。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局面下,白老太爷疑心最重,唯恐外三房脱离自己的掌控,到时候白家的局面就会彻底地发生改变。到时候内三房没有支应门庭的强人,只会受制于外三房,那这些年自己的苦心经营谋略,岂不是全都便宜了外人?
白老太爷说什么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蔡二太太话一说完,便偷偷地瞄向白老太爷,果然见到他脸色一暗,眼神也变得异常锋利。
则大太太可不理会这些,她不管不顾地叫道,“二嫂您这可真是站在河边看水涨,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动不动就把大帽子扣下来,这谁接得下来?咱们说唐氏就说唐氏,你扯到内外三房做什么?怎么,隔岸观火还不够,你是不是还要来一招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白元则看着妻子牙尖嘴利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偷笑。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大的能耐,居然和二嫂对上阵,却毫不怯场,甚至过了两轮了还没有一点儿败势。
白元则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蔡二太太一听,表情顺便变得无比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唐氏做出了这种事情,是我们二房唆使的吗?”她话锋一转,冷笑着道,“谁不知道你和唐氏平日里关系最好,走动得也勤快,这件事儿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了,难怪听到之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呢。何况这世上的关系从来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大王八。唐氏不是好人,你也未必是什么好鸟。看你一天闲不住的样子,东门出西门进的,元则头顶上有没有绿帽子,那都难说。”
这话就颇为难听了。
则大太太没想到她会如此无耻,这么空口白牙的就侮辱人的尊严和清白。她气的一怔,一时间忘了还嘴,指着蔡二太太满脸的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元则皱着眉头站起身道,“二嫂,你自己也是女子,应该知道清白对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这样随意地无端抹黑别人,要是再拿不出真凭实据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说你们二房向来都是如此,说话从来都是凭心情定夺,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谁知蔡二太太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不屑地说道,“怎么?许你们无端抹黑我们二房,就不许我们说话了?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是不是也太跋扈了一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我说也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居然当众撒起泼来。
白元则也不是软弱的性格,火爆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听了蔡二太太的话后,整张脸憋得通红,显然是气得不轻。
白元则的弟弟白元智年轻气盛,见哥哥受了气,立刻冷笑着说道,“什么话都被二嫂你给说完了,我们还能说什么?既然我们说什么都是错的,以后这种重要的场合就别叫我们来了,如今内三房就剩了二房这一支,你们做主就行了。定下来什么事只要通知我们一声,反正我们外三房也没什么话语权,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看不上。”
这几句话就说得十分聪明了,一下子就把外三房抱成了团,好像在内房这里受了多大的气一般。
白老太爷心中一动,看白元智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
而外三房的几个人则脸色都有些不快,甚至带着几分轻视。除了病秧子白元宥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有些厌倦,似乎随时都准备告辞离开的样子。
白老太爷暗叫不好。
内房现在只有二房白元德一个人,真要是和外三房关系处理不当的话,就算他继承了家业也很难掌控白家庞大的局面,何况他本身又不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在白元德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他和外三房的关系必须要维持现状,哪怕仅仅是表面和谐也聊胜于无。
则大太太看着小叔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她心中暗笑,难怪婆婆最疼爱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叔子,他这反应也的确是快,让人不得不爱。
蔡二太太咬了咬牙,饶是她伶牙俐齿泼辣厉害,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这些大男人的对手?而自己的丈夫白元德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眼见着自己处于下风,他却低眉顺眼得像是没听到一般,真是没半点儿丈夫的样子。
蔡二太太气得胸口疼,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白老太爷一声厉吼,“都给我住嘴!家族祠堂之中,谁许你们你一句他一句的?你们当这里是菜园子不成?”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反驳
蔡二太太心知肚明,清楚公公这是准备跳出来维持局面了,她索性不再强硬,反而故作委屈地抽泣起来,“公公,您可要为元德做主啊!他是您的亲生骨肉,什么脾气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平日里老实巴交任人欺负,锥子都扎不出一个响来,就是被人误会也不会开口辩驳。现在外三房的人都觉得唐氏的事儿跟我们有关系,我们百口莫辩,求您给我们一个清白,不然我们二房的人就没法活了。”
白老太爷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你先坐回去,没问到你话的时候就给我消停一会儿。唐氏这件事儿自有我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七嘴八舌的瞎出主意了?至于你二房是不是清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那么着急辩白做什么?”
蔡二太太听他的话模棱两可的,明显是对二房还有疑虑。她想了想,还准备解释,却被白元德轻轻拉了一把。
蔡二太太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老太爷淡淡地扫了坐在一侧的闵老夫人,只见她面容沉静,事不关己地摆弄着手里帕子。白老太爷一见到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觉得有气,他索性问道,“夫人,你对这件事儿有什么看法?”
“我是个养在家里吃白饭的人,能有什么看法,一切由您做主就是了。”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回了一句,表情平淡得就像是来看戏的。
白老太爷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差点当场咳嗽起来。这人居然当着晚辈如此不给自己情面,那么自己是不是以后也不用顾及她的脸面了?
白老太爷额头上青筋直起,转头瞪向了唐氏,“因为你的事把家里闹腾成了这样,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氏宠辱不惊地听着他们吵了半天,终于见白老太爷点了自己的名。她闻声也没有下跪,而是笔直如松地站在原地,淡定自若地说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酷刑加身也不能承认。这件事儿我是被人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个叫宋孚的人,更不可能跟他有任何往来。至于所谓的人证物证,也全都是有心人算计的结果而已。只怪我粗心大意,过去一直没有留心,如今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百口莫辩。但假的永远都真不了,事情早晚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只盼望着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算计我的人日日寝食难安,如芒在背,一天也过不消停。”
唐氏不是厉害的性格,虽然恨极了那个在幕后操纵布置这一切的人,但说出来的诅咒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力。就算这样,还是唐氏想了又想才琢磨出来的。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清亮的眼神在屋内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了一遍。
白老太爷眼有震惊,闵老夫人则是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白元德惊愕万分,蔡二太太却满脸不屑。外三房的人各有心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白老太爷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神色,他冷笑着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为自己辩白?你既然不认识那个叫宋孚的人,你的贴身衣服怎么会在他的手里?他又怎么会将你们行苟且之事的日期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会儿才想起喊冤,是不是已经有点儿晚了?”
唐氏张口要解释,白老太爷疲惫地冲她挥了挥手,“知道你不会轻易承认,但事实摆在这里,由不得你蒙混。今天我把白家宗族的人都召集了过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你,像你这样名节有损的女人,肯定不能留在白家继续生活了,但看在你是治哥的生母,肚子里又怀着孩子的份上,也不能定你的死罪……”
蔡二太太听了,小声嘀咕道,“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这孩子姓宋还是姓白?”
声音虽轻,但却恰好好处,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则大太太听了之后,指着蔡二太太便骂了起来,“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亏你还是诗书礼教蔡家的女儿,简直连那市井妇孺还不如!”
蔡二太太毫不客气地回道,“她能做别人却说不得?哎哟哟,我却不知道,咱们的这位三少夫人有这么大的脸面,厉害得别人话都不说了。”
则大太太还要再说,白老太爷已经愤怒地拍桌而起,“够了!简直是放肆至极!谁给你们两个的脸面,敢在我面前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不休?我刚刚是怎么和你们说得来着?这可是白家的宗祠,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妇人在这里大放厥词了?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要请家法处置你们了!”
蔡二太太和则大太太都知道惹怒白老太爷的下场,两个人聪明的闭上了嘴,但看对方的眼神却充满了敌意。这梁子也算是正式结下来了,以后肯定不能善了。
白家的家主之位将来肯定要落在白元德的身上,到时候蔡二太太成了当家主母,手里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为难则大太太还是很简单的。唐氏担心一心为自己考虑的则大太太吃亏,连忙说道,“你们都不用为我的事情争执了。我虽然出自小门小户,但也是白元裴八抬大轿娶回到家里来,认过祖宗叩过宗亲的人。在白家的后院里被人这样算计,又被自己的公公一口一个‘**’的叫着,我再厚的脸皮也没办法继续留在白家生活,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跟长辈们辞行,这就启程回杭州娘家生活。”
一番话说得果断又干脆,让在场的众人全都一愣。
白老太爷眯着眼睛打量唐氏,似乎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微微震惊后立刻便看了一旁的闵老夫人一眼。这事儿不用别人说,他都知道肯定是闵氏出的主意,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一向明哲保身什么都不插手的闵氏居然愿意替唐氏出头,难道两人之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白元则则暗暗点头。早前有小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唐氏未来在白家的日子会举步维艰,最好的退路便是回杭州娘家。到时候有母亲和兄长照顾,一定可以平安诞下孩子,如果治哥争气的话,早晚都会回白家来继承三房白元裴下头的产业。他作为儿子,肯定会一心帮助母亲查明真相,还唐氏一个清白的。可让他担心的是白老太爷不会放白修治跟唐氏一起走,说不定会留在身边亲自教养,到时候唐氏牵挂儿子,就算在娘家也过不好日子,永远都要受制于白家。
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蔡二太太看唐氏的眼神闪过一抹寒意,她冷冷一笑,忘了先前白老太爷的交代,自顾着说道,“弟妹,你这想法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做了这种丑事,你拍拍屁股走人,把这臭名声留给我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唐氏平静地望着她,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我没做过你说的那种丑事,自然可以坦坦荡荡地走出白家的大门,怎么能说是异想天开呢?你要真觉得这是好事儿,那我倒希望你们二房后院里天天都发生这样的好事儿。”
白老太爷沉默地注视着两人,一点儿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蔡二太太见状胆子又大了几分,直言道,“你说没做过就没做过,空口白牙的凭什么让人相信你?”
唐氏淡定地回道,“认真说起来,谁不是空口白牙?为什么你们就愿意相信宋孚的话,却没人相信我的话呢?如果宋孚拿着我贴身东西就算真凭实据的话,只要让我继续留在白家生活,五年之内说不定我能拿到你们每个人的贴身东西,大宅院里头人来人往,你们就敢保证自己可以万无一失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意外
唐氏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听到的人俱是一愣。
则大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唐氏是个这样会说话的人,听得眼睛都亮了几分。
就连一直出神的闵老夫人听后,也忍不住抬头向唐氏看来,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淡淡的惊喜。
蔡二太太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羊羔一样只会跟在白元裴身后咩咩叫的唐氏居然会反驳自己的话,她顿时神情一凛,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一般,言辞瞬间更加锋利了,“你这明显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按你这么说,那宋孚也好生奇怪,他这个不冤枉那个不冤枉,怎么就单单冤枉你三少夫人?是你比旁人多生了双眼睛还是多长了张嘴,你就这么出奇,让他在这么多人里就选中了你?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呢,说出去谁会信?你可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看。”
则大太太听了,毫不客气地说道,“二嫂要是觉得可惜,让宋孚也选一选你,岂不是好?”
蔡二太太立刻竖起了眉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着,她败坏门风惹出这样的乱子来,我连话也不能说了?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这样给人抓出来,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开门过日子了?知道的是她三房招猫逗狗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家的人都跟她一路货色呢。再说了,她一个当事人还没说话,你这个左护法倒是急着跳出来帮她辩白了?她是没有嘴还是怎么着,要你则大太太出面说话,还是你觉得白家内房的人都死绝了,需要你个外三房的人来拿主意?”
眼看着又要争执起来。
白老太爷冷眼旁观,脸上的表情出奇地难看。
则大太太正准备还嘴,却被唐氏一把拉住了,她淡淡地说道,“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大家各执一词,争执下去永远也没个结果。只是白家想定我的罪也没那么简单,要是老太爷真觉得我是那种恬不知耻的女人,做了伤风败俗有辱门风的事情,大可执行家法处置,只是要想让人信服,就得拿出让我无话可说的证据出来。毕竟没有捉奸在床,单靠宋孚的一番话和几样贴身东西却还不够。要是那几样贴身东西也能算作实证的话,就请老太爷下令彻查,不但我院子里的下人要追查个遍,就连近来出入我院子的人也都要查,只要下足了功夫,我不怕找不到幕后那只黑手!”
可这样一来的话,不但兴师动众不说,还会引起更多的麻烦。俗话说拔出萝卜带着泥,大宅院里蝇营狗苟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真一样一样追查起来,白家内部可能会引起一阵骚乱,到时候可就不是处置唐氏那么简单的事了。就是白老太爷也不敢大刀阔斧地动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求个表面的祥和太平。
唐氏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
闵老夫人欣喜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总算没有白费,这个唐氏不但把自己的话全都听进去了,这些日子也没有继续自怨自艾,而是认真地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并且知道该如何破局了。
闵老夫人拿起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往白老太爷的方向瞟了瞟,发现他脸色铁青,表情既震惊又意外,大概也没想到唐氏会当着白家所有人的面要求彻查此事。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何况事关自己的名节,就连白老太爷也不能随便拒绝。
这个唐氏,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不过也是这些人逼得太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个做了母亲的人!
闵老夫人老神自在,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这就叫牵一发而动全身,白老太爷就算笃定唐氏和宋孚通奸,也不敢在这时候下令清查,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乱子在后头等着呢。
何况闵老夫人心里清楚,白老太爷也未必真就那么笃定,否则唐氏还有命活到现在吗?说不定早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了。唐氏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反客为主,把白老太爷逼到了绝境上去。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非常地为难。
白老太爷面色不善,眼神阴鸷地盯着唐氏,似乎想直接将她看出个洞来。
蔡二太太则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指着唐氏不客气地问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非要搅和得家宅不宁才满意是不是?这些年自打你进门,大家都对你客客气气的,谁都不曾为难过你。你可倒好,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现在还嚷嚷起来了?你难道不嫌丢人?我要是你,这会儿早一头撞死了。你是离了汉子活不了还是怎么着,元裴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用在这儿装委屈扮可怜的,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只有你对不起白家的,没有白家对不起你的。你但凡有一点儿良心,这会儿也该认罪服法,居然还想抱着白家一起死,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唐氏听她提到白元裴,身子微微一颤,但马上就恢复如常,挺直了脊背迎上蔡二太太满是鄙夷的眼神。
眼见着蔡二太太的话越来越难听,则大太太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臭嘴。
先前还见不得蔡二太太与则大太太争吵的白老太爷这一次却出奇地安静,并没有出声。蔡二太太见状立刻会意,知道白老太爷这是有意让自己和唐氏打擂台。虽然蔡二太太也瞧不上白老太爷这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但让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唐氏瞎折腾,她只怕会被自己给气死。于是她立刻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腰板挺得更直,就等着唐氏开口说话,自己好见招拆招随时准备羞辱她了。
谁知唐氏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和她对阵,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直接冲着白老太爷道,“您要定我的罪容易,如今我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丈夫支持,膝下的孩子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懂,话还不是你们怎么说怎么算吗?不过让我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就是死也做不到。要么您下令彻查,要么放我回唐家,这两条路您若是都不答应,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您是遇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心中自有计较,一切都听您的吩咐就是了。”
白老太爷没想到唐氏还有这样的一面,居然能将自己逼到这个境地上来。
不过要是她觉得这件事儿能被几句话就轻易解决,那可就太天真了。
白老太爷轻轻叹了口气,脸色已不如之前那般严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件事儿我听谁的都不是。若是下令彻查,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但若是逼你点头,只怕你也不服,这可真是让人难办了。”
蔡二太太眼珠转了转,“公公,这件事儿您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否则家里的人有样学样,以后还有太平的日子过吗?唐氏不守妇道,应该处以极刑,这事儿搁在以前可是要沉猪笼的。”
则大太太立刻道,“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她的肚子里可还怀着元裴的骨肉呢?”
“呸!”蔡二太太毫不客气地啐了她一口,“她做出这种淫贱之事,谁知道那孩子的亲爹是谁?元裴这会儿已经没了,当然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了。要我说这孩子就不能留下,不然出了混淆血脉的事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则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觉得蔡二太太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第二百一十九章 蔡氏
蔡二太太还想再说,闵老夫人却难得地开了口,“老二媳妇,你自己也是做人母亲的,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谱才行。你这样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就不怕报应在你的孩子身上?”
蔡二太太一愣,虽然心里有些不忿,但面对闵老夫人的质问,到底没有敢当面反驳,只能顺从地低下头,“我……我一时心急,说话就有些不过脑子了。”
闵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待见地说道,“元裴是得了急病去逝的,死之前唐氏就已经诊出喜脉来了。你脑子糊涂,元裴脑子也糊涂吗?自己的妻子哪天怀孕,你会比他更清楚?他都没说什么呢,你这会儿跳出来随意指责,到底是怕唐氏平安生下孩子将来和你们二房争家产,想要除之而后快,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准备一网打尽,好给二房铺平了路啊?”
闵老夫人平日很少露面,就算逢年过节几个儿媳妇走过场去拜见的话,总共也说不上十句话就散了。蔡二太太自从嫁到白家之后,和闵老夫人打过的交道总共算起来也没有几次,因此她对闵老夫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不管闲事上,对她更谈不上有多敬重了。
没想到今天她二话不说就将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了下来,这谁受得了?
蔡二太太连忙辩驳道,“老夫人,您这话可有些严重了。明明是三房出了事儿,怎么人人都盯着我们二房不放?我们可一直行规蹈矩,院子里太平无事没出过一点儿问题。您这样说,难不成是觉得我们是那栽赃陷害唐氏的人?老夫人,您是家里的长辈,说话自然带着分量,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敢和你争辩,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算受了委屈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吞,可您偏心也不能偏到这个程度,为了帮唐氏说话,就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啊?您是听谁说了什么,还是手里握着我们二房的证据,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正好当着列祖列宗和家里人的面把话说开了,也免得你们一个个疑神疑鬼的怀疑我们二房。”
闵老夫人早就听说过蔡二太太嘴皮子的厉害,却也没想到会如此厉害,她闻声立刻道,“老二媳妇,你这就把话说严重了。正说着唐氏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又扯到你们二房上去了?你刚刚还说唐氏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我看你这借题发挥的本领也不弱,是个好师傅带出来的!”
蔡二太太气得脸都要紫了,可对方是闵老夫人,是白老太爷名义上的夫妻,虽然只是个续弦,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撑腰,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蔡二太太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和她顶真,否则闵老夫人一句话就能给她定一个不孝的罪名,她以后哪还有脸出门行走啊!
蔡二太太咬了咬牙,“老夫人您是知道的,我是一根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何况我是一门心思为白家考虑,没有老夫人您想得周到也是有的,儿媳妇哪里做得不对,您指点教训就是了,可千万别把这么重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儿媳妇人微言轻,怕是承担不起。”
她虽然语气委屈,但字里行间带着几分轻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她是变了法的挤兑闵老夫人弯弯绕绕心思多,不是个省油的灯。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你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就是看事情的眼界太窄了。过去一直听说你们蔡家礼仪施教广受赞誉,你怎么也没跟家里好好学一学?从前咱们白家人丁多兴旺啊,但近几年却不似从前那般红火了。如今唐氏又怀了孩子,三房元裴虽然英年早逝,但下头总算还有香火继承家业开枝散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这个做伯母的,不一心一意为这孩子着想就算了,居然还有灭子的想法,你说这是一门心思为白家考虑,我看也未见得吧。”
蔡二太太被说中心事,讪讪地闭上了嘴。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要说她心里没有别的想法,那是蒙人的。
蔡二太太当初还在娘家做女儿时,就是个掐尖冒头爱显摆的性格,等到了嫁人的年纪,就盼望着家里能给自己定一个高门显贵的亲事,最好远远超过自己上头的两个姐姐。等到白家上门来提亲相看的时候,即便没太瞧得上白元德那副色眯眯的模样,但听了白家的门第家世之后,她还是想也没想得答应了。出嫁之前她整日幻想盘算着嫁进白家成了当家主母之后,要怎样的威风八面,在自己的姐姐面前如何的耀武扬威……看谁还敢瞧不起自己。
可嫁到白家之后,蔡二太太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空想,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白元德是个脑子里除了女人没有其他念想的东西,在自己进门之前就已经收了两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甚至为他生了个女儿。蔡二太太前脚进门,白元德第二天就把她们两个扶正了,都做了姨太太。蔡二太太气得肺都要炸了,可嫁都嫁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一边用心笼络着白元德,一边变了法的折磨那两个姨太太出气。蔡二太太容貌也算出类拔萃,只是性格太过尖酸,眉宇间都带着几分冷漠刻薄,白元德也就刚成亲那段日子和她腻乎了一阵子,家里的两个姨太太也像左手摸右手一般毫无新鲜感,白元德一头扎进了新的温柔乡,蔡二太太找都找不到人。
蔡二太太恨得牙根痒痒,觉得自己当初就是瞎了眼,不然怎么千挑万选的嫁了这么一个草包。白元德这家伙要不是命好托生在白家,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两说,指不定小时候就给父母乱棍打死了。
好在她很快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并顺利地诞下了一个儿子。蔡二太太把心思都放在了儿子上,一心想将他培养成才,最好一鸣惊人,比白家所有的孩子都强。有了儿子,蔡二太太也不怎么关心白元德,他更像是脱缰了的野马一般,一年之间就又娶了三房姨太太。
几个姨太太起初都有些念头,以为嫁进了白家,就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做凤凰,甚至对蔡二太太的正妻位置也动了心思。可惜三五个回合下来,一个个被击得丢盔卸甲,只能俯首称臣。在蔡二太太跟前儿捏肩揉腿,大气都不敢喘。指望白元德为自己说话,可他是个滥情的根子,新鲜劲儿一过,他就连影子也不见了。蔡二太太对他心知肚明,家里娶进来的是这些,外头花钱包养着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要是跟他置气,再好的身子怕是也要气死了。好在白家家大业大钱也多,他怎么败也败不光,蔡二太太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白元德虽然不争气,但好在命里沾福,上头长房的大哥在蔡二太太嫁进门之前就死了,留下的遗腹子又是个病秧子,断一天的药都跟要他的小命一般,等闲连门都不出,白老太爷怕是都快要忘记自己还这么个长孙了。长房是立不起来的,那么按照家族规矩,将来白老太爷一走,这偌大的家业肯定要落在白元德手里,就算白元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下面还有儿子呢。
蔡二太太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白家的家主,兴奋的觉都不想睡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长房大老爷一死,白老太爷就把三房的白元裴带在了身边,一心一意地教导他,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这是要越过二房,把家业传到三房去。
蔡二太太听说之后,吓得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她连忙找来白元德,让他去白老太爷面前露露脸,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也不能轻轻松松地交到白元裴手里。
可白元德自小就不受白老太爷待见,每次见面不是指责就是教训,弄得白元德一见自己的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他一听是去见白老太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转身就去了在外面包着的小戏子家里,根本没将蔡二太太的话放在眼里。
蔡二太太倒是有心,可每次见了白老太爷,还没等说明来意,就被白老太爷三两句话打发了。
老太爷分明就是故意的!
蔡二太太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直接死过去。
第二百二十章 转机
眼见着到了嘴边的鸭子居然自己飞走了,蔡二太太不可能不心急,只是就算她蹦跶得再欢,只要白老太爷不点头,她就是蹿上天也还得老老实实地落下来。要是蹦跶得太过惹得白老太爷不高兴,他老人家还要把白元德叫过去敲打一番,甚至暗中克扣每月应给白元德的花销。白元德又不敢和父亲争执,只能跑回家和蔡二太太发火。别人没了钱省一省也就是了,可他不行啊!
外头还花钱养着那么多外室,吃喝一断顿,她们还不得闹上天啊。
蔡二太太见白元德在白老太爷那里受了气,转过身来和自己寻晦气,气得咬牙切齿,当场就和白元德吵了起来。白元德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杀得片甲不留落荒而逃。
慢慢地蔡二太太也想明白了,如今白家当家人是白老太爷,自己就算再怎么折腾也终究像那孙猴子似的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白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他点头才行,别人根本插不上话。自古以来家业都是传嫡传长,就算长房大老爷短命,人家下头还撇下了一个儿子呢。按道理白老太爷应该把家业传给长房,可他却偏偏要传给白元裴,长房的人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打碎了牙都得和血吞。二房夹在中间,既不是长也不是白老太爷心尖上的爱,人家长房都不敢诉委屈,他们就更不用想了。
要怪就怪她当初被猪油蒙住了眼,只看到白家家世门第,没看清楚白元德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干啥啥不行,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女人堆里钻,也难怪白老太爷不待见他。
蔡二太太心灰意冷,大概是真觉得这家主之位和二房相距太远,后来便渐渐消停了下来,也不怎么闹腾,安心培养起了自己的儿子。只盼望他能争气一些,将来长大了能和三房分庭抗礼,起码能从他们的嘴里抠出一些属于二房的利益回来。
至于白元德,蔡二太太早就不指望了。何况蔡二太太见识过了白老太爷的手段,知道自己再这么继续下去也落不着好,回头真惹怒了白老太爷,他可是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的,说不定为了帮三房把路铺平,会下手对付二房。到时候她就算想求饶也来不及了,还不如见好就收呢。
白老太爷见她终于安分了下来,对二房也不似从前那般提防小心,白元德的好日子又回来了,十天有八九天都是在外面过的。
可事情却忽然出现了转机!
白元裴居然在去往重庆巡查白家产业的路上得了急病死了,消息传到二房的时候,蔡二太太愣了半晌才逐渐有了些精神。她的贴身妈妈眼睛都比平日亮了几分,笑意盈盈地推了推蔡二太太的肩膀,“二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这可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您的好日子总算来了。”
蔡二太太却是个聪明人,只欣喜了片刻就立刻冷静下来,抓着贴身妈妈的手问道,“怎么……怎么会呢?元裴的身子向来很好,怎么会突然得急病暴毙呢?是不是你听错了话,或者是传错了消息也说不定。”
“不会的,奴婢听得很清楚!”贴身妈妈语气异常坚定,“这件事儿事关您的利益,我怎么会听错呢?何况这种事情,要不是得了切实的死信,谁敢乱传呀。听说老太爷听闻消息后当场便晕了过去,家里已经请了穆老大夫过来了。”
穆大夫在上海几乎家喻户晓,他祖上七代都在北平紫禁城内做太医,医术精湛,听说有一位叔祖父还成了太后的身边红人,每隔三天就要过去请以此平安脉。穆家也因此颇受器重,锋芒毕露。不过随着朝廷倾覆,穆家也渐渐沉寂了下来。北平成为龙盘虎踞众多军阀争抢的地方,穆家觉得那里不太平又无处可去,最后拖了几层关系,跑到上海落脚扎根,开了医馆药房,凭借着祖上的余威和扎实了医术,很快便混出了名堂。上海滩的高门大户都成了他家的客人,尤其是大宅院里的老人,对他们十分信赖。穆家声名大噪,甚至有慕名而来的外地人求医问诊。穆家的当家人今年已有六十岁,手下除了几个儿子都学了医之外,还收了几个徒弟,如今往来于各个府中声名远播。而穆老大夫则只给几个身份特殊的老主顾看病,能请得动他出面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是平常人惹都惹不起的厉害角色。
蔡二太太听了,浑身像是忽然泄了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贴身妈妈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二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您怎么好像被吓住了?”
“的确是好事。”蔡二太太抬头看着贴身妈妈,脸上没有丝毫的喜色,“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不安。元裴那么好的身子骨,身边又跟着下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死了呢?”
贴身妈妈也有些想不通,“这谁知道,听说南方发了水患,路边死人的尸体都堆成了山。指不定是引发了瘟疫,三爷的命不好,刚好就给赶上了。那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谁沾上了都得丢半条命。这也是老天成全您呢,您赶紧收拾收拾,去老太爷那头瞧瞧吧。”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六神无主地站起了身,平日里精明厉害的人这会儿却连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分不清了。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紧张地说道,“我……我怎么总觉得这件事儿像是在做梦呢?你快掐我一下,给我点儿真实感。”
贴身妈妈笑道,“您这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给砸晕了,三爷一死,放眼整个白家也没人能跟二老爷争家业了。二太太,您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蔡二太太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都已经认命了,没想到老天爷肯帮忙,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贴身妈妈忙劝道,“二太太,奴婢也跟着您高兴,不过三爷去世是大事,您就算心里高兴,脸上也不要表现出来。不然触了老太爷的逆鳞,肯定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蔡二太太不悦地白了她一眼,“你就放心吧,我难道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吗?还能连这个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又急忙问道,“二爷呢?家里出了事儿,肯定有用他的地方,赶紧让人把他找回来,这个时候不去老太爷跟前儿表现什么时候去?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回头哭都找不到调。这机会千载难逢,二房能不能掌权就看这一遭了,可别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再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贴身妈妈道,“怎么会呢?咱们家二爷虽然行事有些不着四六,但毕竟是老太爷的亲生骨肉。老话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妈?二爷被养成今天这样,老太爷也是有责任的。我就不信他不把家业传给自己的亲儿子呢,还能便宜了外三房的人不成?您也不是第一天和他打交道了,您看他像是那么大方的人吗?”
白老太爷当然不是!
非但如此,他对外三房的忌惮,明眼人都能看在眼里。
但贴身妈妈的话还是让蔡二太太心中一动,觉得白元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真的就是白老太爷故意而为之。上有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子,下有聪明靠谱的三子,白元德夹在兄弟俩中间,要才学没才学要人品没人品,白老太爷能看上才有鬼呢。
蔡二太太换了套衣服,这才由贴身妈妈扶着去三房奔丧。
第二百二十一章 魔怔
白老太爷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穆老大夫的针灸下很快便醒转过来。虽然痛失爱子,但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理智,立刻便有了主意。在病床前吩咐白元德和外三房的白元则、白元恒启程去重庆为白元裴收尸,家中这边则要向亲朋友好友以及远在北平的毅老太爷送信。
等白元裴的丧事料理完毕后,蔡二太太每天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白老太爷那头的消息,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夜不能寐,一个安稳觉也睡不着。
白元德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主,但自幼长在白家,脑袋却一点儿都不糊涂的。他也知道眼下是最要紧的时候,因此门都不怎么出了,每天都待在屋内装模作样的读书写字,蔡二太太见他总算开了窍,顿时安心了不少。
可左等右盼,白元裴死后白老太爷不顾年迈的身体一直亲自理事,好像根本没有将白元德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栽培的打算。蔡二太太弄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白元德就算再不好,可也是白家正儿巴经的二爷呀!难道白老太爷真要大义灭亲,宁可抬举外三房的人也不用他?
蔡二太太头都比平日大了几分。
贴身妈妈被她打发出去走动,时不时地带些消息回来。“听说老太爷把治哥收到了房里,一副打算亲自教养的样子,您说他该不会绕过二爷,直接把家业传给治哥吧?”
“不可能!”蔡二太太想也没想地说道,“治哥才多大年纪啊,何况就算要传给孙子辈,长房长孙的年纪比治哥还大呢,再说还有我们家的睿哥呢?怎么轮也轮不上他啊!再说了,大嫂出自山西名门,我们蔡家更是持身百年的望族,那唐氏除了一张狐媚子的模样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孩子的外家至关重要,要是把家主之位传给治哥,白家的家底还不都给唐氏搬回唐家去啊。要是白家遇到什么难处,唐家有能力帮忙吗?老太爷是个精明人,他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贴身妈妈忙道,“我得傻太太哟,您这是钻到死胡同里出不来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家里哪有您说话的地方,还不是老太爷一句话就能做主的事儿……”
蔡二太太一听,立刻跳起来道,“那可不对!要是公公真打算立治哥做家主,我们蔡家也不会答应的。我生出来的孩子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哪样比治哥差了?元德自己不争气,公公看不上他也就算了。可睿哥却打小就聪明伶俐,又懂事又听话,治哥怎么能跟他比?何况还有大嫂呢,就算大嫂肯忍气吞声,她娘家也未必会答应啊!”
贴身妈妈是跟了蔡二太太十几年的老人,听她这样说,只能讪讪一笑,没有接口。
二房的长子白修睿年纪比治哥大三岁,要说聪明伶俐也就罢了,可懂事听话那就差得远了。为人不但反复无常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二房的人都不愿意往他身边凑。偏偏蔡二太太不觉得,总以为自己的孩子比旁人更优秀,怎么看怎么顺眼。
听说三房的治哥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把《三字经》倒背如流,白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抱着他又亲又啃,直说他才思敏捷,将来肯定不简单。
蔡二太太哪里知道贴身妈妈心里的小九九,继续说道,“要是公公瞧不上元德,想把家业传给孙子,长房的长孙是第一个,我们家修睿就得是第二个,三房的治哥只能排在最后面。”蔡二太太的声音尤其尖锐,说到后来已是满脸通红。
贴身妈妈只能顺着她的话道,“没错没错。长房那位是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两说。只要他一死,咱们家睿哥就自然而然成为第一顺位了,那治哥又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和睿哥相提并论呢?”
蔡二太太脸色大霁,满意地点了点头。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公公白老太爷的身子一向硬朗,加上常年服用顶尖的补品,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完全不成问题。到那时治哥也长大了,谁知道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啊?到时候白老太爷做主让治哥接手家事,谁又敢说一个不字?何况这十几二十年中,可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白老太爷要是有心,完全可以帮治哥把路铺好,亲自栽培不说,睿哥如果挡路,白老太爷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踢走。到时候睿哥完全被边缘化,就算想要插手也是人微言轻,根本就插不上嘴。
蔡二太太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自己失意也就算了,反正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当初白元裴在白老太爷的授意下开始接手家事时,二房可没少受他的气。今天账目有错,明天货物遗失……他总有各种借口让二房在白老太爷面前丢人。所以老太爷每次见了白元德和自己都没什么好脸色,除了教训还是教训。那治哥和他父亲一个骨子里刻出来的,难道以后自己的儿子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吃饭吗?
蔡二太太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意。
想让白修睿接手家业只有一种可能——让治哥死!
反正他只是个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照顾不当很容易就夭折了。只要他一死,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继承白家的产业,完成他父亲都做不到的丰功伟绩。
蔡二太太便和贴身妈妈交头接耳小声商议起来。
贴身妈妈闻声吓得脸色大变,惊魂未定地劝道,“太太,可使不得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有一丝错漏被人抓出把柄,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何况杀害那么小的孩子简直天理难容,将来可是要下地狱的!
蔡二太太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嘀咕道,“有什么糊涂不糊涂的,当初嫁到白家来,本身就是一桩糊涂事。你这么精明,当初怎么没提醒过我?白元德是指望不上的,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睿哥,一定要让他成为人上人,不能像我这样浑浑噩噩的受人欺凌。谁要是敢拦我儿子的路,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垫背!”
贴身妈妈见她眼神中闪着凶光,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心里也清楚,蔡二太太这会儿已经魔怔了,只怕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贴身妈妈只好一边安抚蔡二太太,一边和她商议着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白修治。
只是她们的计划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唐氏和宋孚通奸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蔡二太太听了简直要笑死了,拉着贴身妈妈便道,“你没听错吧?那个唐氏居然跟一个二等管事搅和在一起,还被公公给知道了?那他怎么是做的,有没有执行家法?”
贴身妈妈摇了摇头,“要是动了家法,怎么会不通知二爷呢。事情关乎到三房和死去三爷的名誉,老太爷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一定会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的。”
“有什么好定夺的?”蔡二太太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兴奋不已地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好消息?老天爷心疼我可怜,默默在后头帮着我筹谋算计呢。”她脸色微微一变,冷得像是寒冬里的冰片,没有丝毫温度地说道,“正好趁这个机会除掉唐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再去修理治哥,一个没了母亲守护的孩子,掐死他还不就像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贴身妈妈紧张地吞了口唾液,知道蔡二太太这是看准了时机准备动手了。
只是没想到她们这边还没有动作,那一头闵老夫人却像是看破了她们心事一般,字字句句直指唐氏肚子里的孩子和治哥,让蔡二太太心惊不已。
要是这个时候治哥出了什么事儿,祠堂里坐着的人还不以为是她动得手啊!
她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厉害
蔡二太太还是第一次领略到闵老夫人的厉害。这老妖婆就像藏在棉花里的毒针,表面看上去软弱无害,但却总能扎到你最脆弱的地方,一针见血。难怪她能不争不抢太太平平的在白家闲散度日,原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好相与的。
蔡二太太觉得自己太大意轻敌了。想到这里,她紧忙向唐氏看去,只见她还是一副坦荡平静的模样,宛如盛开在寒冬腊月里的梅花,带着几分不易被打败的强硬。
这个唐氏该不会和闵老夫人一样,也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吧?
蔡二太太总算明白白老太爷为什么一直沉默无声,把自己推出来和唐氏过招了。
这摆明了是拿自己当马前卒趟路子来了。
蔡二太太脸色一凛,觉得自己完全中了白老太爷这只老狐狸的奸计。可这会儿闵老夫人的话已经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接刺到了她的喉咙前。蔡二太太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辩解道,“老夫人,您这不是在冤枉我吗?治哥是三弟好容易留下的香火,我疼他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动害他的心思呢?”
闵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吗?那就再好不过了,你要一直记着自己的话才行。”说着便端起了茶杯,一副不想和蔡二太太继续纠缠说下去的模样。
蔡二太太气得胸口疼。
这算什么道理?
难听的话她说了个便,却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二房眼下的局面是不是也太可怜了一些?爹不疼娘不爱也就罢了,外三房的人对自己更是毫无敬重可言,整个白家还有他们二房说话的地方吗?
蔡二太太见状更是坚定了内心,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家主之位才行。凭什么他们就要比人矮半截听别人发号施令,凭什么她的儿子就不能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那个人?
蔡二太太握了握拳,看闵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恨意,“那是自然,儿媳妇肯定会一辈子记着这句话,也记着您的叮嘱。”
闵老夫人听出她口气中的怨怼,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淡定自若,似乎根本就没将区区一个蔡氏放在眼里。
蔡二太太知道她瞧不起自己,只恨自己现在无能无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蔡二太太也不是性格冲动的人,她索性把这股子恨意记在了心里,只等着将来有机会报复,这才不甘心地咬着牙退了下去。
这个马前卒谁爱当谁当,她是不会跳出来当靶子给人攻击了。
祠堂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大家各怀心事地想着事情,气氛出奇的古怪。
白老太爷自己也清楚,唐氏这件事儿今天是不可能有结果了。他没想到唐氏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过去说句话脸都要红上半天的人,这会儿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侃侃而谈,自信又坚定,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看来自己从前还是小觑了这个唐氏!
眼见着情况和自己预期中不同,白老太爷觉得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下去也没有意义。何况精明厉害的蔡二太太也败下阵来,是时候由他出面做个总结了。白老太爷忽然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目光成功吸引过来后,低沉着嗓音道,“唐氏这件事儿关乎到家族名声,是一点儿也不能怠慢的。既然唐氏不肯认罪,我这个做公公的总不能强按着她的头逼她答应。这件事儿总归要处置的让人心服口服才行,否则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白家仗势欺人,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呢。既然如此,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再问一遍,到时候元则和元恒跟在我的身边。毕竟我上了年纪,万一有什么忽略没想到的,你们两个到底年轻些,也能在一旁给我提个醒,不至于让事情处理不公,给人诟病。”
白元则和白元恒都没想到白老太爷会忽然使出这么一招来,两个人莫名其妙的一愣,互相交换了个不安的眼神。
白老太爷却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继续吩咐道,“无论事情真假唐氏是不是受了冤枉,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回到家中,要管好下人的嘴巴,让他们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要跑到外面乱说话。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光彩,丢得还是白家的人。到时候让我查出消息是从谁那传出去的,你们可不要怪我今天没提醒你们!”
白元恒的妻子常氏听了,忍不住丈夫的方向看了看。
白元恒却不动如山,脸色看似平静,但眼神却显得疑虑重重。
常氏不安极了,觉得事情超乎寻常的麻烦。她就想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既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不要来惹她。可偏偏事不遂人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外三房的日子本身就不好过,如今牵扯到内房的事情上来,就更加的麻烦了。
蔡二太太在一旁听着却心中一动。
老太爷到底是什么意思?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居然宁可用白元则和白元恒也不叫着自己的儿子,难道白元德是个不会喘气的死人不成?
还是说在白老太爷的眼里,白元德就跟个死人没区别了。
或者……老太爷听信了闵老夫人的话,也觉得唐氏这件事儿跟二房有关系,所以信不过二房不想让他们插手了?
蔡二太太觉得白老太爷的心思就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饶是你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情说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白老太爷派人送唐氏回三房,命人妥善地看管起来,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唐氏都不能随意离开院子。
外三房的人见状起身告辞,白老太爷装模作样地留众人吃了饭再走。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吃饭。大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散了,白老太爷望着他们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正准备和闵老夫人说几句话的时候,闵老夫人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迈着步子便往祠堂大门外走。白老太爷气得抄起茶杯冲着她的背影砸了过去。
还没有离开的蔡二太太眼睛转了转,心里琢磨着老太爷和闵老夫人这关系好像根本不像外界传得那般‘相敬如宾’,倒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而且别看白老太爷在家里说一不二,可闵老夫人却根本不怵他。除了闵家已经渐渐起势有牢靠的娘家在背后撑腰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白老太爷做了什么对不起闵老夫人的事情,自己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他当然只能闷头生气,不敢撕破脸发火了!
可老太爷会做出什么对不起闵老夫人的事情呢?
蔡二太太的好奇心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而出了门的白元则和百元恒却走到了一起,两个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则大太太和常氏远远地跟着,胆小的常氏往四下张望了一圈,谨慎不安地说道,“他们两个这样大张旗鼓地商量能行吗?我们可还没走出内房的院子呢。”
这里到处都是白老太爷的眼线,要是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则大太太不在意地说道,“有什么不行的?要我说他们两个这样光明正大的商量倒好,回头关上门嘀咕起来,别人更得觉得他们决心不良,一心想着怎么打压他们了。反正在有心人眼里,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放在明面上给他们看呢,也免得他们还得安排眼线盯着,反倒费事了。”
常氏吓得脸色一白,看则大太太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则大太太不想跟她多说,心里一直惦记着唐氏。
唐氏平静地回到院子,吴妈走之前特意在炉子上坐了一壶水,一回来就沏了热茶送到唐氏的手里。唐氏强装了半天的镇定,这会儿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地摊在椅子上。喝了几口暖呼呼的热茶,冰冷的身子才总算找回了一点儿温度。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收拾
吴妈之前一直在祠堂外守着,即便支着耳朵听也没听到几句话,这会儿见四下无人,她赶紧问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氏缓了一会儿精神,把茶杯放到桌面上才将刚刚发生的情况简单向吴妈复述了一遍。吴妈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啊!内房的二太太最先跳将出来,一点儿都不顾及妯娌之间的情分,反倒是外三房的则大太太一直帮着您说话。在家族利益面前,果然没什么人情可言。这白家大院就像个冷酷的冰窖似的,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夫人要回唐家的决定是对的,要是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治哥万一要被养歪了,夫人可就连个指望都没有了。”
唐氏赞成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当初唐氏嫁到白家是高嫁,唐老夫人担心女儿到婆家会受委屈,所以陪送了不少嫁妆。唐氏不是个擅长理家的人,这些东西搁置在三房一直由白元裴管理着。这会儿院子里又没有下人,全靠吴妈一个人收拾,她废了不少工夫也只收拾出几个箱笼来。她有些为难地咬了咬牙,“夫人别担心,我这会儿正收拾着呢,您要是着急,我就手脚再伶俐一点儿,保证不会耽误事儿的。”
唐氏怎么会不清楚院子里什么情况,她心疼地看着吴妈道,“这件事儿不会拖得很久,我猜用不了几日就该有结果了。到那时我们再留在白家也不合适了,所以辛苦你一些,尽早把我们的东西收拾出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丢了这个忘了那个。元裴留给我得东西,哪怕一针一线我也要带走,不会搁在白家养灰尘的。”
“夫人放心,我明白的。”吴妈点了点头。
唐氏继续叮嘱道,“先可着贵重物品收,那些零零碎碎的放到后头。我这几日身子好多了,明儿我也跟你一起收拾,我们两个人总归会快一些。”
吴妈哪里敢让她插手,“夫人哪干得惯这种粗活?何况您还怀着身孕呢,这件事儿您只管交给我,我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会把东西都收拾利索的。”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则大太太居然派了四五个贴身的妈妈过来帮忙一起收拾东西。门前守着的下人不敢随意放行,说什么都不让进。则大太太派来的婆子中有一个是她的乳娘,见惯了大宅院里的勾当,是个和蔡二太太不相上下的厉害角色,而且天生膀大腰圆,直起身来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她轻蔑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家丁小厮,嗓门极大地嚷道,“你们奉了老太爷的命令,我们奉了家里夫人的命令,咱们都有令在身,谁也别为难谁。老太爷只是不让三少夫人出门,又没说不许人来探望。何况三少夫人在祠堂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人家是要回唐家的人,现如今院子里连个用得趁手的下人也没有,这东西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当初三少夫人嫁到白家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陪嫁就只有吴妈一个人,后来院子里服侍的人全都是靠白家养活的。我们夫人担心她们手脚不干净,到时候缺了这样少了那样的传出去不好听。三少夫人心思单纯,别吃了闷亏都不知道往哪诉苦。这才在白家住了几天啊,贴身的东西都给人顺走了,要是再住几天,人还不得被扒干抹净了啊!再说了,白家家大业大的,又不是过不起日子,难道还惦记上儿媳妇的嫁妆,不许人帮着收拾了?”
几个家丁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被逼问得瑟瑟发抖,像是被雨淋湿了的落汤鸡一般可怜。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留下了几个继续拦在门口,另有两个快步跑去向白老太爷请示了。
则大太太的乳娘便领着几个婆婆老妈子站在门口等着。
唐氏和吴妈在院子里听到对话后,吴妈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贴在唐氏的耳边小声道,“则大太太的乳娘也太敢说话了,真让人解气,我一会儿一定要给她沏壶好茶喝。”
三房的白元裴是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收藏了许多名贵的茶叶。唐家就是做茶叶买卖的,唐氏自小就喝惯了,所以不太爱喝茶,正好拿来做人情,总之不能便宜外人就是了。
唐氏却有些担心,怕则大太太这样不管不顾的帮自己出头,回头惹怒了白老太爷,外房的日子就更艰难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去报信的下人很快便跑了回来,还带回来了白老太爷的命令,居然轻而易举地便让则大太太的乳娘领着人进来了。
唐氏觉得白老太爷这个人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越来越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则大太太的乳娘也没有多说,张罗着帮唐氏收拾起东西来。人多做事快,一个下午的功夫便收拾出了十多个箱笼。这些人也不管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七手八脚的就往箱子里装。人家是来帮忙的,吴妈在一旁欲言又止,也不好出言说什么。
则大太太的乳娘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见状便猜出了吴妈的想法,一边说话一边手脚利落地往箱子里装着东西,“妈妈别多想,这原是我们太太吩咐过的。这当口也没时间细分,且把东西都收拾妥当才要紧。也别管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都装回到唐家再说。要真是没用,到时候再扔也来得及。”
吴妈见她来之前和则大太太都已经商议过了,也就不再多说。则大太太的乳娘接连来了五天,几个人忙三火四地把三房的东西都打好了包,有些太大件的物品不好运送,也全部都锁进了库房,钥匙则稳妥地交到了唐氏的手里。
唐氏握着钥匙望着空空荡荡的院落房间,心里说不吃的失落难过。回想起和白元裴在这里生活的种画面,恩爱的往昔仿佛就停留在昨日。可此刻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清冷的风从身边擦身而过,唐氏一阵恍惚。如果自己此刻身在梦中该多好啊!梦醒来,元裴还在身边,所有的美好幸福都会重新来过……
忽然间,肚子里的孩子又踢了唐氏一脚。
唐氏感受着腹腔中这个顽强小生命的律动,神情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这孩子命运多舛,实在太可怜了一些,还没有出生父亲便离开了她,母亲又深陷流言无力自保,真不知道他来到这个世上,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未来又会有怎样的人生等待着他。
一切收拾妥当,唐氏为了孩子开始安心养胎。
没过几天,远在北平的毅老太爷匆匆赶了回来。
白家的人没想到这件事儿会惊动到毅老太爷,更没想到白老太爷会将他给请了回来。毅老太爷到上海的当晚,白元恒便连夜赶去了白元则那里,两个人一直商议到半夜才散。这几天他们两个被叫到白老太爷身边,跟着他重新审问了宋孚几次。
那宋孚被折磨得不轻,就吊着最后一口气,说话都不怎么清楚了。可就算这样,他仍旧一口咬定是唐氏主动勾引的自己,他不过是少年人不懂得分辨人心,所以被唐氏欺骗玩弄了而已。
白元则回到家跟则大太太一说,则大太太立刻便问道,“也不知道二房从哪里找来的人,居然还是个有刚性的人物,挨了这么重的刑还要咬死了唐氏,你说会不会是他有什么把柄在二房的手里攥着啊?”
在则大太太的心里,已经把陷害唐氏这件事儿彻底算在了二房的头上,一想到二房不择手段的样子就觉得反胃恶心。
白元则却什么都没有说,但一夜都没怎么安睡,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白老太爷便打发下人过来通知要开祠堂,请家里的人用过早饭就过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耄耋
白元则和则大太太听了哪还有心情吃饭,匆匆交代了家里一番,垫了两口就赶紧坐上了马车。可就算这样,等他们赶到白家祠堂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则大太太见唐氏都到了,正在祠堂的门口屋檐下,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唐氏的面前嘘寒问暖关心起来。
坐在里面冷眼旁观的蔡二太太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一脸的轻视与不屑,故意背过了身,好像很看不上她们这副故作亲热的模样。
真要是伤筋动骨涉及到切身的利益,蔡二太太就不相信她们还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不过是演出来给外人看的罢了。
则大太太见唐氏虽然看上去单薄清瘦,一点儿都不像个怀着身孕的人,但气色却比前几日好多了。她放心地点了点头,问起唐氏这几日生活中的琐事。唐氏轻声回答道,“这还要感谢你,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回头雇一辆马车,我们娘几个就回杭州去了。等孩子们大了懂些事,我就把你的恩情一点一滴地说给他们知道,盼望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能到你的面前,给你磕个头道句谢。”
则大太太听了心中特别难受,“你这话说得太生分,我不爱听。难得你和我投缘,大家相处得来我才愿意帮你,谁为了让你感激不成?更不要跟孩子们提起,没得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背着包袱,活得多累啊!你这一回杭州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好好保全身子,不用挂念我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带信给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准帮你办到。”
想到唐氏就算回了杭州有母亲和哥哥照拂,但外界的传言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销声匿迹。离开了白家的唐氏未来要面对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也不知道性格柔弱的她面对流言蜚语,能不能挺得过来。
更何况……
则大太太还有一个担忧,那便是如今最受白老太爷重视的白修治去留。唐氏大归回娘家,治哥怎么办?白老太爷会放手让自己的孙子离开白家过日子吗?
则大太太觉得这件事还有得磨呢,只怕唐氏就算要走也不会太顺利。但如果白家要借机为难唐氏,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她才不管什么内房外房呢,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比谁高贵多少……她一边和唐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往祠堂里瞄了瞄。长房大太太照旧没有来,前几日听说长房的独苗白修衍身子又不好了,穆家直接派了个医术很不错的次子在长房住下方便就近照顾,就怕衍哥有个三长两短,长房彻底断了香火后继无人。
白老太爷和北平回来的毅老太爷都没有露面,外三房的白元宥自从上次从祠堂回到家后就病情加深,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今天这种场合自然来不了。
外三房剩下的几个男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白元恒的妻子常氏上次来了一趟祠堂之后,估计是被吓到了,这次没有跟着一起过来。这样一看,外三房的人便聚在一起,显得异常得齐心。而被排挤在外的白元德则和蔡二太太两个人貌合神离地挨着坐在一起,白元德垂头丧气地低头盯着地面,蔡二太太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精明地四处乱瞄。
白老太爷陪着毅老太爷走进祠堂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他的眼神瞬间暗了暗,但嘴角的笑意却仍旧保持着原样,态度客气地请毅老太爷进门。
闵老夫人没有同行,不知道是不愿意掺和还是觉得上次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这次就没有跟过来。
毅老太爷是白家家族的分支,年纪比白老太爷大几岁,白眉白须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精神状态看着比白老太爷还要好。他挺胸抬头的迈进祠堂,身后跟着他的儿子白元普。白元普是他的次子,如今长子当家,全权管着北平的家事走不开身,这次远行便由次子带着下人陪同着过来了。
白元普自小长在北平,从来没有回过上海,因此跟谁都不熟,他也就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低着头一副很有规矩知进退的样子。
白老太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子,见他身姿笔挺样貌出众,简直和毅老太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听说他和兄长都十分得能干,把北平白家经营得风风火火蒸蒸日上。想到自己两个早逝的儿子,白老太爷心里忍不住落寞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老天要这样的惩罚他,偏偏带走了他最优秀的两个,把一个不争气地给留下了。要是死的是白元德,白老太爷估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世上局势多是此消彼长,如今上海白家这头已经渐渐有了衰势,而北平那头却风头正盛,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那头就要远超这边了。
白老太爷觉得风雨将至,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和不安。
毅老太爷却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地在正首的位置上坐了,他如今是白家年纪最长的老人,坐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可白老太爷见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那明明是自己的位置,毅老太爷连声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就自顾着坐下了,肯定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觉得北平白家已经远超上海白家,行事都比过去张扬得意了许多。白老太爷板着脸在侧首的位置上坐下了,向众人介绍了毅老太爷的身份。
白元德等人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问候,毅老太爷客气地点了点头,嗓音低沉有力地说道,“我上次回上海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跟着各自的父亲过来说话,没一个老实消停的时候,坐一会儿就全都找借口跑出去玩了。几年不见,每个人都成熟稳重了不少,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们的父亲也都相继离世,我们这一辈的老人是越来越少了。”
语气带着些许的唏嘘和怅然。
外三房的几人听了,想到已逝的父亲都有些沉默。
“你们也都坐吧。”毅老太爷指了指椅子,“家里人难得见个面,就不要弄得太严肃了,你们也轻松些,大伙也好说话。”
众人依言坐下,毅老太爷的眼神往唐氏的方向看了过去,低声道,“这是元裴的媳妇唐氏吧?我是你北平的大伯父,你成亲的时候我正好染了风寒赶不了路,所以没有参加上婚礼。这次特地为了你的事儿赶回来的,你也坐下吧,怀着身孕的人可不能太吃辛苦,大人不觉得怎样,小孩子却受不了。”语气异常的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但眼神却透着几分关心。
唐氏感激地应了一声,从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毅老太爷见状,心里十分满意。虽然和唐氏第一次打照面,但来的路上却已经打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这个唐氏虽然柔弱,但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淡定做派,说话办事不慌不乱的,看上去十分的稳重。何况自己先是丧夫,随后又经历遭人诟病诬陷,还能做得如此得体,实属不易。
则大太太虽然第一次见毅老太爷,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性格,什么也没说的在唐氏一边坐下了。
毅老太爷便指了指她,问起她是谁家的媳妇。
则大太太脸一红,尴尬地看了白元则两眼,轻声回了毅老太爷的话。
毅老太爷看着屋内的女眷,侧过脸对坐在一旁的白老太爷微笑道,“你看看,这才几年光景啊,当初那群只知道上房揭瓦的孩子都娶了媳妇成了家,有些人甚至都做了父亲。少年不知光阴珍贵,再回首却已是耄耋之年,看到这些长大了的孩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死了
白老太爷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很有共情的样子,“可不是老了吗,这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毅老太爷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北平白家他早就做了甩手掌柜,家中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儿子们处理。几个儿子有商有量,把家族经营得异常红火。他们只会在事情拿不准的时候才会过来讨自己一个主意,他每日就是喝茶逗鸟,下棋听戏,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潇洒滋润呢。
可上海白家就完全是另一幅光景了。听说时至今日白家的掌权人仍旧是白老太爷,家中大小事务都要插手不说,还不许人质疑否决自己的决定,上海白家出现颓势和他的霸道有直接关系。虽说两家人同出一门都姓白,但祖上其实早年就分了家,不过是为了相互提携帮助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所以这些年才一直保持着走动,亲戚间的关系没有断。但北平和上海远隔千里,毅老太爷十几年才来上海一趟,白老太爷更是连北平城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自然只有利益,谈不上什么亲情了。
毅老太爷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唯恐刺激到白老太爷,那老东西可是个狠茬子,什么手段都敢使,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就比如十几年前他来上海的那一次,也是为了帮着白老太爷处理事情……想到当年发生的一切,毅老太爷就觉得白老太爷这个心机太深,和他既不能走得太近但也不能隔得太远,这个尺度和分寸如何把握尤其得重要。何况像唐氏这种小事情,根本不至于折腾自己前来一趟。
他分明是有自己的算计。
北平白家虽然不如上海白家兴旺发达,但仗着家底还算厚,在北平苦心经营多年,几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总算站稳了脚跟。但外人却常把两家放在一起比较,说北平白家无论实力还是家业都比不上上海白家。毅老太爷小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特别的不服气,上海和北平能比吗?过去北平可是天子脚下,生活在这里的高门大户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随便搬出来一家都是封荫百年的豪门世家,就算把上海白家搬到这里也显不出来有多强大。这就比如一颗珍珠落在了石堆里,众人的目光自然放在珍珠上,要是珍珠落在了宝石堆里,谁还能看到它呀?
毅老太爷记得当初自己的父亲听到这番话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说了一番鼓励支持他的话。隔得太远,父亲的原话毅老太爷早就记不全了,但父亲眼神里殷切期待他却足足铭记了一生。
如今北平白家的名声势力都远在上海白家之上,九泉之下的父亲见了也会觉得高兴吧?
生活在高门大户里的毅老太爷自小便由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宅院里这些鬼魅魍魉的手段他见得太多了。像唐氏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很多漏洞。唐氏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把‘奸夫’拉到自己的院子里去,那里都是白元裴的手下,她到底是要保密还是唯恐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儿啊?要说厉害也只能是幕后布置安排这一切得人厉害,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而且有着超于常人的智谋和眼光,能把一件事做到如此极致,直接将人推下了十八层地狱,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手段虽狠,却十分管用。
稳,准,狠。
这是毅老太爷对这件事操纵者的评价。
他一个远在北平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怎么也不信白老太爷会看不出来。只是猜不到这老狐狸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主意,接连派人送信来请,非得催着自己赶紧过来。
毅老太爷也好奇白老太爷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何况早年间北平白家受过上海白家多次恩惠,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只好忽视了儿子们的好意,坚持着赶过来了。
毅老太爷听了白老太爷的话后,笑着道,“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他们就永远都是孩子。你们说是不是?”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在场的几个男丁说的。
白元则几人连忙答应,声音此起彼伏的,白元德根本就插不进去嘴。
蔡二太太在一旁急得不行,觉得白元德就是上不了宴席的狗肉,这种时候连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难怪白老太爷不待见他,要是换了自己更瞧不上。
当初自己就是瞎了眼,怎么嫁了这样一个酒囊饭袋!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补救一下,没想到毅老太爷却先开了口。他冲站在身后的次子白元普招了招手,向他介绍起了众人,又说,“这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是与我们同宗同族血脉相承的人,是你的亲兄弟。你们多亲近亲近,等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还要走动下去,万万不能让这关系就此断了。”
白元普听话地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几人互通了姓名和辈分,原来白元普和白元德同年,白元德的生日只比他大两个月。
毅老太爷和白元普难得来一趟上海,除了内房之外,外房肯定也要有所表示。以白元则为首的外三房大房便邀请毅老太爷与白元普过几日到家中用饭,毅老太爷听了十分高兴,想都没想得痛快答应了下来。则大太太见他答应得爽快,比阴阳怪气的白老太爷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她看毅老太爷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友好,笑着道,“大伯父肯赏脸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给您尝尝。您别看我年轻,但做菜的手艺却属实不错。您喜欢吃什么菜,提前点了告诉我,我一准给您做出来。”
毅老太爷笑着道,“我没什么挑的,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就行了。你会不会做红烧肉,我还记得十几年前来上海时吃过一次,对那特别的味道记忆犹新。”
“我当然会,那还是我的拿手菜呢。”则大太太一听,对毅老太爷表现得更热忱了。都是做长辈的人,看看人家毅老太爷,一点儿都不喜欢麻烦别人。再看看自己这头的白老太爷,简直就是天生降世下来折磨人的魔头。则大太太还记得多年前家里宴请白老太爷,他答应得好好的,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他又忽然不想来了。白元则硬着头皮三请四催了好几次,他这才姗姗来迟,又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挑三拣四,什么菜炒过了,鱼蒸烂了……就没有他数落不出来的毛病。他可不止在自己家这样,白元恒、百元宥那两房都吃过不少的亏,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难伺候。
外三房的下人对他怨声载道,只要一听说白老太爷要到家里来,下人们便长吁短叹,一副苦大仇深活不下去的模样。
则大太太不信这些话传不到白老太爷的耳朵里,他肯定什么都清楚,就是面上装作不知道罢了。
白老太爷听他们争先恐后地邀请毅老太爷到家中做客,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轻轻咳了两声,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毅伯父从北平远道而来,是因为唐氏整出的这一桩事情。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同出一门,事情关乎到家族声誉,我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只能厚着脸皮回来请他参谋参谋,看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才不落人口实。”
毅老太爷见状叹了口气,“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头最怕出这种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传扬出去,子孙后代都要跟着受影响,以后家里的女眷还要不要做人了?不过唐氏始终坚持自己的清白,那叫宋孚的管事又咬死了不松口,你们家老太爷听了谁的话都不是,这才想到了我,让我回来帮着听一听,看看谁的话更可信一些。”
白老太爷在一旁点了点头,侧面证实了毅老太爷的话。
毅老太爷继续道,“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审问,昨儿夜里那个叫宋孚的人便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祠堂内就响起了一阵惊疑声。
唐氏更是当场吓白了脸。
那个……宋孚……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定论
前些天还好好活着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会不会是……
唐氏目光惊恐地看向了白老太爷。
如果想让这桩丑事变得死无对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中一个人永远地闭上嘴。唐氏腹中怀着身孕不好下手,那么下手对象自然就是人微言轻的宋孚了。只要他一死,这件事就永远都不会有个定论了。
可这么做对白老太爷又有什么好处?
唐氏脑袋里乱糟糟的,有一种悲凉无助的感觉自脚底直窜入头顶,让她觉得眼前灰蒙蒙的,简直看不到一丝亮光。
事到如今,唐氏想要的清白,已经离她遥不可及越来越远了。
她低垂着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毅老太爷这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说完,祠堂里的众人也是表情各异。每个人都表现得十分的诧异与震惊,眼神中透着几分怀疑和不解。尤其是白元则与白元恒,他们两人前些日子还跟着白老太爷一起见到了那个叫宋孚的年轻人,他虽然受过刑,但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状态萎靡不振,却怎么看都不像短短几天就能死掉的人。要说这中间没什么猫腻,白元则和白元恒都不相信。
两个人心里各有触动,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便把目光聚集在了白老太爷的身上。
想来想去,除了这只老狐狸似乎也没别人了。
白老太爷从毅老太爷一说完话就猜到自己会成为众人的怀疑对象,因此毅老太爷说完没多久,他就立刻道,“那宋孚做出这种事情,无论真相是真是假,我都不能让他全须全尾活着走出白家。他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用自己的衣服搓成了绳子,就在关他的屋子里自缢了。”
虽然白老太爷给出的理由还算合理,但祠堂内坐着的人又都不是傻子,大家只会觉得白老太爷这么一解释,反而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白元则和白元恒两个人已经商量过了很多次,都觉得唐氏肯定是被人陷害了。而且陷害她的人一定对她日常起居非常了解,对白元裴的行动也都了如指掌,甚至还有能力在她身边安插人……这么一想,这个人能在白家只手遮天,身份肯定不一般。白元则和白元恒都觉得此事跟白老太爷有着某种关系,但又完全猜不到白老太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元则和白元恒分析了半天没个结果,又把怀疑对象转移到了大房和二房身上。可大房的大太太是个连门都不怎么出的人,除了拜佛念经生活里就只有一个白修衍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那就只可能是二房,可二房的白元德又是个四六不清的人,让他去着手安排这么大个局,他有这个本事吗?
还是说白元德深藏不露,之前故意藏拙,就是让人忽视他的存在,而他则在暗中寻找机会一击毙敌,不给对方反咬自己的机会?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可就要重新审视白元德,对他加以小心防范了。回头他要是真成了白家的家主,还指不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两个人越发觉得唐氏这件事儿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们没想到的地方。两个人决定先冷静下来,看看白老太爷那头会有什么动作,这个时候就要以不变应万变,毕竟白家这潭水已经混了,想在这种局面看出个究竟,简直比登天还难。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白老太爷不但请回了毅老太爷,宋孚更是直接死在了关押他的房间内。
在今天毅老太爷出现之前,他要回来得风声一点儿都没有传出来,可见此事只有白老太爷和他身边的心腹清楚,其余人等一概不知。
而宋孚的死就更奇怪了。
当初宋孚从三房鬼鬼祟祟的溜出来被人扣下后,不等别人发问自己就把和唐氏事情下饺子一样全说了出来,不像是要隐瞒,反而恨不得全白家的人都知道似的。之后为了活命,他更是咬死了唐氏,直言受到唐氏勾引才作出这种丑事,就算挨了重刑都没有松口,这样为了自己什么都不惜牺牲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想不开自缢呢?
说出去谁会信啊!
毅老太爷听了白老太爷的话后微微一笑,一边点头一边道,“如果唐氏是清白的,那么宋孚便是陷害家主,就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如果唐氏不是清白的,那宋孚便是与主通奸,按过去的习惯,是要乱棍打死的。无论如何他也逃不过一个死字,自己了结已经算是便宜他了。”他说到这里,盯着唐氏看了几眼,“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好再继续深究,唐氏这件事儿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什么叫到此为止了?
事情总要有个定论才行啊,不然唐氏顶着通奸的罪名以后怎么抬头过日子?则大太太张了张嘴,几次想问个明白,一旁的白元则却拼命地向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两个老爷子肯定已经商量清楚了,这时候顶着上,肯定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则大太太向来信服丈夫的话,觉得他是白家难得的明白人。见他这样,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听到这一切的唐氏也毫无反应,脸上连多余的表情的都没有,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没有开口的意思。
事已至此,唐氏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留在白家生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孩子的平安,至于其他的,唐氏也看得淡了。身在泥潭之中说清白,那不是笑谈吗?
唐氏面容平静地等着毅老太爷接下来的话。
北平来的毅老太爷还是第一次和唐氏打交道,见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淡定模样,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我已经和你们家老太爷商量过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唐氏你也不用觉得委屈,就算这件事儿你是清白的,但你管家不严,贴身的东西都能被人拿走而没有察觉,你会被人陷害也是咎由自取,不用觉得冤枉。事到如今唐氏再待在白家的确不合适,虽然白家从古至今都没有过内眷回娘家生活的先例,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何况是唐氏自己愿意,我们也得尊重唐氏的想法。”毅老太爷看向唐氏,“唐氏,你这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白家了。”
哪有这样办事的?
则大太太再也忍耐不了,直接站了起来道,“大伯父,事情这样了结是不是也太草率了些?宋孚虽然死了,但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总能查出些什么来的。现在可不是唐氏一个人清白的问题,而是我们白家到底有没有黑了心肝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谋害手足至亲。唐氏若是和宋孚真有什么牵扯不清楚的,是浸猪笼还是乱棍打死自有长辈发落,我们不敢插嘴。但唐氏若真是清白的,那就必须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不然谁还敢留在白家过日子啊,指不定哪天这无妄之灾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则大太太的这番话,自然也在白老太爷和毅老太爷的预料之中。
白老太爷闻声冷冷地笑了起来,“继续查?你说得倒是轻松,怎么查?这里头的事情多着呢,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能查出来的。事情发生在内房,你们外头这几房说话自然轻松了,要不我把这件事儿交给元则,由他来追查下去好了。我彻底甩开了手,正好避一避嫌。”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到了外房的身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产业
白元则心知肚明,白老太爷敢这样说,肯定已经和毅老太爷商量得天衣无缝,就算自己有心还唐氏一个清白,可事情发生在内院,他一个外院的人想要插手调查,没有白老太爷的点头相助,就算是查到死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笑着道,“这是内院的事儿,跟我们外院不相干,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我们插嘴的地方?”
则大太太见白元则这样说,十分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她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唐氏轻轻按住了手。唐氏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则大太太一愣,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自己咽了回去。
白老太爷见状笑意更冷,知道白元则这是将外房撇了出去。可想摘干净自己有那么容易吗?都是白家的人,大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真出了丑事谁也别想跳出这个泥坑。
他冷笑着道,“你能做得了外房的主吗?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商量一下,免得你发了话,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回头嘀嘀咕咕地计较起来还是麻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内房仗势欺人,不给你们外房说话的机会呢。”
白元则心中堵气。
一口一个内房外房的,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出了事儿大家捆在一起共同进退,有好日子的时候内房什么时候想起过他们?
白元则心中虽然不悦,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这是应该的,要不是老太爷提醒,我差点儿就忘了这一茬了,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然后便装模作样地与白元恒、白元明、白元宏、白元智四个人商量起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点上了,这几个人还能说什么?何况白元宏与白元智是白元则的亲弟弟,向来与他共进退。大家口中说着以内房马首是瞻、全都听从老太爷的安排之类的场面话。白元智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道,“既然是这样,是不是也要派人去问问元宥哥那头的意思,人虽然没有来,但话还是要转达过去的。”
一句话像是提醒了白老太爷似的,他立刻招了招手,叫来一个人下人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外三房的三房传话。
下人脚步轻快地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祠堂没了声音,忽然间便安静了下来。
白老太爷和毅老太爷交换了个眼神,毅老太爷便特意压低了声音向唐氏问道,“唐氏,你有什么话说没有?”
唐氏扬起头,挺直了腰板道,“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我做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能承认。虽然宋孚死了,但这件事却还没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有朝一日总能自证清白的。何况我还有儿子,我要是做不到,他也会帮我完成心愿。那个在背后算计了我的人不要放松警惕以为我离开了白家便能高枕无忧,世间自有公道,万物轮回不止。今天你欠下的,早晚有偿还得一日,你且耐心等着吧。”
一番话说得虽然平静,但众人还是从唐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怨怼和恨意。
蔡二太太觉得她这些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她阴沉沉地瞪了唐氏两眼。只是唐氏说话的时候,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毅老太爷,根本没有留心蔡二太太的表情,反而是则大太太看到了,立刻回瞪了两眼。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互看对方不顺眼。
毅老太爷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唐氏还有这样的胸襟和胆魄。他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都不能背负着污名过一辈子。我今天也把话落在这里,若这件事儿你真是遭人陷害,等你自证清白的那一日,若我还有命活在世上,必定亲自过来为你做主,让害你的人不能善了。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事,难道还想善终吗?若是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就让元普过来为你主持公道。”说到这里,又转头对儿子交代道,“元普,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白元普虽然觉得不该搅和到这种事情里来,但他怎么会当着外人的面质疑父亲的话呢?他立刻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又向唐氏点了点头,“弟妹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会亲自过来的。”
此刻的唐氏已经看清了白家的嘴脸,心中无波无澜,只想尽早离开,和他们离得越远越好,根本不会将他们父子这番话放在心上。她继续道,“我是个提不起来的,自从元裴离世后,三房就没了主事之人。治哥年纪还小,无法承担重责,所以三房的事情还得有个说法才行。正好毅老太爷回来了,就请您做个见证之人,看看这件事儿又该如何解决!”
她已经这样了,可治哥该得的东西却一样都不少,唐氏说什么都要为儿子把将来的路铺好。
毅老太爷闻声点了点头,“好,那我便给你做个见证。元裴虽然早逝,但下头是有儿子的人,三房的产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却也是块香饽饽,这会儿要如何处理的确需要好好谋划。”
蔡二太太听了心中一动。
三房的产业哪里是香饽饽,那分明是顶好的宴席才对。这些年白元裴仗着受白老太爷的器重宠爱,什么好东西都要握在手里,吃相十分难看。白家眼下赚钱的几个买卖全都属于三房,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大伙觉得没希望不和他争抢,可现在他死了,难道这些东西还要被三房死把着不放?
她第一个站起来说道,“这有什么好谋划的?三房的产业难道不是白家的?如今元裴已经没了,这些产业自然要归回到白家所有,等治哥长大了再分给他就是了。”
可等到治哥长大能够承担家业的时候,少说也要一二十年。到那时候白家是个光景都不好说,若是白元德继承了家主的位置,到时候能给治哥分出什么好东西来?
则大太太一听立刻就不干了,没等着唐氏开口就抢着说道,“二嫂,你说这话就有些好笑了。当初内房分家的时候,可是把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怕的就是等老太爷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争来抢去的不但没个结果,反而还会让兄弟反目家族不合。当时白纸黑字都立了字据,元裴又不是没有儿子,既然有能继承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把家业又拿回去呢?而且这家业拿回去要怎么算?是交到族里公中由家主管理,还是干脆细分了由你们长房和二房各得一半啊?”
当然是由家主管理!反正将来的家主非白元德莫属,由他掌管就等于是给了二房,又何必再分出一半去给长房呢?
蔡二太太差点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幸好她脑筋转得快,及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蔡二太太狠狠地瞪大了则大太太两眼,觉得这家伙生来就是个自己作对的,两个人一见面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蔡二太太冷笑道,“怎么哪都有你,这是内房的事情,有你外房什么事儿?还是你见了三房的产业眼馋,也想跳出来分一杯羹?”
则大太太就知道她会倒打一耙,正准备还嘴,就见白老太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做主了?长辈们还没说话,你们两个倒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了?真当我死了是不是?”
蔡二太太和则大太太见他发火,都不敢再说了。
白老太爷平复一下情绪,过了许久才继续道,“这件事儿我和毅老太爷已经商量过了,也让人把三房的产业清算了出来。其中有一些是当初家族公中的买卖,我见元裴有心,就放手交给他去管,这些产业是要还回来的。至于当初内房分家时三房应得的,都已经让管家整理了出来。”说着便向外招了招手,由门外走进了两个老管家。
一个姓胡,是跟在白老太爷身边的老人。另一个姓王,则是很受白元裴信赖的贴身管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之外
姓王的管事全名叫王德全,父亲曾在白老太爷手底下做事,他年纪比白元裴年长几岁,自小便一直跟在白元裴身边,因为这层关系,白元裴对他颇为信赖,执掌三房后便亲自选了他做管事。王德全能力一般,脑筋也不够灵活,但好在为人忠心,对白元裴更是敬重有加,为了白元裴不惜把命丢掉。
这次白元裴去重庆,身边就带着王德全。只不过自从白元裴的死讯传回来之后,唐氏一直没机会见见白元裴身边的人。之后又出了宋孚这一档子的事,她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又被关在院子里不能外出,就算有心也见不到了。
王德全乍一见到唐氏,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流着泪道,“三少夫人,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三爷,这才让他染了恶疾,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死得不是我啊?我恨不得替三爷死了才好啊……三少夫人,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给三爷偿命吧!让我去黄泉路上继续服侍三爷,免得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唐氏听他提起白元裴,也跟着掉下泪来,则大太太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哑着嗓子道,“你起来吧,等会儿你回一趟院子里,我有话要问你。”
王德全点了点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唐氏所得到关于他的死因经过少之又少,只知道是途中不小心染了时疫恶疾,没两天就病死了,这些还都是从白老太爷那里传来的。有些事情,她还是得问清楚了才行,否则等孩子们长大了,问起白元裴的死因她却说不上来,孩子们该怎样看待她这个母亲啊!
白老太爷让胡管家和王德全过来,为的就是三房的账目清算。这两个人忙活了两三天,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特意罗列在一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房现如今的产业哪些是分家时所得,哪些又是公中的买卖交由白元裴管理。白老太爷对这些心中有数,只大致扫了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交到了毅老太爷的手中。
毅老太爷倒是看得十分仔细,自头至尾看完之后,让白元普递给了唐氏,“唐氏,你也看看,这关乎到你们三房的利益,你看看有没有错漏。”
唐氏把纸接过来,详尽了看了一遍。只是从前她便对这些不太上心,只是偶尔和白元裴闲聊说话时,听他提起过一些产业的名称,比如在上海远郊有一块叫万芳果园的地方,那里种着柑橘和石榴,白元裴还许诺果实成熟后要带她去住几天;还有在租界里头的两间洋行,卖的全是稀奇的洋玩意……唐氏见这些都在纸单上,心里稍稍放心。她全部看完之后,也忍不住有些心惊,实在没想到三房手底下的产业居然有这么多。
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我都看完了。”
蔡二太太却是灵机一动,急忙站起身来道,“弟妹,这可不是你们三房一家的事,关乎到整个白家的利益,你是不是也把这清单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大家把话都说在明面上,也免得日后再有争议。”
唐氏抬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则大太太刚要替她拒绝,唐氏便把纸单递了过去,“看吧,睁大眼睛看清楚一些,别错漏了什么。”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我自然是要好好看的,这可是白家祖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啊!”她一把接过纸单,认认真真地研究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看完之后蔡二太太差点儿被当场气出毛病来。
老太爷也实在太偏心了一些!
三房的产业全是些能生金蛋的母鸡,可二房分家时得的那点儿却像是泥头瓦块,要是跟外人家比还算有得看,但要是跟三房比,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了。难怪那个白元裴花钱像流水一样,结交达官显贵,什么东西好就送什么,眼睛也不眨一下。逢年过节送的年节礼更是贵重无比,外人都说白元裴才能兼备,白家交到他手里肯定能够振兴辉煌……呸!二房要是手里有这么多钱,他们也可以随便充好人。
现如今外头哪个人不是见钱眼开?
蔡二太太气得浑身直抖,差点把手里的纸单子揉碎了吞到肚子里才能解气。
白元德在一旁轻轻地咳了一声。
蔡二太太立刻回过神来,她当然知道白元德这是在有意提醒自己,这会儿不是发作的最佳时机。此刻白家还是白老太爷说了算,要是二房真撕破了脸闹起来,没脸的还是白老太爷。这老狐狸脑袋里装着十八个弯,眨一眨眼睛都有个主意,而且深藏不露很难让人琢磨透,万一他到死也看不上白元德,真把家业传到外三房可怎么办?
蔡二太太不想忍也得忍。好在公中的产业都要交还回来,多少算是个弥补。有了这些进项,二房将来也能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他们占了先机主动,再想办法把治哥的产业一点点蚕食到自己手里也就是了。
蔡二太太故作平静地把纸单交还给了唐氏。
唐氏接过来直接递给了则大太太,“你也看看吧。”
则大太太吓了一跳,“我又不懂这个,看它做什么?”她虽然和唐氏的关系交好,却不想掺和进内房家业的事情中去。这也是很早之前白元则就交代过她的,关系是关系,家业是家业,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放在一起说。
唐氏却仿佛早有准备,微笑着道,“三房的产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治哥年纪太小没办法继承,等我回杭州之后肯定要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应,交给别人打理我也不放心。在治哥接手之前,我想把这些产业交给你们这一房打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唐氏的这句话仿佛一个重磅炸弹,轰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都没想到唐氏会忽然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三房有多少产业,又都是些什么产业,明白的人自然心知肚明。这可不是一碗米饭一碗水那么简单,涉及到的利益千头万绪,如果真的交到白元则的手里,对于外三房来说绝对是注入了一股新鲜的力量,说不定可以让外三房在治哥长大的这一二十年中恢复元气,有和内房比肩的实力。
白元明、白元宏和白元智这几个年轻人都是眼睛一亮,看唐氏的眼神变得异常惊讶。
但如白元则和白元恒这种有了一定阅历的大人更多的则是不安。虽然唐氏的提议非常令人心动,此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但三房的产业就像个烫手山芋,如果白元则真的接到手里来,内房还不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还能有消停日子过吗?
则大太太张大了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蔡二太太更大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白元德阴沉沉地看了唐氏一眼,很快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白老太爷也没想到唐氏会有这样的决定,这倒是让他颇为意外。他脑筋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看唐氏的眼神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意味。
第二百二十九章 坚决
毅老太爷则在短暂地惊讶之后便对唐氏充满了欣赏。
这个唐氏的脑筋可比自己想得精明多了,并不像白老太爷说得那样迟钝愚蠢。
现如今唐氏要回娘家生活,三房的产业又要留给治哥,可惜孩子年纪太小,完全没办法接手,那这产业目前就只有两种解决方法。第一种是暂时将其归于公中,收益却要记录清楚留给治哥,但眼下内房没了可靠的继承人,唯一的白元德又不是一个德才兼备的能人,要是把家业真交到他的手里,等治哥成年之后回来继承三房的产业时,能剩下多少都不可知。另一种办法便是由唐氏代子保管,可惜唐氏也不是个精明厉害的人,何况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多有不便,要是把产业交给娘家的哥哥来帮忙管辖,白家又肯定不会答应。那产业不像是银票东西,随便封存起来,等到治哥长大了再打开就行。这些产业涉及到各种洋行铺子,果园田产,需要一个头脑精明懂得分辨实事的人帮着经营照顾,稍有不慎就会赔得血本无归。
昨天夜里毅老太爷还站在唐氏的角度上细细思量了一番,如果他是唐氏会怎么解决呢?怎么看都是将其归于公中最好……没想到唐氏自己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想出了第三个办法,而且还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妙计。不但保证了三房的家业不会落于外人之手,又利用外房与内房之间的微妙关系相互制衡。这样一来外房对三房的产业肯定会尽心尽力,但内房为了不让外房起势过猛,肯定会费心压制。
如此一来,未来的场面会是如何,那还真是难说。
毅老太爷微笑着喝了口茶,没有插嘴,耐心地等着白老太爷做出反应。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白老太爷自以为聪明绝顶能够算计人心,没想到这次却阴沟里翻船,被唐氏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老太爷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过他觉得以唐氏那样的榆木脑袋肯定想不出这样的计策来,后头一定有人支招。要么就是闵老夫人,要么就是白元则这一房……这群人是不想看白家好了。
白老太爷咬了咬牙,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毕竟白元裴已死,家业已经归治哥所有,而作为治哥的生母,唐氏有权在治哥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之前替他做出决定。白老太爷觉得还是小瞧了这个唐氏,最开始就该咬死了她通奸的罪名不能让她翻身,这刚有松懈,她立刻便反咬了回来,而且还让自己进退两难,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如今宋孚已死,再想定唐氏的罪便没那么容易了。
白老太爷觉得有些头疼。
不过他也并非等闲之辈,很快便冷静下来,见招拆招地说道,“何必这样麻烦?三房的产业说到底还是要留给治哥的,治哥养在我身边的,我自然会在照顾好他之外,将他的产业也都安排清楚。他毕竟是我的亲孙子,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还能坑害了他不成?”
唐氏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一点儿都不惊讶地回道,“治哥怎么能养在您身边呢?您自己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日常还要人照顾,何况家里家外这么多的事儿,哪一样不要您操心,您哪还有闲工夫照顾治哥呀!治哥这个年纪最是需要亲人陪在身边,所以我会带他一起回唐家生活的。”
唐氏口气平淡,仿佛就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这一下白老太爷的脸色搁不住了,阴沉得就像乌云密布的阴雨天一般。他砰地捶了一下桌子,指着唐氏骂道,“你再说一遍!你居然想把治哥也带回到唐家去?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痴心妄想的话来!我还没死呢,怎么可能让你把元裴唯一的骨血从我身边带走?我明白告诉你,这件事儿你想都不要想,治哥肯定要跟在我身边的,没道理让别人家养白家的孩子。”
唐氏淡淡地看着他,眼神连一丝怯意都没有,“那我也明白告诉您吧,这件事儿我不但敢想,还一定会言出必行,治哥必须跟我回唐家。白家就像个泥潭一样,再好的人待在这里也会被染黑了,我不可能看着儿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这件事儿您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得商量。”
这怕是唐氏这辈子说得最硬气的话了,她说的时候脸色虽然淡定,但心却怦怦乱跳个不停,等话全部说完,内心反而彻底地平静下来。
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吧?
白老太爷没想到唐氏能这样坚决,气得脸色大变,顿时咳嗽不止。
蔡二太太见状,眼珠子转了几转。
治哥留在白老太爷身边对二房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老太爷身子好,说不定可以坚持到治哥足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那这白家的家业最终不还是落在三房的手里了吗?二房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这样一想,话到嘴边的蔡二太太出奇地选择了沉默,和白元德一样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则大太太却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身旁的唐氏。
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唐氏吗?
她这会儿还没有从唐氏要将三房产业交到白元则手中打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唐氏就又给了来了一个重磅炸弹。这接二连三的,谁能受得了呀?
白老太爷被唐氏怼得无话可说,但又绝不可能同意唐氏带走治哥的想法,他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最后眼睛一闭,在椅子上晕了过去。下人们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向外抬,白元德几个晚辈也匆匆跟了出去。蔡二太太像是看好戏一般尖声叫道,“快……快去把穆老大夫请过来,老太爷被三少夫人给气病了。”
唐氏却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似乎根本没有将眼前的慌乱放在心里。
则大太太却怕她吃亏,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襟,两个人也趁机出了祠堂。
只有毅老太爷没有动,他安静地喝着茶,等人都走干净了才回头冲白元普问道,“看出门道来了吗?”
白元普不屑地笑了笑,“这上海白家也不像外界传得那样厉害,院子里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呢,简直就一桩笑谈。”
毅老太爷点了点头,“这老狐狸,说不过别人就装晕,他这些年不但没有长进,反而还退步了不少。过去他可不是这样的……”
父子二人小声说着知心的话。
则大太太将唐氏往三房的院子送,路上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都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呀,你这个时候最忌病急乱投医,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
唐氏也没有隐瞒她,“是闵老夫人。前两天她特意吩咐身边的妈妈送了几碟点心给我。其中一块点心中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就写着一句话,‘万不得已之际,可让元则代为管理三房产业’,我看到的时候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琢磨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自从我出了事情之后,闵老夫人一直待我非常尽心,我相信她不会害我的。”
那也未必吧?
则大太太低头沉思。闵老夫人原本是不管家事的,可在唐氏这件事上却表现得尤其热心,甚至为了她不惜和白老太爷对阵,她真的只是出于同情唐氏吗?还是说她也有自己的思量考虑?
唐氏道,“你还是别想这些没用的,赶紧回去和元则商量一下吧,你们要是不肯帮我,我就只能另想其他的办法。归公等于便宜了二房,我肯定是不愿意的,但除了你们之外,我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再不济就是元恒,但他始终不如你们亲近。”
则大太太心里热乎乎的,听得十分妥帖。虽然很想问问她怎么就相信了自己家这一支,但这样问出来不免有些伤感情,她只能点着道,“行,我回去和元则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第二百三十章 立雪
唐氏也没有多说,安静地走回到了院子正门口。三房所住的院子原本叫绯烟院,后来更名叫立雪堂,据说这名字还是白元裴自己改的,他嫌弃绯烟太女里女气的住着不舒服,便自己做主换了立雪堂。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年纪,但天生聪慧,读书的天分也比两个兄长还要高。白老太爷听了非常的高兴,当即便令人题字刻匾,逢人便夸奖这个小儿子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才。
唐氏站在立雪堂的门前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笔墨酣畅的三个大字,心里无比的失落。
住久了的院子都会产生感情,离开时甚至还会不舍。可白家的人却像是偎不暖的寒冰,相处了这么久,最终却只有算计陷害,半点儿情谊也没有。
唐氏幽幽叹了口气。
离开了丈夫离开了白家,前路一片渺茫,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走向何方。她能把两个孩子平安的带大养育成人吗?
唐氏有些不安,更多的则是迷茫。下定决心往往很容易,但真要走下去的时候,却又觉得害怕和担心。
则大太太贴心地安慰道,“你什么也不用想,你母亲和哥哥都是豁达明理之人,一定会善待你和你的孩子们。治哥和未出生的孩子有舅舅和外祖母相互照应,肯定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安心等待时机就是了。”
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唐氏的心事。
唐氏点了点头,感激地笑了笑。立雪堂的门口左右分别站立着小厮,则大太太不好再送,让吴妈扶着唐氏进门。她还不放心地叮嘱道,“怀孕的女子最忌胡思乱想,你安心休息好好养胎,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唐氏轻声答应,和吴妈进了立雪堂的大门。
则大太太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脚步匆匆地往白老太爷的院子赶去。
白老太爷那头忙活了一阵,穆老大夫来之前就已经悠悠醒转,靠在软枕上由白元德服侍着吃药。白元则几个人则侧立在大床两侧,一个个低着头,都没有出声。
白老太爷咳了两声,沉着脸道,“我就是被气急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喝点儿汤药就没事儿了,你们也不用都守在这里,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白元则等人躬身答应,一个个鱼贯而出,没有多留。
白老太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推开了白元德手中的药碗,声音毫无波动地说道,“你也下去吧。”
白元德微微一愣,还以为白老太爷把外三房的人支开是有心里话要单独跟自己说,没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好待遇。可面对白老太爷时,他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不服气,还是要乖乖答应。他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快步跟了出去。
白老太爷等人走干净了,这才低声说道,“老东西,别藏头缩尾的,赶紧出来吧。”
他声音一落,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神情恭敬的老人,正是刚刚出现在祠堂的胡管事。
要说胡管事这人,半生境遇倒也颇为离奇。他本名叫胡冠仁,是光绪十七年的进士,还被安排到了四川绵竹在县衙里做个县丞,不过后因为酒后失德胡言乱语得罪了顶峰上司,便被发还原籍,不许他再参加科考。胡冠仁是个天生读书的料子,一心想要求取功名,他也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要做什么名垂青史的好官,而是为了能够多敛一些钱财。他幼年时便经常见官吏收钱敛财,穷人没有钱那便是寸步难行,因此他的心里便一直留着这样一个念头。如今断了前路,他只能另谋出路。可惜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没出半年赶上饥荒,家中父母兄弟不是活活饿死便是得了重疾无钱医治,最后就只剩他命大,跟着逃荒的大军一路北上,最终逃难到了上海。
上海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十里洋场夜夜笙歌,落在胡冠仁的眼里,全然是一番新景象。他立刻便做出了决定,跑到人市上将自己卖到了一户姓陈的人家做下人。他头脑聪明又读过书,很快便成了陈家人的心腹,开始帮着陈家打理家事。陈家一家子全是大烟鬼,自上到下没一个人不抽大烟的,见胡管事可靠能干,便彻底撒开了手。胡冠仁如鱼得水,很快便混出了一些名声,便有其他看到他的人家来挖角。胡冠仁觉得陈家不是可以能长久倚靠之人,收拾了东西细软不告而别,奔去了另一户人家当起了管事。陈家人后知后觉,拿着卖身契约去找胡冠仁。谁知胡冠仁早就想到了这一招,当初签订卖身契约的时候,是以他兄长的名字签的,这会儿他咬死了不认,陈家也没有办法,扬言要去告胡冠仁。胡冠仁奔赴的新东家可比陈家显赫多了,不然胡冠仁也不能想也不想地跳槽,他听了陈家人的话后丝毫不怵,冷笑着让他们随便去告。陈家也没有硬气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息事宁人,自吃哑巴亏,这件事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胡冠仁在新东家干了几年,风头日盛,不过因为出身不高,虽然诗书满腹,但行事的手段却不怎么光彩,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做得多了。凭借着巧捷万端的头脑和不择手段的谋略,胡冠仁很快便让新东家在上海滩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胡冠仁也水涨船高,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别人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胡管事。后来不知怎么就被白老太爷听到了他的名声,便把他纳入麾下收到了白家。胡冠仁本身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有了白家这棵大树,头也不回地把东家抛在了脑后。当时白老太爷也正年轻,身边却没几个可靠能用的人,听说了胡冠仁之后,便把他弄到了白家,但白家人口众多,胡冠仁就像鱼入大海一般,毫不起眼,根本无人注意。起初是一个最末等的管事,但胡冠仁是个善于钻营之人,没用几年就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彻底成为了白老太爷的心腹。白老太爷对他也格外的倚重,还把白元裴生母身边的丫鬟嫁给了他,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做多了缺德的事,胡冠仁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等到了这把年纪,妻子也死了之后,他什么都看开了,就准备好好为白老太爷做事,能留在白家养老。
因为他对白老太爷的事非常的尽心,白老太爷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和他商量,他也总能给出一些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意见。
胡管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凑到白老太爷的床前道,“老太爷,您身子怎么样了?穆老大夫马上就过来,您再耐心等等……”
白老太爷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就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老东西,你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愣的,我没工夫在这儿和你打马虎眼。治哥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胡管事笑了笑,“老太爷,您心里明镜似的,干什么还问我呢?治少爷这么点儿的年纪,怎么可能离得了母亲?就是三少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治少爷将来是要继承三房家业的,三少夫人怎么可能不将他带在身边呢?毕竟三少夫人肚子里这一胎,是儿是女还不一定呢。”
胡管事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白老太爷心里却一清二楚,如果唐氏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儿子,那么三房就多了一个指望,治哥将来也多了一个帮手。但若是个女儿,治哥就是三房唯一的指望,唐氏肯定会把他带在身边,不会假手于人照顾的。
毕竟出了这么多事,白家内房的人唐氏一个都信不过,包括白老太爷本人在内。不然她也不会当众提出把三房的产业交给白元则那一房来打理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悲痛
白老太爷沉默着没有开口。
胡管事见状便道,“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自己都照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半大孩子?何况二房那头一时半会还撒不开手,三爷这一死,白家的情况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当初的布局已经全部被打散,还得费心重新安排。治少爷这一头必定不能全心全意的照料,既然如此,反倒不如将他交给三少夫人照顾。我看那治少爷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表现得异常聪明伶俐,有麒麟之才,和当年的三爷如出一辙,只要好好教导将来必定成才。”
白老太爷哼了一声,“白家养了这么多人,难道连个孩子也照顾不好?那养着他们有什么用,吃闲饭吗?治哥身边有乳娘有大丫鬟,照顾他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没了唐氏,治哥也不会少一块肉的。我看那个唐氏一天稀里糊涂像是没长脑子一样,真把治哥交给她我倒不放心,也不知道她那个榆木脑袋能把治哥教导成什么样,要是依样学样,跟她一样像只蠢鹅似的,元裴地下有知,还不气得坐起来找我吐苦水啊。”
胡管事轻声笑道,“乳娘和丫鬟再尽心,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的母亲?何况三少夫人哪有您说得那么不堪,过去三爷活着的时候,她躲在三爷身后过日子,脑袋里自然不用装事。三爷考虑问题那可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的,正常在外头走动的爷们跟他相比都要矮半截,更别说三少夫人这么个头发长见识短,每天只在内院生活的女眷了。”
白老太爷听他这样说,想到自己优秀的儿子白元裴,心里禁不住好一阵难过,脸色变得十分悲伤。
自己这一世的操劳与期盼,全都付诸东流了……
胡管事却继续道,“三少夫人就像被江南柳树下的家燕,您拿她和鸿鹄相比那肯定是不如,但却也比一般的麻雀懂事些。要说我您这三个儿媳妇里,大太太是座石佛雷打不动,二太太是个人精但眼光太窄,这两位太太虽说都出自名门,但也正因为如此,眼睛里只有利益,反倒不如唐氏这种小家碧玉,倒有几分闵老夫人遇着什么事都淡然处之的味道。”
白老太爷哼了一声,先前因为怀念儿子的悲痛一扫而空,不屑又冷漠地说道,“她那是淡然处之吗?那是狼心狗肺漠不关心,真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冰块做的。”
胡管事自然知道白老太爷口中的这个‘她’说的是闵老夫人,而并非唐氏。不过白老太爷和闵老夫人之间的纠葛实在太多,可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置喙的。胡管事聪明的没有接口,等白老太爷发完了脾气,又喝了两口热茶顺过气来,他这才缓缓说道,“自从三爷去世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了倚仗,唐氏性格中柔韧坚强的一面便显现出来了。您看看她最近这几次事儿一桩桩的办得还算漂亮,甚至还接连打了个您两个措手不及,要不然今天您也不会装晕避开了。”
“哼。”白老太爷狠狠地瞪了胡管事一眼,不悦地皱着眉头道,“你看我吃瘪就这么高兴?我才不信唐氏那榆木脑袋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肯定又是她给出的主意。你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非要和我对着干,看我不顺心她才高兴啊?”
又埋怨起了闵老夫人。
事情关乎到闵老夫人,胡管事不好随意插嘴。他只是站着笑,看的白老太爷心口的火更大了,“你这个老东西,每天就知道装聋作哑,让你说句真话就这么费劲。回头让人毒哑了你,让你想说都说不出来。”
胡管事笑道,“您把我毒哑了,以后谁跟您说知心话啊?”
白老太爷微微一怔,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哎,我这辈子想过齐人之福,膝下三儿一女,没想到临老居然沦落到要和一个管事谈心的地步。”口气透着几分唏嘘。
胡管事道,“别人哪有我清楚老太爷的心意?就是在您面前说话,也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笨嘴拙舌的说不到点上。”
白老太爷深深地盯着胡管事看了两眼,“所以治哥这件事儿,你是支持他跟着唐氏回娘家的咯?”
“当然。”提起正经事儿,胡管事没有再三缄其口,而是一脸诚恳地分析道,“治少爷肯定要跟三少夫人回娘家的,您就算再狠的心也没办法硬生生地拆散她们母子,叫人骨肉分离吧?何况在三少夫人的这件事儿上,您还是给她留了后路的。既然已经留了,不妨就发发慈悲留得更宽松一些,这样三少夫人将来也好走一些。有治少爷陪在她的身边,三少夫人也有些许安慰,不会整日的思念三爷……”
白老太爷一听顿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地抓起枕头向胡管事砸了过去,“你这个黑了心的混账王八羔子,合着别人是人我就不是人?难道我就不思念元裴,治哥留在我的身边,还能让我稍做慰藉呢。”
胡管事一把抓住枕头,赔笑着说道,“我也知道您舍不得治少爷,可把他留在身边,您确定能对他照顾的细致入微关怀备至吗?何况现在二房紧盯着家业不放,治少爷在您身边随时都要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您真的能事事面面俱到,保护他平安无事吗?若是治少爷出了什么问题,且不说三少夫人会不会闹腾,您自己个儿就先自责的没法活了。”
胡管事的几个问题,直接把白老太爷问住了。
如果这些问题出现在十年前……不,就算是五年前有人这样问,白老太爷也可以一脸轻松的应承下来。可现在……
白老太爷由衷地感到力不从心。
他老了,迟暮的猛兽即便余威尚在,但爪牙却已经不再锋利,何况身体的急速衰老也让他无法及时的预支危险。就比如唐氏这档子事,如果发生在他壮年之际,他根本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不想承认,但白老太爷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已到了迟暮之年。
治哥跟在他的身边,的确是风险重重,而自己已经无力去做他的避风港,保护他的周全了。或许只有远离白家这个是非窝,他才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白老太爷沉吟了片刻,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胡管事还是从他松懈的神情中找到了答案。过了一会儿,白老太爷幽幽道,“这事儿还要问过治哥自己的意思,他虽然小,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是他自己愿意留在白家,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他走的。”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做着最后的抗争。
但胡管事却像是早已猜到了结局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治少爷就算再怎么聪明也毕竟是个孩子,哪有小孩子不要母亲要祖父的呢?白老太爷这最后的心里安慰只怕也会鸡飞蛋打。
白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了胡管事一眼,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个宋孚你都处理好了?”
“老太爷放心,您交给我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出过差错?”胡管事认真地点了点头,“已经处理妥当了。”
白老太爷嗯了两声,又说起三房的产业来,“唐氏这一招十分高明,要是真把三房的产业交给元则那一房,外三房有了这笔进项,元则又是个会经营的聪明人,到时候局势如何就不好说了。元德不是什么可造之才,整天浑浑噩噩的,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万不得已,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选他做这个家主。白家交到他的手里是个什么局面,我连想也不敢想。如果到时候外三房起势太快凌驾在内房头上,我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关系
说来说去,相比于孙子的去留,白老太爷关心更多的还是白家的家业与内外三房相互间的较量。
胡管事在白老太爷身边走动了多年,对他的想法自然心知肚明。
其实也不怪白老太爷会这样忌惮外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家内外房的关系僵持百年,很早之前就已经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只是一直没有摆在明面上,在外人眼中白家还像是一团火一般团结,遇到什么事儿也是一起面对。但其实内里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早已明争暗斗关系紧张。若不是内房手里把持着太多产业,让外三房一直受制于内房,说不定局面早就不同了。内房的人不想让外房的人做大,外房的人又想尽早脱离内房的掌控,就这样暗中较劲的你进我退、你退我追,一直持续到今日。
白家最早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乡绅,在乱世中勉强生存。因为世道艰难,所以一家人只能抱成了团相互支持才能共渡难关,可共患难容易,共富贵便难了。白家起势之后,内房的人觉得出力最多,白家能有今日全部都是内房的功劳,而外房则跟在后面吆喝吆喝助助势,根本不像内房那么苦心钻营付出良多。而外房觉得内房翻脸不认人,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要是没有外房的鼎力相助,凭借内房一个房头的能力,根本支撑不到家族兴盛,说不定早就倒台了。可惜等外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若是那时候分家,不但成全了内房,外房这些年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说不定内房就坐等着外房自己提出来呢。外房认清现实,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其实内房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对外房施压。
自那之后,内外两房便有了嫌隙,表面上虽然兄友弟恭走动频繁,但内里却已经暗流涌动经不起一点儿波动,内房为了让外房乖乖听话,少不得要遏制一番,而外房为了早日摆脱内房的控制,只能使尽浑身解数与之抗衡。无奈内房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外房当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才,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发展平平,只能勉强应对内房的手段,根本看不出什么起势,白家也就彻底被内房把控,外房渐渐没了话语权。
内房心安理得的凌驾于外房之上,把持着家业,发号着施令,外房的人即便不服,却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苦说不出。
可近十年,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内房子嗣艰难,白老太爷这一辈便是个独苗,上头只有两个姐姐。白老太爷当初娶妻的时候,娶得是福建一户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和白家也算不上门当户对,但白老太爷的父亲还是做主答应了这门亲事,就是因为那户人家女儿有宜男之相,善生养。她嫁到白家之后,短短几年间便生下了三子一女,或许正是因为频繁生育,她的身子才渐渐败坏,最终在白元裴没多大的时候便去世了。
而这时的外房早已分家,三房成鼎力互助之势,走动频繁,成为白老太爷和他父亲的心头大患。除了外三房白元宥只有一支外,其余两房都是人丁兴旺。白老太爷为了平衡实力,这才在早年间做出了将内房分家的决定,同样分成了内三房,足以与外三房相互抗衡。可惜即便他算无遗策,却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长子与三子会接连逝世,如今只剩二房一个酒囊饭袋白元德,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想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太阳会从西边升起。
昔年他所做的苦心经营一朝付诸东流,只能重新筹谋算计。
如今内房没了白元裴,就等于被人削去了獠牙的猛虎,就算还有威势,但已经不足以震慑群狼。外三房肯定会趁此机会做些动作,说不定还会反客为主,彻底碾压住内房,到那时白家将会彻底的改朝换代,而这也是白老太爷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祖辈们的辛苦经营,怎么能便宜了外房的那群人呢?
白老太爷这些日子为了这件事儿,几乎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每天闭上眼就是内外房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人脉交织。他格外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力不从心,老天还能留给他多少时间实在是无人可知,他必须在有限的生命内把内房的事情安排清楚。白元德虽然不争气,但却是目前唯一能用的棋子,但这颗棋子是要一直用下去,还是暂时用他稳住局面之后再弃掉都需要考虑。外三房那边也需要极强的手段去打压,让他们短时内元气大伤,没工夫来算计内房,最起码要撑到治哥或是二房的睿哥足以担当大任才行。
白元裴死讯传回的那一刻,白老太爷顾不得伤心难过,算计的全是这些事。而唐氏那一档子事出现时,白老太爷就已经猜到唐氏是被陷害的了。他自幼便跟随父亲在商界游走,见过的人比唐氏这辈子见过得都多,他早练就了一双看破人心的本事。虽然他瞧不起唐氏的出身,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却多少有些数,否则当初就算白元裴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
他之所以会咬定唐氏通奸的丑闻,目的就是牵扯住外三房的视线,让他们一时间猜不透内房的打算,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作安排。当初他见元裴聪明能干,便痛痛快快地放手让他去闯荡磨砺,几乎把白家一多半的权利都交托在了他的手中。等元裴一死,这些权利四散开来,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下头的掌柜都有些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他只能借由唐氏的事情转移外三房的注意力,趁着软禁唐氏的这个机会,把权利一一收回,如今大权重新掌握在白老太爷的手中,外三房这个时候再回过神来,已经翻腾不出太多的浪花了。
可白老太爷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唐氏会突出奇招,居然将三房的产业交到了白元则的手中打理。因为偏爱小儿子的关系,当初分家时他留给白元裴的都是一些重头产业,这要是落在白元则的手里,对内房是个不小的牵制,最起码未来十几年内,内房不可能再有大的动作。
白老太爷起初也怀疑过白元则,猜测会不会是他通过则大太太给唐氏通消息,对三房的产业有了觊觎之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白老太爷下手肯定不会客气,一定会让白元则长长记性,知道算计内房是个什么下场。
可刚刚在祠堂中,白元则夫妇所表现出来的震惊完全不是假装出来的,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甚至被唐氏提出的条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这么一想,那能给唐氏出主意的人就只有一个了——闵老夫人。
白老太爷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头疼,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向来不插手白家内务的人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对唐氏的事情这样上心。
想到这里,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胡管事见状急忙说道,“老太爷别着急,我却觉得这件事儿也没您想得那么坏。”
白老太爷满是怒气地瞪了他一眼,“家底都要给人抄了,这还不算坏事?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坏事?是不是等外三房的人彻底骑到内房的人脑瓜顶才算是坏事,要真到了那一步,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哪有脸去见白家的列祖列宗?”说到这里他更是火大,“你说说她,也不知道那脑袋是怎么想的,就知道和我作对,难道把我气死对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对闵老夫人是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驱虎
胡管事知道白老太爷和闵老夫人的嫌隙已深,这个时候劝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索性不再多说,等白老太爷发了好一通火,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后,胡管事这才低声说道,“老太爷,这件事儿未必真就像您想得那样,闵老夫人这样做的理由是为了惹您生气还是一门心思为三少夫人筹谋,我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白老太爷闻声一怔,坐直了身子盯着胡管事。论头脑他远在胡管事之上,只不过近些年只要和闵老夫人对上就没有心平气和的好时候,而且对方又像团棉花似的,就算他有心重重地捶上一拳出出气,可对方连点儿反应也没有,让他有力都没地方使。所以只要事情一涉及到闵老夫人,白老太爷便没办法冷静下来认真思考。
这会儿听了胡管事的话后,他才渐渐平静下来。如果闵老夫人真的是一心为唐氏筹谋的话,那么白元则肯定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三房的产业归公等于便宜了二房的白元德,而且以白元德和蔡二太太的脾气秉性,用不了几年就会三房的产业蚕食得干干净净。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还好,可以帮忙盯着一点儿,可如果白老太爷死了呢?谁还能出面阻止白元德与蔡二太太?回头等治哥年纪大了回到白家,白元德完全可以甩给治哥几个烂摊子抵账,他一个晚辈面对自己的伯父有理都说不出。可如果产业由唐氏帮着主持的话,她又完全不是那块材料,请兄长出面白家更不会答应。
想来想去,将产业交给白元则居然成了最好的办法。
而且白元则那个人有几分傲骨,为人也很忠厚本分,不但不会贪心三房的产业,还会因为唐氏的信任认真打理,等治哥来接手时,完完整整地交到他的手中。
这样一来唐氏和治哥的确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可白家内房怎么办?
白元则有了三房产业的支持,再有两个弟弟的鼎力相助,用不上几年就会做强做大,到时候以白元德的本事和眼界,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何况对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个兄弟齐心对付白元德一个人,那还不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啊?
到那时白元德这个家主之位已经形同虚设,外三房挺直了腰板想做什么做什么,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甚至完全可以架空白元德,自己得偿所愿地当上家主……
白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的场面出现。白元德再怎么不好再怎么不争气,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身体留着自己的血脉,总要比外三房的人高贵一些。何况内房的祖祖辈辈为了白家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在自己手里便宜了外房?
白老太爷想到这里,眼神里闪过一抹狠意。
闵老夫人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帮唐氏安排一条出路,可却无意中涉及到了白家的利益。白老太爷什么都可以容忍什么都可以退让,唯独这件事儿不行。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是他一生信守的责任,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可唐氏眼下是三房名义上的主事人,她的确有权决定如何处理三房的产业。怪就怪自己太过大意轻敌,没想到唐氏和闵老夫人会有此一招,居然在祠堂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现如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就算他有心安排布置,也已经晚了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白老太爷第一次觉得如此的无力,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
已经没办法掌控局势,甚至在遇到棘手难题时连解决的办法也想不出来了吗?
白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盯着胡管事道,“你也不用跟我藏着掖着的,你跟了我这些年,有多少底我还是清楚的。你有什么办法就尽管说吧,不用再拐弯抹角等着我请教了。”
胡管事的确想在白老太爷面前卖弄一番,一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二来也是证明自己的价值。免得回头白老太爷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出不了力,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出了白家,那他就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不过这样被人当面直接戳穿了心事,胡管事有些讪讪地笑了笑,缓缓说道,“请教那是万万不敢当的,正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这些年跟在老太爷的跟前儿,既得了体面又生活无忧,您对我也始终客气有礼,这些都够我记一辈子的,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白老太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就不用说了,我这辈子听这种话还听得少吗?你直接说关键的。”
胡管事收敛了一下神情,认真说道,“老太爷您这是当局者迷,已经被自己个给困住出不来了。其实眼下这个局并不难破,只要使上一点小小的计谋便可以了。想当年曹操引客许都之时,有人指出刘备、袁绍和吕布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一旦一方做大或是二者联合起来,就会成为曹操的心腹大患。曹操愁眉不展,坐下荀彧献出一计,名曰‘二虎竞食,驱虎吞狼’。之后荀彧便利用刘备的忠厚老实、吕布的无谋多疑、袁术的逞强好胜来达到调动他们互相拼杀的目的。使计让三人虎狼相争,在两败俱伤之时,曹操一方不战反胜,坐收渔翁之利。老太爷您想想,眼下白家的情况和刘备、吕布、袁术何其相似?我们只要依葫芦画瓢,不但可以让白元则心甘情愿地为三房跑腿做事守住产业,还能让他腹背受敌始终受制于人,依旧只能在内房的压制下小心过日子。”
白老太爷听着神情一凛,低声重复道,“驱虎吞狼?”
“没错。”胡管事担心他没有理解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其实安排起来也非常容易,三少夫人既然信得过白元则,想要将三房的产业交给他来打理。这话是在祠堂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的,就算您想反驳也没有合适的借口,只会让人觉得您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其实这件事儿还是要看白元则自己怎么想,如果他不接,正好可以将三房产业归于公中。虽说二房会蚕食一些,但里外里都是内房得好处,治少爷自己若是争气,将来也能再争回来。要是他连这样的胸襟胆魄和能力也没有,不就浪费了您对他的期许与寄托了吗?如果白元则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您大可以做个慈悲大度的人,甩手将三房的产业完完整整地交给他,正好趁着毅老太爷也在,请他做一个见证,写字画押把产业名录记得清清楚楚,也免得将来治哥回来接手时多做夹缠。至于如果压制白元则那一头嘛,我们完全可以请白元恒来内房帮二爷的忙。白元恒低调内敛,心中自有丘壑,不是个简单之辈。就算您肯放手将家业交给二爷,他一时半会也是没那个实力的。如果有白元恒在一旁辅助帮忙,那么二爷的脚跟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这样一来,不但分化了外三房的实力,还将白元恒拉拢到了内房中来。三少夫人说得清楚,三房的产业是交到了白元则的房头上,跟他白元恒可没什么关系,与其跟在白元则的屁股后面捞不着好处,还不如来帮二爷的帮。毕竟内房的油水大,他小溜溜地捞一笔,也够他吃用半年了,我料定他必定不会拒绝。至于白元宥那一房倒是不用担心,我前些天刚去见了穆家的人,他们背地里告诉我白元宥怕是快要不行了,早早晚晚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他下头的孩子就比治哥大几岁,一时半会还顶不起家来,到时候可以顺手把他们这一房的产业归到公中。这样算下来,白元则不但好处捞不着,还要做免费劳力帮治少爷打理产业,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太爷您只要动动白元恒这步棋,就立刻能改变局面,可谓是一箭双雕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危
白老太爷听胡管事说到一半时,脸上便已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等胡管事彻底把话说完,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白元恒这头也不能放手信任,还是要按着他的脖子做事,万一元德是个四六不懂只听安排的废物,白元恒大可架空他的权利,把家业把持在自己的手中,到那时可就不好办了。”
胡管事听着愣了愣。
白老太爷……真的老了。过去的恣意风流自信洒脱不在,只剩一个垂垂老矣的躯壳。
如果这些琐碎的事情发生在他盛年之时,他三两下就能解决不会有任何顾虑,可到了这把年纪,他除了有心无力之外,更生出了许多忧虑和不安。
胡管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替白老太爷出着主意,“二爷虽然不是特别有能力的人,但好在身边还有蔡二太太这样厉害泼辣的人帮衬着。别看0她一介女流,但恶名在外,而且心思玲珑。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睿少爷,她也肯定会对家业上的事情特别上心的。何况白元恒这头还有白元则制衡着,如果白元恒答应帮辅二爷,就等于从外三房中撤了出来,白元则和他肯定会有嫌隙。我们只需要抛出一些可以让他们争夺抢食的利益,便坐山观虎斗,且等着收渔翁之利吧。”
白老太爷想了想,觉得胡管事分析得很有道理。可具体怎么安排,却还得他来拿主意。他也顾不得装病,趿拉着鞋下了床,拉着胡管事到书房里说起事情来。
等穆老大夫匆匆赶来的时候,却被送到了厅堂喝了一会儿茶。穆老大夫来往于各大宅院之中,见惯了这种事,安心地喝了两杯茶,这才借口还有病人要看由管事送出了门。
而因为担心白老太爷这边情况还没有离开的白元德和蔡二太太听说了消息后面面相觑,蔡二太太琢磨了半晌,偷偷向白元德问道,“你从公公房里出来的时候,真的谁也没看到?”
蔡二太太不信唐氏丢出这样一个重磅炸弹,白老太爷会心安理得的接手,不找人商量安排对策。
“没有。”白元德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门口就站着他身边的几个管事,要是有生人我还能发现不了吗?”
患得患失的蔡二太太却唯恐到了嘴边的鸭子再次飞了,不安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白元德见状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一边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乱晃悠,一会儿就把我晃晕了。”
蔡二太太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么关键的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喝茶,简直就是没心没肺。三房产业的目录她是看到过的,那么多好东西要是都落在了白元则的手上,就算白元德当上了家主,凭他那两把刷子,怎么可能会是白元则的对手?只怕坚持不了三五年,就得被对方吞饺子一样的吃到肚子里去!
蔡二太太只恨时间不能走得更快一点儿,让她的睿哥快点儿长大,大到足以和这些大鬼小鬼抗衡,能够执掌一家门户,也只有到了那时,蔡二太太能稍稍安心一些。
想到这里,她急忙走到花厅门口,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妈妈,紧张地问道,“睿哥呢?”
贴身妈妈狐疑地打量了蔡二太太两眼,“睿少爷这个时候肯定在自己的院子里,我先前打发人去问的时候,说是大小姐在他那里玩呢。”
贴身妈妈口中的大小姐是蔡二太太和白元德女儿白玲珑,也是白家正儿八经嫡出的唯一一位小姐,因此非常受白老太爷的喜爱,就连名字也是他老人家亲自取的。
蔡二太太虽然只生了两个孩子,但一个是能够继承白家家业的儿子,一个是所有人心尖儿上的掌上明珠,单这两点就足以让她扬眉吐气趾高气扬了。
蔡二太太听了贴身妈妈的话后,还是觉得不安,“快……快打发人再去看看,派几个小厮守在他们身边,除了二房的人谁也不许靠近。”说到这里,她又急忙改口道,“不行!就是二房的人也不能全信。我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你这就带人守在睿哥和玲珑的身边,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一点儿事。”
贴身妈妈一脸费解。
蔡二太太无语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解释道,“你这猪脑袋一点儿弯都不转!还看不明白吗?这会儿子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二房身上,他们大的对付不了,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小的?要是睿哥出了什么事儿,就算家业真落在了白元德手里,他还有多少年好活?到最后还不是要便宜了外人?”
贴身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太太放心,我这就亲自过去,一定不会让睿少爷和大小姐有一丝闪失的。”
虽然她保了忠心,但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蔡二太太谁也信不过。可惜她又不是戏文里的孙猴子,拔根毫毛就能跳出分身来。白元德这头还得有她帮衬出主意才行,至于睿哥那头只能交给贴身妈妈。为防她稀里糊涂地做事不尽心,蔡二太太特意叮嘱道,“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三房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总觉得不是巧合,说不定是有心人在后头安排的。我们二房可不能走了三房的老路子,要是睿哥掉一根毫毛,你也不用活了。”
贴身妈妈跟随蔡二太太几十年,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她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忙躬身答应了。
蔡二太太让她赶紧带着可靠的人赶回二房,寸步不移的守着睿哥和玲珑的安危。
贴身妈妈脚步匆匆的带着人离开了。
蔡二太太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回了花厅。白元德见她把贴身妈妈支走了,而且还是往二房的方向去的,他不解地问道,“你派她做什么去了?就算要打听事情,也该去老太爷那头打听,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蔡二太太真是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闻声顿时冷笑道,“打听公公的事情?你是不是没睡醒脑子还有点儿糊涂啊?公公的院子都是他自己安排的人,向来滴水不漏,针都插不进去一根。这个时候你让我派人去打听,你是真不怕公公怀疑你别有居心,要是他动起怒来,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你……”白元德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一甩手不搭理蔡二太太了。
蔡二太太正好落得清净,坐在椅子上琢磨着事情。
白元德更看不上她了,觉得蔡二太太牙尖嘴利,半点儿也比不上他养着的那些软玉温香小娇娘。
最近白元德一直很消停,连门都不怎么出,已经许久没见过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一想到她们,就觉得四肢百骸都难受至极,恨不得立刻冲到她们的面前,抱一抱亲一亲……
而出了白家大门的白元则夫妇刚坐上马车,则大太太就迫不及地拉着白元则的手问道,“那件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白元则见妻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忍不住笑着问道,“哪件事儿啊?”
故意逗弄着她。
则大太太见状气得翻了个白眼,“你少跟我装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你快说,三房的产业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
白元则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打算?”
则大太太眨了眨眼,没想到丈夫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居然能如此淡定。她低着头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家里的事情向来是你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不会插嘴的。”
白元则满意地笑了笑,“这件事儿五分好五分坏,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主意,你让我好好琢磨琢磨。”
则大太太见丈夫一副为难的神色,本想劝慰他帮衬帮衬唐氏的话到了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商量
可两口子才进家门,屁股还没有坐热,白元宏和白元智便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两个人一脸兴奋,眼睛都冒着亮光。
白元智还好,毕竟年轻小,则大太太嫁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多大呢,在则大太太眼里一直把他当儿子养。而且他性格活泼,虽说大乱子惹不出来,但也经常小祸不断。外三房长房老太爷去世得早,白元则兄做父职,被他搞得非常心烦,经常要板着脸教训他。过去婆婆还活着的时候,常要拦在兄弟俩中间,表面上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但实际上还是偏心小叔一些的。
毕竟是幺儿嘛。
婆婆去世之前,还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务必要照顾好元智,一脸的不放心。则大太太一边掉眼泪一边答应,婆婆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相比起白元智来,白元宏则冷静内敛多了,和白元则的性格有七八分像,过去骨子里多少带着几分傲气,清冷得一点儿也不好亲近。不过自从成了亲之后,身上的锋芒就像被敛去了一般,温和了不少。如今要做父亲了,整个人更是喜气洋洋的,逢人便笑。则大太太身边的妈妈见了觉得有趣,回来和则大太太嘀咕道,“咱们家二爷真是有意思,过去什么时候见了都冷冰冰的,就像那十二月的寒风一般,如今忽然就转了性格,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刚才在角门正好和二爷走个对脸,他不但冲我笑着点了点头,还问我做什么去,真真是把我惊到了。”
则大太太不太在意地说道,“要不怎么老人们常说这男孩成了亲才算是大人,元宏自从成家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等回头给元智也张罗着成了家,我就没什么可惦记的了。只盼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就算苦一点儿我都认了。”
妈妈笑道,“哎哟哟,要是我能娶到冯氏那样的老婆,我只怕美得都要找不到北了。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人家,不但性格温柔样貌也美,和三房的唐氏有一拼,我看咱们家三爷的婚事不好办,随随便便找一个三爷肯定不会答应的,他那个性格要是真闹腾起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则大太太道,“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决定元智的婚事呢?你放心吧,我肯定擦亮了眼睛,一家一家的看,务必要给他找个可心的妻子。那可是要陪他走完一生的人,要是两个人貌合神离,就像老太爷和闵老夫人似的,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妈妈点了点头,没有再往下说。
则大太太一见到两个小叔子,忙起身张罗着吩咐妈妈给他们倒茶。白元智随意地摆了摆手,“我们不渴,是特意赶过来跟大哥商量正经事的。”
白元则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猜到了来意。他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是为了三房的产业来的吧?这件事儿我需要考虑考虑,回头有了主意会告诉你们的。”
白元智一听,顿时皱着眉头问道,“大哥,你还考虑什么啊?这可是送到嘴边的鸭子,你难道不吃还想放它飞了不成?有了三房的产业,我们这一房不出五年就会做大,到时候就能挺直腰板过日子,再也不用低声下气的在内房眼皮子底下讨食吃,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居然还要考虑?小心你考虑来考虑去错失了良机,到时候可没处买后悔药吃。”
他噼里啪啦像吃了爆竹一般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白元则听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坐在一旁的白元宏见状忙道,“元智,你说话时能不能放慢语速,这样噼里啪啦的说完你自己倒是痛快了,听得我们一头雾水,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大哥自有主意,你不要跟着捣乱。”
白元智张了张嘴,正要还嘴,则大太太刚好这个时候端着茶送到了他的手边。他只好收回到了嘴边的话,接过茶杯向则大太太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大嫂。”把茶杯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放,关心地说道,“大嫂你别忙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吧。我每次只要去内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像生了一场重病似的,自头到脚都难受至极。你说内房自己的人就不觉得吗?”
没等则大太太开口,白元宏已经和白元则说起了话,“大哥,你是不是担心三房的产业太多,你一个打理人会有些力不从心?你放心吧,我和元智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你也应该试着交给我们办一办了,难道我们还能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下不成?你可以先交给我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办得好,你就再交给我们一些。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能摸清楚里面的门道,以后也能独当一面了。如果我们做得不好,你这个做大哥该教训教训,我们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多说。在你手底下提前历练一番,将来面对更大的困难也不会手忙脚乱了。”
白元则看着两个弟弟道,“你们两个就没想过,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内房会轻易地给我们吗?”
白元宏和白元智同时一愣,面面相觑了半晌,心下都是一凉。
是啊,他们只顾着高兴,却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三房的产业是个香饽饽,谁拿到手里都是如获至宝,内房白老太爷就像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似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外房拿到这么大的好处?
白元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望。
白元智却不肯放弃,争辩着说道,“这件事儿关乎到三房自己的利益,又是三嫂亲口许诺给我们的,我们不争不抢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是老太爷也没理由拒绝,除非他想担一个算计儿媳惦记孙子家业的名声。”
白元宏听着觉得有道理,期待地看向了白元则。
白元则淡淡地说道,“老狐狸最重视家业名声,明面上肯定不会说什么制止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大力支持唐氏,让我们全心全意帮着打理三房的产业。可他的手段我们领教得还少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他背地里玩些阴招,那才是防不胜防,这些年也不知吃了他多少闷亏,要是还记吃不记打,那我们还是趁早把脖子往王八壳里一缩,永远也别想有挺直了腰板的一天了。”
“那你说怎么办?”白元智见他扯了一堆没用的,心急地问道,“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万一三嫂被老狐狸逼着答应将家业归公,或是交给其他人打理,我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白元则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接肯定是要接的,但一定要做足万全的准备。把老狐狸会使出的招数全部预想出来,这样才能在他出招的时候规避厉害。既然你们两个来了,就跟我一起琢磨琢磨吧,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兄弟齐心,再大的难关也能闯过去。”
一句话说得白元宏和白元智豪气干云,两个人一齐应是,三个人按照白老太爷的思路一点一滴的研究了起来。
则大太太见状,高兴地带着妈妈悄悄走了出去。
妈妈比则大太太高兴高兴,笑着问道,“太太,咱们家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来了?”
则大太太没有多说,反而拿着钥匙去了库房。妈妈一脸不解,“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
则大太太道,“三房的少夫人这几天可能就要回杭州去了,我想找几样东西送她做个念想。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总得有个表示才行。”
妈妈也知道则大太太和唐氏的交情,闻声便帮着筹谋划策,两个人在库房里东翻西找得忙了一下午,搜罗出了几匹绸缎和一些香料。则大太太打好了包,准备给唐氏送别的时候拿过去。妈妈见状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的绸缎和香料您全送人啊?好歹留些给家里用啊?”
则大太太大手一挥,“咱们紧着些过日子就行了,可唐氏回了娘家,还不知道她哥哥嫂子什么态度呢,要是友善些还好,要是敲敲打打的,只怕她的日子不好过,到时候用什么找谁去要啊?”
妈妈这才没有多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时疫
唐氏强撑着挺了一上午,回到立雪堂便筋疲力尽,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精神来。吴妈服侍在一旁,不安地问道,“夫人,您说治少爷的事儿老太爷会答应吗?”
唐氏也不确定白老太爷会怎么做,但她的态度却异常的坚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治哥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过去元裴活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到,如今却觉得这里的人每个都不简单,除了算计还是算计,为了一点利益都能斗得你死我活,根本没什么骨肉亲情、兄友弟恭。治哥要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以后肯定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之人,我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吴妈听后点了点头,“相比起白家,咱们唐家虽然门地低了一点儿,但却家宅和睦,处事公道。治哥若是能在老夫人和舅老爷的手底下长大,别的不敢说,长大了肯定是个顶天立地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唐氏叹了口气,“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希望元裴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们娘三个,让我们之后的路能顺畅一些,不要再有任何的坎坷磨难了。”
吴妈含着泪道,“夫人放心,三爷肯定会保佑您的。”
两个说了一会儿知心话,立雪堂的大门前传来王德全的声音。唐氏看了吴妈一眼,“你去把他带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吴妈立刻答应了,急匆匆地跑去了门口。
白元裴死得太过突然,关于他的死因,大家都有太多的疑问,只是本着人都已经死了,再去纠结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让他入土为安的想法,先将他的后事料理清楚了。
何况唐氏这头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如今已经决定离开唐家,唐氏的心反而渐渐安宁了下来,准备好好问一问王德全,起码要知道丈夫临终前有什么留下什么话或者遗愿,她这个未亡人说什么都要替丈夫完成才行。
王德全跟着吴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过去因为他是白元裴身边的管事,所以常常出入立雪堂,如今看到满院萧瑟,院子里四处空荡荡的,连个下人也没有,心里禁不住一阵难受。
要是三爷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要怎么揪心呢。
王德全一见到唐氏,便要下跪请安。唐氏淡淡地叫住了他,“这里没有外人,也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你坐下来吧。”
王德全的年纪在白元裴之上,经过了重庆之行后,他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鬓边白发丛生,佝偻着腰,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王德全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半侧着坐了下来。
唐氏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他问起白元裴的事情来。
一提到白元裴,王德全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三爷……”
吴妈倒了茶送过来,见状忙安慰道,“王管事,你也别哭了。夫人最近才好一些,过去只要一听到三爷的事情就要哭个不停。你要是这么说话,夫人指不定要怎么难过伤心呢。她还怀着身孕,最怕这情绪大起大落的,你就算为了三爷考虑,也得好好的调整情绪才行。”
王德全一听,感激地向吴妈看了一眼,“瞧我这没心肝的样子,只顾着自己难过,居然忽略了三少夫人的心情。”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去了眼泪道,“想必三少夫人也知道,从前要去重庆那头的分铺的话,都是走安徽、湖北这一条线。武昌那头还有我们家一点儿零头产业,路过的时候也可以顺便看一眼。可这次三爷却走了浙江、江西、湖南这条路线,我最初听到他的决定后觉得十分意外,这条线路不但绕远,而且湖南境内也不安全,经常有军队交火,不是宜行的道路。只是还没等我劝,三爷就自己说了此行的用意。原来三爷想要去一趟江西,看能不能收一些稻米作为白家的存粮。他还跟我说如今四处战事吃紧,民不聊生,粮价肯定会不断的上涨,要是白家手里能有一些粮食,将来不但有能力自保,还可以赈济灾民,完全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之计。”
唐氏听着心中难受万分。
白老太爷膝下的这三个儿子,大老爷稳重有余灵活不足,不是很会变通之人,守住家业勉强还行,但想要承前启后开创新的盛世却不可能。二老爷则色胆迷天沉湎淫逸,每天只知道守着女人窝过日子,离开了女人就活不了,看到好看的女人便迈不动步子。只有白元裴不但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更有居安思危的眼光。白老太爷喜爱他,除了他是幺儿之外,更多的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觉得他和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
王德全继续道,“可惜江西那头刚刚发生了水患,死了不少的人。我们这一路走过去,路边就有不少来不及掩埋的尸骨,散发出阵阵恶臭。我当时就觉得不好,天气炎热,尸骨这样暴露在外很有可能会引发时疫。可惜三爷不听我的劝告,还是坚持带着我和高安在当地逗留了七八日,总共收了七万多担稻米。从江西离开时,三爷就有些腹泻的症状,我们还特意请了当地的大夫,最开始说是水土不服引发的症状,吃了两服药后江西时疫爆发,我们也找不到那位大夫,只好带着三爷连夜上路,想赶紧到了重庆再说。可半路上三爷身子忽然便不好了起来,先是高烧不止,紧接着便开始呕吐,后来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等赶到重庆之后,分铺的掌柜赶忙请来了大夫。那大夫诊过脉之后说三爷大概是沾上了时疫,还说中药来得太慢,让我们想办法请个西医过来瞧瞧。重庆掌柜便出去走动关系,最后好容易请来了当地一家教堂的洋牧师,他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最后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当天夜里三爷就去了,也没留下个只言片语。不过走得挺快的,没受什么痛苦。”
他一番话说完,唐氏已是泪流满面。
吴妈心疼地凑上前,拿着帕子替她抹泪,唐氏平复了好半天,又问道,“高安呢?他也跟你一同回来了嘛?”
高安年纪和白元裴相差不多,为人克制有礼,很受白元裴的器重,这次去重庆的时候,高安也跟着去了。
王德全听她提起高安,忍不住叹着气道,“我们从江西去往重庆的路上,途中路过湖南境内,正赶上两伙人打仗,炮火轰鸣,子弹就在头顶上飞。乱军把我们的队伍给冲散了,当时又是夜里,四下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又心慌又害怕,全程守在三爷的马车前,没顾得上别人。等我们穿过交火区之后清点人数,发现高安和两个小厮不见了踪影。有人黑暗中隐约见到他们三个中枪倒下,当时也来不及上前查看,估计是被流弹打死了。”
唐氏听后沉默了半晌,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身处乱世四下都是乱糟糟的,以后还是少出门吧。”又问他道,“老太爷没有为难你吧?”
王德全见她都这个时候还关心自己的安危,感激的五体投地,流着泪道,“没有。老太爷什么也没说,就是刚回来的时候被逐一叫去问了话,问清楚了之后便让我们都下去了。”
唐氏安心了不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德全已经听说了唐氏的事,可打死他也不相信唐氏会和一个白家的二等管事私通。白元裴活着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到三爷和三少夫人是多么的恩爱多么的羡煞旁人,三少夫人性子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透着几分坚韧,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
王德全道,“三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能有今天全靠三爷一手提拔。三爷一死,我恨不得跟他一同去。只是三爷在高烧昏迷的时候,嘴里还不断念着您和治少爷的名字,我一想到这些,就不敢死了。说什么都要留在您和治少爷的身边,亲眼看到他长大成人才行,这样就算到了地底下,三爷问起来我也有话跟他说了。”
唐氏听他提到白元裴弥留之际还牵挂着自己和治哥,心头猛然一颤,疼得她几乎痛不欲生。
吴妈连忙扶住她,心疼地劝了起来,“三爷最记挂你了,要是知道你怀着身孕还这样伤心过度,他在九泉之下又怎么能安心呢?”
唐氏软绵绵地靠在她身上,眼泪都要流干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交托
吴妈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唐氏,过了一会儿,唐氏总算缓过劲儿来。她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平静地对王德全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过几天就准备回娘家生活去了。你还要跟着我,自然是十分不便。如果你要报答元裴,我就把你介绍到外长房去做个管事,我虽然会把的产业交给元则大哥打理,但三房产业千头万绪,他们那一房又没多少可用之人,一时半会儿只怕理不清楚。你若是肯去,元则大哥必会重用。如果你已萌生退意,我会替你出面跟老太爷言明,帮你赎回你的卖身契,你或是回乡下过太平日子或是另谋高就,就自己做主吧。”
王德全感激肺腑地扑通跪在地上,“要是没有三爷的话,我这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三爷对我的大恩大德如同再生父母,我万死不能报其一。三爷英年早逝,我恨不得变成王八给他驮石碑去。如今治少爷还小,三少夫人又信得过我,我说什么都要把三房的家业给您看好了,等着治少爷长大成人,挺胸抬头光明正大的回到白家来接手。三少夫人,您就放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别人占了三房便宜的。”
这一点唐氏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和外长房的人接触了这么久的时间,白元则和则大太太是什么人她还是心里有数的,如果对方真的是别有用心之辈,白元裴活着的时候也不会同意两家往来。何况把三房产业交给外长房的主意还是闵老夫人帮着出的,闵老夫人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还要多,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唐氏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了。你放心吧,等治哥长大了,他也不会亏待你的……”
王德全连忙道,“三少夫人,我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因为对三爷的大恩无以为报,可不是为了向您卖好,更不想借此机会飞黄腾达。”
“我知道。”唐氏道,“要不是放心你的为人,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将来等治哥回到白家接手家业时,还需要你从旁辅助,否则他一个年纪轻轻地少年人举目无亲,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寸步难行,会走得非常艰难辛苦。”
王德全冲着唐氏的方向磕了个头,“三少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辅佐治少爷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三爷,我也会尽心尽力的。”
唐氏彻底放下心来,等着白元则和白老太爷那头的消息。她收起心思安心养胎,吴妈每天精心地照顾着她,又过了十几天,唐氏渐渐有了精神,气色也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这一日日朗风清,白老太爷打发了身边的婆子来传唐氏去祠堂。
唐氏正歪靠在贵妃榻上吃则大太太前些日子送来的燕窝,她闻声和吴妈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放下瓷碗,换了套衣服才由吴妈扶着出了门。
等到了祠堂的时候,除了白家自己的人外,唐氏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生面孔。
迎她出来的则大太太小声道,“那几位是闵家、姚家和顾家的主事人,是老太爷请来做见证的。你什么也不要想,看来今天这事儿是要有个定论了。”
唐氏悄声问道,“你和元则大哥考虑得怎么样了?”
则大太太一脸茫然,“这是他们爷们间的事情,我没敢多打听。端看一会儿老太爷怎么说吧……”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打断了。
唐氏顺着声音一看,眼睛顿时一亮,表情柔和地弯下了身子。只见白修治不点儿一个小人,挣脱了乳娘陶氏和芳姑娘,快步往唐氏的方向冲了过来。
则大太太眼疾手快地抢在白修治冲进唐氏的怀抱之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哎哟,这不是我们治哥吗?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不少。你有没有想则大伯母?”
“有的。”白修治乖巧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更想母亲……”张开了小手要唐氏抱。
唐氏望着儿子那双满月般明媚清澈的双眸,顿时觉得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她正准备接过儿子,则大太太却提醒道,“治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小心他冲撞了你身上的孩子。”又对白修治道,“治哥,你母亲身子不好抱不了你,则大伯母抱着你好不好?”
白修治似乎很想让唐氏来抱,但听说母亲的身子不好,只能委屈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看的则大太太心都要化了。她喜欢得不得了,在白修治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等唐氏跟在则大太太的身后踏进祠堂后,原本各说各话的祠堂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几乎同时闭上了嘴,不约而同地向唐氏看来。
唐氏发现闵老夫人也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和她样貌七八分像的男子,应该就是闵家的大老爷闵致远。
闵老夫人迎上唐氏的目光,向她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似乎让她不要担心。
唐氏感激地回以一笑,往一旁站了站。
白老太爷却面色严厉地瞪了白修治的乳娘陶氏一眼,陶氏立刻会意,急忙抢上来要接回则大太太怀抱中的白修治,“哪能让则大太太抱着呢,快给我吧,您别看孩子小,实际上重着呢,您多抱一会儿胳膊就受不了了。”
则大太太怎么可能让她这时把治哥抱走,眼下正是唐氏和白老太爷打擂台的关键时刻,一个要把治哥留在身边,一个要把治哥带回娘家,以则大太太的角度,她肯定是站在唐氏这一头的。
则大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有什么的?我家那两个猴子不也都是这么照顾过来的?何况治哥又听话又懂事,大伯母稀罕都稀罕不过来呢,哪舍得放手?”一边说,一边逗弄起白修治来。
白修治被则大太太逗得嘻嘻直笑,抱着她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撒手,陶氏接了两回,治哥却毫不理会。
陶氏没有办法,讪讪地向白老太爷看去。
白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他索性咳嗽了两声,说起了正事。
关于三房的产业,白老太爷出奇的没有插手,完全按照唐氏的意愿全权交给了白元则。这一下倒是让人大为意外,白元则神情一凛,白元宏和白元智更是一脸不解。白元德与白元恒脸色阴沉,蔡二太太却像是一只河豚似的,气得满脸通红,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
倒是闵老夫人异常淡定的和娘家弟弟闵致远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早就猜到了白老太爷会这样安排,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既然白老太爷敢放手,白元则没有不接的道理。他起身说道,“既然老太爷和弟妹信任,我就帮着三房打理一段时间的产业,等治哥大了我再一五一十的交还给他。”
白老太爷不置可否,请毅老太爷和闵家、姚家、顾家四位见证人在字据上立字画押,把写着三房名目的契约一分为三,白元则和唐氏手里各持一份,另一份则由白老太爷收着。
正事说完便涉及到白家的家务事,闵致远和姚家、顾家的两位老爷不好多留,起身告辞。白老太爷装模作样的挽留了一番,见对方态度坚决,他便起身相送,一直将几人送到了大门口外。
祠堂内便只剩了几个女眷没有出门。
则大太太趁机向白修治问道,“治哥,你母亲和你未出生的小弟弟要回杭州生活了,你是要留在白家,还是要跟你母亲一起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妈妈
白修治毕竟是个小孩子,还不懂杭州和上海的区别,只是听到母亲要离开自己,眼泪便涌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让则大太太抱着,张开了手挣扎着往唐氏那里扑。孩子虽然小,但力气却着实不轻,则大太太一个没留神差点儿就要给他挣脱了。
白修治哭着道,“妈……妈妈……”
唐氏听着心碎不已,也顾不得身孕,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好在白修治也不是个闹腾的主,得偿所愿地钻进母亲的怀抱后,立刻便安静了下来,紧紧地抱着唐氏的脖子不放手,把小脸埋在了她的胸前。
则大太太和吴妈都吓了一跳,见白修治乖巧懂事没有又踢又打的,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让唐氏赶紧在椅子上坐下。
则大太太趁着白老太爷不在好说话,抓紧时间继续问着白修治,“治哥,你要妈妈还是要祖父?”
白修治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要妈妈!”声音清脆,带着孩子特有的童真。
则大太太满意地笑了笑,和唐氏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孩子小也有小的好处,要是他自己愿意跟唐氏走,白老太爷也不敢强留。万一孩子闹腾起来很容易上火生病,就算是白老太爷那样强势的人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思虑再三。
蔡二太太正因为外长房得了三房的家业的事情生气,她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听则大太太在那东一句西一句的,只觉得这股火越燃越旺,她要是再不说点儿什么,自己就要先被怒火烧成灰烬了。
蔡二太太冷笑着瞪了则大太太一眼,“外长房有了你,那还真是如虎添翼,怪不得什么好处都捞到自己家去了。元则真真是好命,娶了你这么个能干的好媳妇,整天上窜下跳的,像只哈巴狗一样跟着三房转。如今产业都归你们打理了,只怕睡觉都要笑醒了吧,也不枉费你不择手段折腾这么一场了。”
则大太太听她语气尖酸刻薄,话又说得这样难听,气得浑身直抖,呛声道,“我生性愚钝,居然听不懂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眼热就眼热,没必要含沙射影一副小家子气概。你们二房把事都做绝了,现在又站出来指责起别人来了,家业是何等的大事,就算我有心哄骗唐氏,难道也能骗了老太爷不成?他宁可把三房的产业交到我们手里也没给你们打理,谁知道是不是怀疑你们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栽赃陷害别人,所以才如此不信任你们,宁可给外房的人也不给你二房。要说亲近,你们还是唐氏的亲哥哥嫂子呢,怎么这天大的好处却落在了我们的头上?”
一番话说得蔡二太太惊愕连连。
对啊……虽然三房的产业起因是唐氏信任外长房,可最后敲定下来的却是老太爷。他那样一个重视内房地位利益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三房产业对于内房有多么的重要,又怎么会交给白元则来打理呢?
难道真如则大太太所说,老太爷根本就信不过二房,觉得唐氏这件事儿是二房出手陷害的?
蔡二太太浑身一凛,整个人顿时冷静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白老太爷还能将家主之位传给白元德吗?
蔡二太太勉强支撑着因为紧张和担忧而摇摇欲坠的身子,恶狠狠地瞪了则大太太一眼,“你今时今日掌握着三房的产业自以为高高在上,觉得已经可以凌驾到内房的头上自然得意。不过风水轮流转,谁都不知道明天一睁开眼是何种境遇,我们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时日还长,慢慢走着瞧吧。不用你牙尖嘴利,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拔下来,再亲眼看着你和血吞到肚子里去。”
则大太太还想还嘴,刚好出去送人的白老太爷和毅老太爷带着白元德和白元则等人走了回来,她只能忍气吞声地闭上了嘴,但还是觉得内房仗势欺人惯了,说话根本不顾及身份,什么难听说什么。
她只盼望丈夫有了三房的助力,能快点逃脱出内房的压制,她们也能舒舒心心的过几天好日子。
唐氏却觉得蔡二太太说话时咬牙切齿,口气里充满了怨毒。她担心自己离开白家后,二房一旦得势,会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流手段对付外长房,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惹得白元则两口子吃亏,唐氏也难以心安。
她有些紧张地向闵老夫人看去。
闵老夫人和弟弟闵致远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何况闵家、姚家和顾家来的都是老爷,夫人并没有陪同出席,她自然也不用送客出门,所以一直老神自在地坐在位置上喝着茶,像看戏一样看着蔡二太太和则大太太两个斗嘴。等唐氏不安地看向她时,闵老夫人刚好迎上了她的视线,见唐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个唐氏也是有趣,自己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呢,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知道该说她善良单纯还是傻了。
闵老夫人放下茶杯,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表情淡定,根本就没将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唐氏不明白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傻眼。
等白老太爷领着人走进来之后,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一边轻轻拍抚着治哥的后背,一边收回心神。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
想到这里,唐氏抱着儿子的手臂稍稍收紧,唯恐别人忽然抢走了似的。白修治乖巧地抱着唐氏的脖子,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妈妈’。
听着儿子带着奶音的呼唤,唐氏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白老太爷沉着脸坐在了椅子上。
三房那么多的产业交给了外长房,也难怪他会心气不顺了。祠堂里的人都怕这个时候惹急了他,没一个人敢开口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毅老太爷笑着出声打破了沉默,“元则,三房的产业交给你,你务必要尽心尽力,不可有一点儿马虎懈怠,更不能动一些歪门邪道的心思。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元裴活着的时候你们俩的感情交好,如今他早早地去了,撇下了这么一对孤儿寡母,正是需要家族兄弟照应的时候,难得唐氏信任你,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啊!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砸在了你的头顶,要是你做得不好,这也可能是催命符,外房祖祖辈辈的努力就在你身上付诸东流了,你自己琢磨琢磨我的话吧。”
白元则不明白他这么点播自己一番是何用意,只能起身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白老太爷见有人起了话头,总算说起了白修治的事情。他当然是不肯轻易将孙子送走的,但唐氏又态度坚决,说什么都不将儿子留在白家。两个人正面交锋了几个回合,原本怯弱无能的唐氏为了儿子,居然一点儿都不怯场,和白老太爷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两次堵得白老太爷都说不出话来。
白修治从没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的和人说话,他吓得躲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眼见着事情争执不休没有下文,还是毅老太爷站了出来。毕竟他可不想花费太多时间耽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上,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他还要赶回北平去,不能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精力。他索性起身走到唐氏的身边,温和地看着白修治问道,“治哥,我是大爷爷,你认不认得我呀?”说着,做出伸手要抱的姿势。
可白修治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何况这会儿受了惊吓,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唐氏温暖的怀抱。
毅老太爷尴尬地放下了手,又问道,“治哥,你母亲和你祖父,你要谁呀?”
这一次白修治倒是给了几分面子,软糯地回答道,“妈妈!”
第二百三十九章 结果
白老太爷一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觉得毅老太爷简直就是故意跳出来和自己作对的,那么点儿个小孩子,他能知道些什么亲疏远近,只怕连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都分不清楚。这么一问,他肯定会说妈妈,难道还有小孩子不要妈妈要祖父的?
白老太爷表情阴沉,就差直接骂毅老太爷是个老糊涂了。
毅老太爷却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向白修治追问道,“治哥,要了母亲可就没有祖父了,你祖父对你多好呀,你要什么给什么,以后见不到他你就不难过呀?”
白老太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白修治从唐氏的怀抱中回过头来,眼眶含着泪珠向白老太爷望了过去。白老太爷被孙子看得有些紧张,居然情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子,一脸期待地盯着白修治的眼睛。
结果白修治只看了一眼,便又转回了头,连一点儿犹豫取舍都没有,直接选择了唐氏。
白老太爷又是郁闷又是生气,觉得自己过去真是白疼他了。
可就算这样,他仍旧不想放白修治离开。
这是自己的孙子,是元裴的儿子,只要好好教导,将来肯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说不定元裴没有做到的事情,治哥可以帮他完成。白老太爷对他寄予了厚望,觉得只要多费一些心思,治哥甚至有希望振兴家族,成为留名族谱的人。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交由妇人之手养大,更别提要带回到娘家生活了。长在大宅内院的孩子和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怎么能有可比性呢?
但想到胡管事之前说过的话,白老太爷又觉得万分无奈。如果真的将治哥强行留下,这孩子要是过分思念唐氏有个好歹的,他要怎么跟元裴交代?何况家里整天乱糟糟的,自己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在治哥身边,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白老太爷沉默地想了半晌没有说话,心里像打鼓一样天人交战。
毅老太爷以为他是想不开,拉着他去了另一侧的厢房,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白老太爷回来才松了口,答应了治哥跟唐氏回杭州唐家生活。
唐氏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倒有些意外。事情终于有了一个所谓的结果,唐氏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抱着趴在肩头睡着了的白修治,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祠堂。当天下午就拜托白元则雇了马车,第二天一早便匆匆上路了。
来送行的只有外长房的人,除了则大太太之外,连同样怀着身孕的冯氏也来了。她泪眼婆娑地抓着唐氏的手道,“怎么走得这么急,好歹缓几天,看到我和元宏的孩子落了地再走。”
唐氏也觉得歉意,让吴妈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你生孩子的时候我肯定不在,这是我出嫁时家里母亲给的陪嫁,送给你的孩子图个吉祥吧。”算日子冯氏的孩子应该是属牛,那锦盒里装着的是唐老夫人送给唐氏的嫁妆——一块雕着青牛的羊脂玉配。
冯氏说什么都不肯要,则大太太在一旁道,“这是你三嫂给的,你就收下来吧。她这一走十几年不会回来,你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算是个念想了。”
冯氏这才依言接了过来。
唐氏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坐上了马车,由白元则和白元智亲自护送,离开了上海。而自从出了祠堂之后,白老太爷便没有再路面。白修治的乳娘陶氏和芳姑娘也都没有跟过来,唐氏本身也没想过要带她们走,但一想白老太爷居然连这些也跟她算计,她便心凉了大半截。
过往的回忆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可见,唐氏想到从前的一幕幕心就痛得揪在了一起。唐老夫人见女儿满面苦痛之色,也有些不忍,可有时候越是这样越适得其反。只有直面过去,伤口才能渐渐愈合,否则女儿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成长啊?
唐老夫人道,“阿姝,事情就摆在那里,可不是你不想就能消失不见的。当初你从白家回到杭州来,我就向你问过事情的始末,你跟我说怀疑是二房下的手。可后来我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怎么想都觉得二房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做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好处,虽说能打压三房,可这手段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一些?好像唯恐别人怀疑不到他们头上似的。白元德虽然是白老太爷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这种利害关系他肯定能想清楚,就算真要陷害你也不该选在那个时候。至于那蔡二太太虽然泼辣厉害,但在白家上有老太爷和闵老夫人下有棋逢对手的则大太太,她还达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她想布那样一个局来陷害你,实在是有点儿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唐氏听了一愣,不解地问道,“可……可除了二房还能是谁?”她心下一片恍惚,甚至隐隐带着几分不安。这么多年一直怀疑的人忽然被告知可能不是害自己的人,那她岂不是恨错了人?
布局陷害她的人又会是谁?
唐氏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敢想,“不!一定是二房,一定是他们!”
唐老夫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你看你自己说话都这样没有底气,可见对此也拿不准主意。二房的嫌疑虽然最大,但也保不住是另外有人想要借刀杀人,这件事儿到底真相如何,还得等治哥再大一些回到白家后再着手调查。不过你心里也得知道,都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宋孚又死无对证,想要推翻这一切并不容易。这也是布局之人的厉害之处,女人的清誉名声就像白纸一般,被无端泼上了墨迹,哪怕后来澄清都是误会,那墨迹也洗不掉了。”
这一点唐氏当然清楚,所以她才会对这件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她早就想明白了,事到如今自己的清白早就不重要了,大家传来传去的,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也变成做过的了。
唐老夫人继续道,“手脚长在你自己身上,要做什么也都由你自己决定,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不会插手干涉你的事情。蓉萱这件事儿你要是觉得没必要知会白家一声,那就不知会,唐家也有能力保住蓉萱的安危。只是我觉得,反正治哥这几年就要回白家了,提前通个消息也是好的,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唐氏听了神情微动,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内心却有些动摇了。
唐老夫人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有多劝,留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吴妈扶着脸色苍白的唐氏回房休息去了。
唐氏一回到房间,立刻抓着吴妈的手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真的要求到白家面前去吗?”
吴妈道,“夫人别着急,这怎么能是求呢?您都已经从白家出来十几年了,这些年里除了和则大太太偶尔互通个消息之外,与旁人几乎全部都断了往来。就像老夫人说得那样,治少爷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纪,您也该开始为他回白家接手三房产业做准备了。提前和白家通个消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您又不跟二房的人张嘴,只需要给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带个消息就行了。”
唐氏还是有些拿不定注意。
吴妈只好道,“这件事儿事关蓉萱小姐的名声,要是真让江家大嚷大办的,别人还不得以为她和江家二败类有什么事情啊?到时候江家再找人散播一些消息,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假的都变成真的了,到时候蓉萱小姐要怎么办呀?”
唐氏听了神情一凛,果断地说道,“这不可能!我吃过的亏,决不能让儿女再吃一回!”她这一生坦荡做人,可还是被人诬陷诟病,身上带着洗也洗不去的污点。她决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走一遍自己吃过的辛苦。
唐氏立刻吩咐道,“快拿笔墨来,我给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每人都写一封信,你找个可靠的人送出去,越快越好,可别在路上耽搁了。”
吴妈见她眼睛比平日都亮了几分,忙答应了一声,飞快找来了笔墨信纸。
唐氏写了两封信,吴妈当即找人送了出去。
唐老夫人得知消息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可见姑奶奶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第二百四十章 无耻
唐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她自己吃过的苦,怎么忍心儿女再吃一次?江家被逼急了破罐子破摔,蓉萱却经不起和他们这样的折腾。女孩子家的名声清誉是一辈子的事,容不得一点儿马虎。阿姝就算再糊涂,在这种事情上也会谨慎些的。”
李嬷嬷心疼地点了点头,“这可真是好好走在路上踩到了狗屎,西湖边上怎么多人,怎么就好巧不巧地撞上江家那个二败类了呢?真真是飞来横祸……”
唐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样也好,女孩子年轻时多经历一些磨难坎坷,长大后性格不至于太过软弱,遇到事也知道该怎么解决,对她们来说是受益终身的事情。”
李嬷嬷笑了笑,“不过近来蓉萱小姐成熟懂事了不少,遇到事情不慌不乱的,处事越来越有分寸了。可见这孩子都有长大的一天,您以后也可以少操点心了。”
唐老夫人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下来。李嬷嬷见状小心地打量了她几眼,“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抬头望了她一眼,“我是在琢磨蓉萱的婚事,你说要不要现在就给她相看起来?等学萍出了嫁,下头便是她了……”
过去唐老夫人也提起过这样的话题,不过大家都当她只是提一提,所以无论是谁都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可李嬷嬷是跟在唐老夫人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成年累月朝夕相处,她是最能摸清楚老夫人心底在想什么的人。
看唐老夫人这个表情,可不像是说说而已,显然是已经动了真心思。
李嬷嬷谨慎地收起笑脸,认真地说道,“老夫人,蓉萱小姐虽说是在您膝下长大的,当初像小猫一样的小人,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标致可人,您疼她宠她也是应当的。不过说到底她还是白家的人,等治哥回到白家接手三房的家业,姑奶奶和蓉萱小姐肯定要一起回去的。蓉萱小姐的婚事只怕得由白家做主,您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气呀。”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才想尽早把蓉萱的亲事定下来。这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好处,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处。我就怕白家的人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拿着蓉萱的婚事做筹码。正如你说的,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见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白家现在上头只有闵老夫人一个长辈,可当家做主的却是二房。那蔡氏是个心眼只有针尖儿大的人,当初因为阿姝的事情闹成那样,她心里肯定憋着气呢。我听说她平日里连闵老夫人都不怎么敬着,她儿子白修睿成亲之后,居然都没有让新媳妇去拜见闵老夫人,惹得闵家十分不高兴。她是这种连面子情都不肯做的人,你还想指望她给蓉萱找个好人家呀?她不在中间乱掺和我就阿弥陀佛了。”
“可……”李嬷嬷为难地望着唐老夫人,“话是这样说,可您一个做外祖母的人插手外孙女的婚事,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呀。到时候白家要是拿这个说事儿,为难姑奶奶和治哥怎么办?”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当初阿姝带着孩子回到杭州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如今他们还敢说什么不成?真要对峙起来,我有一肚子的话等着他们呢。我可没有阿姝那么逆来顺受的性子,真要撕破脸皮来,我也不管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少不得连死去的白老太爷也要说上一说。如今白家是二房的天下,二老爷白元德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家业上的事情全都交由白修睿来打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动。那白修睿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几乎占尽了白元德和蔡氏的优点,听说他不但心狠手辣处事不留余地,而且非常的刻薄,不管是在白家做了多久的老人,只要在他面前一句话说不对,立刻就得收拾家当滚蛋。这也就是白家家底厚吧,换了旁人家哪经得住他这么折腾?我也想过了,治哥回白家接手产业只怕不会太顺利,有二房在上头压着,他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元气的。要是今年中秋治哥回来,我还得找机会跟他说道说道才行。”
李嬷嬷见她不再纠结白蓉萱的亲事,也就没有再劝,两个人说起了家中安琐事上的安排。
白蓉萱与唐学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坐在床边出神。
前世她没和江家打过交道,只是从外人口中听说他们家是何其的嚣张霸道,做事如何得不留余地,这一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他们家牵扯上关系,还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有些郁闷。
唐学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几眼,微笑着安慰道,“你也不用着急,这件事儿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了,祖母肯定会想办法应付的,让江家讨不到什么好。江家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还想让媒婆上门来提亲,你且等着吧,要是真有不怕死的黑心媒婆敢登门,我肯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会跟钱过不去呀?白蓉萱觉得那些媒婆走街串巷的,全靠一张嘴皮子讨生活,江家要是出钱高,只怕媒婆们为了抢功,还不得一窝蜂似的挤到唐家的大门口呀。
那可就热闹了。
白蓉萱急忙说道,“这件事儿自有祖母和舅舅做主,你就不要跟着乱掺和了。那些媒婆穿门进院的,嘴皮子都很厉害,而且许多大宅院的谣言都是她们传出去的。她们要是吃了你的亏,回头还指不定要怎么编排你呢。她们嘴皮子动一动,你难道还能挨家挨户去解释不成?宁可自己忍耐些,也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唐学茹哼了一声,多少有点儿不服气,不过倒是出奇得没有多说什么。
白蓉萱稍稍放心,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还有那位李先生,他冒着得罪江家的风险来通知我们,这个人情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
唐学茹想到清冷的李毅就没什么好印象,“他那个人啊……冷冰冰的,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没还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觉得他也未必全是好心,说不定心里算计着什么小九九呢。何况这种事情跟我们没关系,就算是还人情也自有长辈们操心。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无聊,也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平日是最爱热闹的性格,让她整日地待在家里,就像把野生的鸟儿关进了笼子里一般,也难怪她会觉得枯燥无聊了。
白蓉萱道,“要不跟祖母商量一下,回头让你去长房那头串个门?”
唐学茹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你没听祖母说让大家都乖乖待在家里吗?我还是别当这个出头鸟了,何况长房也没什么意思。莉姐上头还有个相姨娘,不管怎么说她是长辈,我过去了还要拜见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了她都浑身不舒服,见她那副妖妖道道的模样就直烦,尤其是她捏着嗓子说话,像是唱大戏的一样。”
唐学莉自从西湖归去之后便下令长房紧闭门户,除了得知江耀祖夜探唐家后派了管事来打听情况之外,长房那头一直都很消停。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就继续抄写起经书来。
过了两天,果然有江家请来的媒婆喜气洋洋地登门,结果大门都进去,就被唐家的人打发走了。江家不死心,接连又派了几个媒婆登门,好像有心要把事情闹大一样。外界的传言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说唐家的女儿和江耀祖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分明就是她引诱江耀祖半夜三更到唐家去的,只是后来事情闹大了,她怕自己脸上无光所以不敢承认。还有的说那天晚上江耀祖摸到小姐的闺房之中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江家见江耀祖是真心喜欢,也是为了负责任才请了媒婆上门的,谁知道唐家给脸不要脸,居然还想在嫁妆上狮子大开口,两家没有谈拢,事情才闹到了这一步。
黄氏没想到江家如此无耻,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谢礼
唐老夫人表现得倒是异常淡定,反而还劝起黄氏来,“这种人家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你要是为了他们家气出病来,那才是真不值当呢。”
黄氏郁闷地说道,“倒也不全是为这个,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就怕影响到蓉萱和茹儿的名声,她们两个以后还得谈婚论嫁找婆家呢,要是被江家这种丧门扯业不要脸的人家的纠缠上,将来可怎么办才好啊。”
唐老夫人道,“江家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能相信他们家传出来话的人,脑子估摸着也不会太清醒,那样人云亦云捕风捉影的人家更该远着才对。儿女的婚事是结两姓之好,从没听说过谁家剃头担子一头热就能成事的。让江家蹦跶去吧,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家的事情别给人钻了空子就行了。”
黄氏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无处发泄,没用两天就给气病了。
唐家忙着请大夫给她诊脉抓药。
唐氏却担心送出去的信有没有到白家人的手里,她叫来吴妈紧张地问道,“那两封信你是交给谁送出去的?可靠不可靠?”
吴妈觉得她是急得乱了阵脚。
她连忙扶住唐氏,低声说道,“交给了府中的可靠下人,当天就送到货站去了。那里每日都有来往于杭州上海间的货物,脚程非常的快,如今信只怕都已经到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的手里了。”
“不会半路上遗失了吧?”唐氏还是觉得不安。
吴妈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那一车价值连城的货物都没有遗失,还能单单遗失了您的信不成?何况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货站早就派人来告知我们了,您就安心等消息吧。”
事情关乎到女儿和唐家,唐氏怎么可能安心呢?
她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起来。
白家人会出面管这件事儿吗?闵老夫人还能说得上话吗?自从二房管家之后,蔡二太太因为和则大太太的过节,对外长房压制得一直非常厉害,要不是白元则手里有三房的产业撑腰,这会儿说不定被人磋磨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则大太太自己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在这件事儿上能不能帮自己说上两句话?
唐老夫人和她一样心急,不过她怕女儿着急上火不敢催问,和李嬷嬷交头接耳地议论道,“杭州和上海一来一往也就三五天的脚程,那些货站的车马都是昼夜赶路,有时候两三天就到了。按理说白家那头早该接到消息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答复?”
李嬷嬷面露迟疑之色,只是顾忌着唐老夫人的心情没有开口。
唐老夫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和丈夫、儿女的都多,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叹着气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白家不想管这件事儿?”
李嬷嬷道,“也未必是不想管,而是姑奶奶找的这些人……管不了。闵老夫人从前就不是个爱操心的人,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管,如今蔡氏当家,她更是避都避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轻易出头呢?要不是闵家这些年越过越好,俨然成了四大家族之首,闵老夫人在白家还不知要怎么过呢?娘家在后头撑腰,她的腰杆子才能强硬一些。则大太太那头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的日子都是一锅粥似的。当初为了帮姑奶奶说话,则大太太可把蔡氏得罪透了。如今蔡氏得了势,还能容得下则大太太吗?听说现如今白家有什么事儿,则大太太都不怎么露面了。外三房除了白元恒当初站了二房那一队没受什么打压外,其余的两房都要贴着地皮讨生活了。我看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自顾不暇,就算有心也未必能腾出手来管这件事儿。”
唐老夫人听了她的分析点了点头,“有心无力是一码事,有心有力却不肯出力是另一码子事。江家这档子事就算没有白家出头,唐家也一样能应付的了。知会他们一声,也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归根结底是姓白的,将来治哥百年之后,难道还能入唐家的祖坟不成?虽说现在外边整天嚷嚷着世道变了,可不论世道怎么变,谁还敢忘了自己的祖宗?”
李嬷嬷微笑道,“或者是上海那头有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也说不定,没准儿过两天就有消息了,咱们且再等等。反正江家也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过了这几招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但还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把唐崧舟叫来商量了半晌,研究着这件事儿该如何善后,还特意叮嘱唐崧舟回头备一份大礼,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送去李家。唐崧舟见那个李毅接二连三的出言提醒,虽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于好心还是别有目的,但总归对唐家是件大恩,他点头答应了,亲自安排人张罗这件事儿。
等李毅收到唐家的大礼时,他刚从家里的铺子回来。
小乙子笑嘻嘻地迎上来说道,“家主,您快看看吧,全都是唐家送来的谢礼。我已经提前帮你看了礼单子,除了上等的茶叶之外,又送了丝绸布匹和一些糕点干果,我粗略算了算,没这个数下不来。”
他伸出手在李毅的面前比划了一番。
李毅不感兴趣的直接绕过他进了门,自有机灵的小厮送上茶来。小乙子诧异地追了上去,“家主,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啊。”
“哼。”李毅喝了口茶,不屑地说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可是帮了唐家大忙,他们送礼物过来感谢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就这我还嫌少了呢……要是让江家老狐狸知道是我在中间搞事情,他还指不定要怎么对付我呢。我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就这么点破茶叶就把我打发了?”
小乙子急忙道,“家主,那可不是破茶叶,全都是上等的雨前龙井和白茶,一看那茶砖就知道品相极好,您留着自己喝或是送人都有面子。”
李毅撇了撇嘴,还是没往心里去,“唐家自己就是卖茶叶的,这些东西在他们手里就跟普通货物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丝绸布匹虽然值钱,但估摸着也是他们苏州的那个亲戚送来的。礼物贵是贵重了些,但一看就没怎么用心,也就糊弄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还行,有什么可高兴的。”
小乙子就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一般,整张脸都是无语的神色。
李毅脱掉了外套,直接丢在他的脸上,“我在外面受了一天的气,回到家你还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还让不让我过日子了?”
小乙子取下李毅的大褂,小心地叠了起来,讨好地嘿嘿傻笑道,“家主,要不您赶紧成亲吧,娶个漂亮媳妇摆在家里,您在外面受了天大的气回家一见到她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会高兴开心了。”
李毅冷冷一笑,“谁家的好女儿会嫁给我?你有没有妹子之类的帮我寻摸一个?”
小乙子摇了摇头,“别说我没有,就算我有,她也配不上您啊!我看唐家那位茹小姐就挺好,性格开朗又活泼,整天都笑嘻嘻的,要是她嫁到咱们李家来,那还不得每天都跟过年似的啊?何况她长得也漂亮,就像年画上的仙女似的,那天您和她面对面说话,我在一旁见了,立刻就想到说书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
谁?
唐学茹吗?
李毅顿时黑了脸,“她就是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把她娶回家那是娶老婆吗?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女儿……”而且他已经打听过唐学茹的‘丰功伟绩’了,听说她从来也不是个消停的主,翻墙越院上房揭瓦,从小到大也不知惹了多少祸事。
她要是嫁去了谁家,那户人家可倒霉了。
何况……唐家是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唐老夫人和唐崧舟也是真心疼爱晚辈的人,怎么可能将掌上明珠嫁给自己呢?
还是别去丢这个人现这个眼了。
李毅有些落寞地转身往卧室里走,小乙子在他身后叫道,“您真的不看看唐家送来的礼物吗?”
李毅充耳不闻。
小乙子嘀咕道,“可是除了唐老爷送得之外,里面还有一匣子指名要给您的欢庆楼新出炉的糕点呢……”
欢庆楼?
李毅的耳旁立刻回响起唐学茹当日的话,她分明说过要请自己去欢庆楼下馆子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玩弄
李毅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转回头往桌子上摆着的那一堆礼盒方向快步走去,“在哪儿呢?”口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心急与期待。
小乙子看破不说破,笑着指了指一个红色的锦盒。
李毅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迎面先闻到一股糕点的甜香。欢庆楼的糕点的确别具一格,不但造型讨巧,而且味道中带着几分果香,尤其是刚刚出炉的新鲜糕点,还带着热乎劲,香气更加浓郁,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乙子笑着问道,“家主,是不是该吩咐厨房摆饭了?”
李毅想也没想地说道,“不用了,我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垫两口糕点就行了,你让下人给我重新沏一壶茶,就用唐家新送来的茶砖,我尝尝他们家的茶叶味道如何。”
小乙子偷偷一笑,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向外跑去。
李毅心满意足地抱着盒子进了内室。
相比于李毅的心情大好,江家这一头就有些糟烂了。
江夫人气得摔了个茶碗,脸色不悦地说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那唐家分明就是给脸不要脸,现在怎么样?媒婆连门都进不去,江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江会长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开口。江耀宗却起身对母亲说道,“您犯不着生气,当初之所以会用这个办法来破局,也是为了让唐家不能独善其身。至于这门亲事本身也不能成,唐家那破落户想把女儿嫁到江家来,您第一个就不能同意。如今流言已经散布出去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唐家那泥腿子人家还想要名声,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江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那股子火气还没有消散,看江耀宗也不怎么顺眼,“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江家说到底还是要跟着丢人现眼,你这计策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江耀宗被怼得没了脾气。
他又要打点上海那头的关系,父亲还逼着他想办法惩治唐家。仓促之间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何况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帮江耀祖找回场子,要不是因为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江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江耀祖做了那么多错事也没见父母生气上火,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要被针对。难道他是路边捡来的不成?
江耀宗的脸色瞬间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江夫人可不怵他,冷笑着道,“怎么,戳到你的心窝子上了是不是?你也不用跟我使性子动气的,我还没沦落到要看你脸色的地步呢?你这样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的,以后耀祖要是跟在你身边讨饭吃,指不定要受多大的委屈呢。”
江耀宗张口就要反驳,江会长却适时地把话拉了回来,“说唐家就说唐家,你们两个怎么又拧巴在一起了?”问起了江耀宗上海那头的消息。
江耀宗提起这个就一个头两个大。
郁家虽然答应帮忙从中周旋,可一直没什么回声,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想的,颇有几分要抻着江家的意思。之前江耀宗觉得郁从筠想去南京任职,肯定需要不少钱打点,他应该特别心急才对,可对方却表现得一点儿都不上心的样子,仿佛胜券在握十拿九稳。官场上的事情江耀宗半点儿不懂,难道说南京那头已经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原本还想放长线钓大鱼的江耀宗顿时紧张了起来,接连派了四五波管事去上海问消息。得到的回复全是‘已经着手安排,只需耐心等待就是了’,再问得急一些,对方就没什么好脸子了,“既然着急不如就找别人家帮着安排,郁家就这么大的本事,想让郁家办事,就得消耗得起耐心。”
气得江耀宗心口疼,却又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赔笑脸。
谁让现在江家需要郁家帮忙在上海滩立足呢?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江耀宗当然不会将现在面临的困境如实告诉父亲,只挑好的一面说了几句。江会长满意点了点头,遣走了江夫人后和江耀宗道,“上海那头有你尽心安排我不担心,可唐家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江耀宗现在被郁从筠弄得一脑门大包,哪还有时间静下心来想唐家的事情。听父亲这样一说,他满脸迷惘之色,费解地看着江会长。
江会长叹了口气,“你看看唐家应对的手段准备得如此齐全,显然是事先得知了风声,可这件事儿我们商议的时候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看来江家并非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是时候清理一波了,再这么下去,就要从里边烂起来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多少大家族都是这样由内向外垮下去的,又何况是我们家?”
江耀宗听着神情微微一动。
江会长见他理解了自己的话,又问道,“李毅那头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江耀宗现在一心一意地和郁家走动关系,哪还时间关心李毅。他想了想,回答道,“没什么动静。”
江会长不置可否,让江耀宗回去休息了。
而被江耀宗惦记上的郁从筠则从人群鼎沸的舞群中逃了出来。他排开拥挤的众人走到洋房外面的小花园里,刚松了口气,远远简单一个单薄瘦小的人影快步走了过去。他细细辨认了那背影一番,发现居然是闵家的小六爷。
闵六脚步飞快,似乎有什么急事。
郁从筠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舞池的音乐大得令他头昏脑涨,他索性往闵六的方向走去,穿过小花园,居然见到一片树丛。寸土寸金的上海滩还有这样的好地方,那可真是十分难得。他趁着四下无人,又是月朗星稀的好时候,轻轻松松地背着手散起步来。
不知道闵六是走到了别处,还是这片树丛面积太大,郁从筠在里面兜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闵六的踪迹。他顺畅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先前昏昏沉沉的头脑都清醒了许多。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慢悠悠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郁家的下人已经找了他一圈了。见到他的身影,二话不说地围了上来,“二爷!”
郁从筠扫了一眼,发现是家中的下人,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立刻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家中的下人连忙道,“二爷别慌,不是家里的事儿。是那个江家又来送礼了,还派人来问了问进度,看样子十分心急。”
郁从筠一听是江家的事,顿时变得轻松起来,“他们家的事情啊……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呢。以后江家的事情你不用时时禀报,我就是要他们家急,只有急到发狠了,才会病急乱投医嘛。”他少年人心性,又因为家世优渥出身良好,所以自来也没把江家放在眼里,脸上全是玩弄人得逞后的轻松愉悦。
家中的下人一脸不解地说道,“二爷,您和那种人家搅和什么呀?小心老爷知道了要骂你的。”
郁从筠丝毫不怕,“什么叫搅和呀?我这是为民除害!”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拖得太久,要是把江家人的耐心都耗没了,他们就该另谋出路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家中的下人一脸无语。
刚好前方走来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仿佛绸缎一般光亮可鉴。她涂着粉,明亮的眼眸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璀璨夺目,小巧精致的鼻梁下是一张樱花般稚嫩的小嘴。
居然是上海滩眼下首屈一指的名媛白玲珑。
郁从筠没想到会碰上她,有些意外地停住了步子。
白玲珑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旗袍,快步走到郁从筠面前,毫不客气地问道,“泊舟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玫瑰
眼前的白玲珑美艳得仿佛怒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明媚动人,可也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高傲。眼波流转间,带着不可方物的明艳。
郁从筠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白玲珑有些不耐烦地轻轻蹙起了眉头,“哎呀,你听到了我的话了没有?泊舟去哪儿了?”
郁从筠这才回过神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郁从筠也不能免俗,像白玲珑这样家世显赫,样貌出众的美女,谁会不喜欢呢?可郁从筠最大的清醒便是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如今上海滩一多半的人都知道白玲珑钟情于管泊舟,甚至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只要有管泊舟出席的场合,必能见到白玲珑的身影。
为此还有人说白玲珑不知廉耻,为了个男人抛头露面,丝毫没有大家风范。不过也有人说时代都已经变了,如今早不时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老古董规矩了,女孩子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白玲珑敢于争取,是新时代女性该有的样子。
老话虽然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但白玲珑这次可谓是撞在了枪口上,管泊舟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里根本没装过儿女私情。当初在国外留学时,人品贵重年轻英俊的管泊舟便是不少人的心头好,那些思想开明的留学女生可比白玲珑更加主动,直接将管泊舟堵在公寓门口送上情书与礼物。那些字字句句写尽爱意的词句无法打动管泊舟的内心,心灵手巧编织的围巾和毛衣更是被管泊舟直接捐赠给了生活困难的同学。多少人为此心碎,却又有多少人前赴后继的迎难直上。
郁从筠记得有一年在国外过中秋时,他与周郴、管泊舟都喝了一些酒,微醺之后便闲谈起来。问起管泊舟心中的理想伴侣,他只简单回答了四个字——灵魂契合。
郁从筠至今还记得周郴听到他的答案时那副震惊到五雷轰顶的表情。
后来郁从筠和周郴交流,都觉得管泊舟是读书读傻了,也是被家中保护得太好。等吃过一些亏,多经历一些坎坷,他就知道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了。
毕竟所谓的灵魂契合,实在太玄妙了。
可谁能想到,面对白玲珑这样一位百里挑一的大美人,管泊舟仍能坐怀不乱,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白玲珑等了半晌没有答案,便有些不高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泊舟藏起来不让你告诉我的?”
郁从筠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有,没有!刚刚舞池里太吵,我一个人溜出来躲清静了,没看到泊舟的身影。”
白玲珑嘟了嘟嘴,“你可真是的,默默叨叨得像个老太婆。没见就没见过,说话吞吞吐吐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说完便一脸不高兴地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
郁从筠讪讪一笑,对身边的下人道,“行了,你回车上等我,我也去找找管泊舟,看看这家伙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下人答应了一声,和郁从筠往两个反方向走去。
等他们都走远了,黑暗中才走出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他负手而立,整个人被吞没在黑暗的光影里,只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闪发亮。身后跟随得下人笑着道,“六爷,看来江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郁家这位二公子,人家想了办法要治一治这个江家呢。”
居然是郁从筠找了一圈也找不到的闵六。
“哼,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闵六冷冷地哼了一声,“吃得亏还是太少了,他也就能欺负欺负江家那种不入流的人家了,换做是旁人,这会儿他早被算计的尸骨无存了。”虽然是个少年之声,但语气却带着阅尽千帆的洞察与透彻。
下人问道,“那江家那头……”
闵六想了想,“我不太想管白家的事儿,不过姑姑既然派了易妈妈过来打招呼,我也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你回头随便找个家里的管事去趟杭州,把该说的话说明白就行了。本身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才懒得出面呢。”
下人答应了一声。
闵六便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下人一愣,“六爷,您这是……”
“回家,累了。”闵六甩甩手,“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吧,一个个笑里藏刀的,看得我眼睛疼。”
下人嘿嘿一笑,急忙跟了上去。
江家那头正卖力散布着关于唐家的留言,上海那头却忽然来了消息。江会长和江耀宗正在前厅商议事情,听说家门口来了一位从上海来的管事,还以为是郁家那头有了回复。两个人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忙吩咐人把管事请进来。
结果来的人却跟郁家毫无关系,反而是闵家派来的人。
上海滩的闵、白、顾、姚四个家族谁不知道,江会长想都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和这四个家族里的人说上话。他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将管事礼为上宾般请到主位上坐下。
那管事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面无表情的说明了来意。
居然是为了唐家的事情。
江会长顿时有点儿傻眼,直愣愣地看向了江耀宗。江耀宗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都觉得闵家的人来得匪夷所思,更是搞不懂闵家和唐家有什么关系。
那管事的也猜到他们不知道,于是便把闵老夫人和白家的关系说了,又把唐家和白家的关系讲明,到最后才说道,“你们提亲的人是白家三房正儿巴经嫡出的小姐,婚事自然应该由白家来做主,闵老夫人怕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关系,所以派来我来知会一声。白小姐只是随母亲在唐家暂住,再过些日子就要回白家了。你们若是真觉得白小姐合适,便直接派了媒婆去白家提亲吧,到时候自然有白家的人招待你们。”
就是再给江家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和白家对上阵啊!对方想让他们死,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江会长父子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珠子转得飞快。
闵家的管事说完,便要离开,临走之前还特意说道,“我是奉了闵老夫人的吩咐来提前知会一声,过几日白家的人就该到了,你们琢磨琢磨怎么跟他们家的人说话吧。”
一句话便打消了江会长的怀疑。
江会长之前还担心这个闵家的管事是唐家找来骗江家收手的呢,见他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模样已经信了几分,等听说白家还要再派人来后便又信了几分。
江会长一身冷汗的派江耀宗送闵家管事出门。
等江耀宗一回来,两个人立刻关上门商量了半晌。虽说之前就知道唐氏和白家的关系,可外面的流言都传唐氏是被白家赶回来到娘家生活的,怎么闵家的管事却说唐氏过些日子就要回白家去了呢?
江会长让江耀宗赶紧停止散布流言,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这次在唐家那吃的亏,就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吧。
江耀宗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哪还敢说别的,立刻就吩咐了下去。
闵家的管事从江家出来便回了上海,唐家那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最近出门去打听消息的严管事回来却说,外头最近没什么风言风语,也没人在说唐家和江家的事情了。
唐老夫人觉得十分纳闷,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则大太太派来的人便提着礼物来到了唐家的大门口。
或许是交给别人不放心,则大太太派来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白俢朗。
第二百四十四章 来人
白修朗是则大太太与白元则的长子,年纪比白修治还要大上两岁,当初唐氏回杭州时他还是不大的孩子,如今却已经生的温文尔雅清新俊逸,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白元则的风范,但眉眼又和则大太太如出一辙。
则大太太怕他年轻办事不牢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特意让他叔叔白元宏的独子白修尧陪着一同来的。
白修尧完全继承了母亲冯氏的好样貌,长得五官精致品貌非凡,比女生还要漂亮好看,虽然年纪轻轻,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简直移不开眼睛。
当年冯氏体弱,生产时受了不少的苦,甚至一度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白元宏吓了个半死,之后便不敢再让冯氏承受生产之苦,两个人的感情虽然恩爱和睦、如胶似漆,膝下却只有白修尧一个儿子。冯氏对他爱若性命,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娇惯得很,什么辛苦都不忍心让他吃。白元宏倒是有意要历练儿子一番,可每次刚开了个头,就因为冯氏心疼而作罢。白元宏又不好和妻子为这种小事争执,每次都只能一脸无奈的放弃。好在白修尧是个听话的孩子,从不惹是生非,像只小猫似的乖巧懂事。白元宏见他这样,对他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严格,凡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小到大没斥责过儿子半句。
这次白修尧来杭州,冯氏原本一百个不答应。总觉得离开自己离开了家,儿子就会面临各种艰难险阻,简直比西天取经还要难上十万八千倍。她一想到儿子会遇到什么磨难危险或是险恶之人就后脊梁骨冒冷汗,睡觉都闭不上眼。
白修尧自己却十分想去,尤其听说会和白修朗一同前往后更是激动不已。在冯氏面前说尽了好话,冯氏被他闹得没有办法,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还是不放心儿子独自出远门,把家里能用的管事都派来了。加上则大太太这头的人,零零总总算起来,这次出行总共不下二三十人。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动了七八辆马车,人声鼎沸的拥挤在唐家的正门口。
白修朗和白修尧出门在外和在家也没什么区别,每次没等张口就有管事替他们把事情办了,也不着急赶路,天还没黑就已经找了客栈休息,第二天日上三竿再起来赶路,一路太太平平的来到杭州唐家,白修朗和白修尧都觉得兴奋新鲜不已,倒是把管事们累了个半死。因上头没有父母拘束着,一路上白修朗和白修尧两人说说笑笑,十分的轻松惬意,平生第一次觉得离了家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可当站在唐家的大门前后,两个人又立刻正了正神色,都恢复了往日世家子弟的风范。
严管事听说是上海白家来的人,丝毫不敢怠慢,脚不点地的回屋通告去了。唐老夫人正和黄氏、唐氏说着话,三人研究着中秋节的安排,唐老夫人还担心白修治那边有什么变动,让唐氏写信问清楚他是否回来一起团圆。
如今白修治已经成年,书读得也很好,眼瞅着再过两年就该回白家接手三房的产业了,这些原本就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白元则这些年虽然靠谱,年年都会派王德全来和唐氏对账,把这一年的收支交代得清清楚楚明白白,账目细致若薇,唐老夫人见了都连连点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知道白元则对这件事儿异常的上心负责,闵老夫人的眼光果然独到,看准了白元则是个刚正不阿不会偷奸耍滑之人。
可即便是这样,三房的产业也不好一直交由外长房打理,治哥还是得慢慢学着接手才行。
白修治回到白家就要为家业忙碌奔波,紧接着又要面临成亲生子,未来几年怕是没空回杭州来了。而唐老夫人又上了年纪,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好活,一想到在自己跟前儿长大的宝贝外孙就要离开自己回到龙潭虎穴去闯荡,她又是担心又是不舍。
唐氏这些年在娘家过着太平安稳的日子,想到儿子回到白家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就觉得害怕,因此一直拖到今天也没有提接手产业的事情。可这件事儿能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该面对的总该还是要面对的。
唐氏答应了唐老夫人,决定一会儿就写信问问治哥的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走哪条线路,什么日子能够抵达杭州,要不要派人去迎接……
这么一想,事情还着实不少。
严管事就在这时匆匆地跑进了门,“老夫人,外头来了一队车马和两位公子哥,他们说是白家外长房的人,求见老夫人和姑奶奶。”
唐老夫人和唐氏闻声交换了个视线,都清楚这肯定是白元则和则大太太安排的,为的是解决江家求亲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想到则大太太这样重视,居然特意派了人过来。唐氏便询问起两位公子哥是什么身份。
唐家和白家多少年没打过交道了,严管事一听对方报上了白家的名号便有些慌了手脚,什么也没问就赶紧进来通禀了。
唐老夫人却异常淡定地说道,“不管来的是谁,过门就是客,先请进来吧。”又冲严管事吩咐道,“派人去铺子里把崧舟和荛哥叫回来陪客。”
严管事答应了,脚步飞快地下去安排了。
黄氏不知道唐氏和唐老夫人之间的内情,一时间诧异万分地问道,“白家怎么会忽然派人来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唐老夫人也无暇解释,笑着安慰道,“你好歹也是当家夫人,怎么还像个小丫头似的慌手慌脚,什么事情也没有,你就放心吧。虽说来的是两个晚辈,但也不能怠慢了,崧舟和荛哥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和阿姝去门口迎一迎,路上让她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黄氏点了点头,拉着唐氏的手便出了门。一路上不断追问,总算知道了个大概。她忍不住埋怨道,“你也是的,什么时候和我还隔心眼了,这种事情你要告诉我呀,也免得我牵挂惦记,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
唐氏温婉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遇到事儿就慌得六神无主,哪还想得到其他的呢?你可别怪我,下次再有什么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黄氏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呸呸呸,真是胡说八道。咱们还是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可别再多灾多难出什么情况了。”
两个人还没到大门处,先听到了一阵热闹的人声。等两个人走过去时,一眼就注意到了大门前站着的两个青年。其中一人比白修治还要大上一些,身材修长肩膀宽阔,唐氏一见到他,立刻就想到了则大太太。
都说女儿肖父,儿子肖母,这眉眼和则大太太如出一辙,也太像了些。
唐氏再往他身边的年轻人望了一眼,脑海中立刻回想起了冯氏楚楚可人的样貌。
两人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丁,高高举着一柄大伞,正在为两人遮阳。
白修朗听到脚步声,率先回过头来,只是时隔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出来的两位夫人中哪位是婶子,所以不敢随意招呼,一时间有些愣神。
则大太太也是个聪明人,早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和局面发生,因此特意让王德全跟着白修朗一同来,王德全正安排人手搬卸礼物,听到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唐氏,急忙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阶梯,给唐氏跪着请安,叫了声三少夫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漂亮
虽然白元裴已去世多年,但王德全每次见到唐氏时,都会称她一声三少夫人。唐氏每每听着都觉得恍惚万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立雪堂生活的时候,身边有丈夫陪伴,每天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可回忆越是美好,越会凸显地现实更加冰冷可怕。
唐氏定了定心神,低声吩咐道,“起来吧,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以后还是别叫三少夫人了。何况你也上了年纪,这些年帮着元则大哥打理三房的产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和治哥都记在心里,对你感激万分,你也不用再行这样的大礼了。”
自己的辛苦被东家看在眼里,这是许多下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王德全感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修朗和白修尧见状急忙走上前来,向唐氏问候请安,又自报了姓名。唐氏当日走得时候,白修朗还是个没有书桌高的小孩子,整日蹦蹦跶跶的,特别喜欢往厨房里钻。白修尧更是在冯氏的肚子里打滚,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如今再见面时两个人都已长得一表人才丰神俊朗,尤其是白修尧漂亮得简直让人震惊。
白修朗毕竟年长,打过招呼后就静静站在了一旁,等着大人们开口。
白修尧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第一次见唐氏,不免有些激动。从前都是在父母口中听说她的事情,白修尧早就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伯母了。他见唐氏贞静柔婉,和母亲的性格相似,顿时便多了几分亲近,微笑着说道,“伯母,您看看这个,还记不记得……”说着,从自己的衣领中抽出一块羊脂玉的吊坠。
正是当年唐氏离开白家冯氏来送行时,她亲手送给冯氏孩子的见面礼。唐氏见了有些恍神,愣了片刻才笑道,“如今见了你,才不得不感慨时光飞逝,岁月催人老。没想到当年还未出世的你如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你母亲可好?”
“回伯母的话,我母亲一切都好,就是时常惦念你。”白修尧有礼地说着客气话。
黄氏站在一旁,眼睛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光滑的皮肤如凝脂一般,那块成色上等的羊脂玉和他的脸一比都显得不那么剔透无暇了,明亮深邃的眼睛和纤长的睫毛,坚挺的鼻梁下粉嫩的唇角。黄氏怎么看怎么喜欢,简直有点儿惊为天人的感觉。
白修尧自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这样注视,他早就习以为常,不会特别在意了。从前他还因为样貌生过很长时间的闷气,父亲再带着他出门,他也总是东藏西躲的不肯配合。后来还是母亲软语温存地开导他,“你的样貌和我有八九分相近,你不喜欢自己的长相,是不是也不喜欢母亲?”
白修尧当然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了。
冯氏继续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生得好看别人才想多看几眼,这有什么不对?你又没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躲着避着不敢见人呢?”
自那之后,白修尧才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也不再抗拒出面应酬。甚至还有不少人家看中了他出色的外貌,早些年就起了结亲的想法,不过都被冯氏以孩子年纪太小,还不知道将来什么情况给一一回绝了。
白修尧见黄氏就如同许多初见自己的人一般惊艳不已,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唐氏见状,向两人引荐起黄氏的身份。白修朗与白修尧恭恭敬敬地向黄氏行礼问候,也随了唐氏的身份,称呼她为唐伯母。
黄氏高兴不已,张罗着请两人进门。
白修朗便和王德全交代了几句,跟随黄氏和唐氏的脚步,与白修尧一起进了唐家。
白家的外三房虽然一直被内房压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中院落宽敞,比唐家大出不少。两个人一路上好奇地四下打量,眼见着唐家虽然家宅不大,但四下整洁万分,花木青翠鲜艳,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打理的正经过日子人家。
白修朗暗暗点头,想到临行前父母的殷殷叮嘱,不得不收起了小觑之心。等进了唐老夫人的厅堂,只见屋子正中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驼色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额头上包着一条松青石装饰的额帕。整个人精神矍铄,眼睛散发着精光,身上带着几分阅尽千帆后的淡定与随意,却又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正视。
白修朗和白修尧连忙低下头,向唐老夫人请安。
他们两个虽然不认得人,但来之前家里的则大太太已经把唐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还特意嘱咐道,“如今唐家还有位老夫人在世,她虽然不管事了,但却说一不二,自有威严。你们两个见了她可不能无礼,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许有一丁点的怠慢,记住了没有?”
白修朗无奈地叹了口气,“妈!我都是多大的人了,您就这么不放心我办事啊?”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给家里办过什么事儿,我们不放心也是应该的,你有什么好不耐烦的?”没等则大太太开口,一旁的白元则便沉声教训道,“这次让你和尧哥出门,也是为了让你们增长见识历练一番。家里的事情早晚要交到你们兄弟的手里,这世上最难搞清楚的事情便是人情往份,你们早点儿熟悉一下,也能早点儿独当一面帮我们的忙。我和你两个叔叔还能坚持几年?过去一直把你们当小孩子看,遇到什么事都由我们出面帮你们应付,现在也该放任你们自己去闯荡了。你母亲的话你和尧哥要记在心里,别以为这是她在啰唆,都是全心全意为你们着想的好话。”
白修朗听了父亲的教训,低着头不敢回话。
倒是一旁的白修尧听后眨了眨眼,“那这位唐老夫人和咱们家闵老夫人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白元宏和冯氏对望了一眼,都没想到儿子会忽然蹦出这么个问题来。
倒是白元则不假思索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只能说……不相上下。”
白修尧有些震惊。
以他对伯父白元则的了解,他向来便是说一不二的人,而且性子里带着几分执拗与古板,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轻易放弃。如今外三房被分割的各扫门前雪,早没了当年团结一心的景象。外二房的白元恒投靠了白元德,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边辅佐,以二房马首是瞻。等白元德撒手将家业交给白修睿后,白元恒又成了白修睿的心腹,外二房的日子近些年没什么起色,但因为白元恒肯卖力,所以也没受过什么打压,过得还是相当舒服的。
外三房自从白元宥死后便成了无主之人,遗孀崔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当初白老太爷还在世时,在他的授意下把外三房的产业归了公,每年年底将收支交给崔氏做日常的开销,也请人立了字据,说是等白元宥的儿子白修贤成年后便把家业还回去。可真等到白修贤成年后,把持着家业的二房却说什么都不松口。崔氏又是个没主见的人,不敢得罪二房,这件事儿就一直拖来拖去得也没个下文。
外二房投靠内房,外三房的产业又被人家攥在手里,这些年外长房独木难支,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可就算这样,白元则也从未向谁妥协,即便是再难的困境,他也带着一家人挺了过来。
白修尧自小就对他无比崇拜,觉得外长房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靠伯父一人支撑起来的,所以对他的话格外信服。
白修尧虽然没见过唐老夫人,但却和闵老夫人打过交道。自从二房当家后,明里暗里地想要压制闵老夫人,可惜都被人家四两拨千斤的挡了回去。蔡二太太那么泼辣厉害的一个人,到了闵老夫人的跟前儿就没讨着过好。这里头自然与闵家兴旺鼎盛能给闵老夫人撑腰有关,但另一方面闵老夫人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好说话。
第二百四十六章 风范
在白修尧的想法中,闵老夫人是个十分非常精明之人,手段也异常厉害,能和她不相上下的人,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随着白修朗一起,恭恭敬敬地向唐老夫人问好。
唐老夫人见两个年轻人如珠如玉,风华正茂气宇轩昂,顿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从前她每次见到白修治,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总觉得治哥一点儿都不像唐家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气派与潇洒,而这又不是刻意为之或是装模作样,而是骨子里的浑然天成,是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
在这一点上唐家的三个孩子望尘莫及,便是白蓉萱因为生于唐家长于唐家,也没办法相提并论。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唐老夫人忙让两个人起来,又吩咐他们入座。李嬷嬷恰到好处地奉上了茶,因为知道的来得是贵客,所以一点儿都不敢含糊,沏得都是今年最上等的茶叶,平日里老夫人都舍不得喝,留着待客用的。
可就算这样,两位年轻人也一点儿都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仿佛一切本就应该如此一般,理所应当地接过茶杯,向李嬷嬷点头致谢,然后就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看也没看一眼。
李嬷嬷暗暗心惊,觉得白家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两个外房的公子都这样,内房的人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她比从前更加谨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唐老夫人便问起两个人一路上的情况,如同一个慈蔼的长辈,关心的全是旅途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特殊状况的琐事。既没有问来意也没有打听白家近来的情况,仿佛对此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白修尧忍不住多看了她老人家几眼。
白修朗一一回答,“回老夫人的话,我和尧哥虽然第一次出远门,但路上有管事的照应,何况上海距离杭州不算太远,所以路上非常的顺利。至于家中为何派我们两个来,为的却是江家向萱妹妹提亲的事情。我母亲说,像江家这种跳梁小丑本不用理会,就算他们往上再攀三辈祖宗也够不着白家,异想天开也该有个限度才是。只是事情关乎到萱妹妹的声誉,要是白家不出面,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所以得和江家说个明白。”
唐氏在一旁听了,脑海中已经能想象到则大太太说这番话时不屑厌恶的神情。
这原本就在唐老夫人的预期之中,她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情,而是淡定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我让家中的管事送你们去。一会儿你伯父就回来了,我让他给你们接风洗尘,只不过唐家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件事儿他却不便出头。”
白修朗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笑着道,“原就该这样的。”
说话间,唐崧舟带着唐学荛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双方见了面,见了礼打过招呼,唐老夫人便问起白修朗两个人的年纪。问过才知道,原来白修朗和唐学荛同年,唐学荛的生日月份比对方大两个月。
大家按照辈分论起了关系,排名最末的白修尧忍不住挠了挠头,尴尬地叫了声哥哥。
唐崧舟和唐学荛见到白修尧唇红齿白的俊秀面貌,都露出和其他人一般无异的震惊神色。白修尧早就习惯了,不以为意地冲着二人礼貌地笑了笑。
唐老夫人又问起白修朗二人的安排。白修朗答道,“出发之前就已经订好了客栈,晚间就在那边落脚。等江家的事情一处理完,我们就要启程回上海了。”
唐老夫人听了没有开口。
倒是黄氏觉得毕竟是则大太太那一房来的人,怕太怠慢了不好,忙热情地说道,“都到家里来了,怎么还住在外面?要是不嫌家里窄小招待不周,就安心住在家里面,怎么也能给你们腾出个空来。而且难得来一回,千万别这么快就走,好歹多玩几天,让我们家你哥哥陪着你们四处转一转,杭州的美景天下闻名,来都来了,怎么能什么都不看就走呢?”
唐学荛听了心中一惊。
江家的事情就是在西湖边上发生的,这会儿还让他陪客出去转,再惹出其他的乱子怎么办?白家这个叫白修尧的小少爷眉目清秀,举止文雅,外貌甚至比蓉萱还要精致剔透,带出门肯定特别的惹眼,万一招上谁注意怎么办?
他真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白修朗笑着说道,“唐伯母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只是来之前母亲特意交代过,不许麻烦伯母一家人,何况客栈早早地便定好了,我们去那边住也是一样的。至于游玩以后还有得是机会,家中还有其他的事,我们还要抓紧赶回去才行,不然父母还指不定要怎么惦记呢。”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各家父母心尖上的人,黄氏也不敢强留,唯恐招待不周惹出什么笑话来。何况家里现在实在是没地方住,就算留下也是个麻烦。而且两个年轻人锦衣玉食自由惯了,真住到别人家里来也怕不舒心,万一这两人要是在唐家出了什么事儿,哪怕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难办。
黄氏想到这些,也就没有强留,但说什么都要两人留下来用顿晚饭。
白修朗没有拒绝,笑着答应了。
黄氏向唐老夫人打了声招呼,亲自出门张罗去了。
唐老夫人便问起白修朗和白修尧父母的身体,关心大多点到为止,即全了亲戚间的寒暄问候,又不会让人觉得在打探别人的家事,尺度把握得非常好。
白修尧听了觉得唐老夫人果然如伯父所说一般,是个非常厉害的老人。难怪当初三伯母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唐家来,唐家二话没说就留了下来,这些年还把母子三人照顾得体贴入微。单是这份胸怀,就是许多人比不起来的。
白修尧猛然想起了外三房的崔夫人,名义上也是她的三伯母,只不过她和唐氏的命运却是截然相反。都是丈夫早逝,唐氏却能在被人陷害后全身而退,回到娘家受到母亲和哥哥的照拂,两个孩子不但健康长大,而且听说他那位治表哥博学多才,书读得非常好,中间肯定少不了唐氏的教导和娘家的帮助。可崔夫人与唐氏相比,那就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自从三伯父白元宥死后,她也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可惜一直唯唯诺诺的,见了谁都不敢抬头看人,只知道伏小做低的夹着尾巴做人,不但家业至今仍被二房控在公中不肯交还给她儿子白修贤,她娘家更像是吸血虫一般,隔三岔五便要上门打秋风,一住便是十天半月的不说,整日都要好酒好肉的招待,走得时候更要大包小包地往家搬。
外三房的产业如今在白修睿的手中,账目被管得乱七八糟,逢年过节崔夫人去领应得的收益,也常常得不到什么好脸子,钱款数额更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她连置喙的余地也没有。外三房的日子过得苦兮兮的,长要靠别人接济,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焉知不是崔夫人自己不争气娘家不给力的原因?
思虑间白修朗问起了远在南京的白修治,“表弟最近身体可好?我常听母亲念叨起他,按说我们兄弟应该是最亲近的了,可还是极小的时候见过两面,现在就算在路上碰到了只怕也不认得了。”
唐老夫人笑道,“你表弟别的都好,就是有些挑食,这个不爱吃那个嫌有味的。他在南京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用家里人惦记,回去跟你母亲说,让她尽管放心。等治哥大学读完也该回上海认祖归宗去了,到时候你们兄弟自然有见面的时候。”
白修朗听着点了点头,对唐氏道,“我记得早些年有一次和母亲去立雪堂做客,正好赶上表弟在吃鱼,他嫌鱼腥有味,说什么都不肯吃,乳娘和丫鬟婆子在后面追,他就在前面跑,后来被抓回去仍旧咬紧牙关怎么商量都不开口,我母亲当时就说他是个有刚性的,将来肯定能有一番作为。三婶还记得这件事儿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震惊
唐氏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磨难,当年的一些小事哪还会记在心上?她听后有些恍惚地愣了愣,好久才回道,“我上了年纪,从前的许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白修朗能理解她的心情。
任谁在白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能毫无芥蒂,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解脱。谁还能一辈子背着包袱过日子不成?白修朗温文尔雅地笑着道,“我也是因为表弟当时的样子太有趣了,所以印象很深。陈年旧事,三婶忘记了也很正常。”
唐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听起了则大太太和冯氏平时的日常起居。白修朗和白修尧一一回答,而且还专挑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讲,让唐氏很快便一扫心中的阴霾,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气氛一时间非常的好。
唐老夫人找了个机会说道,“阿姝,是不是让人把蓉萱也叫来见见她的这些兄弟,以后还要常打交道呢。何况人家为她的事情大老远赶过来,于情于理都要过来道个谢才行。”
唐氏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叫她来。”说着便招来站在门前的吴妈,让她去叫白蓉萱过来。吴妈答应了一声,转头去了。她一路小跑着赶到白蓉萱的屋前,只见两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坐在临窗的桌子前认真抄写经文,桌上还点着一根佛像,阳光透过窗外的大树层层叠叠的叶片洒落下来,看上去安静又美好,让人不忍打扰。
吴妈唯恐惊着两人,特意放轻了脚步走入房内。
白蓉萱率先听到声音,抬起头向门口看来,见是吴妈,便放下笔一边甩着手腕一边笑着道,“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我母亲有什么事儿吩咐?”
“没有没有!”吴妈看她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衣裙,趁得整个人气质卓然,仿佛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她越看越满意,觉得自家的小姐和白家那两位公子哥一比也丝毫不弱,心底里便生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她微笑着说明了来意,让白蓉萱去唐老夫人那里见客。
白蓉萱却无比的震惊,直接瞪大了眼睛,“白……白家?白家怎么会忽然来人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是我哥哥?”一想到自己的哥哥,白蓉萱猛然站起了身子,因为起得太急还撞到了桌子,墨汁溅了出来,唐学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抄写的两张经文上全是墨迹,顿时便不能用了。
她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哎呀,你干什么呀……”抬头一看,只见白蓉萱面色惨白,身子甚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一副受到莫大惊吓的模样。唐学茹的声音立刻弱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吴妈也没想到白蓉萱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微微一愣后急忙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小姐别怕,白家派人来是正经事,认真说起来还是夫人请来的呢,您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母亲请来的?
白蓉萱想不明白,抓紧了吴妈的手问道,“母亲请他们来做什么?白家和我们不是没什么纠葛了吗?母亲为什么还要和白家联系,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千万不要瞒我,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才行啊!”
吴妈诧异万分地望着白蓉萱,不知道平日里淡定文雅见了谁都温和有礼的人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过去大家一直觉得白蓉萱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想让她活得轻松简单一些,所以和白家那些陈年往事都没有对她提起过,就是不想让她过多的涉及到家族的纷争和利益中去,所以和白家的约定及这些年的往来,无论是唐氏还是唐家人都有意避着白蓉萱,关于白家她一直都一知半解的,就算是重生一次,很多事还是不清楚。
吴妈解释道,“能有什么事儿,您听我的话,过去见一见就什么都知道了,千万别自己吓着自己,回头又犯了过年时的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过年时得的‘怪病’已经成了唐家人的忌讳,自打那之后对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唯恐她受了惊吓或是受到刺激再次发病。
白蓉萱却不信吴妈的话。
白家忽然派人过来,肯定和哥哥的事情有关。她一想到哥哥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辙就浑身发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连忙推开吴妈,快步向门外走去。
唐学茹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心急地追了上去。
等两个人赶到唐老夫人的院子时,厅堂内正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满意地点头,唐氏捂着嘴笑,唐崧舟和唐学荛也一脸轻松。一旁坐着的两位公子哥,一个正妙语连珠的讲着母亲的事情,另一个则面如冠玉,是个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的翩翩美少年。
唐学茹一踏进门槛,眼睛就被仿佛长在了他的身上,说什么也移不开了。
白修尧注意到两人,被看得十分不好意思,面如朝霞一般红了起来。不在意被人看是一码事,被两个女孩子盯着看又是另一码事。
白蓉萱见到两人之后,脚步一顿,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怎么……怎么会是他们?
这不是则伯父那一房的白修朗和白修尧吗?
前世白蓉萱在上海颠沛流离之际,唯一肯收留劝慰她的便只有外长房了。则大太太更是拿她当女儿看,不忍心见她受到白家内房的奚落侮辱,说什么都让她回杭州去好好过太平日子,不许她再想着和白家的恩怨纠葛。
白蓉萱还是从吴妈那里得知则大太太从前和唐氏的私交很好,当初唐氏被陷害不容于白家之际,也只有则大太太肯出面帮着说两句话。可要是再问下去,吴妈便吞吞吐吐闪烁其词,什么都不肯多说了。
一看就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当时白蓉萱分析可能是外长房与内三房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过她也顾不得这许多,虽然明知道自己会受伤,但还是像只不死鸟一般,登上白家的大门去要说法,可惜每一次都被白家人杀得片甲不留,最终只能铩羽而归。若是再遇上白玲珑,情况就只会变得更加凄惨。白玲珑虽然是个名媛小姐,却和她母亲蔡氏一样尖酸刻薄,什么难听说什么,丝毫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和心情。白蓉萱每次对上她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憋着一口气,好像要证明自己一般,非要迎难直上。最终落难北平,早早地逝去了。
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审视前世的自己,也搞不懂当初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被迷住了心窍,已经没有理智和清醒可言了。哥哥和母亲的接连逝去对她的打击巨大,让她宛如大海中漂泊着的一只孤舟,没了方向与希望,只能凭借着心底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一股子念头行事而已。所以在知道向白家讨要说法无果之后,她便一蹶不振,彻底的失去了精神。
也难怪当时别人提起她就是‘恬不知耻’‘家门败类’‘想钱想疯了’来形容她了。
而眼前的白修朗当时就没少瞧不起她,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倒是这个白修尧,偶尔会受他母亲冯氏所托,送些日常用物过来,每次来都会简单的关心一下她的情况,得到答复后便会离开,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
望着曾经打过交道的两人,白蓉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世在上海的种种就像梦境一般在眼前飞快地闪过……她渐渐找回思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自己重活一世,什么都会随之改变,她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不踏足上海,也永远不会重走前世的老路。
面对着上一世对自己嗤之以鼻的白修朗,白蓉萱发现自己并不怨恨他。前世她活得那么憋屈,任谁见了只怕都会瞧不起吧?其实何止外人,她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当初所做的一切实在太过天真执着了。
唐老夫人见她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有些犹疑地向她招了招手,“来祖母身边坐。”
白蓉萱乖巧地走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斡旋
唐老夫人顺势握住她的手,这才发觉白蓉萱的手指冰凉,再一想到她之前的表情,忍不住便担心起来。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多问,便声音柔和地向白蓉萱引荐起两人来,“这是你则大伯父家的长子,年纪尚在你哥哥之上,按辈分你也该叫他一声哥哥才是。那是你元宏叔叔家的独子,年纪比你小许多呢,回头让他向你叫姐姐。”
白蓉萱敛了敛心神,冲着白修朗彬彬有礼地叫了声哥哥。白修尧也急忙起身叫了她一声姐姐。虽说都是白家的子女,又是同一辈的人,按理说常来常往应该无比亲近才对,但因为自小便不在一起长大,所以显得格外生分,大家互相见了礼,都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
唐老夫人便向白蓉萱解释道,“你母亲把江家那档子事写信告知了白家的闵老夫人和你则大伯母,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则大伯母心疼你怕你吃亏,特意派了他们俩过来给你撑腰,有了白家出面,江家行事就得谨慎一些了,这对你的名声也是有益处的。他们两个日夜奔波,全都是为了你的事情,你得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好好报答才是。”
白修朗和白修尧听得脸红心跳,颇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两人一路上优哉游哉的,天没黑便投店,日上三竿再出发,一路上赏花赏景好不快活,不像是出门办事,倒像是游山玩水来的,哪就谈得上‘日夜奔波’了?
白蓉萱不明所以的看向唐氏,实在搞不懂唐氏怎么会忽然和白家通了消息。过去母亲不是不许人提起白家,每次说起不是发火便是难过的吗?
这中间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啊。
白蓉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白修朗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道,“其实就算我们不来,闵家也会把事情处理清楚的。不过我父亲说这是白家自己的事情,不好由闵家出头,我们家还是要有个态度的。如今二房管家琐事太多,许多事情顾及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虽然是外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到白家的事情便不能置身事外,因此才吩咐我和尧哥过来一趟,把话和江家说清楚了,免得他们不自量力、坐井观天,以为稍稍有点儿资本就能只手遮天了。”
白蓉萱听了心中冷笑。二房如今如日中天,就算没有拌手的杂事只怕也不会管她的事情吧?前世白玲珑可以亲口对她说过‘希望你早点死了干净,没得给白家丢人现眼’这样的话。只怕她们这一房出了这种事,最高兴的还是二房呢。
毕竟前世白蓉萱和吴妈落难北平的时候,吴妈曾经提到过唐氏当年被诬陷与管事通奸一事,多半就是二房从中做的手脚。当时的白蓉萱再一联想到二房人趾高气扬、不择手段的态度,觉得他们还真就能办出这种龌龊不要脸的事情来。
倒是唐老夫人听后微微一愣,有些糊涂地问道,“闵家?这件事儿和闵家又有什么关系?”
显然是对闵家之前派了管事来杭州与江家交涉之事闻所未闻。
白修朗和白修尧交换了一个视线,知道闵家去江家的事情根本没有通过唐家,事后也没有来通告一声。不过仔细说起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闵家和唐家隔着十八个弯,又不是实在亲戚,实在没必要走动。闵家如今繁荣昌盛如火如荼,可不是当年落难时需要联姻以求自保的时候了,那个闵六年纪比白修尧还要小,但行事张弛有度进退得宜,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用什么人交什么人,说出去半个上海滩仿佛都是他的朋友。黑白两道通吃,小小的年纪便自由出入各大商会,连那些横行霸道了半个世纪的老狐狸见了他也要客气地叫一声‘闵老弟’,说出去谁又敢信?这中间自然和闵家如今发达有关,但也绝对少不了闵六和洋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上海滩如今共有两块租界,分别为英法所占。洋人在这里趾高气扬,是谁都不敢惹的人物。偏偏闵六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搭上了关系,而且走动频繁,非常的亲热。因为这层原因,闵家还开办了上海滩最大的洋行——正祥和洋行,专门出售英法公司生产的洋物,一时间风头无两。因为出售的货物新奇有趣,是别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所以颇受名媛富商的喜爱。虽然闵家一直低调内敛,对外不怎么张扬,但早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正祥和日进斗金,一个月的收入堪比普通商铺三年的入账。
这话一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但不可否定的是,当初上海滩名震一时的四大家族,在其他三大家族开始隐隐有落魄苗头之际,闵家却在乱世中找寻到了求生之路,而且还走得非常顺畅,如今已经稳坐四大家族第一把交椅,无人撼动得了。
在闵家面前,像唐家这样的人家只怕连话都说不上,闵家自然也不会将唐家放在眼里了。
白修朗心中明白,却不能把话说得太清楚,他只能含糊其词地说道,“闵老夫人收到三婶的来信后,唯恐萱妹妹吃亏,立刻就派人去跟闵家的人打了声招呼,让闵家从中斡旋出力。听说闵家接到消息后,便派出了管事南下,应该在我们之前便到杭州了,没想到他们家行事如此低调,你们居然都不知情。”
白修尧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多嘴说这么一句了。
唐老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表情淡淡的,什么都没有说。
只怕不是闵家低调,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屑与唐家打交道,只是碍着闵老夫人的面子不得不照办罢了。说不定人家还怕唐家就此黏上闵家,到时候成为甩都甩不掉的麻烦呢。
唐老夫人知道这些大家族行事的态度,所以也不以为意,更不会往心里去了。
倒是唐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自己离开才多少年呀,闵老夫人在唐家就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嘛?居然连话语权都没有,办事还要支使自己的娘家人。看来蔡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已经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到这个境地了。
她悄悄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母女二人这一刻才知道江家为什么最近会如此的消停,本来传得正旺的流言也会忽然销声匿迹下来,肯定是因为闵家来打了招呼,顾及到对方家大业大,江家不能以小博大,只好偃旗息鼓的败下阵来。
唐崧舟见大家都没有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冷场,连忙笑着说道,“闵家做好事不留名,我们却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到治哥将来回白家的时候,我们也要备下一份大礼,好好地感谢一番才行。”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
大家又在厅堂里说了一会儿的话,王德全带着白家下人抬着外长房准备的礼物走到了门前,领着下人在门外向唐老夫人和唐氏行礼问候。
唐老夫人知道外长房的日子也不好过,心里琢磨着等白修朗两人回去的时候,唐家也该照着样子回赠一份才行。她把王德全叫进来问了几句话,王德全一一回答,唐老夫人满意地让他下去歇着,等用过晚饭后再陪两位公子回客栈休息。
王德全感恩戴德的弓着腰出去了。
大家又轻松的说起闲事来,唐氏向白修朗打听起外长房的老三白元智,“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成亲吗?”
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叔叔,白修朗和白修尧立时一个头两个大。
第二百四十九章 异类
白元智在白家是一个异类。
白家千百年传承下来,家族规矩森严,行事循规蹈矩,家族子弟自小就被教育得墨守成规,加之家门鼎盛,世家子弟的身上不免带了些许傲气,不易和人亲近,人也都养成了古板老成的性格。可白元智却是个特立独行的性子,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因为是外长房最小的孩子,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白元则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他又十分娇惯溺爱,放纵得他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磨难,因此更是助长了他的古怪脾气,是个谁也管不住的闲云野鹤。
整日不务正业不说,还经常跟一些三教九流混迹在一起,不是跟上真道院的道士混在一起弈棋品茗,便是和龙华寺的和尚参禅悟道,而且经常就不见了踪影,十天半月的不回家,让家中人担心不已,四下打探不到消息,过了一段时日他便蓬头垢面的自己回来了,细细一问才知道,居然跟着别人跑到外面游玩去了。今天登山,明日下河,居然还曾跟着一群好事者翻山倒斗,挖过别人的坟墓。气得白元则差点儿执行家法,直接打断他的腿拘在家中老死不许他外出。
年轻时胡闹也就算了,可上了年纪白元智依然没有半点儿长进,仍旧我行我素出入自由,要是白元则多追问几句,他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怎么活是我的事,就算是亲兄长难道还帮我过完这辈子不成?是好是坏终究是我的人生,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您就别插手管我的事情了。”
气得白元则倒仰,恨不得直接掐死这个上辈子结的仇家。
白元智年近四十还不肯成家,则大太太和冯氏跟在屁股后面催他,他今天嚷嚷着要剃度出家,明天喊着要求仙问道,吓得则大太太跟冯氏都不敢深劝,唯恐哪句话不对再刺激着他,回头真头脑一热出家做了和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就这么拖着拖着,白元智的年纪越来越大,加之他为所欲为惯了,在外头的风评极差,没有一户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则大太太为此不知犯了多少愁,嘴角的火泡灭了起,起了灭的。
白元智是个管不住的人,又不能真打断了腿绑在家里,到后来白元则也只能无奈作罢,只要他不做出一些伤风败俗、败坏门风的事情,白元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至于内房,巴不得外房有个名声不好的浪荡子弟在外面晃悠,更不会出面制止横加干涉了。
不过外头对白元智的评价向来都是两极分化明显,喜欢他的人称赞他真性情,洒脱随意没有世家子弟身上的铜臭气,待人接物都很和气;不喜欢他的人就会骂他是个败家子,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帮忙,整日的和一些三教九流混迹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不过白元智要是对这些在意的话,也就不会做那么多疯狂事了,所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成家,看模样自己也是放弃了。
白修朗作为晚辈,当然不能说自己亲叔叔的坏话了,只能叹着气宛转地说道,“叔叔总说没有遇到可心合适的,我母亲又不好替他做主,这件事儿就只能拖着了。”
唐氏笑着点了点头,替则大太太说道,“你叔叔这个人小时候就是个刺头,当初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里也就只有他和元裴敢当面与老太爷呛声了。元裴当时就说他敢作敢为,颇有几分侠性,是白家里难得的清醒之人。”
白修朗见她对叔叔白修治的评价如此之高,忍不住微微一愣,见她面容平静不像是玩笑,和白修尧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修尧微笑着接口道,“三伯母这话在这里说说便罢,可千万不要当着我叔叔的面说。要是让他知道了,见有人支持撑腰,只怕更要为所欲为不听人管束了。我伯父和父亲只要一提到他就头疼无比,恨不得拿锁头将他拴在家里,可他脚底上就像生了风一样,一个不注意就没了踪影。早些年还指望成家立业之后能成熟一些,可惜一提起这些他就跑得无影无踪,到现在我母亲都放弃了,只有大伯母还一门心思地给他张罗婚事呢。”
唐氏想到则大太太年纪轻轻嫁到白家之后没几年上头的婆婆便没了,下头还有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叔子。白元宏的婚事是她一手张罗的,冯家虽然门地一般,但女儿却个顶个的美貌出色,白元宏婚后与冯氏琴瑟和鸣感情恩爱,一家人相处得和和睦睦,白元宏对这个嫂子感激无比,向来拿她当母亲一般敬重,冯氏有样学样,对则大太太也相当的恭敬。
现在令则大太太头疼的就只有白元智了。
唐氏一想到她跟在白元智屁股后面抓狂的样子就想笑,对白修朗道,“我很多年都没见过你母亲了,想想还真怀念从前和她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
语气感慨,一听就是真心话。
白修朗笑着接口道,“我母亲也时常惦记婶子你,一个人的时候还常常念叨您呢。好在治表弟也大了,过两年学业一完就可以回去接手家业,到时候我母亲和您就可以见面,估计有好几天也说不完的话要说呢。”
唐氏有些恍然。
回……白家吗?
她的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想到白家的层层屋瓦和空洞的院落就觉得怅然。物是人非,还回去做什么呢?看到那间曾经生活过的院子,记忆也会飘回到许多年的春夏,想到已逝的丈夫,唐氏顿时有些落寞。
白俢朗也是个聪明人,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有些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唐老夫人聪明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不但解了白俢朗的尴尬,也让唐氏找回了一些精神。
白蓉萱坐在唐老夫人的身旁,看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不像是多年不打交道的陌生人,反而像是天天都能见到一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迷惘极了,觉得母亲上一世一定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便撒手人寰,那么这一世重新来过自己要不要打听一下呢?
母亲又会如实告诉她吗?
白蓉萱陷入了为难之中。
唐学茹却睁着一双大眼睛,还从没白修尧的美貌中回过神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唐学茹在白修尧的面前,居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和人家一比,自己简直太……普通了一些吧。
唐崧舟见女儿直勾勾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生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虽说这白家的小公子样貌的确是出众了一些,但这样毫无规矩地盯着人看,总归是不礼貌的,何况又是个女儿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唐家没有家教呢。
无奈唐学茹看得认真,根本没有留神到父亲的脸色。
好在黄氏很快走了回来,笑着问晚饭摆在哪里。唐老夫人便做主摆在了前厅,由唐崧舟和唐学荛陪客,又见白修尧的年纪不太大,怕双方没有话题,提议把董家的小十四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自从江耀祖溜进唐家的事情发生后,小十四那孩子就消停了许多,平日里躲在唐学荛的房间里不肯出门,对外只说是要完成家里留下的功课。
唐学茹已经对唐老夫人坦白了一切,她老人家自然知道事情的始末。见到小十四终于安分了一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敲打他一下,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儿小聪明就目中无人,这样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不过见他这些日子倒是异常听话,收敛了锋芒,她也不是那苛责后辈的老人,便让他也跟着出来散散心,否则真憋出病来,她也不好向董家交代。
第二百五十章 待客
虽然外头都说时代变了,但如白家这种高门大户,每每到了用餐之时都是分桌而食,白修朗两人也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由唐崧舟和唐学荛陪着去了前厅。
黄氏则打发下人去请小十四。
小十四这几日都待在房间里,身上都要长草了,听来人说要他帮忙待客,二话没说就换了件干净衣服冲出了门,路上才问起客人是什么身份。得知是白家的人后,小十四明显有些意外,他若有所思地迈着步子,很快就去了前厅。
女眷这头则把饭菜摆在了唐老夫人房里。
黄氏把董玉泺和唐学萍都叫了过来,陪着唐老夫人一起用饭。听说白家派了人来,董玉泺和唐学萍都十分的意外,一脸疑惑地望着唐氏,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董玉泺更是直接说道,“姨母要是有什么为难不好解决的事儿不妨告诉我,就算我也使不上力上头还有董家呢,您千万别自己一个人硬抗!”
唐老夫人听了一脸欣慰的笑容,看董玉泺的眼神充满了满意与爱怜。
唐氏没想到则大太太和闵老夫人会如此重视这件事儿,更没想到家里人会紧张到这个地步,她连忙解释了一番,还让大家不要担心。
黄氏就在一边埋怨道,“你这个人啊,什么事儿都喜欢藏在心里,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们只会更惦记,你以后不许瞒着我,有什么打算都提前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措手不及,都不知道怎么安排好了。”
唐氏温婉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招呼大家吃饭。只有白蓉萱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所以食不下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唐老夫人见状也没有多说,只是不住地给她夹菜,白蓉萱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地撑过了晚饭。
饭后崔妈妈和吴妈带着三喜和春桃撤了桌子,又送来新鲜的瓜果茶点,大家便围着桌子闲谈起来。
唐学茹好奇地向唐氏打听道,“姑母,白家那个小公子怎么长得这样漂亮呀,他小时候就这样吗?”
唐氏笑着答道,“我离开白家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我也不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不过他母亲就是个品貌端庄之人,都说儿子肖母,想必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好样貌。”
“真的嘛?”唐学茹听着瞪大了眼睛,“难道她比姑母长的还漂亮妈?”
在唐学茹的心里唐氏已经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人了,而且性格温柔,和她的母亲整日追着屁股后头唠叨一点儿都不一样,异常的宽和懂礼,对谁都软语温存,像是六月江南的细雨,润物细无声。
唐学茹觉得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自己姑母更好的人了。
典型的自家的就是最好的,相当的护短。
唐氏听着她小女儿天真的话语,心底柔软城了一片,笑着说道,“你姑母已经上了年纪,还说什么漂亮不漂亮的。等你将来再长大一些,见识到更广博的世界和更多的人,就知道天下之大,什么能人异士都有。我们整日生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就像坐井观天的青蛙一般,目光实在是短浅了一些。”
唐学茹不信,撇着嘴道,“姑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谁也比不上姑母。”
唐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也道,“这可真是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了。阿姝,难得茹儿跟你亲近,将来她出嫁的时候,添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黄氏闻声也笑着道,“母亲这话可说对了,找她要准没错。茹儿打小就跟她亲近,有事没事儿地往她身边凑,整日把她的好挂在嘴边上,有什么好东西不等人说,自己就屁颠屁颠的给她送去了,我这个做亲妈都得靠边站。等茹儿定了亲,我看她怎么表示,给得少了我第一个不依。”
唐氏知道黄氏在故意逗自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对唐学茹道,“你放心吧,将来等你出阁嫁人,姑姑一定有好东西给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唐学茹听她们扯起了自己的婚事,脸皮再怎么厚也不好意思,顿时羞红了脸道,“这都哪跟哪呀,怎么忽然就扯到了我的身上?我年纪尚小,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呢。”
唐老夫人见状指着她道,“哟,你这个野猴子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今儿的太阳怕不是从从西边升起来的吧?”
董玉泺更是冲唐学萍挤眉弄眼的,“你看看,大家都喜欢学茹,我们两个倒成了没人疼的壁花小白菜,彻底被嫌弃在角落里了。”
黄氏哈哈大笑,“哟,这有两个挑理见怪的不答应了,快找你姨母要去,她的好东西多,你们可别不好意思下手。”
唐氏无奈地笑道,“放心吧,都有都有,我不会厚此薄彼的。咱们家总共就这几个孩子,我早就备下了,就等着你们成亲时拿出来。”她自己虽然婚姻不幸,但却特别希望这些孩子能美满幸福,所以备下的礼物也都是精心准备的,寄托了她的美好祝愿。
“那我们就不和姨母客气了。”董玉泺笑着道了谢,大家顺势说起了唐学萍的婚事。
唐家对张家相当的满意,唐学萍自己也见过张自力两次了,虽然她素来冷静,但一想到未婚夫宽厚的肩膀和英俊的面貌,她自己也是非常愿意的。可这样被人把婚事当话题说,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见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来,便让人回去歇着,唐氏还没等起身,唐老夫人又把她单独留了下来。白蓉萱原本想跟母亲一道走,趁机问一问关于白家的事情,她活了两世都没有搞清楚,总不能一直这样糊涂下去。
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
还是唐学茹二话不说地凑上来,抱着她的胳膊便往外扯,“走,我带你去前厅偷偷看热闹,不知道那边的宴席散了没有。”
白蓉萱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估摸着看热闹是假,看美男子才是真的。白蓉萱上一世就见过白修尧,早就领教过他惊为天人的外貌了,所以这一世重逢,她反而不像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那般惊艳。但还是耐不住唐学茹的大力气,直接将她拖着往前厅跑去。
董玉泺和唐学萍年长一些,已经到了婚龄,自然不好再抛头露面去看其他男子,两个人也笑着携手而去。
黄氏临出门前,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两眼。虽然心中好奇,但她却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何况事情关乎到小姑子和白家的事情,她也不想掺和进去,也就没有多问,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奔着后灶赶去,想让马婆子多煮两碗醒酒汤,提前给唐崧舟与唐学荛备下来。
唐老夫人见屋子里没了外人,便和唐氏说道,“这次的事也算是投石问路了,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闵老夫人和白元则这一房对你的事情这样上心,日后治哥回白家之时,想必他们也会多加照拂,你也要跟治哥说清楚,让他和这两头走动的勤一些,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唐氏听着连连点头,“则大太太这头也就罢了,我万万没想到闵老夫人也会特意派人过来,而且还是通过闵家的人,可见她如今在白家的地位十分尴尬,已经支使不动二房的人了。”说着便心疼地叹了口气。
第二百五十一章 犹豫
唐老夫人见女儿看事情还是这样单纯,忍不住叹了口气,“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只看到闵老夫人不动用二房的人就猜测她地位不稳,受到了二房的压制排挤,闵老夫人虽然只是个续弦,但也是白老太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太夫人的位置坐得稳当着呢,何况闵家如今正是得势的时候,有这么个娘家在背后撑腰,蔡氏想要动她还是不容易的。除非白家想要和闵家撕破脸,这个后果二房承担得了吗?依我看,闵老夫人之所以没用二房的人,很有可能是她信不过,怕二房办事不牢靠或是从中动什么手脚,不如自己娘家的人可信。”
唐氏没有理解母亲的话,诧异地看着她道,“动……动什么手脚?”
唐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女儿这年纪都白活了,到了这个岁数还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一般,事事需要别人从旁提点,这样怎么能行呢?等有朝一日治哥回到白家站稳脚跟,肯定要把她和蓉萱都接过去团聚,以唐氏这个心智谋略,不给治哥拖后腿都是好的,更别提对他有什么助益了。
唐老夫人道,“如果当年的事儿真是二房一手布局安排的,既然没有将你置于死地,肯定会心有不甘。那么蓉萱这件事儿再交给二房来办,他们顺水推舟,把当年使在你身上的伎俩再用到蓉萱身上一次可怎么办?到时候是你的错,还是闵老夫人的错呢?闵老夫人想得可比你长远透彻多了,所以才会宁可用闵家的人也不借二房的手,就是怕中间出什么乱子,你仔细琢磨琢磨我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氏听了忍不住骇然变色。
如果闵老夫人接到信后找到了二房,那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呀。以二房做事的一贯态度,肯定会利用这件事儿狠狠地借题发挥,甚至不惜把事情闹大,表面上是在对付蓉萱,实际上却是在针对治哥。当初他们栽赃陷害自己和那个宋孚有奸情,最终的目的不也是治哥吗?
只有把治哥的名声搞差了,他们家主的位置才坐得稳如泰山不可撼动。
唐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件事儿确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唐老夫人提醒她道,“治哥眼看着一天天大了,回白家是迟早的事情。那里可不比唐家,是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需得事事小心处处提防,一步错步步错,一旦错了,那可是万劫不复之地,连翻身的机会都很难有了。这些年一直在读圣贤书的治哥未必是那些人的对手,正需要有个对白家了如指掌的人从旁协助,适时地给出建议规避风险,而这个人非你莫属。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阿姝,当初你为了自己的孩子选择退了一步,从白家走了出来,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这么做无可厚非,是当时你能做出的最好选择。如今你为了自己的孩子,还要往前更进一步才行啊!你不做屋瓦给他们遮风挡雨,要谁来做?”
唐老夫人的话深深触动了唐氏,她满脸通红地愣了片刻,眼神里全是迷惘。
当初退回到杭州乃是不得已之举,根本由不得唐氏自己选择,全是命运推动的结果。可如今让她再迈进一步,她却哪有那个勇气和毅力?
唐氏幽怨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狠,女儿身子本来就不好,唯恐把她逼得太狠,再惹得她身子不痛快。
她让吴妈送了唐氏回去。
白蓉萱心不在焉地被唐学茹拉着溜到前厅的窗户下面,只听里面传来唐学荛和白修朗谈笑风生的声音,倒是舅舅唐崧舟和白修尧都没怎么开口。唐学茹小心翼翼地透过窗口向内张望着,发现白修尧背对着窗户而坐,只能看到他少年单薄的脊背,根本就看不到那张明艳绝伦的好面孔。
唐学茹急的跺了跺脚,准备换个位置再看。没想到刚迈了两步,居然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唐崧舟。
唐学茹猫着腰,差点儿直接撞在他的身上。
唐崧舟一把按住她的头,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了一边,神色严厉地问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当着父亲的面,唐学茹当然不好说自己是来看美男的,也算她脑筋快,立刻便想出了借口,“妈打发我来瞧瞧你们散了没有,她怕你喝多了酒。”
唐崧舟道,“都是一群小辈,我象征性地陪两杯也就是了,怎么会喝多呢?告诉你妈,别让她担心。你也不要乱转了,或是回房或是去蓉萱那里,家里来了外男,你这样横冲直撞的不懂规矩,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别人家笑话也就罢了,要是让白家人笑话,唐崧舟面子上可过意不去。自从唐氏回到唐家后,唐崧舟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儿,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努力三辈子也未必能赶得上白家的一个角,可他心里就是不服气。若是唐家也是个高门大户势利磅礴的人家,白家还敢这么轻率地对自己的妹妹嘛?
看看人家闵家,现在风头日盛,闵老夫人膝下无儿无女,还不是被白家祖宗一样的供着?自己的妹妹还给白家生了两个孩子呢,可最终还是沦落到这个地步,说来说去还是唐家没本事,不能给妹妹撑腰。
因此唐崧舟在面对白家人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自在,幸好这次来的是两个晚辈,人也算恪守礼节,说话办事一点儿不轻狂高傲,否则这顿饭非陪得他消化不良不可。
唐学茹见自己的事情被父亲撞破,知道再不走肯定要被教训,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拉着一旁傻站着的白蓉萱就跑,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崧舟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难道就那么吓人不成?
唐学茹拉着白蓉萱跑出了挺远,探头探脑地回头张望了几次,确定唐崧舟没有跟上来才松了口气。她一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一边埋怨起白蓉萱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刚刚也不帮我说句话,差点儿就被父亲识破了!”
白蓉萱满脑子想得都是白家的事情,两世的记忆相互交替,让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了。她急于找唐氏问个明白,也就没心思搭理唐学茹了,“我……我有点儿不舒服,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继续抄经书?”
放着好好的美男不看,抄什么经书啊?
唐学茹自然不肯,她聪明地想了个借口,“我去跟我妈打声招呼,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这会儿工夫白蓉萱也没时间拆穿她的小心思了,只是叮嘱道,“你小心些,可别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小心舅舅骂你。”
唐学茹见她猜到了自己的心事,顽皮地冲她吐了吐舌,“知道了,啰唆!”像只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还是迈着步子往唐氏所住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看到唐氏的屋内已经掌了灯,想必是已经结束了和外祖母的对话回来了。白蓉萱加快了脚步,可走到唐氏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放缓了速度。
如果母亲还是不肯告诉她怎么办?
那些往事是母亲的伤疤,是埋在心底的痛,她真的要强迫母亲直面过去,把那些黑暗的往事向她倾诉出来吗?
白蓉萱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之际,只听屋内传来唐氏和吴妈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唐氏说道,“你说真的要让治哥回去吗?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不行吗?我只要一想到治哥回到那处处勾心斗角遍地阴谋算计的深宅大院就觉得心惊肉跳,唯恐他一不小心着了谁的道。”
吴妈安慰道,“夫人别着急,您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呢。要我说治少爷肯定是要回去的,三房的产业总要有个说法才行呀,要是一直放在外长房的手里,怕是二房也不会答应吧?当初不是也说好了嘛,等到治少爷一成年就回去接手三房自己的产业,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二房也找不出毛病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询问
唐氏忧心忡忡地说道,“治哥生性单纯,长这么大也没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总觉得他一回到白家便是羊入虎口,肯定会算计得体无完肤的。二房的手段层出不穷,那个蔡氏更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还记得不记得,想当初白元德抬了从前服侍自己的一个丫鬟做姨娘,那丫鬟怀了身孕,谁见了她的胎像都说是个男孩。蔡氏开始时什么都没说,隐忍不发。等到那丫鬟怀孕八个多月,眼瞅着就要临盆的时候忽然发作,随便想了个借口让她在寒冬腊月里在雪地里跪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丫鬟便疼得死去活来,可蔡氏不放话,谁敢让她起来呀?折腾到半夜,那孩子到底没保住,我后来听元裴回来说,的确是个男孩子,都已经成形了。那丫鬟受不了打击,没过两日就病死了。可蔡氏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就像家里死了只臭虫似的,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她的心这样狠辣,治哥落到她的手里还能有好什么好处?我近来只要一想到治哥要回到那不见光的地方去,晚上觉都不敢睡了。”
吴妈叹了口气,“您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快别胡思乱想了。治少爷也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面求学,遇到的难事不知道有多少呢?只是他孝顺,不愿意让老夫人和您惦记着,所以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什么也不肯说罢了。您看看他多懂事啊,在外面历练的已经是个大人了,您别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可再大的人在母亲眼里,仍旧和孩子一般,时时刻刻需要自己的保护。
唐氏仍旧不放心,“就这样下去不行吗?太太平平地过我们的小日子,永远也不和白家交集来往。我现在只要一想到白家就觉得头疼,一点儿都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
吴妈能理解唐氏的心情,可她还是耐心地劝慰道,“夫人,人活在这世上,哪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过活呢?不管怎么说,治少爷和萱小姐都是白家的儿女,老夫人不是也劝过您吗,她们总归是要认祖归亲的,难道将来还能入了唐家的祖坟不成?何况治少爷肩扛三房,总要回去接手的,一直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唐氏知道吴妈说得句句都是实在话,她就是反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吴妈继续道,“三房的产业也不能一直由外长房帮着打理,您答应二房也不会答应的,这里面牵扯的家族利益实在太大,谁能眼睁睁放任不管啊?也就是闵老夫人当初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元则老爷是个可靠之人,他性格本就执拗,宁折不弯,二房越是打压他的腰板越硬,换作旁人三房的产业只怕早就被分得七七八八,现如今是个什么情景都不知道呢。”
唐氏道,“元则大哥是个好人,这些年为了三房的产业,肯定受了很多二房的气。”
吴妈道,“只有治少爷回去接手才是名正言顺,二房说不出个不是来,元则老爷那头也能松口气。您还是不要藏着掖着的了,得赶紧和治少爷把话说清楚了呀,免得他稀里糊涂的,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唐氏幽怨地说道,“我实在不想他和蓉萱搅和到白家的事情中去,所以每每提到白家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吴妈服侍了唐氏大半生,自然知道她的性格。她没有多说,服侍着唐氏躺下了。
站在门前的白蓉萱轻轻地退开了两步,不准备进去了。
从母亲和吴妈的对话中来看,如今属于他们三房的产业一直在白元则的手中打理,这件事儿应该是通过闵老夫人促成,而母亲也是同意了的。
此事白蓉萱上一世闻所未闻,一直以为父亲去世后,三房的产业便已经归公,没想到中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可前世她去上海时,曾经去过外长房很多次,白元则和则大太太虽然对她亲切热络,却绝口不提三房产业的事情。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怕她是去争家产的,还是想私吞下三房的产业?
那些细语温存呵护备至难道都是假的吗?
在白蓉萱的记忆中,白元则虽然严肃古板,却对她异常的关心,每次见了她都要事无巨细地问上几句。而则大太太更不用说了,恨不得把家底都搬空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可着她先来。
如果没有他们的照拂,当初自己在上海可谓是步步艰辛,甚至几次差点儿连落脚之地都没有了。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白蓉萱不信他们对自己只有算计和虚情假意。
她站在唐氏的门前,手脚一阵冰凉。
屋内传来唐氏压抑的咳嗽声。
白蓉萱如梦初醒,猛然想到就算白元则这一房想要私吞掉三房的产业,只怕当时已经大权在握的二房也不会同意。虽然从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生父白元裴,但在母亲和长辈的口中他却是个异常聪明能干之人,颇受白老太爷的器重与信赖,当初白老太爷在世分家之时,于公于私都会把最好的产业交到三房手中。这样的肥肉二房不可能不惦记,哥哥白修治是三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活着的时候二房或许还不会有什么觊觎之心,可如果他没了呢?
只要哥哥一死,三房的产业就成了无主之宝,二房还不趁机将它收回公中?
前世自己去上海之际,二房的人明显已经提前收到了哥哥的死信,所以才会对她那样的冷落不留情面。白元则当时手里已经没了三房的产业,本身又不是内房的对手,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什么?何况那种情况之下,如果将三房产业的事情告知于她,也只会让她更加气愤难受,却又无力去改变什么。也许什么都不说的隐瞒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吧?
屋内唐氏的咳嗽声渐渐止了下来,吴妈低声细语的安慰了她一阵,吹了灯准备出来。
白蓉萱急忙避了开去。
眼见着吴妈一脸担忧地走了出来,往后灶的方向走去,想必是要提前给唐氏熬中药,免得她晚上咳得严重了现熬来不及。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吴妈听到脚步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见到是她,明显地松了口气,温和地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是来看夫人的嘛?她身子不好,才刚刚躺下,要不您明儿一早再过来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一把抓住吴妈的手,“吴妈,我有事情要问你。”
吴妈愣了愣,“您要问什么?”
白蓉萱将吴妈拉到了一边,向她打听起三房产业的事情。
吴妈惊讶地抬头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知道了这件事儿,她躲躲闪闪地说道,“这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详尽,说个一知半解的您听着更糊涂。回头等时机到了,夫人自然就会告诉您了……”
白蓉萱可不想听这些模棱两可的囫囵话,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就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就行了,至于母亲那边,等她身子好一点我自然要去问的。”
吴妈还没见过白蓉萱这样严厉的表情,一时有些发蒙。
白蓉萱静静站在她面前,也没有急着催促,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在暗夜中透着微光,看得吴妈暗暗心惊。
自家的小姐……长大了。
她顿时收起了哄骗之心,多了几分郑重,把当年唐氏离开白家的事情一一说明了。但她毕竟只是唐氏身边的仆妇,许多事情她知道的也不清楚,唐氏又对这件事儿三缄其口,所以她所知十分有限。
但即便这样,还是把白蓉萱听得目瞪口呆,震惊得几乎不会思考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拜托
居然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难怪前世白蓉萱每次提起白家的事时,吴妈总是一副躲躲闪闪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跟随唐氏身边服侍多年,肯定知道很多发生在自己出生之前的事情。自己当初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除了一根筋的跑到白家门前要说法之外,怎么就没想过多打听打听呢?
白蓉萱很想问问面前的吴妈,为什么这些话上一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呢?如果她知道的话……
想到这里,白蓉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整个人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在白家面前,自己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有分量。吴妈不跟自己说,可能也是怕自己得知后会变得更加执拗,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死心,最终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遭受更多的磨难。
吴妈心疼自己,所以才什么也不肯说的。
白蓉萱轻轻地叹了口气,表情格外的落寞。
吴妈见状小声安慰道,“夫人不跟你们说,也是为了你和治少爷好。这原本就是大人间的事情,何必牵扯上你们这些小孩子呢?不过你们一天天大了,有些事再瞒你们也不合适了,所以我才多了句嘴,你可千万不要多想,不然夫人知道后肯定会怪我了。”
白蓉萱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这些事情,她向吴妈僵硬地扯了个笑脸,“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她说的。”
吴妈点了点头,“眼瞅着治少爷那头的学业就要完成了,等他从南京回来,估摸着夫人就会如实告诉他了。到时候他回到白家接手三房的产业,总归是有一番作为的。我看夫人一提到白家就满心厌恶,似乎是准备留在唐家终老了,治少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回头有机会您也要劝劝夫人,让她解开往日的心结,不然以后只会让治少爷夹在中间难做。”
白蓉萱麻木地应了一声,精神已经有点儿支撑不下去,勉强笑着对她道,“你去给母亲熬药吧,我也要回房了。”
吴妈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劲儿,有些担忧地说道,“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要是惹得身子不痛快,我就是死一百次也没办法向夫人交代了。”
白蓉萱魂不守舍地答应一声,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她晕头转向得也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一进门双腿已经软得没有力气,扑到床边便躺了下来。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双眸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白蓉萱辗转反侧,心底的震惊就像洪流一般来回冲击着她的内心。
两世为人,她自认为经历过生死,已经看破了很多事。但其实自己还和前世一样,很多事都不清不楚的,这样的自己就算重新来过一次,真的能改变前世的结果,拯救哥哥和母亲的生命吗?
白蓉萱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眼神里全是迷惘和无助。
谁能想到母亲在离开白家之前,属于三房的产业已经交到了白元则伯父的手里,由他帮忙监护打理呢。难怪母亲会心安理得的住在唐家,对白家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上心。而且以外祖母厉害的性格,当年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唐家来生活,她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可能也是觉得白家在这件事上安排得还算妥当,否则她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不和白家争辩一番呢?
白蓉萱觉得过去的自己还是太单纯了,看问题看的全都是表面,大人们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地去想,就像风中的落叶,最终不受控制的落入流水,做什么事儿都不由本心,完全是被推动着往前走。
白蓉萱撑起身子,努力地回想着上一世所经历的过往,和外长房一家打交道时的细节。
如果说三房的产业交给外长房是白老太爷首肯的,那他肯定不会让内房和白修治吃亏,所以才会请了另外三大家族的人和北平的毅老太爷做见证,立字画押。白元则伯父那个人本身又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格,对三房的产业肯定会用心打理。不过既然是帮忙,就不可能不产生对账一类的事情……白蓉萱想到这里,猛然记起一个人。
那人好像姓王,看模样打扮像是个管事一类的人。一到年底的时候,他便会带着礼物来拜见舅舅和外祖母,每当这个时候外祖母便会把他们这些小辈全打发走,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商议。几年前有一次白蓉萱离开的时候刚好听到了那么一耳朵,隐约听他们似乎提到了上海一类的词汇,不过当时距离甚远,她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加之身边又有个闹人的唐学茹,她的精力很快就别牵扯到了别处,这件事儿渐渐就被她忘在了脑后。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姓王的管事每次来时,外祖母好像都会把母亲也叫过去,难道他就是白元则伯父派来对账的管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次白修朗和白修尧来杭州,他说不定也会跟在队伍之中。
白蓉萱想到这里,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地往门口跑去。一打开门,果然看到台阶上坐着小圆,正用衣襟兜着半个石榴,吃得津津有味。她抬头看到白蓉萱,笑得眉眼弯弯,格外可爱地问道,“萱小姐,您吃不吃石榴,是后灶马婆子给我的,可甜啦!”
白蓉萱原本阴霾嘈乱的内心因为她天真的笑脸仿佛看到了一抹阳光,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吃了,你能不能帮我跑个腿?”
“当然可以啦!”小圆连忙站起身,认真地点了点头,“萱小姐,您别看我年纪小,可我什么都能做!之前夫人还夸奖过我呢,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我肯定能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白蓉萱却忽然间犹豫了。
让小圆这么个小孩子去打听白家来人的事情显然不妥,阿顺比小圆强也强不了多少……想了一圈,她最终想到了孙问。她对小圆道,“你去帮我把玉泺小姐身边的管事孙问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麻烦他。”
孙问最近一直跟严管事挤在一个房间里,他做事进退有度,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对春桃、三喜、小圆这几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更是格外亲切,出门回来时总会买些零嘴给她们吃。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小圆会想到他自己的孩子,每次都要私心多分给小圆一些,因此小圆见了他比见谁都要高兴。
一听说是去找孙问,小圆二话没说地就抱着石榴出发了,没一会儿的工夫就领着孙问走了回来。孙问穿着一件灰青色的长衫,有些不解地向白蓉萱简单行了个礼,“萱小姐,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母亲是唐家的人,我也拿你当半个唐家人看待,这会儿就不跟你客气见外了。我想让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看看这次白家来杭州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姓王的管事。”上一世她在天津邱家田庄休养的时候,曾和孙问打过很多次交道,对孙问的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可毕竟重活一世,白蓉萱怕孙问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唐突莽撞,不放心地解释道,“你也看到了,唐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只能硬着头皮拜托你。”
孙问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见白蓉萱这样直白地吩咐自己,虽然有些意外,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他闻声立刻便答应了,“说是拜托就严重了,本就是分内的事,何况又是举手之劳。不瞒小姐说,晚上陪白家下人一起用饭的便是我和严管事,不过大家初次见面,都是三分面子情,席间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两句话,我也没留意有没有姓王的管事。我这就去给您打听打听,一会儿就来答复您。”
白蓉萱对这样的结果异常满意,连连点头道,“好,我等你!”
孙问脚步轻快地去了。
小圆仰着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问道,“萱小姐,你吃石榴吧,真的可甜可甜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奈
白蓉萱看着小圆单纯的小脸,原本因为白家的事情而苦恼不已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了许多。她干脆陪小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故意逗她说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房间,坐在这里干什么?”
小圆一听,捂着小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夫人让我来服侍萱小姐,我怕您有事情要吩咐的时候找不到人。就像刚刚似的,要不是有我在,谁帮您去请孙管事呀!”
神色间一副非常骄傲的模样。
黄氏安排她过来,本意是怕白蓉萱因为江耀祖那档子事儿心情不佳,回头再憋闷出病来,想让活泼可爱的小圆给白蓉萱做个伴,调节调节气氛。不过自从出事之后唐学茹就一直陪在白蓉萱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让白蓉萱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气闷了,之后两个人又开始安心抄经,都没有留意到小圆的存在。
估计黄氏自己都忘记当初的吩咐了。
没想到小圆自己记着,而且还安守本分,像个小大人一般坚守岗位寸步不移,让白蓉萱既意外又欣慰。
小圆捧着手心,献宝一样地把紫红色的石榴粒送到白蓉萱的面前。小圆在唐家名义上虽然是个下人,但唐家无论上下都心疼她的身世,所以格外地疼爱的她。估计是马婆子怕她太小不会吃石榴,特意把粒都扒好了才给她。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吧。”
“您尝尝呀……”小圆把手往上举了举,“哪怕就吃一颗也行,真的可甜了。”
望着小圆那双明亮得宛如镜子一般的大眼睛,白蓉萱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愁容满面的自己。估计小圆是想让自己开心一下,所以才这样坚持的吧?
白蓉萱从她的掌心里取出一颗石榴籽含在了嘴里。
“甜吧?”小圆高兴地瞪大了眼睛,“萱小姐,是不是特别的甜?不开心的时候吃一些甜的,就觉得所有的烦恼都忽然不见了。”
白蓉萱见她一派天真,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圆十分高兴,坐在台阶上害羞地笑了起来。
孙问办事非常可靠,回来的速度比白蓉萱想象的还要快。白蓉萱见到他连忙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孙问便正色向她回禀道,“已经打听清楚了,白家这次来的人里的确有位姓王的管事,名叫王德全,过去是三房三爷身边的人,姑太太从白家回来之后,他便去了外长房帮忙。”
果然如此!
三房的产业绝不会少,当初白元则伯父虽然肯接手打理,但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肯定很难理清楚,母亲离开白家之前一定会留下几个忠心可靠的管事帮忙,这个王德全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应该很受母亲与白元则伯父的信任,这些年来往于上海与杭州间的账目都是由他出面对接的。
可如果他真的对三房忠心耿耿的话,前世自己去上海的时候,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呢?有些话吴妈不肯告诉她,王德全完全可以对自己说呀,可她在白家辗转反侧了那么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他的身影,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白蓉萱想不通这一点,忽然间很想见见这个王德全。
她不假思索地向孙问道,“一事不劳二主,你能不能从中安排一下,我想见见他。”
“最好还是不要!”让白蓉萱意外的是,孙问居然想都没想得开口拒绝了她,“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我去办,或是从中传话跑腿都没问题,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就是玉泺小姐问起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如今正是多事之际,您最好还是不要抛头露面,免得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到时候不好收场。”
白蓉萱见孙问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要问他一些关于白家的事情,我怕派你从中传递消息,他不会说实话。”
孙问当然知道唐家和白家之间的关系,而他如今的身份是董家的管事,的确不便去插手唐白两家的事情。他一时间有些踌躇,皱着眉头问道,“必须要这个时候问吗?”
当然了,不然等王德全一走,她满肚子的问题要去问谁呢?
白蓉萱听他这样问,知道还有转圜的余地,立刻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我不解开心中这个疑团,总是难以心安,只怕日后都没办法安稳度日了。”
孙问听她说得这样严重,无奈地想了想,“这样好了,我先去前厅看看那头的酒席是什么情况,如果马上就要散了,白家的两位公子肯定要回驿站或是客栈休息,王管事也会一同前往,我就不便安排了。如果还有一会儿工夫,我就想办法将王管事请到后头的下人房去,由我陪着您见一见他,您信得过我吗?”
白蓉萱当然信得过。
没等孙问说完,白蓉萱便点头如捣蒜不迭声地答应了,看得孙问心里非常舒服。如果眼前这位萱小姐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话,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做那狗腿子在中间来回瞎折腾了。
孙问道,“我去叫两个董家会功夫的小厮守在下人房的门口,到时候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能及时出手帮忙。”
白蓉萱震惊地眨了眨眼,觉得没必要闹得这么严重,“不……不至于吧?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管事……”
孙问表情严肃地说道,“害人只有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和他又没打过交道,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夜里凉,您身子单薄,还是去屋里等我的消息吧,如果我把事情办妥了会打发人来请您的。”
白蓉萱点头答应,孙问这才快步离开了。
夜风徐徐,的确带了些许寒意。白蓉萱坐立难安,心里乱糟糟的。她抱着胳膊在屋檐下出神,脑子里空落落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
小圆在一旁担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是不是很冷呀?要不要我给您找件衣服来?”
白蓉萱回过神来,“我不冷。小圆真是大孩子了,越来越能干了,还知道了心疼人了呢。”
得了赞扬的小圆非常高兴,脸上的笑容干净又灿烂。
这一刻也不知为什么,白蓉萱忽然间有些羡慕她。虽然生世坎坷,父母兄妹都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但她却每天都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的,纯粹得让人不忍她被世俗的一切所污染。白蓉萱蹲下身子,眼神柔和地望着小圆,低声道,“小圆,你要一辈子都这样开开心心的,千万不要有任何烦恼,知道吗?”
小圆根本不理解白蓉萱的话,但她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而且神情特别严肃,像是极力要证明自己的诚心一般。
白蓉萱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小圆开始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哈欠,可孙问那边却仍旧没有消息。白蓉萱便把小圆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屋子里的蜡烛点亮,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打瞌睡。小圆连忙摆了摆手,“这可不行呀,春桃姐姐跟我说过的,夫人小姐们的床我们不能随便碰,不然被知道了夫人和小姐是要不高兴的。”
“我这不是就在跟前儿吗?”白蓉萱见她困得眼皮都支撑不住了,但小脑袋瓜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是我同意了的,那就没关系。”
“真的吗?”小圆迷迷糊糊地问道。
白蓉萱牵着她的手,帮她脱了鞋,眼睁睁看着她睡着了。她见临窗那张桌子上铺满了下午抄写的经文,有些被夜风一吹,扫落了一地。她急忙过去收拾,经文还没有捋好,外头传来了阿顺的声音,“萱小姐,您睡下了吗?是孙管事让我来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晒然
白蓉萱一听阿顺的动静连忙从房里走了出来,月光下只见阿顺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样子。白蓉萱微微一愣,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顺连忙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萱小姐,您别这么大声呀,孙管事让我悄悄地带您过去,最好不给人发现。”
白蓉萱无语地笑了笑。
这里是唐家,到处都是唐家的人,怎么可能避人耳目不被人发现呢?
白蓉萱不想多说,跟着阿顺的脚步去了下人平时生活的后罩房。孙问在门前等着她,见到她立刻便迎了上来,“您有什么话得赶紧问,我看前厅的酒局快散了,别回头白家的人走的时候找不到王管事,那就不好解释了。”
随随便便出入别人家的后院属于大忌,像白家这种规矩森严的大门大户对此非常重视。白蓉萱自然明白,她立刻答应了,心急地踏进了房间。
这间房平日只有严管事和阿顺生活,别看他们一老一小,但却特别的爱干净,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屋子里四角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自从出了西湖边上的事情后,孙问也住进了这里,临时在屋角又搭了张木板床,这样一来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挤了。
此刻狭窄的空间内正站着一个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一见到白蓉萱进来,二话不说地跪了下去,磕着头道,“大小姐……”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白家托了白元德的福,这一辈开枝散叶膝下已经记录在族谱上的儿女已经有六七个,就这还不算外头养着的私生儿女。只白蓉萱知道的上头就有白玲珑和她的妹妹白宝珊两个年长于自己的,她这个‘大小姐’实在是当不起。
何况前世在上海之际,白家那些下人每每见到白玲珑时,都要奴颜屈膝地称呼一声大小姐,白蓉萱听得多了,想到白玲珑每次见到自己趾高气扬的那副嘴脸和她恶毒的话语就觉得刺耳,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她尴尬地冲跪在地上的男人笑了笑,“您起来吧,我有事情想要向您打听。”
王德全抹着泪,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的关系,手脚竟然使不上力气,还是孙问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起了他,他这才站稳了脚跟说道,“大小姐您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蓉萱微微一笑,“你还是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毕竟上头还有年长的人在。要是给别人听到了,回头传回白家你也不好办。”
王德全却浑然不怕,“我是三房的人,只认三老爷一个主子,您是三爷唯一的掌声明珠,自然就是我的大小姐了,别人那我可管不得那么多,牛不喝水强按头,难道还要逼着我排辈不成。”他一副非常坚定地口吻,一看就是个认死理的人。
难怪唐氏当初会放心地将他留在白元则身边辅佐帮忙。
白蓉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孙问在一旁笑了笑,“王大叔,您的年纪在我和萱小姐之上,您说什么,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原不该反驳才对。可萱小姐听着不舒服,您就别再坚持了,不如也像唐家人一样,称呼她为萱小姐吧。”
王德全恍然大悟,连忙道,“我自然是听小姐的,小姐让称呼什么就是什么。”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见他的用意,问起了唐氏离开白家时所发生的事情。王德全没想到她会对此这样关心,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她早知道了也有好处。王德全从前对白元裴一片忠心,这些年一直为白元裴的早逝自责不已,只是身上扛着唐氏交代的重任,白元则这一房刚刚接手三房产业的时候又的确需要他在中间跑腿办事,他为了三爷的后人这才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如今见三爷没来及见面的遗腹女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绝伦,眉眼间甚至依稀有几分白元裴的影子,王德全心中无比酸楚,听白蓉萱一问,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她说了起来。
白蓉萱听得格外认真,总算了解了当初唐氏从白家出来时所发生的旧事。
原来母亲当年已经留了后招,把三房的产业交到白元则的手里,就是为了保全住三房的财富,留着等哥哥白修治回去继承。
王德全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完之后,便继续道,“这几年外长房的元则老爷对三房的产业非常上心,而且做事一板一眼的,就是一针一线都要入账写明,半点儿岔子也没有出过。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三夫人当年选人的眼光非常好,这要是换作了旁人,不可能不觊觎三房的产业,这些年阴一面阳一面的暗中克扣吞并,我一个做下人的还能说什么?我看等治少爷回去接手家业的时候,三房的产业应该能原原本本地交到他的手里,中间真是一点儿差错都没有的。”
显得对外长房格外推崇满意的模样。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这些往事之后,她更加想不明白了,既然三房的产业一直在白元则伯父的手中,前世她回上海的时候,为什么从没人跟她提过半句?就是外祖母和舅舅说也没说,他们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白蓉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王德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发问,等了半晌也没有声音,他忍不住道,“萱小姐,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管问我。”
白蓉萱茫然地抬头看着她。
自己因为重活一世所以才知道一些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可这些人却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白蓉萱感激向他道了句谢,感谢他这些年的辛苦付出和坚守。
王德全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哭着道,“萱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都是我做事不尽心,否则三爷怎么可能会早逝他乡呢?当年我就恨不得一头碰死了追随三爷而去,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不至于让三爷身边没个人伺候,要个茶要个水的都找不到人……”
白蓉萱听他提起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听王德全的意思,当初父亲死的时候他似乎就在身边。想到这里,白蓉萱很想问问父亲死时的细节,可还没等开口,外头的阿顺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前厅的酒席散了,白家的两位少爷要走了。”
孙问的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向白蓉萱望去。
白蓉萱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冲他说道,“你赶紧送王管事过去,要是白家的人问起,你就说内院有人问话,把他叫进去的。”
说一半留一半,话没有说得特别清楚,白家人听了也只会以为是唐氏有话要交代,把王德全叫进去吩咐,不会多想。
孙问立刻便想到了其中的缘由,点了点头,拉着王德全的手往门外走。
王德全还来不及给白蓉萱磕个头,就被孙问拉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他们两人消失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前世的自己之所以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因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完全就是靠着一股执着的拗劲儿支撑着。她以为自己活明白了,其实到死她都是糊涂的。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母亲从白家离开时都发生了什么,做了怎样的安排……可这些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她救回了哥哥的性命,母亲自然也不会出事,这些往事都会由母亲亲口告诉哥哥,哥哥顺理成章地回到白家接手家业,像吴妈说得那样自有一番作为。而自己……大概会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吧?
所以这些事知道与否,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只不过解开了前世自己想不透的一个谜团罢了。
她晒然地笑了笑,从严管事的房间走了出来。
孙问急匆匆地将王德全送到门口,白家的人果然已经在找他了。见他跟着唐家的人过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白俢朗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没等王德全回话,孙问便把之前白蓉萱交代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白俢朗果然没有多问,而是彬彬有礼地向送他们出门的唐崧舟、唐学荛和小十四行礼道别,坐上马车离开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长大
唐崧舟眼见着白家的马车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这才转回身对唐学荛吩咐道,“你忙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我去你祖母那里一趟。”
唐学荛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和小十四两个人回了房。
路上小十四好奇地向唐学荛打听起白家的事情来。
唐学荛刚才多喝了两杯,这会儿脑子正昏昏沉沉的,他闻声说道,“我们唐家和白家来往的机会不多,我对他们家的事情所知十分有限。今天来的这两人好像是外长房的人,也是和我姑母相处最好的一房人,要是换了旁人,我们家才不可能这样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呢。对了,你怎么忽然打听起他们家的事情来了?”
“没什么,顺嘴问问罢了。”小十四耸了耸肩膀,也没有太往心里去。等两个人回到房时,崔妈妈已经奉了黄氏的命令送来了醒酒汤,两个人都喝了一碗,双双躺在各自的床上叙起话来。
而唐老夫人的房里,李嬷嬷正在低声向她说着话,“我看得真真切切的,是那个叫孙问的年轻人把王德全带进去的,然后便叫了阿顺去请萱小姐,几个人就在严管事的屋子里说了会儿话。门口还站着董家两个会功夫的下人,一看就是精心安排过的。”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看来这孩子都有长大的一天,过去一直把蓉萱当成没长大的小孩子,她做什么事儿都不放心,如今看来,我们这些老人也该是时候放开手脚,让她们自己去折腾了。”
李嬷嬷笑着道,“咱们家姑太太不是爱操心的人,好在膝下的一儿一女个顶个的争气。治少爷就不用说了,没想到萱小姐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过去可怕呢……”说到这里,她立刻聪明地停住了口,没有继续向下说。
唐老夫人见状问道,“你怕什么?是不是担心蓉萱养在阿姝的身边,回头也跟她的性格一样,唯唯诺诺没个主见?”
李嬷嬷虽然是这么想的,可也不能这样说呀。唐氏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唐老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些话她说得太过只会惹得唐老夫人不喜。她如今都到这把年纪了,约摸着是要在唐家养老了,要是因为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老夫人不高兴,自己前半生的辛苦岂不全白费了?
李嬷嬷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笑着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姑太太原本就是娇花一样的性格,就是您想让她变成黄夫人,她也变不成呀。何况什么人什么命,有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命,也有人却天生就是享福的命,我看姑太太就是后者。从小就是您心尖上的人,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虽然和白家闹成了这样,却还有您和老爷扶持着,要是换了那不容于娘家的旁人,现在指不定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呢。”
这话唐老夫人爱听,她一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李嬷嬷见状继续道,“前些天您才说过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您看看,姑太太虽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可萱小姐如今大了,也明白了事理,知道处事上的窍门了,我看姑太太不愿意操的心,将来都得由她操了。其实这样也好,治少爷身边总归要有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帮忙出出主意的,要不真遇到难事了,还能写信回来向您求助不成?他们俩是亲兄妹,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最是亲近不过,你看萱小姐每次一提到治少爷那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了。萱小姐知道如何处事,对治少爷也是个助益,这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难怪您会高兴了。”
唐老夫人听后欣慰地笑了笑,“你这几句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阿姝是个扶不起来的,倒是蓉萱做事一板一眼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了,要是再好好调教一番,将来肯定是个主持中馈的好手。你看看她今天办得这件事儿,没有莽撞行事,知道唐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能用得太少,居然能想到孙问那去,单这一点儿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哎,当初那么点儿的一个小人,现如今居然也能独当一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李嬷嬷连忙道,“哎哟哟,您连曾孙子还没见到,就敢说自己老啦?正是最好的时候,您身骨硬朗,精神也好,别总把老字挂在嘴边上,便是不老的人这么一天三遍地念叨着也要老了。何况萱小姐那头还指着您帮忙调教呢,难道您还等着姑太太手把手的去教萱小姐如何应付人际往来啊?”
阿姝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指点白蓉萱呢?
唐老夫人坚决地摇了摇头,“阿姝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我的年纪也大了,就怕脑袋里的东西已经过时了,现在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模样,我就担心自己跟不上时代,眼瞅着就要落伍被淘汰了。蓉萱未来的人生还长,不能总守着旧黄历过日子,不行就让凤君把她带在身边好好的拉练一番。”
黄夫人心思玲珑,又温柔敦厚,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不过李嬷嬷还是道,“黄夫人肯定是没说的,那可是您早早就定下来的儿媳妇,不敢说是万一挑一,但也是拔尖儿的人物。可她又要忙萍小姐的婚事,下头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茹小姐,何况荛少爷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我看未来三五年内单单这些事儿就够她张罗忙活的,怕是没办法收下心思来指点萱小姐了。”
唐老夫人听后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这人活百年,看着好像挺长的,但其实过一过就知道了,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能安下心来真真正正学点儿东西的年纪就那么几年,错过也就错过了,等性格都长成了再想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你看阿姝就知道了,当初她像蓉萱这般大的时候,正好赶上唐家的难事一件接着一件,崧舟忙得应接不暇,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地辅佐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疏忽了对阿姝的教导。否则当初要是我肯把她带在身边一言一行言传身教地告诉她,也不至于让她到了今天这把年纪还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了。”
这是唐老夫人心中一辈子的痛,只要提起来就觉得愧疚女儿,所以她对唐氏就格外的宽容,也是想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唐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刻下定了决心,“既然这样,我就把蓉萱带在身边亲自指点,虽说有些东西过时了,但世上的事情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多教她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何况白家那种深宅大院,规矩只会比唐家多不会比唐家少,蓉萱多知道一些事,以后跟治哥回去的时候也不会吃亏。”
李嬷嬷听了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两人正说着话,唐崧舟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李嬷嬷便住了口,忙着为唐崧舟端醒酒汤。唐崧舟道,“李嬷嬷你别忙了,席上都是一群晚辈,我哪能不顾及身份和他们推杯换盏的喝个没完呀,都是荛哥陪的酒,我就喝了一两杯意思意思,您帮我沏一壶浓茶来醒醒神吧。”
李嬷嬷立刻答应,忙着去给他沏茶。
唐崧舟便和母亲说起了白家的事情,母子二人说到深夜里才散。
白蓉萱由阿顺提着灯笼护送着回到房间门口时,赶上吴妈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圆往出走,两伙人正好迎面撞上。
吴妈诧异地问道,“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呀?”
“没什么,心里有点儿乱,就四处转了转。”白蓉萱轻轻一笑,看着酣睡中的小圆,“你要把她送回去了吗?”
“嗯。”吴妈点了点头,“一会儿茹小姐说不定还会过来,总不好让她睡在您的房里,我给她送到春桃那边去,您就不用担心了,早点休息吧。”
白蓉萱没有阻拦,还让阿顺打着灯笼送吴妈一程。
等她们走远之后,白蓉萱这才踏进房门,开始整理起经文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推测
白蓉萱整理好了经文,疲惫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她开始细细地推敲琢磨起来。
上一世从没有人跟她提过三房产业的事情,所以她也一直以为当初母亲从白家离开时,三房的东西就全部都归了公,甚至觉得母亲吃了天大的亏,白家完全是仗势欺人,没有给她留下活路。
如今回头再看,发现完全是她想拧了。
白家不但给母亲留了活路,而且还给哥哥留下了退路,只是等哥哥和母亲相继去世后,这条路就被人藏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女儿家,考虑到她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本,于是大家便三缄其口,包括外祖母和舅舅也从来没有提过半句。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知道得越多伤害越大,如果她当年就知道这些事,肯定会心有不甘,更想和白家拼一个鱼死网破了吧?
那么前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得到哥哥的死信后,已经执掌白家的二房便逼着外长房交出三房的产业。这原本就是内房的家底,从前有哥哥在,二房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想拿外长房也不可能答应,何况还有当年毅老太爷和其他三大家族共同见证的契约。可哥哥一死,自己又没有继承资格,二房还不立刻要回这些产业?这一次换外长房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又本身就受制于内房,想要反抗都没有机会,只能乖乖地把三房产业交托出去。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前世自己在白家求路无门时,只有外长房肯收留自己的原因吧?
难道是为了补偿自己?
而二房因为担心她是来争家产的,所以才对她避如蛇蝎,连大门都不肯让她进。至于王德全……既然对三房忠心耿耿一片丹心,那么对二房来说非但没什么用,反而还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那他肯定就没办法继续留在白家,早在白蓉萱抵达上海之前就被赶走,甚至是……解决掉了。
白蓉萱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推测,但结合着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白蓉萱觉得这些推测已经非常接近现实了。
可这一切对自己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啊?
从除夕之夜睁开眼睛回到杭州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发生了改变。重头再来,她只要保证母亲和哥哥的安危就行了,只要哥哥还在,那么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都会随之更改,她的人生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想到这里,白蓉萱再次握紧了拳头。
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无论付出多少,无论要经历什么磨难,她都要救回哥哥和母亲,彻底改变前世发生的一切。
她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想到这里,外面传来一阵蹦蹦跳跳的声音。白蓉萱抬头望去,果然见到唐学茹一脸兴奋了地跑了回来,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人已经走了,我一直偷偷跟到大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回来的。”
白蓉萱忍不住道,“你也真是的,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白修尧就那么好看呀,让你大半夜的趴窗趴门也要看个没完,这要是给祖母和舅舅知道,你就等着挨说吧。”
“哎呀,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嘛?”唐学茹兴高采烈地跳到床边来,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白蓉萱,“还是说你想出卖我?”
白蓉萱故意抱着胳膊不说话。
“嘿嘿,我才不会给你机会呢,看我怎么收拾你!”唐学茹说着便扑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手呵痒。白蓉萱最怕她这一招,常常笑得浑身无力,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连忙翻滚到床的内侧去,“别闹了,你放心好啦,我不会多嘴多舌的。这些年你惹得乱子多了去了,哪次是我给你泄的密?”
唐学茹这才笑着住手,“可也是,那就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放过你吧。”她飞快整理了一下腮边的碎发,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奇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男孩子呢。”
有什么好惊奇的,就算惊奇上一世也都惊奇过了。
前世在上海外长房的时候,她可没少和白俢朗、白修尧打交道。再好看精致的皮囊看久了,就也不觉得新奇了。
白蓉萱道,“是挺好看的,但也就那么回事吧。我可不像你眼皮子那么浅,居然屁颠屁颠地跑去偷窥,真是不害臊。”说着还刮了刮脸皮,做了个丢脸的手势。
“那么回事?”唐学茹哼了一声,笑着道,“你也真是大言不惭,你和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就不相信你见过比那个白修尧更漂亮的人!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一些美丽的东西心情也会好,有什么不对的,我为什么要害臊?”
白蓉萱觉得和她说这些完全就是在对牛弹琴,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唐学茹便道,“你屋子里有没有治蚊虫瘙痒的药膏?我刚刚被该死的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又疼又痒的,真是烦死我了。”
白蓉萱就特别招蚊子,一到夏天的夜里蚊子便追着她跑,所以她晚上都不怎么敢出门,身上随时带着驱蚊的香囊,屋子里更是常常备着治疗蚊虫的药膏。她闻声连忙下了床,给唐学茹找来了药膏。
两个人挤在床上说话,唐学茹每每提起白修尧的长相,都一副惊艳不已的神色,说到后来更是一脸羡慕,直说自己要是也长成他那样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不客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
两个人在床上闹作一团,黄氏敲门走了进来,“就知道你们小姐妹还没睡,我让后灶的马婆子给你们切了点儿水果,吃了再睡吧。”
唐学茹一听,连忙掀开蚊帐跑了出来。
白蓉萱也穿好鞋下了地。
黄氏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好孩子,是不是有点儿惊着你了?我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饭,快吃两块水果垫垫肚子,免得半夜的时候饿。”
白蓉萱感动地道谢。
黄氏又交代了两句,见吴妈打来了洗漱用水,她这才告辞离开。
白蓉萱和唐学茹洗过了脸,爬到床上休息。身侧的唐学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白蓉萱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会儿想到白家,一会儿又想到哥哥,翻来倒去的敲过三更鼓后,这才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而回到驿馆的白俢朗和白修尧却在交流谈心,两个人说起唐家的事情来,都有些兴奋。
白俢朗道,“难怪我父亲和母亲每次说起唐家都是一副敬佩不已的模样,别看他们门第不如白家,但行事作风却光明磊落,家里的人也和善可亲,这要是放到上海去,估摸着也是一号人物。”
白修尧一边喝茶一边道,“不过我听萱表姐称呼唐老夫人为祖母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听了几次才敢确信。”
“这也没什么。”白俢朗不太在意地道,“萱表妹是在唐家长大的,自然跟唐家的人更亲近一些,称呼一声祖母也不为过。再说她上头也没什么长辈了,你什么时候听内房的人称闵老夫人一声祖母?哪次不是老夫人老夫人的称呼?”
白修尧听着点了点头。
白俢朗道,“行了,我们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江家呢,输人不输阵,到时候昏昏欲睡的没精神可不行。”
白修尧答应了一声,向他道过晚安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唐家派了严管事和孙问过来领他们去往江家。
江家的下人得知来人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内院通禀,正在吃早饭的江会长父子俱是一愣。
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去了个闵家又来了个白家,他们这是捅了马蜂窝了,上海滩四大家族难道要轮流来个遍吗?偏偏对方又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江会长连忙正了正神色,亲自出门迎接去了。
二百五十八章 解决
白修朗和白修尧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江家的前厅,虽说江会长年纪比他们大上一截,但在白家面前腰板也不禁弯了下去,讨好地问起了来意。
其实这还用说吗?他在商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看不出来?更不用说之前还有闵家登过门了。
白修朗也没有与他客气,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江家与唐家提亲的事情。他的语气平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根本就没把江家放在眼里。江会长听了心里不痛快,但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敢显露出来。白家在上海滩耀武扬威几百年了,他自认还没有那个本事敢和人家顶着干!别说江家现在已经日暮途穷,就是当年最风光的时候,在白家眼里只怕也是个不起眼的臭虫。
江会长一头冷汗地答应了下来。
白修尧却趁机打量起江家屋子的陈设来。
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屋子内陈设恢弘气派,处处透着炫耀的意思。样样东西都价值连城,可摆在一起却显得格外没有主次,一看就是土财主的做派。
他清亮的视线在屋子内兜了一圈,然后便猝不及防的与江耀宗打了个照面。
江耀宗一副震惊不已的神色,直直地望着白修尧白如莹玉般的稚嫩肌肤,眼神里的惊艳就像飞来的两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了白修尧的瞳孔。
自小到大,拖了这副好皮囊的福,他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不少人都会对他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父亲和母亲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出门就喜欢叫上他,颇有几分显摆的意味。
惊艳的目光他看得多了,但江耀宗的眼神却又不同。像是一只藏在地洞里吐着芯子的毒蛇,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贪婪与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白修尧轻轻地蹙了蹙眉,有些不屑地侧过脸去,装作认真地倾听哥哥和江会长的谈话。
可这样一副表情落在江耀宗的眼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情。
江耀宗自认见过不少年轻美貌的男子,可这样高高在上,气质裴然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和那些自小便在戏班子里讨生活的庸脂俗粉一点儿都不相同,那股子清冷高傲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淡然洒脱的随意。
江耀宗的心瞬间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这一边白修朗把父母先前交代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完之后,江会长已是冷汗连连。原本以为那只是养在唐家的一个孤女,谁能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说法。江会长赔笑着说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们江家虽然不如白家那般家大业大,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俗话说量媒量媒,这‘量’字便是估量算计的意思,既然知道小姐是白家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我们肯定不敢不自量力。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们再也不会提了。”
他是老狐狸了,即便心中再怎么不快,脸上却依然表现得异常的低调谦逊,仿佛事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白修朗到底涉世不深,听他这样说也没有多想,异常满意地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江会长连忙留了两人说话,还要安排酒席,务必让他们吃过午饭再走。
白修朗就是脑子再怎么不好使也不可能留在江家吃饭,否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江家前脚向唐家求亲,后脚白家的人便留在江家吃了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门婚事已经谈成了呢?那两个人这次来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还倒添了不少乱。
回到家里父母听说之后,还怎么放心让他们出来办事啊?尤其是则大太太,非把他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白修朗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也没给江会长再说的机会,带着白修尧便往门外走。
江耀宗望着眼前白玉一般的美男就要出门,连忙叫道,“且慢!”
白修朗闻声停住步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以为在白蓉萱这件事情上他还有什么话说,“怎么?江家大少爷还有别的意见不成?”
声音明显冷了几分。
江耀宗这一声完全是情不自禁,仅仅是舍不得白修尧离开,想要多看他几眼而已。可话已出口,也由不得他退缩。也算他脑筋快,说起瞎话来眼睛也不眨一下,“这件事儿的确是我们江家想事情不周到了,为表歉意,回头我们会专门备下一份大礼送上门去,还请两位留下个地址,改天我们再登门拜访。”
江会长微微一愣,还以为儿子是想借此机会巴结上白家。相比于郁家而言,白家无论地位还是声望都更高一筹,对江家的助益也更大,若是能趁此机会和白家搭上话,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顿时来了精神,看儿子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白修朗也有些诧异,不过他自小长在白家,虽说外房始终不如内房的人那般锦衣玉食,但他也被照顾的异常周到,从没受过什么苦楚,自然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何况江家这种人家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白修朗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大家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礼物什么的更是没必要,大家还是忙各自的事情吧。”说着,也不给江耀宗反应的时间,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白修尧瞥了江耀宗一眼,冷漠地跟了上去。
江耀宗心里着急,却又十分无奈。对方可不是他过去玩弄的那些梨园子弟,这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他就算再怎么心痒难耐,可也不敢贸然动手,否则影响了家族的前途,自己和江耀祖又有什么区别?
江耀宗和江会长急忙跟上,将白修朗两人送到了大门口。两个人头也没回地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江耀宗失魂落魄地望着对方的马车离开,心里居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怅然。江会长还以为儿子心高气傲,被人这样当面拒绝还是第一次,江会长担心他受不了打击,觉得面子上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等我们家到了上海,遍地都是豪门大户,所要面对经历的事情怕是比这还要多呢,你得调整好心态,可别再当自己是江家的大公子,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阿谀奉承,这人在高处时容易,难得是在低估时也能应付自如,那才是真本事呢。”
江耀宗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听他教导,一颗心像是长了草一般,魂都跟着马车飞走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赶回到唐家,向唐老夫人和唐氏说明了去江家的结果。
江家的态度早在唐老夫人的预料之中,她自然也不会觉得意外了。江家这种遇到点儿机遇起势的暴发户,最是欺软怕硬,唐家他们不放在眼里,等白家的人一来,估摸着江家的人恨不得直接将对方举着板子供起来。
事情得以圆满解决,两个年轻人也格外高兴。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办事,事情办得顺利,他们两个人对将来也更有信心了。两个人略坐了片刻,便提出告辞。唐老夫人留他们吃饭,两个人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唐老夫人见他们态度坚决,也没有勉强,让黄氏把唐家准备好的礼物给他们装上。这里面还有唐氏单独给则大太太与冯氏准备的礼物,她怕两个孩子弄混了,特意交代了一番。
白修朗倒没觉得怎样,白修尧却感激地冲唐氏行了一礼,“我妈这个人最喜欢收礼物了,要是知道这些是您送给她的,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一句话说得唐氏眉开眼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温柔与喜爱。
第二百五十九章 花蕾
唐家的人将两个年轻人送到门口,又细细地交代了一番。唐氏特意把王德全叫到身边来,让他路上尽心服侍,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这两个金贵的孩子都是各家父母的心肝宝贝,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又是为了蓉萱的事情千里迢迢赶来的,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唐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则大太太和冯氏交代了。
王德全自然满口答应,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宁可走得慢一点儿,路上多耽误一些工夫,也不敢让两位公子爷有半点儿闪失。
唐氏还拿了些钱交到王德全的手里。
王德全一时有些发怔,不明所以地望着唐氏,说什么都不肯要。
唐氏微笑着解释道,“你别忙着推辞,听我把话说完。你是三房自己的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可这一趟出门,外长房那头来了不少人,又是为了三房的事儿,我不能不表示。你把钱收着,回去的路上或是请他们吃杯酒,或是买些东西送过去,总之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就看着安排全权做主吧。”
唐氏的一句‘你是三房自己的人’差点儿把王德全说哭了。他含着泪,克制着自己道,“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放心吧,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儿安排好的。”
白修朗和白修尧虽然只是两个晚辈,但既然是为了解决白蓉萱的事情而来,唐老夫人也很给面子的出来送客。两个年轻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称着不敢当。唐老夫人不以为意,由黄氏扶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见唐氏在一边低声和王德全交代着事情,她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满意地溢了出来。
女儿经历了这么多事,总算看透一些,也明白些人情世故的道理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等家中管事和家丁把东西都稳稳当当地装在马车上后,正式向唐家人告辞。唐老夫人叮嘱了他们几句,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不要惹事一类的话。白修朗两人满口答应,这才上了马车驶离了唐家的大门口。
白修朗和白修尧走的时候没有通知小辈,所以白蓉萱和唐学茹一直待在房内抄经文,对此完全不知情。等她们听说的时候,都已经是快晚饭的时间了。唐学茹听说见不到白家那个异常的漂亮的小公子,少不得要生一顿闷气,经文也不抄了,毛笔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白蓉萱望着她心急火燎地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也抄得累了,把毛笔放在笔架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白修朗两个人走得这样急,想必江家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其实对此她一直都没有担心过,白家根基深厚,人脉也广,前世她在上海可是亲眼目睹领教过的。江家这种坐地户也就在杭州硬气硬气,真到了豪门大户的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垂手听训的份儿。
白蓉萱休息了片刻,又安安心心地抄了会经文,直到吴妈来请她去唐老夫人那里用晚饭,她才净了手,跟着吴妈出了门。
吴妈觉得白蓉萱今天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像是被雨水洗过的花蕾,更加清新也更加漂亮了。她悄悄打量着白蓉萱,也不知道这变化从何处而来,但却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白蓉萱一踏进唐老夫人的屋子,只见唐氏和黄氏都在,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茹正围在一起说话。一见到她来,董玉泺笑着站起了身,“说曹操,曹操到。你可真是不抗念叨,刚提到你,你就到了。”
白蓉萱诧异地眨了眨眼,“说我什么?”
“说你性子沉静,能坐住凳子。”董玉泺拉着她的手走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蓉萱来了,您看看吧。”
唐老夫人柔和地看着眼前花朵一般的白蓉萱,笑着问道,“你的经文抄得怎么样了?能不能赶上张太太的晒经节?也不用心急,实在不行就等到九月九,我带你们去普陀山玩一玩,到时候再把经文敬献给菩萨也是一样的。”
唐学茹一听说能出去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们要在那边住几天吗?”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刚刚小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这么会儿工夫就又好了,你这古怪的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要不这样好了,等到九月的时候我们去普陀山玩两天,把你送到上海白家外长房去,你刚刚不是还因为没见到白家那个漂亮的小公子生闷气吗?我写封信给外长房的则大太太,说不定她能卖我这个老脸几分面子,肯定让你看够了再回来。”
屋内的人闻声都笑了起来,只有黄氏一脸无奈地瞪了唐学茹一眼。
唐学茹听了立刻道,“祖母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就是单纯觉得他好看,所以想多看几眼而已。我一个没有定亲的大姑娘,怎么能跑到人家去呢?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唐家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唐老夫人见她虽然顽皮任性,有时候做事冲动不过脑子,但却不是个不知好歹没有规矩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敢情这些道理你都懂,却偏偏跟我装糊涂呢。”
黄氏更是道,“你给我老实坐着去,整日疯疯癫癫地说胡话,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居然生下你这么个孽障来。”
唐学茹哼了一声,抿着嘴不说话了。
今晚马婆子做得锅子,唐老夫人心情好,特意命人打了壶花雕酒,大家高高兴兴地吃过了晚饭,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深夜方散。
江家这次也算出了名,原本还想拉着唐家做垫背,没想到闵家和白家双双出面,江家自然不敢再顶风强上,只能自认倒霉,把这件事儿压了下来。江夫人得知后自然是冷嘲热讽,对江耀宗没什么好脸子,就连江会长在她那也听不到什么好话,碰了一鼻子灰。江耀祖听说消息后更是气得砸烂了屋里的摆设家具,伺候他的下人也没落着好,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见了他只能绕着走。
江耀祖原本就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出事之后更是性情大变,刁钻古怪阴沉危险,看人的眼神都狠叨叨的,仿佛一句话说不对就被他吞到肚子里一般,吓得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江家一时成了杭州城的茶余饭后的笑谈,而江家人则一门心思打通上海的关系,对此也无暇顾及了。三江商会的张老板和王老板听说之后,又悄悄碰了两次面,都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只怕三江商会就要彻底地垮台了,两个人秘密商议着对策,已经准备对江家动手了。
唐家这头倒是风平浪静,少了江家这个潜在的危险存在,大家的日子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董家的下人回到了董家位于杭州郊区的宅子,唐家这头只留了小杨和他几个会功夫的师兄。而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带董家下人去郊区老宅的不是孙问,改成了周延福。
周延福得知之后自然气得火冒三丈,觉得董玉泺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可他在董家能够来去自如,完全是靠着父亲的余荫,董玉泺虽然只是个女子,却也是董家正儿巴经的小姐,何况在董老夫人面前又异常得脸。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压着火答应下来,却在出发之前把自己的弟弟周引福拉到一边交头接耳地商议了半天。
可他前脚刚走,周引福后脚就被董玉泺召唤去了。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大喜欢你哥哥的为人,将来就算出嫁也不会带上他。倒是你性格还算稳重,办事也没那么鬼心眼子。你要是自己愿意,就作为的陪嫁管事一起出门,只不过自此之后就要跟你那哥哥划清界限,越少来往越好。你要是舍不得他,就留在董家在我祖母身边服侍也是一样的,你自己琢磨琢磨看吧。”
第二百六十章 琢磨
这还用琢磨吗?
董老夫人身边从不缺能人,别看她年纪大了,但身体硬朗头脑清晰,而且因为保养得宜,大太太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看上去就像年纪相仿的一代人一般。周引福在董家能有今天,靠得全是父亲的功劳,可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过分劳累辛苦的原因,父亲近些年的身体越发不好,最近更是卧病在床,双腿几乎不能直立行走。若是有一天父亲病逝,董家还能像之前那样厚待自己吗?
虽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老话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他下头还有老婆孩子要养,难道在董家混不下去时,自己的哥哥会收留自己不成?只怕第一个翻脸跟自己撇清关系的就是他吧?
从小到大,周延福有什么出头的事都交代给他去做,自己却躲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周引福也不知道吃了他多少亏,心里不可能对他没想法。加上他媳妇又整天的吹耳边风,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大伯真是贼精贼怪的一个人,你跟他玩心眼,就是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呢?这些年但凡有点儿好处全都让他走了,你跟在他屁股后面,连点儿汤汤水水的都捡不上。你看看人家一日三餐吃的什么,再看看你?也就是你这么个实心眼子顾及他是大哥,对他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可他当你是弟弟了吗?有事情的时候把你推到前头去,他把王八脖子一缩两面装好人。可遇着好事的时候,他比谁跑得都快,第一个就抢到自己的嘴里不松口。我前些日子去他们家串门,他们家最小的那个儿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纯金的如意项圈,掂一掂重量就知道是实心的。你什么时候也能给儿子混个金项圈带带?跟着大伯屁股后面干一辈子,你除了拾人牙慧还能有什么出息?’
周引福被念叨烦了,心里也不痛快。
何况他自己也是个聪明人,在个人利益面前,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了。他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向董玉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小人自然听从大小姐的吩咐,想要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
“你知道怎么做就行。”董玉泺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微笑着端了茶。
周引福一头冷汗的退了出去。
碧青见状笑了笑,等他走得没了踪影才上前道,“您也太厉害了,三两句话就把他吓成了这样。”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这样不正是说明心中有鬼吗?”董玉泺不太在意地冷笑道,“那个周延福就是个祸精,有事没事总想给我惹点麻烦,然后再由他出面来摆平,好像离了他别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一般。我最看不上他这些手段,也瞧不起他只敢在背后推波助澜出主意,真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总这么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本事啊?”
碧青笑道,“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太聪明,咱们这位周管事要是能少两个心眼子里,实心实意地做事,也不至于让您这么反感呀。”
董玉泺轻轻地哼了一声,“他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整天就琢磨阴谋诡计。你信不信,他走之前肯定又会跟周引福交代一番,我要是不敲山震虎敲打他一番,回头真惹出什么乱子来多丢人啊?这可不是在家里,要是给我外祖母和舅舅看到笑话,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和他们来往啊?”
碧青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也就是在唐家吧,要是在我们自己家,再借周延福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折腾啊,真惹出什么事情来,老夫人第一个饶不了他。他那个人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在老夫人面前都规规矩矩,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不像在外面那样招摇跋扈。”
“你且等着瞧吧。”董玉泺不太在意地说道,“狐狸就是狐狸,就算能装得了一时的哈巴狗,早晚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这个周延福在我手底下翻腾不出多大的浪花来,我有一百种手法对付他,单看他想怎么过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钱妈妈走了进来,向董玉泺说起下人们安置的情况。
而被分派时董家宅子的周延福等了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还以为是宅子位处郊区离得太远,所以才消息不及时。他不死心的派了个平日和自己关系还算好的人出门打听,结果对方灰头土脸的回来说唐家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没了江家这个隐患,比从前更舒心更惬意了。董玉泺那头更是什么事都没有,留守在唐家的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照常上工,没看出什么不对。
气得周引福一脚踢在了门槛上,脚指甲都踢翻了,疼得他妈呀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脚大叫起来。
对方赶忙去给他叫人找大夫。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白蓉萱的经文已经抄好了,唐学茹却只抄了一半。她嘟着个嘴,责怪白蓉萱没有等她,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模样。白蓉萱只好答应她再抄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卷经文不算特别长,如果慢慢抄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完成。
唐学茹这才笑了起来,跑过来给白蓉萱揉肩膀,好话说了一大堆。
白蓉萱却抽空给南京的哥哥写了一封信,问他关于中秋的安排和身体的情况。等了许久仍旧没有哥哥的回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信在途中出了什么问题。
白蓉萱心中暗暗担心,总觉得这样分隔在两地,单靠书信往来十分的不安。她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哥哥的身边,看看他日常起居都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像信中所说,对自己照顾的周到又精心。
白蓉萱心不在焉,抄经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时候一天也就能抄一两页。唐学茹还以为她是在故意等自己,感激的特别殷勤,不迭地说着白蓉萱的好话。
谁知到了月底,白蓉萱没有等到哥哥的回信,却等来了一个让她没想到的人登门。
孙问的母亲、董玉泺的乳母——孙妈妈。
前世白蓉萱在天津邱家田庄暂住休养身体的时候,和孙妈妈打过不少交道。她是个话不多,心里却十分有计较的人,而且因为出自唐家,对唐家的感情非常深厚。面对落难的白蓉萱时,也非常的恭敬有礼,有她做表率,田庄的邱家下人有样学样,没一个敢怠慢轻视她和吴妈的。
当初离开天津的时候走得急,甚至没有和董玉泺与孙妈妈打声招呼,白蓉萱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格外的歉意,也为当年的任性而羞愧不已。
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白蓉萱以为自己彻底告别了前世的一切,不会重蹈覆辙的她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去接触董玉泺与孙妈妈了。谁能想这一世的董玉泺居然来了唐家,让白蓉萱提前见到了她。可孙妈妈却因为脚伤没有同行,白蓉萱还以为没有机会再和她接触,没想到她居然自己坐着马车赶来了。同行的不但有她的小儿子孙询,还有几个董家的家丁。
本来在房间内抄写经文的白蓉萱对此毫不知情,还是休息的间隙与坐在门前的小圆说话,才知道董家又派了人来。
唐学茹一听家里来了客人,把腿就往外跑,“说不定董家也有个样貌出众的美少年,我去看看热闹。”
自从白修尧离开后,她对人家念念不忘,总是有事没事的提起对方的名字。
听得白蓉萱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通透
因为唐学茹念叨的次数多了,让家里都跟着担心起来。尤其是黄氏,还以为女儿是动了真情,吓得六神无主,跑去和唐老夫人商量了一番。唐老夫人倒没有黄氏这样紧张,她觉得唐学茹过去的确不靠谱了一些,但却是个心思灵透之人,虽然给家里惹出了不少麻烦,但也都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谁还没个任性胡闹的年轻时候?但每每涉及到伤筋动骨的大问题时,唐学茹却很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也没有越矩的行为。
唐老夫人安慰了黄氏几句,分析唐学茹就像之前一样,估摸着也是三天的热乎劲。毕竟过去唐学茹像这样‘抽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的,可哪个也没有坚持到最后,热乎一阵子就撇到了脑后,为此也不知道受了唐崧舟多少教训和白眼。
唐老夫人让黄氏放宽心,小孩子喜新厌旧也是寻常事,过几天就好了。
黄氏心惊胆战地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唐学茹对白修尧的赞美和喜欢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化,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经常长吁短叹烦闷不已的样子,看得黄氏差点儿吐血。
难道自己的女儿真的对白家的那位小公子一见钟情,害了相思病了?
黄氏急得满肚子火,可又不敢当面锣正面鼓的去和女儿说清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脆弱,女儿又一身的反骨,若是哪句话说不对刺激到了她,回头她再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可怎么办好?
怪就怪白家的那个白修尧实在长得太漂亮了一些,别说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就是她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投生的,上辈子做了多少大善事。
黄氏想来想去,只能找来了白蓉萱。把心里的担忧和白蓉萱说了,白蓉萱听后觉得十分诧异。最近她几乎每天都跟唐学茹腻歪在自己,还是前些日子她觉得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实在太热,而江家的事情又告一段落,白蓉萱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平静得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简直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唐学茹本来是担心白蓉萱害怕才搬过来的,见她没什么事情,这才收拾了被褥回去自己的房间。
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白天又要面对面的抄写经文,白蓉萱完全没发现唐学茹对白修尧产生了什么异样的情愫。而且每次提起白修尧,她也语气随意,就像提到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一盆美丽灿烂的花一般,完全是站在欣赏着的角度,而不是想要占有或是独享它。
所以白蓉萱从来没将这视作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没想到黄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安慰了黄氏几句,还答应去唐学茹面前透透话,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氏自然满口答应,还忍不住夸赞了白蓉萱几句孝顺懂事之类的话。
于是白蓉萱便来到唐学茹的面前,向她问起了白修尧的事情。唐学茹异常淡定地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从来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所以对他充满了好奇而已。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我们唐家和白家是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姑姑这些年受的委屈还少吗?我怎么可能再走她的旧路,和白家人搅和在一起呢。你就放心吧,我就算要嫁人,也不会嫁给白家人的。而且我也想像大姐一样,将来嫁给杭州当地人,这样就可以一直陪在父母的身边了。我可不想像长房的三个姐姐一样离家太远,我只要一想到父母不在身边,心里就难受极了。”
白蓉萱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就把原话传达到了黄氏的耳朵里。黄氏听后总算松了口长气,放心地说道,“敢情是我想拧了,她既然能想得这样明白透彻,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她有些狐疑地问道,“你看她的模样不是在装假吧?可别是故意弄出一番话来糊弄我们,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白蓉萱知道黄氏这是关心则乱,“您放心吧,学茹不是那样的人,您得相信她才行呀。”
黄氏点了点头,总算不像之前那般担心了。反而还因为女儿的话一番话,觉得无比得舒心,到了晚上便和唐崧舟说了起来。唐崧舟微笑着道,“学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做一些让人头疼的事情,没想到她还有这样通透懂事的一面,看来孩子们都慢慢长大了。说实在的,她虽然闹腾,却是全家人少不了的开心果,常常能逗得人哭笑不得。我也舍不得她远嫁,唯恐她受了委屈都没处诉。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那你就在杭州的好人家里看看吧?也不求对方有多富庶,只要家门严谨是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就行了。”
黄氏笑着答应了,又说起了唐学荛的婚事。
唐崧舟道,“哎,在我眼里他们都还跟小孩子一般,没想到眨眼的工夫一个个都要谈婚论嫁了。荛哥是家中独子,未来要支应门庭的人,这妻子品行如何就显得尤为关键了。宁可拖几年,也要找一个他自己喜欢性格又好的人。反正他是男孩子,晚几年成亲也没什么,正好给他些时间让他踏踏实实地做事。”
黄氏靠在丈夫温暖的怀中,提起了张太太曾经做媒一事。当时张太太刚说完紧接着就出了江家那一档子事,黄氏一直没机会和丈夫说起。
唐崧舟听后想了想,“张太太性格直爽快人快语,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何况她本身就是我们的儿女亲家,日后要常来常往的人。既然是她介绍的,想必不会太差,否则以后我们两家还怎么交际应酬?这媒人没有做成,反而还得罪了亲家,这种事张太太肯定不会干的。到时候那位李家的小姐真来杭州了,你倒是可以去看看,如果觉得合适,早些定下来也没什么。我们的婚事也定得很早,这些年风里雨里也一起走过来了。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我们要好好珍惜才行。”
黄氏听他说着说着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忍不住笑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那是什么时代,现在又是什么时代?如今外头的世界早就变了,连娘那头都不敢总守着旧黄历过日子,我们就更不能全权做主了,还是要问过荛哥自己的意思。这日子是他过的,是好是坏是冷是热也得他自己感受才行。否则促成了一对怨偶,那可怎么办?”
“时代不管怎么变,日子都不会变的。”唐崧舟温柔地望着妻子,“我们定亲时我连你的样子都不知道,心里也觉得有些发慌。可当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自己终将会和你相守一生,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一番话说得黄氏眉开眼笑,白皙的脸上浮上一抹红霞。想到新婚当日盖头被掀开的瞬间,她紧张的呼吸一窒,几乎不知道该作何反映了。可看到眼前那个一身红袍面如冠玉的男子时,她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周围起哄的声音瞬间烟消云散,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异常安静的世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有节奏地回响着。
黄氏道,“就是因为我们这一辈子过得好,我才希望儿女们的亲事也都能顺心顺意。李家小姐这件事儿还是得荛哥自己点头,不然我是不会做主的。”
“行。”唐崧舟拍了拍黄氏的肩膀,“要是那李家的小姐真的好,荛哥自己也不会拒绝的。”
夫妻二人说到二更鼓敲过,这才困极而眠。
第二百六十二章 青姑
孙妈妈这次出门显然十分心急,除了孙询之外就只带了几个董家可靠的家丁,这些人样貌什么的充其量只能称为寻常,更别提能与白修尧比肩的美少年了。又因为连日赶路,一个个风尘仆仆,活像是从塞外赶来的野蛮人。
唐学茹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看了个寂寞,不免有些失望。回到白蓉萱的房里发了好一顿牢骚,逗得白蓉萱笑个不停。
唐学茹插着腰,气呼呼地说道,“人家都气成这样了,你还没心没肺的只知道笑,以后我有什么心里话也不会告诉你了。”
白蓉萱只好收住笑,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个孙妈妈的儿子孙询怎么样?”孙问的样貌周正,孙询作为他的弟弟也不应该太差才对。
前世白蓉萱在天津休养身体的时候,和孙妈妈、孙问打的交道比较多,对这个孙询却不太了解。唐学茹想都没想地回答道,“我就随便瞥了一眼,看没什么打眼的人就赶紧跑回来了。我身为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抛头露面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看呢?要是被人发现还不笑掉大牙了呀,我可不是那不知道深浅规矩的人!”
这个时候又是大家闺秀又知道规矩了,忘了过去上房揭瓦、爬树翻墙的时候了。
白蓉萱被她可爱俏皮得小模样逗得一脸微笑,“好吧好吧,你最懂事最识大体,这总行了吧?”
唐学茹这才又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说起孙妈妈来的事情。白蓉萱原本还不太在意,但听着听着便好奇起来。玉泺表姐之前不是说过吗,孙妈妈之所以没有与她同行,是因为自己的脚受了伤,当时听起来好像还挺严重的,她怎么这么快就休养好了,还特意赶来杭州,难道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她有点儿想不通。
孙妈妈是从唐家出去的人,又跟在董玉泺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唐老夫人一直念着她的好,不但亲自接见了她,还留了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饭。
这就是非常大的体面了。
孙妈妈在董家行走了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这是唐老夫人高看自己。她无比感激地用过了饭,谨小慎微地答着唐老夫人的问话。得了消息的董玉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孙妈妈见状连忙起身相迎,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就很亲近,彼此热络地打着招呼。
跟在董玉泺身后的钱妈妈却忍不住往孙妈妈的脚踝上瞄了几眼。不是说扭伤了脚腕不能下地吗?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了多久啊,她不但能下地了,还生龙活虎不远千里地赶到了杭州来,难道其中有什么说法不成?
钱妈妈顿时觉得当初孙妈妈留在董家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再仔细一琢磨更是细思极恐,连董玉泺出行都古古怪怪的。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忽然间就传出消息说要来杭州探望董玉泺的外祖母一家,而且消息传出来没几个月便定下了行程,时间定得十分仓促。过去董家的女眷出门,那都是前一年就要开始准备张罗的。
孙妈妈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立刻便留心地支起了耳朵认真倾听。
董玉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拉着孙妈妈的手问长问短,关心她在路上的事情。孙妈妈这次走的陆路,脚程比董玉泺长上几天,但却免了水上颠簸的辛苦。她昼夜赶路吃了不少辛劳,脸色十分憔悴。听了董玉泺真心实意地关心,浑身的疲惫仿佛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她心急赶路,路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趣闻,她本身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简略地把路上的情况说了一通,董玉泺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世道艰难,路上也不太平,孙妈妈只带这么这几个人出门,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些。
董玉泺正准备开口,没想到唐老夫人却率先笑着提醒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让你乳娘坐下,哪有这样站着说话的道理?你别忘了,她的脚伤才好,你小心她旧疾复发,到时候岂不是让她再遭一次罪?”
董玉泺和孙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董玉泺便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道,“瞧瞧我,关顾着高兴了,都忘了乳娘脚上有伤了。您得腿脚已经彻底好了吧,还疼不疼?现在吃什么药呢?”
孙妈妈起初不肯坐,最后还是董玉泺坚持,她才半侧着坐了下来,脸色十分惶恐不安。
董玉泺接着道,“您也是的,才刚刚好一点儿,怎么不在家里安心养着,大老远的干嘛非折腾过来呢?”
孙妈妈哪里听不出这里面的深意,一脸真诚地回答道,“已经好多了,就是走不了太远的路,站不了太长的时间。您自打出生就一直是我贴身照顾,咱们两人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呢。你这一走,我又是惦记又是紧张,晚上觉都睡不着,饭也吃不下,生怕你有什么事儿,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这腿一能下地就赶紧去求了老夫人,她起初不同意我过来,后来耐不住我劝说,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董玉泺听她提到了董老夫人,连忙关心地问道,“祖母的身子怎么样?”
“您不用惦记,老夫人的身子还如往常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孙妈妈轻声回着她的话,“我出门前她老人家还特意嘱咐我,让你不要挂念她,只要把自己照顾好,那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
董玉泺想起远在苏州的祖母,眉目间带着几分牵挂与担心。
在苏州时她想念杭州的外祖母,来了杭州又惦记苏州的祖母……就像月亮和太阳似的,总是不能两全其美。
唐老夫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场面话,有意无意地看了跟在董玉泺身后的钱妈妈和门口守着的丫鬟一眼。孙妈妈的脚是怎么回事,她老人家是再清楚不过的。董老夫人决定趁自己清醒明白的时候把家分了,当初留孙妈妈在董家,就是为了分到四房的时候,能给董玉泺留点儿东西。现如今孙妈妈急巴巴地赶过来,也不知道董家那头分家的结果如何了?这两人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想到这里,唐老夫人便出声道,“青姑……”叫的是孙妈妈还在唐家时所用的名字。
孙妈妈自从跟着大唐氏嫁进董家,这名字便只有大唐氏一个人会叫。等大唐氏早逝之后,董家上下就没人再称呼她为‘青姑’了。孙妈妈听后忍不住一怔,但立刻便反应了过来,正襟危坐地看向唐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等着她示下。
唐老夫人道,“玉泺的年纪大了,眼瞅着就到了定亲的时候。当初她娘留给她的那些嫁妆都是你帮忙收着的,如今是不是都该整理出来了?难为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好有话要问你呢。”说着便向一旁的李嬷嬷和钱妈妈看了两眼,“李嬷嬷,你带钱妈妈下去喝杯茶,留我们几个说点儿知心话。”
一副准备商量大唐氏嫁妆的模样。
这些话自然不好当着钱妈妈这些董家下人的面细说。
李嬷嬷立刻会意,立刻便答应了,走上来请钱妈妈出去。
钱妈妈就算好奇,可也不敢不答应,得到董玉泺的首肯后便跟着李嬷嬷出了门。李嬷嬷还贴心的掩好了门,站在门前的碧青和橘心十分聪慧地退开了两步,都不敢太过靠前了。四个人也不敢走得太远,就在回廊下坐了下来。可有李嬷嬷像遵门神似的守在门口,钱妈妈就算有心想偷听也办不到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东北
屋内的唐老夫人见没了外人,便向孙妈妈道,“你这样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为的便是董家分家的事情吧?如今这里没了外人,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可是分家时出了什么意外?四房如今怎么样了?”虽说大唐氏已经去世,董家四房的女主人也换成了梁夫人,但毕竟有董玉泺这个孩子在,唐老夫人还是非常关心董家四房情况与地位的。
孙妈妈没想到董玉泺已经把分家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唐老夫人,不过她觉得这也很正常。孙妈妈十二岁便被舅舅和舅母卖到了唐家做使唤丫鬟,后来服侍了大唐氏,又跟着她远嫁董家。董家虽然富庶,但家族牵扯太大,闹心的事情也不少,一点儿都不像唐家这样简单干脆的小户人家,没那么多复杂的利益纠结和勾心斗角,每天都过得很轻松。孙妈妈人生中最无忧无虑地那些年都是在唐家度过的,这也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光景。以至于后来只要一想到唐家,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来。
而且当初大唐氏去世的时候,唐老夫人不顾身体由唐崧舟陪着去给女儿吊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本就难以承受,可她却硬是在那种时候,还一心一意地为董玉泺筹谋算计,而且言出有理,让董家老老少少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半句。
孙妈妈在场听到,都觉得腰杆瞬间硬气了不少。她甚至常常觉得,大唐氏出殡之后,董老夫人肯将董玉泺收在自己的房里养大,一来是心疼她幼年丧母无人照拂,另一方面也是看唐老夫人舔犊情深,唯恐四房的人真的对董玉泺照顾不周,回头唐家闹起来会惹出事情来。
她有这样的顾虑也属正常,事实证明后来梁夫人进门,四房的确每天都过得很‘热闹’,董玉泺要真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有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就算不唯唯诺诺也肯定是个受气的性子,那样的话邱家的邓夫人肯定看不上她,更不会起和董家结亲的想法了。
可见世上万事一饮一啄,都有天定。
而董玉泺能有今天,唐老夫人功不可没。孙妈妈也乐意见到董玉泺和外家关系亲近,她见状一点儿诧异之色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异常淡定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您和小姐这个消息。董家的家已经分完了,请了家族中极有名望地位的博老太爷和安老太爷来做见证,四房的老爷都没什么意见,消消停停地把家分了。”
董玉泺听了微微一震,没想到祖母办事这样牢靠,居然把博老太爷和安老太爷也请了过来。这两位是董家目前辈分最高的老人,董老夫人见了也得称两人一声叔叔,是董玉泺的曾叔祖父。不过听说安老太爷因为保养有道身子还好,博老太爷的身子却每况日下,每到阴天下雨的日子连床都下不了,没想到祖母居然把这两位老人请了出来。
这样一来董家的分家就名正言顺,无论内外都挑不出一个毛病来。
“其实早前没分家的时候,家里头的四位老爷也都是各管一摊,如今只不过是把这一摊记在了各房的名下,不过三房手头的产业比其余几房少,董老夫人做主把东北的生意划给了他们……”
过去苏州离东北千里之遥,一来一往极不方便。而且东北时局混乱,军阀四起,不是通商贸易的最佳选择,所以董家和那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有生意来了自然不能拒之门外,可也从来没有主动拓展过市场。不过今年东北那头因为修建了中东铁路,和国外的贸易飞速发展,货物需求量翻了倍似的往上涨。董老夫人便派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冒着危险过去谈了两轮,最终和那边的几家贸易商签订了合约,董家的布料这才开始大量往东北供货。不过东北的生意一直被董老夫人攥在手里,几个儿子也从来不敢在她面前争执半句。
董玉泺没想到分家的时候祖母会把这块肥肉交给三房,她惊讶地问道,“大伯父和二伯父什么都没说吗?”毕竟当初冒着枪林弹雨跑到东北磋商的可是他们两人,结果吃苦受累的是他们,最终得好处的却是三房,董玉泺不信他们两个会没有别的想法。
孙妈妈的回答再次出乎了她的预料,“大老爷和二老爷什么都没说,而且还十分赞成的模样。眼下东北那边势头正热,三房得了天大的馅饼,自然除了感谢二话没有。倒是四房的梁夫人……说了几句话。”
提听到梁夫人,董玉泺就一脸的不屑。
她就猜到这个梁夫人不会消消停停地听祖母的吩咐,一定要闹出点儿什么事情才会安分。好像整个董家就她一个长脑子的人,别人的脑袋都是摆设似的。
董玉泺最看不上她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她反感地蹙了蹙眉头,低声问道,“她又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也不是笑话。”孙妈妈道,“梁夫人可能是觉得四房的产业太少,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再争取一些。可她却忘了,咱们家老夫人是个心里有谱的人,手底下这四房一砖一瓦都算计在心里,要是真想一碗水端平,那就肯定不会有一点儿倾斜。而且她最讨厌那种争强好胜事事争先的人,像大太太那种什么事都听大老爷的,不争不抢的人反而会受她青睐。梁夫人这一下可算是踢到了钢板上,老夫人也没有惯着她,当面就把她怼了回去,气得梁夫人脸色煞白,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在背后捅咕四老爷,让他出面说话。”
董玉泺的父亲是什么人,唐老夫人比谁都清楚。她微微一笑,觉得梁夫人是病急乱投医,找错了帮手。指着董玉泺的父亲出头,还不如指望他好好下棋养鸟斗蛐蛐呢。
董玉泺无地自容地问道,“那我父亲呢?他不会真的跟我祖母张口了吧?”
孙妈妈连忙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要我说,四老爷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这种时候他只会装聋作哑,怎么可能和梁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呢?其实要怪就只能怪老夫人手里的好东西太多,这些人没一个不眼热的。估计是看四老爷还算懂事,后来唐老夫人把自己的私产也分了一些出来,平摊给了四房。她还说自己这些年置办的东西,将来是要留给孙子孙女的,每个人都录好了名册,单等她百年之后来取就是了。可她活着的时候,这些东西却还得锁在她的库房里,免得将来要用个钱时,手头太紧连个典当的东西都没有。”
这就是玩笑话了。
董老夫人把持着董家这么多年,手里头的钱约摸着花到下辈子也足够了。
“你们家的老太太还挺有意思的……”唐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家分也得也利索。其实这样也好,她还在世时就把家产分清楚了,总比等她死后,几个儿子为了家业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得好。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原本就该这样的。要说这儿子太多也不好,何况还各个优秀,亏待了哪个都不对。”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算是想偏心都不知道该往哪偏。何况唐崧舟又是个孝顺的,就算到了今天遇到个什么事儿还都会过来和她商量一番。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就觉得感慨。过去她也不是没羡慕过董老夫人,毕竟当年唐董两家定亲的时候,董家还是个破落户,没想到几年之间人家就把日子过起来了。可看到董老夫人到这把年纪,还要为家中的琐事操心的时候,唐老夫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也挺好。儿女双全,孙子绕膝,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她却统统享受到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人啊,哪有十全十美的,总要缺了这样少了那样,才算是完整的人生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桃树
孙妈妈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苏州当地也有不少人称赞她深谋远虑,比普通男子还有气魄胆识。多少大家族一涉及到分家这种伤筋动骨的大事情上,就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最后弄得兄弟反目,家族不兴也是常有的事情。何况董家这四位老爷,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心思,趁着老夫人还没糊涂,把家分清楚了也就免去了许多后顾之忧。这之后四房各做个的买卖,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打开门又是骨肉至亲,遇到难处的时候还有个相帮的人,实在是明智之举。”
唐老夫人听后笑着点了点头。见孙妈妈一脸疲惫,没有再多说,让她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等缓过神来再跟来她说话。
孙妈妈感激地向唐老夫人道过谢,跟着董玉泺一起出了门。
钱妈妈和碧青、橘心三人见状急忙向李嬷嬷辞别,匆匆跟上了董玉泺的脚步。
和董玉泺往回走的路上,孙妈妈不住地张望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致,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回忆才有的眷恋。董玉泺扶着她的手,微笑着问道,“乳母,您是不是又想到从前的生活了?”
“可不是嘛。”孙妈妈眼睛东看看西望望,唐家相比于她还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已经起了太多变化。可看到自己年轻时曾经走过的小路,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董玉泺贴心的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脚步放缓,慢悠悠的唐家院子里绕了一圈。走着走着来到董玉泺住的院子门口,孙妈妈惊喜地问道,“小姐您住在这里呀?”
“是啊,怎么了?”董玉泺不解地问道。
孙妈妈笑着道,“您来跟我瞧瞧。”走进院子指着一棵桃树说道,“哟,这棵树都这么高了?”围着桃树前前后后地走了一圈,向董玉泺解释道,“小姐还不知道吧?这可是夫人亲手种下的,当年还是一棵酒盅粗细的小树苗,如今枝繁叶茂,已经可以独挡风雨了。可惜不是二三月份,否则这桃花一开,满院子都是花香,看着肯定更漂亮。”
董玉泺一听说这棵不起眼的桃树是母亲栽种的,立刻来了兴致,走到桃树下仰头向上望去。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她的脸上,和煦又温柔,仿佛母亲充满疼爱的目光。眼前仿佛出现了过去的画面,还很年轻的母亲在这里吃力的挖坑栽树,又为它浇水施肥,整天盼望着它能快点长大。如今树木已郁郁葱葱,可母亲却已经不在了。
物是人非,总是让人觉得唏嘘。
孙妈妈一见董玉泺脸上露出忧伤的神色,立刻后悔地上前道,“瞧瞧我,没得告诉您这些做什么?您可千万别多想,只会让自己不好受,回头要是身子不好受了,那可就全都是我的罪过了。”
董玉泺从树下走了出来,好奇地打听道,“好端端的我母亲怎么会想到要种树呢?当初她是怎么想的,外祖母也同意了吗?”
孙妈妈笑道,“夫人那时候才十几岁,有一年受邀去闺中密友家做客,当时正好是三月份的好时候,那人家院子里种着一片桃树,枝头全是粉色的花瓣,远远看上去像是粉色的云朵一般,实在漂亮极了。夫人当时就动了心,不过她是个有内秀的人,就算心里有什么想要的也不会明说。何况那时候唐家的家境也不好,她身为长女,既不能为分家分忧,又怎么会要这个要那个给家里增加负担呢?”
董玉泺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没想到母亲从小就这样懂事,克制得令人心疼。
孙妈妈继续道,“还是那位闺中密友发现了端倪,当时什么都没说,可事后没几天就托人送了两棵桃树过来,说是她家桃园的分支,送给夫人种着玩的。夫人喜欢得不得了,立刻跑去跟老夫人商量,得到老夫人的同意后就欢天喜地的选了地址,事事亲力亲为,在这里种下了。不过其中一棵没有存活,没过几天就干死了,夫人为此还伤心难过了很久,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周花树才没有存活的。另外一棵虽然活了,但长势一直不怎么喜人,又细又小,夏日里有几次刮风下雨,险些把它拦腰折断了,弄得夫人一听到打雷声就睡不好觉,无论多大的雨都要过来瞧瞧它有没有被风刮倒。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它居然长成了。夫人要是看到,肯定也会欢喜的。”
“嗯。”董玉泺轻轻点了点头,“母亲一定会看到的。”
孙妈妈怕她多想,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好在董玉泺也不是个矫揉做作之人,虽然想到母亲会觉得遗憾,但忧伤转瞬即逝,她微笑着看了孙妈妈两眼,由她扶着进了屋子。
董玉泺还担心孙妈妈在唐老夫人那里拘束,就算是吃饭也不敢吃得太饱,一进门就吩咐钱妈妈和碧青去给她煮碗素面,又让橘心去沏茶准备水果。孙妈妈连说不用,几个人却立刻行动了起来,没等她伸手去拦,人已走得干干净净。
董玉泺趁机问起了梁夫人的事情。
董玉泺和她打过不少交道,知道她是个小心思很多之人,遇到分家这种大事不可能太过消停,肯定会趁机搞出点儿幺蛾子来。
孙妈妈见没有外人,自然也不会隐瞒她,如实地说道,“我来杭州的时候她还在家里闹腾呢,一会儿说老夫人处事不公偏心眼,一会儿又说四老爷没囊没志,什么都不敢争取,在董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老夫人听说之后让身边的嬷嬷去传话,要是梁夫人真觉得董家不好,现在就可以和离回梁家去过日子,董家愿意给她和离书,四老爷要是觉得孤单,回头另娶好地回来。梁夫人知道后气得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却老实了不少,只敢和心腹妈妈嘀嘀咕咕的,四老爷压根连她的院子也不去,最近不是歇在吴姨娘那里就是歇在周姨娘那里,梁夫人派人去请,四老爷都不肯回去,还说梁夫人一天天怨声载道的,他怕沾上怨气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气得梁夫人昏了醒醒了昏的,四房的后院彻底乱套了,每天都像唱大戏那样热闹。”
董玉泺听着忍不住一乐,“我父亲还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和梁夫人掺和在一起只会让祖母更加不喜,有时候我都猜不透他,你说他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呢?”
“您说谁?四老爷吗?”孙妈妈笑着摇了摇头,“您要是觉得四老爷傻,那我就只能说您才是真傻了。老夫人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四老爷经她一手调教,您觉得他会傻吗?他就是不愿意掺和到家族里的事情中去,其实像这样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回头哪一房发家了,都少不了他那一口吃的。”
董玉泺听着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祖母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什么人什么命’吧?”
孙妈妈继续道,“梁夫人见四老爷不肯给她撑腰,就找了梁家的人上门,也不知商议了什么,我走的时候还没个结果呢。”
董玉泺眉头轻轻一蹙,“梁家的人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脑子都被猪油蒙住了?他们家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凭什么参与到我们董家的事情里来?”
“谁知道呢?”孙妈妈道,“梁家那一家子都是自作聪明之人,觉得谁的脑子都不如他们家的好用,其实做出来的事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完全就是跳梁小丑一般的把戏。这件事儿您听听便罢,不用放在心上,要是梁家人真敢搅和进来,老夫人自有后手应付,他们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董玉泺心疼地说道,“梁家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己折腾出来的,我只是心疼祖母罢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分出精神对付这种人,真是浪费精力。”
第二百六十五章 药丸
孙妈妈见状说道,“像梁家这种登不上台面的人家,在老夫人的面前充其量也就是盘下饭的小菜,老夫人打牌的间隙抽出点儿精神都能料理了,您不用惦记,老夫人吃过的盐比您吃过的饭都要多,梁家在她手底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虽然话有些夸张,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要是梁家真有什么能人,也不会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了,没有梁夫人今时今日在董家的地位,梁家这会儿怕是吃饭都只能挑稀的吃了。
董玉泺自然信得过祖母的手段,也就不再多想,和孙妈妈说起了家中的事情,“我祖母的身体怎么样?之前大伯父不是给她千辛万苦的寻了个偏方吗,她有没有照着药方按时吃药,近来头疼的症状缓解了没有?”
孙妈妈听了连连点头,“按时吃着呢。您还别说,那偏方虽说是从一个游方和尚手里弄来的,但却真有点儿效用,老夫人吃了用那配方制成的药丸之后,不但头疼的症状减轻了不少,晚上觉也睡得更好了。我听她身边的嬷嬷说,老夫人如今的觉比过去长多了,而且睡得很沉,有时候还打呼呢!”
“真的呀?”董玉泺最担心的就是董老夫人的头疼症。不知是不是年轻的时候为了家族日夜操劳,身体损伤太大,董老夫人经常犯偏头疼的毛病,一犯病就疼得她茶饭不思,疼得厉害时还会呕吐,整个人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要是真能缓解的话,那可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孙妈妈道,“我还能骗您不成,我这次来杭州,老夫人还特意让我带了一些药丸来,就放在箱子里,回头等我找出来给这头的老夫人送过去。老夫人说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身子都差不多,今天这儿疼明天那疼的,年轻时候欠下的债,到老的时候就全都找上门来。还让这头的老夫人也试一试,如果好用的话回头把药方送过来让她照着配。她这四个儿子的亲家里,唯独就和唐老夫人相处得最好,所以也愿意和她往来。”
董玉泺听了微微一笑。
董老夫人要强好胜,和其他三个亲家相处的的确一般。董家这四个儿子成亲的时候董家正值落魄危难之际,所以能娶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充其量只能算是门当户对。等到董家发迹之后,除了三房的三伯母娘家还比较洁身自爱之外,另外两门都像是甩不掉的水蛭一般,总想上门讨些好处,有时候得不到还会撒泼耍赖,董老夫人很是瞧不上他们的做派。
长房的大伯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对大伯父言听计从,嫁进董家这么多年从来没跟大伯父顶过一句嘴,从来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所以就算她娘家想要作妖也使不上劲儿。二伯母自己就是个厉害的,年轻的时候就把娘家管得笔管条直,几个弟弟、弟妹见到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据说当年二伯母成亲出嫁的时候,几个弟弟、弟妹哭得像泪人一样,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姐弟关系亲和,弟弟舍不得姐姐嫁人所以才会这样,后来才知道几个弟弟整日烧香拜佛,就盼望着姐姐赶紧出嫁。虽说二伯母的娘家也想沾点董家的光,但沾多少怎么沾全都要经过二伯母同意,否则被打断腿都有可能。
三伯母的娘家虽然条件一般,但向来很少参与董家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要占董家的便宜。也正因为如此,董老夫人反而还要对他们高看一眼,三伯母的娘家真遇到了难处,不等对方开口,董老夫人自己就出力帮忙了。
至于唐家这边,自从大唐氏早逝之后,他们与董家的往来便少了许多,每每联系也都是为了董玉泺的事情。何况唐老夫人和董老夫人的性格有七分相似,两个人都是丈夫早逝,带着儿女把日子过起来的人,尝过人情冷暖,酸甜苦辣,所以更能理解彼此的感受,董老夫人对唐家自然也比旁人家更有共情。
董玉泺这辈子就这么两家亲人,自然是希望他们之间能相处得和乐融融的,见董老夫人愿意和唐老夫人走动,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听了孙妈妈的话后,十分高兴地说道,“那药丸还管别的病症吗?我还以为只管偏头疼这一项呢。”
“听老夫人的意思,所有的痛症都管,灵得很哩。”孙妈妈说完,望着眼前肤白貌美的董玉泺,感叹着说道,“您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过我这么久呢!这些日子我就惦记着您,生怕您在这边住不习惯,眼见您一切都好,我就安心了。”
董玉泺感动地说道,“我都是多大的人了,何况来得又不是别的地方。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待我非常的好,我在这里什么事儿都没有,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的,简直比家里还自在呢。”
毕竟在董家的时候,有的时候她还要面对自己的父亲和梁夫人,甚至大伯父那些人也时不时地过来,说是探望她,实际上却是打探董老夫人的事情。董玉泺对此不厌其烦,总觉得大家都各藏着心眼,谁都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反观唐家就简单多了。
孙妈妈叹了口气,“以后您嫁去的邱家可比董家还要复杂呢,您也不用觉得麻烦,天底下的路都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看您在董家也过得挺好,甚至还有些如鱼得水,这些人到你面前来能讨到什么好,有时候还会反被你算计了呢。”
董玉泺一听笑了起来,“乳母,你哪里知道呀,我要是不算计他们点什么,这心里就更憋屈了。凭什么他们都来找我打听祖母的事情呀,还不是看我年纪小好糊弄吗?我偏偏要让他们吃个亏才行。”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孙妈妈趁机道,“我这次来的时候老夫人特意提醒了我一句,分家的事情已经料理完了,您也该收收心回去了。天津那头中秋节肯定会派人过来的,到时候您不在家肯定不行。”
董玉泺听了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样呀……听说姨母家的治表弟中秋节会从南京回来,我原本还想待到那时候和他们一起热闹热闹呢。”
“这是关乎到您一生的大事儿,您得重视起来才行。”孙妈妈柔声劝道,“你们兄弟姐妹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先坐定大事要紧。”
董玉泺点头答应了,“等我找个恰当的机会再去跟外祖母说。”
孙妈妈知道董玉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有多说,而是问起了唐氏的情况,“姑太太的身体怎么样?”
两个人说起了唐氏的事情,只是才说了几句,钱妈妈和碧青就端着食盘走了回来。孙妈妈不再多问,吃起了素面。董玉泺趁这个时候向碧青吩咐道,“唐家这边实在是住不下了,乳母又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我担心她在这边休息不好,一会儿你送她去刘家那头的宅子,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神。”
碧青笑着答应了。
孙妈妈连说不用这样麻烦,董玉泺却异常的坚决,她也只好作罢。
等吃过了饭,孙询跟着孙问来向董玉泺请安。董玉泺问他吃过饭了没有,得知已经用过之后便吩咐他一会儿跟着孙妈妈去刘家那头的宅子休息,有什么事儿明日一早再说。
孙询年纪虽然比孙问要小,但也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闻声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牵挂
孙妈妈又特意洗了把脸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前去给黄氏和唐氏问安。黄氏嫁进门的时候,孙妈妈已经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大唐氏去了苏州,两个人接触的机会不多,算起来还是十几年前董玉泺跟着父亲来杭州探亲时匆匆见过两面。黄氏简单关心了一下她路上的情况,得知一路太平后便端了茶。
唐氏却跟她是老相识了,拉着她的手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天黑后留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吃了饭才肯放人。
孙妈妈笑着谢过唐氏,有些疲惫地出了她的院门。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位身材高挑,花容月貌的年轻小姐。
孙妈妈顿时一惊。她本以为自家的小姐模样就已经称得上拔尖儿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出尘脱俗、娇艳欲滴,就像那远山芙蓉一般,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没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先开口叫了声‘孙妈妈’。
孙妈妈闻声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认得自己。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好奇地问道,“小姐怎么会认得我?”
白蓉萱原本是来看望母亲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孙妈妈。前世孙妈妈因为董玉泺这层关系,即便在钟鸣鼎食的邱家也过得舒心顺意,看上去比这会儿还要年轻几分。前世孙妈妈对她照顾颇多,白蓉萱心里一直感激,没想到重活一世,两个人居然提前遇上了。
但这个时候孙妈妈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白蓉萱反应很快,微笑着说道,“孙问和妈妈长得很像,听说他的母亲来了,我猜应该就是你了。”
其实孙问和孙妈妈长相不是很像,但自己的儿子,长得像自己也很正常。孙妈妈没有多想,反而还觉得眼前貌美如花的小姐聪明伶俐,比一般人机敏些。她笑着和白蓉萱寒暄起来,听说她就是唐氏的女儿后,孙妈妈彻底反应过来,热络地和白蓉萱说起了话。
白蓉萱得知她刚在母亲这里用过饭,又见她一脸疲惫之色,说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休息。孙妈妈暗暗点头,觉得她不愧是唐老夫人手底下养出来的女儿,性格温柔心思玲珑透彻,简直和自家的小姐不相上下。
她感激地和白蓉萱道别,这才趁着天还没有黑透离开。等白蓉萱见到母亲后,忍不住向她问道,“孙妈妈怎么会过来呢?”
唐氏不太在意地问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呢,她虽说从前在唐家待过,但现在已经是董家的人了。我要是问起来,她肯定不好意思不说,但要是真说了又涉及到别人家的利益,只会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还是不问得好。再说本身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行了。”
白蓉萱一听就知道母亲误会了。她的本意是问孙妈妈怎么会来看望唐氏,没想到母亲却以为她是在孙妈妈为什么会来唐家。
不过经母亲一提,白蓉萱想到了前世董家分家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这段时间。难道董玉泺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唐家做客的?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不过这是董家自己的事情,就像母亲说得一样,她们娘俩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行了。眼下最令白蓉萱牵挂的还是她的哥哥白修治,信已经写出去很久了,可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哥哥的回信,过去他每封信都回得十分及时,从来没有耽误过这么久的时候。
哥哥在南京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白蓉萱暗暗着急。
但她怕说出来吓着母亲,让她担心干着急,只能委婉的提醒道,“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我前些日子给他写信,他都没有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唐氏听了一愣,但转瞬便恢复成以往的神色说道,“他有学业要忙,哪会整天闲着和我们通信来往呀?何况你哥哥是个有雄心抱负的人,事事争先唯恐给人落下,读书肯定会比别人更用心的。我就怕他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的,年纪轻轻的就把身子熬完了……”
白蓉萱想到前世哥哥的结局,连忙说道,“那您倒是写信提醒他呀,让他别这么要强好胜,这世上的能人多了,他要是总想做最顶尖的哪一个,只会让自己太辛苦,还要时刻担心被人追赶,总这样下去,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呢?其实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我们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这倒是她的心里话,两世为人,她最牵挂的始终是哥哥的平安。
说真的,白蓉萱都快要忘记哥哥的模样了,每次想到他时,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但却始终记不起哥哥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真的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久到烟尘蒙住了回忆,那些越是想要费心记住的东西,往往却越是记不起来。
唐氏听了说道,“哪次写信都有提醒他,但我瞧他那副做派也不像是个听话的主。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那山高皇帝远的,我就算有心指手画脚,他也未必会听呀。”
白蓉萱觉得这样不行,前世哥哥就是因为唐氏太过放任,所以他才不拿自己的健康当回事,最终英年早逝,不止给自己留下了遗憾,还彻底改变了唐氏与白蓉萱的人生。
白蓉萱认真地对唐氏道,“您可千万不能这样想,您说不是说是您的事儿,他听不听是他的事儿,哥哥那个人最是孝顺,怎么会不听您的话呢?他哪会照顾自己呀,您要是再不盯着点儿,回头他弄得一身是病的回来,着急上火的人还不是您呀?”
唐氏一听,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呢?”白蓉萱趁机煽风点火,“哥哥是什么性子难道您还不清楚吗?过去在家里读书的时候都要坚持到后半夜,要不是祖母和您三番五次地告诫他就算用功也是有限度的,我看他恨不得一天到晚都不睡呢。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一次读书的时候晕倒了,醒来后还流了好几天的鼻血,大夫让他安心静养,说什么都不让他下床读书,他自己还偷偷摸摸地把书藏在被窝里呢,后来还是祖母亲自过来,他这才肯乖乖听话。我看想要劝他,也就只有您和祖母出面才好用,我们说话他全当耳旁风的。”
唐氏听着忍不住点头,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
儿子在读书这件事上一向用功,有的时候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何况唐老夫人也经常说过刚易折,有时候太要强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白蓉萱见母亲有些动摇,继续说道,“知子莫若母,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您肯定是清楚的。反正我把话已经跟您说了,至于您听是不听,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唐氏笑了笑,“你放心吧,回头我写信给他,叮嘱他一切以身体为重。要是他今年中秋节能赶回来,我再请大夫来给他诊脉,开些滋补的汤药给他调理身子。”
白蓉萱觉得是药三分毒,不太赞成唐氏的想法。不过估计哥哥自己也不会喜欢,毕竟他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大夫喝汤药了。每次喝汤药都像要了他半条命似的,有一次还藏在了衣柜里,要不是被白蓉萱给发现了,险些真被他躲了过去。
白蓉萱想到过去这些琐碎却异常温馨的小事就觉得好笑,眉眼弯弯的低声笑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辞行
唐氏看着满脸笑容地女儿也觉得高兴,握着她的手问道,“你的经文抄得怎么样了?”
之前唐老夫人提了一嘴九月九可能要带着家里人去普陀山的事经由唐学茹一传,现在唐家上上下下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唐氏自然也听说了,这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一直在抄写经文。
白蓉萱道,“我自己的那份已经抄完了,学茹贪玩慢了一点儿,我现在又抄了一卷短的,就当是陪她消磨时间了。”她没有对母亲说自己抄写的经文是要供奉给菩萨保佑哥哥健康平安的,不然她这么三番五次关心哥哥的安全,母亲就算再迟钝也会起疑心的。
唐氏闻声果然没有多想,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分开。
第二天一早唐氏就给儿子写去了一封信,字里行间关心着他的日常起居,还提醒他学业虽然重要,但更要保全自己的身子,他是自己和蓉萱的指望,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家人都不用活了。她装好信封,交给吴妈送到门房去,回头再转给唐学荛,让他帮着寄送到南京去。
白蓉萱从吴妈那里得知母亲听了自己的话,心里非常的高兴,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
可没过几天,她就听说董玉泺向唐老夫人提出了辞行,准备回苏州去了。
几年不见,这才住了几天就要离开,唐老夫人自然是万般不舍,但董玉泺也已经私下和她说过了,这次回去也是为了相看和邱家的婚事,董老夫人派孙妈妈来就是为了接她回去的。
事情关乎到外孙女的后半生,唐老夫人就算再怎么不舍也不能再留。何况邱家又是真正的豪门大户,董玉泺要是能嫁过去,下半辈子就像躺在了蜜罐里一样,什么都不用愁了。但有唐氏的前车之鉴,唐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地对董玉泺说道,“当初你姑姑嫁到白家的时候也是高嫁,可你看看她后来落得什么样的结果?这其中自然有她性格上的缺点,可这高门府邸里的明争暗斗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你和邱家婚事真成了,你自己也得多留几个心眼才行,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可千万别给人钻了空子。尤其是亲戚间的相处走动,更是一点儿都不能出错。”
董玉泺年纪比唐学萍还要大上两岁,如果和邱家的婚事能成,估计明年或者后年也该出阁了,这一别山高水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唐老夫人虽然身体硬朗,但也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谁知道下次见面时是个什么光景?
董玉泺想到这些眼圈都红了,抱着唐老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放心,我都记住了,一定不会让人轻视欺负了的。”
唐老夫人看着她的小脸,又想笑又想哭,摸着她的脸颊道,“你自幼便没了母亲,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照顾安慰你,虽然你祖母在董家说一不二,但你的日子也不容易,自小就要学会看人脸色,不可谓不艰辛。如今你也大了,眨眼的工夫就要谈婚论嫁,你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有今天的福报,也该瞑目了。”
董玉泺顿时哭了起来,“外祖母……”
“好孩子,别哭!”唐老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你记着,人这一世要经历的磨难多着呢,你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以后的人生一定会顺风顺水顺顺利利的,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不止你祖母是你的后盾,唐家也会义无反顾支持你的,你千万不要觉得害怕,挺直了腰杆往前走就是了。”
董玉泺感激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唐老夫人又让李嬷嬷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抱了出来。那是一个不大的红木箱子,上面用金线绘着牡丹和石榴,因为年代久远,许多地方已经脱了漆,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物件儿了。
李嬷嬷把箱子放在了唐老夫人的手边。
红木箱子上挂着一把铜锁,唐老夫人从罗汉床一侧的抽屉里找出钥匙,把锁头打开了。掀开箱子,里面是一套红宝石的首饰和几件小巧精致的玉石摆件。
唐老夫人笑着说道,“这口子箱子还是当年我出嫁时,家里给我的陪嫁。我娘家不算富庶,能陪的东西也不多,里头的东西大半都是你外祖父托人帮着填补的,就是为了给我做面子,让人觉得好看……”
唐老夫人说到这里,董玉泺笑着道,“外祖父一定很喜欢您,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的东西给您冲门面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小孩子家口无遮拦,居然还打趣起我来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统共就见过两面,说上的话都没有十句。”
“那外祖父就是对您一见钟情了呗。”董玉泺仰头望着唐老夫人的脸,饱经风霜的面容已经叠满了皱纹,可即便这样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漂亮的美人,“外祖母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不然舅舅和姨母也不会一表人才俊秀无双了。”
还有她的母亲,也一定是位温柔美丽的佳人。
“都到了这把年纪,谁还在乎漂不漂亮的?人的样貌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谁家过日子靠脸吃饭?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指着手边的红木箱子道,“像这样的箱子我娘家总共陪嫁了四口,都是用樟木做的。江南生了女儿的人家素来有这样的习俗,女儿诞生后就会在房前种上两棵樟树,养到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就砍了树打成箱子,用来给女儿装嫁妆用。当初你母亲出嫁时,嫁妆是你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出来的,我的这些就没用上,正好留给了你们。我算了算,除了你之外,还有学萍、蓉萱和学茹,你们四个正好一人一口,等我百年之后你们若是想我了,就把箱子拿出来瞧瞧,就当是我留给你们的念想了。至于荛哥嘛,他是男孩子,偌大的家业都要留给他,已经占尽了便宜,我就不给他准备什么了。倒是你们四个,都是女儿家,嫁进别人家的门,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每行一步都不容易,我就把自己当初的嫁妆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分成了四份,你这份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正好你这次来了,不然等你成亲时我还要托人给你送去呢。”
董玉泺连忙道,“我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吗?祖母担心我吃亏,还特意从我父亲手里抠出了几个铺子来,三位伯父得知后,每人还送了两间铺子,只这些铺子的收益加起来,我一年大手大脚的花用也花不完,这些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虽说舅舅和舅母孝顺,但您自己手里有些钱,想要花用的时候也有底气,我什么都不缺,您就别担心了。”
唐老夫人没等她说完就露出不满的神色,“你这孩子,个人送个人的礼,各表个的心意,难道你看到董家的东西还能想到我不成?长者赐不能辞,你什么时候这么拧巴起来?还是你嫌外祖母给你的东西不够好,不稀罕要啊?”
董玉泺忙道,“怎么会呢?您这不是冤枉我吗?您不用说了,我收下就是了。若是以后我生了女儿,就把这些留给她,也告诉她一声,这是她曾外祖母留给她的好东西。”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哎,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你生产,要是我能活到那时候,哪怕下不了地,就算让人抬着也要赶到天津给你坐月子去。”
董玉泺哪敢让她折腾,何况自己和邱家的事情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怎么就谈到怀孕生子这个步骤了?她羞红了脸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先别急着下这么早的定论。再说了,哪能让您去呢?等孩子满月了我带着他来见您。”
第二百六十八章 荔枝
但这少说也得是五六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刚出生的孩子最是稚嫩,经不起一点儿折腾,谁家会舍得让刚满月的孩子长途跋涉出远门,更别说是邱家的孩子了,自出生那日起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含在嘴里还怕化了呢,怎么可能让他有一点儿闪失呢?到时候董老夫人能不能见到还是两说,更别说是唐老夫人了。
何况人的寿命又不由自己决定,谁知道到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况啊?
唐老夫人不免有些唏嘘,但她心里明白嘴上却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还笑着对董玉泺道,“那敢情好!你别听我跟你胡吹,到时候真动弹不了,你舅舅要是不让我出门,我是哪也去不了的。你把孩子带来给我瞧瞧,我还有好东西给他。”
唐家没什么家底,之前过不下去日子的时候,略微值钱的东西不是变卖就是典当了,能有什么好东西。唐老夫人这样说,也是为了让董玉泺放心。
董玉泺自然明白,抱着唐老夫人的胳膊说了好一会话,两个人商量了很久,最终把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底。那时候天气转凉,路上不会太过辛苦。
得到消息的黄氏说什么都不答应,“你难得来杭州一次,怎么也要多待一些日子,哪有这样急的?就算惦记祖母,也得过完了中秋再走,到时候治哥也回来,我们一家难得团圆了一次,我连螃蟹都已经跟蟹农提前订好了,全都是最大个的。你热热闹闹跟我们过完了中秋,赶在年前回去陪你祖母过新年也是一样的,董老夫人是个知书达礼的人,肯定不会为此说什么的。”
董玉泺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唐老夫人却把黄氏叫到了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黄氏这才恍然大悟,再看董玉泺的眼神就变得满是笑意,“我说怎么这么急呢?既然是关乎到你一辈子的大事,我就不拦着你了。要是真定下来你记得派人送个消息过来,让你外祖母和舅舅也高兴高兴。等你出嫁的时候,让你舅舅早点儿去喝喜酒,俗话说娘亲舅大,他肯定是要给你送亲去的。”
董玉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也毕竟是个女儿家,被人当众谈起婚事总有些不好意思,何况和邱家的婚事能不能成还是两说,现在提起来有些为时过早。她害羞地红着脸,“到时候舅母和外祖母也一道去,我陪你们去寒山寺听那里的高僧讲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得就是那里。寺中的高僧佛法高深,剖析经文有趣又易懂,听上一天都不会觉得闷。我父亲就特别喜欢,隔三差五就和他那些朋友跑到寒山寺住两天,听经吃斋,家里不派人去催,他都不愿意回来。”
黄氏听着一笑,痛痛快快地答应道,“行,到时候要是家里没有要紧事绊住脚,舅母一定去参加你的婚礼。”
唐老夫人却道,“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吧,我上了年纪,出趟门就像搬家似的,等闲不爱动,你们把我的心意带到就行了。”
唐老夫人因是孀居,轻易不出席别人家的婚礼,怕不吉利。她自己也经常说,“人家肯下帖子邀请我,那是给我老婆子脸面,我自己却不能不识趣。谁家嫁女儿娶媳妇都是一等一的大喜事,我一个孀居之人往前凑什么热闹,真要是冲撞了喜事,你说人家是怪我还是不怪我呢?我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有些事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愿自己麻烦些,也别给人家惹麻烦。”
黄氏知道她的性格,也没有多劝。倒是董玉泺觉得遗憾,拉着唐老夫人的手劝慰了半天。唐老夫人怕她再磨叨下去没完,只好故作为难地说道,“我近些年很少出远门,一来是怕麻烦,二来也是担心路上太折腾,你又不是明日后日就成亲,容我好好琢磨琢磨。”
董玉泺见她不像之前那样坚决,很是高兴地答应了。
归期已经定下,董玉泺特别珍惜和唐老夫人在一起的时间,毕竟这次离开,下次还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见面。她每天都去唐老夫人的屋子里用饭,饭后还要陪唐老夫人在院子里走两圈,惹得唐学茹嫉妒不已,“祖母都快被她一个人霸占了,现如今想见祖母一面都难。”
白蓉萱见她嘟着个小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玉泺表姐又不像我们一样能常常见到祖母,住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离开,心里肯定舍不得嘛!我看你就是闲的,每天脑袋里总想这些没用的,所以抄写经文的速度才会这样慢。等我这一卷抄完如果你还没有结束的话,我可不会再陪着你了,你自己慢慢写去吧。”
唐学茹一听,这才收起了没用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抄写起经文来。
不过也亏得江家这一档子事,两个人才能静下心来抄经,这段时间磨下来,彼此的字迹都进展神速。唐崧舟知道了还让黄氏带去了两页两人写废了的,看过后十分满意,还答应回头找些好墨回来。有了好墨写出来的字会更加漂亮,他本身就喜爱这些,自然更懂内行。
中间唐学莉上门两次,一次是送来了唐崇舟从外地带回来的荔枝,那荔枝比市面上常见的略小一些,却格外的水汁丰盈甘甜可口,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董玉泺也是赞不绝口。唐学莉听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其实这荔枝他父亲总共就带回两筐来,一筐没落地就送去相姨娘的院子里,另外一筐则分成了几份,其中一份送到了唐学莉的手中。唐学莉惦记着二房唐老夫人的辈分,把自己的那份送来做人情了。否则听了大家的称赞后,她说什么也该再送来一些才对,可自己手里都没有了,总不好去相姨娘那里挪吧?
唐学莉讪讪地低着头,脸色红成了一团。
白蓉萱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警觉。难道相姨娘这会儿就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有意想要架空莉姐的权利了?
第二次来则是赶在董玉泺离开之前串门子,顺便邀请她到长房吃顿便饭。董玉泺想到她上头还有个相姨娘压着,不怎么想去,但又怕拒绝的太明显伤了她的面子。正觉得为难之际,唐老夫人已经先开了口,“行呀,那我也跟着一起去热闹热闹,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去过长房了,不知道莉姐儿欢迎不欢迎?”
明眼人都知道唐老夫人这是担心董玉泺去了长房不自在,可能还担心相姨娘会给董玉泺脸子看,这是要亲自过去保驾护航。
唐学莉心里虽然清楚,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一脸明媚的笑容,“瞧您说的,您要是肯大驾光临,我说什么也要请个戏班子到家里唱个堂会才好,平时请都不请来的人,我怎么敢不欢迎呢?”
她这样一说,唐老夫人立刻便来了兴致,“要是请戏班子,还得是明珠社的人,他们家的台柱子花大家的嗓子也好,提起他我才反应过来,我差不多有五六年没听过他的戏了,也不知道他如今还登不登台了?”
唐学莉道,“花大家上了年纪,嗓子不比前些年,等闲不怎么登台了,他下头收了几个小徒弟,如今也都被捧成了名角,花大家现在只帮着弟子们改戏文管戏社,除非是熟悉的老相识,他才会登台唱两折。您是有身份的,他肯定会卖面子给您,到时候我们也好沾个光听听花大家的声音。”
第二百六十九章 长房
“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面子?”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对唐学莉交代道,“你也别全听我的,明珠社如今正是风头日盛之时,只怕时间上也不好排期,要是他们家没空,你再换一家就是了。反正就是图一个热闹,谁还有心思真听他们唱戏啊。”
唐老夫人素来非常的贴心,这样说也是担心唐学莉因为她的一句话就为难自己,以为非明珠社不可,到时候会碰壁丢面子。
唐学莉当然知道唐老夫人这句话的用意,她无比感激点了点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她甚至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当初祖母活着的时候,四个姐姐也都没有出嫁,有她老人家在上头撑着,长房的日子每天都自自在在笑意盈盈的。
可如今……
董玉泺没听过明珠社的名头,不解地向唐老夫人打听起来。
唐老夫人就向她解释起了明珠社的来历,“不怪你不知道,他们只在杭州城里活动,从来也没去过外地,所以名声虽大,外头却是不知道的。明珠社起家很早,我嫁到唐家来时就听过他们家的名字了。不过早些年一直捧不出太有名的角,所以明珠社就一直不温不火的,生意也十分一般,有时候一年也接不到几单生意,戏服全都是旧的。谁家办堂会不是个图个热闹,看到他们家那些老气横秋乌漆嘛黑的戏服就觉得不喜气,所以后来有几年干脆就接不到生意了,好容易培养出来两个嗓子还行的徒弟也都给人重金挖走了,明珠社眼瞅着就要倒闭关门,没成想天无绝人之路,那些没走的弟子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声音也是一鸣惊人,明珠社居然靠着他居然翻红了。老社长给他起了个艺名叫花恋蝶,没过几年他就成了名角,大家见了他也都称一声花大家了。”
董玉泺听后连连点头,“我不大喜欢听戏,不过我祖母喜欢,逢年过节家里摆堂会总要请个戏班子来助兴。苏州也有几个很出名的戏班子,其中一位年纪才十四岁就已经当上台柱子了。不过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每次家里办堂会我都是躲得远远的,连上前都不上前。”
“你这会儿还年轻,自然不喜欢,等上了年纪体会了人生的五味杂陈就喜欢听戏了。”唐老夫人柔和地笑着道,“这戏文里唱的就是人世的悲欢离合,每一曲都涵盖着你人生的一段路,听着戏就能想到那段日子,它还能给你提个醒,不然自己怕是都要忘了。”
唐老夫人的话也让唐学莉回过了神,大家定了大后天做准日子,到时候唐老夫人会带着家里人去长房做客。
唐学莉得了准信,兴高采烈地坐着马车回了家。路上她的丫鬟春儿笑着道,“自从相姨娘进门,老夫人好多年都没来过长房了,上次去还是给荣少爷做满月,略坐了坐就离开了,连满月酒都没有吃。这次老夫人能来,小姐心里想必是高兴的。”
唐学莉微微一愣。
可不是嘛,自从相姨娘进门后,长房和二房的关系明显疏远了不少。她在长房和二房之间来回走动,也是不希望两家最终变成陌路。父亲的年纪渐渐大了,还在为了生计四处奔波,荣哥年纪还小,等他有能力支应门庭少说还得十几二十年,可父亲还能坚持到那时候吗?一旦长房遇到什么难处,二房能心无芥蒂的出手帮忙吗?
唐学莉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对春儿吩咐道,“回到家就让管事去跟明珠社的人联系,无论如何大后天要把人给我请过来。”
春儿立刻会意,聪明地答应了一声。
等到了正日子,除了身体不舒服的唐氏没有跟来,唐老夫人带着黄氏和几个晚辈一起坐着车子出了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长房。
相姨娘和唐学莉早早地等在大门口,一见到车马立刻笑语盈盈地迎了上来。
白蓉萱一下马车就注意到了相姨娘,她穿着一条葱心绿的及地长裙,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水袖斜襟短衫。纤腰丰臀,再配合上精心打扮过的眉眼,打眼一看根本就不像生育过孩子的女人,反倒像是个小姑娘似的。
黄氏见状也轻轻蹙了蹙眉,觉得这个相氏打扮得也太过惹眼了一些。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招摇给谁看?妖妖道道的,一看就不像好人。黄氏故意把脸转到了一边,一眼都懒得看她。
白蓉萱也觉得相氏的气色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过去她就像养在花园里的花朵,虽然年轻漂亮却始终带着无人问津的忧伤,如今却像是被养在了花瓶里,被人精心呵护不说,花也开得更加艳丽无双。
白蓉萱搞不懂这变化从何而来,忍不住多看了相氏几眼。
相氏也留意到了她,顺着目光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相氏却有些不自在地避了开去。
相氏飞快整了整思绪,她讨好地笑着伸出了手,正准备亲自扶着唐老夫人进门。唐老夫人却像是没留意似的,跟身边的黄氏说着长房大门的修缮,“看着比过去更恢宏大气也更敞亮了。”
也花了不知多少冤枉钱啊……
黄氏在心里说。
长房的大门还是唐崇舟迎娶相氏的时候为了面子上好看特意找人修缮的,因为工期紧,他又不懂里面的门路,被人敲去了不少工钱。后来还是那伙工人喝多了酒自己把这件事儿捅出去,唐家大老爷唐崇舟就像个笑话似的,被传得无能至极。
唐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交到了黄氏和董玉泺的手里,由两人虚扶着踏进了长房的大门。
相氏的手僵在了当场,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还是她身边的妈妈咳嗽了两声,她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挤出一脸的假笑,飞快追上了唐老夫人和黄氏的脚步。
一旁的白蓉萱把这些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故意拿着帕子擦了擦嘴,把脸转向了一边。
留在原地的唐学莉热络的请大家进门,唐学茹立刻跑到她身边腻乎起来,“莉姐,你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们呀?”
唐学莉最喜欢她顽皮的性子,闻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你这个贪吃鬼,也不知道上辈子遭了多大的罪,怎么就惦记着吃的?知道你喜欢欢庆楼的点心,我前天就让管事去订了,一会儿新出炉的点心就送来了,让你一次吃个够!”
“真的呀!”唐学茹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扯着唐学莉的手欢快地跳了起来,嘴里嚷嚷着唐学莉是世上最好最疼爱她的人。
把站在一旁的唐学萍和白蓉萱看得脸色发青。
所以她们俩算怎么回事?
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
唐学莉大概是担心相氏一个人应付不来唐老夫人和黄氏,有些着急地拉着唐学茹往门里走,还不忘回头和白蓉萱两人道,“你们也快点儿跟上来。”
白蓉萱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来唐家长房是什么时候了。踏进大门先是一道刻着福字的影壁,往里走则是宽阔的石砖路,两侧是几间厢房,房前种着桃树和杏树,如今这个时候都挂了果,硕果累累看着就觉得喜庆。
穿过一个庭院便是正厅,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也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心思。清一水的鸡翅木家具,厅堂正中央挂着一幅白帝山景图,笔墨细腻,连行走于山中的游人都画得栩栩如生,让人看了便称奇道绝。
黄氏也不跟相氏客气,直接扶着唐老夫人在厅中的主位上坐下了。
唐老夫人眼下是唐家最高的长辈,这个位置倒也不是坐不得。她老神自在地入座,长房的下人鱼贯而入,送来了新沏的热茶和点心、水果。
唐老夫人笑道,“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第二百七十章 骂人
相氏站在一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是长房自己的地盘,可偏偏却一句话都不能说。而且唐老夫人坐了主位,她的位置就变得更加尴尬了。黄氏作为唐老夫人的儿媳妇肯定要坐在下首,她这个姨娘就只能往后排了。
相氏咬了咬牙,脸上的笑意却一点儿都没有变,非常乖觉地在黄氏的后面坐下了。
唐老夫人近几年出门的次数都少了,自从相氏进门之后,长房更是不怎么来。她见长房没什么大变动,但细节之上还是有些轻微的改变。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对相氏与唐学莉道,“虽说崇舟长年累月不在家,但这家里被你们打理得规规矩矩,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也难为你们两个人了。”
相氏和唐学莉连称不敢,相氏更是道,“本就是自己家里的事情,我不张罗谁张罗呢?都是应该应分的事儿,可不敢当老夫人这样的称赞。崇舟一心为了这个家忙碌,我只要想到他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这样操劳辛苦就心疼得不得了。家里的事情再多也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只要费些心思总能解决的,和他在外面奔波劳碌吃的那些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说到后来,更是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看得黄氏一脸不屑。
这个相氏拌起可怜来还真是手到擒来,而且这么会抢攻,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却好像她出了多大的力一般,以唐崇舟那糊涂性子,还不被相氏忽悠得晕头转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呀。
也不知道这些年唐学莉在家里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里,黄氏心疼地向唐学莉望去,只见她表情平静,闻声甚至都没有看唐氏一眼,而是在和一旁的唐学茹小声说着话,两个人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小秘密。
黄氏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章氏死得实在太早了,否则有四个花朵一样的女儿在膝下尽孝,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心。想到这里,黄氏就更不待见相氏了,不客气地说道,“可不是嘛,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原本就是自己分内的事儿,谁还能拿这个邀功不成?”
相氏听着一怔,咬着牙强笑了两声,看黄氏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这个黄氏简直就是天生和自己作对来的,自己无论怎么讨好在她那也换不来一个笑脸。可眼下自己在唐家长房的地位还没有坐稳,这会儿和黄氏翻脸显然不明智,她就算心里恨极了黄氏可也什么都不敢说,而且连一点儿异样的情绪都不能表达出来。毕竟上头还有个唐老夫人,虽说长房和二房分了家,但她名义上却是唐家的长辈,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不然唐崇舟娶她进门的时候也不可能厚着脸皮求到她老人家的面前去了。回头她要是真跟黄氏起了争执,唐老夫人不可能不帮儿媳来帮自己说话,到时候她腹背受敌,怎么可能是这两个女人的对手?
何况唐老夫人一生坎坷磨难经历了不少,见多识广,自己的这点儿小手段在她的眼里说不定就是班门弄斧的小伎俩而已,别便宜占不着再吃一肚子的亏,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对付自己一番,自己大概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打到永世不能翻身的阴沟里去了。
相氏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什么都不敢说。
唐老夫人也觉得黄氏这几句话说得漂亮,就该这样敲打相氏几句。长房如今都是唐学莉上上下下打理着,费尽心力管家理事,相氏不给她找麻烦都是好的,怎么可能出面帮她的忙呢?唐老夫人刚刚那番话之所以会带上相氏,也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她已经生下了荣哥,算是长房的当家主母了。可没想到这个相氏见到功劳就眼热,字里行间把自己显摆了个够呛,提也没提唐学莉一句,好像长房有今天全是她自己的功劳一般。
没有唐学莉,她怕是连唐家长房的下人都摆弄不了。
唐老夫人像是没听到黄氏话里的刺一样,问起了荣哥的情况。相氏见状急忙献宝一样的道,“那孩子自打过完了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人不但非常勤快,读书也更勤奋了。前两日教他的先生还跟我夸奖他呢,说他脑袋灵活又肯用功,要是肯这么一直努力下去,不出三五年也就成才了。”
黄氏听了都不知道该作何反映了。
这个相氏到底是有多无知?都说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白修治天资聪颖悟性又高,在私塾里是出了名的会读书,可谁敢说他一句用不了三五年就能成才?即便现在去了南京,他还要日日夜夜勤耕不辍,唯恐给人撵超落下。相氏也真是大言不惭,就他家唐学荣劣根秉性,已经不知气走了多少任先生,要说他能成才,天上都要下红雨了。
黄氏不屑地看了相氏一眼,嫌恶地别过脸去。
相氏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哪里不对,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唐老夫人卖乖,“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孩子,任谁见了都喜欢,又是满口夸赞又是疼爱有加,闹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老话不是说过吗,这孩子小时候可经不起这样的表扬,否则会折福的。”一边说,一边吩咐身后的妈妈,“快去把荣哥叫过来,这孩子读书都读傻了,家里来了长辈也不知道来拜见。”
相氏的乳娘连忙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出门叫人去了。
不一会儿就把唐学荣拉了回来。
唐老夫人还是过年的时候见了他一面,因为他躺在地上闹着跟要自己的东西,她又不愿意给,便被唐崇舟面红耳赤地抓着胳膊带走了。没想到短短半年不见,这孩子的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眉眼细长,一看就带着几分奸诈之相。
唐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喜。
唐学荣明显是刚从床上被人拉起来,人还迷迷糊糊的,走路都不稳,衣衫的扣子也没有扣好。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满是怒气地走进了厅堂,刚好给黄氏填完茶的丫鬟准备退开,不小心与他撞在了一起。唐学荣一脚便踢了过去,嘴里骂道,“你这瞎了眼地狗东西,居然敢往我身上碰,磕掉我一块皮赔上你的贱命都赔不起!看我回头不让我妈剥了你皮,把你扔到井里去喂王八!”
小丫鬟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唐学荣二话不说踢在她的胸口上,疼得小丫鬟哎呀一声,躺在地上抱着胸口疼得冷汗直流。
唐学荣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满嘴的粗鄙之语,让白蓉萱几个听了都觉得脸红。
唐老夫人一脸怒容地拍了下桌子,神色严厉地喝道,“给我住嘴!”
唐学荣被吓了一跳,挤了挤眼睛,看到唐老夫人后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连忙闪到了相氏的身后,狡诈地偷偷瞄着唐老夫人的表情。
唐学莉也反应过来,忙叫人扶了丫鬟下去休养,再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瞧瞧。
相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明明刚显摆过自己的儿子多么出息,没想到转身的功夫就被打了脸,她脸红脖子粗地拉着唐学荣出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跪下来认错。
唐学荣却奋力挣扎着身子,紧咬着牙关说什么都不肯。
他一个半大小子,力气说大不说小不小,相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挣了两下便松开了手,唐学荣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
相氏觉得面上无光,对自己的乳娘吩咐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去吩咐人拿绳子把他给我捆了!”
黄氏闻声嗤地冷笑起来,“荣哥这圣贤书真是读得不错,骂人的难听话张嘴就来,这可是先生都教不出来的好本事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戏台
相氏再好的伪装这会儿可也笑不出来了。
她神色凌厉地看了黄氏一眼。
黄氏可一点儿都不怵她,直接迎上了她的目光,“我看相姨娘有功夫还是多管管荣哥吧,他才是你一辈子的指望,这要是被养歪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至于这管家的事情,您还是少操点儿没用的心吧,家里有莉姐儿呢,不用事事都指望你。”
言语之中似乎是在影射相氏想要抢夺长房管家的权利。
相氏听了心中有气。
她虽然不如之前的章夫人,但也是唐崇舟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她想管家名正言顺,凭什么要看唐学莉和二房的脸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咬了咬牙,正准备和黄氏撕破脸好好说道说道,没想到唐老夫人却轻飘飘地把话拦了过去,“荣哥这样下去肯定是不成的,我们唐家立家百年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跋扈蛮横之人。古话说和气生财,他虽然是家里的主子,但也不能把下人当成牲口看待,否则后宅不宁则全家不宁,前头的买卖还能做得好吗?他现在年纪小,有时候耍个脾气也正常,但你这做母亲的却不能放任不管,什么都由着他去,否则等性格养成了,再想往回掰就不容易了。你想想我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相氏心里不以为然。
自己的儿子可是唐家长房的独子,将来能执掌家业的人,难道任性一点儿也是错吗?再说了,下人就是下人,让主子打骂都属正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二房就是沽名钓誉装大善人装惯了。
相氏没往心里去,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是,我这也是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太杂碎了,一时间就没抽出功夫来管他。老夫人放心,回头我肯定要骂他的。”
唐老夫人什么人没见过,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她的真实想法。唐老夫人心底冷冷一笑,没有继续多说。儿子是长房的,是好是坏跟二房没什么关系,既然人家自己的亲妈都懒得管,她更不会对别人家的日子指手画脚了。
相氏的乳娘连忙趁机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荣少爷也是昨晚读书太用功,天都快要亮了才歇下,因为休息得不好,所以才有些起床气,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而且刚刚被荣少爷骂了的丫鬟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做事也不尽心,夫人早就想收拾她了,一直没腾出功夫而已。”
这番话说得就很高明了,不但替唐学荣解释了一番,还帮相氏解了围。
相氏微微一笑,看乳娘的眼神顺眼了不少,甚至觉得当初把她带在身边是个明智之举。
唐老夫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觉得这婆子脑袋精明,虽然长得不那么出奇,但一双眼睛咕噜噜的,一看就是个有城府的人。
相氏的乳娘也是急得没办法,不得已才开了口,可话一说完就后悔了。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该出头,藏还来不及呢!她被唐老夫人看得发毛,紧忙低下头去。
白蓉萱像看戏一样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刚刚唐学荣的举动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稀奇,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相氏这么一个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的人能养出什么孝顺的好儿子来?相氏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唐学荣勤奋好学,当谁第一次认识唐学荣吗?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估计也就只有相氏自己愿意去相信了。
唐老夫人既然不想理会唐学荣的事,自然也不会多说,她索性问起唐学莉堂会的事情。
唐学莉也觉得场面十分尴尬,但她再怎么能干也是个晚辈,这里哪有她插嘴的地方?听了唐老夫人的问话,她赶忙起身道,“已经请了明珠社的人到府里来,听说您要来捧场看戏,花大家决定亲自上场唱两折子戏,他还特意提醒我让您选戏,他好赶紧伴上妆。”
春儿闻声连忙上前,把明珠社送来的戏牌子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唐老夫人的手中。
唐老夫人感兴趣地接了过来,一边看一边说道,“花大家毕竟也有些年纪了,他们这些吃功夫的人最怕年月,浑身都是积年累月的伤病不说,动作也不如从前那般利落了。既是这样,就不点武戏,只点两折子文戏听听就算了。我记得早些年花大家的功夫了得,花枪耍得那叫一个漂亮,踢翻滚打样样精通,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定下来了两折戏,一是《玉堂春》一是《梅玉配》,都对唱功要求很高,却没什么动作场面,也算是体恤花大家的不容易了。
唐学莉听后忙让春儿去后院通知花大家一声,春儿得了吩咐,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相氏愣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群人拿她当空气,没一个人说句话给个台阶让她下。相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却又不敢发作,憋得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当场晕厥过去。还是她乳娘机敏,平淡随意地扶着她坐下了,还扒了个橘子给她吃,嘴中说着,“不知道是不是今年雨水大的原因,这橘子的产量可比往年好多了,而且个顶个的甜,您尝一个。”
相氏知道这是乳娘在帮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橘子吃了一瓣,“也就那么回事吧,还是上次老爷带回来的橘子好吃一些,个头虽小,但却甜得像蜜一样。”
相氏的乳娘讨好地笑着道,“老爷那是心疼您,哪次回来不给您带些外头的好东西呀?”
相氏笑了笑,眼神中却飞快闪过一抹嫌弃,吃着橘子不说话了。
春儿很快便走了回来,向唐学莉说道,“明珠社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花大家说随时都可以开锣唱戏。”
唐老夫人一听便站了起来,“那敢情好,咱们也别都窝在屋子里,赶紧过去听戏吧。明珠社的戏可不是想听就能听的,有时候有钱都请不到。”
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茹只以为她是个老戏迷,听说花大家今日肯登台便坐不住了。但黄氏和白蓉萱却不约而同地猜到唐老夫人是不想再面对虚情假意的相氏,所以借机离开而已。
这一次没等黄氏上前,董玉泺和唐学萍已经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出了门,唐学莉在前引路,领着大家往后院走。
长房因为供奉着家祠,所以院落要比二房宽敞不少。后院还单独辟出了一个小花园,花园中种着花树,一侧是一间厢房,起了三层高,二楼被树荫遮着,既凉快视野又好。厢房的正对面是个二层的房子,二楼空旷宽敞,正好可以做戏台用。明珠社的人已经提前布置好了,乐队班子的人见到家主过来,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少了之前的闲散惬意。
这一边也被提前打扫布置过,椅子上铺着厚厚的软垫,水果茶点备得一应俱全,黄氏看唐学莉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谁还能挑你的不成?安排得这样齐备,可把你累坏了吧?”
唐学莉羞涩地笑着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累的?”
董玉泺和唐学萍就坐在了唐老夫人的左右,黄氏则在一旁坐了。她心里想的是万一有什么事情,她还可以跟着唐学莉去帮帮忙,没道理来别人家做客就真做起甩手掌柜,尤其这还是自己最心疼的小侄女,就算帮她分担一些也是应当的。
唐学莉果然最边上的位置做了,为的就是有个什么事自己可以不惊动任何人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唐老夫人面前丢了面子,原本最喜欢往唐老夫人身边凑的相氏出奇地安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往对面的戏台上瞄去。
她的乳娘在身后打着扇子。
唐学茹轻轻拉了白蓉萱一把,两个人跑到最里头的位置坐下了。唐老夫人见状连忙道,“傻丫头,那里能看到戏台子吗?快到我身边坐着来。”
没等唐学茹说话,唐学萍已经抢先道,“您别管了,她们哪是来看戏的,一会儿就该溜走了。您也不想想,学茹是那能坐住凳子的人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花旦
唐老夫人听完,笑着向唐学茹多看了几眼。这孙女的确不是个安生的主,招呼到自己的身边来,东一趟西一趟摇头晃脑的,肯定会连带着自己的戏也看不消停。唐老夫人近几年没怎么出门走动,更是很久没听过明珠社的戏,今天风轻云淡心情正佳,可不想被唐学茹这个毛猴子给冲了兴致。
她点了点头,对唐学萍道,“是这么个理,就让她在那坐着吧。难得今日花大家要登台,我可没工夫盯着她。”
唐学萍笑着拿起桌上的橘子扒了起来。
唐学茹在角落里向白蓉萱小声道,“等一会儿找个恰当的机会我带你下楼,咱们换个地方休息去,坐在这里听他们咿咿呀呀的唱个什么劲儿?”
白蓉萱都记不清上一世来长房是什么时候了,二房和长房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和长房更是不怎么走动,每次都是唐学莉去二房做客。白蓉萱闻声连忙低声劝道,“长房不比自己家,你要怎么折腾都由得你,出门在外最好规矩些。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许乱走,免得冲撞了谁,闹出事情来不好看。”
虽说长房目前仍是唐学莉当家,但相氏的地位却也不可撼动,唐学莉也不好得罪她。相氏和唐学荣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主,白蓉萱特别担心唐学茹没大没小的招惹了什么人,回头真闹起来她倒是有唐老夫人和黄氏护着肯定能够全身而退,但唐学莉夹在中间难做人。她每天都要和相氏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要是有了什么嫌隙,唐学莉很是难办。
何况大舅舅唐崇舟从来也不是个清醒的人,万一要是听信了相氏的谗言……
白蓉萱想到了上一世唐学莉的结局,立刻抓住唐学茹的手腕,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她跑掉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哎呀,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我跟你说……”贴到白蓉萱的耳畔道,“我们一会儿悄悄去莉姐的院子待着,她那里又宽敞又凉快,没有祖母在跟前,我们也能随意些。到时候让她给我们切一盘西瓜,我们一边吃一边休息,不比在这里晒太阳强吗?”
如果是去唐学莉院子里的话,倒不是不可以,白蓉萱就怕她二上又起了新主意,到时候单凭自己抓不住她。
白蓉萱盯着唐学茹的眼睛问道,“真的就只是去莉姐那里吗?你不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吧?”
唐学茹还以为她是因为江耀祖那一档子事儿才不相信自己,委屈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胡闹,已经不相信我了?”
白蓉萱见她撇着个小嘴,一副委屈不已的可怜模样,忍不住笑道,“我是怕你在别人家闹腾起来不好收场,到时候我们拍拍屁股走人了,为难的还不是莉姐吗。”
唐学茹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难得连这个也不知道吗?你放心吧,我不会胡闹的,我就是不爱在这儿坐着,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吵得人脑瓜仁疼。”
白蓉萱和唐学茹不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挺喜欢听戏的,而且能静下来心来听得进去。不过她更担心唐学茹会惹出什么麻烦,所以相比于戏曲,如果唐学茹要走,她肯定是要跟着的,起码在她冒出什么荒唐念头或者想法的时候,自己还能出面阻拦一下。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
唐学茹见她答应,十分的高兴。没一会儿戏台上便敲了几声锣,紧接着一个小花旦迈着碎步走了上来。唐老夫人过去听多了戏,知道这是正戏开始前的压场戏,一般登台的也都是小徒弟,唱功有限,完全是热场子用的。
没想到这小花旦嗓音清脆,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但举手投足间已经像模像样了。唐老夫人看着点了点头,“我这几年等闲不出门,明珠社的人除了花大家,只怕一个都叫不出名字来了。不过这小花旦运气酣畅,韵味虽然不够浑厚,但咬字清晰,扮相也清丽脱俗,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想当年明珠社连个撑台面的人都没有,穷途末路之际要不是有个花大家,明珠社早就房倒屋塌了。他们家吃够了没好苗子的亏,如今也算是下了工夫,我看这个小花旦要是好好调教将来一准儿能成为名角。”
话音刚落,长房的管事匆匆走上二楼来,对着唐学莉小声禀告了一番。唐学莉站起身,走到唐老夫人的身边请示道,“老夫人,花大家听说您过来了,想上来给您磕个头,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见。”
古时的戏子还属于下九流行当,即便花大家已经声名远播,但身份依旧十分低贱,在主人家面前是头也抬不起来的。虽说现在时代更迭有变,但陈年的旧思想却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唐老夫人听后连忙道,“快请上来,我许多年都没见过他了,上次听他唱戏好像还是柳家老太太过寿的时候。也别说什么跪不跪的,我上了年纪之后,最不愿意见人跪来跪去的,多大的福能受得起呀。”
柳家早年和唐家关系很亲近,两家老太太走动得也勤,不过柳家老太太三年前中风去世,唐老夫人每每提起都十分的唏嘘难过。
唐学莉转头向管事点头示意,管事飞一样地跑下楼,没一会儿便领着个一身白衣素服的男子走了上来。
男子身材高挑,举手投足带着几分优雅。脸上已经上了妆,白面红颊,眼波流转间更是风情万种。
唐老夫人已经由董玉泺和唐学萍扶着站了起来,男子一见到她连忙跪了下去,“花恋蝶拜见老夫人,承蒙老夫人不嫌弃,还能捧我的场,明珠社上上下下无不感激涕零。”
说着便要磕下头去。
唐老夫人忙让站在一旁的管事扶起了他,“我们有年头不见了,花大家还是风采依旧,都没怎么变。您近来的生意怎么样?徒弟们都听话吗?”
花恋蝶感激唐老夫人的体恤,有问必答地说道,“生意上还行,全靠这些老主顾惠顾支持,我们这戏班子才能勉强糊口。徒弟们年纪虽小但还算懂事,管起来也省心。”
唐老夫人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戏台上的小花旦唱完了压场戏,恭恭敬敬地向唐老夫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便退了下去。
花恋蝶忙道,“老夫人,下面要登台的是我两个年纪最大的弟子,也是如今明珠社的台柱子,两个孩子还青涩,肯定有不如意的地方,老夫人全当是可怜他们,哪里有不对不好的地方,回头只管跟我说,我再教训他们就是了。”
唐老夫人客气地笑道,“都是花大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太差的。”说到这里,她看向黄氏,“正好花大家来了,把我准备好的赏钱给他吧,免得一会儿还要再折腾他一趟。”
黄氏依言把唐老夫人事先准备的荷包递了过去。
花恋蝶感激万分地接了过来,又要向唐老夫人磕头。一旁的管事却是个机灵的,立刻扶住了他的手道,“我们老夫人不是个规矩重的人,您就别这么三番五次地磕头了,也弄得她老人家不自在。”
花恋蝶这才作罢,向唐老夫人道,“今天我也要为老夫人唱两折戏,只是我久不登台,台风都比不上这些年轻人了,要是出了什么错,老夫人就当不知道吧。”
唐老夫人闻声笑了笑,花恋蝶也趁机告辞,不再打扰唐老夫人听戏。
花恋蝶跟着管事的脚步下了楼,戏台上的锣鼓再次响起,紧接着一个年轻的花旦和武生便走上台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偷跑
两个人唱得是有名的曲目《霸王别姬》,饰演项羽的武生身材略显单薄,虽然嗓音浑厚,但却远没有项羽的霸气威武。倒是那位饰演虞姬的花旦,身形窈窕,妆容瑰丽,举手投足透着几分无奈幽怨,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悯。
唐老夫人一下就被吸引了进去,连唐学萍递给她的橘子也没有接。
董玉泺看着有趣,与无奈的唐学萍交换了个眼神,两个人也把目光放在了戏台上。
坐在角落里的唐学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衣角,小声道,“无聊死了,我们赶紧走吧。”
白蓉萱正听得入迷,有些不舍。唐学茹拽着她的胳膊道,“快走吧,我最不爱听他们拉长声说话,一句话恨不得托一炷香的功夫,谁能受得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唐学茹脸色一喜,两个人偷偷起身,放轻了步子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听得正专注地唐老夫人并没有发觉,但一直留神关注着小女儿的黄氏却一下子就发觉了。她立刻回头过来,诧异地看着两人,低声问道,“干什么去?”
唐学茹本想说去官房方便一下,但这种伎俩用得多了,黄氏肯定不会相信。她索性如实说道,“蓉萱有些累了,我送她去莉姐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黄氏实在太清楚女儿的这些小九九了,她心知肚明地瞪了唐学茹一眼,知道这肯定都是女儿的鬼主意。不过唐学茹是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指望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得在椅子上坐一上午,可比什么都难。如果要真是去唐学莉的院子倒也没什么,她就怕女儿脑袋一灵光,又跑去上房揭瓦折腾大事去了。
黄氏向站在唐学茹身后的白蓉萱看去。
白蓉萱自然能明白黄氏在担心什么,她微笑着向黄氏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宽心。
黄氏不相信唐学茹,但却知道白蓉萱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顿时松了口气,眼神郑重地看向唐学茹,“你要听蓉萱的话,别四处乱逛。要是你不听话,我一到家就告诉你父亲,看他怎么教训你。”
唐学茹撇了撇嘴,“知道啦!”
黄氏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觉得今天出门的时候就不该带这个祸星来。可要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估计满肚子怨气的她非把房盖拆了不可。
黄氏头疼无比,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儿,居然生下这么个让人不省心的讨债鬼。
唐学莉闻声也站起了身,向侍立在一旁的春儿吩咐道,“你送两位小姐过去,然后就留在那边伺候,不用再回来了。”
春儿点了点头,领着白蓉萱和唐学茹下了楼。
走出老远,唐学茹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牵着白蓉萱的手道,“我真是搞不明白,祖母怎么就这么喜欢听戏呢?我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白蓉萱忍不住道,“你自己坐不住凳子,难道还要所有人都陪你不成?有些东西你觉得好,别人却觉得不好,你觉得不好的别人又反而觉得好。好坏本来就难以定论,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能强求的了别人呢?”
“哎哟,我发现寺院老尼姑的讲经你不白听,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有禅机了。”这么深奥的话唐学茹肯定听不懂,她也没有多做纠缠,拉着白蓉萱的手快步跑去了唐学莉的院子。
唐学莉的院子在长房的东侧,一间规规整整的四方小院,院子虽然不大,但却规制得相当整齐。院子里种着白色的山茶花,此刻开得灿烂无比,空气都飘着香甜的气息。春儿领着两人推门进入房间,白蓉萱顿时眼前一亮,只见屋子内陈设雅致,处处透着主人灵巧的心思。而且屋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和摆件上纤尘不染。
唐学茹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直了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还是长房好呀,地方大房子也宽敞,你看莉姐这里,再看看我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之外就没多大的空间了,摆个桌子都费劲,箱笼什么的都要堆在犄角旮旯里,屋子里多余的东西一样都放不下,回个身都费劲。”
二房的地方小人口多,屋舍自然都不太大。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稻草窝,前世她在北京风雨飘摇,要不是孟繁生相助,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那段头无片瓦遮天,脚无立锥之地的日子是真的艰难,所以重活一世的她特别感激唐家,也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真的是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春儿忙着倒茶,又依照唐学茹的吩咐切了一盘西瓜送过来,之后便懂事地退出门外,守在回廊下捋着绣线。
唐学茹就拉着白蓉萱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谈起唐学莉的婚事来。唐学茹感叹道,“莉姐只比萍姐小几个月,她上头的三个姐姐都嫁人了,也不知道大伯父对她是怎么安排的?他总这么不着家,拖着拖着莉姐的年纪就大了,到时候适龄的男子都成家了,她可怎么办呀?”
白蓉萱一想到前世唐学莉最终的结局就觉得惋惜,这一世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帮唐学莉改写人生。
白蓉萱低头沉思起来。
这件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相氏羽翼未丰之时提前定下来,大舅舅唐崇舟是个没什么算计耳根子又软的人,如果由唐老夫人或者黄氏提出来的话,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就怕唐老夫人和黄氏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如今长房全靠唐学莉管家,相氏肯定是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的,如果能将唐学莉嫁出去,长房的管家权利自然而然就会落在她的手里,想必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该怎么利用一下眼前的局势呢?
白蓉萱正在苦苦思索,唐学茹又扯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你这是在想什么呢?拉你出来是为了陪我说话,结果你倒好,一个人低着头想事情,什么也不跟我说,人家不是更无聊了吗?”
白蓉萱抬头看了唐学茹一眼,“我在想莉姐的婚事呀。”
“莉姐的婚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唐学茹诧异地看着白蓉萱,转瞬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哎呀,我知道啦!莉姐的年纪在你之上,她如果也出嫁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了!原来是我们的蓉萱着急嫁人了?快跟我说说,你相中了哪一家呀?”
白蓉萱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光。
她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怎么就能觉得唐学茹是个可靠能商量的人选呢?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了。
唐学茹连忙正了正神色,“好吧,我不和你闹了,你好好说吧。”
白蓉萱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唐学茹正襟危坐,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这才道,“莉姐的婚事要是指着大舅舅做主,我看没时候!他如今长年累月不在家,在外面东奔西跑的瞎忙活,家里有莉姐帮忙打理应酬,一点儿差错都没有,这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女儿家的青春就那么几年,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大舅舅又是个糊涂的性子,别回头稀里糊涂的随便给定一个人家,莉姐这辈子不就彻底毁了吗?”
唐学茹歪了歪头,“莉姐是大伯父最小的女儿,也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就算糊涂可也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吧?”
白蓉萱对唐崇舟不抱任何希望。
他本身就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有了儿子还能顾得上女儿吗?否则上一世相氏做主将唐学莉嫁给一个鳏夫的时候,怎么不见他站出来说句话?
唐学茹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忽然道,“你说这件事儿要是跟祖母说,她会不会出面帮莉姐做主?”
第二百七十四章 拖着
白蓉萱觉得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纯善之人,章氏死后对长房的四姐妹不知明里暗里的帮衬了多少,以她们俩的为人如果能帮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可唐学莉又不是那无父无母的苦命孩子,需要叔叔一家帮着张罗婚事,她上头既有父亲又有继母,怎么也轮不到唐老夫人和黄氏做主。
两个人名不正言不顺,能出的力实在有限,不然上一世唐学莉也不可能由相氏全权做主,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而唐老夫人和黄氏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有力都使不上。
相氏一朝得势,当初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唐学莉自然就成了第一个清算对象。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唐学莉怎么可能是心狠手辣的相氏的对手?白蓉萱沉吟着说道,“这毕竟是大舅舅的家事,就算祖母和舅母有心帮忙,可还是要以他的意见为重,就算祖母有心,只怕也使不上太大的力气。”
唐学茹听着点了点头,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道,“回头得让祖母找机会提醒大伯父几句,再这么耽误下去,莉姐儿可就成老姑娘了,或是外嫁或是招赘,总要拿出个章程才是呀。”
只怕这恰恰正是大伯父一直没有给唐学莉做主安排的原因吧?
当初相氏没有出现的时候,唐崇舟的确是准备把年纪最小,又贴心又能干的女儿唐学莉留在身边给自己养老送终,所以就奔着招赘的打算来安排。只是一旦成为了赘婿,那就等同于入了别人的家门,身份都比旁人矮三分,一般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宁可穷些都不会同意,而愿意倒插门的人又都无才无能,唐崇舟根本瞧不上,这才拖来拖去得也就一直没有定下来。
没想到这事情一拖,中间就出了岔子。唐崇舟外出经商时认识了相氏,没多久就给人家勾引得神魂颠倒,两个人甚至还没成亲就行了好事,最后相氏珠胎暗结,拿着孩子做要挟,唐崇舟一来是真心喜欢相氏,二来又担心相氏一激动真做出什么傻事,再把自己的老来子给葬送了,因此才心急火燎地将相氏迎进了门。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荒唐了一些,相氏的年纪跟他的大女儿差不多,可两人真心相爱,相氏又死心塌地的愿意跟着自己,他有什么不乐意的?何况他和相氏成亲之前,还特意找了个看相之人,帮自己卜了一卦,那算卦之人说他和相氏八字相合,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相氏有旺夫运,更有宜男之相,肯定能诞下儿子让唐崇舟后继有人。
唐崇舟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儿子,听了这话自然满口答应,哪还有不愿意的?
相氏进了唐家的门没多久就生下了唐学荣,唐崇舟老来得子,自然异常高兴,更坚信了算命之人的话,对相氏也更为疼爱宠信。荣哥就像他的命根子一样,出门在外每每想起都惦记得老泪纵横,唯恐他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不在身边,家里人万一怠慢了可怎么办?
他之所以一把年纪还不辞辛劳的外出打拼,也都是为了让荣哥将来大了的时候,长房的家底能厚实一些,免得儿子起步就不如旁人,就算后天肯努力又有什么用?
既然唐崇舟已经有了心心念念的儿子,再留唐学莉在家里招赘就不合适了。否则赘婿和荣哥明争暗斗,长房不就彻底地乱套了?可唐崇舟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自然对唐学莉的事情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倒是闲暇时相氏有意无意地提过几句,唐崇舟也没有往下接话,相氏怕他以为自己容不下唐学莉,之后就不敢再提。
事实上唐崇舟也的确有些不放心。
四个女儿之中,唯独唐学莉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最长,也最是懂事贴心,往往一件事还没等自己开口,她已经提前想到了。而且家里家外事事巨细无遗地安排张罗,有她在家里,唐崇舟也能放心出门。
这样的好女儿嫁给谁家他都觉得心疼,可留在家里又不合适,唐崇舟陷入两难之中,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搁置在一旁,盼望着没多久就能碰到一户各方面都满意的合适人家,到时候再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出门去。
白蓉萱和唐学茹提起这些的时候,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天热屋内开着窗,这些话还是被坐在回廊下捋绣线的春儿听了个真真切切。她恨不得冲进房抱着两位小姐的大腿求她们拜托唐老夫人或者黄夫人出面说句话,赶紧找一户靠谱人家把小姐嫁出去算了。否则她夹在老爷和相姨娘之间,日子简直太难了。
前些天老爷回来,也不知道相姨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老爷想都没想得把小姐叫过去教训了一顿,骂得小姐委屈极了,可这委屈又没处诉,只能默默地咽到了肚子里。
春儿一看到小姐满脸泪痕的模样就觉得心疼。
要怪就怪那个相姨娘,在老爷面前煽风点火,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老爷是不是瞎了眼,怎么就把这样两面三刀的女人娶回了家门?
春儿甚至希望唐学莉也能像上头的三个姐姐一样远远的嫁了,最起码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唐家长房怎么样也跟她没关系了。有能力就帮衬娘家一把,要是不愿意就当睁眼瞎,谁还能去责怪一个出了嫁的女儿不成?
长房又不是没有支应门庭的爷们!
老爷和相姨娘不是拿荣少爷当眼珠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恨不得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福气接得住!
春儿想着想着走了神,手里的绣线捋得乱七八糟犹不自知。
屋内的白蓉萱和唐学茹正好也提起了相氏与唐学荣。
唐学茹道,“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我就看不上那个相姨娘,总觉得她妖妖道道的不像什么好人!明明都已经嫁作人妇生了儿子,还每天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你说大伯父也不在家里,她就算打扮成杨贵妃又有谁看?”
白蓉萱活了两世仍旧不喜欢相氏,总觉得她那个人工于心计,城府很深,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纯粹。而且她手段激烈,报复心又强,一旦让她得势,唐家二房在她面前肯定得不到好处。
唐学茹见白蓉萱没有阻止自己,笑着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唐学荣,简直不像我们唐家的孩子。虽说我也荒唐了一些,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却是知道的,你看看他那副样子,完全就是个市井无赖,哪有半点儿公子爷的模样。和我哥哥一比,他就像就是粪坑里的石头,没一点儿出息。也不知道他长大了会不会有所改变,要还是这样的话,唐家长房落在他的手里,只怕离房倒屋塌也没多远了。”
白蓉萱上一世离开杭州的时候,唐学荣还没有继承长房的家业,所以后来他怎么样了白蓉萱不得而知。不过老话说‘三岁看老’,他小小年纪就已经这样蛮横跋扈,长大了还能有什么好?估计也是个败家子罢了。
而且唐学荣和相氏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有狐相,看着就阴险奸诈,不像什么好人。相氏好歹还是个女人,别人顶多只会说她一句面带风情,但唐学荣就不一样了。谁会愿意跟他打交道啊,只怕躲着走都来不及呢。
白蓉萱就这样和唐学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盘西瓜很快就被唐学茹吃得见了底。
白蓉萱道,“你少吃些吧,西瓜是寒凉之物,你小心一会儿肚子受不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孔雀
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知道了,就算你让我吃我也不会吃了。你先前没听莉姐跟我说的话吗?她为了招待我,特意定了欢庆楼的点心,我可得把肚子好好留出来,一会儿多吃两块点心,最近这段时间憋在家里,我都快要无聊死了。”
白蓉萱笑了笑,小口喝着茶。
唐学茹还想再说相姨娘和唐学荣的事情,可毕竟身在长房,在人家的院子说主人的坏话总归有点儿不妥当,虽说这是唐学莉自己的房间,但说不定因此给唐学莉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白蓉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和白蓉萱商量起送点什么东西给董玉泺做礼物。
毕竟这一别山高水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这一世白蓉萱已经放弃上海白家,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就算去天津找董玉泺,也一定不会像前世那般可怜无助。也不知道两个人之后还能不能有交集,但无论如何,白蓉萱感激她前世对自己的收留和照顾,何况这次董玉泺来杭州又送了她不少布匹和绸缎,她总要回赠些什么才对。
唐学茹嘟着小嘴想了半天,“董家可比我们家强太多了,玉泺表姐什么都不缺,我们送什么她都不会稀罕的。”
“怎么会呢?”白蓉萱道,“赠礼本身看重的就是情谊,东西是贵是贱有什么重要?要不怎么有句话叫‘礼轻情意重’呢?玉泺表姐虽然富庶,要什么有什么,可那些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看到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我们的。”
唐学茹听着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那你说送什么?我可不懂这些,都由你做主好了,反正我总是跟着你的。”
白蓉萱就是因为想不到才会跟她商量,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丢在了她一个身上。
白蓉萱当然不会依着她,把她拉起来跟着自己一起想,两个人研究了半天,最终决定合力绣些东西给董玉泺。
绣花是唐学茹的软肋,她起初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还是白蓉萱答应她自己出大头,唐学茹只要帮着穿针引线,再绣一些零碎地小地方就行她才勉强点头。
董玉泺的归期定在了八月底,算起来时间也不充足,两个人若是想赶在她离开之前奉上,就得紧赶着了。白蓉萱当即借用了唐学莉的桌子,唐学茹替她研墨,两个人研究起了要刺绣的花样子。
唐学茹一边无精打采的研墨一边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横插出这么一件事情来,我的经文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抄完了。我跟你说,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九月九的普陀山之行,不然我跟你急!”
白蓉萱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你自己抄写得慢,跟我急有什么用?”
“谁让你抄得那么快的?谁让你提议送玉泺表姐东西的?随便买个一两样也就是了,还要亲力亲为地绣东西,你也不想想,董家是开织造厂的,家里养着成百上千的绣娘,人家的手艺肯定比你好多了,我们就算废寝忘食地绣出来,表姐也未必看得上眼。”她嘟嘟囔囔得一脸怨言。
白蓉萱道,“正因为绣娘的东西她见多了,所以才不觉得新鲜。我要送她一个特殊的,保证是她没见过的……”一边说,一边蘸着墨飞快在草纸上画了起来。
这花样子像是刻在了她脑海中一般,几乎不怎么用思索便水到渠成地跃然于纸上。
唐学茹望着画纸上的孔雀嗤嗤称奇,拍着手叫道,“哎哟,这孔雀活灵活现的,看着就漂亮,你是怎么想到的?”
白蓉萱讪讪地笑了笑。
她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图案呢,这原本是前世在上海时与白家二房的长女白玲珑打交道时看到的,当时她穿着一件修身得体的旗袍,上面就绣着这样一只孔雀。只是刺绣的手法和技艺与众不同,而且其中还穿插着金线银线,让孔雀看上去盛气凌人风华绝代。
白蓉萱流落于北平之时,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件衣服,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脑海里拆解研究,琢磨刺绣的手法,总是想搞清楚孔雀到底是怎么绣出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病重卧床之际,总算让她琢磨了个七七八八。重生之后她自己还起过这样的心思,也想做一件差不多的旗袍。可这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便被自己给否定了。一来杭州不似上海那般时髦开放,人的骨子里还是旧时的老思想,没见过旗袍的人初次见了,只怕都接受不了。二来一想到那件衣服曾经属于白玲珑,自己照着她的样子做,总觉得像是在东施效颦。何况前世见面,自己可没少受她的奚落侮辱,一想到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白蓉萱就觉得索然无味,彻底打消了做旗袍的念头。
不过她不做,不代表不可以给董玉泺做。
但是旗袍这一块她是一点儿都不懂的,肯定不敢装大师傅下剪子动料,但绣个花样送给董玉泺,全由着她自己的喜好去安排就是了。
前世自己在天津邱家田庄之时,可没少受董玉泺的照拂。尤其是她不顾即将生产登门劝慰自己,这份恩情白蓉萱一直记在心里。
两个人正研究着孔雀图样,黄氏带着唐学莉不放心地赶了过来。估计是没想到唐学茹真能乖乖地待在唐学莉的屋子里,还没来得及进门的黄氏脸上全是意外。
唐学莉扶着她的胳膊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学茹一准被蓉萱拘在屋子里哪也去不得,婶子说什么都不听,现在可信了吧?”
黄氏无奈地笑了笑,“你是不知道,这泼皮野猴子是个片刻都不安生的主,我就怕她没人在头上压着彻底无法无天起来,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事情来,你脸子上也不好看呀。”
黄氏说者无心,唐学莉却听者有意。
她在这个家,位置实在是尴尬了一些。
唐学莉强撑着笑脸道,“您怕什么,再野的猴子也逃不出佛祖的手心。我看蓉萱就是治学茹最好的人,有她在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提起白蓉萱,黄氏那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她笑着点了点头,“蓉萱是没得说的,自小就乖巧懂事不说,年纪越大越招人喜欢,那是错不了的。也就是她吧,换了旁人早被学茹拖到沟里去了,可见她是个能坚持己见有自己主意的人。”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门。
唐学茹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妈!是准备开席吃饭了吗?”
黄氏闻声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吃什么饭?真该找面镜子让你自己照照,瞧瞧你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呢。家里是亏了吃你还是亏了你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早上不是在你祖母那里用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唐学茹和黄氏的关心亲和,整个唐家的长辈中最不怕的就是母亲了。她闻声丢下手中的墨锭,屁颠屁颠地跑上去,抱着黄氏的胳膊撒起娇来,“我大概是太久不出门了,一想到能出门放风就期待不已,哪还有心思吃饭呀,早上就在祖母那里垫了两口,要不是刚才吃了一盘西瓜,我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黄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什么叫出门放风?这话也是随便说的?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不懂,话也不琢磨琢磨张口就来,以后不许再说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妈!出门放风是什么意思?”
没等黄氏解释,正在画孔雀尾羽的白蓉萱便接过话来,“一般蹲监坐狱的人每天到了特定的时间都会被放出来活动筋骨,大家都说是放风时间,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支持
唐学茹惊奇地咦了一声,“这种刁钻古怪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
按理说白蓉萱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养在家里不出门的闲人,何况她性子沉静,不像自己一样喜欢热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呢?还用了‘蹲监坐狱’这样的俗话,唐学茹从小到大连听都没听说过。
白蓉萱前世在北平四合院生活的时候,那里地处平民区,周围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她耳濡目染,自然听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话,知道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事,见识和阅历远在唐学茹之上,刚刚黄氏提起,她就顺其自然地接过了话,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
不过她怕黄氏多心,随便想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没什么,之前偶尔听董家下人提起来的,我就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
黄氏没有多疑,只是好奇地打听到,“董家的人提这个做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他们说像江耀祖那样的人就该扔到大狱里关几天,那里头的犯人最恨他这种调戏妇女的货色,可不管他是江家还是河家,肯定会出手教训他的!”这些话其实也是前世在北平听说的,而且大狱里的重刑犯自知重罪难消,所以无所顾忌,根本不在乎手上沾几条人命,反正一条也是死,两条也是死,他们可不管你身世如何,一旦落入他们的手中,不被折磨的掉一层皮都是好的。
这种事情黄氏却是听说过的,一想到江耀祖那败类做出的事情,她就不耻地哼了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像他那样的人不遭点儿报应,反倒显得老天不公了。”
她不想多提那个人渣,免得白蓉萱听了心里不舒服,索性走到桌案前,看着白蓉萱画出来的孔雀花样,惊喜地说道,“哎哟,这孔雀活灵活现的真好看,你是准备做什么用?”
白蓉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黄氏听说是要送给董玉泺的回礼,而且还要拉着唐学茹一起做,立刻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拘绣得怎么样,玉泺出自织绣世家,什么好东西都见得多了,难得的是你们小姐妹的这片心意。我那里还有一些金线银线,回头你们都拿去,绣雀翎的时候用些金银线,闪闪亮亮的才好看呢。”
一副非常赞成支持的模样。
白蓉萱没想到她这样有眼光,前世白玲珑身上那件旗袍的绣工上就用了金线银,而且明暗交叉,安排得十分巧妙,把孔雀衬托得绚丽多彩不说,黑暗里也是光辉灼灼,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就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行,可别浪费了舅母的好东西。”
“有什么不行的。”黄氏随意地摆了摆手,“这刺绣最要紧的就是花样子了,有了样图照着绣就是了,你们年纪轻轻地,正是心灵手巧的好时候,眼光和审美肯定比我们这一辈人强。何况就算绣坏了也不要紧,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全当是练手玩了。”
白蓉萱这才放心,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唐学莉也觉得这孔雀神气扬扬的十分高贵,特别适合董玉泺的气质。不过她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离玉泺表姐回程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两个能绣得完吗?单单雀翎的图案就繁琐复杂,一天怕是都绣不出一点儿来,只靠你们两个的话,怕是得绣到中秋都未必绣得完。”
白蓉萱也觉得时间太紧张了些,她又担心抢工的话,绣品的质量不好,白白浪费了她的孔雀图样。这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花样,可不想白白浪费掉。
唐学茹一听,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拉着唐学莉的手道,“我刚刚就说过了,这本身就是强人所难,我不爱弄这个,要不还是听我的,出门买些东西送给玉泺表姐就是了。”
黄氏没等白蓉萱做出反应,已经先一步开口说道,“遇到难处不想着怎么解决,先考虑如何逃避,就你这样的,以后能干成什么大事?再说外面买的东西虽然贵重精致,却没有一点儿心意,玉泺收到了难道就会高兴?那还不如不送呢。”
唐学茹被母亲说了一通,撇着嘴不吭声了。
唐学莉道,“刚好我最近很闲,要不我也帮忙跟着一起绣吧,三个人一起的话速度也能快些。”唐学莉很有内秀,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她要是肯帮忙,肯定比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个人要强许多。
白蓉萱一听就答应了。
黄氏更是直接替唐学萍也做了主,“到时候把学萍也叫过去,你们姐几个一边说话一边绣,没几天的功夫就完成了。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以后跟姐妹们相处的机会就少了,更得珍惜机会多在一起走动才行。哎,这女孩子嫁了人呀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算有心亲近都未必能抽出工夫来。你们这会儿还体会不到,等嫁了人就知道了。”
杭州离湖北宜昌千里之遥,一来一往要很长时间,黄氏自从嫁到这边来,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靠信件往来联系。她本是长姐,下头的弟弟妹妹全是她一手照顾大的,感情十分深厚,每到年节就格外思念惦记他们。
唐学茹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妈!大姐成亲的时候,舅舅和姨母们会不会过来?”
黄氏闻声笑了笑,“你两个舅舅肯定是要过来的,我之前还特意写信让你舅母跟着一同来,最好能带上你舅舅家的哥哥和姐姐,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们呢。至于你姨母嘛……她身子一直也不怎么好,我不想折腾她,让她老实在家里待着吧。”
白蓉萱记得舅母黄氏的娘家日子过得一直很一般,两个弟弟还算能干,但妹妹的日子却不怎么好过,想必黄氏一方面是怕她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另一方面也是怕她花钱,这一趟的路费吃用着实不少,她的家境本就不富裕,没必要雪上加霜。
唐学茹还理解不了这些,听到家里又要来客人了,十分高兴地说道,“这可真是太好啦!玉泺表姐前脚走,后脚就又有哥哥姐姐来家里做客,到时候我带他们出去玩。”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黄氏心里不大赞成,这次董玉泺来杭州西湖一游就闹出了这么多麻烦,等年底了只怕事情更多,她可不想再旁生枝节,只盼望四平八稳地把女儿嫁出门,能和姑爷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她笑着没有开口,但心里已经计划好了。等娘家人过来,她就将女眷都留在家里,只让唐学荛陪着几位男丁出去转转就是了。
黄氏和唐学莉在这里停留了片刻,说了一会儿话,门外有婆子来回事,问的是午饭宴席上的事情。唐学萍闻声走了出去,在回廊下听那婆子说话。黄氏小声对白蓉萱道,“虽说是来长房串门的,可也不能当那睁眼瞎,请等着饭菜递到嘴边来。学莉再怎么能干也是个孩子,我去帮帮她的忙,你们两个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画花样吧,快开席的时候我打发人来请你们。”
唐学茹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黄氏跟着出门,和唐学莉一起向后厨走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撞破
白蓉萱很快就凭借着记忆把花样画完了,唐学茹站在一旁连连称奇,“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能想到这样好看的图案?等回头你也送我点儿什么吧,我好好的存起来,以后看着就能想到你了,好不好?”
白蓉萱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心都要化成了水。她微笑着说道,“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又不会分开,为什么还要睹物思人?”
唐学茹一想也对,也就不强求了。
两个人在唐学莉的屋子里休息了一上午,其间春儿又送了新的热茶和糕点,黄氏又怕唐学茹真饿了,特意打发个婆子送来了两个鸡腿。唐学茹看着碗里香气腾腾的鸡腿,嘴里的口水都流下来了,她笑着问那跑腿的婆子,“这鸡腿给了我,一会席上可怎么办?”
那婆子也是个能言善道的,闻声立刻笑着回道,“瞧茹小姐说的,老夫人难得来长房一次,还能只做一只鸡不成?您就放心吃吧,保证一会儿宴席端上去的是只整鸡就对了。”
唐学茹这才放心,拿着鸡腿开心地啃了起来。
白蓉萱却没什么胃口,一边喝茶一边和她说着话。
远处传来阵阵锣鼓之声,前头的大戏还没有唱完。
快到午间时,黄氏打发之前送鸡腿的婆子来送信,让她们两个去前厅用饭。唐学茹从床上翻身而起,趿拉着鞋就往出跑,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赶忙追了上去。
正午的阳光炙热,两个人刚穿过一个院子就热得浑身是汗。唐学茹忽然抱着肚子低声道,“怎么办?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想去趟官房。”
白蓉萱皱了皱眉,“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吃了那么多西瓜,又吃了一只油腻的鸡腿,肚子能舒服才怪了……”
没等她说完,唐学茹已经不满地嚷嚷道,“哎呀,人家正难受呢,你还要啰啰嗦嗦的教训个没完,能不能等我方便了再训话。”
一旁的婆子连忙道,“茹小姐请跟我来,我领您去官房。”抬头再看白蓉萱的眼神就充满了歉意。
白蓉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儿,你先忙活她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那婆子碰上了这么个好说话的自然感激无比,格外诚恳地说道,“这大太阳底下哪能站人呢,您仔细中暑了。前头有条长长的回廊,又凉快又安静,您还是去那里头等我们吧。”
白蓉萱点头答应,唐学茹却片刻都不肯耽误地拉着婆子跑了。
白蓉萱一个人寻着婆子所指的方向往前走,垮过一道角门就到了婆子所说的回廊上。不知长房的下人是不是都去戏台或是后厨帮忙了,院子里显得格外空旷,连个人影也看不到。白蓉萱在回廊上转了一圈,仍旧没等到唐学茹回来,倒是看到一抹水葱色的裙子从一旁的花丛里飞快走了过去,大概是因为走得急,居然没有留意到回廊里还站着一个人,神色匆匆的奔着前方而去。
白蓉萱隐约只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但立刻就认出对方正是相姨娘。
她不在前头陪唐老夫人看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虽然对相姨娘没什么好感,但也没到对她事事上心的地步,见状也没有多想,依旧在回廊上走动。
忽然间,她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了相姨娘娇媚的笑声。
白蓉萱神情一凛,脚步立刻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又完全搞不清楚,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她本想立刻转身就走,可听到相姨娘那想笑又不敢笑的压抑声音后,她居然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这个相姨娘是在见谁?听声音对方分明是个男子,难道是家中的管事?
可就算是这样,相姨娘为什么要笑得这么开心?
白蓉萱觉得相姨娘肯定有什么秘密,说不定这还关系到唐学莉的终生幸福。想到这里,白蓉萱咬着牙缓缓挪动着步子,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这辈子还从来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之事,紧张的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身子靠得越近,声音也听越清晰,只听那男子低声道,“立秋,你也太小心了些,那老不死的又没在家里,你还总是躲着我,难道是厌烦了我,已经不想见我了?”
“怎么会呢!”相氏立刻反驳道,“我要是不想见你,还会让乳娘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找到吗?谁会像你那么没良心,我始终是念着过去的感情的。”
“哎。”那男人听她这样说,立刻难过地叹起气来,“我就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难怪总是对我热一阵冷一阵的。当初的事情的确是我做得不对,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要是还在怪我,趁我这会儿还在你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反正我这条命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你得了,为你赴汤蹈火也在做不辞!”
一番话说得干脆又利落,仿佛出自真心一般。
白蓉萱却听得冷汗都下来。
这……这个相姨娘居然敢在家里私会外男,而且听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已经相识多年,他们难道不要命了嘛?这要是给外人知道,他们两个还有活路吗?
只听相姨娘嗤地冷笑起来,“罗秀春,你少跟我来这套。你还当我是过去的相立秋呢?你这些花言巧语也就骗骗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还行,想糊弄我,你再修行个几十年吧。当初你做完了好事,拍拍屁股就没了人影,可有想过我的死活?你就是个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的臭男人,少在我面前装深情,老娘早把你看清楚了。我现在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旧情份上赏你一口饭吃而已,你这手脚也给我规矩些……”
原来相姨娘的闺名叫相立秋,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个叫罗秀春的男子居然知道她的闺名,而且还直呼其名,关系肯定不简单。何况两人的对话处处透着暧昧,白蓉萱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相姨娘的话音刚落,罗秀春便赶忙道,“在你这样一个美娇娘面前,你让我的手脚怎么规矩?要不还是你狠狠心,把我的手脚剁了吧,不然我怎么控制得住?”
相姨娘又娇滴滴地笑了起来,“哎呀,你这猴急的死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在家里对我动手动脚的,要是给人看到了可怎么好?”
罗秀春道,“那老不死的没在家,小娼妇又要招待客人,谁会来坏我们的好事?你这个人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既然敢来见我,肯定已经把人都打发走了,这会儿周围怕是连个苍蝇都没有,你跟我还玩什么欲拒还迎?快让我摸摸,我都想死你这身体了。”
白蓉萱就算重活一世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青天白日的居然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她顿时面红耳赤,浑身因为气愤轻轻颤抖着。
相姨娘呸了一声,娇羞地问道,“你难道就想这身体,就不想别的?”
“我怎么不想?只要是你的,我统统都想。好立秋,你就顺了我的心意,让我好好亲一亲吧……”
“别闹!”相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白蓉萱紧张得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撞破相姨娘的奸情,她居然和家中的管事搅和在了一起,这要是被大舅舅知道……
白蓉萱不敢再留,放轻了步子原路而回,快走到那扇角门的时候,唐学茹已经和婆子方便回来,两个人正在站在门口四下张望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震惊
一见到白蓉萱的身影,唐学茹立刻便迎了上来,好奇地询问道,“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找你半天了也不见影子,还以为你独个儿先去前厅没等我们呢。”
白蓉萱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回她什么话才好。
长房的那个婆子也是个有城府的人,见白蓉萱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忙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别是给太阳晒得中了暑,要不要吩咐后厨给你熬一碗解暑汤送过来?”
白蓉萱刚刚撞破了相姨娘和外男的奸情,七魂六魄被吓走了六魂五魄,她脸色怎么好得起来?
她甚至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白蓉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安抚着自己一边勉强撑起一个笑脸道,“没什么,我见这回廊还挺长的,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就沿着这里转了转,可能是天气太热,人就有些受不了了。”
那婆子没有多想,而是贴心地介绍道,“这条回廊通往相姨娘的住处,再往前就是荣少爷的院子。相姨娘有自己娘家的人伺候,我们平时不怎么过去,怕触了她的霉头,闹出什么不愉快来让莉小姐夹在中间难做人。”
白蓉萱听到这里,顿时反应过来。难怪相姨娘敢这样胆大妄为,青天白日的私会外男不说,还和他勾勾搭搭搅和在了一起,原来那院子里都是她自己的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多嘴多舌,更不用说相姨娘小心谨慎,还提前把人都打发走了。
难怪她在这边转悠了半天,连个下人的影子也没发现。
说不定相姨娘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否则也不会这样驾轻就熟。她院子里的下人对她唯命是从,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否则落在相姨娘的手里还能有命活吗?真见到了也只能当那睁眼瞎,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长房除了唐学莉也没有个精明人,就算把这件事儿捅出去也没什么用,唐学莉难道还能插手去管继母的事情?到时候相氏反咬一口,说唐学莉是栽赃陷害,她手里又没有真凭实据,唐崇舟会相信唐学莉的话吗?
何况唐学莉会插手这样糟心的事情吗?
白蓉萱自从重生之后,就算在西湖边上遇到了江耀祖被他当街阻拦,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慌乱。相姨娘的事儿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直接将她震撼的不会思考了。
那婆子悄悄打量着白蓉萱的脸色,见她轻轻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她不高兴了,连忙补救般地笑着道,“老爷常年不在家,相姨娘就是长房唯一的长辈了。可她的年纪其实比已经出嫁了的大小姐年纪还要小,如今又没有插手到家务事中来,我们都不习惯跟她打交道,也怕她自己觉得别扭。”
白蓉萱听了婆子的话后眼前一亮。
没错!大舅舅唐崇舟常年不在家,唐学莉碍着身份又不怎么和她来往,相姨娘要是想偷人,简直不要太方便。只是不知道她和那男人勾搭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久了的话,不可能没人知道。
白蓉萱回想着先前两人的对话,相姨娘称呼那个人为罗秀春,不知道他是长房里的管事还是家中的小厮?刚刚白蓉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根本没胆子伸头看看那男人什么样子,也怕自己会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她要怎么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打听一下这个罗秀春的底细呢?
白蓉萱看着眼前婆子精明的眼睛,到了嘴边的问话还是被自己咽了回去。
这婆子也是个机敏的人,自己无缘无故打听起长房的人来,她不可能不多心,说不定转头就要说给唐学莉知道,唐学莉又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万一大张旗鼓地询问起来,传到相姨娘的耳朵里,以她的手段和心智再加上做贼心虚,肯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这样一来非但抓不到相姨娘的把柄,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让人心生警觉。
看来这件事儿只能徐徐图之,不能太操之过急了。
那婆子见白蓉萱没有开口,大着胆子说道,“萱小姐和茹小姐没事儿也别往那头去,那边的下人说话没轻没重的,小心冲撞了你们,惹得你们不痛快。”
白蓉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不会过去的。”
“就是!”唐学茹立刻抱着白蓉萱的胳膊,和她一个鼻孔里出气,“好像谁稀罕似的。”一边说一边拉着白蓉萱的手,“走吧!走吧!我都有点儿饿了,咱们快去前厅,莉姐肯定给我们准备了一桌子的丰盛美食。”
那婆子被她俏皮可爱的模样逗得直笑,在前头领着路还不忘替唐学莉卖好,“茹小姐这话可真是说对了,从老夫人答应来长房串门的那天起,我们家小姐一到家就马不停蹄地张罗了起来,就是今天午间席面的菜单都是推翻了四五次才定下来的。您一会儿看了就知道,肯定是用了心思的。”
白蓉萱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换做平日她肯定会附和几句,帮唐学莉说几句好听的话。
可这会儿她还完全沉浸在相姨娘的事情中,连走路都是靠唐学茹一路牵引着,否则自己魂游天外肯定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那可太好了,我一定要多吃一些,不能浪费了莉姐的一番好意。”
婆子被她说得眉开眼笑,少不得又说了些唐学莉的好话。
长房的下人多半都是章夫人生前用过的老人,章夫人和善温柔,对待这些下人就像自己家人一样,谁要是有了难处被她知道,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从不拿他们当下人看待,有时候吃饭都在一张桌子上,一点儿顾忌都没有。长房的下人对她评价极好,这也是为什么章夫人死后他们还愿意留在唐家帮唐学莉的忙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眼前这婆子过去就没少得章夫人的好处,因此对唐学莉最是忠心。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她在大宅院里过了半辈子,大风大浪没见过,但小来小去的风吹草动却见得多了。自打相姨娘进门后,她就一直瞧不上对方的做派,而且以她这些年看人的眼光来说,那个相氏削肩膀水蛇腰,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性子,也不知道老爷图她什么,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家。
婆子担心唐学莉吃亏,总是暗中盯着相姨娘的一举一动,就怕她暗中做出什么对唐学莉不利的事情来。可惜相姨娘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嫁到唐家没几日就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统统换成了从娘家带来的人,若是位置上有空缺,宁可另买新的使唤也不用长房过去的老人。相姨娘身边的那位乳娘更是个狠角色,把院子管理得密不透风,如今相姨娘和荣少爷的院子就像铜墙铁壁一般,针都插不进去一根,更别说想打探什么消息了。
虽说相姨娘如今没有当起长房的家,但却总跟唐崇舟吹枕边风,唐崇舟自己又是个糊涂人,听什么信什么,经常因为相姨娘的三言两语就把这些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人叫到身边训斥一顿,把这些老人骂得寒了心,要不是看在章夫人最小的女儿还没有出嫁,他们早就回家养老或是另换一家走人了。
可眼下唐学莉想要嫁人也不是件易事。
上头有相姨娘压着,她的婚事总是难办。何况唐崇舟又稀里糊涂的,到时候万一受了相姨娘的蛊惑,随随便便将唐学莉嫁了可怎么办?
这样看来,唐学莉和唐家二房的关系如何,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为难
毕竟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唐老夫人和黄氏要是肯出面说一句话,唐崇舟不可能不顾及,而且有她们两位在上头震着,相氏想做什么打算之前也要先思量一番后果才行,否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计别人不成再搭上自己的名声,那她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
长房的人都盼望着唐学莉能过得好,这样一来他们也算没有辜负当年章夫人的一番照顾。所以时常劝着唐学莉多和二房走动,尤其唐老夫人还是位心如明镜的老人,黄氏也又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不可能对唐学莉的婚事坐视不理。
唐学莉也清楚大家的用意,何况她那三个出嫁了的姐姐每逢派人送信回来,宁可不跟唐崇舟打声招呼,也要和她多说几句,信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和二房之间的关系,让唐学莉拿唐老夫人当自己的亲祖母那般孝敬,有事没事就过去坐一坐。
唐学莉本就和二房亲近,有了这些人推波助澜,自然走动得更加勤快了。
可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却清楚,前世在唐学莉的婚事上二房有心无力,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跌入火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时相氏已经执掌了唐家长房的大权,而且仗着自己的儿子撑腰,唐崇舟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二房这种隔着墙头过日子的人家了。黄氏上门找她,还被她趁机羞辱了一番,回来后气得病了很久才能下地。但唐学莉的事情也成了黄氏的心病,只要想起就要难过好一阵子。
白蓉萱每每想到相姨娘前世的所作所为,就非常反感她的为人。所以这一世重生回来,即便相姨娘还谨小慎微在二房面前只知道讨好卖乖,但她却依旧看不上对方。没想到今天还撞破了这样的一幕,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以这件事做把柄威胁相姨娘,能不能趁机改变唐学莉未来的人生呢?
可单凭自己的一番话显然不能掐住相姨娘的七寸,而像她那种狡猾的人,只要给她留有一线生机,就有死灰复燃甚至被反咬一口的风险,所以这件事儿一定要做得毫无转圜余地才行,最好能直接将相氏按在地上,不给她一点儿反抗的机会。
想到这里,白蓉萱又觉得无比为难。
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很多事情单靠她一人的话,根本就是难如登天。可这个时候让她去哪里找外援呢?她胜在已经活过一世,知道大多数人今后人生的走向,可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信她的话呢?说不定只会当她是个疯子,满口的胡话呢!
白蓉萱眉头紧锁,简直要被自己为难死了。她心事重重地跟着唐学茹和引路的婆子来到前厅,丰盛的饭菜已经满满地摆上了一桌子。唐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左边坐着董玉泺,右边则坐着黄氏,黄氏的下头是唐学萍,再往下就是唐学莉了。她一见到两个人进门,连忙起身相迎,“你们两个这是去干嘛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个人影,难道还要拿乔摆谱,非让人去三请四催不成?”
早有眼疾手快的下人上前,替两人搬了椅子。唐学茹撒娇地缠着唐学莉不放,紧挨着她坐了,白蓉萱则正好与唐老夫人坐了个对面。
唐老夫人见白蓉萱脸色发白,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紧张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这样一说,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即便白蓉萱强装镇定,但黄氏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异样。她急忙站起身,走到白蓉萱的身边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哟,有点儿热,好像是发烧了!”
唐老夫人担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刚刚走得急,有点儿热着了。回头还要麻烦莉姐吩咐后灶的人给我煮一碗浓浓的绿豆汤,我喝上就会好的。”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这有什么麻烦的。别说是一碗绿豆汤,蓉萱难得开一次口,就是想吃龙肝凤胆,我也得想办法给你搞出来。”唐学莉连忙向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后灶现在就煮上,等我们吃完饭正好可以出锅。就用今年新产的绿豆,送来之前先过一遍冰,清清凉凉的吃着才爽口。”
下人连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奔向了后灶。
白蓉萱怕外祖母和舅母担心,虽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似的乱到不行,可面上却要克制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好在唐老夫人和黄氏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可相氏不到又不好开席,只好说起了上午的戏文,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董玉泺抱着唐老夫人的胳膊亲昵地笑道,“我本是最不耐烦听戏的那种人,从前在家时每每摆堂会请戏班子,我都是能躲就躲,要是万一躲不了,那简直就像要了我的命,如坐针毡像上刑一般。不过今天听花大家这一场戏,我却忽然觉得这戏曲也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无聊,而且花大家功底深厚咬字清晰,听着就让人觉得舒畅悦耳。再加上有外祖母在一旁替我解释戏文中的含义,我只觉得好玩有趣,甚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
唐老夫人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一边拍着她的手背一边道,“上午花大家才唱了一场,下午还有一场呢,而且下午这场戏更加精彩,保准你听了就喜欢。等吃过了饭,你和学萍陪着我去听戏,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唐学茹听了,也忽然来了兴致,“真的有这么好吗?那下午我也要陪祖母听戏!”
唐老夫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这野猴子没个消停的时候,快点儿该干嘛干嘛去,别来打扰我听戏。有你在一旁,我都不用看花大家,看你一个人忙活耍宝就够了。”
唐学茹一听就不开心了,气哼哼地说道,“祖母偏心,祖母嫌弃我啦!”
黄氏瞪了她一眼,“饭桌上别闹腾,你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好了,真是越大越没个样子。”
唐老夫人怕她真的闹起了情绪,笑着关心道,“你和蓉萱两个人跑了一上午,都干了些什么?”
唐学茹很想说说两个人上午研究出来的孔雀花样子,但碍于董玉泺也在场,她只是捂着嘴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毕竟说出来就不好玩了,董玉泺收到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新鲜。
唐老夫人一见她的样子,还以为唐学茹带着白蓉萱跑到哪里偷玩去了,她既担心白蓉萱单薄的身子,又怕两个人乱闯胡闹惹出事情来。唐老夫人连忙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道,“今天天气热,你们两个在屋子里说话就是了,别出去走动,免得过了暑气,回头要难受的还是你们。”
“知道!”唐学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相氏总算姗姗赶来。
她一切如旧,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哎哟,我这紧赶慢赶的,居然还是来迟了。让老夫人和嫂子等我可真是我的罪过,一会儿我自罚三杯,向老夫人请罪。”
黄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唐老夫人却笑着回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难得我们娘几个能聚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没那么大的规矩,你赶紧坐吧。”
相氏一脸微笑地挨着董玉泺坐下,另一边就是白蓉萱。她先是向董玉泺打了声招呼,“表小姐坐了一上午,可累坏了吧?吃过饭让丫鬟们给捶捶腰,下午还有两场长戏要听呢。”又转过头一脸关心地看向白蓉萱,“萱小姐刚刚是做什么去了?也怪我是个戏迷,只要这锣鼓一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串场子的时候一回头才发现你和茹小姐都不见了,是不是听不习惯呀?”
白蓉萱听她问起自己的行踪,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先前自己偷听的时候露出了痕迹被相氏给发现了。
第二百八十章 坐立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惊讶万分地望着相氏。
相氏被她看得发毛,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怎么了?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唐老夫人也发现不对劲,笑着问白蓉萱,“你这孩子突然间是怎么了?相姨娘在跟你说话呢,你好好回答就是了,怎么盯着人家看起来了?”
白蓉萱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歉意地向相氏说道,“我刚才走神了,姨娘忽然跟我说话,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相氏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会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发作,她连忙笑着道,“这有什么的?也是我唐突了,没吓着姑娘才好。”
白蓉萱尴尬地冲她笑了笑,生硬地转过脸去,此刻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
唐老夫人也趁机道,“人都来齐了,我们就开席吧。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能轻轻松松坐下来吃顿饭,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了一起,也别管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大家就放开了吃吧,哪怕当着我的面喝多了耍起酒疯来,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大家笑着应是,还是先由唐老夫人动了第一次筷,大家这才依次开始动筷。
难怪先前那婆子吹嘘了一番午间的宴席,白蓉萱只简单扫了一眼就知道唐学莉的确是用了很多心思的。不但有应季的鲈鱼和湖虾,居然还蒸了一碟子螃蟹。唐学莉笑着道,“这时候的螃蟹还不算肥美,但清蒸之后吃起来却非常鲜嫩,别有一番风味,大家都来尝尝,我让人定了一篓子呢,管够吃。”
唐学茹非常捧场地起身夹了一个,“既是这样我可得尝尝,我只吃过秋的螃蟹,这个季节的还真没尝过。”
唐学莉忙着要为唐老夫人和黄氏夹螃蟹。
唐老夫人推辞道,“我上了年岁,等闲不碰这种寒凉之物,否则这老身子骨折腾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婶子来自鱼米之乡,也吃不惯这八爪将军,你们自己吃去吧。不过虽然年轻胃口好,但也不能多吃,每人吃个一两只就行了,小心回头肚子疼。”
大家笑嘻嘻地应是。
唐老夫人知道唐学莉张罗这一桌子菜不容易,而且她又自小心思敏感,往往是无心的一句话,她却记在了心上,常要难受一阵子。唐老夫人特意道,“我看那鲈鱼肉质细嫩,你给我夹一筷子来我尝尝味道。”
唐学莉很高兴地为她夹起鱼肉,夹的还是鱼腹肉多刺少的部位。唐老夫人尝了两口,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可不得了,这鱼肉像竹笋一样鲜嫩,像虾肉一样鲜美,难怪古人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呢,果然是有道理的。”
黄氏知道唐老夫人这样说是为了给唐学莉充面子,她也跟着笑道,“要说这吃鱼,我才是行家。当年没出嫁的时候,我还跟船打过鱼呢。我们湖北本就是鱼米之乡,宜昌的特产长江肥鱼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不但肉滑如玉、入口即化,用它来炖鱼汤,白若琼浆、甘如玉液。什么时候有机会你们去一趟我的娘家,我亲自做给你们吃,你们就知道了。”
大家当然知道黄氏这是一句场面话,谁还能真为了吃鱼跑到宜昌去不成?只有唐学茹一个劲儿点着头,嘴里不住地说着‘好呀好呀。’
黄氏觉得她这脑子简直就是个摆设,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白蓉萱面对着满桌子丰盛的佳肴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心跳如鼓,要不是怕外祖母和舅母担心,她早就离席找个地方慢慢消化去了。
偏偏相姨娘就坐在她的身边,而且非常热络地给她和董玉泺夹着菜,脸上的笑容就没间断过。
白蓉萱硬着头皮冲她笑了笑,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她勉强动了两筷子就说什么都吃不下了,好在长房后灶的人很快把绿豆汤煮好了命人送了过来。
碧绿的绿豆汤过了冰,清凉爽口,里面还加了桂花蜜。白蓉萱很快就喝了一碗,说什么都吃不下去其他的了。
唐老夫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来,以为是真中了暑,便让她提前退席,吩咐了唐学莉的丫鬟春儿送她去唐学莉的屋子里休息。
相氏见状连忙道,“春儿这么一个黄毛丫头顶什么用,我让乳娘送她过去,有个老成持重的人在身边,支使起来也方便。”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乳娘,让她陪白蓉萱过去。
唐老夫人见她一片好意,也不好回绝,笑着点了点头,还特意向相氏的乳娘道了句谢。这可把相氏的乳娘喜得不知该怎么才好,一边鞠躬一边道,“都是分内的事儿,老夫人这样说,我怎么生受得起?”她伸出手,原本想扶着白蓉萱出门。
可白蓉萱这会儿真是半点儿都不想和相氏扯上关系,她见相氏的乳娘有抬手的动作,立刻背过了身,把手递向了愣在一旁的春儿。春儿赶忙上前两步,虚扶着白蓉萱的手臂。相氏乳娘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不过这也是刚巧碰上,谁也不能说什么。相氏的乳娘讪讪地收回了手,等白蓉萱向唐老夫人和黄氏行过礼后,她才跟在白蓉萱和春儿的身后出了门。
唐学莉担心地道,“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唐老夫人淡淡地摇了摇头,“没事儿,谁家的孩子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可能也是今天天气热,她这身子所又属实差了点儿,所以旁人都没事儿,只有她受不了。我们安心吃饭,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唐学莉听唐老夫人都这样说了,自然不好擅作主张,只能点了点头,可这心里就像压着一件事儿一般,总是觉得不安。
黄氏却清楚唐老夫人这是不想麻烦长房,就算真有毛病也得等回家之后再找大夫来。这也是老一辈的讲究,没有在别人家看病的道理,回头过了病气给人家,那可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
可她也记挂着白蓉萱,再好的饭菜也没什么滋味了。大家吃过了饭,唐学莉请众人到前厅后头的内间喝茶休息。
唐老夫人见唐学茹笑嘻嘻地和董玉泺说着话,满嘴都是,“表姐要回苏州去了,我们要送你个好东西,保证你见了就会喜欢……”
董玉泺很感兴趣地问道,“真的吗?是什么东西呀?”
唐学茹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跟你说,不然就不新鲜了,等你收到东西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反正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就算东西不值钱,我们的心意却是无价的。”
董玉泺见她摇头晃脑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脸蛋,“你这个小机灵鬼,真是太招人喜欢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下了,以后等你们去苏州,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缠在一起,非常地亲热。
唐老夫人见状十分欣慰,她冲唐学茹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自己的身边来,“你去蓉萱那里瞧瞧,看看她怎么样了。”
就算唐老夫人不说,唐学茹也已经准备走了,她听了唐老夫人的吩咐,就像得了尚方宝剑一样,屁颠屁颠地奔着唐学莉的院子跑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难安
白蓉萱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春儿小心翼翼地送了一杯凉茶过来,“萱小姐,喝口茶润润嗓子,要不要我去切一盘西瓜送过来?”
白蓉萱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一脸疲惫地冲她挥了挥手,“你别忙了,让我一个静静就好了。”
春儿应了一声,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而相氏的乳娘根本就没有进门,此刻正坐在回廊的长凳上用手里的帕子扇着风。
白蓉萱看着她的身影,想到先前相姨娘和那个叫罗秀春的男人的对话,她的心就狂跳个不停。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谁能帮自己出出主意,该怎么利用这件事儿压制住相姨娘,把莉姐从她的魔爪下救出来呢。
可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如果告诉母亲,她什么忙帮不上不说,可能还会被吓一跳,若是捅到外祖母和舅母那里,只怕她们两个人即便气愤却也不好插手长房的事情,只能委婉地提醒大舅舅唐崇舟注意。毕竟相姨娘这种事,只要没有捉奸在床,谁又能咬死了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呢?
到时候相姨娘要是听到了风声喊委屈怎么办?她手里头有唐学荣这个筹码,唐崇舟怎么也要忌惮三分。何况相姨娘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主,甚至很有可能借机诬陷抹黑二房,说唐老夫人和黄氏嫌弃她的出身,故意用这种办法来栽赃陷害自己。
到时候无论事情结果如何,长房和二房的关系就彻底的崩了,相姨娘再诉诉自己的委屈和心酸,要是唐崇舟不肯信就抱着唐学荣一哭二闹三上吊,以白蓉萱对唐崇舟的了解,他最后肯定宁可相信枕边人相姨娘,也不会相信唐老夫人和黄氏的话。
要是那样的话,唐学莉就彻底地落入了相姨娘的手里,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害了莉姐。
如果把这件事儿告诉舅舅唐崧舟呢?
舅舅虽然公正,但也古板克制不懂得变通。何况他一个做弟弟的人,还能插手哥哥和姨娘之间的事情不成?估计他自己也舔不下来脸去说,最后还是会通过唐老夫人和黄氏解决这件事儿。
兜兜转转,事情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局。
相姨娘敢做这样的事情,肯定已经把后路想清楚了,一旦没有掐住她的死穴,就随时都有被她反咬一口的风险。白蓉萱虽然重活两世,可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不……
干脆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直接绕过这件事吧。反正她的目的仅仅是改变唐学莉的人生而已,至于相姨娘和长房会怎么样,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如果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就绕路而行的话,她还能改变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吗?她依然这么弱小,甚至遇到问题就只会手忙脚乱,连个解决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她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救回哥哥和母亲的性命吗?
正在白蓉萱苦恼之际,唐学茹像只欢快的兔子似的蹦跳着跑了进来,“你怎么样呀?快让我瞧瞧。”跑到白蓉萱的身边,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一番,“我看你的脸色还可以呀,还是不舒服吗?”
白蓉萱直直地望着唐学茹,一时间有些犯难。
虽然唐学茹从来都不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商量了,要不要把相姨娘的事情对她说了呢?
她那个小脑袋瓜天马行空的,总是会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说不定就能帮自己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呢?
白蓉萱紧抿着嘴唇,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唐学茹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想什么呢,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呀?”见白蓉萱没有反应,还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还行,也不烫呀。”
白蓉萱推开她的手,感觉话都到了嘴边,就在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可唐学茹下一刻的话就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只见唐学茹四下打量了一圈,没看到春儿的身影后便贼眉鼠眼地问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前厅人太多,不好大张旗鼓地吃东西,所以躲到这里吃独食来了?春儿该不会是给你取吃得去了吧?能不能让她给我带两只螃蟹来?刚刚祖母在场,我都没敢放开了手脚吃。”
白蓉萱彻底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给她知道?
白蓉萱不想理她,一个人去了内室。
唐学茹急忙追了上去,“哎呀,你怎么不说话了?到底是怎么了嘛?”
白蓉萱没好气地说道,“我头疼,想躺一会儿……”
“啊?”唐学茹有点儿傻眼,“那咱们不吃螃蟹了呀。”
白蓉萱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她握紧了拳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一些,“你自己吃去吧。”
“哦。”唐学茹点了点头,“正好,没人跟我抢了。”说完便转身扯着嗓门找春儿去了。
白蓉萱也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怎么好随随便便跑到别人的床上休息呢?她落寞地叹了口气,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了。这件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决不能操之过急,何况她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先拖下去了。
白蓉萱撑着下巴,一脸的无奈与苦恼。
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小了,身边连个能帮自己的人都没有。哥哥离自己千里之遥,就算有心也始终鞭长莫及。这样下去,她真的可以改变哥哥的命运吗?
白蓉萱觉得前路一片渺茫,自己最终会走向哪里连她也搞不清楚了。
屋外传来唐学茹的呼唤声,春儿应声去后厨取了两只螃蟹,唐学茹便在回廊下开心地吃了起来。相氏的乳娘见状脚步轻快地回了前院,唐老夫人已经董玉泺和唐学萍的陪同下回了看戏的二楼。相氏也在这里作陪,见到乳娘回来,有些诧异地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个白蓉萱虽然只是养在白家的一个外姓女,但自小就在唐老夫人身边长大,一直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娇滴滴的风吹不得雨淋不得,过年放个爆竹都能吓出一身病来,这要是在长房有个好歹,她们有嘴都说不清了。所以相氏一直不赞成把二房的人请到家里来做客,偏偏唐学莉坚持,她自然也懒得插手,让她一个人折腾去算了。
真出了事儿,有她哭的时候。
相氏的乳娘却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她知道自从罗秀春被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唐家来做事之后,相氏的心思就全放在了男人身上,老爷常常不在家,唐学莉又从不插手相氏院子里的事情,她还不彻底无法无天起来?所以对这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像之前那么关注了。相氏的乳娘只好把听来的消息告诉相氏,“听说为了白小姐和江家的事情,不但上海的白家派了少爷来,闵家也派了管事过来打招呼,江家碍着这两家的面子不敢再和二房起争执,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提亲的事情彻底没戏了。”
相氏听后无比的震惊,“你说什么?白家居然派了人来?还是家里的少爷?这怎么可能呢,别是你听差了吧。”
相氏的乳娘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我就算老糊涂了,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听差啊!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江家那种地头蛇也彻底偃旗息鼓,的确没再找二房的麻烦,可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相氏眼珠子转了几圈,对唐学莉宴请二房的事情顿时上心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她会这样给白蓉萱面子的原因。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过河
相氏的乳娘听到问话,连忙答道,“萱小姐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后来茹小姐又过去了,她们小姐妹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我在那边守着也不合适,又怕您这头有事情吩咐的时候身边没个人,就赶紧回来了。”
相姨娘也没往心里去,随意地点了点头,就把这件事儿揭了过去。
唐老夫人因为心里惦记着白蓉萱的情况,始终有点儿不安。下午的戏也听不进去了,强撑着把花大家的戏听完,就起身张罗着回家。黄氏和她相处了近二十年,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立刻起身附和,唐学莉不好再留,只能吩咐人去叫白蓉萱和唐学茹,还亲自把她们送到了大门前,眼睁睁看着唐老夫人一行人都上了马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相氏在一旁看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家里的四小姐是个能干的人,多大的场面都能应付得来,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能有这么个贤内助帮我打理管家,不然吃苦受累的人不就变成我了吗?我今天陪了一天的客,身子有些乏累了,下面的事情就劳烦四小姐善后吧,我回去歇着了。不然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老爷又该心疼了。”
说完也不等唐学莉做出反应,由身边的乳娘扶着进了大门。
唐学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倒是她身后的春儿和婆子气成了一团。
“她这是什么意思?”春儿替唐学莉委屈,“宴请老夫人的事情一定下来就跟她说过了的呀,她当时什么都不说,这会儿又阴一阵阳一阵地说给谁听呀?”
婆子更是嫌弃地往相姨娘离去的方向鄙夷地瞪了一眼,“春儿姑娘,你好生生的和那种人置什么气?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能有什么见识眼光,能把眼前的守住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像黄夫人一样识大体懂规矩呀?”
唐学莉舒缓了口气,脸色平静地说道,“行了,别埋怨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长辈,何况还有荣哥在,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别讲究她了。免得这些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回头又要惹出事情来,你们忘了后灶的那几个婆子的下场了?”
春儿和婆子面面相觑,同时不甘地低下了头。
后灶的婆子章夫人还在世时就已经在唐家长房做事了,不但手艺出众,人也牢靠守礼,办事兢兢业业不说,什么时候主人家有需求,他们都会起来生火做饭,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没想到相姨娘在唐崇舟那里不知说了什么谗言,唐崇舟一怒之下把后灶的人都赶了出去,寒了不少长房下人的心。
唐学莉继续道,“有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算了,在外头还是谨慎些的好。我终究是个女儿家,很多事情有心无力,如果闹到父亲那里去,我也改不了结果,大家还是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吧。”她说到这里,既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明珠社的人还在后院等着呢,先把他们送走,然后再规制家里的事情。”
春儿和婆子齐声应了下来,一左一右地跟着她回了院子。
脚步轻快的相氏却心情极好,一路哼着小曲往自己的院子走,还与身旁的乳娘说道,“认真算起来我自从嫁到唐家来,就没消消停停地听过一场戏呢。今天也算是借了老夫人的光,听得还真是过瘾。那个花大家虽然唱功不错,但身子明显已经僵了,有些动作根本就不到位,也不知道老夫人捧他什么?倒是那个小武生举手投足间带着利落劲儿,我看用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还是年轻好呀,身子骨都不一样。”
相氏的乳娘听着心中一动,低声笑着说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老人也有老人的好,我在一旁瞧着那花大家就很好,唱腔不必说了,就是那股子沉稳老练的台风,也是年轻人比不了的。要不怎么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呢,这日子不白过,米饭也不白吃的。”
相氏微微一愣,淡淡地扫了身旁的乳娘一眼。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乳娘话中有话,相氏笑了笑,亲热地抓着乳娘的手道,“那是肯定的,要不当初嫁到唐家来的时候,我怎么谁也没选,非得让乳娘跟我一同来呢?一来您是我的乳娘,等同我半个亲娘,我母亲死得早,要不是有您费心照应着,我这会儿还指不定什么样呢?这二来也是看您年纪够长,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遇事不但能压住场子,还能帮我出个主意什么的。何况乳娘对我有哺乳之恩,乌鸦尚且知道反哺,我有了好日子,怎么能忘记乳娘呢?”
相氏的乳娘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高兴地点了点头,“哎,说起来小姐也是可怜,夫人去世的时候您才多大点儿呀,老爷忙于家事顾不上你,没出半年又娶了新夫人回来,我要是不照看着你,你指不定被那只母老虎戳磨成什么样了呢?当初儿子心疼我,把我从相家接出去养老的时候,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回到家吃不下睡不着的,没用半个月就掉了二十斤,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听说你成亲嫁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我更是急得火上房,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唐家来端茶送水做老妈子吗?”
相氏听了心里一阵冷笑。
她这个乳娘素来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死人都能被她说活了。当初她可不是被儿子接回去养老,而是偷了家里新夫人的东西被人抓了个现行,要不是看她是相氏的乳娘,这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况偷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她赶出相家完事,否则以新夫人的意思,是准备抓她去送官处置的。
这才过了几年,当她都忘了吗?
而且乳娘家里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整日招猫逗狗不务正业,年过三十还没个正经营生。乳娘在家里是个闲吃干饭的,两个儿媳妇都瞧不上她,起初还只是念叨几句,见丈夫没有阻止的意思,胆子立刻便大了起来,整日敲敲打打的给乳娘脸色看。
她当初要嫁给唐崇舟的时候,相家实在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跟着,她这才想到了自己的乳娘,伸手捞了她一把。日子正过得水深火热的乳娘一听,立刻乐得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跟着自己来吃苦了?
相氏也不是那好说话的性子,闻声立刻道,“可不是嘛,我这些年一直记着乳娘的恩情,整天算计着要怎么报答您呢。按理说您也上了年纪,再这么操劳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也是时候回家荣养了。要不我给乳兄送个消息去,让他们把您风风光光地接回到家里去,也免得吃这个辛苦遭这个罪。我这头您也不用担心,有荣哥这么个护身符在,唐家的人奈何不了我,而且现在手边也有几个顺手的人可用,虽然抵不上乳娘的一半,但胜在年轻肯干,慢慢调教总会好的。”
相氏的乳娘听着脸色一变,眼神刀子似的往相氏的脸上射去,“哎哟,那感情好,老婆子操劳了一辈子,也是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小姐这里我是不惦记的,别人不说,只罗秀春一个人就够用了,你们俩是自小的感情,不比旁人,他对你肯定是忠心耿耿不敢有二话的……您可不知道呀,当初为了找到他,你那两个乳兄可是没轻折腾,拖了不少人不说,还搭进去不少钱呢。”
相氏的乳娘的话直接戳在了相氏的胸口上。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拆桥
相氏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把甩开乳娘的手,瞪大了眼睛一脸凶狠地望着她。
乳娘一脸微笑,淡定地迎着相氏的目光,似乎一点儿都不怵她。
自己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时候想过河拆桥,是不是晚了点儿?乳娘自认为手里握着相氏的把柄足够多,哪一件拿出来都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自然是无所顾忌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反倒是相氏,像是被人掐住了七寸的毒蛇一般,只能吐了吐芯子,到底不敢一口咬上来。如今罗秀春就是她的七寸,把柄在别人手里抓着,她自然不敢太嚣张。这个乳娘也不是个好答对的安生主,真要是撕破了脸乱嚷嚷起来,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全都枉费了。
相氏连忙换了张笑脸,春风满面地拉着乳娘的手道,“那是肯定的,两个乳兄帮的忙,我心里都记着呢。之前你不是还催我说赶紧给他们弄个管事当当吗?可你也看到了,唐家统共就这么点儿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把他们都整来往哪安置呀?前几天老爷回来时跟我提了一嘴,说是想在衢州那边开一家分铺,还说要把杭州这头的二掌柜派过去管事。我当时就跟老爷发了火,让他无论如何要把掌柜的位置留给我那两个乳兄,没道理这种好事还要便宜给外人……”
相氏的乳娘最担心的就是两个儿子的前程,闻声立刻激动地问道,“那……那老爷怎么说?”
相氏得意地抿嘴笑了笑。
她就知道乳娘心里的要害是什么,两个人互相拿捏着彼此的软肋,要生就一起生,要死也得一起死,谁也别想跑。
相氏叹了口气,故作为难地说道,“他还能怎么说,只是说自己的难处呗?我是不管这些的,掌柜交给谁做,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自从嫁到唐家来,儿子我也给他生了,日子也消消停停的过了,怨言都没有一句,他还想怎么样?他又给我什么了?管家的权利一直在学莉的手里把控着,他装傻充愣地一直不肯交给我,还不是觉得我年轻,怕我另有所图吗?”
相氏的乳娘心中一片清明。这可不是唐崇舟胡乱怀疑,相氏肯嫁给这么个能做自己父亲的糟老头子,可不就是有所图谋吗?
任谁不会防备一手?
相氏继续道,“我在唐家忍气吞声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争取点东西了。我已经想好了,老爷要是坚持不答应,我就带着荣哥回宁波娘家,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这倒是不错的招数!
唐崇舟对唐学荣爱如性命,怎么可能离开儿子过日子呢?还不上赶子去宁波接人,到时候相氏有什么要求他敢不答应?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得想办法摘下来一颗。
相氏的乳娘立刻附和道,“这个办法好,只要有荣少爷在身边,那还不是您要什么有什么吗?”
相氏得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回头带个消息给两位乳兄,让他们把家当都收拾好,下次老爷回来我非逼着他点头不可,你让两位乳兄随时准备上路吧。”
相氏的乳娘自然满口地答应,可她始终觉得衢州偏僻,远不如杭州繁华热闹,真把两个儿子送到那边去,怕是没什么前途。可两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要是真把他们放到杭州唐崇舟的眼皮子底下,估摸着用不了三天就会原形毕露,被唐崇舟赶出家门永不录用。
远就远点儿吧,远也有远的好处。
相氏的乳娘得偿所愿,计划着赶紧给儿子去送信,估计他们两个也等得急了,接到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相氏到底比她多生了一个心眼子,把她的两个儿子送到衢州去,原本也在相氏的计划之中。
乳娘和这两个儿子知道她太多事情,而且这一家子都是存心不良之辈,要是能守着碗里的饭吃饱了就不乱张扬还好说,相氏也不会狠心到与他们的为敌。就怕他们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到时候拿着自己过去的那些私密之事来要挟自己,难道还要一直帮他们擦屁股不成?
相氏可没那样的耐心,所以把乳娘的两个儿子安排到衢州去,就是为了将他们母子隔开,消息也不会传得那样快。若是有一天这一家子把自己逼急了,相氏也可以分开来对付,逐一让他们永远的闭上自己的嘴。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算计着彼此,一路回到了相氏所住的小院。
相氏的院子里种满了迎春花,春季时看着还行,满院子黄色的花朵,看上去就让人喜欢,可过了春天就一树枝子的绿叶子,让人看着就膈应。院子也不太大,相氏每每看着就有气。这原本是长房长女唐学英没出阁时住的,按理说相氏进门的时候章夫人都死了很多年,她理应住进章夫人生前的院子才对,可这话头刚冒出来,黄氏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了,几句话就说动了唐崇舟那软耳根子,最后把她丢到了这么个井眼大的地方。
明明是长房自己的家事,二房却什么都要插上一脚,好像没了他们,别人都不用过日子了似的。
相氏只要一想起这些就恨得牙根痒痒。
那个黄氏就是看自己不顺眼,不管自己怎么伏小做低,她都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的模样。总有一天自己会翻身的,到时候凌驾在她的头顶上,看她还敢不敢和自己嚣张?自己有一百种手段可以用在她身上。
相氏的乳娘见她一脸阴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怕她突然改变心意坏了儿子的前程。见状连忙上前道,“夫人累了吧,要不要找个丫头进来给您揉揉腿?”
相氏疲惫地摇了摇头,“不用了,那些丫头一个个像是得了软骨病一般,手上一点儿劲儿都没有,怎么揉都是那样,根本就不解乏。”
相氏毕竟是喝着乳娘的奶长大的,乳娘立刻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忙道,“那是肯定的,而且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也未必能按到正地方,要不我去把大春叫过来,让他给你揉揉吧。”
相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上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这天还没黑呢,把他叫到我房里算怎么回事?晚上荣哥还要过来,被他撞见了也不好看。”
相氏的乳娘还以为她今天长了出息,不用勾搭罗秀春过来做好事了。没想到相氏紧接着便道,“还是等晚上夜深了再来吧,正好给我腾出个泡澡的时间。”
相氏的乳娘微微一笑,“行,我这就吩咐人烧水去。”
相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去内室换衣服。她的乳娘则快步出了门,先是随手叫了个丫鬟去烧水,自己则急匆匆地找人给儿子送信去了。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双眼睛注视了许久,等两人都走远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快步消失在了墙角处。
而白蓉萱此刻正在回程的马车上,由唐老夫人和黄氏关心地询问着情况。因为实在担心,黄氏把她抓到了唐老夫人的马车上,唐学茹想跟着上来,则被黄氏撵到了后面去。
白蓉萱知道自己惊动了大家,歉意地说道,“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午间的天气热,我又走得有些急,所以才感觉不舒服的,不过缓了这么久我早就好了。而且我心里惦记着要送给玉泺表姐的礼物,这才分不出别的心思去理会其他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画好的孔雀花样掏出来递给唐老夫人的面前。
唐老夫人年老花眼,看了半晌才赞叹地说道,“哎哟哟,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花样子,难为你居然想得出来。不过我看这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东西,你们可千万别为此熬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当了。”
白蓉萱乖巧地笑道,“不会的,我们慢慢地绣,如果赶不及在玉泺表姐离开前送给她,就等她出嫁的时候由舅舅带过去,全当是个好彩头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苦恼
孔雀虽然只是凡鸟,远不比凤凰金贵,但因为颜色瑰丽,又是日常所见的灵鸟,所以一直备受喜爱。董玉泺虽然出身董家,但要嫁去的邱家本就钟鸣鼎食盛极一时,何况她上头已经有了位家世出众聪慧能干的嫂子胡氏压着,嫁进门就该韬光养晦,不能锋芒毕露与胡氏打擂台。
胡氏做凤凰,董玉泺做孔雀,既退让了一步,自身又依然光彩夺目,真是再恰当不过。
这么一想,唐老夫人就觉得这孔雀送得非常合适了。她笑着点了点头,对白蓉萱道,“这孩子真是有心了,你玉泺表姐自小便没有母亲在身边扶持,虽说她祖母心疼她,但自己身上还挂着董家的大小事务,自然不能像母亲那样事无巨细地替她着想安排。别看你表姐生活优渥,但自小吃的苦也不少,有时候受了委屈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惦记她的原因。邱家虽好,但和董家的差距实在有些大,想到你母亲过去经历的种种,我总是担心玉泺这婚事也并非良配,可此事全由她祖母做主,我就是有心也插不上嘴,没道理一个外家跑到人家家里去指手画脚,大面上也过不去。她这一嫁到邱家,只怕更得事事小心谨慎,日子也未必真能顺心顺意。”
白蓉萱很想告诉她老人家完全不必担心,前世董玉泺嫁到邱家没多久就和胡氏打成了一片,亲和得就像姐妹一般。邱家那位二公子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夫妻之间异常的恩爱,没过多久就有了身孕,邱家二公子喜不自胜,邓夫人和胡氏也替他们开心,每日都要送来不少补品,董玉泺怕吃得太多身子丰腴,等产下孩子后不好减,只吃几口就不吃了,邱家二公子便要软语温存地哄着她往下吃,董玉泺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乖巧地答应,两个人日子过得非常甜美。
孙妈妈每次去田庄探望她和吴妈的时候,总要说几件董玉泺生活中的小事,让两个人也跟着高兴。
不过上一世她离开天津走得太急,也不知道董玉泺生产是否顺利,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白蓉萱犹豫着要怎么安慰唐老夫人,黄氏却在一旁道,“您就别担心她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既然插不了手,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别让孩子大老远的还要惦记你就行了,以后遇到了大事小情也有个商量的人。”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上了年纪的人也就这点儿本事了,想出力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语气十分的唏嘘感慨。
白蓉萱微笑着说道,“您别总说自己上了年纪,不老的人都被自己说老了。您看看自己身子骨这样硬朗,胃口也好,哪有一点儿老态龙钟的样子啊?”
唐老夫人疼爱地握着她的手,没有开口,倒是黄氏在一旁道,“听见了吧,蓉萱都这样说了,以后就别总把老啊老的挂在嘴边上了,孩子们都不爱听。大家都盼望着您健康长寿,无灾无难到百年呢。”
唐老夫人嗯了两声,“放心吧,我肯定要亲眼看着这些孩子们成家立业,一个个生活幸福和美才行,不然就算死我也闭不上眼。”
“哎呀。”黄氏皱着眉头道,“才不让您说老,您这又改口说上死了,都是不吉利的话,以后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好好好,我以后都不说了。”唐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脸上却全是幸福的模样。
一行人乘坐着马车回到家门口,家里的下人听到消息都迎了出来。这次去长房做客,唐老夫人做主不带下人,李嬷嬷和妈妈们都留在了家里。孙妈妈惦记着董玉泺,在人群里翘首以盼,见到她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大家来到唐老夫人的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久不走动,今天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就有些累了。大家看出她脸色疲惫,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晚饭也是在各自的房间吃的。
白蓉萱陪母亲唐氏吃过了晚饭,唐氏见女儿一脸的心事,忍不住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今天去长房出了什么事儿呀?”
白蓉萱望着母亲温柔清秀的脸,把一肚子的话忍了下来。母亲柔柔弱弱的,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帮不上,只会跟着干着急罢了。如果再惹得身上不痛快,那就更得不偿失了。白蓉萱只能轻轻一笑,“长房有莉姐照应,能有什么事儿呀?就是走了一天有些累了。”
唐氏没有多想,“既然这样你就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说话了,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过来。”
白蓉萱自然地答应了,和母亲道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她本身就不是个心中能装住事情的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要一回想到相姨娘和那个男子的对话,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
这件事宛如千斤巨石一般压在了她的胸口,她躲不开逃不掉,又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白蓉萱苦恼了一晚上,觉都没有睡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射入房间,白蓉萱落寞地叹了口气。除夕之夜经历过漫长黑暗的她重新睁开眼睛,面对过去什么都没发生的场景,她还满怀希望,觉得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定有改变所有事物的能力。
可活到现在,她越来越没有自信,也原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她面对这些突发的事情时只有手足无措,连怎么反应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白蓉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连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都不知道。
唐学茹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出神。唐学茹好奇地凑了过来,“你这是干什么呢?醒来了也不下床,想什么这么入神?”
白蓉萱根本没注意到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连点儿动静也没有呀。”
唐学茹委屈地撇了撇嘴,“我还怎么有动静呀,难道要敲锣打鼓放着鞭炮来找你吗?”
白蓉萱被她怼得没脾气,只能下床洗漱换好了衣服,两个人一起去给唐老夫人请安。
唐老夫人高兴地留了两个人用饭,白蓉萱一夜没睡精神不好,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筷子。唐老夫人好奇地打量着她,“蓉萱,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白蓉萱连忙摇头,“不用了……”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个借口,“我是惦记着要绣给玉泺表姐的孔雀花样,心里有些着急。”
那些老大夫只要上门诊脉,没毛病都能说出点儿毛病来,到时候开副汤药,味道又苦又难喝,还要把家里人紧张够呛。
白蓉萱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就是被昨天相姨娘的事儿给惊着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她是唐老夫人自小看到大的,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是个心里不能有事儿,否则就坐立难安非要把事情办完了才行的人。唐老夫人笑道,“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活,你们就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绣着玩就行了,千万不要为此废寝忘食的,仔细把眼睛熬坏了。”
白蓉萱自然满口答应。
唐老夫人见状点了点头,“行了,我也不拉着你们说话了,忙你们的事儿去吧,不然你们人在这里,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留着也是没用。”
白蓉萱和唐学茹起身告辞,牵着手出了门。
第二百八十五章 转性
两个人回到白蓉萱这里,开始张罗着刺绣的事情。白蓉萱有了事情做,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两个人整整忙了一天,却也只是布置了个大概。第二日唐学萍便应黄氏的要求过来帮忙,她本来就是女红高手,有了她的加入指点,白蓉萱和唐学茹上手很快。唐学萍甚至觉得白蓉萱一点就通,非常的聪明灵慧,哪里知道白蓉萱重活一世,对刺绣也有独到的理解。
过了两天唐学莉也来了,四个人就在白蓉萱的小屋子里支着花架子刺绣。
董玉泺听说后还要过来瞧瞧,却被唐学茹拒在了门外,说什么都不给她看,非要给她一个惊喜不可。
董玉泺只得无奈作罢,但却命孙妈妈和钱妈妈等人每日都送些零嘴和水果过来。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很快。
白蓉萱望着安静刺绣的唐学莉,想到前世她最终的结局就心疼不已。她决定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相姨娘顺心如意,将唐学莉推到那样一个万劫不复的火坑中去。
唐学莉刚好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见白蓉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白蓉萱也连忙回以一笑,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唐学莉只当凑巧,也就没往心里去。
可就算四个人联手合作,到了八月底董玉泺启程的时候,仍旧只绣了一半,繁复的雀翎更是绣了个开头。白蓉萱几个人都知道不可能赶在董玉泺回苏州前送给她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她成亲时唐家这边去人再捎给她了。
董玉泺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唐家忙着安排宴席,为董玉泺送行。
董玉泺回程的当天风轻云淡,唐老夫人不顾众人的阻拦,硬是将她送到了码头。祖孙二人抱头痛哭,难舍难分,把送行的人也看得泪眼朦胧。这一别山高水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难怪唐老夫人会如此的难过。
唐氏和黄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她,生怕她着急上火影响身体。跟过来的相姨娘则远远地站着,春风满面和乳娘说着悄悄话。
货船缓缓离岸远行,最终消失不见。
唐老夫人回到家消沉了两天,茶饭不思,直到从苏州那边传来消息,董玉泺已经平安抵达董家,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放心了不少。
黄氏则忙着安排家里的人清扫院落,把董玉泺住过的房间收拾整理出来,唐崧舟父子则去了趟刘家,和对方家里的主事人对接了一下,又给了守在刘家的下人一些赏钱。董家人在这里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出出进进地给人添了不少的麻烦。
刘家的下人拿到意外的赏钱都非常高兴,有的甚至还问起唐家招不招人。毕竟刘家已经倒了,他们这些下人又不是签得卖身契,总要给自己找个新出路才行。
唐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黄氏却忙着开始张罗起中秋节的事情。中秋之后便临近年关,唐学萍也要出嫁了,黄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拿不准的事情还要唐氏帮着出主意,把唐氏也忙得晕头转向,姑嫂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中秋是团圆佳节,唐家长房肯定也有许多事要安排,何况一些节礼也要提前准备出来,相姨娘肯定不会插手,这些事情最后还是落在了唐学莉的身上,她忙着家里的事情,就没有功夫过来帮忙刺绣。唐学萍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忙着收尾,最后就只剩下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个人苦苦坚持。
好在唐学茹这次比较给力,没有临阵脱逃不说,而且还像转性了一般非常地认真。把白蓉萱都惊呆了,“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变化这么大,我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有什么的呀。”唐学茹倒是一脸的淡定,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本来就是你我起的头,我这个时候撇下来,最后不就成你一个人的事情了吗?当着玉泺表姐的面,我把豪言壮语说了一大车,怎么能转头就跑呢?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我现在就盼望着赶紧把它绣完,这辈子都不打算拿针线了。”
白蓉萱听着一笑,觉得唐学茹不仅可爱,而且性子纯善,虽然平时顽皮了一点儿,但骨子却非常的懂事明理。
她非常欣慰地说道,“你真是越大越懂事,以后都不能拿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哎呀,你能不能别用长辈的口吻跟我说话?”唐学茹受了赞扬,十分不自在地说道,“这根绣花针上辈子一定是我的仇人,我跟它八字不合五行犯冲,估计是两看生厌。你不嫌弃我绣得不好跟着添乱,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怎么也会跟你坚持绣到完的。”
白蓉萱十分高兴,两个一边闲谈一边绣孔雀,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远在南京的白修治也终于寄来了回信,一如从前那般,他很会做人的给家里每个人都写了信,这次还特意带上了唐学茹。第一次收到信的唐学茹非常高兴,捧着信看了半天,呵呵的笑个不停。
给白蓉萱的这封信中,白修治说自己最近课业繁忙,每天都要读书到很晚,而且杭州南京两地中间多有战事,信件一来一往要耽误不少时间,他最近才收到来信,不过中秋节却不一定能赶得回来。信中还提醒白蓉萱照顾好自己和母亲的身体,事事以母亲为重,不必惦记他,他在南京一切安好,只等着学成归来,一家人团聚。
可他越是这样说,白蓉萱越是惦记。
信中对迟到这么久才回信特意做了解释,明显有点儿欲盖弥彰的味道。哥哥似乎是不想家里人跟着担心,所以才没有明说,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怀疑,他到底在南京经历了什么呀?
白蓉萱皱着眉头,担心得不得了。
给其余人的信里,白修治都是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日常起居生活,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只挑轻松愉快的说,不过听说他中秋节未必能赶得回来,唐氏和黄氏都很失落。
唐氏已经有日子没见过儿子了,又思念又心疼,本以为今年好歹能见上一面,没想到他那边又有了变动。
黄氏捏着信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读书虽然重要,可也不能一门心思钻到书堆里去,也不知道他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了?哎,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他离我们千里之遥,有个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只能靠信上的只言片语了解他的生活,那孩子又是个懂事孝顺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如实相告的,真是让人担心。也不知道他在那头有没有按时吃饭,是胖了还是瘦了。”
唐崧舟在一旁轻轻地咳嗽两声,打断了黄氏唠唠叨叨的话。他是怕妻子的无心之语刺痛了妹妹的心。她本身就忧思成结,身子也不好,要是再受什么打击,人可能会受不了。他低声道,“你可真是妇人之见,他一个男孩子顶天立地,有什么不放心的?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想继承白家三房,难道这点儿辛苦也吃不得吗?何况他年纪轻轻的,这个时候吃苦总比老来吃苦要好。你们别束手束脚的,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今时代变了,咱们这一辈的人跟不上了,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孩子们的事情。”
黄氏叹了口气,没有接口,心疼地看着唐氏。
唐氏故作坚强,勉强撑了个笑脸。
唐老夫人道,“不回来也好,如今四处都战火纷飞得不太平,他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么长的路来来回回的的确不安全,我也怕他路上出事,好好的守在南京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能照顾好自己,咱们总有团圆的日子,也没必要非赶在这紧要的关口。”
唐氏听母亲这样说,总算舒服了不少,“是啊,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也不奢望他有什么作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就行了。”
唐老夫人问起家里中秋节的准备,黄氏边说起打月饼的事情,厅堂内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了一下,不再那么压抑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收信
大家商量着中秋节的事情,把心中的忧愁都冲淡了许多。
时间进入九月初,杭州的雨水骤然间多了起来,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连雨天,街道上的行人也少了起来。唐家的茶叶铺子没什么客人,唐崧舟便留在家里练字,往来的事情全权交到了唐学荛的手中。
没想到这时候已经回到苏州的小十四居然写了两封信过来,其中一封是写给唐学荛的。信中说他帮忙从中牵线,替唐家联系了一笔茶叶生意,对方是苏州的一户人家,以后按月份往那边配送就行。如今买卖不好做,虽然小十四介绍的生意不大,但唐学荛还是把这当成了一件大事,不但亲自选了品相做好的茶叶,还多赠送了二两雨前龙井。
唐崧舟听说后十分满意,觉得儿子总算长大开窍了,也更有经商的头脑了。
另一封信却是写给唐学茹的。
唐家人都很好奇,不解小十四和唐学茹能有什么交情,怎么别人都没有单单又给她写了一封?难道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明白内情的唐老夫人和白蓉萱却心知肚明,都猜到小十四大概是要和唐学茹说一下两个设计惩治江耀祖的事。
果不其然,小十四在信中说自己回到苏州后,姑姑董玉泺便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给他的父亲和母亲,最后又闹到了祖父那里。他被痛打了一顿,直到写信的时候才能勉强下床行走,睡觉都得趴着,而且就算伤愈后也不许出门,要一直闭门思过到年底,课业更是加重了数倍之多,估计要写个一年半载的。小十四心里不太平衡,问起了唐学茹是怎么被唐家处置的。
唐学茹捏着信半晌没反应过来,向白蓉萱打听道,“处置什么?为什么要处置我?”
白蓉萱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小十四大概是不了解唐家的情况才会这样问。唐学茹和小十四联手给江耀祖挖陷阱这件事儿除了唐老夫人和白蓉萱之外别人都不知情,而这两个又是最娇惯唐学茹的人,帮她粉饰太平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卖她呢?
那件事儿在唐家早就翻篇了,现在根本没人提起,更别说什么处置了。好在唐学茹经过这件事儿也成熟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任性胡闹,不但能沉下心来抄写经文,也能静得下来帮忙绣花了。
白蓉萱笑着解释了一番,唐学茹便嘟着小嘴一脸嫌弃地说道,“这个小十四也真是的,我好歹也是跟他姑姑一个辈分的,他对我居然一点儿敬意也没有。”
白蓉萱强忍着笑问道,“他对你怎么没敬意了?”
唐学茹哼了一声,冷着脸道,“他自己不好就希望所有人都跟着不好,还特意写了封信来问我的情况,分明就是想知道我被家里教训得有多狠,你说我要不要回封信好好的气气他?坏事是一起做的,可一个人的屁股被打开了花,另一个人却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吐血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这样不好,小十四年纪比你小一大截,你和他较什么真呀?刚刚还说自己是姑姑辈的呢,可做起事情来还是这么的孩子气,哪有一点儿长辈的样子呀?”
唐学茹听了她的话,虽然心里头不爽,但表情却缓和了不少,“也是,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我瞧着也都是些小聪明,他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吃大亏的。”
白蓉萱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嗯,这还有点儿长辈的模样。”
唐学茹笑着把信收了起来,“你说这信我要怎么处置了呀?他的信我肯定不会收着的,不然白白脏了姑姑给我的匣子。”
前些天白修治写给她的信是唐学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她非常的兴奋,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看一看,没两天就把信的纸边都磨坏了。唐氏见她宝贝一样地收着信,找出了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送给她,让她留着收放信件,或者搁些自己的小玩意。
那黄梨木的匣子是当年白蓉萱的父亲白元裴送给唐氏的,手工精巧不说,上面雕刻的图案是古代的乐队班子,吹拉弹唱总共十二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乐器,服饰样貌各不相同,连表情都活灵活现的,看着就觉得生动有趣。
这匣子非常投唐学茹的脾气,她喜欢得不得了,当天就把白修治的来信妥妥当当地收了起来。不过匣子里只装一封信,未免显得空了些,唐学茹这些天磨着大家都给她写信,把唐家人逗得哭笑不得。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话当面都说完了,写信要说些什么呀?”
唐崇舟更是板着脸道,“把心思用到正经事情上,别总琢磨这些没用的。听说你和蓉萱最近都忙着刺绣呢?绣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完工呀?完工了赶紧去练字,虽说是女孩子,但以后管家理账也用得上,看看你姐姐学萍,那一手字工整又娟秀,算盘也打得很好,你也要好好学才行啊。”
唐学茹顿时偃旗息鼓,乖乖跟着白蓉萱绣花,绝口不提写信的事情了。
两个人听着雨声一边绣孔雀一边说话,每天进展得都很慢,就这速度唐学茹还嫌快,她提醒白蓉萱道,“玉泺表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从定亲到出阁还有一段时间呢,我们慢慢地绣,总是来得及的。慢工出细活嘛,这样急匆匆地赶工,万一哪里绣错了,岂不白白浪费了咱们的心血?”
白蓉萱眯着眼睛打量她。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些天她才嚷嚷着赶紧绣完收工,然后这辈子都不拿针线了。这才过了几天,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白蓉萱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这是听舅舅说绣完了孔雀就要去练字,所以才想磨洋工的吧?”
唐学茹被戳中心事,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谁说的?我这可是一心一意地为你着想呀,毕竟是你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花样子,你肯定也希望能完美地呈现出来吧?要是因为抢工就粗制滥造,那不是辜负了你的心血吗?我们还是宁可慢一点儿,也怕它绣得细致一些吧。”
白蓉萱笑了笑,觉得这样强词夺理的唐学茹居然有点儿小可爱。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小雨,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哥哥这会儿正在忙些什么?”
唐学茹笑道,“还能忙什么,读书呢呗。治哥哥上辈子肯定和书有仇,所以这辈子要把它们统统读熟了才算完。过去他在家里的时候就像长在了书堆里一样,叫他出去都不答应,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那时候还有祖母和姑姑跟在屁股后面提醒他,他就算不乐意也没办法不答应,吃饭睡觉总算还能应时应晌。现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不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呀?”
这恰恰也是白蓉萱最为担心的。
她听着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他离我们那么远,就算有心都使不上力气。”唐学茹叹了口气,“除非我们飞到南京去,亲眼看看他过得是什么日子,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否则也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了。”
白蓉萱听着眼睛一亮,“你说我要是和祖母商量想去南京,她会同意吗?”
“肯定不会!”唐学茹想也没想地说道,“现在世道这么乱,治哥哥从南京回来祖母都放心,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儿家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白蓉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第二百八十七章 晴天
最后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小十四寄来的信被唐学茹一把火烧掉了。她最担心江耀祖的事情会东窗事发,这要是给父亲唐崧舟知道,她还不得被打上镣铐一直关在家里练字呀。
唐学茹一想到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就觉得上不来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蓉萱却总惦记着相姨娘的事情,始终想不出一个好对策出来,既能保全住唐学莉不受相氏的坑害,又能使相姨娘自己露出尾巴。
结果她办法没想出来,张太太却带着张芸娘登门了。
黄氏听说了消息之后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张太太一见面就喜气洋洋地说道,“你说这活见鬼的天气可什么时候是个头,整日的下雨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难得一个大晴天,我赶紧带着芸娘出来串串门,要不这身上都要长霉了。”
黄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你来得可真巧,后灶今天要打月饼,正好让你尝一尝。”
张太太一听笑容更盛,“是吗?我也有个好命,每次来不是饺子就是月饼的,总有好东西等着我。”又把张芸娘从自己的身后拉出来见人,“这孩子,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叫个人,总往我身后躲什么?”
张芸娘羞答答地叫了声黄伯母。
黄氏应了一声,牵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张芸娘说几句话脸就红了,黄氏知道她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特意吩咐春桃送她去找白蓉萱和唐学茹玩去,“这两个人整天凑在一起绣花,你正好过去帮她们分分线,等吃午饭的时候我再让人去请你。”
张芸娘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似乎在等她同意。
张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去吧去吧,在家里整天把蓉萱挂在嘴边上,这回可让你见到了。难得你们小姐妹玩得好,你过去给她们搭个手。”
张芸娘见母亲答应,很是高兴地笑了笑,跟着春桃便欢快地走开了。
张太太看着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木头疙瘩似的,一点儿都不开窍。”
黄氏挽着她的胳膊道,“芸娘性格温柔,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只有我喜欢有什么用,我还能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成?”张太太说起这个就犯难,“女儿家早晚要嫁人的,你看看她这棉花一样的性子,要是嫁到未来的夫家,还不成了个受气包呀?我捧在手心里当做宝贝一样养的女儿,要去别人家里受气,我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局面就觉得胸口堵得慌,饭都吃不下去了。”
“不会的。”黄氏小声安慰着她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说不定芸娘这辈子注定就是个不用操心享福的命呢,找个婆家也是温和懂礼的好人家,只会继续把她捧在手心里,不会给她半点儿委屈受的。”
“借你吉言吧。”张太太笑了笑,“也就你能懂我的心意,还能宽慰我几句。这话我要是在家里说,我家那口子只会说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说话都被我一个人说干了,到了女儿这里才没什么话的。你说这能怪我吗?我小时候启蒙的时候就比别人说话早,这张嘴巴就是喜欢说个不停,我有什么办法呀?总不能把我的嘴巴缝起来吧?”
黄氏特别喜欢和张太太说话,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用藏着掖着的。她高兴地陪着张太太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见到张太太,高兴地说道,“亲家太太过来了,快坐下。你有些日子没来,可是家里有事儿绊住了脚?”
张太太给唐老夫人行了个福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李嬷嬷赶忙端上了茶来,张太太客气地道过谢,这才回答起唐老夫人的话,“哎,家里能有什么事儿,总共就那么几口子人,不是锅就是碗的,大事自有爷们们做主,我是懒得管的。之所以没来探望老夫人,一来是这连雨天,出门实在累死个人,咱们女人生得就可怜,这裙子穿着好看但走起路来也是麻烦。我有好几条裙子上面都没怎么着呢,下面都磨开了线头,再不能穿了。一到下雨天更是遭殃,拖拖拉拉地直接湿了半截,我嫌换来换去的麻烦,干脆就不出门了。这二来也是知道董家的玉泺小姐回了苏州,我怕老夫人您心里头舍不得,我这个时候过来也不合适,吵吵嚷嚷的让您不好休息。”
唐老夫人闻声笑道,“咱们这些做老人的就是这样,孩子们就像那屋檐下的燕子,只要长大了总要离家飞出去的,难道还能都拴在身边不成?我舍不得也是一时的,只要他们自己过得顺心,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张太太附和道,“要不怎么说老夫人您活得最明白呢?我就愿意陪您说话,总有学不完的道理,够人受用一生了。”
唐老夫人被捧得十分高兴,让张太太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张太太也不跟她客气,痛痛快快地答应道,“我本就是做的这个打算,不然能掐着这个点儿过来吗?你们家后灶的马婆子做得粉蒸肉特别合我的口味,回头还得您给我个面子,让她给我做一个吃。”
“行行行,这有什么难的。”唐老夫人非常喜欢张太太这种亲近不外道的感觉,她立刻吩咐李嬷嬷去后灶知会一声。
自从董玉泺离开后唐老夫人总是闷闷不乐的提不起精神,难得能被张太太逗得一脸笑意,李嬷嬷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下来,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张太太趁机说起了来意,向黄氏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娘家那头的李家最近就要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李家那位六小姐?”
黄氏前些天才和唐崧舟商量过这件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准信。她好奇地打听道,“是吗?什么时候到呀,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张太太答复道,“李家还是第一次到杭州来,人生地不熟的,我娘家和李家素来交好,我哥哥就递了个消息给我,让我帮忙接待照顾一下。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何况李家也不是那没有眼色的人家,不可能住到我们家里来,我只让自力帮着领路安排就是了。听说还是来求医的,也不知道杭州的大夫能不能治得了李夫人的病,你要是愿意到时候就跟我过去瞧一眼,合不合适另说。”
之前黄氏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不靠谱,所以一直没告诉唐老夫人,这会儿她老人家不免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张太太无缘无故地怎么又说起了李家,还让黄氏去跟着相看?不过她素来是能稳得住的性子,见状也没有多问,老成持重地喝着茶,并没有插嘴。
黄氏却藏不住话,把张太太要为荛哥做媒的事情向她说了。
唐老夫人听后笑道,“张太太不是轻率的人,既然是她觉得不错的,肯定就差不了。到时候你就跟着去瞧瞧,如果觉得合适我们就请张太太从中向李家透个音,如果觉得不合适,我们如今和张家成了儿女亲家,她娘家那头来客人,你过去招待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你们两个张罗得挺欢,说不定李家还不愿意呢。”
黄氏见唐老夫人也这样说,便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又问了些李家的情况,张太太快人快语地讲述起来,听得唐老夫人连连点头。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战事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亲家的品行如何至关重要,儿女的婚事若是不好,不但家宅不宁,还会影响后人,是非常严重的大事。唐老夫人虽然相信张太太的为人,但对这件事儿还是非常谨慎。不过当着她的面肯定不会多说什么,准备等张太太走后再单独跟黄氏商议。
而张芸娘此刻正在和白蓉萱与唐学茹契阔,三个人许久没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沉默寡言不善言谈的张芸娘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唐学茹拉着她的手再三追问,张芸娘只能笑着答道,“也没在家做什么,除了做些针线就是养花,哥哥给我从花农那里淘了几盆海棠,我还是第一次养,每天都在学习如何施肥浇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
大家的日子其实都相差不多,但总是对别人的生活异常好奇。
唐学茹打听了个遍,直到再也问不出别的来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
张芸娘说得口干舌燥,等唐学茹不问话,她这才有空喝了一大口茶。白蓉萱剥了几个龙眼递给她,“你别理她,她这是在家里待得太久,人已经快憋疯了,难得抓着个人,肯定要一吐为快才行。”
张芸娘见白蓉萱笑语晏晏的,一看就知道江耀祖的事情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张芸娘也替她高兴,一边帮她们分线一边赞叹着花样,“谁这么有本事,能想出这么别出新意的花样子来?我平时就绣些小东西还行,这些大件的绣品却是连碰也不敢碰的。”
唐学茹与有荣焉的笑道,“不如你来猜猜是谁想出来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那还用说吗?
张芸娘笑望着白蓉萱,“是你想出来的吗?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还能想到这么复杂华丽的花样子,你还没有其他的图案了,我没事儿的时候也可以绣一个,也不拘绣得有多好,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白蓉萱哪里能想出这样的花样来?她完全是因为前世见到了白玲珑身上的那件旗袍,觉得精美才记得如此深刻,以至于后来没事儿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来,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再也挥之不去了。这次提起要送董玉泺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幅图案,最终把它绘制了出来。
白蓉萱歉意地说道,“我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好想法,等我有空的时候画几张送给你,到时候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不过我能力有限,要是画不出更好的,你也不要怪我。”
这个孔雀图案见过的人都说好,白蓉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画出比这更好的花样子来,担心张芸娘会心有芥蒂,觉得自己在敷衍了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白蓉萱都很重视在意张芸娘这个朋友,不想和她有任何的不快之处,所以把话都说在了前头。
张芸娘没有多想,何况自己的要求本身就给别人添麻烦了,她又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闻声立刻说道,“你不用着忙,我就是随口一说,眼瞅着就是中秋节了,之后又是哥哥的婚事又是新年,家里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全指望我母亲一个人肯定是不成的,我虽然不能干,但也要在旁边帮着打打下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静下来绣点儿东西呢。”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娶媳妇和嫁女儿虽说都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但张家就张自力这么一个儿子,又是要继承家业的长子,肯定会非常重视这门婚事,以张太太的性格一定会大张大办,的确是头等的大事。
唐学茹却挑起理来,“我一说画花样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芸娘姐姐奔着蓉萱就去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画出来的?”
把张芸娘问得一愣。
她的确没有想过,本能地就觉得这花样子应该是出自白蓉萱之手。
她一时间有些发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白蓉萱知道她本身就是腼腆害羞的性子,胆子又小,非常担心唐学茹没大没小的让她不自在,连忙敲了敲唐学茹的小脑袋瓜,“你知道叫她一声芸娘姐姐,怎么就直呼我的姓名?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姐姐?”
唐学茹吐了吐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天天都要见面,整日姐姐妹妹的,听着多别扭呀。”
白蓉萱哼了一声,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了。
三个人躲在屋子里忙活了一上午,张芸娘帮着分出了不少彩线,还把家里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几个下人的事情说了出来,“其中有两个孩子,也就你家春桃三喜那么大,非常的聪明懂事,听说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那边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炮火轰鸣的,这两个孩子原本是一对兄妹,哥哥年纪稍大一些。一家人北上避祸,没想到一路上死的死丢的丢,等到杭州的时候就剩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一起逃难的村民不方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北走,就把他们交给了人牙子,最后给我母亲选中留在了家里。”
唐学茹一听,连忙打听道,“南方的仗打得很严重吗?怎么我们这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
“听我哥哥说,南京政府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所以派人压了下来,所以消息到现在也没有扩散出来,但这仗却是实打实已经打起来了的。我们家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有一批货正好在路上,因为战事闹起了民变,货物都给流民抢走了。”张芸娘说到这里,脸色微变,“我听着就觉得吓人,我父亲和哥哥却说全当是破财免灾了。何况生活在战区的老百姓实在可怜,拿去也就拿去了吧,我们家已经认了,不打算再要了。”
“天呀,都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唐学茹从来没听说过战事,免不了有些震惊。
白蓉萱却想到了哥哥。
或许……哥哥中秋节不回来也是对的吧?
现在这个世道……实在是太乱了些。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低落,好在崔妈妈及时赶了过来,请三个人去唐老夫人的房间用午饭。唐学茹伸了个懒腰,笑着冲了出去,抱着崔妈妈撒起娇来。崔妈妈笑着道,“今天绣了多少,再这样绣个十天半月的也该完工了吧?”
唐学茹连忙道,“急什么呀,我们慢慢地绣,得保质保量地完成才行呢。”
唐学茹是崔妈妈看着长大的,哪会不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哟哟,您能坐住凳子吗?您是怕一旦绣完了,就要被老爷抓去练字吧?”
唐学茹跳着去捂她的嘴,“哎呀,您别这么大声呀,小心隔墙有耳再给人听到了。”
崔妈妈高兴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走在后面的张芸娘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白蓉萱的神色,“蓉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白蓉萱怎么可能会没有心事呢?
自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哥哥和母亲的生命就一直压在了她的胸口,如今又多出了相姨娘这一档子事情出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可惜张芸娘也不是个好的商量对象,她只能把话藏在心里,苦笑着说道,“人活一世,谁又能没有心事呢?”
张芸娘好奇地眨了眨眼,笨嘴拙舌得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几个人来到唐老夫人的房里,李嬷嬷已经命人把饭菜都摆好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忙活
大家依次坐了下来,连一般不怎么出门应酬的唐氏也被唐老夫人叫了过来。席间因为多了张太太这么个能说会道的人,大家也就没了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听她一个人讲着笑话,把桌子上的人逗得前仰后合,唐氏几乎没吃几口东西,全程都扶着桌子在笑。
白蓉萱看着母亲发自真心的笑脸也跟着高兴。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等吃过午饭,张太太又留下来说了会儿话,看天色渐渐阴了下来,连忙起身提出了告辞。她本就是来跟黄氏说李家的事情,如今得了唐老夫人的准信,也该赶在雨前回家忙活中秋节的事情了。张家这些年在张自力的经营之下,生意红火不说,走动起来的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一到了年节少不得要送人情礼物,这些都是张太太的事情,最近把她忙的晕头转向,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惦记着节礼之事,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影响家里的生意。
唐老夫人知道她是当家主母一身的事儿,能抽空过来知会一声李家的事情已经感激不尽了,不敢再留,让黄氏和唐氏亲自送她出去。
张太太感激地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这才一脸微笑地由黄氏和唐氏一左一右地陪着往门外走。
白蓉萱和张芸娘、唐学茹三个晚辈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张芸娘小声道,“哥哥送我的海棠品质很好,我回去精心照顾,说不定过年的时候就能分盆了,到时候我送你们一人一盆,过年摆在屋子里,肯定会很好的,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能不能开花。”
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花卉也没别的了,姐妹朋友之间也只能送花做礼物。
唐学茹一口应承了下来,还答应回赠张芸娘一些茶叶,“我们家除了茶叶没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弄几两上等的大红袍,我觉得那味道醇香浓郁,可比雨前龙井要好喝多了,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了,一窝蜂地都觉得雨前龙井好。”
张芸娘柔婉地笑了笑。
今天因为婚期已近,唐学萍面对未来的婆婆和小姑子有些不好意思,唐老夫人知道小姑娘家的心思,也就没有为难她,给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她留在了自己屋里,没有过来陪客。张太太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心知肚明不会多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黄氏却怕她多想,送她出门的路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学萍那个人面子浅,这丑媳妇见婆婆,总是不好意思,你可千万不要怪她。”
张太太大咧咧地笑着道,“哎呀,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哪个不是从她那个年纪过来的,谁不知道谁呀。女人家一辈子就这么几件大事,自己成婚是第一件,生孩子是第二件,第三件便是给孩子成家立业……这么算起来,我已经做到第三件了,她却还在第一件那悬着呢。孩子心里紧张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会去怪她?你只管放心好了,我不是那吹毛求疵的恶婆婆,将来学萍进了门,我指定拿她当亲女儿看待,不会有一丁点儿为难苛责的。何况杭州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要是真给了她气受,以你这脾气还不得第二天就打上门来呀。”
唐氏被她的话逗得呵呵直笑,黄氏却紧紧抓着张太太的手,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地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张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就是命呀。你瞧瞧,我们三个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又都生了女儿,现如今这个世道,女人要是不心疼女人,那我们就没有活路了。我活到这把年纪,也不指望别的了,就盼望儿女都能婚姻幸福,生活美满,我自己无灾无难的,就是老天成全了。”
唐氏道,“可不是嘛,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我回顾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好像这后半辈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只要他们好我就能好,他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也跟着上火遭罪,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黄氏接口道,“为人父母者的,哪个不是这样啊?”
张太太笑道,“我现在就等着学萍嫁入张家,赶紧把家里的事情管起来,我也能消停个几年,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情,要不临死的时候,只怕连个能好好回忆的事情都没有了。何况学萍年纪轻,处事一定比我强。我现在是越来越服老了,前些年还不觉得,如今却是记忆也不行了,反应也像慢了半拍似的,整日丢三落四,怕是离那老糊涂也不远了。”
三个人唏嘘不已,感慨着光阴飞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唐家的大门口。
张家的马车等在门前,张太太和黄氏与唐氏道了再见,这才带着张芸娘离开了。
等马车消失在路口,黄氏才疲惫地叹了口气,和唐氏说道,“看来谁家的女主人都是一个样,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忙呢!”
唐氏这些年虽然一直生活在唐家,但素来被保护得很好,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她闻声心疼地看着嫂子,替她把鬓边的碎发整理到耳后,歉意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总比你一个人忙活强。”
黄氏微微一笑,让唐氏帮着出个主意还行,怎么可能让她辛苦劳累呢?
黄氏道,“放心吧,家里统共就这么几口人,能忙到哪去?何况都是自己家人,忙点儿我也高兴。荛哥也到了年纪,等他成了家,我也把管家的事情交出去,自己做个甩手掌柜,又轻松又自在的可比现在强多了。”
正好唐学茹跑过来问起张太太今天的来意,黄氏趁机向唐氏说了起来,“张太太是来给荛哥做媒的,对方是她娘家徐州那边一户姓李的人家,听说女孩子品貌非常出众,李家过几日可能要来杭州寻医,张太太邀我过去相看相看。这种事我一个人拿不定注意,母亲那头又碍着身份不能出面,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瞧瞧,也能帮我参谋参谋。”
唐氏一听是这样重要的事情就有些心慌,“啊?我可不成,我哪会看什么人呀?”
黄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荛哥的嫡亲姑姑,看看去有什么大不了?俗话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娶进来的可是你们唐家的媳妇,你就不好奇呀?”
唐氏当然好奇,不过她一个孀居之人,不想参与到侄子的婚事中去,怕触了霉运不吉利。
唐学茹比唐氏更好奇,缠着黄氏问前因后果。
黄氏自己知道的都有限,能告诉她什么?被唐学茹缠得没办法,只好板着脸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个小孩子不要跟着掺和?”还特意叮嘱道,“这件事儿不要跟你哥哥提起,免得相看不成,让他多想。”
白蓉萱觉得黄氏这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是她不说唐学茹自己兴许还想不到,可经由她一提醒,等到了晚间唐学荛前脚回到唐家,后脚得到消息的唐学茹便冲到他的房间里,像只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把家里准备给他定亲的事情说了。
唐学荛毕竟少年人,听得脸红脖子粗的。他年纪也够了,与他同龄的人不少都已经做了父亲,最近这些日子家里忙着长姐唐学萍的婚事,他也跟着紧张激动,一来是舍不得自己的姐姐嫁入别人家,二来姐姐的婚事一完,下面就该轮到他了。
一想到这些他便忐忑不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也会好奇自己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回来……
听了唐学茹的话后,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抓着妹妹的手问起了对方是什么人家。
第二百九十章 月饼
唐学茹捂着嘴嘻嘻直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事情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黄氏嫌弃她是个小孩子不肯多说,她自己知道的有限,又怎么能解答唐学荛的困惑呢?
唐学荛无奈地甩开她的手,“真是什么也指望不上你,枉费我平日对你那么好了。”说着便重新系好衣服,快步跑向白蓉萱的屋子。
白蓉萱正由吴妈和小圆陪着说话。吴妈是奉了唐氏的吩咐给白蓉萱送安神香的,最近这些日子白蓉萱忙着绣孔雀,唐氏担心她晚上睡不好觉,她本就孱弱,别回头再把身子给熬坏了,特意送了一些香料给她助眠。吴妈还担心白蓉萱不当做一回事儿,温言细语的劝道,“千万别把这些香当成是上了年纪才用的东西,睡前点上一小块,总归是有好处的。夫人所能依仗的只有您和治少爷了,治少爷远隔千里她操不上什么心,只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您的身上了。”
白蓉萱笑着收下了,还让吴妈向母亲转达谢意。
吴妈憨厚地笑道,“您和夫人是一条心,她惦记您,您惦记她,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最是亲密无间,这还有什么谢的?”
吴妈说完没急着走,又陪着白蓉萱说了会儿话,还特别叮嘱她要注意眼睛。白蓉萱听了就想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吴妈都特别担心她的眼睛。前世在北平四合院的时候,她只要看书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儿,吴妈就要过来提醒一番,自己说不管用,还要拉上孟繁生做帮手。
孟繁生啊……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南京和哥哥相处得如何了?
白蓉萱决定下次给哥哥写信的时候问一问他在那边的交友情况,如果哥哥提到了孟繁生,那么回信的时候她就多问一些关于孟繁生的事情。
两个人正闲谈着,小圆奉了黄氏的吩咐过来送后灶新做的月饼过来。刚刚出炉的月饼香气四溢,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小圆笑着说道,“这是五仁馅的,馅料都是马婆子自己拌的,烘烤好的花生和杏仁特别香,离得老远就能闻得见呢。夫人说后面还会做莲蓉、枣泥、豆沙馅的,等烤好后我再给萱小姐送过来。”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做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小圆一听,顿时捂着小嘴笑了起来,“能的能的。夫人说还要给唐家两个铺子的掌柜和伙计送一些,另外还有老主顾家里也都要送,这都未必会够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从食碟中取出一块月饼递给她,“小圆这么乖,这块月饼就给你吃吧。”
小圆摆了摆手,“这些是给萱小姐吃的,夫人已经赏过我啦。夫人给了我和春桃姐姐、三喜姐姐每人三块月饼,我们已经商量好,准备等中秋节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黄氏宽厚,对待下人从来都很大方。
白蓉萱把月饼塞到了小圆的手里,“这块是给你现在吃的,何况我有这么多呢,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呀。”
小圆的脸色变得十分犹豫。
吴妈在一旁道,“小姐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就是了。以后经常来陪小姐说话,就不枉小姐这么疼爱你了。”
小圆高兴地点头答应了,欢快地捧着月饼跑了出去。
白蓉萱趁机向吴妈打听起中秋节给南京哥哥那边送东西的事情。既然白修治不回来过节,家里肯定要送些东西给她,白蓉萱打算去法喜寺求一个平安符给他捎过去。吴妈道,“老夫人和黄夫人早就着手准备了,您就放心吧,少了谁也不会少了治少爷的。俗话说穷家富路,他一个人在外面很是不容易,不只夫人惦记,老夫人和黄夫人也把他挂在了心口上,很多事不等夫人想起,她们两位就已经安排起来了。”
别看唐氏已经上了年纪,但心思却还像小姑娘一般单纯,许多事要不是唐老夫人和黄氏帮她记着,全靠她一人的话,指不定要手忙脚乱成什么样子呢。就比如中秋节给远在南京的白修治送东西,唐老夫人和黄氏都知道未雨绸缪早作安排,但唐氏却是不疾不徐的性子,她想不到路上或许会出什么差错耽搁了,也想不到东西早些送到儿子也可以先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状况一般。
吴妈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打算这几天就去趟法喜寺,最好能邀请张芸娘同行。不过最近家里事情多,也不知道外祖母和舅母会不会答应……两个人正说着话,唐学荛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因为心急连门也没有敲。白蓉萱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准是唐学茹这个小快嘴无视了黄氏的叮嘱,把张太太前来做媒的事情告诉他了。
事关自己的终生幸福,唐学荛的反应在白蓉萱的预料之内,因此她没有丝毫意外与诧异,没等唐学荛开口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荛哥哥你是因为张太太的事情才来的吧?张太太到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跟前儿,还是送她离开的时候舅母提了两句,我们在旁边听了那么一耳朵。你要是真好奇,不如去问问祖母,她老人家肯定知道这件事儿的内情。”
白蓉萱替唐学荛出着主意。
唐学荛有些犹豫地嘀咕道,“事情也没有个准信,我这样急巴巴地跑去问祖母好吗?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稳重呀?”
白蓉萱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明显是关心则乱。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好奇紧张也是正常的,祖母是见惯了大事的人,怎么会不懂你的想法呢?你只管去问好了,她只会高兴不会多想的。”
唐学荛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立刻便有了底气,“没想到你年纪不大,都能给我做军师出主意了!我这就去祖母那里……”
说着转身就要走,刚好与追过来的唐学茹撞在了一起。
唐学荛不想搭理她,提步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唐学茹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你等等,我有话还没说完呢。”
唐学荛好奇地打量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回头再说成不成,我这会儿正着急去祖母那里呢,回头再耽误片刻祖母就该歇下了。”
唐学茹说什么都不放手,“歇下了你就明天再去。”
“那怎么能行呢?我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儿,晚上还能睡着觉吗?”唐学荛挣扎了几下甩不开她,只能无奈地压着性子问道,“你快点儿说,到底什么事儿?”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我今天白日里答应张小姐要送她一些大红袍,你能不能帮我想办法留出几两来?”
唐家的茶叶每斤每两要登录在账册上,每天出多少入多少都是有数的,大红袍又是比较名贵的品种能卖得上价,家里一般是不喝的。
白蓉萱之前还好奇她在张芸娘面前说下了大话,回头要怎么弄来大红袍,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等着唐学荛呢。
她笑而不语,看着兄妹俩耍宝。
唐学荛叹了口气,“就这么点儿事啊?知道了,回头我想办法给你匀出二两来就是了。你以后送人别许这么名贵的品种,今年雨水大,大红袍的产量低,家里的货还不够卖呢。这件事儿你要给我保密,别回头大咧咧的捅了出去,要是被爹知道了,咱们两个都要玩完。”
唐学茹撇着嘴道,“我才不会,我这嘴巴严着呢,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唐学荛嘿嘿一笑,“现在能放开了吧?”
唐学茹依旧不撒手,“我跟你一起去,讲真的,我比你还好奇未来的嫂子什么样呢。我给你做个伴,免得你去祖母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唐学荛一想也对,有她这么个活跃气氛的人在身边,问起祖母话来也不用觉得害羞。他当即便答应了,冲白蓉萱一招手,带着唐学茹这个小尾巴快步奔着唐老夫人的房间走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倾盆
白蓉萱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会心一笑,低着头小口地喝起茶来。
吴妈在一旁道,“他们两个都过去了,小姐不如也去老夫人那里坐坐,正好可以陪老夫人说说话。”
“我就不去了。”白蓉萱摇了摇头,“你别看荛哥哥整天都笑嘻嘻的,其实他脸皮比谁都薄,要是我也在场,他就不好意思深问了。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娶什么样的媳妇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肯定会非常关心紧张的,不问得明白清楚怕是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吴妈一想也对,不再多劝,而是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秀美的侧脸出神。白蓉萱把茶杯放下,抬头望着窗外乌云密闭的阴沉天色。过了好一会儿吴妈才感叹着说道,“这时间也太快了,恍惚的功夫就十几年了。等荛哥也定了亲,下头就该轮到小姐您了。”
白蓉萱听着微微一愣。
她吗?
前世自己年纪轻轻便客死他乡,宛如风中柳絮一般无依无靠,这一世重新来过,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她缓缓低下头,没有开口。
吴妈以为她是害羞,继续说道,“您就放心吧,老夫人和黄夫人肯定会为您寻摸一门好姻缘的,也不知道谁家的少年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像您这样的娇妻,只怕睡觉都要笑醒呢。”
白蓉萱被她说得很是不好意思,尴尬地咳了两声,“怎么能是我先?哥哥年纪比我还大呢,要定亲也是他先来。”
没想到吴妈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踌躇地低下头去。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哥哥是白家三房的继承人,他的婚事不可能由唐家来做主,肯定要由白家来主持。可如今白家的当家人是二房,白蓉萱前世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一想到他们那副如狼似虎的嘴脸就替哥哥担心。
哥哥的婚事要是落在他们的手里,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可这件事兹事体大,她也不敢随便出主意,但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哥哥,不会让他吃一点儿亏的。
吴妈留在这里又说了会儿话,因为心中惦记着唐氏,便起身告辞了。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下雨了磅礴大雨。
小圆披着油纸快步跑了回来,帮白蓉萱关好窗门,又自己把铺盖卷整理好铺在了白蓉萱的床边。白蓉萱见她鞋子都湿了,忙找来帕子帮她擦干,还让她到床上来睡。小圆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说道,“萱小姐是主子,我是奴婢,可不能乱了规矩。哪家有奴婢整日跑到小姐床上睡觉的道理?”
过去她可不是讲究这些人的。
白蓉萱猜到应该是谁跟她说了些什么,就故意托着腮问道,“这话是谁对你说的呀?”
“是春桃姐姐啦。”小圆没什么心机,有问必答,“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有道理的话就应该听,所以我也要做个懂规矩的小丫鬟。”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最近雨水大,地面上很潮湿,被子染了潮气会黏在身上,你睡起来会很不舒服的。”
没想到小圆态度还挺坚决,一边摇头一边道,“没关系的,我把油纸铺在下面,潮气就上不来了。”
窗外狂风骤雨,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伴随着一阵阵雷声和突然乍现的闪电,看得人心慌不已。白蓉萱趁机道,“可是我最怕打雷声了,听着就觉得害怕,一个人在床上睡不着呀!你上来陪陪我,我就不怕了。”
小圆一听,立刻认真地眨巴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脸为难地答应了下来,“那就这一次哦,回头不下雨的时候我还是要睡在地上的。”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不然春桃姐姐又该说我不懂规矩了。”
白蓉萱每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放松,心情也会出奇地好。她总算明白黄氏为什么把她安排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了给自己解闷了。她听着点了点头,“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圆笑了笑,迈着小腿噔噔噔地跑上了床,还坚持要睡在外头,“这样一来萱小姐晚上要是口渴的话,我就能起来给您倒水啦,我看翠屏姐姐就是这么做的。”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好吧,那就这么定了。”
风雨声渐大,白蓉萱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大的风,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阿顺和严管事在冒雨四处巡查,还特意叮嘱白蓉萱不要出门,隔壁院子里一棵百年古树给雷劈倒了。
白蓉萱答应下来,还提醒他们也要留神小心。
等严管事和阿顺走后,白蓉萱吹熄了灯,和小圆躺在床上说话。没一会儿小圆便睡着了,白蓉萱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出神。
她一会儿想到哥哥,一会儿想到母亲,一会儿又想到了白玲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还下着大雨,小圆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见白蓉萱已经坐起来了。她也连忙跳到地上自己穿起了衣服,要去打水给白蓉萱洗漱。白蓉萱见外面大雨倾盆,便说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用出门,先不忙着洗漱了。”
“那怎么能行呢?”小圆迷迷糊糊的,纽扣也系错了,可即便这样还是穿好衣服,把昨天扑在被褥下面的油纸找出来,准备披着去打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吴妈已经撑着伞过来了。她不但打来了洗漱的水,还把早饭也一并送了过来。
小圆脸红的躲在一旁,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吴妈对白蓉萱道,“这一晚的大雨实在太吓人了,隔壁家院子里那棵大榕树被雷劈倒了,压塌了三间厢房,听说里头还有睡觉的下人呢。今天一大早老爷和荛少爷就过去帮忙了,这邻里邻居的住着,能不伸把手吗?”
树倒之事白蓉萱昨晚就在阿顺那里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还压坏了房子。她立刻担心地问道,“房子里的下人怎么样?没出人命吧?”
“那应该是没有,不过听说有两个受伤挺严重的。”吴妈叹了口气,“黄夫人怕出事,让家里的人都在屋子里别出门,小姐今天就在屋子里玩吧。天色暗,也别绣花看书了,眼睛受不了的。”
白蓉萱满口答应了,又问起母亲的情况。
吴妈道,“这雷声像战鼓一样,夫人昨晚上一夜没怎么睡,到天亮时雷声好容易小点儿了,她才勉强眯了一会儿。您不用担心,等一会儿吃过了早饭再让她补觉。有我在那头伺候着呢,您就放心吧,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吴妈这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没想到这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几乎到了不能出户的地步。西湖湖水水位大涨,杭州周边也传来了水患之声。一时间不少流民涌进杭州城,人市上人满为患,到处都是自卖为奴的乡下人。作为杭州最大的商会,三江商会着手安排起赈灾一事,也直到这时才曝出江家早已人去楼空,江家人已经在几天前连夜搬迁去了上海,家里的宅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一户姓孙的人家。
消息传至唐家的时候,唐崧舟一脸莫名其妙,向带来消息的唐学荛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江家是杭州的坐地户,祖上几辈人都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不会是别人胡言乱语传的瞎话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亏空
“怎么可能会是瞎传的呢?”唐学荛连忙解释道,“外头已经传开了,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原来江会长借着会长之位的便利,亏空了三江商会不少钱,现在他们家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商会已经彻底乱了套。许多商家跑到商会要说法,听说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家的门都要被人砸烂了。”
唐崧舟听得目瞪口呆。
唐学荛继续道,“要不然的话以江家的为人,肯定会大张旗鼓吹吹打打的风光离开,怎么可能趁着下雨无人注意之际偷偷摸摸地跑掉呢?而且提前就把房子卖了,可见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再回杭州了。”
唐崧舟反应了半晌才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家做了这种事,三江商会不可能轻易放过,难道逃去上海就能高枕无忧吗?我看未必吧……”
唐学荛笑着解释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上海是当今首屈一指的繁华胜地,江家到了那里就像鱼入大海一般,三江商会里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一个能应事的人都没有,不然怎么可能让江家如此做大,被挪用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指着他们去追查江家的下落,倒不如让他们去数一数西湖底的石头有几块呢。”
唐崧舟愣了愣,虽然也知道儿子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儿没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江家可不是消消停停过日子的人家,跑到上海去还不得翻出更多花样来啊?三江商会要是想找,肯定能找出他们的踪迹来。”
唐学荛道,“爹,这你可想错了。上海那是什么地方,多少名门世家都数不上号,就江家这点儿家底,在杭州可能瞅着大,等到了上海却连名头也挂不上。他们家倒是想扑腾两下,但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江家若是一时半会起不来,三江商会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江家若是很快便起了势,以三江商会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难道还敢和他们正面起冲突不成?只怕立刻就得赔上笑脸,不但既往不咎翻篇了不说,为了商会的利益说不定还会再和江家搅和在一起呢。”
唐崧舟听着点了点头,“是这个话没错。”
“外头都说三江商会当初这个‘江’字起得不好,原本是三江汇聚,财源广进之意,没想到遇到真正的江家,就彻底地变成人家后花园的池塘了,就算有那么一点儿祖辈留下来的小财,也全都被江家的人瓜分了。三江商会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儿好也没捞着。”唐学荛嬉皮笑脸地说着,一副且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唐崧舟不悦地皱了皱眉,“三江商会是杭州最大的商会,城内多半商家都是会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承受损失,你可不能因为唐家不是三江商会的人就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如今这样的世道家家买卖都不好做,更该是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
唐学荛随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往心里去。
当初唐家也曾有过加入三江商会的念头,也是和其他人家一样,抱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想法,没想到三江商会根本就没瞧上唐家,二话不说的就拒绝了。
唐学荛当时年纪虽然不大,心里却一直憋着一口气。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年高高在上的三江商会也有跌跟头的时候,这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何况没了江家这个领头羊,三江商会早就腐朽不堪一盘散沙,明年端午节的赛龙舟他们也可以好好地拼上一拼了。
这样一想,唐学荛忍不住心情大好,就差直接哼着小曲手舞足蹈了。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也瞧不上江家的做派,尤其是出了江耀祖这一档子事情后,两家更是水火不容。可他却心疼商会里那些本本分分做生意,突然遇上这么个横祸的可怜人,甚至其中不乏一些和唐家相识多年的老主顾。
唐崧舟想想就觉得难受,向儿子问起了商会目前的情况。
唐学荛也是从外面听来的消息,知道的仅仅是个大概,见父亲感兴趣,便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了,还答应回头再去打听。
这要是放在过去,唐崧舟肯定不允。他素来安分守己,尤其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去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当初刘家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因为本身不是个爱打听的性格。唐学荛兴头上说完自己也后悔了,唯恐父亲板起脸教训自己。没想到唐崧舟却点头答应了,还让他问得详细一些。
唐学荛先是震惊,随后便觉得难办。这件事儿属于三江商会的隐私,唐家又不是商会的成员,人家怎么可能把这种丑事向外抖呢?
唐学荛为难地说道,“想打听得详细只怕不容易,这件事儿关乎到三江商会的根基,那几个副会长现在凑在一起只怕正商量着如何粉饰太平,怎么可能把话说得太清楚呢?现在传出来的消息恐怕也多是道听途说,十句中能有三句是真的就不错了,我们还得摘分着听。”
唐崧舟听着叹了口气,“你就尽可能打听吧,这件事儿无论如何都与唐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替那些商户担心,能闹得这样严重,可见不是一笔小钱。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本本分分地做着生意,谁能想到祸从天降呢?”
唐学荛微微一愣,连忙道,“爹,你该不会心软想帮人家的忙了吧?”
唐崧舟苦笑一声,“这怎么可能,唐家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我倒是有心帮忙,只是能力有限,杯水车薪的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唐学荛这才放心。
唐崧舟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之前提醒我们要留神注意江家的那位李家大少爷,他也是三江商会的人吧?他和江家素来走得近,不知道可曾受了影响?”
唐学荛想到那个叫李毅的人冰冷坚毅的面孔,忍不住说道,“他在外头的口碑一直都很一般,又常年和江家搅和在一起,甚至在手底下养了一群地痞流氓,充当着打手的角色。江家指哪他打哪,都是和江家一个鼻孔里出气的,说不定江家连夜离开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三江商会的人连副会长都不放过,更不可能留着他过年了,说不定现在把他家的大门都给卸了。”
人在激动愤怒的时候很容易失去理智,何况还涉及到个人的利益,就算头脑一热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也属寻常。三江商会人数众多,这些人聚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挑头,李家就得像砧板上鱼肉的一般任人宰割。
唐崧舟虽然没和李毅打过什么交道,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十分了解,但单凭他提醒唐家小心这一件事上,总归是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要不是他事先点拨,真给江耀祖那登徒子溜到唐家后院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就算没给他得逞,一家子女眷的声誉也算是彻底地完了。
唐崧舟每每想到就觉得后怕。
他低声对儿子说道,“传言这东西多半都是夸大其词,可不能全信。而且不管李毅为人如何,在蓉萱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帮了唐家一个大忙,我们始终要念着这份恩情才是。你回头派个人去李家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也要出出力才行。”
唐学荛就知道父亲会这样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说真的,他其实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和李毅打交道。
感觉在跟一块冰疙瘩对话,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何况那个李毅自己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却一副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体恤
李毅的底气来源于他见微知着消息灵通,江家那边的马车刚套好,他就已经提前收到消息了。
望着屋檐下的大雨,李毅忍不住冷笑着说道,“江会长壮士断腕,选这么个天气出门,可见是穷途末路,也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只会夜长梦多。虽然我早猜到他们这一家走的时候肯定会偷偷摸摸不动声色,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看来上海郁家那边已经全部都打点好了……”
来送消息的小乙子一边抹着额头上的雨珠一边道,“早知道郁家的路子这么好走,我们也该试着打点一下的。”
李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傻小子,我们去上海凑什么热闹?那地方藏龙卧虎各路人马汇聚,一个不小心那便是万劫不复,哪有杭州来得逍遥自在?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以后没了江家在上头撑着,我们做起事情来便没人束手束脚,岂不比一直看别人脸色来得痛快?”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明说,那就是他始终觉得江家靠郁家的关系去上海这件事有些不靠谱。那个郁从筠他也是见过的,心高气傲根本就瞧不上江家的行事做派,虽说当下的人都是见利而行,一个肯出钱一个需要钱,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李毅却感觉十分古怪,这里面的事情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究竟乱在哪里,他暂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然不会拿出来与小乙子说了。
小乙子觉得李毅的话格外有道理,他立刻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凑上来说道,“家主,没了江会长那只老狐狸在上头算计,这三江商会是不是就是您说了算了?”
李毅撇了撇嘴,嫌弃地说道,“现在的商会就像个筛子一样,浑身上下全都是窟窿,我要这么个烫手山芋做什么?”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轻轻叹着气说道,“不过那些废物要是愿意让我接手,我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江商会虽然没什么肉好啃了,但总归是聊胜于无。何况会长这个位置还是有些分量的,以后李家要做大也需要它的支撑。否则我年纪轻轻一个后辈,那些老家伙们怎么肯放在眼里?见着李家有一点儿好,他们还不得联手压上来呀?”
小乙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们敢!这些老不死的要是敢对家主不敬,我小乙子第一个不答应,咱们不妨下场比划比划,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真要是动起手来,那些拿算盘的未必是拿棍子的对手。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放倒一两个,后头的人就不敢起刺了。”
李毅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又是白刀子又是红刀子的,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去铁匠铺打刀子了。我跟你说,咱们可不能像江家那样嚣张跋扈,还是正正经经的做买卖,好道上得来的钱花着也舒坦放心。江家就是个前车之鉴,难道你也想如同江会长一般,叱咤一时,最后居然还要灰溜溜地逃走,以后他见了杭州商界的人,拿什么脸来面对啊?你跟手底下的兄弟们提前知会一声,咱们混得了一时,总不能混一辈子,也是时候把身上的泥洗干净重新作人了。以后别动不动就用武力,让他们踏踏实实的收收心,跟着我好好干,男子汉大丈夫总是有一番作为的。”
几句话把小乙子听得心潮澎湃,雀跃地说道,“家主,您放心吧,以后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肯定不会给您惹是生非的。”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关心起一直隐藏在江家给他送消息的那两个小厮。
小乙子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李毅还惦记着他们。小乙子又是震惊又是崇敬,觉得自己总算没看错人,这样体恤下属的人,就算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是值得的。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敬意,认真地说道,“他们两个想趁这个机会来李家跟着家主您,不过我倒是觉得江家那头也不能放下,不如让他们跟到上海去,以后有个风吹草动我们也能及时收到消息,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李毅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小乙子打量着他的神色道,“这两个小子还算精明,只要小心谨慎一些,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应该?”李毅闻声挑眉扫了他一眼,“一旦被发现的话,以江会长的手段,你猜猜他们两个会死得有多惨?到时候就算我有心相救,怕是也来不及了。算了,江家那头就暂时放一放,你让他们两个找准机会偷偷藏起来,等江家的人走干净以后再想办法把他们接过来。这件事儿务必要做得隐秘,千万别给人发现了,否则传去不好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图谋江家什么东西,这才往他们家里塞人呢。”
小乙子觉得这样的安排虽然顾全了那两个一直尽心尽力为李毅办事的小厮,但江家那头却彻底的没有了可靠的人手,以后江会长父子想要算计李家的时候,他们连个消息也收不到了。他苦着脸,有些不大赞成李毅的安排。
李毅自然明白,他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自有打算,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还有……这两个人来到李家之后,先放到内院一段时间,免得出去走动给人发现了端倪。”
小乙子听他这样说,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跑去吩咐了。
李毅想到江会长冒雨离开杭州的情景就觉得好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两口。说起来这还是唐家送来的茶叶,非常的醇香可口,极其适合李毅的口味。
李毅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脑海中恍惚间又浮现出那张明媚的笑脸。
不过没给他太多轻松的时间,就如同唐崧舟担心得那般,三江商会的商户集结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将李家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地让李毅滚出来给一个说法。还骂他和江家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什么难听说什么,连李毅的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个遍。
家里的徐姨娘吓得脸色大变,跑到李老爷的院子门口躲着。而每天到这个点儿就要抽上大烟的李老爷大概也察觉出不对劲,出奇的没有问人要烟,蒙着大被藏到了床铺下面,
李毅早想到三江商会的人会有如此一招,因此也不觉得意外,冷静自持地在书房里研究棋谱,硬是脱了一顿饭的功夫,等外面的骂声渐渐弱了下去之后,他才命之前吩咐好的打手提着棒子打开了大门。
几十个青衣小厮人手一根长棍从门内涌出,把挤在外面的商家会户看得一愣,竟是不约而同地给这些人让开了一条路。
小厮整齐有序地站在李家门口,各个凝神屏息严阵以待,只要有人敢有异动,他们手中的棒子就会抡圆了招呼过去。
李毅闲庭信步地从大门内走了出来,冷若冰峰的眉眼在众人脸上一扫,面无表情地问道,“大白天的你们不好好做生意,跑到我家门口骂大街,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不正常了?”
领头的一个商户见他非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在看跳梁小丑在眼前瞎胡闹一般。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人群中直接跳出来指着李毅的鼻子骂道,“姓李的!你和江会长一丘之貉,如今江家连夜跑了,你肯定知道内情,说不定这主意还是你出的呢?你到底拿了商会多少好处,我劝你还是赶紧吐出来吧!我们这些人现在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你好过,大家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吧!”
围观的人听他这样说,顿时乱做了一团,喊什么的都有。
第二百九十四章 放火
有的喊,“这东西就是江家养着的一条走狗,这些年跟在江家的后头也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
有的叫,“今天姓李的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咱们就拆了他的家,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日子过不下去的滋味!”
还有的骂,“这天杀的混账王八羔子分明就是想看我们死,大家齐心协力,就算死也要拉上他们李家做垫背。”
说着便要一齐涌上来的架势。
李毅对眼前的一切犹如不见,抱着胳膊脸色清冷,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众人见他这样更是群情激动,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开了,更有几个人直接扑了上来。只是他们的手指还没碰得上李毅的衣角,就给手持棍棒的李家下人打翻在地。他们下手又准又狠,几个人顿时被打得满头是血,抱头鼠窜。
领头的人没想到李毅居然如此蛮横凶狠,吓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气得脸色雪白,愣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指着李毅叫道,“好啊!你跟着江家厮混多年别的没学会,倒是把江家人身上的跋扈混账学了个十成十,当初有江家在后面给你撑腰,你仗势欺人我们也只能咬牙忍耐,如今江家的人都跑光了,你还敢下黑手,你……你……你就不怕我们一把火烧了你们李府吗?”
李毅冷淡地哼了一声,“放火?好啊,你带火折子了没有,若是没带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个。”说着便转过身向站在一旁小乙子使了个眼色。
小乙子搞不懂李毅的用意,但他素来对李毅的话敬若神明,见他都这样说了,二话不说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想也想地丢到了说话那人的脚边。
领头的人被李毅的气场所震慑,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好啊!你这是门缝里看人,觉得我们不敢放火,我今天偏要放一个给你看看,大不了抱成团同归于尽算了。”
李毅冷冷地盯着他,“你少在我家门口放厥词,一口一个我们,我倒要看看这‘我们’里都包含了谁。”说完便向李家手持棍棒的小厮说道,“放火的时候别拦着他们,尽管仍他们放,要是点不着就取煤油和干柴过来。”
李家的小厮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李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有些发蒙。
李毅继续冷森森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们务必记在心中,就是一定要记清楚放火之人的脸。一个人放火就记住一个,两个人放火就记住两个,要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了火,那就每个人都要牢牢记下,一个都不能忘掉。等回头我们再挨家清算,俗话说‘杀人放火’,自古以来这放火都要排在杀人后头,他们既然愿意放火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好了。到时候也不多杀,就挑几个要继承家业的男丁下手就是了,我非要让他们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他这话一出口,李家的小厮顿时反应过来,齐声应了声是,一个个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围在李家大门前的众人脸上,似乎现在就要把他们的样貌都刻在心里一般。
今天来李家门前闹事的人平日里也都是些老老实实做买卖的人,实在是因为那败类江家亏空了太多商会会费,弄得他们的资金周转不灵,有些人家的买卖都要做不下去了。副会长只知道装聋作哑,他们求路无门,这才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找到了李家。
大伙都知道李毅从前跟江家往来甚密,江家偷偷搬走他们肯定知道消息,要是能问出江家在上海哪里落脚,他们也有个找寻的地方。
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可哪成想话是越说越不对劲,最后竟变成了杀人放火,而且听李毅那语气,竟是要睚眦必报,谁要是没长眼惹到了他们家,以后还想过太平日子吗?
这李毅也不是个好惹得角色,当年他给江家做打手的时候,不少人都吃过他的亏。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手段狠辣无情,只要落在他的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伸出衣袖捂住了自己的脸,唯恐给他们家的人惦记上,回头再找自己的麻烦。
领头的人万万也没想到李毅如此狠绝,做事简直不留一点儿余地。他连连退后几步,气的话都不会说了。
小乙子却彻底明白了李毅的用意。
三江商会的这群人全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无能之辈,惹不起江家就想办法来找自家的麻烦,这时候只要露出一丝怯意,只怕他们便会蹬鼻子上脸,就算把李家搬空了还是有人觉得不够。既然如此就不如索性撕破了脸,全看谁的手段更狠罢了。也得让这些人知道惹恼了李家是什么下场,别以为李家是筐里的烂柿子,可以随便地任人揉捏。
小乙子笑着问道,“家主,要是有的人家里没有男丁全是女眷怎么办?”
李毅依旧是那副阴沉不定的神色,冷冷地开口道,“那就绑了卖给人牙子,苏州秦淮河两岸的勾栏瓦舍什么都不缺,就缺女的,咱们这可是帮了大忙,也不知道老鸨子会不会给我供一块长生碑。”
李家门前的众人没想到李毅这样无耻,有些胆小的觉得李家不好惹,放轻了脚步走开了。有些人觉得李毅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玩起阴招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便有那心思活络的人上前扯下了领头之人手里的火折子,低声安慰道,“犯不着和这种年轻小辈生气,更别说这些狠话。和气生财,大家就是来讨个说法,怎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僵成了这样?”
领头之人见识了李毅的冷血无情,虽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也不敢硬碰硬,顺势把手里的火折子松开了,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质问李毅,“江家不是好东西,你跟着他们整日厮混,果然也没学到什么好的,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全然不顾礼仪法典,我就不信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敢到别人家里杀人,保安团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李毅觉得像他这种没脑子的人都能领头,可见三江商会里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废物。他忍不住冷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撩动一下,“你少在这儿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明明是你提出的放火,我顺着你的话头往下说,怎么又变成我要杀人放火了?好话坏话全被你一个人说了,我看你这副做派倒是有几分江会长当年的影子,你居然还舔着脸说我没学到什么好的?我看你跟在江会长的手下,也受教颇深啊。”
怼得领头那人不知该怎么还嘴,指着李毅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
‘你’了个半天也没有下文。
李毅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保安团那边就更好说了,我好歹还跟保安团的团长吃过几次饭,勉强混了个脸熟,要是真求到他面前,说不定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你们这些人,可能连保安团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吧?”
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鄙夷。
领头的人叫嚣道,“保安团的人不管,我就去南京政府告,我就不信了,这世道难道就这样黑暗,有理的人都不能说句话了?”
李毅无所畏惧地说道,“去吧,要是没有去南京的路费,我还可以给你张罗张罗。我倒不知道你有什么理?江家坑了商会的钱,我身为商会一员也是受害者,正有苦没地方诉呢,你们这些人却跑到我的家门口闹事?怎么着,当我们李家是好欺负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而退
领头的人虽然之前听过李毅的名头,却根本没有与他打过交道。在他的想法中能给别人做狗腿子当打手的人,只怕也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之辈,不然也不可能唯命是从乖乖听话。因此领头之人虽然听说过李毅的厉害,但也只是忌惮他的手段,却始终没将他这个人放在眼中。
没想到头一遭碰面,就处处受人压制,在李毅的面前他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暗叫了一声厉害,白着脸说道,“你满口狡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和江家是一丘之貉,当初在江会长手底下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些都是大家亲眼看到的,现在想要耍赖只怕也来不及了吧?”
李毅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我和江家是一丘之貉?当初江会长在位之际,你们哪个不是拿他的话当圣旨一般对待,有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吗?现在人走了,你们立刻就变了脸,一个个腰板挺直说话都敢大声了。我们李家是三江商会的成员,江会长乃是一会之长,他的话我自然要听,而且他吩咐的事情也自然要去尽力办,否则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吗?说我伤天害理?江会长吩咐你们做的事情,你们哪一件不是乖乖听命不敢反抗,这个时候指责我,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的污渍洗掉了没有。乌鸦站在煤堆上,只能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一番话将领头之人怼得无言以对,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盯着李毅,仿佛见了鬼一般。
李毅懒得理他,大声道,“没错,我承认过去的确听命于江会长,可为了生存你们哪一个敢不听他的话呢?这会儿江家走了,你们想找个替死鬼,欺负到我的家门口,我可不是傻子,想要动我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分量,真把我惹毛了,只怕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把在场众人唬得一愣,大家都要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般,一个个瑟瑟发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毅却没打算放过他们,继续说道,“虽说现在这世道就是可老实人欺负,但你们来李家之前也该打听打听,看看我李毅是不是软柿子,能由得你们在这里揉捏!要说损失,我们李家的钱一样被扣在了三江商会里打了水漂,你们与其跑到我家门口闹事,还不如去问问商会的副会长是谁管的钱理得账,江家挪用了这么多钱,怎么就没人发现?是不敢得罪江会长还是收了好处?眼下商会还剩有多少钱,这些钱又该由谁来管理?你们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回头这笔钱也被人偷偷转移走了,到时候才是鸡飞蛋打,什么也剩不下,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众人一听,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阵嘀咕的声音。
“这个李毅说得没错,与其把目光放在已经追不回来的钱财上,还不如让商会给个明白话,现在到底还剩多少钱,看看是平摊给大伙还是怎么样,总要拿个章程出来?只是这次可不能由着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得问过我们的意思才行。”
“没错没错,我的意思是赶紧把钱分出来,蚊子肉也是肉啊,无论如何我是信不过商会了,以后还要不要加入都是两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江会长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两个副会长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看看自从江家跑了之后,他们两个关门闭户装聋作哑的样子,真是让人寒心,到了现在也没个说法,不知道在托什么。可别像李毅说得那样,他们两个再偷偷摸摸把所剩不多的会款转移走了,也像江会长那狗东西一样悄悄逃走了,到时候我们连个人影也抓不到。”
“正是这个理,现在的首要目的还是把钱拿回来,这钱不放在自己的兜里,始终不安全啊。”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吵吵嚷嚷的,宛如闹市菜市场一般。
李毅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领头的人想了半晌,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碍于面子又不想承认。他咬了半天的牙,最终还是上前两步问道,“难道江家亏空的钱就这样算了不成?”
李毅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总算开了窍,话也能说到正题上去了。
李毅淡淡地说道,“江会长走得匆忙,不可能事事计划周全,江家在杭州这么多年,可不是只有一间祖宅那么简单,我就不信江家商铺也都能搬得干干净净的……”
话还没说完,领头的人顿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叫道,“对啊!这几天大家只顾着讨要说法,反而把江家这个始作俑者给忘了。”说到这里声音拔高了不少,大声叫道,“大伙赶紧分头行事,把江家商铺围起来,要是有没来得及运走的货物就立刻扣下,多多少少能挽回一些损失,总是聊胜于无的。”
他本就是带头之人,话音一落,围在离家大门口的人轰的一声四散开来,纷纷涌向江家的商铺。
领头的人走之前还回头看了李毅两眼,眼神中已经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敬重与佩服。
李毅大获全胜,命人收整队伍回到家中。不过他素来小心,担心这些人去而复返再来闹事,命家中的下人日夜巡守,而且每隔十米就要摆一个大水缸,里面盛满了水,一旦发生火灾能够立刻灭火。
小乙子得了吩咐,张罗着安排人去搬水缸。
李毅则回到书房继续研究棋谱去了。
唐学荛打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天之后了,李毅虽然凭借巧舌如簧,三言两语的全身而退,但经他一提,江家的商铺就没那么好命了。商会里的人把江家商铺抢得抢砸得砸,江家没来得及运走的货物全部被他们扣了下来,尤其是江家米行月前才新进了一批米,足足有三万多斤,全部都被这些人锁了起来。江家商铺的下人想要阻拦,结果被气头上的人打得鼻青脸肿,还想靠着关系去找保安团的人来主持公道。
没想到保安团长听说江家已经逃跑到上海去之后,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和几房姨太太躲在屋子里打麻将,对这件事理也不理。
江家的下人成了无主之人,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等唐家人听说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临近中秋,大家正坐在唐老夫人的房间里吃着月饼闲聊。唐老夫人知道后感叹着说道,“祖辈几十年的心血,一朝尽毁,江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只怕这眼睛都闭不上了。”
黄氏对江家没什么好感,闻声冷笑着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家,搬走了也好,杭州城的百姓也能松口气了。像他们这种败坏家业名声,感觉待不下去抹抹屁股就跑的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上海和杭州可不相同,江家还想作威作福只怕不容易了。他们家走得这样干脆,我倒想知道,要是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可怎么办才好。”
大家唏嘘了一阵,也就没人再去理会了。
没过两天,苏州董家派了孙问和周延福两人来送节礼。除了每年都大同小异的礼物之外,孙问还特意带了一封董玉泺亲自写的信交给了唐老夫人。
信中说邱家对董玉泺万分满意,两家已经正式下聘,董老夫人为了显得尊重,让唐老夫人帮着选两个好日子。
这就是场面话了。
这种事情唐老夫人怎么可能插手,她笑着对孙问道,“我虽然疼爱玉泺,但她毕竟是姓董的,我一个做外祖母的人怎么好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你回去跟家里的老夫人说,全权由她做主就行了。”
孙问听了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礼
唐老夫人知道他们这一路赶来肯定吃了不少辛苦,但家里又属实安排不开,只能让严管事出去定了间客栈。
孙问感激地道谢,并没有和唐老夫人客套。
唐老夫人见状非常的高兴,又让严管事给他们定酒席。一旁的周延福低眉敛首的,和上次来唐家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低调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唐老夫人自然不知道董家那边有什么变化,只当他是路上太累才会没什么精神,也没有再留他们问话,吩咐严管事送他们出去用饭休息。
孙问和周延福规规矩矩地向唐老夫人道别,这才放轻了步子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黄氏和唐氏听到了消息,也跟着高兴,一起来到唐老夫人这里道贺。唐老夫人满面笑容地说道,“玉泺是你们那苦命大姐留下的孩子,我每每想到她就觉得心痛不已,如今她也有了着落,对方又是家大业大的邱家,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日后到了黄泉见到她母亲,也有话跟她说了。”
唐老夫人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忍不住一阵难过,拿着帕子轻轻拭起泪来。
要是女儿还活着,见到了自己的还要出嫁了,还指不定怎么欢喜呢……
李嬷嬷忙上前小声劝着她。
唐氏也道,“您这是怎么了,玉泺成亲是好事,您怎么还哭起来了?”
黄氏在一旁说道,“玉泺自小便没有母亲在上头照拂,身世十分可怜。不过她有董老夫人悉心照顾,您老人家也时时惦记着,平平安安长大了不说,还出落的亭亭玉立人见人爱,如今都要嫁人了,可见她是个有后福的人,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大姐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的,您就不要担心了。”
这话唐老夫人爱听,她听着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当初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是个多大点儿的小人啊,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这样的好姻缘?可见老天都是公平的,就算真少了你什么,也会在其他的地方找补回来的。”
黄氏笑着道,“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所以您就别难过伤心了,外孙女成家是大事,您得高高兴兴的才行。”
唐老夫人放心地松了口气,问起黄氏给董家的节礼。黄氏正好趁机请示道,“咱们家的节礼和董家的肯定不能比,年年也就是那老几样,今年赶上玉泺定亲,您说我们要不要多添置一些?全当是给玉泺做面子了。”
唐老夫人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董家如今财大气粗,送什么都不为过,我们没必要和他们攀比,何况也比不起。各人送各人的心意,我们就还是照老样子量力而行吧。何况等玉泺成亲的时候,崧舟作为娘家舅舅肯定是要过去的,到时候有什么东西让他带过去也是一样,没必要非得和节礼挤在一起,不然等玉泺出嫁了,咱们这节礼是按哪个规格来啊?没毛病也让董家挑出毛病来了,董家的老夫人虽然不在意这些,不保准她手底下的媳妇不会说出什么话来。”
何况等董玉泺出嫁之后,唐家和董家走动得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勤了,毕竟四房如今的管家之人是梁夫人,唐家总是跑到人家的面前乱转悠,难免让她心里不痛快,唐家更没必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黄氏明白唐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她立刻便答应了,“行,我都依着您的意思办。”
唐老夫人又向唐氏问起给南京那头的白修治送东西的琐事。
唐氏听着微微一愣。
这种事情问她还不如直接问黄氏。
黄氏没等唐氏开口就抢先说道,“我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给您过目了。眼瞅着就到冬天了,南京那头的冬日阴冷,我怕治哥忙着学业无暇照顾自己,所以特意给他做了两套冬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还特意让人定了一床厚被子,全是新棉花弹的,松松软软地盖着肯定舒服。另外就是一些药材和补品了,今年的年成不好,许多东西都置办不齐全,还是崧舟拖了好几个人的关系,这才买了一些山参和蜂胶,品相虽然一般但也聊胜于无,等将来有好的我再买给他。”
唐氏听她巨细无遗地说着给白修治采买的事情,无地自容得红了脸。
这些明明应该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人该着手准备的,没想到嫂子已经提前替她安排好了。
唐氏感激地说道,“劳烦你费心想着了,总共花了多少钱,回头我一起还给你。”
“哎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东西能有几个钱呀。”黄氏不太在意地甩了甩手,“你别跟我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得这么清楚,这要是给治哥知道,还以为我不疼爱他呢。我告诉你,治哥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人,我还指着他将来孝敬我呢,你可别来跟我添乱。”
一番话把唐老夫人和唐氏逗得呵呵直笑。
白蓉萱听到董玉泺定亲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跟唐学茹在窗前刺绣。原本摆在这里的桌子已经被挪到了角落里,被绣架取而代之。唐学茹叽叽喳喳地说道,“你说玉泺表姐怎么这么不经念叨呀,她之前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刚提起过她的婚事,没想到一回苏州就有了眉目,这该不会是我的功劳吧?难道我说什么就会应验什么吗?”
白蓉萱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心里却很高兴。
董玉泺还是如同前世一般嫁去了邱家,依然会夫妻恩爱幸福甜美。白蓉萱脸上的笑容发自肺腑,望着眼前已经初具形态的孔雀出神。
希望这份礼物玉泺表姐能够喜欢,而她自己也能像这只骄傲的孔雀一般,璀璨美丽,永远光辉夺目受尽宠爱。
白蓉萱感念着前世她的相助,对她的祝福也发自肺腑。
唐学茹再也坐不住了,飞奔着跑去找黄氏问细节。白蓉萱则撑着下巴出神,没一会儿唐氏亲自过来问起白蓉萱来,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信件要捎给白修治。白蓉萱赶忙问道,“家里要给哥哥送东西去了吗?”
唐氏一边点头一边叹气,“哎,我是个脑子里不装事的活死人,这种事情都要劳烦你舅母帮忙记着,也幸亏有她,不然治哥那边缺什么少什么我都不知道。天底下这么做母亲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和治哥将来长大了,宁可不孝顺我也要孝顺你舅舅和舅母,要是没有他们两个人呀,你们说不定被我照顾成什么样了。”
唐氏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这一生被保护得太好,从来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情,遇到什么风浪都有人愿意帮忙,她自己自然也就没什么主意了。
白蓉萱安慰着母亲,“您就是命好,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贵人帮忙,舅舅和舅母就是您的贵人,也是我和哥哥的恩人。您放心吧,以后我和哥哥肯定会好好孝顺舅舅和舅母的。”
唐氏听了女儿的话,十分高兴,摸着她的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她坐了片刻就由吴妈陪着回房休息,白蓉萱则赶忙跑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间。唐老夫人正在和李嬷嬷说着话,见她过来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白蓉萱也不隐瞒,把想要去法喜寺给哥哥求取平安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唐老夫人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两眼,“这眼瞅着就到中秋节了,寺院里的香火正是旺盛之际,到时候四下里都是人,万一给人冲撞了可怎么办?不如等过些日子人少时再去,反正过年前还要给治哥送东西过去,到时候一并捎过去也是一样的。”
可那样一来的话,就赶不上中秋节了呀……
第二百九十七章 求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白蓉萱只要一提到中秋节就觉得心惊胆战。哥哥就是在中秋节前一天突发急病去世的,自此之后,这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对于白蓉萱来说就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离别。
送走了哥哥又送走了母亲,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漂泊……
而且临近前世哥哥去世的日子,白蓉萱的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如果能给哥哥求来一个平安符,哪怕只是心理作用,她也会安心不少。因此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白蓉萱异常坚决地说道,“越是香火旺盛的时候去求平安符才会越灵验呀,哥哥远在千里之外,我又不能时时陪在他的身边,也只能寄托着平安符保佑他健康平安了。”
唐老夫人颇为踌躇,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她主要是担心外孙女像之前那样再遇到什么流氓登徒子,江耀祖这个前车之鉴可是不能随便忘的。
白蓉萱能猜到唐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她笑着说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求取一张平安符,然后就会回来的,哪里也不去,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如果祖母不放心,可以让荛哥哥陪我一起去,有他在身边护着,就更加安全了。”
唐老夫人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最终为难地叹了口气,“好吧,就让荛哥陪你去,不过取了平安符就要回家来,可不许四处乱逛,也不要告诉学茹,不然那边乱糟糟的,她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白蓉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到时候她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受了张芸娘的邀请,到张家去看暖棚了。”
唐老夫人见她思量周到,可见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不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白蓉萱自小就跟哥哥白修治亲近,白修治没有去南京时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白修治出门上学,白蓉萱不但要亲自送到门口,临到放学的时候更要早早地跑到门口等着哥哥归来。兄妹二人只要凑在一起,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唐氏这辈子不容易,好在两个孩子都很出息,白修治自然不必说了,要强好胜又聪敏好学,白家那边还有偌大的家产等着他继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白蓉萱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懂事,而且乖巧可人秀美绝伦,将来找个品貌相当的丈夫,一定能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的。
这样一想,唐老夫人也就没什么顾虑,让李嬷嬷去把唐学荛叫来。李嬷嬷笑着答应了,没一会儿就领着唐学荛走了进来。
自从江家出了事儿之后,唐崧舟便又每天来往于家和店铺中间,唐学荛彻底地闲了下来。他诧异地问道,“祖母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蓉萱明儿要去趟法喜寺求平安符,到时候你陪她一起去。你们两个悄悄地出门,不要给人发觉了,求完平安符就立刻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你全程仔细点,别给那些唐突的人冲撞了你妹妹,要是回来的时候蓉萱少了几根头发,我也唯你是问。”
唐学荛听了没太往心里去,随意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的,祖母您只管放心,我肯定把蓉萱照顾得妥妥帖帖,回头给您完璧归赵就是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别忘了自己说出口的话。”
“那怎么能呢?”唐学荛道,“祖母是不是因为江耀祖那败类留下了阴影,所以蓉萱一要出门您就觉得不安全了?依我说您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江家都已经搬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可别大意。”唐老夫人感叹着说道,“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没了江家会不会冒出个张家王家的?你妹子是个女孩子,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坏处的。你也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上次遇到江耀祖的时候也是由你陪着出门,你们几个年纪大的浑然不觉,只顾着自己闲逛,差点儿就酿出大错。这次你要是还大大咧咧的,但凡出了一点儿小事,我也不会饶你,记住了吗?”
唐学荛被祖母说得脸色一红,尴尬地说道,“孙儿记住了。”
“你去吩咐门房一声,让他们提前把马车预备出来。”唐老夫人不放心地交代道,“这件事儿不要给学茹知道,不然那野猴子闹腾起来,除非如来佛祖出面,否则没一个人能压制得下来。”
唐学荛恭敬地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吩咐去了。
白蓉萱望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道,“祖母,荛哥哥已经是大人了,上次的事情也是个意外,您别总拿出来说,他面子上会过不去的!”
唐老夫人笑道,“他是男儿,将来要支应门庭的人,凡事总是这样轻率不走心怎么能行?家里的女儿有女儿的教养方式,男儿又有男儿的教养方式,这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你不敲打敲打他,他就自命不凡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等到小事变成大事,最终酿成大错的时候,就算想改也来不及了。”
唐老夫人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苦苦支撑,最后居然把日子过了起来,而且舅舅唐崧舟人品贵重,外人每每提起他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就看这两点,白蓉萱也觉得祖母在教养后人这一块很有手段和远见,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向她道过谢后便高兴地跑回了房间。
因为心中记挂着事,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来了,梳洗打扮后随便垫了两口,就由唐学荛和阿顺陪着去了法喜寺。
法喜寺距离之前她住过的法镜寺不远,但寺院的规格却要大上许多。而且虽然时间尚早,寺院里却早就挤满了善男信女,每个人都是来拜佛烧香的。
唐学荛抓过一个路过的知客和尚,向他打听起求取平安符的地方。那和尚指了个方向就匆匆跑开了,唐学荛和阿顺便一前一后的护着白蓉萱挤了过去。
求取平安符的地方是个不大的庙堂,两个年迈的和尚坐在里面。或许是因为法喜寺的平安符声名远播的关系,所以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阿顺便道,“我来排队,少爷和萱小姐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息就是了。”
唐学荛正准备点头答应,没想到白蓉萱却道,“不用了,来寺院求平安符讲究的就是一个心诚,要是连个队伍也不排,菩萨肯定觉得我没诚心,到时候不灵验了怎么办?”
阿顺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白蓉萱会这样坚持。
三个人顶着太阳站了一顿饭的功夫,好容易排到了前面去。白蓉萱除了给哥哥求取平安符之外,还给唐家的每个人都求取了一张。两个老和尚见她买了这么多,又送了她一串开过光的佛珠,让他送给远行之人,能保顺遂平安。
白蓉萱十分高兴,道过谢后跟着唐学荛回到了马车上。
唐学荛已经热得一身大汗,见白蓉萱低头摆弄着那串乌黑麻漆的佛珠,忍不住说道,“你该不会真的信了他们的鬼话吧?这些和尚和咱们做生意的相差不多,都是买多即送,你要是到铺子来买茶叶,我见你出手大方,也会多给你包几两的。”
“呸呸呸!”白蓉萱瞪着他说道,“你这是典型的吃饱饭骂厨子,咱们还没出寺院呢,可不能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回头菩萨怪罪下来,这些平安符就不灵验了。”
唐学荛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样迷信,这要是再大一点儿还得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中秋
白蓉萱什么都懒得跟他说了,无语的辩解道,“这才不是迷信呢,只要是能对哥哥好的,我都会去信。”
唐学荛静静地看着她,“好吧,知道你们兄妹俩的关系亲近,也不用一直挂在嘴边上说吧?哎,我这个表兄听着都酸溜溜的,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啊。”
白蓉萱连忙笑着道,“荛哥哥不用羡慕,我给你求了平安符。你每天都要来往于家和店铺,我也一样盼望你出入平安,早点儿振兴家业。”
唐学荛听了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有过河拆桥把我这个哥哥忘在脑后。”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坐着马车回了唐家。
唐老夫人一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的,唯恐两个孩子遇到什么事情,李嬷嬷怎么劝慰她还是忧心不已,早晚都没怎么吃。直到两个人过来给她请安,她才总算松了口气,关心地问起白蓉萱请平安符的事情。
白蓉萱正说着,唐学茹气嘟嘟地走了进来,“你一大早居然把我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了,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你出门去也不叫上我,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语气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一张单纯的小脸上满是可爱。
没等白蓉萱解释,唐老夫人已经先一步说道,“傻丫头,你萱姐姐是出门办正经事去了,而且快去快回,你就算跟着去也什么热闹也看不到,只能坐在马车里跟着晃悠一路,那有什么意思?何况她出门早,也是想让你睡个安稳觉。你个小没良心的,可不能跟姐姐置气。”
白蓉萱原打算如果出门之前被唐学茹发现的话,就用张芸娘邀请自己去张家做客为借口,这样一来唐学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着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回到家,这个借口自然也就用不着了。
她如实地说道,“我哪里也没去,就是到法喜寺给家里人求取了几张平安符而已,那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挤得人都没地方站,我拿到平安符就立刻回来了,片刻都没有多待。”唯恐唐学茹生气,还特意说道,“我还给你也求了张平安符,你以后带在身上,能保佑你健康平安。”
唐学茹听她这样说表情才缓和了下来,嘟着小嘴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儿要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知道你有正事还能缠着你不成?家里我就跟你聊得来,你千万不要瞒着我,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说教的模样就像个小大人一般。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会跟你商量着来的。”
唐学茹这才满意,亲热地拉起她的手问起法喜寺的事情来。
第二天往南京送的东西就由唐学荛送去了货站,由货站的人走水路运送到南京去。白蓉萱心心念念求来的平安符自然也在其中,她怕哥哥不肯随身佩戴,还特意连夜赶工,缝制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将平安符叠好了放在里面。因为时间仓促,也来不及绣什么花样,只是缝制了一个精巧的造型,希望它能保佑哥哥平安太平,遇到什么危险都能转危为安。
不知是不是熬夜的时候着了凉,白蓉萱缝制完香囊就病倒了,因为不肯听话,还被唐老夫人和唐氏板着脸教训了一通,连吃了两副汤药发了汗人才好转一些,不过中秋节的时候她还昏昏沉沉的,当天又下了毛毛细雨,到了晚上也没有停,月亮被乌云遮挡住,自然也不能像往年那般一家人聚在院子里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赏月。
唐学茹非常地不爽,觉得老天不肯给面子,气得生了两天闷气。
大家只能早早地睡下,中秋节也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等白蓉萱身子好转起来的时候,中秋节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唐氏担心她的身体,特意过来叮嘱她暂时先别忙着刺绣,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说。唯恐她不听自己的话,还让吴妈没收了白蓉萱的针线。
吴妈小声安慰道,“夫人这是为您好,您得听她的话。不然非但身子受不了,眼睛也该熬完了。”
白蓉萱每次听吴妈提到‘眼睛’两个字就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把吴妈看得目瞪口呆,诧异万分地向唐氏道,“夫人,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唐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是病好了,人也轻松了,你别搭理她。”
过了中秋节,虽然离年底还有一段时间,但唐学萍的婚事也该着手张罗起来了。这是唐家这一辈儿女中第一个成家的,算是唐家近十年最大的喜事,全家都把这当成了一等一的大事,黄氏更是事事亲力亲为,一眼看不到都不放心。
唐老夫人看她每天进进出出的,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心疼地劝道,“萍姐长大要嫁人,亲家又离得不远,而且自力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这门婚事非常好。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可有些事也要放开手才行,你这样忙前忙后的,可别把自己累倒了。下头还有荛哥和茹姐呢,你这个做母亲的要一碗水端平,萍姐这头用了多少心思,回头那两个也得用多少,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你好好听我的话,有些事情吩咐严管事和阿顺跑腿就行了,如果觉得家里的人不够用,正好趁这个机会买进两个可靠老实的下人进来,咱们家的人也的确是少了点儿。”
前段日子水灾泛滥,人市上几乎人满为患,家家人牙子手里都压了不少人,不知道往哪家送,下人的价格跌破了有史以来最低,不少大户人家都趁这个机会买了一些人。听说长房那头相姨娘嫌自己院子里的人手不够,直接买了四五个过去。唐崇舟不在家,唐学莉又做不了她的主,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唐家二房素来节俭惯了,黄氏也不是喜欢铺张炫耀的性格,她笑着说道,“之前玉泺来的时候,后灶那边多请了两个婆子帮忙,我看她们手脚利落,人也勤奋,就做主留了下来。后灶那边没活的时候,还能帮着照看照看院子。眼下家里的人还算够用,暂时先不用进人了。前些日子的水患杭州城涌进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是逃难来的,大多数都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想到卖身为奴这条路的,我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还是等等看再说吧。”
当初黄氏嫁到唐家来没多久,唐老夫人看她为人利落不拖泥带水,而且又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很快就把管家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中。对于自己的儿媳,唐老夫人还是相当信任的。她闻声点了点头,非常赞成黄氏的想法,“虽说只是个下人,但进了唐家的门就要当一家人相处,若是随随便便买来一个,人品性格都不清不楚的,回头可能会惹出麻烦来。”
黄氏也是这样想的,“一直张罗着家里人手少不够用,但要是没有那可心的人,宁可不要,否则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反倒不如现在这样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问起了她关于唐学萍婚事的筹备。
黄氏笑着道,“咱们是嫁女儿,其实算来算去也没什么准备的,要说忙,还得是张太太那边。不过我心里想着学萍和学荛的年纪差不多,等学萍出嫁,学荛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顶多不超一两年,有些东西采买回来了,到时候还能再用一次,因此就想精打细算买些品相不落入俗套的,免得到时候落伍了让人看着寒酸。”
唐老夫人闻声笑了笑,“学荛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又是要继承家业的人,原就该大张旗鼓地办婚事,你不用这么小心算计,只管买就是了。我手里还有些体己钱,回头不够用了补给你就是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出事
黄氏怎么可能动用唐老夫人的体己钱?
虽说唐家近两年的生意每况日下,但保证一家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唐家自来做生意都是光明正大童叟无欺,在商界的口碑非常的好,所以客源还算稳定,外人一提到唐家的茶叶铺子,也都是赞美声连连,相比于其他人家,唐家的生意已经算好的了。
黄氏道,“家里的钱还够用,再说自打有了这三个孩子,我和崧舟就一直给他们攒成家立业的钱呢,哪能动用您的小金库呢,家里还没到那一步,您就放宽心吧。”
唐老夫人笑道,“什么你的我的,咱们一家人还用分得这么清楚吗?等我百年之后,这些钱还不是要交到你们手里,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还能带走不成?”
可人真到老了那一天,手里有钱和没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自己有钱或是买东西或是打赏人都仗义,可若是手里一个子儿没有,买个汤药都要向儿媳妇伸手,碰上那明辨是非又体贴孝顺的好儿媳还行,要是碰上那杵倔横丧蛮不讲理得儿媳妇,还不被活活苛待死?
黄氏微微一笑,“那就暂时先放在您的手里,全当替儿女攒着了,这样您花着也舒心,我们又没有后顾之忧,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您这里还有余钱救济,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唐老夫人知道儿媳妇是个憨厚老实的孝顺人,也就不再坚持,欣慰地说道,“行,你要是有需要了只管跟我说。”
黄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种事情白蓉萱是插不上手的,因为不用刺绣所以闲着的时间更多了,她索性跑到母亲这里来陪她说话。母女二人正说着贴心话,吴妈突然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地就跪在了地上,一脸泪痕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氏见状担心地问道,“你快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吴妈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白蓉萱急忙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小声安慰道,“吴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别着急,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和母亲,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吴妈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夫……夫人,刚刚三喜过来跟我说后门来了同乡,说是有话要告诉我,我过去一看,还真是同乡之人。他是来这边走亲戚的,出于好心过来给我传了个话。据他说前些日子不是下了几场大雨吗,家乡那边也受了灾,我那黑了心肝的大伯和大嫂让我儿子冒着雨出去看田地,我儿子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人都要累完了。因为雨水实在太大,地里的河沟被冲垮了,我儿子被水流冲到了主河里去,要不是路过的村民好心合力将他救上来,他这会儿早就没命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生了一场重病,现在仍旧住在阴冷潮湿的牛棚里呢。我大嫂心疼钱不肯给他请大夫看病,同乡的好心人知道我也是个苦命的人,特意过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抽空回去看看,不然的话……怕是就看不到儿子的活气了……”
吴妈说到这里,又心酸又心疼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白蓉萱听着皱起了眉头,就连平日好脾气的唐氏也气得脸色雪白,“这……这……你那大嫂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呢?”
吴妈哭着道,“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能替自己心疼呢?”
白蓉萱知道这样生气也不是个办法,她连忙替吴妈出着主意,“事不宜迟,你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回乡下一趟吧,也不用跟你大伯大嫂置气,当务之急还是你儿子要紧。赶紧给他请一个大夫瞧瞧,如果那边的大夫医术不高,你就雇一辆马车把他接到杭州来医治。”
吴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
她生来就是个没什么主见唯唯诺诺的人,如今唐氏还借居在唐家,她特别担心因为自己给唐氏惹出什么麻烦来,回头闹得黄氏和她离心离德,唐氏在唐家不好待。
白蓉萱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哎呀,天大地大人命最大,都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唐氏也连连点头道,“蓉萱说得没错,你赶紧回家去吧,我给你拿些钱傍身,你请大夫雇马车都是要用钱的。”
吴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身上有钱。”
白蓉萱在一旁道,“这个时候钱多不压身,多带些有好处,回头花不完再还给我母亲就是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我让阿顺出去给你雇一辆马车,送你回乡下去。”
“不……”吴妈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白蓉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这当口你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话等你救回儿子的命再说。”
吴妈扑通跪在了地上,“夫人和小姐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白蓉萱直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在这边多耽搁一会儿,你儿子那边就凶险一会儿,你要是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只怕回去真看不到活气了。”
吴妈听她这样说,这才慌不择路地跑出门去。
白蓉萱见吴妈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担心地跟唐氏商量道,“妈,吴妈的秉性太软弱,我担心她一个人回去会受欺负,到时候不但儿子救不回来,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吴妈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伺候您,把我和哥哥也照顾得体贴入微十分周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更该为她多出一把力才行。”
唐氏不是个善于谋划的,何况听了这么大的事情,心早就乱得不行,闻声立刻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最好能让严管事陪她走一趟,严管事和跟着舅舅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肯定不会让吴妈吃亏的。”白蓉萱话刚说完,没什么主意的唐氏就点头赞成道,“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跟你祖母说。”
母女二人匆匆出了门,一个奔着门房跑去,一个则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白蓉萱在门房找来阿顺,让他赶紧到外面雇一辆能走远途的马车回来。阿顺一听,二话不说地冲出门外,脚步飞快地跑远了。
白蓉萱又快步来到唐老夫人屋里。
听唐氏说完前因后果,唐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先是赞赏了唐氏几句,“这件事儿你办得很对,她跟了你这些年,又是上海又是杭州的,按理说我们早该把她儿子接到家里来,一来免去了她们母子骨肉分离,二来也能相互有个照应。只是吴妈自己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咱们家也一直装聋作哑当不知道,这原就是我们的不是。如今她儿子出了事儿,我们要是一点儿表示也没有,那就显得太冷血无情了。”
唐氏红着脸道,“您还不知道我吗,一遇到事脑子就混浆浆的什么也想不到,这些都是蓉萱的主意。”
唐老夫人听着,格外满意地看了白蓉萱两眼,“蓉萱是大姑娘了,有这样的胸襟和远见十分得不易,再过几年就能独当一面,祖母也不用再为你担心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自小就是由吴妈照顾大的,跟她的关系一直很亲厚,她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万分紧张,其实也只是心疼她罢了。”
前世吴妈跟随自己一路北上,受尽了颠沛流离的辛苦,为了照顾自己甚至拒绝了儿子接自己回去荣养的请求。白蓉萱只要一想到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觉得心酸,对吴妈的感情自然也更加深厚了。
第三百章 保证
唐老夫人见她知恩图报非常欣慰,把她招手叫到了身边,亲热地搂在怀里说道,“吴妈是个老实人,做事本本分分的,仅有的一颗心也被分成了四份,你母亲和你哥哥还有你三个人占了三份,她儿子那边反倒只有一份留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心疼她是应该的。不过严管事年纪大了,吴妈的家又在乡下,这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去,我怕他的身子受不了,别到时候吴妈的儿子救了回来,反倒把他折腾出毛病来。何况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这路也不好走,还是得派个年轻的人跟着。真遇到什么事儿反应也灵敏……不如就让荛哥去吧。”
唐氏微微一愣,没想到唐老夫人如此的抬举吴妈。
吴妈说到底还是个下人,派家里的少爷跟着出去办事,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她自己当然是觉得唐学荛比严管事更合适,只是怕哥哥和嫂子不愿意。
谁的儿子谁心疼。
白蓉萱却觉得唐老夫人的主意很好,有唐学荛在后面给吴妈撑腰,吴妈那对杵倔横丧的兄长嫂子就不敢太过分了。她立刻赞成地点了点头,“这样当然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荛哥哥愿不愿意?”
唐老夫人笑道,“吴妈也是我们唐家的人,荛哥作为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人,要是连这点儿胸怀和担当也没有,我看就算把唐家交到他手里,只怕也振兴不起来。”她叫来李嬷嬷,让她叫人把唐学荛找来。
谁知唐学荛这会儿没在家里去了铺子,李嬷嬷便赶紧吩咐门房的人去了铺子里叫人。
等唐学荛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阿顺雇佣的马车已经停在唐家的正门口。唐学荛还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神色匆匆地去了唐老夫人的屋里。此刻黄氏也在,正一脸怒容的骂着吴妈的哥哥和嫂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别的不说,那孩子好歹姓吴,是吴家的子孙,如今父亲早亡,伯父帮着照应一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没想到这对丧尽天良的夫妻居然如此虐待孩子,就不怕死后到十八层地狱受苦吗?要不是吴妈是自己身边真真实实存在的人,我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是真的!”
她的话刚说完,唐学荛就迈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惊慌地问道,“祖母,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得到消息就赶紧回来了。”
唐老夫人见他走得一头大汗气喘吁吁,连忙心疼地安慰道,“好孩子,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你先别慌,喘匀了气再说话。”又让李嬷嬷赶紧拿毛巾来。
白蓉萱亲自倒了杯茶送到唐学荛的手里,唐学荛也没有客气,咕嘟咕嘟地喝了干净,一边抹着嘴一边问道,“我看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家里头谁要出远门吗?”
“不是别人,就是你。”恰好李嬷嬷拿着拧干了水的毛巾走回来,黄氏自然而然地接到手里,替儿子擦起汗来。唐学荛听得一愣,“我?我要去哪里?”
黄氏便简略地将吴妈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又道,“吴妈在家里这些年了,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锥子扎了都没个响声,我们都怕她这样回去会吃亏,琢磨着还是有个人陪着会好一些。咱们家的人口本来就少,老的老小的小,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娶了媳妇管起家来,我和你父亲也可以歇一歇想想儿孙福了,你不要觉得委屈,全当是历练了。”
吴妈虽然一直服侍在唐氏的身边,但在唐家这么久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唐学荛跟她也很亲近,听说她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眉头已经拧成了结,等黄氏把话说完,他立刻就道,“您放心吧,这件事儿只管交到我的身上,我肯定会办得明明白白的。”
唐学荛年纪虽然小,但却是个说到做到之人,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付出全力做到。
黄氏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然你祖母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了。你到了吴妈的家里,赶紧找大夫来瞧瞧她儿子的情况,如果觉得不好就立刻带回到杭州来,咱们再想办法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
唐学荛点头答应了,“那就别耽误工夫了,救人如救火,我回去换件衣服就赶紧出发吧。”
“好好好。”黄氏见他这样重视非常的高兴,看他的眼神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唐学荛匆匆地向唐老夫人和唐氏道了别,转身就往门外走去。白蓉萱急忙起身追了上去,“我去帮荛哥哥的忙!”
唐学荛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见她快步追上,不解地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你出马一个顶俩,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白蓉萱笑眯眯地奉承着他,“我是担心吴妈的那个大伯和嫂子难缠,如果他们两个不肯放人或者说些七七八八的,你不妨拿出唐家大少爷的气派来,他们那些人最会欺软怕硬,见到比自己厉害的人,肯定把脸一缩,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唐学荛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也懂得这些市井的为人处世之道,你放心吧,我既然在祖母和姑姑的面前夸下了海口,就肯定不会让吴妈吃亏的。”他走到房门前,忽然停住步子,“你追到这里就行了,我要进去换衣服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再往前跟,眼睁睁地看着唐学荛推门走了进去。
她在门前转悠了几圈,唐学荛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两个人正准备往唐老夫人的屋子里走,李嬷嬷迎了上来,“老夫人和夫人都去了大门口,你们也赶紧过去吧。”
两个人赶紧去了正门,吴妈正跪在地上向唐老夫人和黄氏磕头。黄氏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讲这些规矩了,有什么话等你儿子好了再说。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事事都有唐家给你做主,要是你那个黑了心肝的大伯和嫂子敢为难你,我们肯定会为你出头的。”
吴妈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抹着眼泪。
唐氏见白蓉萱和唐学荛到了,连忙走过来塞了一些钱到唐学荛的手里,唐学荛挣扎不肯要,“姑姑这是干什么?我手里有钱,保证够用了。”
唐氏说道,“我知道你有钱,但这是我给你的怎么能一样?你身上多带一些钱,办事说话也有底气,若是没用完回来再给我就是了。”
唐学荛还是不肯收,站在远处的唐老夫人见状说道,“你姑姑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唐学荛这才乖乖收下。
黄氏催促着他们赶紧上车,“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趁着天色还早能多赶些路,你们赶紧出发吧。”
大家细心叮嘱着唐学荛路上小心的话,眼看着马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唐氏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老天爷保佑吴妈的儿子平安无事,不然叫她可怎么活啊?”
扶着唐氏的白蓉萱心中一动,想到上一世哥哥的死讯传来时,唐氏整个人就像坍塌的高塔,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白蓉萱柔声安慰道,“您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前世吴妈的儿子虽然历尽艰苦,但最终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把日子过了起来,吴妈陪自己流落北平的时候,她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硬是托关系找到了吴妈,还要接她回去荣养。
所以他一定能够平安渡过这次难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一行人回到唐老夫人的屋子,黄氏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也不知道荛哥能不能行,他一直被拘在家里,从来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我真怕他稀里糊涂的,什么事情也办不明白。”
第三百零一章 棍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唐老夫人老神自在地看着黄氏,“既然把事情交给他了,你就别再担心了。这人无论多大的年纪,只要在父母的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前些日子你还要给他张罗婚事呢,可见他也到年纪了,是时候放手让他自己经历一些事了,不然他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啊?”
白蓉萱也在一旁说道,“舅母多虑了,荛哥哥这几年因为在铺子里帮舅舅的忙阅历大增,长了许多见识,不但店里的掌柜对他赞赏有加,客人也都格外满意。舅舅虽不明说,但也是十分倚重的,不然前些天下雨的日子,以舅舅的为人还能放下心在书房练字呀?”
“这倒是。”黄氏听着点了点头,“我这几个孩子里头只有学萍最懂事,学荛和学茹都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总是任性胡闹,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来?这两年学荛的确稳重了不少,如今只有学茹一个让人我头疼的磨人精在了。”
说曹操,曹操到,黄氏的话音刚落,就见唐学茹拎着一根木棒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口中大声嚷嚷着,“吴妈呢?吴妈呢?”
黄氏见她露胳膊挽袖子,哪有一点儿女孩子家的样子,气得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她指着唐学茹叫道,“谁许你这么大声嚷嚷的,把袖子给我放下来!谁家的小姐像你这样,整天提着棍子活像个山大王,你这是要干什么?哪个又惹到了你,你要找人滋事拼命不成?”
唐学茹随意地摆了摆手,“没人惹我。”快步跑到唐氏的身前问道,“姑姑,吴妈呢?”
唐氏被她问得一怔,“吴……吴妈?她回家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儿?”
“她自己回去的吗?”唐学茹气得一跺脚,“哎呀,吴妈那种任人欺负的面团性格怎么能行呢,而且她笨嘴拙舌得连吵架也不会。我从三喜那里听说了吴妈家里的来龙去脉,气得我气不打一处来,紧赶慢赶的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让她先走一步了……”
黄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原准备陪吴妈回一趟家的。”唐学茹气恼地说道,“有我在吴妈的身边护着,看看哪个人敢欺负她,我一棒子一个,全把他们打成乌眼青。你们说天底下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虐待别人的孩子的人,死后都该去地狱吃苦受罪,然后转世投胎成一个活王八,一辈子活在污泥烂井里,永世不得抬头。”
她这番话和黄氏之前说得不谋而合,唐老夫人听着皱了皱眉,白蓉萱想笑却不敢笑,黄氏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捧着胸口道,“我的姑奶奶,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舞刀弄棍的成什么体统,赶紧把棍子给我扔出去!原本还以为你跟在蓉萱身边又是写字又是绣花的,脾气总算改了一些,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唐学茹哼了一声,“我这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凭什么你能说我就说不得?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简直太不公平了。再说了,我这性子早就养成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握了几天的笔拿了几天的针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吧?那不是活见鬼了吗?依我的意思呀……我这只手还是拿棍子最顺手了。”
她的话一套一套的,黄氏也不是对手,彻底地无言以对。
唐老夫人招手把唐学茹叫到身边来,“你的心意是好的,知道守护家里的人,不过规矩还是要讲的,以后可不许这样拿着棍子横冲直撞了,真要伤到人可怎么是好?”
唐学茹不情不愿地闷声答应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不用惦记吴妈,你哥哥陪她回乡下去了,有你哥哥在,吴妈不会吃亏的。”
唐学茹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哎呀,为什么没人叫上我呀,我明明也可以跟着一起去的嘛!”
唐学老夫人见状笑道,“你到底是要去帮吴妈的忙,还是想出去疯玩呀?”
唐学茹被人戳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说道,“帮忙是主要的,顺便玩玩嘛!”
“玩玩玩,就知道玩。”黄氏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看你最近是太闲了,既然这么有功夫,不如让你爹给你留些功课,好好把大字练一练……”
黄氏的话还没说完,唐学茹提着裙子拉着白蓉萱就往外跑。
黄氏气得大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难道还能从家里逃出去不成?”
唐学茹牵着白蓉萱的手,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黄氏骂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无奈极了。
唐学茹跟着白蓉萱去了她的房里,抓着棍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转悠,“你说吴妈的儿子不会有事吧?我哥哥那个人到底行不行呀?我听说乡下的人可团结了,遇到外来的人就会抱成团一致对外,我哥哥不会吃什么亏吧?”
一会儿担心吴妈一会儿担心唐学荛,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白蓉萱见那个棍子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唯恐她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的东西弄坏了,她上去一把抢过唐学茹的手里的棍子,转身立在了门后,“你别拿着它在我眼前转悠,我看着有点儿眼晕。”
唐学茹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白蓉萱坐下来说道,“乡下的人又不是土匪恶霸,难道连是非也不会明辨吗?就吴妈她大伯嫂子做出来的这种事,谁听了不觉得气愤呀?天底下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拿孩子出气,脑子正常的人谁会这么做?他们说不定比吴妈还生气呢,不然吴妈的那个同乡之人也不会多此一举跑过来通风报信了。”
唐学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样无耻的人可别撞在我的手里,不然姑娘一棍子一个,都送他们去见小鬼。”
“又胡说八道了。”白蓉萱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杀人偿命,你和那种人置什么气?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像吴妈大伯和嫂子那种缺德的人,老天也会收拾他们的。”
唐学茹这才舒服了不少。
虽然心中笃定吴妈的儿子不会有事,但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白蓉萱也不敢保证什么事都会沿着前世的轨迹向前推进。
她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天还不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吴妈不在身边,她惦记着母亲,蹑手蹑脚地跑去了唐氏的房间。
唐氏也已经醒了,见她过来,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起这么早?”刚问完话就反应了过来,“是不是也在替吴妈担心呢?”
白蓉萱没有隐瞒,轻轻点了点头,“早知道这样挂心,当时还不如也跟着去了,最起码能知道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
“哎。”唐氏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担心。
吴妈现在的亲人就只剩下那一个儿子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吴妈也不用活了。
母女二人牵挂着吴妈,早饭都没怎么吃。没想到临近晌午的时候,唐学荛居然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快步来到唐老夫人的屋子里,只见唐氏带着白蓉萱正在陪唐老夫人说话。
三个人都没想到他往返这样迅速,一时间都很诧异。
白蓉萱更是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急地问道,“荛哥哥,怎么样了?”
第三百零二章 赞赏
唐学荛满脸疲惫之色,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上面全是泥污,一看就是路上十分辛苦,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他平复了一下气息,心急地说道,“我们昨天连夜赶路,片刻都没有休息,深夜时分便到了吴妈的家乡。吴妈的儿子因为奄奄一息,估计是她大伯和嫂子怕出事,所以提前把孩子移到了房子里。不过那房子平日里是堆东西用的,又潮又破四面漏风,一进门就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而且四下都是灰尘,正常人进去都受不了,更别说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了。吴妈的儿子和我年纪差不多大,但瘦骨嶙峋,看着比蓉萱还要瘦小。吴妈一见到儿子就哭得什么都不会说了,她大伯和嫂子更是装聋作哑只知道站在一旁看热闹。她那个嫂子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好像他们两个都是大善人,吴妈的儿子之所以这样全都是他自己不听话造成的,我听她那个意思好像还有点儿委屈。”
“哼,真是不要脸至极!”唐氏平时是个温和的性子很少生气,但听了唐学荛的话后还是把她气了个够呛,“他们对孩子这样好,怎么会让孩子住在牛棚里呢?这个时候想不认账也太晚了些吧?”
唐学荛道,“姑姑有所不知,他们乡下人最看重名声,吴妈的大伯和嫂子声名狼藉,儿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没有成亲,听说没有一户好人家愿意和他们做亲家,要是吴妈的儿子死在了家里,他们家更要受千夫所指,以后就别想抬头过日子了。”
唐氏不屑地撇了撇嘴,“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又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得了的。”
白蓉萱却紧张又担心地问道,“那吴妈的儿子怎么样了?”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呀……”唐学荛喘了两口气,继续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吴妈的儿子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人已经没了意识,怎么叫也不醒。我看情况不大对劲,就赶紧叫人来帮忙。好在吴妈的丈夫当年在村里还颇有几分闲名,左右邻居听说是吴妈回去了,也都愿意伸把手。当时就有人跑去找村长,又要去隔壁的村子找大夫来。不过那里的村庄间隔太远,一来一往有时候要大半天的时间,我看吴妈的儿子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就做主让人把他抬上马车,直接赶回杭州来了。”
“啊?”白蓉萱一脸震惊,“你把吴介带到家里来了呀?”
“咦,你居然还知道他的名字,我这一路上都没问出来。”唐学荛利落地点了点头,“他那副样子实在是耽误不得,人命关天我当时只能这么做,不过我没有把他带到家里来,而是直接送去了医馆,那边的大夫已经着手诊治,吴妈正在陪着,我担心她一个人不成,所以回来跟祖母商量一下,家里还是要派两个人过去帮忙。”
唐老夫人见唐学荛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非常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儿你办得很好,可见是真的长大了,以后也不能拿你当小孩子看待了。家里头肯定是要派人去的,我一会儿和你母亲商量一下,看看让谁去好,最好是稳重又经历过大事沉得住气的人,不然忙帮不上,还只会添乱。”又对女儿说道,“阿姝,回头你也要去看一眼,再和医馆的人也交代几句,无论如何要把那孩子救回来,药只管用最好的就是了,让他们别担心钱的问题有所顾忌。”
“是。”唐氏什么也没想地点头答应了。
白蓉萱自告奋勇地说道,“一会儿我跟母亲一起去。”
她是个灵慧的性子,很多唐氏想不到的事情她也能想到,有她跟着的确更令人放心。唐老夫人立刻就同意了,“好,我不方便过去,否则吴妈就更觉得亏欠了唐家,就算她儿子救活了,只怕她以后在家里也不自在。你帮我好好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如何,这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吴妈还不知道要怎么活呢。”
白蓉萱乖巧懂事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知道事不宜迟,连忙叫来李嬷嬷,让她去请黄氏过来一趟。李嬷嬷还没等出门,黄氏已经得到消息快步赶了过来,人还没进门,便已心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吴妈的儿子怎么样了?”
唐学荛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黄氏听完,抓着儿子的手赞赏道,“做得好!我还担心你遇事不决,回头耽误了那孩子的病情,没想到你这样当机立断,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是不能瞻前顾后,什么都没有人命要紧,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唐学荛被她夸奖得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跟着过去不就是为解决事情的吗?要是什么也不做,家里又何必叫我去呢?”
“那你也做得很好。”黄氏看着眼前高过让自己的儿子,这一刻才真正觉得他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和妹妹为了挣几个爆竹也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小孩子,她既高兴又欣慰,心疼地说道,“你这样连夜赶路肯定累坏了吧?我让崔妈妈给你烧水,你好好洗漱一下就去休息吧,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让后灶的马婆子单独给你做!”
一切都要以唐学荛为重的模样。
自己做了好事得到了家里人的肯定,唐学荛自己也很开心,不过他还是正了正神色说道,“提起这个我还有事情要和祖母商量。”
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诧异地说道,“什么事情急成了这样?你先回去歇着,等缓过神来再跟祖母说话也不迟。”
唐学荛摇了摇头,“那就来不及了。”他几步走到唐老夫人的身前,认真地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既然插手管了吴妈家里的事情,我寻思着还是不能半途而废。我看吴妈的儿子是不能留在乡下了,否则能过的了这次能过的了下次,谁能保证他能一直挨得下去?反正我们唐家也不差这一个人的饭,不如直接把吴妈的儿子接到家里,帮着跑个腿办个事也是行的,如果他自己愿意,也可以到铺子做个伙计,总比在乡下一辈子碌碌无为强,何况吴妈就他一个亲人,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照顾,总比这样相互牵挂的好。总让她们骨肉分离,咱们又何尝舍得呢?”
唐老夫人听了笑着问道,“这是你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就是回来的路上。”唐学荛诚恳地说道,“回来的路上吴妈一直抱着儿子的头,眼泪就没有停过,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我自幼便生活在家人身边,从来没有分别过太久,所以很难体会吴妈和她儿子的心情,不过要是易地而处,让我和母亲常年见不了几面的话,我想我肯定受不了的。”
黄氏听了,看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与温柔。她何尝又舍得儿女离开自己?所以在给唐学萍挑选合适的婚配对象时,一听说张家是杭州本地人,她的心思立刻便活动了起来。
唐老夫人道,“唐家进一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何况治哥南京那头的学业也快要完成了,等他回来身边也要跟个知根知底的人服侍,吴妈的儿子是很合适的人选。我只是担心她们家乡下还有田产,这些东西却不好安排。田产是立家之本,又是祖宗辛辛苦苦几辈人积攒下来的产业,怎么能拱手让人呢?何况吴妈那大伯和嫂子如此苛待一个孩子,焉知他们不是惦记着吴妈家的田产?那孩子死了,他们正好名正言顺地抢到手里来,到时候一个无依无靠的吴妈还有何惧?”
白蓉萱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第三百零三章 医馆
唐老夫人的话虽然是在说吴妈和吴介两个人,但又何尝不是在说前世的唐氏与哥哥白修治?
白蓉萱越听越觉得像,回想起前世哥哥去世,母亲也随之而去后,白家彻底沦为二房的天下,再也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也难怪白玲珑每次见了她都要用些难听的话冷嘲热讽一番了。
哥哥和母亲的去世也让唐家和白家外长房的人意识到三房的产业最终还是落入了二房之手,所以自然也没人告知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以至于她稀里糊涂的,居然跑去了白家想要给母亲和哥哥要一个说法。
此刻回想,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荒唐又可笑,白家之所以没有向自己打开大门,会不会是担心她知道了一切,是准备去要家产的?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前世白家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得那么抗拒又不欢迎。她在白家的大门口被白玲珑接二连三的羞辱,内宅的消息向来如风一般迅捷,她不相信二房的长辈听不到,可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出面制止,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没准备见她呢?甚至白玲珑的所作所为已经过了明路,是他们亲自授意的也说不定。
白蓉萱想到自己执拗地站在漫天风雪之中,得到却只有下人鄙夷与轻视的眼神,他们围着火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话,时不时地还要哈哈大笑几声。而白蓉萱却只能面对冬日最寒冷的凉风,由吴妈死死地护在身后。
那时的风……可真冷啊,好像直接就可以吹透人的身体,瞬间便能让四肢百骸都失去温度。
白蓉萱的身体就是在那时彻底的搞坏了,之后怎么调养都不好,只要天气稍稍一凉就要咳嗽不断。
白蓉萱怔怔出神,周遭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冰凉的雪片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
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蓉萱……蓉萱……”
好像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白蓉萱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自己的脸还有温度,周围的一切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她立刻收回心神,好奇地看向叫自己的唐氏。
唐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又魂游天外想什么去了?你祖母问你话呢。”
白蓉萱诧异地望向唐老夫人,只见她一脸和蔼地问道,“蓉萱,你说祖母这样安排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
白蓉萱被问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唐氏哭笑不得,“敢情你祖母说了一大车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幸好是在自己家里,也没人会怪你,否则就这大人说话也能走神的毛病,就够人讲究半日的了。”
黄氏赶忙把话拦了过来,“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本身就是在自己家,哪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何况蓉萱都够懂事的了,这要换作学茹,这会的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黄氏一边说一边热络地走上前来,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祖母想把吴妈的儿子留给你哥哥使,治哥还没回来之前就在你身边跑腿儿,你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当然没意见了,她身边正愁没有一个忠心可靠的人用呢,吴妈的儿子有勇有谋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以后再碰上相姨娘那种事情,她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白蓉萱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
唐老夫人见状笑道,“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下来了,回头我再问问吴妈的意思,这种事情还是要以她们娘俩的意见为主,我们虽是好意,但如果人家不愿意把儿子送到家里来给人指使,我们也得尊重吴妈自己的想法。有些东西我们觉得是好的,人家未必这么想。”
唐氏和黄氏都没有意见,笑着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道,“如果吴妈自己愿意,乡下的田产也得有个说法才行,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扔在那里,再好的田地没人经管,用不了三五年也就荒废了。”
“这个呀……”唐学荛听了连忙笑着道,“我已经替吴妈计划好了。我看不如就把田地租给同乡的种田之人算了,也不拘多少钱,就是暂时拖个人照顾。等将来吴妈的儿子大了,是要收回来还是变卖出去,那自然也由他自己做主。我还特意给在乡下打听了一番,原来吴妈家的那块水田位置很好,风调雨顺的年头一年的产量常常能高出别人家一大截,如果吴妈肯答应的话,一定有不少人抢着要种,不愁没人租用。”
“哎哟……”这一下唐老夫人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连吴妈娘俩的退路也都想好了,的确有长进,和过去大不一样了。”然后立刻便拍板做了主,“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你起的头,也该由你收尾才对,这件事儿我也交给你吧。吴妈的儿子病得这样严重,就算救回来一时半会怕是也下不了床,可这田产却是头等大事,片刻也耽误不得,如果吴妈自己愿意,到时候就由你跑一趟腿,把这件事替吴妈办清楚了,契约什么也由你来立,务必要公正严谨,不能出一丝差错,如果你哪里有不懂或是不明白的,就去请教你的父亲或是严管事,这两个人都会告诉你的。”
唐学荛没想到祖母这样信任自己,而且已经开始安排一些大事给自己做了。他立刻信心十足地挺起了胸膛,再三保证道,“祖母放心,这件事儿关系到吴妈和她儿子的将来,我肯定会尽心尽力的。”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租赁田产也是买卖的一种,你要好好用心地学一学,将来轮到你管理家业的时候也能用得上。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独自一人经营茶园,你也是时候自己做些事了。”
唐学荛高兴不已,身上的疲惫都冲散了不少。他心急火燎地向唐老夫人和母亲、姑姑道别,急匆匆地跑出去询问严管事契约该怎么立、都需要什么人参与一类的问题去了。
唐老夫人便和黄氏商量起医馆的事情来,两个人研究了片刻,最终派了崔妈妈和春桃过去。春桃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几个小丫鬟里最稳重的一个,有些跑腿送信或是采买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她。崔妈妈则阅历丰富经验老到,比吴妈还要强出百倍,由她在医馆那边照应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唐老夫人特意把崔妈妈和春桃叫了过来,仔细地交代了一番,还对崔妈妈嘱咐道,“如果能劝就把吴妈劝回来,好歹让她合合眼睡上一觉,人在这种时候最是煎熬,稍有不慎就会生一场大病,别到时候他儿子有了好转她自己又病倒了,这娘俩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唐家的下人不多,大家常年相处在一起,崔妈妈私底下和老实巴交的吴妈关系非常亲密,听说她家里的儿子出了事,崔妈妈担心得昨夜都没怎么睡好,见老夫人如此信任自己,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了。
唐氏由白蓉萱陪着回房换了套衣服,准备亲自去医馆看看情况。黄氏则去了趟后灶,包了许多糕点吃食,她私底下对白蓉萱道,“医馆不像家里要什么有什么,好歹拿些吃得过去,真要是饿了也能垫垫肚子。你到时候问问大夫情况,如果吴妈的儿子有所好转就接回到家里照顾,医馆什么人都有,别这个病好了再被过了别的病气。”
医馆的条件虽然一般,但却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需要大夫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抓来一个,特别适合患有急症之人。
白蓉萱轻声答应了,和母亲唐氏带着崔妈妈与春桃坐着马车去了医馆。
第三百零四章 坚持
杭州人杰地灵,南宋时期还曾定都于此,因此街路繁华,人口众多,路上的医馆也处处可见。和唐家常打交道的医馆名叫本草堂,老师傅姓于,医术精湛,有接骨续肢的本事,一辈子收了三四十个弟子,还将他们全部培养成才,如今这些弟子都在医馆里坐诊。
本草堂门脸不算太大,前头连着药铺,后头则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其中两间房单独空了出来,留给需要住在医馆里治疗的病人使用,这会儿吴介就躺在其中一间病房内,吴妈则在外头的墙角坐着,眼睛又红又肿,却仿佛哭干了眼泪一般,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地面,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一般。
本草堂的小伙计领着白蓉萱和唐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唐氏心疼地叫道,“哎呀,你说说你,怎么就直接坐在了地上?也不怕着凉生病,快起来。”
吴妈听到声音抬起头一看,总算找回了一些精神,委屈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唐氏的大腿,“夫人,我……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儿,我也不能活了。”
唐氏和白蓉萱连忙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怎么会呢?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也问,“你怎么到外面坐着来了?”
吴妈六神无主地说道,“大夫正在给他诊脉呢,我在一旁碍事,就被赶出来了。”
只怕是吴妈关心则乱,影响大夫问诊吧?
崔妈妈和春桃趁机走上前来问道,“吴妈,你吃东西了没有?夫人特意包了些吃得过来,你赶紧吃两块点心垫垫吧。”
吴妈摇了摇头,心酸不已地说道,“我儿子生死不知,我哪有胃口吃东西呀?世上哪有我这样做娘的,狠心把孩子一个人撇在了乡下,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两面。当初孩子他爹去世的时候特意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儿子,我却全然没放在心上,要是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孩子他爹啊?”
崔妈妈也跟着心疼,眼圈都急红了,拿出帕子替她抹着眼泪。
白蓉萱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本草堂的大夫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你儿子还年轻,肯定不会有事的。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有些事还等着你拿主意呢,这个时候你倒下了,你儿子就更没有可以倚仗指望的人了。”
吴妈听了白蓉萱的话后愣了愣,脑子混浆浆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蓉萱便抓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儿子正在性命攸关之际,你们母子连心,即便他已经陷入昏迷也能感受到你的力量,你必须要坚定内心,相信他一定可以重新好起来,这样他才有力气和病魔斗争,要是这个时候你自己先心如死灰,他也就如同风中的蜡烛,坚持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被吹灭了。”
吴妈一听,这才振奋了些精神,死死握着白蓉萱的手道,“萱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支撑住的,就算是为了儿子我也必须得咬牙坚持下去。我们娘俩都不会有事的,将来还有好日子要过,我还要亲眼看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不会这么狠心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说着说着,眼泪再次决堤,扑在白蓉萱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唐氏和崔妈妈看着难受,都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的春桃更是捂着嘴痛哭失声。
白蓉萱想到了上一世和吴妈相依为命的时候,无数个深夜她们都是这样相互依偎取暖,彼此安慰着对方坚持下去。
如果没有吴妈,只怕自己早就放弃了吧?
白蓉萱轻轻拍扶着吴妈的后背,低声道,“这才对嘛,你还没喝过儿媳妇敬给你的婆婆茶,吴介也没有给你抱孙子,这个时候可不能轻言放弃。”
唐氏见女儿这副样子,心里十分的感慨。没想到当初随自己颠沛流离,最终诞生在娘家的女儿一眨眼的功夫也长这么大了,而且蕙质兰心,端淑良顺,她又欣慰又心疼。如果丈夫还在世的话,有这样一件贴心的小棉袄整日陪在身边,他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呢。
唐氏微微一笑,出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老夫人已经撂下话了,只要你儿子一好就留在唐家,再也不回乡下了,以后你们母子也不用分离,可以团圆在一起过日子了。等治哥从南京回来就跟着他办事,治哥没回来之前就跟在蓉萱身边。”
吴妈愣了愣,本能地就要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白蓉萱就眼疾手快地制止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你儿子醒了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的意思,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谁留也不顶用。”
吴妈这才放宽了心,含着泪点了点头。
病房内的大夫走了出来。
那大夫年过六十,长得斯斯文文,下颌留着山羊胡,过去也常去唐家走动,还替唐氏诊过脉,也算混了个脸熟。他连忙迎上前来,微笑着跟唐氏打了个招呼。
唐氏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问道,“安大夫,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那孩子现在的情况如何?”
安大夫沉吟了片刻,脸色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这里平日里病患很多,隔壁还住着两个得了痢疾的人,夫人和小姐千金之体,可不能在这里久待,否则过了病气给您二位,我们怎么能担待得起?请跟我到后院来,我再一一向您说明。”
这就是有话要单独向唐氏说的意思。
白蓉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用眼神向崔妈妈示意了一番,崔妈妈立刻会意地留了下来陪着吴妈,白蓉萱则扶着唐氏跟着安大夫去了后院。
穿过一个小门,后面同样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中央摆着一排排的药架子,上面摊晒着药物,满院都是中药特有的味道。
两个年纪很小的伙计见状,机灵地搬来了三个板凳,又向安大夫问道,“安师傅,沏什么茶?”
安师傅道,“把月前新买回来的红茶沏一壶送过来。”
两个小伙计齐声答应,快步跑去茶房沏茶。
安大夫不好意思地笑道,“医馆简陋,没什么能招待的好茶叶,唐家又是世代经营茶叶铺子的富贵人家,夫人和小姐什么名贵的品种都喝过了,可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唐氏连忙道,“不用忙了,我们又不是来喝茶的。安大夫,那孩子……”
安大夫欲言又止,脸色为难地摇了摇头,“情况不大乐观。那孩子肺火攻心,又耽搁了太久的病情,就算我们全力救治,只怕也挺不过三五天。”
“什么?”唐氏一呆,“安大夫,您务必要给费费心思呀,那孩子年纪没多大,要是这么没了实在太可惜了。”
“医者有慈悲救人之心,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断不会轻易放弃。”安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就怕自己学艺不精能力有限,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也是无奈至极。”
唐氏为难地看着白蓉萱,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白蓉萱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重生之后事情会发生这么多的改变。董玉泺突然来杭州探亲,自己又被江耀祖当街拦路,以至于唐家和江家撕破了脸皮,以至于闵家和白家派人来平事,之后她发现相姨娘的奸情,现在吴妈的儿子又命悬一线……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白蓉萱自己也搞不懂了。难道说前世的一切只是自己生病时做得一场梦?那些曾经发生的所有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上海的寒冷的冬日,天津温暖的夕阳,北平四四方方的四合院……
这些都是存在于自己梦中的泡影吗?
就在白蓉萱母女面面相觑,都觉得无能为力之际,安大夫忽然开口道,“夫人和小姐不要气馁,这孩子也不是全无希望。”
第三百零五章 希望
安大夫的这句话就仿佛黑暗中的一线光亮,让唐氏和白蓉萱顿时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希望?”
安大夫虽然知道唐家是积善之家,上到唐老夫人下到少爷小姐,每每去他家问诊除了远接近送之外,态度更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还会送些茶叶到医馆里来做人情。但安大夫没想到唐家对一个下人之子也这样重视,他暗暗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收起了轻视之心,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说到底还是本草堂的大夫医术不精,从前也没见过这样严重的病患,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而病人的情况又很危急,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若是能请来名医给瞧上一瞧,说不定人还有救。”
唐氏听了,十分诧异地问道,“本草堂在杭州的医馆中已经是首屈一指,您都束手无策的话,我还能去找谁呢?”
安大夫听唐氏言语诚恳,知道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连忙说道,“首屈一指是谈不上的,医术博大精深,活到老学到老,谁也不敢说自己医术精湛能够药到病除,说到底还是外人捧场罢了。杭州城虽然看着不小,但放眼中国,其实还是坐井观天,能力有限。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真正的医术高手面前,我们这点儿本事也就够跑个腿熬个药的。”
唐氏更是不解,“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安大夫也不隐瞒,解释道,“听说上海滩的穆老大夫来了杭州城做客,穆家祖上曾出过太医,医术有多高明不必说了。穆老大夫承袭祖宗的本事,上海滩不少名流富豪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要请他出马,要是能请来他给孩子看一看,说不定还有得救。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屈尊降贵……”
唐氏虽然在上海之生活了短短几年,但穆老大夫的威名却是听过的。过去白老太爷只要身子不舒服,就会派人去请穆老大夫过来,当初唐氏初次怀孕的时候,也是请他来给诊得脉,两个人在白家也见过几面。
唐氏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已经从白家出来的自己有没有这个面子请得动穆老大夫。
不过想到吴妈绝望的面孔,唐氏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尽人事,听天命,全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唐氏向安大夫问来了穆老大夫落脚的地方。穆老大夫如今是医学界泰斗级的人物,安大夫敬仰已久,只是碍于身份悬殊太大,一直不得相见,听说他老人家来到杭州的消息之后,特意去打听了一番,对他的住处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穆老大夫就住在宝药林,听说宝药林的林老板和穆老大夫的儿子是八拜之交,穆老大夫这次来虽然是以游山玩水为主,但林老板也有自己的小算计,要是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番,哪怕只是一两句也是受益匪浅,所以就把他接到家中去了。”安大夫徐徐说道,“不过他老人家已经来了几天,听说这几日就要返程回上海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唐氏一听立刻站起了身,“我这就去见穆老大夫,不管能不能成,总是要试一试的。蓉萱,你跟我一同去。”
白蓉萱连忙答应,二人谢过了安大夫,还拜托他在自己回来之前费心照顾好吴介。
安大夫自然是满口答应,亲自送了二人出门。
因为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如何,唐氏也没有对吴妈明言穆老大夫的事情,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回头人没有请来,吴妈会失望变成绝望,到时候更不好劝了。
唐氏索性对崔妈妈和吴妈说道,“这边没什么事了,我和蓉萱就先回去,你们留守在这里,有什么变动就让春桃回家送个信。我刚刚已经和安大夫交代过了,本草堂肯定会出全力救治吴介的。”
吴妈感动不已,跪下来要给唐氏和白蓉萱磕头。
白蓉萱急忙和崔妈妈一起将她扶了起来,“这会儿子就别讲究这些虚礼,等你儿子好全了,带着他去给祖母请安磕头才是正经。”
吴妈抹着泪点了点头。
唐氏怕耽误时间,又简单交代了崔妈妈几句就带着白蓉萱坐上了马车。
车夫抡动马鞭,车子向宝药林的方向驶去。
马车中的白蓉萱有些担心地问道,“妈,咱们这样赶过去能行吗?我听安大夫的口吻,那位穆老大夫好像极有身份,我们这样上赶子过去,他未必肯见吧?要不要先去通知舅舅一声,看看能不能找些关系搭上话?”
唐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那个必要,我认得穆老大夫。”
“您认得?”白蓉萱震惊地问道,“您怎么会认得他呢?”
“穆家的医馆在上海声名远扬,能请得动穆老大夫出马的人非富即贵。你祖父有个头疼脑热的必要把他接来诊脉才能放心,当初怀你哥哥的时候,也是穆老大夫亲自给我诊出的喜脉。我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他一见我的胎像便说这一胎必是男丁,下一胎则会是女儿。当初我还不信,没想到全被他给说中了。”唐氏回想着从前的事情,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只是我还记得他老人家,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了。”
唐氏的人生跌宕起伏,如今已从当年人人巴结的三少夫人变成了养在娘家的一个姑太太,没了白家在后面撑场子,也不知道穆老大夫肯不肯给面子。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宝药林的大门前,或许是得知了穆老大夫到来的消息,不少杭州百姓慕名而来,吵吵嚷嚷的要请穆老大夫给自己看病。宝药林的学徒和伙计站在门前大声地说道,“穆老大夫是宝药林的贵客,此行只是游览杭州的湖光山色,并不挂牌看病,大家不要再往前挤了。”
车夫放下马凳,白蓉萱先行下车,又扶着唐氏走了下来。两个人看着宝药林门前人山人海的景象,都没想到穆老大夫还有这样的号召力。
白蓉萱小声在唐氏的耳边道,“妈,你看这里排了这么多人,每个都是为了见穆老大夫来的,他还能抽出时间来见我们吗?”
唐氏来得路上最担心的是穆老大夫这会儿已经离开了杭州,那才是真的要命,只要他还在就还有希望。刚刚听了宝药林伙计的话后,得知穆老大夫还在林府,她总算松了口气,低声对女儿道,“见不见是他的事,来不来是我们的事,吴妈的儿子危在旦夕,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我也不能放弃。病在儿身疼在娘心,要是你哥哥在南京有什么事,我也会和吴妈一样生不如死的。将心比心,我怎么能不管呢?”
白蓉萱听得一愣,想到了上一世得到哥哥死信的母亲形如枯槁的模样。
她连忙握紧了母亲的手,坚定地说道,“不会的,哥哥不会有事的,他也会娶妻生子平安到老,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唐氏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的。老天已经把你父亲从我身边带走了,总不会太狠心,再把你哥哥从我身边带走,那就是彻底断了我的活路,请等着让我去死呢。”
白蓉萱闻声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
老天?
老天的安排谁又能猜得透看得懂呢?
人说到底还是没办法和命运抗衡啊。
两个人正准备进门,却被宝药林的伙计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夫人和小姐找哪位大夫看病?今天来的人有点儿多,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唐氏笑着说道,“我们是来见穆老大夫的。”
宝药林的伙计脸色一变,上上下下的将二人打量了一番,“可不是要得罪二位,穆老大夫是府中的贵客,不接诊看病,二位还是请回吧。”
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
第三百零六章 规矩
唐氏见状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和穆老大夫过去曾在上海见过几面,勉强算是旧相识,得知他老人家来了杭州,所以特来拜会,烦劳小哥进去通传一声。”
宝药林的伙计怀疑地看了唐氏几眼,见她谈吐不俗,身上带着几分贵气,一时间倒也不敢轻视,只能问道,“您怎么称呼,回头穆老大夫问起来我也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氏道,“你就跟他老人家说是上海白家的人就行了。”
白蓉萱听她提起白家,忍不住悄悄打量了母亲几眼,只见母亲面色如常,一副波澜不惊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白蓉萱稍稍放心,但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穆老大夫会不会见母亲,如果他不肯出手帮忙,吴介又要怎么办?
伙计听到‘上海白家’四个字后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多看了唐氏两眼,这才二话不说地转身往后面跑去。
唐氏能感觉到女儿的紧张,她轻轻拍了拍白蓉萱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事关性命,白蓉萱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宝药林却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先前进去通话的伙计总算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一头大汗地冲唐氏行了个礼,“白夫人,穆老大夫请您进去说话。”
态度比先前更加恭敬和善了。
唐氏微微点了点头,拉着白蓉萱的手走了进去。身后不少特意赶来求见穆老大夫的人见状顿时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哎?她怎么就进去了?不是说穆老大夫不诊病吗?你们宝药林不能看人下菜碟,我们也要见穆老大夫,别好像谁花不起钱似的。”
宝药林其他的伙计费了好一顿功夫才把他们压下去。
宝药林的格局与本草堂相差不多,但凡有个空地都晾晒着药材,伙计领着两人穿了两个院子,只见前面迎面走来一个白眉白须的长者。
老人穿着一件铁青色的长袍,精神矍铄眉眼带笑,看着就非常地和气。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和老人长得有七八分像。
老人快步走到近处,笑着冲唐氏行了礼,“三少夫人,多年不见,您一切都好?”
唐氏连忙还礼,“见过穆老大夫,上次见您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这么多年过去了您都没怎么变,依然是那么地神清气爽健步如飞,我更没想到您居然还记得我。”
穆老大夫笑着道,“怎么能不变呢,人一老身子就不行了,只是还没糊涂罢了。”他自然地看向唐氏身后的白蓉萱,低声说道,“三少夫人,这位是?”
唐氏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又对白蓉萱道,“蓉萱,快叫人呀。”
白蓉萱恭恭敬敬地向穆老大夫行礼问好,“见过穆老大夫。”
穆老大夫常年在上海滩的名流望族之间走动,白家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当年唐氏从白家出走的时候身上还怀着身孕,这个孩子最终在唐家诞生,这些年也没有露过面。穆老大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边看边点头道,“这孩子的眉眼和白三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秀丽绝伦出尘脱俗。当年白三爷在上海滩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唐氏听着一愣,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了女儿几眼。
白蓉萱自幼便没有见过父亲,身边的人也极少提起白家和父亲的事情,免得母亲听了伤心难过郁郁寡欢。听了穆老大夫的话后,白蓉萱十分好奇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恨不得立刻找来一面镜子,想通过自己的长相想象出父亲的模样。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
穆老大夫见状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了话题,“当初第一次看到您胎像的时候,我就曾经断言您第一胎生子第二胎生女,没想到全都被我说中了。如今您儿女双全,还有后福在后面,只要保重身子就等着享儿女福吧。来来来,让老朽给您诊个平安脉。”
唐氏笑着说道,“我这次冒昧前来,的确是想请您出山给人瞧瞧病情,但那个人却不是我。”于是便把吴妈儿子的情况向穆老大夫如实说了,“现在本草堂的大夫束手无策,再这么下去那孩子也就是三五天的活头,请您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施以援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件大功德。”
穆老大夫听着一愣,但随后便爽快地答应了,“治病救人原本就是我辈的职责,我虽然老了,但只要还能走动步,手不抖眼不盲,就不能坐视不理。那孩子现在本草堂是吧?走!咱们这就过去。”
说着便要跟唐氏一起出门。
他身后的两个中年男人连忙拦了上来。那个穆老大夫长得很像的人便是他的儿子,另一个则是宝药林的林老板。穆老大夫的儿子道,“父亲,这次来时您不是说了吗,此行只是为了消遣游览,不问诊不开药不治人,这三不原则您都定了几十年了,怎么这会儿要破了自己的规矩?”
林老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穆老大夫见儿子一脸为难之色,隐约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来自己素来便有这‘三不原则’,多年来未曾有过一变。治病医人就是治病医人,出门游览放松就是游览放松,二者从不混为一谈。这次松了个口,以后就不好推脱了。二来听白家三少夫人的意思,那孩子已经病入膏肓接近弥留之际,万一救不回来岂不砸了自己的招牌?到时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穆老大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三少夫人不是旁人,我和白家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过去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对我颇为信任,更是几次帮穆家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答的。何况我和白三爷的交情匪浅,今天三少夫人特意赶过来,我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你也不要废话了,小心耽误太长时间,那孩子就回天乏术了。”又对站在一旁的林老板道,“赶紧安排马车,再给我找个药箱子来。”
林老板有些担心地瞄了穆老大夫的儿子两眼。
穆老大夫的儿子见父亲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是劝不回来,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老板这才赶忙去安排马车和药箱。
唐氏一脸歉意的说道,“这件事儿终究是我冒昧唐突,竟然还让您老人家破了规矩,我的心里十分不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登门道谢才行。”
穆老大夫听了笑着道,“机会肯定是有的,不过却也不需要道什么谢。三少夫人能信得过我,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至于那规矩嘛……就更不值一提了。规矩为人所定,更可以为人所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倒是您……”他有些忧心地看了看唐氏的脸色,“我见您面色苍白体弱无力,这是体虚衰弱气血不畅之症,不知道夫人最近在吃什么药?”
唐氏本不想再麻烦穆老大夫,但白蓉萱却觉得机会千载难逢,何况母亲的身体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母亲的汤药她是知道的,白蓉萱想也没想得抢着向穆老大夫一一说明了。
穆老大夫见她双眸如秋瞳剪水一般炯炯有神明亮异常,而且声音清脆言语简练,心中十分喜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汤药倒也对症,只是起效太慢,何况是药三分毒,总这么吃下去,再好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回头我给您写一个方子,按着方子抓药制成药丸,每天含服一颗,不出半年也该调理好了。只是方子中有几味药材难得,稍稍麻烦一些。”
第三百零七章 面子
白蓉萱不等唐氏开口便抢着诚意十足地道谢。
只要能调理好母亲的身体,哪怕再难寻的药材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寻来,就是要龙肝凤胆她也要找到才行。
穆老大夫见状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唐氏则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儿,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才好了。
说话间林老板领着一个提着药箱子的伙计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穆伯父,马车已经备好了,只不过前面大门处被仰慕您大名的人堵死了,您要是这会儿过去只怕很难脱身,我让车夫把车赶到后门去了,那边没什么人,走起来方便一些。”
穆老大夫点了点头,“车夫可认得路?”
“认得认得!”林老板连忙说道,“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您只要上车他就知道该怎么走了。”又把愣在一旁的伙计从身后拉了出来,“这孩子还算机灵可靠,我让他跟您一块过去,给您打打下手什么的,总不好让我这拜把子老哥替您背着药箱子出门。”
穆老大夫见林老板带来的这个伙计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林老板的亲生儿子,想要趁机塞到穆老大夫的身边长长见识,要是能顺便学些本事就更好了。
穆老大夫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宝药林,林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其中自然有林老板和自己儿子八拜之交的交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能指点宝药林的弟子一番,这样宝药林在杭州的医馆中就更有资本和底气了。
不过穆老大夫出门在外素来有‘三不原则’,因此对林老板的热情视而不见,他自己也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今天既然已经破了规则,倒也不介意多破一些。
穆老大夫索性大大方方地笑着点了点头,“那行,就让他跟我去吧。”又对林老板的儿子说道,“小子,把眼睛擦亮一些,一会儿看看我是怎么诊脉开方的。我可没工夫指点你,你要自己记这些。”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儿子道,“你伯父当年就是给我背着药箱起家,如今你再看看他,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名医,是上海滩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林老板的儿子机敏地跪了下来,“老太爷放心,我一定用心学。”
穆老大夫笑呵呵地说道,“傻小子,我又不收你做徒弟,你磕什么头?赶紧起来吧!我们赶紧出发,别耽误了那孩子的病情。”
林老板见他一眼看穿自己心中的小伎俩,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儿子要是能在他老人家的手底下学些皮毛也足以受用终生,他也顾不得脸红心跳,忙拉起儿子,准备亲自送穆老大夫出门。
唐氏和白蓉萱的马车停在了前门口,双方一商量,穆老大夫当即决定道,“三少夫人和小姐从正门先走,我随后赶来,咱们在本草堂会合就是了。”
唐氏立刻答应了下来,由宝药林的伙计送着从正门走出,找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夫正在阴凉休息,见到两人回来连忙起身搬好马凳,等唐氏和白蓉萱坐稳后,这才问明白了地址,赶着马车向本草堂驶去。
而穆老大夫也没有丝毫停留,由儿子和林老板亲自送到了后门口。路上穆老大夫的儿子不解地问道,“父亲,那三少夫人已经从白家出来了,就算您欠着白家的人情,也不用这么给她面子吧?”
穆老大夫头也不回地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面子都是相互的,我给人面子,人家也会给我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谁都指不定用上谁呢。”
穆老大夫的儿子很想问问他像唐氏这种不容于夫家的人有什么好见还用的?只是没等他开口,穆老大夫已经出了后门,心急火燎地坐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赶着车子从胡同里驶了出去。
等马车都消失不见了,林老板这才松了口长气,低声问道,“那个三少夫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穆伯父一听说上海白家有人来见就猜到是她,而且还非要亲自出去迎接不可?”
穆老大夫的儿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医术精湛不说,人也非常的机敏滑头。当初穆老大夫带他出门,上的第一课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大宅院里头走动,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得有个谱,须知祸从口出,干他们这个行当的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有人捧他们自然不愁生意,没人捧他们也不过是个普通抓药诊脉的大夫而已。
穆老大夫的儿子深受影响,这些年从来没在嘴上犯过错误,因此很得上海滩一些大户人家的信赖,有什么疑难杂症都会请他过来瞧瞧。穆老大夫的儿子因为害怕说梦话胡说八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找个帕子把自己的嘴巴包起来。
他听到林老板这样问,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但他还是谨慎地笑了笑,“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
倒也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白家的事情太过复杂,他知道的也是七七八八的,万一说错了什么,再由林老板传出去,这传来传去的话就变了味道,最后自己反而成了始作俑者。
他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林老板也没有多问,引着他往房间走,“走,我们继续喝茶去。”
穆老大夫的儿子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你那儿子和你也太像了些,真当我父亲是傻瓜呢?幸亏他老人家什么也没说,不然多卷你的面子,你以后还想不想往他跟前凑了。”
林老板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有办法了嘛?过两天穆伯父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呢。何况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着灯笼也难找,我总不能随便拉个徒弟出来,把自己儿子撇到一边去吧?在这种事情上,我还真就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毕竟我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宝药林的。他要是能由穆伯父调教一下,这辈子就不愁病人了。”
穆老大夫的儿子无语地摇了摇头,“我父亲那个人最是古板,你以后可别这样了,他最讨厌别人这样算计他。”
“知道了,知道了!”林老板满口答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穆老大夫的儿子这才满意。
林老板趁机问道,“我之前跟你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那孩子又叫你一声伯父,你好歹为他筹谋筹谋。要是行的话,这次你和穆伯父回去就带上他,把他放到身边教导个一两年,他这辈子也就成才了。”
穆老大夫的儿子很是为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这些都要老爷子做主,我能说上什么话?你那儿子最好像你说得那样聪明机敏,这次跟着我父亲出门去,如果表现好的话,我父亲说不定会留心,我再适时地在一旁说些好话,这件事儿差不多就成了。要是他自己不争气不入我父亲的眼,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能让他老人家回心转意。”
林老板一听顿时急得跳脚,后悔没有叮嘱儿子要好好表现,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自己命中带福有贵人相助,能够成功获得穆老大夫的青睐。
另一边的白蓉萱和唐氏赶回到本草堂的时候,还没等迈进大门就听到了吴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蓉萱微微一怔,暗叫一声不好,想都没想地冲了进去。
难道吴介已经……
第三百零八章 看病
白蓉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进本草堂的院子,只见吴妈正在病房前大哭,崔妈妈和春桃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两个人脸上也都带着泪,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神色。
白蓉萱急忙跑了过去,“怎么了?可是吴介出了什么事儿?”
吴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崔妈妈只好替她说道,“那孩子刚刚把好容易吃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又昏过了去,这会儿安大夫正在里面呢,他叫了两个大夫过来给吴介灌药,还说吴介要是到今晚还没有醒转的话,怕是就要准备后事了。”
“啊?”白蓉萱震惊不已,“怎么会忽然这么严重?”
之前安大夫不是还说能坚持个三五天,怎么转身的功夫后事都要准备起来了?
崔妈妈心急不已地问道,“萱小姐,你怎么又去而复返了?”
白蓉萱连忙道,“我和母亲去请上海的穆老大夫了,他老人家刚好在杭州游玩,母亲听说之后就登门拜访,请他出山来给吴介瞧一瞧。”
吴妈曾和唐氏在上海生活了几年,自然也听过穆老大夫的威名,听了白蓉萱的话后,总算找回了一些精神,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般,迫不及待地问道,“穆老大夫……他……他会过来吗?”
“他已经答应了,此刻应该正在路上。”白蓉萱点了点头,走到病房门前,透过没有关严的门向内看去。只见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吴妈的儿子吴介了。安大夫领着另两位中年大夫正使劲浑身解数给吴介灌药,可不管怎么灌,汤药还是顺着嘴流了出来,淌得满地都是。
一个大夫不安地向安大夫请示道,“他连药都吃不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是不是该让他们家的人把他接回去了?”
按照这边的风土人俗,若是真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家人要把病人接回到家里去,不能死在医馆内,否则怕沾了晦气不吉利。
安大夫叹了口气,“去找一个漏斗过来……”
那大夫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安大夫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病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华佗重生扁鹊再世只怕也药石无医。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的走出门来,见到站在门口的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便去找安大夫所要的漏斗了。
唐氏也走进了院子,此刻正小声安慰着吴妈,“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我已经把穆老大夫请过来了,他的名声你应该听过,当初老太爷有个头疼脑热总会请他,我怀治哥的时候也是他老人家给诊得脉。穆家医术高超,穆老大夫更是经验丰富,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药到病除,你不用担心,吴介肯定不会有事的。”
吴妈含着泪点了点头,想到让唐氏这棉花一样的人出面给自己请人,她一时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双腿一软,又要跪下来磕头。
崔妈妈和春桃使劲儿地架着她,这才没有让她跪下去。
唐氏微微一笑,拿着帕子替吴妈抹了抹泪,“我还没嫁人的时候你就已经跟着我了,后来又跟我一起去了上海,咱们大半辈子都是在一起走过来的,要不是有你,当初元裴去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挺过来,咱们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姐姐看待,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等吴介好了,你让他给我磕个头就行了。”
吴妈自然是满口得答应。
正说着,穆老大夫神色匆匆地由林老板的儿子领着走了进来。他一见到唐氏,张口便问道,“三少夫人,病人在哪里?”
唐氏急忙指向病房,穆老大夫也不耽误,推门走了进去。
安大夫等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到他俱是一震。穆老大夫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孩子在吃什么药?”把药碗接到手里来闻了闻,“嗯……是化火润肺的药。”说着便坐下来给吴介诊脉。
安大夫两人自然退开站在了一边,留神注意着穆老大夫的手法和动作。
本草堂听说了消息之后,顿时围来一群人,都挤在门口,似乎想看看穆老大夫的尊容。
崔妈妈看得眼睛发直,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太太,先前那位老大夫是什么人啊?怎么本草堂的人都像见了活神仙似的,一个个眼巴眼望的守在这里看个不停?”
唐氏便把穆老大夫的家势向她简单说明了一下。崔妈妈听说穆家祖上曾经出过太医,而且还曾经伺候过后宫的贵人,顿时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有了这样好本事的神医,吴妈的儿子肯定会转危为安,平安度过此劫的。”
唐氏笑着点了点头。
吴妈的悲苦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些希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又紧张又担心,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崔妈妈低声道,“你别慌,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儿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春桃也在一旁道,“吴妈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报,老天爷会善待你儿子的。”
院子里虽然人数众人,但没一个人敢随意发出声音,一时间反倒安静得有些吓人。过了片刻,穆老大夫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看到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也是一愣,但随后便反应过来笑着问道,“本草堂的当家人是哪位?老朽冒昧打扰,也没有过去和主人打声招呼,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四方脸,长相十分周正的人,“回穆老大夫的话,本草堂的当家人是我的父亲,他今天外出采购药材去了不在家中,若是晚间能够赶回来,我一定请他来拜见您。”
穆老大夫笑呵呵地说道,“他是主,我是客,哪有主人来拜见客人的道理?”
那人连忙道,“您是权威泰斗,父亲早就听过您的威名,只是无缘不得相见而已。您是请都请不来的人物,您能踏足本草堂,是我们家的荣幸。何况又是长辈,自然是由我父亲来拜见您了。”
穆老大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经营着这么一摊子买卖,采购药材这种小事还能亲力亲为,可见也是个细心之人。既然如此,我就不和你客气了,等你父亲回来你让他来见我一面,我正好有话要跟他商量。最近这几日我可能要借用一下宝地,为屋内的孩子治病,这鸠占鹊巢之前,总要和主人打声招呼才对,要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我也好提前挪个地方。”
对方一听立刻笑着说道,“穆老大夫放心,别说只用几天,就是要用个三年五载也是没有二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穆老大夫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回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有什么需要交代给你,总比现抓人强些。另外屋内那孩子的症状不算什么大毛病,你正好也学一学,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这便是有意要指点对方的意思了。
对方先是一愣,随后便满面喜色地答应了下来,自告奋勇地说道,“承蒙穆老大夫不嫌弃,晚辈一定用心学习。”
穆老大夫这才腾出空来,走到唐氏的身边客气地说道,“三少夫人,那孩子的情况我已经摸准了。肺里进了些脏水,惹得肺火过旺气息不匀,想要治病先要将脏水排出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您不用担心。”
唐氏听了他的话,顿时放心了不少,“劳烦您了。”
第三百零九章 人情
穆老大夫又安慰了几句,便带着本草堂的人进入病房着手开方抓药了。
吴妈也总算安心了不少,崔妈妈和春桃都替她高兴,轻声说道,“连医术高明的穆老大夫都这样说了,这回可没什么担心的了吧?”
吴妈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唐氏忍不住微笑道,“瞧瞧你这是怎么了,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好也哭坏也哭,眼泪比西湖里的湖水还要多。”
吴妈这才破涕为笑。
崔妈妈见这边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而唐氏本身又体弱多病,一年中大半时光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她怕医馆的病气过继给唐氏,连忙说道,“姑太太,这边有我和春桃盯着就行了,您带着萱小姐回去吧,顺便也给老夫人和夫人带个信,免得让她们也跟着惦记。”
唐氏点了点头,询问起吴妈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休息休息?”
吴妈想也没想地拒绝道,“夫人,我哪里也不去,反正在去哪儿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儿子呢,他要是醒来找我的时候我也能在他身边。”
唐氏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能够理解吴妈的心情。她笑着答应了下来,带着白蓉萱离开了医馆。
白蓉萱刚刚听穆老大夫说得十拿九稳,吴介的病症虽然危及,但在他的眼里却不是十分紧迫,他甚至还有时间和本草堂的人话家常,可见胸有成熟,根本就没当做一回事。她也放心了不少,回程的路上握着母亲的手道,“穆老大夫这次肯出诊全都是看在了您的面子上,为此还破了自己多年的规矩,这份恩情还是得您还才行。您看回头准备一些什么礼物送到宝药林去合适?”
唐氏根本没想得这么长远,听到后忍不住一愣,“我们就按穆老大夫出诊的费用给他结钱就行了呗。”
白蓉萱知道母亲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笑着说道,“以穆老大夫今时今日的地位,上海滩的名流富绅想要请他出诊只怕都不容易,您说给他多少钱合适?而且他老人家像是看重金钱的人吗?既然他是看在人情的份上才肯出山,我们要还的时候自然还是要还人情才对。”
唐氏虽然觉得女儿说得有些道理,但却十分地为难。
她素来就不太擅长这些人情往份的事情。
唐氏叹了口气,“等我回去和你祖母、舅母商量商量再决定吧。”
白蓉萱知道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精明人,肯定能给唐氏出个好主意。她索性不再多说,而是和母亲提起了吴介,“他的年纪应该在和我哥哥之上,怎么却瘦骨嶙峋的?我刚刚透过门缝看了一下,发现他好像和我一般高,看着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唐氏道,“如今世道艰难,乡下孩子能吃上什么好东西?饥一顿饱一顿的,看着都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些,更不用说像吴妈大伯和嫂子那样黑了心肝的人,能给吃的就是好的了,你还指望吴介能吃饱啊?”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在祖母已经发了话,回头吴介就留在唐家,慢慢调养就是了。”
唐氏可没有女儿这么好的精神,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那孩子性格如何,能不能适应得下来?”
这一点白蓉萱倒是不担心,凭借上一世吴介最后的人生来看,他是个十分聪明也能抓住时机的人,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不会差。前世吴介没有生过重病,一直在乡下种田为生,等到了成年之后便从伯父手里要回了自己家的田产,还把这些年伯父家里做工的钱要了出来,之后便勤勤恳恳地耕耘,没出几年便翻盖了新房,又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和吴妈在北平艰难度日的时候,吴介还曾托人捎过粮食来,粮袋子中间还藏着钱,吴妈只要一提到他便满眼都是笑意,这也算是她后来唯一能够苦中作乐的事情了。
而且上一世吴介成亲的时候,白蓉萱还送了他一对银镯子,那是唐氏生前留给她的东西。
想到这里,白蓉萱笑着道,“他有什么不懂的慢慢教就是了,就算起初不适应,后面也会逐渐好起来的。最重要的是能够让吴妈母子不再骨肉分离,等哥哥学成归来,我们就彻底地团圆了。”
唐氏听着笑了笑,“如今到处都是战事,也不知道南京那边怎么样,我最近夜里常常梦到你哥哥,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白蓉萱又何尝安心过呢?
只要一想到哥哥她的心就会立刻揪起来,一阵一阵的疼。可是杭州和南京之间,距离还是太遥远了一些。白蓉萱怕母亲忧思成结,影响身体,只能劝慰她道,“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肯定是哥哥中秋节没有回来,所以您才这样担心的。等吴介身子养好了,我们可以让他去一趟南京,看看哥哥到底什么样了,这样我们也能安心一些。总是靠信件来往,总是不如见面来得实际。”
唐氏微微一怔,“吴介?他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白蓉萱淡淡地说道,“他以后如果跟了哥哥的话,走南闯北比这经历的还要多呢,不积攒一些经验怎么行?”
唐氏听了笑着道,“我也不指望你哥哥有多能干,只要能平平安安的,一家人可以时常见面就行。你说得也对,吴介要是能帮你哥哥多分担一些,他也能轻松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一切都等吴介好了再说吧。”
白蓉萱趁机道,“母亲,既然吴介将来要跟在哥哥身边,不如他的工钱也由我们出吧,没道理还让舅舅和舅母分担。”
这也是唐氏没有想到的,她闻声立刻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要是不提我又该忽略了。回头你舅舅和舅母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和我明说,反倒让他们吃亏了。”还特意叮嘱道,“以后要是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事情,你记得提醒我一句。”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马车回到唐家之后,白蓉萱跟在唐氏身后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唐老夫人连忙问起吴介的情况,听说唐氏为此去请了穆老大夫之后,赞赏地看着女儿道,“阿姝,别看你平日糊里糊涂的,这件事儿办得却十分漂亮。也是吴妈母子该着有这个福气,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上海的穆老大夫居然在杭州游玩,天上掉馅饼也没这个掉法。有他出面吴妈的儿子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也能睡个安生觉了。”
白蓉萱趁机把穆老大夫要给唐氏开方子的事情说了。
唐老夫人听了十分高兴,“是吗?穆老大夫的医术是没的说的,既然是他开的药方,我们只要按着方子配制就是了。药材难寻也没什么打紧,如今这世道只要肯出钱,还没有找不来的东西呢,你们就放心吧,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了。”
唐氏怎么可能让母亲给自己花钱呢,她连忙把这件事儿接了回来,还再三让母亲放心。
唐老夫人也就不再坚持。
唐氏操劳了这么久,早就有些累了。唐老夫人也没有多留她,让白蓉萱服侍着她回去歇息了。
没过两天,本草堂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吴介已经醒来恢复了些精神,而且能在人的服侍下喝些稀粥了。回来送信的春桃说得绘声绘色,“那位穆老神医简直太了不起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就把吴介哥哥肺子里的脏水都排了出来,吴介哥哥吃不进去药,他便让本草堂的人把药材都磨成细细的粉末,然后在吴介哥哥的身上扎上细针,将药粉放在手掌心里,转动细针那药粉便被吸进了身体。崔妈妈说那根针是特制的,别看它细,中间却是空的,穆老神医的手法神乎其技,居然能这样把药用到吴介哥哥的身体里。”
第三百一十章 谢礼
唐家人听得十分惊奇,黄氏更是无比震惊地说道,“还有这样的大国手?这样的场面我怎么就没在跟前呢?真是可惜极了。”
春桃兴致盎然地说道,“何止这些呀,这几天穆老大夫只要一去本草堂,那里的大夫就要把他围个水泄不通,问什么的都有,我因为好奇多听了几耳朵,听说穆老大夫还会接骨续肢,开膛破肚呢,听着就觉得惊奇。”
唐学茹一听也来了兴致,“真的呀?下次穆老大夫什么时候再去,我也想去瞧瞧热闹。”
春桃道,“穆老大夫每日都会去看看情况,吴介哥哥已经转危为安,以后只要按时吃药就行了。我这次回来就是向老夫人和夫人禀告一声,本草堂的安大夫说再过两日就可以把人接回来调养了,医馆虽然方便,但坐没坐的地方站没站的地方,人总在那边熬着也不好,不如家里来得自在。而且穆老大夫也要回上海去了,那边总是派人来催促,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唐学茹失落地叹了口气,“这样呀,我还想看看那老头怎么开膛破肚呢,人的肚子被划开了,难道不会死吗?”
黄氏瞪了她一眼,“开膛破肚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喜欢这些血淋淋的东西?等忙过这一阵,你和蓉萱就继续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刺绣去,争取年前就把送给玉泺的绣品完成,大家都过个消停年,总不能把今年的活留到明年再做吧?”
唐学茹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唐老夫人便和黄氏商量起来,“后罩房那边要怎么安置?你心中可有打算?”
黄氏便道,“家里的房间少,属实是不够用。好在吴妈和吴介是母子,而且吴介还要养一段时间病,暂时就把他们娘俩安置在一起,吴妈照顾儿子也方便。等吴介彻底康复了,再和阿顺他们挤一挤也就行了,我看当初孙问在的时候,严管事、阿顺他们三个挤得也挺高兴的。”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道,“这样也好,等那孩子养好了身体再挪。树挪死人挪活,家里虽然小了些,但养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氏接着道,“而且吴介和严管事住在一起也有好处,严管事近两年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听孙问说夜里常有咳嗽得上不来气的时候。阿顺是个小孩子,白天跑累了晚上睡得沉,严管事半夜里口渴还得自己起来喝水,吴介年纪相当,若是可靠的话,严管事也有个倚仗,能借些力,我们也能省些心。”
唐老夫人见黄氏想得这样周到,十分高兴地说道,“这也应该,你考虑得十分周祥。严管事这辈子兢兢业业,对唐家是有大功之人。当初既然许诺要给他养老送终,这个时候就不能有一丝怠慢,不然打了自己的嘴不说,也让这些老人心寒。”
黄氏笑着道,“其实去年我就不想再劳烦严管事看门守院了,劳累了一辈子也到了歇一歇的时候了。可他自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我刚把话冒了头,他就说什么都不答应。我又怕他多想,所以什么也不敢说,等阿顺再大一些,能独当一面就好了。”
唐氏见母亲和嫂子说着吴介的事,就把和白蓉萱商量好的吴介的工钱由自己这边来出的事情说了。
黄氏微微一怔,连忙说道,“哎哟哟,你和我算计得这么清楚做什么?这些年一个锅碗里吃饭,你这个时候想把自己摘出去只怕也来不及了。家里又不怕多这一张嘴,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哥哥的茶叶铺子虽然生意不比往年,那也还经营得下去,负担得起开销。”
唐氏这些年生活在娘家,也不知道给哥哥和嫂子惹了多少麻烦。她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蓉萱见母亲面红耳赤的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急的正准备说话。没想到唐老夫人却抢着道,“凤君,这件事儿就依阿姝的意思办,你就别坚持了。”
黄氏一愣,不解地看向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笑着道,“吴介是吴妈的儿子,以后也不好留在唐家做事,总不能活生生地把人家母子分开吧?治哥南京那头的学业也快结束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身边总要跟个人,何况要是将来回上海去的话,身边务必要跟个知根知底信得过的可靠人,这么一想,吴介就很合适了。既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分清楚,免得将来纠缠在一起,清算起来麻烦。”
黄氏听她老人家都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坚持,“您说得有道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唐氏高兴地向黄氏道了谢,又和她商量起送与穆老大夫的谢礼。
唐老夫人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能想着,很是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大手一挥便做了主,“这件事儿不用你管了,回头我让李嬷嬷去准备。穆老大夫是在大宅院游走的人,什么金银珠宝只怕都见识多了,也不敢说会让他多满意,但肯定会尽心准备,不会让他挑出毛病来的。”
唐氏闻声笑着道,“谢过母亲,回头花了多少钱您告诉我,这原就是我的事儿,不能动您的体己钱。”
唐老夫人也没有和她客气,“我知道你手里宽裕是个不差钱儿的主,我也不会跟你客气,回头让李嬷嬷拿着票据找你去,你按照上面的数额还我就是了。”
唐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李嬷嬷见屋内的气氛正好,也站出来说着笑话,“难得遇上了个大财主,老夫人您说我要不要自己偷偷买点儿零嘴,回头也悄悄添在票据上?”
“那是一定的。”唐老夫人一脸笑意地说道,“谁还能给她白跑腿不成?”
唐氏也爽快地笑着道,“您只管买就是了。”
唐学茹更是直接跳了起来,“我想吃酸酸甜甜的蜜饯!”
黄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像蜜饯。”
李嬷嬷这边得了唐老夫人的吩咐,当天就准备起来。不但包了一斤唐家最上等的茶叶,还准备了一套湖笔,一块上好的端砚,另外还有一些杭州出名的点心,最贴心的是备上了一副用紫貂皮做的护膝。
穆老大夫收到东西的时候正准备从宝药林离开,林老板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后门口,再三挽留道,“难得您来这一趟,好歹再多住些日子。”
穆老大夫笑道,“你和我儿子是八拜之交,等同于我的半个儿子,我跟你还有什么外道的?实在是上海那头催得紧,我总得回去看看。游山玩水虽然好,但家业也不能丢下。否则就不是游玩,要变成乞讨了。”
穆老大夫的儿子也道,“你的心意我们都清楚,只是家中有事,实在不宜久留,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我再陪父亲来你这里小住,到时候你别嫌烦就好。”
“怎么会呢?”林老板忙道,“这种蓬荜生辉的好事是别人家求也求不来的,我怎么会嫌烦?”又把站在一旁的儿子拉出来,让他给穆老大夫磕头。
穆老大夫连忙摇头,“别磕了,这些日子也不知磕了多少,少年人的膝盖都是有本钱的,没有这样轻贱的道理。”又对林老板的儿子道,“这些天你跟着我来往于宝药林与本草堂之间,我治病救人的时候你就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手艺你学去了多少。不过这些技艺都是需要学习研磨修炼的,当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等到了这把年纪,许多事只要一看心里便已经有了谱,俗话说积少成多,习惯成自然,只要你肯用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凡事不必急于求成。若是哪里有不明白,可以来上海找我,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学个一年半载的,我亲自调教你。只是要离家离开父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三百一十一章 和乐
林老板的儿子愿不愿意尚且不说,林老板却是一百二十分乐意的。
他甚至还以为是之前说的话被拜把子老哥转述给了穆老大夫,感激莫名地看了穆老大夫的儿子两眼。
穆老大夫的儿子一脸纳闷,不知道父亲这是怎么了,过去他对收弟子的要求可是很高的,怎么忽然就转性了?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得微微一笑,把这份功劳直接记在了自己的身上。
反正没有自己和林老板的交情,父亲也不可能指点他的儿子。
林老板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送儿子去上海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最好的时间便是年后,到时候还要准备厚礼,自己亲自把儿子送过去……儿子得了穆老大夫的青睐,以后自己的宝药林也就后继有人了。
一想到这里,他差点儿直接掉下泪来。
穆老大夫却不愿意耽搁,让跟来的几个下人加紧搬运行李。
正忙碌着,宝药林的人领着崔妈妈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林老板莫名其妙地回头扫了一眼,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宝药林的小伙计道,“这位妈妈奉了家里人的吩咐,来给穆老大夫送谢礼。”
穆老大夫不但拖延了回程的日期,更是打破了自己立下多年的规矩,如今病人从阎王爷的手底下救了回来,唐家于情于理都该送份谢礼。
林老板没太当回事,让在了一边,让崔妈妈走上前来。
礼物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宝药林的小伙计贴心地帮忙捧着,崔妈妈快步来到穆老大夫身前行了一礼,“穆老大夫,多亏您的大国手,那孩子才能捡回一条命,孩子的母亲对您的恩情感激得五体投地,本想来亲自给您磕个头道句谢,只是这些日子人熬得有些不成样子,神情恍惚,话也说不利索了,只好委托我过来向您致谢。等孩子将来好全,若是有机缘去到上海的话,一定登门跪谢您的大恩大德。”
穆老大夫笑呵呵地说道,“你回去跟那孩子的母亲说,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也是我们分内的事,让她不用记在心上。也是我和那孩子有缘,他自己也争气,总算没辜负这些日子的辛苦。她要是真想感谢,就去谢本草堂的大夫吧,我只是开了药方而已,抓药熬药全都是那边的人一手完成,我实在没出太多的力气。等那孩子醒来后你告诉他,他的命如今可金贵着呢,是十几个大夫合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让他以后务必惜命惜福,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这才没有枉费我们的一番心血。”
崔妈妈跟着黄氏多年,也是个聪明机敏的人,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本草堂的恩要记,您的情也不能忘。不管怎么说那孩子的命都是您一手救下来的,他以后的人生都得时时刻刻记着您的再造之恩才行。”
自己做了好事被人牢记,穆老大夫也很有成就感,他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崔妈妈连忙让宝药林的小伙计将箱子送了上来,“这是家中姑太太吩咐我送来的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贵就贵在这份心意上,请您务必收下。”
穆老大夫也没有推辞,坦然地吩咐下人收起来,还特意叮嘱放到马车里。
他见一切安排妥当,趁着时候还早,和林老板道过一声珍重,便利落地坐进了马车中。穆老大夫的儿子则悄悄和林老板交代了几句,两个人说好信中联系,这才吩咐车夫赶车上路,一行人匆匆出了杭州城。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穆老大夫好奇地打开木箱,见到里面的谢礼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他的也就算了,尤其是那副紫貂皮的护膝深得他心。自己年纪大了,上海的冬天又格外地阴冷,膝盖早就受不了了。有了这副护膝,以后出门也就不怕寒气入侵犯了旧病。
穆老大夫离开没两天后,唐家这边便雇了马车将吴介从本草堂医馆接回了唐家。吴介瘦骨嶙峋的,看着十分可怜,吴妈和崔妈妈两人也因为在医馆照顾多日,人非常得憔悴。尤其是吴妈,双眼通红,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欲坠的,非常得让人心疼。
黄氏让崔妈妈赶紧回去休息,近几日都不用来自己这边伺候了。崔妈妈的确劳累得不行,也没有硬挺,去给唐老夫人请过安后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吴妈却坚持着给唐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唐老夫人道,“如今已经回到家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养着就是了。只是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别你儿子好了你又病倒了,你们这娘俩照顾来照顾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吴妈连连点头,感激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吴妈的小屋内已经又搭了新床,上面铺着厚厚的被褥,一看就知道是全新的。听说了消息的唐家下人都赶了过来,围前围后的帮着忙。看到吴介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后灶的几个婆子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抹眼泪。
等吴妈回来之后,马婆子当场就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尽管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市集上买又肥又大的老母鸡,不出半个月就能把他养起来。”
另两个过来帮佣被黄氏留了下来的婆子也道,“你只管照顾儿子,熬药什么的活有我们呢,放心吧,一定不会误了火候的。”
小圆更是扑腾扑腾的跑了进来,把自己偷偷攒下来的零嘴都放到了吴介地床边,小声道,“小哥哥,这都是夫人赏给我的,你要是难受了就吃一些,保证会好起来的。”
吴妈感动得当场哭了起来,欠下了这么多人情,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马婆子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我们还客套什么?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说,哪怕一天要吃六顿饭,我也保证水的给你做出来。”
吴妈连连点头,“等儿子好起来,我一定让他给你们逐一磕头去。”
消息传到唐老夫人和黄氏耳朵里,唐老夫人满意地笑道,“我们唐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家宅和乐,上下和睦一心,这就比什么都强,是多少财富都换不来的。”
黄氏道,“大伙能当唐家是自己家,我心里可比什么都高兴。”
唐老夫人更是赞赏道,“这也是你管家的功劳,唐家能有今日,你是功不可没的。”
黄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可不敢接这么大的功劳,当初我接手管家之则的时候唐家就已经这样了,还是您的底打得好,我不是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李嬷嬷听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你们婆媳倒互相吹捧起来了,要我说二位都功不可没,今年的年夜饭得让老爷敬你们两杯酒才行。”
哄得唐老夫人和黄氏都笑了起来。
穆老大夫的药方的确灵验,吴介只喝了五副汤药人就可以下地缓慢行走了。加之有马婆子的老母鸡汤,他的身子康复的很快。白蓉萱知道后把吴妈叫到了身边,问起她儿子的去留问题。虽说唐家人都想把吴介留下,可归根结底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吴妈回到房内和儿子一商量,吴介也想留在唐家,不过他惦记乡下的田产,怕自己这一走田产会被伯父霸占去。
别的也就算了,那田地里可埋着他父亲的尸骨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田产
知子莫若母,吴妈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事,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心疼家里的田产,舍不得呀?”
“倒也不是心疼……”床上的吴介精神已比前些日子好转了许多,他望着母亲这些日子因为照顾自己而日渐消瘦憔悴的脸庞说道,“那可是爹的全部心血,要是就这样舍弃,当年他所受的辛苦不就全都白费了吗?何况大伯父和大伯母要是待我好一些也就罢了,把田产送给他们也没什么,可他们拿我当牛马一样,这样把田产让给他们,我实在是不甘心!”
吴妈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卖出去,总归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那怎么行?”吴介连忙摇了摇头,不赞成吴妈的说法,“田里有父亲的墓位,将来清明寒食上坟祭祖,咱们总不能去别人家的田地里吧?”
吴妈为难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母子二人研究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吴妈也没个能商量的人,想来想去只好找到了白蓉萱。
白蓉萱听了她的话后,连忙说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荛哥哥早就帮你们计划好了。先把田产租赁出去,一来多少能收些租金,二来也不至于便宜你那黑心的大伯和嫂子,最重要的是有人帮着打理,免得上好的水田荒废了,让人既可惜又心疼。等将来吴介大了,是自己收回来还是怎么办,也按他的意思办。”
吴妈诧异地问道,“乡下人最不缺的就是水田了,会有人租吗?”
在她的想法中田产是人人家里都有的东西,怎么还会有人花钱租赁别人家的田地种呢?
白蓉萱想了想,“种田的事情我不大懂,但荛哥哥既然说了,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不妨让他去打听打听,如果靠谱的话就立下字据,眼看着就到年底了,正好赶上这个节点,若是真有人租赁的话,也该着手准备明年的播种了。”
吴妈还是一副想不通的模样,白蓉萱劝她回去再跟儿子商量商量。
吴妈回到房里把白蓉萱的话向儿子重复了一遍,吴介听后眼睛一亮,“要是能租赁出去的话,那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这样我也能撒开手脚在府内做事了,只是我的身子现在下床还要人帮忙,一时半会怕是还回不了老家,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再耽误下去就错过了春种,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一耽误了就是一年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头大伯父和大伯母强占着不还也是为难,若是他们不种荒废一年,那谁还会要啊?”
吴妈自己也是在乡下长大的人,自然知道这田产荒废一年就彻底地废了,可她心烦意乱的也没什么好主意。
吴介就劝她再去找白蓉萱商量,“萱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人,你问问她的意思,总比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两手攥空拳强。”
吴妈点了点头,又跑去和白蓉萱研究。白蓉萱听后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当初荛哥哥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当着祖母的面夸下了海口,这件事儿要有始有终全都由他负责。如果你和吴介觉得租赁可以的话,就让荛哥哥再去一趟乡下,帮你们办成这件事儿就是了。”
吴妈听后震惊不已,张大了嘴巴道,“那怎么能行?他可是家里的少爷,哪有为我们下人的事儿东奔西走的道理,何况他锦衣玉食惯了,对乡下的事情又能知道多少?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依我说还是等吴介彻底好了之后再回趟乡下,也不管什么节点了,总之能租出去就成。”
就怕拖到那个时候就不好租了。
白蓉萱道,“你不用想这么多,这是荛哥哥自己愿意的,祖母和舅母也都赞成,他是唐家唯一的男丁,将来要继承家业,什么事儿都要经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学些为人处世上的道理,祖母还担心他没什么经验处理得不好,让他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舅舅和严管事,听说荛哥哥为此特意跟着舅舅学了两天,连怎么立字据都学会了,你要是不用他呀,只怕他还不答应呢。”
吴妈听着忍不住红了眼眶,“唐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和儿子这辈子也报答不完……”
白蓉萱连忙安慰道,“你在我母亲身边服侍了多年,早就已经是唐家的一份子了,难道还以为自己能摘出去不成?你什么都不要想,赶紧把这件大事儿坐定要紧。吴介已经从乡下出来这么久了,迟则生变,万一你大伯和嫂子趁着机会霸占田产怎么办?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荛哥哥有心帮忙只怕也使不上力气了。”
吴妈跟着唐氏在上海见识了一番,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阅历也比过去丰富了许多。她听了白蓉萱的话,也不等和儿子商量就拍板做主,“那就这么定了,只能辛苦荛少爷一趟了。他身份金贵,说起话来有分量,我那个大伯和嫂子也忌惮,要是换了我和吴介,只怕还有得牵扯呢。”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对嘛。人和人的相处都是相互的,你只要记着荛哥哥为你的事儿辛苦这一遭就行了,以后过节的时候给他做双鞋,也不枉费他跑这一趟。”
吴妈道,“一双鞋怎么够?我给他做十双都成。”
白蓉萱捂着嘴笑道,“他又不是属蜈蚣的,哪有那么多脚可以穿?”
吴妈不安地问道,“那您说这件事儿什么时候跟荛少爷说比较好?”
“不用你出面,一会儿我去跟祖母说。”白蓉萱说完,就让吴妈赶紧回去照顾吴介,自己则收拾了一番,跑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听说了吴妈和吴介的意思之后,笑着说道,“那这件事儿就这样定了,让他们娘俩好好做事,不用惦记老家了。那边的事情就让荛哥跑一趟,彻底办明白了再回来。”
白蓉萱轻笑着答应了。
等到了晚间唐学荛陪着父亲从商铺回来之后,唐老夫人就把他叫到身边叮嘱了一番。唐学荛听说吴妈母子相信自己很是高兴,还答应第二天就要出发。这毕竟关系到别人家的祖产,唐崧舟不放心地将他叫到书房,仔细地交代了半晌,唐学荛虚心受教,父子二人说到夜里方散。
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唐学荛便坐着马车去了乡下。
白蓉萱知道他是个办事利落的人,也不怎么担心,可到了中午,崔妈妈忽然跑到她的房里来找唐学茹。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从早上就没看到过她了,我还以为她躲在屋内睡懒觉呢。”
崔妈妈心急地说道,“大伙都是这么想的,可我刚才去她房里看过了,屋子里根本就没人,去问春桃和三喜,两个人也都说没见过。萱小姐,您说她该不会又跑去哪儿惹祸了吧?”
白蓉萱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舅母知道这件事儿吗?”
崔妈妈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夫人,我怕她知道了的话……”
若是唐学茹真跑去惹祸,黄氏知道的话肯定要收拾她,到时候挨顿教训还是好的,就怕闹到唐崧舟那里,只怕唐学茹要受些皮肉之苦。
白蓉萱道,“先跟舅母说一声,然后派人在院子里找一圈,如果还是不见人的话,只怕就得去外面找了。”
崔妈妈头疼无比,但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急匆匆地去找黄氏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见
黄氏听说唐学茹不见了踪影之后,气得咬牙切齿,“前些天我才夸她近来懂事了不少,也能坐住凳子了,没想到她转过身就要惹麻烦,真是不经夸。赶紧问问家里人有没有见过,是不是从后门溜出去了?”
黄氏压根就没吩咐在家里找人,以她对女儿的了解,这会儿只怕早飞到外面瞎胡闹去了,就算把家里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只怕也是无功而返。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大,还要叮嘱崔妈妈小心,“千万别给老爷知道,否则家里又要鸡飞狗跳得闹一阵了。”
唐学茹是崔妈妈看着长大的,自然心疼,她也怕唐崧舟知道后会下狠手教训,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总不能大小姐出阁的时候,唯一的妹子还不能下床吧?
要是传出去也不好听,以后唐学茹还怎么找婆家啊?
崔妈妈连忙叫来了阿顺,把家里的人逐一问了个遍,可大家都说没留意到唐学茹的踪影,马婆子还说早上自己因为采买菜蔬从后门进进出出了好几趟,一次也没碰到过唐学茹。
事情很快传到了唐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有些担心地和李嬷嬷道,“这丫头能去哪里?赶紧派人出去找找,可别被拍花先生给拍走了。”
李嬷嬷笑着安慰她,“您别担心,茹小姐精明着呢,想必是最近在家里拘束得紧了有些无趣,所以偷偷溜出去看热闹了,估计中午吃饭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再说了,您别看她整天嘻嘻哈哈的,但心眼却一点儿不比别人少,拍花先生不找她还好,要是真来打她的主意,不被茹小姐给卖了就算好的。”
唐老夫人也知道唐学茹聪慧,而且身手比普通的男子还要利落,但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她摇头叹息了两声,“这孩子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管了这些年也没个起色。以后成了亲做了母亲若还是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脾气的丈夫能忍受得了?”
李嬷嬷道,“这个您不用担心,茹小姐生得像个粉团似的,肯定有人家争着抢着要,何况活泼也有活泼的好处,说不定未来的姑爷就喜欢她这性格呢?”
“但愿如你所言吧。”唐老夫人一脸担忧,“还是赶紧把她找回来要紧,回头给她父亲知道了,只怕又要挨顿板子了。”
李嬷嬷道,“我这就吩咐下去,您千万别担心。”
等李嬷嬷走后,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该严加管教一番才行了。”
结果到了午饭的时间,唐学茹依旧踪影全无,外出寻找的严管事和阿顺打听了一圈,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唐学茹过去偷溜出去常去的市集更是打听了遍了也没问出个结果。黄氏有点儿慌神,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常有人贩子出没,过去还曾发生过当街抢人的行径。歹人赶着马车,看到下手对象后便在暗中悄悄跟踪,等人落单之后,便用麻袋罩在头上,再用绳子捆结实了拉去别的地方转手卖掉。
黄氏心急不已,把家里的人都派了出去。
结果找到天都要黑了,仍旧没有唐学茹的消息。
事情最终闹到了唐崧舟那里,他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还没进门便大声问道,“怎么样?找到学茹了没有?”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
黄氏急得眼圈都红了,“家里的人出去找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没找到。”
唐崧舟眉头紧锁,埋怨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你们这些人顶什么用,我要是知道的话也可以让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帮忙,现在天眼瞅着就要黑了,这可怎么找?”
他和黄氏的感情素来很好,夫妻二人相伴的这些年,从来没有红过脸,而且唐崧舟心疼黄氏为唐家操劳又生儿育女,所以对她体贴入微,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像这样的埋怨就已经很严重了。
黄氏听他这样说,自责地低下了头,眼泪更是夺眶而出。
唐老夫人见状忙道,“茹姐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过去三番四次的往出跑也不知跑了多少次了,可哪回也没出过事儿,我们都以为她又像之前那样出去玩儿了,所以也就没有惊动你。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遇到事儿还像那毛头小子一般只会生气发火?这会儿还是先想办法把人找回来是正经。”
唐崧舟点了点头,“我这就吩咐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帮忙寻找……”
白蓉萱在一旁提醒道,“舅舅,最好通知张家一声,人多力量大!”
唐崧舟意外地看了外甥女一样,但想到未来的女婿张自力,能力的确出众人脉也广,何况张家人数众多,肯定比唐家自己闷头找要快上许多。
这紧要关头也顾不得别的了,先把女儿找到要紧。
唐崧舟点了点头,有心想安慰妻子几句,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握了握黄氏的手道,“你放心吧,我肯定把这个祸星子找回来。”
没等黄氏反应,他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黄氏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唐学萍和白蓉萱心疼地安慰着她。
张自力收到唐家伙计送去的消息后,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换了件衣服便和张老爷一起出了门。张太太也无心吃饭,忙吩咐张芸娘跟自己去一趟唐家,“咱们过去等消息,总比待在家里快一些,学茹那孩子又爱说又爱笑,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让那孩子出什么事儿?”
或许是因为自己女儿不善言辞的关系,张太太特别喜欢那些能言善道的小孩子。
张芸娘比她还要紧张,母女二人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去了唐家。
此刻唐家灯火通明,屋前屋后都点了灯笼,黄氏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知道张太太亲自赶来,她急忙抹了泪出门迎接。张太太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唐学茹还没有回来,连忙安慰道,“你别着急,学茹那孩子又聪明又机敏,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也肯定能转危为安的。小孩子好奇心重,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绊住了脚,一会儿就回来了。自力走的时候我特意叮嘱了他一番,去戏园或是杂耍班子那里问问,说不定是看热闹呢。”
黄氏哭着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唐学莉也赶了过来,她神色匆匆地走进门,关心地询问着情况。
唐老夫人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唐学莉气喘吁吁地说道,“家里的下人在外面听说了消息,起初我还不信,特意派人去茶叶铺子问了一声,那边的掌柜说是真的,我这才赶紧吩咐家里的人都帮着出去找,又因为实在担心不已就赶过来了。”
唐老夫人满脸担心地点了点头。
唐学莉这才抽出空来给黄氏、唐氏和张太太问候。
张太太向她微微一笑,心疼地说道,“快坐下喘匀了气再说话。”
唐学莉见她这个‘亲家’都来了,而长房的相姨娘却没有跟来,她怕唐老夫人和黄氏多想,连忙替相姨娘想着借口,“原本要跟我一起出门的,结果荣哥那边又不舒服了,她只好留在家里,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管什么相姨娘,大家都没有往心里去,担忧地向门外望去,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可直到午夜仍旧没有消息传来,黄氏心急如焚,整个人就像在铁锅上煎着一般。
白蓉萱心中暗暗骂着不省心的唐学茹,一抬头却发现小圆趴在门前探头探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蓉萱灵机一动,急忙走了出去,拉着小圆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不开口。
白蓉萱一看便猜到了原因,连忙问道,“你是不知道茹小姐去了哪里?”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下落
小圆抬起头,偷偷瞄了白蓉萱几眼,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她偷偷溜出门,我不知道茹小姐要干什么,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她发现我之后不许我跟别人提起看到她的事情,否则就再也不跟我说话也不跟我玩,所以我谁都没敢告诉。”
难怪大家找了一天问遍了家里的人,小圆也始终保持着沉默。估摸着是看到家里因为唐学茹的失踪闹翻了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不安地过来偷偷打探情况。
没想到被白蓉萱抓了个正着。
白蓉萱心急地问道,“那你看到她出门去了哪里?”
小圆眨着眼睛天真地说道,“哪里也没去,她上了马车……”
马车?
白蓉萱一怔,“什么马车?”
自己主动上了马车,也就不是被人贩子抓走,那又是谁的马车呢?白蓉萱脑海中飞快回想着与唐学茹相熟的人。
小圆忙道,“就是荛少爷坐的那辆马车,她还换了一套下人的衣服,偷偷藏在了座位下面,我问她是不是在跟荛少爷玩藏猫猫游戏,她说是的,还提醒我保密千万不能让荛少爷发现了。”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感情是唐学茹藏在了马车里,跟着唐学荛去乡下了。
这人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出门也不打声招呼,害得家里人忙得团团转跟着着急,还发动这么多人去找她,简直是无法无天太不懂事了!
她气得跺了跺脚,牵着小圆的手转身回了屋内,向唐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已经知道学茹的下落了。”
“什么?”唐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她,“从哪儿打听到的?你这一天都没有出门,能从哪儿收到消息?”
黄氏这会儿已经急得有些六神无主了。女儿平时虽然顽皮胡闹总是惹祸,但终究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到大的,一想到她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黄氏的心就像被人拿着针来回的扎一般,她听了白蓉萱的话,立刻问道,“蓉萱,你快跟舅母说,学茹去了哪里?”
白蓉萱蹲下身子,鼓励地看着小圆道,“大家都在为茹小姐着急,你快把看到的事情向老夫人说一遍。”
小圆为难地对着手指,“可是茹小姐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家里平时只有唐学茹不嫌弃她小,喜欢逗着她玩,如果茹小姐不理自己,那她就没什么‘好朋友’了。
“不会的。”白蓉萱柔声安慰道,“天都已经这么黑了她还不回来,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小圆告诉了老夫人,家里就会派人早点把她接回来,这是为她好的事情,她怎么会怪你呢?”
小圆还在犹豫。
唐老夫人却看出了一些门道,她连忙冲小圆招了招手,“乖孩子,到我这里来。”
小圆胆怯地看了白蓉萱一眼,白蓉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老夫人平日最疼爱你了,不会教训你的。”
小圆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唐老夫人的身前,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低垂着头。
唐老夫人顺手拿了两个摆在果盘里的柑橘,“小圆最近十分懂事,安排给你的差事也都能完成,这是给你吃的。”
小圆羞答答地接过了柑橘,小声说道,“谢谢老夫人。”
唐老夫人趁机问道,“你是不是看到茹小姐出门了?她有没有跟你说要去哪里啊?”
“没有说。”小圆天真地说道,“她在跟荛少爷玩藏猫猫的游戏,我亲眼看到她穿着一套下人的衣服藏在了马车里。”
唐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那马车走的时候她下来了没有?”
小圆一脸懵懂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茹小姐怕我站在马车前会被人发现,所以把我打发走了,马车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没见到。”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反应了过来,原来唐学茹是藏在马车里,跟着唐学荛去了乡下。黄氏气得肺子都要炸了,“这个没长心的东西,就算出门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这么悄默声得跑了出去,就没想过家里人会是多么得着急吗?从前一直当她是小孩子,以为再大一些就会懂点儿事,不成想越大越不成样子,这一次我绝不会替她求情,得让她父亲好好教训她一顿长长记性才行。”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也觉得唐学茹此举太不像话,脸色异常地严厉。
张太太笑着说道,“你先别忙着生气,好歹把孩子平安接回家里再说。到时候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你们去,这会儿孩子还在外面呢,一切当以她的安危为先。”
黄氏点了点头,等着唐老夫人拿主意。
唐老夫人毕竟阅历丰富,不慌不忙地吩咐道,“先跟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然后立刻派人去乡下看看,如果茹姐和荛哥在一起也就罢了,有荛哥在跟前儿,茹姐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怕他们两个没在一起,那才麻烦大了。”
黄氏一听哪还坐得住,连忙起身向外吩咐。
忙到半夜总算得到了一些消息,张太太和张芸娘不好再留,告辞离开了唐家。唐学莉却被唐老夫人留了下来,去到唐学萍的屋内对付了一夜。
唐崧舟接到家里的消息后,气得火冒三丈,找了一辆马车,就要亲自去乡下找人。作为准姑爷的张自力怎么可能让他吃这趟辛苦,连忙自告奋勇地应了下来。虽说亲事近在眼前,但毕竟还没有成婚,而且就算成亲了也不好叫新姑爷去做这种事。唐崧舟脸红脖子粗,无地自容地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麻烦你呢?何况张家还有一堆事等着要你处理,你走了怎么能行?你不用插手,还是由我去吧。”
张自力笑着道,“这有什么的,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拿您当父亲看待的,您也别拿我当外人,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就是了。去乡下的道路颇为颠簸,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怎么可能让您出行呢?您什么也不要说了,只管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保证把学茹平平安安地给您带回来。”
这番话说得就像数九寒冬里喝了一杯热茶一般,让唐崧舟说不出得舒服妥帖。可他还是有些不自在,正在为难之际,一旁的张老爷插口道,“亲家,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赶紧让自力出发,他脚程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乡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学茹,万一她根本没有与荛哥在一起,我们还得继续找她呢。”
唐崧舟叹了口气,感动地说道,“好吧,那就辛苦你这一趟了,自力!”
张自力笑了笑,“您和我客气什么,我可是您的女婿,也是唐家的人。”当下不再多说,叫来了张家的马车,带了两个精明的小厮,坐着车子出了杭州城。
大家为了唐家的事情忙了半夜,唐崧舟做主让严管事领着掌柜的作陪,带上张家与唐家长房帮忙出力的下人去到路边的饭店叫了三桌席面,犒劳众人的辛苦。大伙忙了半宿早都饿了,听了消息之后自然高兴,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去了饭店。安顿完一切后,唐崧舟亲自将张老爷送回到家,这才一脸疲惫地回了唐家。
唐家灯火通明,黄氏正静静站在回廊下出神,一见到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回来
唐崧舟见她眼睛哭得像是两个桃子一样,心疼不已地安慰道,“你别担心,自力已经出发前往乡下找那祸星去了。那孩子做事稳重,有他出面肯定不会有事的。”
黄氏诧异地问道,“哎呀,你怎么让他去了?”
家丑不可外扬,黄氏担心张自力知道家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后会轻视唐学萍。
唐崧舟就把之前张自力和张老爷的话重复了一遍。黄氏听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自力这孩子有心了,学萍跟了他,以后一定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学萍是家中长女,素来冷静自持,我是不担心的。”唐崧舟叹了口气,“愁就愁在学茹这个祸根身上,随着年纪增长,她这胆子是越来越大,若是不严加管教,我怕她以后会惹出更大的乱子。这次她回来,我肯定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到时候你和母亲都不许插手求情。”
黄氏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心疼,但仍然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
这次唐学茹做得实在过分了一些,黄氏就算有心求情,都没办法开口了。而且这次若是得过且过,唐学茹没受到教训,说不定下次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两个人回房简单洗漱了一番却都没有睡意,睁着眼睛到天亮。唐家的人折腾了半宿,都没精打采的,阿顺更是像个瞌睡虫一般,困得东倒西歪,靠着大门板就睡着了。
唐崧舟也没有去铺子,简单垫了两口早饭便留在家中等消息。
唐家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出奇地安静。唐氏听说了消息之后,因为担心一夜没睡,早上起来便又不舒服起来。之前穆老大夫走的时候留下的药方上面有四味药材非常难寻,找遍了杭州城也没有,所以药丸还没有配置成功,只能继续服用之前的汤药。唐老夫人听说之后,让李嬷嬷送了一些之前孙妈妈来时捎带的药丸,对缓解头疼颇有效用,唐氏服用了一颗,果然舒服了不少。
等到中午时分,唐学茹在张自力的护送下回到了唐家。她还穿着昨天出门时换得一身男装,头发都塞在帽子里,大概是知道惹出了大祸,所以垂头丧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脚步极慢地跟在张自力的身后,小声道,“姐夫,一会儿要是父亲责骂我,你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呀。”
张自力轻轻叹了口气,很想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看到自己这个小姨子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于心不忍地答应了下来,“我会尽力帮你求情的,你自己也要拿出态度来认错才行。”
“嗯嗯嗯!”唐学茹连连点头,“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张自力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才好了。两个人刚一下马车,守门的阿顺就扑了上来,兴奋地叫道,“茹小姐!您回来了?您没事儿吧,大家昨晚上找了您半宿,差点儿都要去报官了,您这是去了哪里,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唐学茹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呀?”
阿顺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见您没事儿,有些喜出望外了吗!”
“喜出望外?”唐学茹苦着一张笑脸,急得都要哭了,“我看是大祸临头才头对吧?”
阿顺这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老爷虽然脾气温和很少动气,但如果真发了火的话,就算是老夫人和夫人也拦不下来,以茹小姐这次的所作所为,估计肯定没好果子吃。他缩了缩脖子,胆怯地提醒道,“您得小心些,老爷今天没有去铺子!”
“什么?”唐学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该不会一直在家里等我吧?”说着转身就要跑,“这不行,他一定会打得我皮开肉绽,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的!”
张自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了回来,“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这个时候逃走,更是罪加一等,还不如好生生地去给你父亲认错,他见你态度诚恳,说不定会重罪轻罚放你一马。”
“会吗?”唐学茹一脸怀疑,被张自力抓着进了家门。
听说了消息的黄氏急匆匆地赶来,一见到唐学茹就气得哭了起来,“你都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就算要出门,难道连句话也不会留吗?你就没想过家里的人会有多担心?你不心疼我和你父亲也就罢了,你祖母年事已高,要是她一着急一上火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要怎么办?”
唐学茹见母亲哭了,眼泪也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我……我没想到哥哥要在那边待那么久,还以为他当天就能回来……祖母怎么样了?”
黄氏别过脸去不搭理她。
唐学茹哭得更加委屈了。
“小姐别担心,老夫人没事儿。”跟在黄氏身后的崔妈妈连忙出面道,“夫人,不管怎么说,人平安回来了就好。还是让茹小姐赶紧去老夫人那里请个安,老夫人惦记了一整晚,赶紧安安她的心才好。”
说着冲唐学茹连使眼色,让她赶紧去唐老夫人那里躲一躲。
唐学茹立刻会意,一边抽泣一边道,“我去给祖母报平安。”
黄氏叹了口气,“去吧。”
谁知道唐学茹刚走了几步,迎面就撞上脸色铁青的唐崧舟。唐学茹吓了一跳,眼泪都忘了掉,哆哆嗦嗦地叫了声‘爹’。
唐崧舟冷笑道,“还行,还知道有我这个爹,我以为你无法无天,眼睛里早就没人了呢!”
唐学茹缩了缩脖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唐崧舟见张自力跟在唐学茹的身后,一脸的疲惫之色,知道这一趟把他折腾了够呛。
唐崧舟内疚地说道,“自力,真是辛苦你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以后你就是我的半个儿子,也是唐家的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大半夜的出门,想必你父母也担心得不轻,赶紧回去报个平安,好让你父母安心。等过几天咱们爷俩消消停停的喝上几盅,我还有几样好东西是要给你这好姑爷的。”
张自力无奈地看了唐学茹两眼,恭恭敬敬地说道,“是,那小婿就先回去了。”
“嗯。”唐崧舟客气地点了点头,“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张自力虽然有心要帮唐学茹讲情,但岳父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好再留,只能低着头离开了唐家。
说好的要帮自己求情呢!
唐学茹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没想到这个姐夫如此的不讲义气,亏得别人每每提起他都要赞扬一番。
“嗳?”唐学茹傻眼地看着张自力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唐崧舟冷着一张脸,对黄氏吩咐道,“你去告诉母亲一声,就说这败家的祸根回来了,让她不要担心。”
黄氏知道丈夫把自己支走,接下来就要教训女儿了,她心疼不已地看了唐学茹两眼,最终还是狠下心的由崔妈妈扶着走开了,一边走一边掉眼泪,还小声叮嘱崔妈妈,“赶紧把败毒消肿的药提前准备出来。”
崔妈妈点了点头,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上几眼。
唐崧舟望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唐学茹,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身衣服是从哪里弄来的?”
“之前……之前董家下人走的时候落下的,崔妈妈本来要丢,被我偷偷藏了起来……”唐学茹小声地回着话。
唐崧舟闻声冷笑道,“好啊,你可真给我长脸,居然还学会偷东西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害怕
唐学茹虽然畏惧父亲的威严,平时受了教训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但此刻却有些不高兴地噘着嘴嘟囔道,“这怎么能是偷呢?人家不要的东西我收了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是捡吧?您可不要这样随便乱给人扣帽子,传出去我的名声就完了。”
名声?
他这个好女儿居然还知道名声两个字怎么写!
唐崧舟本身就一肚子的火,听她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居然还有脸顶嘴,顿时把脸一板,语气异常严厉的喝道,“你可真是出息了,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一天,这会儿居然还有话应对我。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我看你更要无法无天了。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为了不让人说我不配为人父亲,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你跟我过来!”
唐学茹见他脸色铁青,知道一旦落在他的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她想也没想得转身就跑,直奔唐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唐崧舟没想到她会弄出这么一手,气了一个倒仰,快速追了上去,“你还敢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的事儿你求谁也没有用,还不给我回来?”
唐学茹哪里肯听他的话,脚步飞快地跑到唐老夫人的门前,没想到却被站在门前的李嬷嬷拦了下来。李嬷嬷心疼不已地看着她,但口气却异常的坚决,“老夫人因为您的事儿受了惊吓,一夜没怎么睡,今天一早头疼病就犯了,这会儿吃了药刚躺下,不让人来打扰,您还是回去吧。”
唐学茹苦着一张小脸道,“李嬷嬷骗人,我母亲不是才来禀告我回来的消息吗?怎么祖母能见她却不能见我!你快通融通融,父亲要打死我啦!”
李嬷嬷为难地叹了口气,“老夫人之前已经交代过了,您昨日私自外出,弄得家里人都跟着着急,实在太不像话,就算受些罚也是应当的,不许我们帮您说情求饶。”
唐学茹急得跺了跺脚,“祖母不是最疼我的吗?”
李嬷嬷看着她道,“老夫人当然是疼您的,可这件事儿的确是您做错了,她也十分恼火生气。何况大家越疼您,您行事越是没有规矩,再这么下去,只怕这宠爱就变成溺爱了。老夫人说让您好好听老爷的话,等回头再来给她请安。”
唐学茹见唐老夫人拿定了主意不肯帮自己,而父亲又已经快步追了上来,她不敢再留,一把甩开李嬷嬷的手,快步往后院跑去。
唐崧舟见她像个兔子似的,动作出奇得快,自己根本就追不上。他越看越生气,觉得女儿简直不成样子,丝毫没有将长辈放在眼中。他顿时发了狠,大声叫道,“给我拿绳子来!”
唐老夫人屋内听到这话的黄氏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老……老爷这是要干什么?”说着便要夺出门去查看情况。
“站住,不许出去!”唐老夫人立刻叫住她,“这件事儿你和我都不要插手,让崧舟自己去处理。”
“可……”黄氏心疼女儿,唯恐唐崧舟盛怒之下下手太狠,再把女儿打个好歹的。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茹姐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行事却越来越回去了。过去我们只当她可爱顽皮,就算偶尔胡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可越是这样越是助长了她的气势,现在她根本没什么怕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长此以往可怎么行。荛哥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将来新媳妇进门,有这么个小姑子在下头要怎么相处才好?更不用说茹姐自己的婚事都成问题了。”
黄氏听着点了点头,但心还是揪在了一起,担心不已。
唐老夫人道,“过去我们实在太袒护了她一些,要是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孩子也要养歪了。也是时候让她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了,你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这件事儿让崧舟去管就行了。”
崔妈妈上前扶着黄氏重新坐下,黄氏一脸无奈地说道,“同样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性格却天壤之别,也不知道我怀她的时候吃错了什么,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唐老夫人安慰她道,“做母亲就是这样的,不管人到了多大的年纪,只要上头还有母亲在,他就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在母亲眼里一身的毛病。茹姐本性不坏,只要加以管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黄氏点了点头,“只盼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能少做这些让人担心的事情。”
唐学茹一路小跑着冲进后院,想了一圈也没有人可以求助,最终只能无奈地跑到了唐氏这里。唐氏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见她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被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后,才欣喜地笑道,“哎哟,是学茹回来了,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唐学茹哪有时间和她解释,想也没想得跳上了床,抱着唐氏的胳膊道,“姑姑救我!”
唐氏一脸费解,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父亲要教训我!”唐学茹委屈地撇着嘴,“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他肯定要把我打得屁股开花,一时半会下不了地。我其实只是觉得无聊,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偷偷溜出去跟着哥哥见识见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乡下呢,都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而且又不是跟别人去的,跟着哥哥能出什么事情呀?再说我已经知道错了,姑姑帮我求求情吧!”
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把身子本就不舒服脑子迷迷糊糊的唐氏说得晕头转向,“原来你跟着荛哥去了乡下,你也是的,出门怎么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呀?知道你祖母和你母亲多惦记吗?”
唐学茹心里想着如果提前跟家里人打招呼,那他们还能让自己出门吗?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先斩后奏的呀!
可此刻说这些已经晚了,她死死抓着唐氏的胳膊,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唐崧舟很快循着踪迹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这副景象,就算满肚子火气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会藏,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赶紧给我下来,你这样东躲西藏的只会罚得更重!”
唐学茹委屈地说道,“凭什么哥哥能去我就不能去?你们分明是重男轻女,觉得我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所以什么事都信不过我!”
唐崧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咱们唐家素来没有这些男女观念,男孩子要教养,女孩子也不能听之任之。你哥哥能去那是我们答应的,你跟着去又有谁答应了?”
唐学茹一听,连忙推了推唐氏的胳膊,示意她帮自己应承下来,就说是她同意的。
可唐氏实在不是个反应灵敏的人,她见状非但没有理解唐学茹的意思,还诧异地看了她两眼,有些嗔怪地对唐崧舟道,“大哥,你小点儿声,看把孩子吓得直哆嗦……”
唐学茹差点儿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唐崧舟道,“我要是再不严厉一些,以后这个家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了,不如干脆把这烦恼的鬓毛剃掉,出家做和尚去算了。你说说她,自小到大惹出了多少祸事,她要是真有本事自己善后也就算了,哪次不是让全家人陪着好脸给她擦屁股?要是再这么宠溺下去,这个家就更是装不下她了。”说到这里,声音顿时拔高了不少,“唐学茹,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下床,别等我命人拿绳子来捆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动怒
唐学茹见父亲动了真怒,胆怯地往床里缩了缩,“我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不能再打我了!”
唐崧舟冷笑道,“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赶紧给我下来,这顿打你是跑不了的,看你是要现在受还是晚点儿受,时间拖得越久惩罚越重,我素来说到做到,你是知道我脾气的。”
唐氏没想到平时性子温和的哥哥会发这么大的火,她激动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柔声劝道,“大哥,学茹还是个小孩子,就算真做错了事情,您好好跟她说道理就是了,别把孩子吓着了。”
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谁都想做慈父,可这慈父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担得起来的。你看看她自小到大做的这些糟心事,这也就是我心大点儿,换作旁人这会儿只怕早被她活活气死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好好休养身体要紧。”又瞪着眼睛对唐学茹道,“你可真是有出息,你姑姑是什么身体你不知道?被你这样一折腾,她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你就是这样孝敬长辈的?”
唐学茹见唐氏脸色苍白气息不匀,每喘一口气都是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可即便这样姑姑还是要给自己求情,她顿时愧疚不已,老老实实的从床上爬了下来,胆怯地缩在一角,还是不想跟唐崧舟走。
听到消息的白蓉萱和唐学萍、唐学莉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白蓉萱一进门来不及给舅舅请安问好便上上下下地将唐学茹打量了一番,走上前来柔声问道,“你怎么样?”
“我之前一切都好,什么事也没有。”唐学茹冲她挤了挤眼睛,“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
白蓉萱偷偷瞄了两眼舅舅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她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节奏,有些担心地看着唐学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学莉则笑着道,“平安回来了就好,你赶紧去给祖母认错,以后也不许这样胡闹了。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的任性?”
一副要把这件事儿揭过去的模样。
要是能这样当然最好,就怕……
唐学茹不安地抬起头看了唐崧舟两眼,只见父亲板着脸,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
错也认了,还要她怎么样嘛!
唐学莉还要再说,唐崧舟忽然道,“学莉啊,你为了学茹的这点儿破事在这儿耽搁了一天,你身上还有管家之责,长房那边也甩不开手,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才好。”
唐崧舟平日待人和声细语的,几乎从不说什么重话,这样当面下逐客令还是第一次。唐学莉即便知道他没有恶意,但脸还是忍不住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是……是呀,我也正准备回去呢。”
唐学萍知道她素来心思敏感,怕她多想,急忙道,“我送你出去。”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唐崧舟不动如山地说道,“蓉萱,你留下来照顾你母亲,若是还不舒服就让人请大夫过来,千万不可硬挺,知道吗?”
白蓉萱从来没见过舅舅如此生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点了点头,担心地看了唐学茹两眼。
一切交代完毕,唐崧舟冷冷地扫了唐学茹两眼,“学茹,你跟我过来。这次你要是再敢乱跑,以后就不用姓唐了,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唐家少了你,只会少些麻烦,不会有什么损失的,你别以为我舍不得!”
这就是非常严重的话了。
唐学茹身子一颤,瞬间小脸煞白如遭雷击,整个人不安地轻轻颤抖着,“爹……”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赶紧跟上来。”唐崧舟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唐学茹又害怕又紧张,抓着白蓉萱的手慌乱地问道,“我该怎么办呀?”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怎么办?
白蓉萱无奈至极地看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赶紧跟上去,我一会儿想办法找机会去救你。”
唐学茹急得都要哭了,可自己的确犯了错,连祖母都不肯出面帮自己求情了。她知道这个时候除了认罚,也没什么好的出路了,只能垂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得跟上了唐崧舟的脚步。
唐氏担心地冲白蓉萱招了招手,“快……快去通知你祖母,让她出面帮学茹说句话。”
白蓉萱没想到母亲这样天真,连这中间的关键也没看出来。她忍不住笑着道,“妈,要是祖母肯出面帮忙,学茹还用逃到您这里来吗?这件事儿您就别管了,舅舅心中自有计较。何况您也看到了,学茹最近的确有些乱来,她要是不吃些教训,肯定还要继续惹祸。”
“哎……”提到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女,唐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俗话说莫欺老实人,别看你舅舅平时不怎么发火动怒,但要是真触了他的逆鳞,那也是相当可怕的事情。我这里不用服侍,你赶紧过去看看,好歹别让他下狠手,学茹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小丫头,真被他打坏了皮肉,将来可怎么办呀?”
唐氏至今还记得幼年父亲去世后,唐家的脊梁骨仿佛塌了一般,一家的老弱妇孺成了没依没靠的可怜人,不少人都把他们家当成了软弱可欺的软柿子,大哥也常常被人戏弄侮辱,可他从来都没有反抗过,直到有一天被人骂作是没爹教养的野种他才彻底发作,抡起拳头便打了过去,把说话的人打得鼻口流血不说,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
那孩子的父母得知消息后,立刻带着人上门来要说法,结果被唐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还字字句句的指责他们没有教好子女,养出这么个仗势欺人的败类种子,最后特意交代大哥道,“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你父亲但凡有一点儿活路,也不会把咱们娘几个撇下来吃苦受罪,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咽气这一天?以后谁要再敢拿你父亲说事儿,你就给我狠狠地打他,出了事儿只有我给你做主,你什么都不要怕,知道吗?”
一番话将对方震慑得无言以对,只能掩面而逃。
唐氏一直记得这件事儿,所以他怕哥哥真的动了怒,再没轻没重地把唐学茹给打坏了。
白蓉萱自然不知道舅舅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她因为担心唐学茹的情况,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前院跑去。
结果前院的大门被舅舅下令关死了,阿顺站在门前透过门缝向里紧张地张望着。一看到白蓉萱,苦着一张笑脸道,“萱小姐,这可怎么办呀?老爷命我找出了板凳和荆条,茹小姐肯定要被打了。”
没等白蓉萱开口,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唐学茹吃痛的大叫声。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急忙挤上去透过门缝向内看,只见唐学茹趴在长板凳上,唐崧舟正握着荆条狠狠地抽着她的屁股。
白蓉萱想也没想的准备推门进去,没想到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了。
白蓉萱诧异地回过头,身后站着的居然是唐学萍。
唐学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会儿进去,只会让父亲更生气。放心吧,父亲不是那种没轻没重的人,你跟我去祖母那里瞧瞧吧,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昨晚上一夜没睡,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
白蓉萱没太理解为什么进去会让舅舅更加生气,难道是她也做错了什么事?
还是舅舅以为唐学茹出门的事儿她早就知道而知情不报?
唐学萍知道她自小生活在外家,是个心思比唐学莉还要敏感的人,拉着她的手道,“你和学茹只相差几岁,一个懂事一个顽皮,一个听话一个胡闹,这么一对比,父亲能不生气吗?你还是不露面的好。走吧,跟我去祖母那请安。”
白蓉萱不放心地说道,“可是……”
“走吧。”唐学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强行把她带走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挨打
白蓉萱一步三回头,听着唐学茹惨烈的叫声,于心不忍地说道,“舅舅不会把她打坏了吧?要不是还是过去看看吧,学茹虽然贪玩了一些,但本性不坏,舅舅就算要教导也可以好好说话,真把她打伤了怎么办?”
唐学萍轻轻叹了口气,“以学茹的那个性子,和她好好说话,她听得进去吗?”
白蓉萱知道她说得都对,但听到唐学茹的叫声还是难受不已。唐学萍道,“人都是要长大的,谁也代替不了谁过日子,以她那顽劣的性子将来要怎么生活?与其那个时候痛苦,还不如现在受些教训,总比日后亏得好。”
想到前世唐学茹私自跑到广州读女校,之后便跟家里失去了联系,何尝不是因为胆子太大?
白蓉萱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唐学萍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黄氏见到两人,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唐学萍淡淡地说道,“在前院呢……”
黄氏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要紧吧?”
唐学萍安慰她道,“您别担心,父亲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他也是被学茹气急了,教训一下就好了。”
黄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自责不已地说道,“孩子能有今天这般结果,我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我要是称职一些,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这个地步了。”
唐学萍听了连忙道,“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您把她平安带到世上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她自己调皮捣蛋谁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她现在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稍加管教就行了,所以这个时候父亲教育她,您更不能插手了。否则让学茹觉得有人在背后撑腰,以后做事就更没有思量了。”
“我是不管的了,只看你父亲怎么处置吧。”黄氏伤心道,“她自己不争气也就罢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让你未来的公公婆婆知道了,又是自力亲自去乡下把人找回来的,我就怕他们觉得咱们家乱糟糟的,等你嫁过去轻视你。”
“不会的。”唐学萍道,“学茹虽然小祸不断,但大事上却从来没出过差错,可见她是个心里有数的主。何况张太太也是个明理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迁怒于我呢?”
黄氏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唐老夫人忽然开口说道,“学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会逗人高兴,大家见了她都很喜欢,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免对她娇惯了一些,这才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她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能再放任不管了。以后大家都冷着她点,别让她觉得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以后行事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顽皮胡闹我不恼,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好时候也就这么几个年头,我生气的是她现在做事全然不顾后果,一切都以自己的喜好为重,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唐家虽然惯孩子,但也要拿捏好分寸,她要是再不学好,就不只是挨崧舟几板子的事儿了。凤君,回头你去告诉茹姐一声,就说是我说的,从今日起让她闭门思过,除夕夜前都不用出门了。”
可唐学萍的婚事就在年前,要是唐学茹被禁足的话,岂不是连亲姐姐的婚事也参加不了了?
黄氏脸色大变,“妈……学茹虽然不听话,可上头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好歹让她送姐姐出阁,之后怎么罚都依您的意思。这是学萍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可别给两个孩子留下遗憾才好。”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异常坚决地说道,“不行!过去她偷偷溜出去个把时辰,跑到集市上买些零碎吃食,虽然胡闹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从没有拿在明面上惩治她。可没想到放任自流,反而让她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次出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留,让全家跟着着急上火也就罢了,居然还丢人丢到了亲家和长房那里,我要是再不拿出态度来,只怕唐家就装不下她了。”
黄氏还是觉得这惩罚太严重了,她轻声道,“可是……崧舟不是已经罚过了吗?”
“那是她爹罚的,这是祖母罚的,怎么能一样?”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只管把话带到,她要是不听,以后可以不认我这个祖母,等我死后也不用为我披麻戴孝,守灵送丧,我也只当没这个孙女就是了。”
这就是非常厉害的话了。
黄氏惊得脸色苍白,“妈!您怎么说得这样严重啊?”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么做其实有两层考虑,这一来的确要给茹姐长个教训,她这些年挨打挨骂也没有少挨,可还是如此的不长进,可见是惩罚太轻,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我这次就重罚一次,让她有点儿记性。二来也是为了做给张家人看的,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学茹犯了错,若是我们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什么也不说,难免让张家觉得唐家在教育儿女这一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我禁了茹姐的足,张太太只会觉得唐家家教严谨,又怎么敢轻视萍姐儿呢?”
黄氏微微一愣,忍不住向身旁的长女看去。
唐学萍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按照祖母的安排去做。
唐老夫人继续道,“至于遗憾什么的……这人活一世,总不能事事圆满顺心,总要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好在她们姐俩都还年轻,只要两人都能好好的,将来有的是相处的时间,也不在乎这一朝一夕。你和我都是成过亲的,到时候场面乱糟糟的,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也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样说,但唐学茹又不是那远房亲戚,唐学萍下面就这么一个妹妹,因为受罚不能参加姐姐的婚礼,只怕唐学茹这辈子都要记着这件事儿了。
或许只能这样,才能让她懂些规矩,以后胡闹的时候能想想后果。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唐老夫人态度坚决,只能答应了下来。
没一会儿春桃跑过来说道,“老夫人,夫人,茹小姐挨了二十藤条,裤子上全都是血,老爷命马婆子把她架回了房。”
“什么?”唐老夫人直接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哎呀,就算发火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快让我去看看……”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可刚迈出了几步,她又忽然停了下来,“算了,我还是不过去了,你们去瞧瞧吧,回头给我个信就行了。”
看来唐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给唐学茹一个教训。
黄氏有点儿不明白她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可她也不敢多问,只能匆匆向唐老夫人告辞,由唐学萍和白蓉萱陪着快步往唐学茹的房间走去。
白蓉萱忍不住回头看了满脸担心的唐老夫人一眼。
她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
这个唐学茹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她和小十四联手将江耀祖引到家中来,惹出那么大的祸事,唐老夫人什么都没说的帮她压了下来。她当时认错的态度好好的,可转过身就旧态复燃,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儿都没有走心。
唐老夫人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江耀祖那件事儿要是翻出来,可就不是二十藤条能解决的了。
白蓉萱跟着黄氏的脚步到了唐学茹的屋内。
唐学茹趴在床上,裤子血淋淋的,正张大了嘴巴哭嚎,一见到黄氏进来,更像是找了发泄口一般加重了声音。
黄氏心疼的就要扑上去查看伤势,没想到却被唐学萍一把拦了下来。
黄氏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唐学萍冷静地说道,“你不用装模作样扯脖子乱嚷,这都是你应该挨的,要我说父亲还是心软,应该再多打几下才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惹事了。”
唐学茹一听,顿时顾不得哭了,不高兴地叫道,“我只不过出门看看热闹罢了,何况又没跟别人走,有什么大不了的?爹分明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收拾我罢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斥责
唐学萍被她这一番话气得脸色仿佛罩了一层寒霜,表情严厉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谁还委屈了你不成?你自己做错了事,父亲就算惩罚你也是应当的,什么叫看你不顺眼?你既然心里明镜似的,为什么不做点儿能让他看顺眼的事情出来?”
“我这次又没惹出什么大祸!”唐学茹哭嚷着叫道,“就是出了趟门而已,你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大惊小怪?”黄氏本来非常心疼小女儿,可听了她的话后,非常不悦地皱着眉头道,“你觉得我们是大惊小怪了?你不声不响跑出家门,就没想过家里会担心吗?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就是没将家里的人放在眼里。你姐姐说得太对了,这二十藤条打得还是少了,不过依我看就算再打二十藤条也打不醒你,你是个只顾自己无情冷血的人,眼睛里早就没旁人了,能把谁放在眼里?你也不用又哭又嚎的,你都不心疼我们,凭什么让我们来心疼你?”
唐学茹没想到母亲也这样说,她顿时有些气馁地说道,“可是人家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不再这样就好了嘛!父亲还是打得这样重,他根本就没拿我当女儿看待,简直连外人也不如。”
竟是一副怨上了唐崧舟的模样。
黄氏只觉得心寒,觉得唐学茹太没良心了。就因为唐崧舟责罚了她一次,她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在气头上,也很是不该。
黄氏看着床上可怜兮兮的女儿,硬着心肠说道,“果然按照我的话来了,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眼里根本就没有长辈亲人,你做错了事被你父亲责罚,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想到你非但没有自省,还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你的,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得出来。当初因为你惹出来的祸事,你父亲低声下去的给人赔了多少不是;你幼年时生病,他不眠不休的守在病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当初三九寒天你嚷嚷着要吃鲜荔枝,你父亲托人找关系想办法给你买来……想必这些事情你早就不记得了吧?你既然连父亲都不认,更不会认我这个母亲了,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拿你当女儿看待?”
唐学茹不过是嘴快随便一说,没想到竟惹恼了母亲,她连忙改口道,“我怎么敢呢?我自然是认你们的……”
黄氏气得不想多看她一眼,别过脸说道,“你哪次犯了错不是保证得好好的?可你哪次做到了?转过脸去便死灰复燃,做买卖还讲究个诚信声誉呢,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你还有什么诚信?你说出来的话还有人会信吗?你若这样做人,以后还想有家人帮助朋友护持吗?谁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来往?自己说出来的事情做不到,你又能有什么出息?”
唐学茹彻底愣住了,有些受惊过度的瞪大了眼睛,“妈……我……”
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黄氏却继续道,“你也不用怨怼你的父亲,他之所以还肯管教你,正是因为拿你当女儿看待,这才不愿意你走上岔路,到时候一辈子就毁了。等有一天他放开了手脚,对你不闻不问,那才是真正对你死了心,你也就是顺心顺意,不会觉得我们苛责你了。”
唐学茹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这次是真哭了,“妈,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埋怨父亲,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随便说说?”黄氏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六岁的时候因为胡说八道言语伤人,我就已经教过你道理了,话如利剑能够伤人,让你说话之前再三思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要有个章程再开口。你当时跟我保证得好好的,可你看看,到了今天仍是没什么长进,你那成熟懂事全都是嘴里说出来的,根本就信不得,你还指望谁来相信你啊?”
唐学茹很少见黄氏发这么大的火,她一时间有点儿手足无措,怕母亲再说下去会真的不管自己,连忙向唐学萍和白蓉萱求助,“姐姐,我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过,你们快帮我向母亲求求情呀。”
唐学萍直接背过了身,一副不打算搭理她的样子。
白蓉萱看到唐学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难受得不行,可她还是硬着心肠转过了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个唐学茹越来越不成样子,也是时候让她长点教训了。
黄氏继续道,“你不用求情,也不用把改过放在嘴边上,这辈子终究是你自己要过的,我们能帮上你什么忙?你若是以后还这样,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只要不埋怨我和你父亲没有尽职尽责就行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挨得打也都打过了,你自己不长记性,谁能有什么办法?”
唐学茹伤心地大哭起来。
黄氏心疼不已,但还是咬着牙把唐老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你祖母让你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里闭门思过,除夕之夜再出来吃团圆饭,你若是不听,她就不认你做孙女儿了。”
唐学一愣,泪珠挂在脸上,可怜兮兮地道,“那……那怎么能行呢?长姐年前还要成亲,难道我连婚礼也不能去吗?”
黄氏点了点头,“你祖母要你好好悔过,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不……不行!”唐学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是一定要亲眼看到长姐出阁才行的。”
唐学萍背着身子,淡淡地说道,“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我离家之后,父母膝下就只剩你和学荛了,我只盼望你早日懂事长大,别再做些让父母操心的事情,别让父母寒心,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你是知道祖母脾气的,她老人家说的话向来作准,你若是不听,祖母以后肯定不会理你的。”
唐学茹撇了撇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黄氏道,“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让崔妈妈来给你上药,再把春桃拨过来给你使。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想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若还是这样记吃不记打,我也不会再管你了,免得落得一身的埋怨。”
说完便转身离开,连头也没有回。
唐学萍紧跟着出了门,一拐弯就看到黄氏正躲在角落里捂着嘴痛哭失声。
唐学萍连忙上前安慰母亲,黄氏望着唐学茹的房间,眼泪止不住了一般,心疼得就像被刀子刺了个洞一般,血流不止。
唐学萍低声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话是狠了一些,只要学茹能听得进去,以后真有改进就不枉您和父亲的这一番苦心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大家都是为了她好,您千万不要难过。”
话是这样说,但自古伤在儿身疼在娘心,看到自己的孩子那副模样,黄氏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唐学萍道,“您还是赶紧让崔妈妈来上药吧,可别耽误了时候,只会让学茹多受苦楚。”
黄氏听了这才打起精神,由她扶着回房去找败毒消肿的药。
留在唐学茹这里的白蓉萱正在小声安慰她,“你别哭了,小心一会儿把嗓子哭哑了,祖母只是不让你出门,你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一阵吧,好在离过年也没多久了,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月。回头我把花架子搬到你的房里来,到时候我们一边刺绣一边说话,好不好?”
“不好!不好!”唐学茹连踢带滚地叫道,“谁是为了这个难过呀,只是不让我参加长姐的婚礼,我说什么都不答应。”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惊叫声连连。
第三百二十章 求情
白蓉萱急忙按住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折腾了。你是了解祖母脾气的,她素来说一不二,舅舅在她面前都不敢顶嘴,更别说是你了。而且她老人家在决定每件事情之前都会深思熟虑,就算这会儿子闹起来,只怕也没你什么好果子吃,万一真惹怒了祖母,你要怎么收场才好?”
唐学茹一怔,眼泪还可怜兮兮地挂在睫毛上,“那……那我该怎么办呀?”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听她的话吧,盼你能经此一事长些教训,以后行事之前先想想后果,可别再这样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了。”
唐学茹听后,知道这一次自己就算撒娇卖乖也没人买账了,扑在床上又委屈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白蓉萱在一旁小声安慰着她,唐学茹这会儿怎么能听得进去,哭得更加伤心了。
没一会儿崔妈妈拿着药油走了进来,见到白蓉萱还在,笑容十分无奈地说道,“萱小姐在这儿呢,老夫人正找您呢,您快过去瞧瞧什么事儿吧,这头有我伺候就行了。”又把站在门口的春桃唤了进来帮忙打下手。
白蓉萱只好和唐学茹打了声招呼,可惜正在伤心之际的唐学茹什么也听不进去,崔妈妈只能将白蓉萱送到了门口,心疼地说道,“茹小姐虽然顽皮了一些,但脸皮却薄,这次当着全家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估计有段时间缓不过来精神,何况有些时日不能下床,心情肯定不好,您要是有空就常来坐坐,顺便开解开解她,总是这样孩子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白蓉萱知道崔妈妈是真心疼爱唐学茹,见她被打成这样,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她安慰了崔妈妈几句,这才快步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屋内只有李嬷嬷陪着,一见到她进来张口便问,“茹姐儿那边怎么样了?”
显得十分关心和紧张。
“正哭着呢。”白蓉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祖母,学茹虽然做得不对,但也没什么坏心眼,要不您还是发发慈悲,萍姐出嫁的时候就让她观个礼吧。”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就不要劝我了,世间万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没有模棱两可那一说。正因为学茹本性不坏,我才更担心她误入歧途。越是这样越要严厉,需得把她身上那些小毛病全改掉才成,你这个时候替她求情,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呀。”
白蓉萱被唐老夫人说得脸红脖子粗的,“是我想得不周全,祖母不要责怪。”
“我怎么会怪你呢?”唐老夫人慈爱地笑着道,“我知道你是在心疼茹姐儿,其实家里哪个人不疼她?可是慈母多败儿,小来小去得也就罢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可容不得一点儿马虎。这时候但凡给她留一点儿余情,只怕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下次还会再犯,她这个年纪还是能知错就改的年纪,再过两年性子都养成了,就像那已经长成的大树,再想修剪可就费功夫了,你能明白祖母话里的意思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能理解唐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唐老夫人十分欣慰地说道,“茹姐儿是个片刻都不得安生的主,把她关在房里可比要她的命还难。这些日子你多去瞧瞧她,贴心地和她说道说道,有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往心里去,那是绝对不成的。如今她在家里还做姑娘,哪怕出了些错事罚过也就是了,大家都不会说什么,可如果再过几年嫁了人出了门,行事这样还是这样着五不着六的,到时候丢的可不是她自己的人,别人会说我们唐家家风不正,不会教导孩子。”
白蓉萱自然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吧,我抽空会跟她说一下长辈们的用心的。何况她自己也不是四六不清之人,过几天不用我开口,她自己就都想明白了。”
“但愿如此吧。”唐老夫人一想到这个顽皮的小孙女,也是一阵头疼,“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也该懂事些了。”
唐老夫人禁足唐学茹的消息传到唐崧舟的耳朵里后,他对此大为赞成,还直接下了命令,“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真要是想跑,就是有一百个人盯着她也能挖个洞跑出去,也不用人盯着她,就让她自己看着办吧。若是她不服管束在年前踏出门去,以后就不用认我这个爹了,我也只当少生了一个,没她这个女儿。”
唐学茹得知后又生了好一顿闷气,和来探望她的白蓉萱嘀咕道,“我爹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又不是那老鼠,谁要去挖洞了?”
白蓉萱道,“舅舅就是打个比方,又不是说你真的会挖洞。”
“那可不一定!”唐学茹贼兮兮地笑着道,“真把我逼急了呀……”
白蓉萱脸色微变,“你这个人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屁股上的伤口还没长好呢,又惦记着作妖了。”
唐学茹幽幽叹了口气,“哎呀,我就算有心,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呀。还是早点儿好起来陪你一起绣花吧,你说这孔雀要绣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这些天真是要把我闷死了,幸好有你来陪我说话,不然我真是要被自己给无聊死了。”
唐学茹这次虽然惹事被罚,但唐学荛那边却一切顺利,吴妈家田产的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他一回到家就去给唐老夫人报信,路上得知唐学茹已经被父亲教训了一顿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到唐老夫人就说明了事情的缘由,“路上一点儿动静没有,我心里又记挂着事也没有发觉,快到地方了才发现坐着的隔板下头有动静,打开来一看学茹居然没心没肺地窝在里面睡着了。只是那个时候也来不及返程,我先狠狠地骂了她一通,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她带在了身边,免得闹出更大的错乱。直到姐夫过来我才知道她出门时居然连个信也没有留下,我当时恨不得打她一通才好,但在姐夫面前,我怎么能动手呢?只能让她跟着姐夫先回来了。”
唐老夫人听后点了点头,“她已经被你父亲教训过了,回头你也不要再说她了,把这件事儿揭过去吧。”又关心起他这一趟是否顺利,“事情办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唐学荛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您别提了,吴妈的大伯和嫂子一听说我要把吴介名下的田产租出去,当时就闹开了,两口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简直是不成样子,把我都给看傻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以后等你管起商铺来,像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时常都能碰上,你提早接触一下,也算增长一些见识阅历,对将来也有好处。”
“可不是嘛。”唐学荛摇了摇头,“我以前哪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呀,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不过我心里却是清楚的,这种人只要给他们一点儿好脸子,他们就会顺杆爬,所以我对他们的行径视若无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他们看哭闹不成,又立刻改了服软的套路,抱着我的大腿说什么都不松开,还说家里的日子艰难,要是把吴介的这块田租给别人,他们一家人就要饿死了。”
唐老夫人挑了挑眉头,“那你又是怎么答对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处理
唐学荛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会信了,他们两口子一个个肩肥体宽,怎么看都不像要饿死的人,反倒是吴介都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了?我一想到这些就恨得牙根痒痒,什么也没说的甩开了他们的手,直接说道,‘这自古以来都是父子子从,吴介的父亲早逝之后田产由儿子继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一个大伯和大娘在中间别着算怎么回事?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是怎么对吴介的,有眼的人都能看到,这会儿再来哭穷是不是也晚了些?’吴介的大伯还算老实,那个大伯母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听我这样说立刻跳得老高,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插手我们家的事情?你敢动那块田试试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哎哟哟。”唐老夫人听得嗤嗤称奇,李嬷嬷更是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在一旁道,“这人简直太不要脸了,软得不行又换硬的了。荛少爷没见过这种人,这时候肯定点儿慌了吧?”
“李嬷嬷您可不能小瞧我,我这个人还真就不怕这些。大家好言好语的商量着来,怎么样都好说,越是碰到这种横的我就偏偏越不怕。”唐学荛道,“我当时就对吴介的大娘道,‘你不用吓唬我,别看小爷年纪轻,但我见过的人命官司比你这辈子的加在一起都要多,你要是真想玩命,小爷奉陪到底,就是不知道你家这几口人,够不够我看的。’她听我这样一说,顿时收起了嚣张气焰,直接躲到了吴介大伯的身后,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了。”
“哈哈。”李嬷嬷听着笑了起来,对唐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听听,别看荛少爷年纪轻,但这板起脸来吓唬人的样子,还真挺震慑人的。”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乡下都是些安守本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苦劳作之人,像吴妈大伯和大嫂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荛哥是从城里过去的,说话又有底气,就先有了三分怯势,更不愿意和他真对上阵了。”
李嬷嬷满意地看着唐学荛,“荛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能够如此地处变不惊,将来肯定有出息。”
唐学荛被赞扬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边挠着头一边道,“这有什么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这一年多一直陪着父亲看铺子,跟在掌柜的身边可是学了不少的东西呢。”
唐老夫人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事情是怎么得以解决的?”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种家长里短的糊涂账要是纠缠下去,就是一年两年也未必能理得清楚,出门之前父亲特意提醒我,到了乡下之后不用和别人废话,直接去找那头的里长就行了。我听了父亲的话,准备了一些礼物去见里长,把吴妈和吴介的意思一说,里长起初不愿意淌这趟浑水,让我私底下想办法解决,我就把杭州城的保安团团长搬了出来,还糊弄他说我们和保安团团长是过命的交情,这次家里派我来,下次就会是保安团团长亲自去了。里长听我这样说,立刻便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似的,热情地帮我从中牵线搭桥,一上午就把田产租给了一户姓周的人家。他们家也比较满意吴介田产的位置,租金也没有压得太狠,还答应如果今年的收成好,明年会适当的再涨一些租金。”
唐老夫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笑着道,“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事情也办得清楚明白,真是个大人了,以后祖母对你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你回房换套衣服就洗漱休息吧,等缓过精神来别忘了告诉吴妈母子一声,把契据交给她们收好了,租金务必点清,可不要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好心办坏事,让人心里不舒坦。”
唐学荛点头答应了,向唐老夫人行礼问安后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吴妈所在的后罩房。
唐老夫人见状就更满意了,“是个办大事儿的人,已经有他父亲当年的模样了。”
李嬷嬷笑着道,“都是在您跟前儿长大的,又有您从旁提点,那还能有二样吗?”一边给唐老夫人倒茶一边道,“不过荛哥心思灵活,还敢扯了保安团团长的虎皮装腔作势,这要是换做老爷年轻的时候,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倒是。”唐老夫人想到儿子当初稳重的样子,“崧舟也很好,不过有的时候也太墨守成规了一些。这也可能是他父亲死得早,他心思太重的关系。这时代变了,人也得随波逐流才行,我看像荛哥这样就正好,既不会让人觉得死板,又不会过分圆滑。”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唐学荛已经把契据和租金都交到了吴妈和吴介的手中,吴妈感激莫名,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倒是床上养身体的吴介好奇地打听起事情办得是否顺利,他的大伯和大伯母有没有从中作梗,说些难听的话。
唐学荛只简单说了几句非常顺利的话,至于吴介的大伯和大伯母连提也没有提。
吴介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大伯和大伯母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心里却暗暗拿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做事,报答唐家对自己的恩情。
唐学荛一切交代完,又去看了一眼唐学茹,见她抽抽搭搭一副委屈的模样,到了嘴边训斥的话也没有出口,只是让她好好养伤,回头想吃什么玩什么就打发春桃来找自己就是了。
唐学茹听说之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想吃山楂糕,你能给我买点儿回来吗?”
唐学荛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吃,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我明天给你买,今天你先安心歇着吧。”
唐崧舟这次大概是动了真怒,所以下手比较狠,唐学茹在床上整整休养了半个多月,伤口才总算结痂了。她趴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吃什么就找唐学荛去要,今天要水果明天要点心,比之前整整胖了一圈。
唐崧舟听说后无语地说道,“她这是养膘呢,还是思过呢?”
黄氏道,“你就别管她了,总之这一次她乖乖听话一直待在房间里,你就别再挑毛拣刺的了。谁让你下手那么重了,一个女孩子家被你打得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这要是落了疤,我可跟你没完!”
唐崧舟也有些后悔,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等唐学茹能够下床了,白蓉萱便把花架子搬了过来,两个人坐着厚垫子刺绣,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直到张太太上门来邀请黄氏去做客,原来她娘家那头的李家人这些天就要到了。
关乎到儿子的终身大事,黄氏听了顿时放在了心上,赶紧跑去跟唐老夫人商量。
唐老夫人见她一副慌乱不已的样子,笑着安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的阵脚就先乱了。事情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你就只当陪张太太去见见她娘家那头的人,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咱们也好伸个手。不看别的,还要看张太太的面子呢。”
黄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又和唐老夫人商量道,“学茹还在禁足,到时候我带蓉萱一起去吧。”
唐老夫人想着张太太八成也会带上张芸娘,什么也没说得便答应了。
等白蓉萱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三喜与小圆说着吴介的事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吴介
或许是穆老大夫的药方管用,又或许是马婆子的鸡汤及时,吴介的病症比想象中好的还要快。唐家人都很体恤这对可怜的母子,唐氏再三叮嘱吴妈不用理会其他的,只要把吴介照顾好就行了。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吴介便可以下床行走,他赶紧由吴妈领着给唐老夫人和黄氏磕头。唐老夫人见他纤细羸弱,让他好好将养身子,不用忙着做事,什么都不如一副好身板来得重要。黄氏还找出了两匹粗布,赏给吴妈给他做衣裳用。
母子二人感激地拜别唐老夫人与黄氏,又去给唐氏请安。
唐氏自从入秋之后便一直没怎么出门,生产白蓉萱的时候正是她一生之中最颠沛流离伤心难过之际,因此坐月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只要天气转凉便总是咳嗽不断,常常要靠汤药养着。
唐氏见了吴介,柔声叮嘱他安心留在唐家,也能和他母亲相互间有个倚仗。
吴介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得知自己将来要跟在白修治的身边,而在他学成归来之前就听白蓉萱的吩咐后,他急忙过来给白蓉萱请了个安,问起有没有要自己去办的事情。
这还是白蓉萱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到吴介,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眼前的吴介虽然异常消瘦单薄,但眉眼简直和吴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隐约带着几分秀气,而且因为大病初愈,显得脸色异常白皙,也就趁得眼睛越发得漆黑明亮,一看就是非常精明之人。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吴介交代道,“你最近先不用急着替我办事,把家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再说,然后若是得了空就出去逛逛,起码要把杭州城摸清楚了,以后我有什么急事交代你去办,你也能找对地方,不用现打听路。”
吴介立刻便应了下来,第二天和吴妈打了个招呼,就出门探路去了。
之后白蓉萱每天都去唐学茹这里陪她说话解闷,吴介又早出晚归的,就算在唐家也是围着后院转,两个人没有碰面,白蓉萱渐渐就把吴介的事忘在了脑后。谁成想没过几天,吴介就一脸兴奋跑来找她,“萱小姐,我已经把家里和外面的情况都摸了个大概,这几天把整个杭州城都走遍了,您要是差我去办事,我肯定能一下就找准地方。”
白蓉萱见他信心十足,便开口询问了他几个地方,吴介有问必答,还把张家和长房的位置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甚至连左邻右舍住着什么人家都一并打听到了。
白蓉萱异常诧异,好奇地问起他是怎么做到的。
吴介笑着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在我们乡下每到农闲时,那些长舌妇人总喜欢聚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上一通,我自小便在乡下长大,耳濡目染得见多了那种场面,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且我那个大伯母最是喜欢讲究别人,是典型的乌鸦站在煤堆上,只能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总觉得谁都不如她聪明能干,谁家都不如她家过得好,其实她早就是别人眼中的笑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考虑了半天还是没有把相姨娘的事情告诉他。这件事关系重大,白蓉萱还要观察一下吴介,看看他是不是个值得信任托付之人,否则自己这边刚告诉了他,回头整个唐家都知道了,那还不如由她自己来说明呢。
她赞赏了吴介几句,就让他回了房。如今他的身子已经养好,自然也不能和吴妈继续挤在一起,他已经搬去了严管事的屋子,与阿顺和严管事同住。
等吴介走后,白蓉萱急忙把三喜叫了过来,小圆不请自来,跟在三喜的身后一脸孩童天真的笑意。
三喜虽然年纪不太大,却是整个唐家所有丫鬟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个,有什么跑腿打听事的事情白蓉萱都喜欢交给她去办,她也从来没有让白蓉萱失望过。
白蓉萱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向她打听起吴介这些日子在唐家的走动和表现。三喜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吴介哥哥每天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他那个人手脚又勤快人又会说话,家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倒是真的。他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一醒来就把院子清扫干净了,然后又去后门帮马婆子搬菜蔬,得闲的时候还跟着新来的婆子一起修剪花木,帮家里跑腿送信,大家一提起他就是满口的赞扬。听说后灶的马婆子尤其得中意,还要收吴介哥哥做干儿子呢!”
“是吗?”白蓉萱听着一笑,“那吴介答应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马婆子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况吴介哥哥上头还有个亲妈在,他又刚刚在家里当差做事,手里哪有什么积蓄呀。孝敬了这个孝敬那个,这可都是要用钱的,我看吴介哥哥未必会认这件事儿。”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吴介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才这么几天的功夫就把家里的人心聚在了身上,可见是个聪明会看眼色的人。
三喜继续道,“要说家里谁看他不顺眼,大概也就只有阿顺一个人了。”
“阿顺?”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阿顺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还能是为什么,心生嫉妒了呗。”三喜娓娓道来,“阿顺虽说是老爷捡回来的,但一直养在家里,眼看着严管事年纪大了,他还准备等自己再大一些就接下严管事的差事,留在唐家做管事报恩呢。如今有了吴介哥哥,大家又都这么喜欢他,阿顺能不嫉妒不担心吗?”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呀。”
“何止呢?”三喜声音清脆地说道,“吴介哥哥不是搬到严管事的房里去了吗?早前阿顺睡得沉,严管事晚上想喝个水还要自己起来倒,可自从有了吴介哥哥,严管事这边刚有点儿动静,他保准就先醒过来了,严管事一伸手,茶杯已经递到了手边。而且他心细如发,无论严管事什么时候起来,那茶水都温度适中,既不太烫,也不太凉,严管事感动得不行,直说等自己死了,要留些东西给吴介哥哥呢。”
这份心思的确难得。
尤其是这茶水,要想保持温度适中,半夜必定要起来重新沏一壶才行……
不过这大概也和吴介自小生活的环境有关,他上头的伯父和伯母都是水蛭一样的人物,吴介养在他们身边,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一年四季都要睡在牛棚里不说,还要学会分辨眼色,否则动辄就是一顿打骂。他小小年纪便能在夹缝中求生存,自然懂得如何讨好迎合别人了。
白蓉萱听三喜一口一个吴介哥哥,知道她也对吴介的印象极好,忍不住问道,“吴介对你怎么样呀?”
三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没话说的,我睡觉用的床板子松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翻身就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弄得我晚上睡觉都不敢太大动静翻身。之前跟严管事说了一嘴,不过他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大概是给忘在了脑后,我又不好拿着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他老人家。阿顺又太小了,试着帮我修整了两次,不但没有弄好,反而越发的严重了。吴介哥哥知道后当天就找来了工具,不但把床修好了不说,还帮我把床腿加高了一些。床板子离地面隔着一段距离,将来阴天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太潮湿。”
白蓉萱没想到吴介这样的细心,以后有了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帮忙,就算有什么事情是她没想到的,吴介也一定会帮自己记着吧?
白蓉萱顿时信心大增,觉得救回哥哥的生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小圆还凑到白蓉萱的面前,小声地说道,“吴介哥哥可好了,她还用废木板给我做了个小板凳,以后我洗脚的时候就可以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脱胎
白蓉萱忍不住摸了摸小圆的头,“那你一定也很喜欢吴介哥哥咯?”
“当然啦!”小圆不住地点着头,“吴介哥哥把我放在肩膀上,还让我骑大马呢,我看得可高了!”
白蓉萱看着小圆明亮的眼睛,心里一阵难受。这孩子父母兄妹死得死卖得卖,幸好唐老夫人心善做主将她留在了唐家,不然她的命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白蓉萱找出一些糕点蜜饯,分给她们做零嘴吃。
三喜兴高采烈地带着小圆谢了又谢,话还没有说完,崔妈妈就带着黄氏的吩咐过来了。
三喜和小圆连忙向她问好,崔妈妈笑着道,“哟,你们两个小机灵鬼,跑到萱小姐这里来打秋风啦?”
“不……不是打秋风!”小圆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这些都是萱小姐赏给我们的。”一边说,一边非常认真地看向了白蓉萱,似乎想要她帮自己解释一番。
白蓉萱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还没等开口,崔妈妈已经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蛋,“傻丫头,崔妈妈在和你说笑话呢。”
小圆这才松了口气。
白蓉萱知道崔妈妈来肯定有话要说,就让三喜和小圆先离开了。等两个小丫头一碰一跳的出了门,崔妈妈这才说明了来意,“那个李家是张太太娘家那头的故交,原本和咱们家没什么关系,可张太太不是有意要做媒,让夫人相看相看李家的那位六小姐吗?李家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张太太亲自上门来邀请了夫人过去,萍小姐将来是要张家去的,如今这婚事近在眼前,她肯定是不好出面的,茹小姐那头又被老夫人禁了足,夫人思来想去的,也只有让您陪着去最合适不过了。”
还有一句话崔妈妈没有言明。
那就是黄氏觉得白蓉萱翻过了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可比从前成熟懂事多了,有时候想事情比她这个过来人还要面面俱到。黄氏怕自己有什么应付不周的,到时候有白蓉萱陪在身边,多少能提醒自己一两句。
白蓉萱知道这是舅母看重自己,而且除了她唐家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前世她离开杭州的时候,唐学荛的婚事还没有影呢,之后她便与唐家断了消息往来,唐学荛到底娶了谁家的女儿做妻子,她是一点儿眉目也没有。既然这次可以跟去看热闹,白蓉萱想也没想得答应了,“相看议亲是长辈们的事情,我是插不上嘴的。不过舅母毕竟是个长辈,到时候也只能看个大概,毕竟没办法深问,倒是我和李家的小姐是平辈,有些话说起来也没有顾忌,哪怕问多了李家人也只当我是见到生人太过好奇而已。到时候我和李小姐好好接触攀谈一下,对她的性格也能有个初步了解,回头可以给舅母做参考。”
崔妈妈见她如此地机敏明理,笑着连连点头,“萱小姐可真是聪慧,一点就透,夫人的这点子用意被您摸得清清楚楚的,她可不就是想让您和李家小姐接触接触,看看她的谈吐和人品吗?”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毕竟是张太太介绍的人,想必是不会太差的。”白蓉萱知道崔妈妈对黄氏所生的这三个孩子爱若性命,唐学荛的婚事更是关系到唐家的将来,她难免会十分的紧张担心。
崔妈妈叹了口气,“萱小姐,说句不该说的话,正是因为是张太太做媒人,我才会如此的不安啊。自古说媒提亲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可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那好心办坏事的时候。您说万一唐家和李家的婚事没说成,张太太夹在中间也没脸。我就怕到时候两家出了嫌隙,萍小姐夹在中间难做人。”
虽然崔妈妈说得也有些道理,但白蓉萱却相信张太太的为人,如果李家是那不入流的人家,或是家里的女儿是提不起来的,张太太即便再热的心肠,只怕也不会插手这件事。
不然不是把自己卷进去了吗?
她安慰了崔妈妈几句,拉着她的手商议起相看当天要穿的衣服,才总算把话题岔了过去。崔妈妈热络地帮忙出着主意,两个人研究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定了一套藤色的斜襟长衫,下面配一条青紫色的百褶裙。
崔妈妈笑着回去复命,黄氏听了她的话之后,赞叹着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前两年我看她那孩子还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真担心她以后也像个闷油瓶似的,到时候嫁到婆家怕是要受气。可你看看她,过完了年就脱胎换骨,贴心得让人挑不出一个错来,只要稍稍一点拨,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这份机灵劲儿,谁见了不喜欢呀?”想到还在禁足的唐学茹,她又忍不住一阵头疼,“学茹但凡能有蓉萱一半懂事,我就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崔妈妈安慰她道,“萱小姐这两年变化的确是大,可您也说了,她是过了年才这样的,这女孩子年纪大了,心里都能装住事儿,等过两年茹小姐再大一点儿,也会像萱小姐一样体贴懂事的,您先别忙着着急呀。”
“我也不指望她体贴懂事,只要能不要隔三差五地跑出去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黄氏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哪里知道白蓉萱之所以会脱胎换骨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奇遇?
而此刻唐老夫人的房内,李嬷嬷正在和她老人家说着吴介的事情,“手脚异常得勤快,嘴就像抹了蜂蜜似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把后院的几个婆子哄得眉开眼笑,对他好得不得了。”
“是吗?”唐老夫人有些意外,“吴妈是个老实人,平日里要不是问她,那是一句话也没有的,没想到这儿子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可能随了他的父亲也说不定。”
李嬷嬷有些忧心地说道,“老夫人,这孩子的心思……是不是也太机敏了些?我总担心他会另有所图,您虽然是一番好心,可别引狼入室才好呀。”
唐老夫人能理解李嬷嬷为什么这样说。
这些年两个人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也见识过太多口蜜腹剑,表面上对你恭敬奉承,背后却阴谋诡计捅刀子的人。
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多少家族最终都是从里头坏起来的,因此进人的时候都特别的谨慎小心。
唐老夫人道,“日久见人心,你留神多盯着些也就是了。不怕他机敏,只要他把心思用到正道上,越机敏越好,就怕他自作聪明弄些歪门邪道的把戏,那是万万容不得的。”
李嬷嬷应了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吴介也异常的关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唐学茹听说了白蓉萱要陪黄氏相看张太太给唐学荛介绍的亲事人选之后,又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样的热闹怎么能不带上我呢?那可是将来要做我嫂嫂的人,我不帮着把把关,如何能安心?”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还想怎么着?要不你去跟祖母或者舅舅说?”
唐学茹一听,顿时像那霜打得秋菜——彻底的蔫了。“我不敢去……”不过她还是抓着白蓉萱的手,细细交代道,“你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看得仔细一些,千万别被她的表象骗了。我上头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将来和嫂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娶回来一个酒囊饭袋,以后我怎么跟她相处呀。”
酒囊饭袋?
白蓉萱皱了皱眉,“有你这么说人的吗?”
不过她到底经不住唐学茹闹腾,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保证自己一定会睁大眼睛看个仔细。
等到了晚间,得到消息的唐学荛带着两个从外面买来的两盒子点心跑到了白蓉萱的屋子里。
第三百二十四章 窘态
白蓉萱自然知道唐学荛是为什么来的,她有心要逗逗对方,笑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唐学荛被看得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把糕点盒子往桌上一放,转头就往门外走。
白蓉萱一愣,笑着追到门口,“荛哥哥,你什么也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呀?这样可没办法帮你的忙。”
唐学荛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白蓉萱咯咯地笑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有趣,跑去跟唐氏嘀咕了一通。唐氏见女儿妙语如珠,脸上的笑意简直比窗外的夕阳还要夺目耀眼,她神情专注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唐学荛的窘态有多么有趣好玩,等她讲完才拉着女儿的手道,“你荛哥哥毕竟还是个少年人,一到谈婚论嫁的事情上脸皮肯定薄,你不要笑话他,弄得他也跟着不好意思。俗话说笑人不如人,等到你哥哥成亲的时候,还不一定有他强呢。”
白蓉萱听着微微一怔。
前世哥哥年纪轻轻便早逝了,根本就没有机会经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人生。
白蓉萱想象不到哥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妻子……以哥哥的性格脾气,应该会找一位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女子吧?
白蓉萱想到这些就觉得高兴,等哥哥也成了亲娶了媳妇,她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回头生下小宝宝,母亲就做了奶奶,她也成了小姑姑。
一想到有个和哥哥一模一样的小孩子追着自己叫姑姑,白蓉萱的心都要融化了,她急忙握着母亲的手道,“您是不是看荛哥的婚事都提上了日程,有些心急了?”
“我急有什么用?”唐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哥哥离我们千里之遥,我就算有心,手也伸不了那么远呀。再说了……你哥哥那个人虽然孝顺,但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倔强,要是他认准了的事情,就算我不同意,他也不会改变初心的,到最后还是我让步。”
白蓉萱顺势和母亲研究道,“妈,那你希望哥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妻子?”
唐氏想了想,“媳妇娶回来是要陪他走完一生一世的,我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哥哥自己喜欢才行。”
母女二人商量了半晌也没个结果,吴妈端着水来服侍唐氏洗漱。白蓉萱见天色已晚,怕打扰母亲休息正准备告辞离开,唐氏却拉着她的手叮嘱道,“难得你舅母相信你,你也要上点儿心才行呀。事情关乎到荛哥的终身幸福,你可不要拿这事当玩笑呀。”
白蓉萱轻声答应了下来,“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唐氏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女儿的手。
等白蓉萱走后,吴妈才低声和唐氏说道,“夫人不用担心,萱小姐是最知道轻重的人了,要不黄夫人怎么会如此信着她呢?”
唐氏轻轻摇了摇头,叹着气道,“越是这样越得小心些才行,我就是怕她仗着自己有些聪明,做事的时候毛毛躁躁的,不免让人觉得她华而不实,之前那点儿好感都磨没了。”
吴妈连忙道,“怎么会呢?萱小姐不是那三心二意之人,黄夫人也不是那挑毛拣刺之人,我看黄夫人是真心疼萱小姐的,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唐氏笑着道,“正因为嫂子真心疼她,我才怕蓉萱自己不争气,白白枉费了家人的心意。”
吴妈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安慰道,“萱小姐是个心明眼亮的人,您能想到的她不可能想不到,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唐氏一想也对,自己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呢,更别提去操心别人了。她无奈地笑了笑,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休息养神。
等到了正日子,张太太早早地便坐着马车带着女儿来接黄氏,听说白蓉萱也会跟着一起去,她就更加高兴了,“我正愁芸娘没个说话的人呢,蓉萱要是去的话可就太好了。”还亲热地握着白蓉萱的手道,“你这个妹子的性格你是清楚的,平时就没什么话,这要是见了生人,更听不到她的声了。回头你多照顾她一些,好歹别让人笑话。”
李家是张太太娘家的故交,要是张芸娘在他们的面前惹出什么笑话,传出去她娘家也跟着没脸,因此张太太格外的小心,来之前已经叮嘱了张芸娘一百多遍,把她耳朵都要听出毛病来了。张芸娘本身就不喜欢出面应酬,见母亲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没等出门就先胆怯了七分,说什么都不想去了。
张太太也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拉着女儿出面。何况张芸娘本身又不是个长袖善舞能言会道的人,见了生人只知道低着头,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可李家这次来杭州,两位没有出阁的小姐都跟着来了,张芸娘作为同辈之人不出面就有些不合适了。
张太太只能一边安抚自家女儿,一边合计着见了李家人的时候要怎么帮女儿撑场面。此刻听说黄氏带了白蓉萱,她总算能松口气了。
有白蓉萱在一旁照顾,张芸娘也不至于太过丢人现眼。
由于张太太来得早,黄氏和白蓉萱都在唐老夫人这里吃早饭,黄氏拉着张太太入席,张太太却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只在一旁喝茶。
唐老夫人正好向张太太打听起李家的事情。
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张太太之前已经跟黄氏说了一遍,听唐老夫人问起,笑着又说了一遍。唐老夫人听后道,“这李家还挺有意思的,这位六小姐上头的几个姐姐都定亲了没有?”
“上头四个姐姐都嫁人了,现在就只剩下五小姐和六小姐了。”张太太道,“李家的小姐容貌都很出众,但其中最拔尖儿的还是这位六小姐……”一边说一边对黄氏道,“你今天可要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是要给你做儿媳妇的人,将来要打交道的时间可长着呢,要是不可心的话,以后要怎么相处呀?”
黄氏就一个儿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总是觉得怪怪的有些放不开手脚。即便听了张太太的话,她还是只能一脸尴尬地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却见多识广,有些犹豫地问道,“既然上头还有一位五小姐,怎么也没道理越过了她去提六小姐的亲吧?李家的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心中肯定不痛快。别到时候亲事没有谈成,倒把朋友给得罪了,我们是没什么,亲家太太却夹在中间难做人。”
自古长幼有序,没道理姐姐的婚事没定下来,先把妹妹的事情定妥了。这不是变相地告诉外人家里的五小姐不如六小姐,所以才被人捷足先登了吗?以后她要怎么嫁人,就算嫁去了婆家,只怕也不会受到重视。
不会有人家做这种糊涂事。
何况听张太太话里的意思,李老爷虽然有些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但对六个女儿一样爱若性命,之前四位小姐的婚事他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同意的。
黄氏本来就紧张,总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不靠谱,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差点儿把‘那这件事儿就算了吧’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幸好白蓉萱坐在一旁,适时地给她夹了一个小笼包,这一打岔的功夫才让她冷静下来。
张太太全是一片好心,要是被她这样当面拒绝,张太太会不会觉得唐家不识抬举呀?
黄氏感激地看了白蓉萱一眼,见她正斯文地小口吃着包子,看她的眼神就更加顺眼了。
其实白蓉萱刚刚也只是无心之举,她是怕两个人吃得太久耽误了时间让张太太着急。而黄氏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担心舅母待会儿会觉得饿,到时候当着李家人的面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得多丢人呀!
她这才给黄氏夹了个包子。
何况马婆子别的手艺不敢说,但这小笼包却绝对堪称一绝,皮薄馅大不说,吃起来滋味十足,唐学茹每次吃都能一口气吃七八个。
第三百二十五章 差事
张太太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特意凑上前去一脸亲近地解释道,“老夫人您不用担心这个,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结两姓之好,咱们这头愿意,人家那边也得答应才行。今天就是过去瞧一瞧,如果觉得顺眼我就在中间传个话,能不能成那得看老天的意思。何况就算成了,这婚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办的,好歹也得等孩子再大再懂事一些。李家的五小姐已经到了年纪,六小姐等得她却等不得,等到了那时候她早就出阁了。”
唐老夫人见张太太连这些都想到了,再没什么不放心的,“难为亲家太太费心惦记着,要是这件事儿能成,我亲自带了谢媒礼登门道谢,就算不成我心里也一样感激。”
张太太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要说咱们两家的孩子还是太少了,你们这边只有荛哥一个能支应门庭的,我家里也只有自力一个,我只盼望他们哥俩好好相处,以后遇到个事儿也能有个商量的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谁还能陪他们一辈子不成?”
这就是相当客气的话了。
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清楚张自力的能力远在唐学荛之上,以后会把日子越过越好,就算真遇到了什么难处,只怕唐学荛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需要仰仗他出力的地方会有很多。
唐老夫人笑道,“他们两个姐夫和小舅子,原本关系就不远,何况年纪又相当,以后只当亲兄弟相处就是了。等将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在了,他们这些小辈的还要守望相助呢,他们能好,我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正是这个道理。”张太太连连点头,“我这个人虽然外向爽快,但也不是那多事之人。实在是这位李家的六小姐着实不错,我才敢起这个心思,等回头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当着张太太的面,黄氏和白蓉萱哪还能细嚼慢咽得吃个半天,两个人吃了两个小笼包喝了一碗放有红枣和莲子的小米粥,便放下了碗筷。
张太太道,“急什么?再吃点儿也来得及,我不过是想早点上门和老夫人说会儿话,又不是火上房的大急事。何况李家那头车马劳顿的,昨晚上才到杭州城,今天指不定什么时候起呢,我们去得太早反而不好。”
话是这样说,但黄氏和白蓉萱还是命人来撤了桌子。
张太太又在唐老夫人这里喝了一杯茶,最后还是唐老夫人催促道,“亲家太太要跟我说话,什么时候说都成,可不要耽误了正事。李家人初来乍到,对杭州哪儿哪儿都不熟,正是处处都需要人帮衬的时候,你们赶紧过去瞧瞧,有能出力的地方就帮一把,千万不要怠慢了人家。”
张太太听唐老夫人都这样说,笑着答应了,起身拉着黄氏出了门。白蓉萱则和张芸娘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张芸娘见没有了外人,热络地和她攀谈起来,“你今天这件衣服可真好看,颜色搭配得也好!”
白蓉萱笑着道,“这是很早之前的衣裳了,今年家里事情多,一直也没腾出空来找裁缝量尺寸。前些天舅母打发人来告诉我要出门,我特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张芸娘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这好像是花含姗去年的新样式,怎么就变成很早之前的衣裳了?这要是给花含姗那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板娘听到了,非得气吐血不可。她们家逢人便吹嘘自家衣裳的款式不过时,到你这儿却成了压箱底的东西。”
花含姗是杭州城有名的裁缝铺子,由一对中年夫妻经营着。男的只负责裁剪缝衣,老板娘则负责量尺寸和与人打交道。因为手艺好,衣服的样式又新颖,非常受欢迎。
去年……
白蓉萱听着微微有些走神。自己是今年除夕重生的,张芸娘口中的去年,对自己来说已经是足以跨越山海的遥远彼端了。
白蓉萱想着想着,脸色情不自禁地变得忧伤起来。
张芸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放轻了脚步,什么都不敢说了。
张家和唐家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吴介正跟在严管事后面围着马车检查。阿顺躲在角落里,抱着胳膊气呼呼地瞪着吴介的背影,一副想咬人又不敢上前的表情。
严管事见到来人,连忙迎了上来,“夫人,张太太,马车都看好了,没什么问题。”
黄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介也趁机跑到白蓉萱的面前来,“萱小姐,您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
白蓉萱见他眼神里满是期待,想了又想,把他叫到了一边的角落中去,“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这人是长房中的,名字叫罗秀春,至于在哪里当差我不知道。你小心些,千万不要露出马脚被人发现。”
吴介听着眼睛都亮了几分。
这还是他的第一份差事呢。
他立刻便答应了下来,“萱小姐放心,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儿办得明明白白的。”
白蓉萱不放心地提醒道,“宁可少打听些事,也不要给人发现了。”
“我晓得的。”吴介认真地点了点头。
黄氏在马车前召唤白蓉萱,“蓉萱,你和芸娘坐一辆马车,路上也好说说话,免得和我们大人挤在一起你们两个小的不自在。”
白蓉萱急忙跑了过去,和张芸娘上了一辆马车。
路上张芸娘问起唐学茹的情况,白蓉萱无奈地说道,“她那个人最喜欢热闹了,禁她的足可比挨板子还要难受,再这么下去墙都要被她挠塌了。”
张芸娘捂着小嘴笑了笑,“听说了消息之后,我原本还准备带些药材上门去看看她。我也没什么能聊得来的朋友,你和学茹算是难得的两个人了。不过我母亲说,这个时候去探望,只怕她会觉得脸上无光,以后和我相处也不好意思,不如等她伤势大好能下地了再去。”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母亲说得极是,最开始那两天就是我过去她也不让人开门,等伤口好些了才让我进去。你别看她整天风风火火像个黑旋风似的,但脸皮却比一般人还要薄呢。”
“哎,唐伯父的手也太重了一些,就算学茹做得不对,教训几句也就是了,哪有动板子的道理?”张芸娘心疼地说道,“我在家里和母亲埋怨了几句,母亲却说唐伯父做得没错。俗话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唐家这才是真正严谨的家风,要是听之任之放任不管,那才是害了孩子呢。”
白蓉萱想到唐老夫人的良苦用心被张太太感受到了,高兴地附和了几句。
两个人在车上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地方。
李家在杭州落脚的地方是离西湖很近的一处客栈,也是百年老字号了,名叫高升客栈。因为家里来得人口多,李老爷直接包下了一间小院。李老爷是个和唐崧舟年纪相仿的男人,只是体格熊健,比唐崧舟要高出半个头,而且走路带风,气势压人。而李夫人则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妇人,一看就是常在病中,身上带着不足之症。
黄氏来的一路上心里都在打鼓,觉得张太太虽然是一番好心,但这件事儿未必能成。可当她亲眼见到李家那位六小姐之后,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相看
李家六小姐的年纪与白蓉萱相仿,不但身材高挑纤细,玲珑有致,长相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一双杏核眼炯炯有神不说,皮肤更是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白蓉萱第一次见到李家的六小姐也是相当惊艳,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李家六小姐行事落落大方,友好地冲着白蓉萱点了点头,与比自己年长的李家五小姐一起帮忙出面待客。
黄氏看得眼睛都直了。
都说苏杭出美女,黄氏自诩见多了漂亮的小姑娘,可像李家六小姐这样模样出挑的却是极为少见。自打一进门,她的眼睛就没有从人家的身上移开过。
张太太悄声问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黄氏连连点头,“这模样也太出众了些,那位五小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站在六小姐的跟前儿就有些不够看了。”黄氏越说越惊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家的六小姐。
张太太笑着道,“你悠着点儿看,别给人家孩子看毛了。”
黄氏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有些不大礼貌,可她的眼神总是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身上落,嘴里更是好奇地打听道,“这六小姐年纪多大了?我看她的身形和蓉萱差不多,不知道相差几岁?她是生日是几月份的?”
张太太道,“哎哟,这你可把我问住了,我哪能知道得这样详细?等回头我再给你细问问。”
黄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好在张太太很快便把她拉进了房间,否则她非失礼于人前不可。李家这次前来杭州是为了给李夫人看病,因为本身身体就不好,又经历了长途跋涉,她脸色苍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见到了来客由贴身妈妈扶着强撑着要从床上下地。
张太太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一把按住她,“咱们两家是世交,我哥哥更是拿你们当亲哥哥嫂子看待,您跟我还客气什么?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乏累,您躺着跟我说话就行,这里没有外人,谁还能拿这个挑理不成?”
李夫人身旁的妈妈知道张太太快人快语是个好说话的,也跟着一起劝。
李夫人羞赧地低下了头,一看就是不常与人打交道的性子。
黄氏觉得她和唐氏有几分相似,因为初次见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站在张太太后面温柔地笑着。
张太太忙拉着她的手向李夫人引荐了起来。得知这位是张太太的亲家,李夫人有些意外地坐了起来,因为动作牵扯得太大,她顿时喘不上气来,一旁的妈妈帮着顺了半天她才好受一些,可仍旧把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冷汗。
李夫人歉意地冲黄氏笑了笑,“第一次打照面就给您看到这样的场面,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您别这么说。”黄氏柔声说着客套话,“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谁身上还不有些小来小去的毛病?您不用往心里去,既然到了杭州就安心住下,请大夫来给仔细调理一下也就好了。我和张太太虽说不是杭州土生土长的坐地户,但嫁过来也都十好几年了,您要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只管交代给我们两个就行了。”
李夫人本身就觉得黄氏面善,听她这样说就更喜欢了,连忙命妈妈搬凳子来。
张太太叹着气道,“要我说就该住到家里去的,虽说家里小了些,但挤一挤还是能住下的,这客栈再好也不如家里方便,而且吵吵闹闹的,对您的病情也不好,你能休息好吗……”
没等她说完,李夫人就摆了摆手,“我们要是来串门做客的也就罢了,这请大夫看病的事情怎么好到别人家里去呢?你虽然不介意,我们却不能蹬鼻子上脸。对了,得知我们要到杭州来,你哥哥和嫂子捎了不少东西,说是要给自力成亲用的,怕他们过来喝喜酒的时候赶不及,让我提前给你带来了。”
不知是不是本在病中的原因,李夫人的口气异常温和,听着就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和张太太言语随意,一看就是过去十分相熟,一点儿都不外道。
张太太笑着道,“我哥哥和嫂子也是,用货船运过来也就是了,何苦辛劳你们?这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又是行李又是下人,哪个都要顾着些,他们还要跟着添乱,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些什么才好,亏得我李大哥是个可靠之人,换了旁人哪能这样顺利太平?”
李夫人的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张太太您可说对了,这一路上可把老爷给忙坏了。”
李夫人微微一笑,“对了,走之前你嫂子过来瞧我,说是自力成亲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想带着老夫人一起来。自从你嫁人,老夫人还没来过杭州呢,正好让她看看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何况老人年纪大了,以后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闲不愿意出门,到时候就算有心都走不动了。”
“真的呀?”张太太喜出望外地说道,“你说我哥哥和嫂子这两口子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把房间收拾出来呀。”她高兴地握着李夫人的手道,“要是我母亲也能来可就好了,到时候正赶上过年,我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回去,好歹在我这儿过了年再说。”
李夫人道,“你嫂子也是这么想的,还要把你侄子和侄女都带上,正好也认认门。不过听说老夫人怕麻烦人,有点儿不愿意,你哥哥和嫂子轮番上阵,正要说服她老人家呢。估摸着也是因为没最后定下来,怕你空欢喜一场所以才没敢提前说,等那边定下来了,肯定要给你送信的,我不过是嘴快跟你先说一声罢了。”
张太太笑道,“我母亲那个人耳根子软,我哥哥说几句好话多磨几轮,她大概就会活心了。”
黄氏在一旁听着,脑子想的却全是李家六小姐的样貌。
先前她还怕张太太说的这门亲事不靠谱,亲眼看过之后自己就先喜欢上了。
而留在外面的白蓉萱和张芸娘则由李家的五小姐和六小姐请去了偏房休息。
虽然昨天晚上才到杭州,又是临时找得落脚之处,但屋内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见一丝杂乱,可见李家的两位小姐都是干净勤快之人。
白蓉萱因为知道此行的目的,所以一直暗中留神注意着李家六小姐的一举一动。李家的两位小姐话都不多,但场面话却说得十分漂亮,张芸娘虽然不善交际,但因为张太太提前交代了多次,身边又有白蓉萱帮忙,所以应酬得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家的五小姐请两人入座,又命老妈子和丫鬟送茶进来。
大家交换了生日,论起了关系。李家的五小姐和唐学荛同年,生日比他还要大上三个月。六小姐却和白蓉萱同年,生日只比她大五天。
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李家的六小姐对白蓉萱相当客气,招呼她喝茶吃点心。
白蓉萱对她很有好感,觉得她不但品貌出众,而且很有教养,虽然李家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她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世家小姐才有的雍容华贵,简直比出身富贵的白玲珑还有大家小姐的气派。
两个人客气地叙着话。
张太太在李夫人这里只坐了一顿饭的功夫就要告辞,李夫人留她吃午饭,张太太却说什么都不答应,还笑着道,“这里的饭有什么好吃的?等您的病好一些了,我在家里摆酒席招待您,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些好菜给您尝尝。”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无主
李夫人也知道自己身子不争气无法陪客,李老爷一个男人不能出面,下头的两个女儿又年纪太小,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泱泱地答应了。
黄氏见状道,“夫人只管好好养病,咱们聚的时候在后头呢,不必急在这一时。如今既然到了杭州,总归是能常见面的,我们过两日再来瞧您,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李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对黄氏的印象更好了,虽然不能亲自出门,但却让贴身妈妈把两人送了出去。
张太太和黄氏把白蓉萱与张芸娘从偏房叫了出来,李家的两位小姐也送了出来。黄氏见那位六小姐低眉顺眼,阳光落在娇嫩的皮肤上,整个人像株含苞待放的水仙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得了消息的李老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嗓门极大地问道,“怎么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走了?我正跟店里要席面呢,什么要紧的事儿,吃完了午饭再走。”
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直接爽快、干脆利落之人。
张太太笑着解释道,“李大哥您就别忙了,这才刚到杭州,您手底下还有不少事呢,再说嫂子的病情还没个准信,我哪有心思吃饭啊?您还是赶紧请大夫过来给她瞧瞧,这样大家也都放心了。我家那口子和自力都在外面,此刻正往回赶呢,等他们到了你们再一起喝酒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李老爷也不是那喜欢客套虚伪的人,听张太太说得句句在理,也就没有坚持,“行!那就等妹夫和自力过来我们再聚,这会儿子乱糟糟的,我这正没个头绪,而且你嫂子又下不了床,我都不知道该招呼谁来陪客。等我这边捋顺了,我再叫桌风声席面,届时把你这亲家公也请过来,我们高高兴兴地喝一顿。”
张太太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黄氏也在一旁道,“我们杭州别的不行,但这黄酒和女儿红您是一定要尝尝的。”
“是吗?”李老爷眼睛一亮,“那就太好了。”
李家的六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爹,一提到酒您这眼睛比平时都亮了几分,可也不能让两位夫人在这院子里和您说话呀!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大夫过来了没有,我和五姐送夫人出门。”
李老爷一拍脑门,“你看看我,这一提起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黄氏道,“我这个人啊,没别的爱好,没事儿就喜欢喝几杯,一听说有好酒就迈不动步。幸好有我这宝贝女儿提醒,要不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呢!别看我膝下没有儿子,但这女儿却个顶个的贴心,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黄氏看李家六小姐的眼神就变得更加满意了,她笑着附和道,“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您这一得就得了六件,就算是寒九天也不觉得冷了。”
这话李老爷喜欢听,他哈哈大笑,让两个女儿送张太太和黄氏出门。
大家出了客栈,张太太又叮嘱李家的两位小姐,“都不是外人,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赶紧到家里或是铺子去找人,你跟客栈的人一打听他们就知道。”
李家的小姐一边道谢一边笑着答应了。
这次黄氏没有和张太太坐一辆马车,而是和白蓉萱坐在了后头。张太太知道她这是迫不及待地要问六小姐的情况,什么也说的握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
车子刚离开客栈的大门,黄氏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蓉萱,那位六小姐怎么样?”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听谈吐就知道是个爽快能干之人,而且说话轻声漫语的,很有大家风范,有当家主母的才干。”
黄氏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李家六小姐品貌出众,谈吐不俗,您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黄氏担忧地说道,“我是怕李家看不上咱们。别的都不说了,就李家六小姐的那个外貌搁在过去肯定要是被送进宫中做贵人的,如今虽说朝廷不在了,可李老爷若是有心,一样能把她嫁到高门大户里做个富家太太。咱们唐家的家底太薄,我怕李家瞧不上。”
“不会吧?都说量媒量媒,张太太既然敢来牵线,心里肯定是有个谱的。”白蓉萱道,“而且张太太也不是张狂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起这个心思呢?”
黄氏听了点了点头,“张太太那个人是不用说的,可是……李老爷能看的中荛哥吗?”
“您这是怎么了?”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这亲事还没有开始谈呢,您就自乱阵脚,觉得事事都不如别人了。荛哥哥年轻有为,这两年在舅舅的调教下更是进步神速,外人都夸他能干呢,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怯场了!”
“哎!”黄氏为难地说道,“儿子是我生的,是好是坏都是我的骨肉,我只能盼他好,还能盼他坏不成?实在是这位六小姐太出众了一些,我总觉得荛哥有些配不上。”
“哈哈。”白蓉萱清脆地笑出了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先慌起来了。配得上配不上又不是您说的,这得看李家六小姐和荛哥哥自己的意思呀。说不定这两个人对彼此没什么好感,自己不愿意呢?您实在是想太多了,而且李老爷对此是什么态度也得弄清楚才行呀,我看他对六小姐颇为倚重,会不会心疼女儿,不舍得她嫁这么远来呀?”
“是啊是啊!”黄氏听着连连点头,“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也舍不得,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难怪张太太说当初李老爷是起了招赘心思,准备把六小姐留在家里的,后来实在是入赘的人没个可心可眼的,这才作罢。他为了女儿连家业都不在乎,只怕不会轻易将女儿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白蓉萱觉得舅母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非常好玩,抱着她的胳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呢,可见您是真喜欢那位六小姐的。”
“我喜欢有什么用?”黄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看,看完之后我这心就跟长了草似的,反而惦记上了。这婚事要是不成,只怕我要惋惜好一阵子。”
白蓉萱笑着道,“您这就是关心则乱!您先别慌,且等张太太那边的消息吧。”
黄氏答应了一声,又急忙道,“你说要不要安排荛哥和六小姐见一面?”没等白蓉萱开口,她又立刻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怕荛哥见了也像我一般,若是真动了心思亲事又没成,有了六小姐珠玉在前,他以后再找成亲对象就不容易了。”
黄氏自来都是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可涉及到儿女的婚事,她还是像大多数父母一样,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白蓉萱也没有多说,把李家两位小姐的生辰说了出来。
黄氏听后更满意了,“年纪也合适……”说着又忧心忡忡地担心起来。
马车回到了唐家,张太太二话不说地将黄氏拉到了一边,“你觉得怎么样啊?”
黄氏也没有隐瞒,“我自然是觉得好,就是不知道李家愿不愿意。”
张太太笑着道,“愿不愿意得问过才知道,以我的意思,先让李老爷见见你家荛哥再说。”
“啊?”黄氏一愣,“这么快就让荛哥过去,是不是太急了些?”
“又不是让荛哥去相看,有什么急不急的?”张太太道,“李老爷又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我家自力不在家,我给他们送点儿东西,让荛哥跑个腿有什么的?何况说起急来,家里还有两个女儿的李老爷比你还急呢,说不定他一眼看中了荛哥,没等咱们开口,他自己就先问起来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缘分
黄氏诧异地说道,“不至于吧?”
老话说得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何况李家那位六小姐别的不说,单从外貌上来说已经是拔尖儿的人选了。好女不愁嫁,李老爷还不至于这么上赶子巴结别人家。
张太太笑道,“儿子是你生的,你就这么没信心啊?”
黄氏还真没什么信心,主要是唐学荛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虽然长得白净斯文,但和李家六小姐配做一对……还是差了些。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见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见张太太笑意盈盈的,黄氏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没看上李家的小姐。她微笑着道,“儿女的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个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是要靠老天成全的事情,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好在荛哥还小,慢慢再找合适的就行了,就是白白辛苦了亲家太太一趟,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张太太一听就知道唐老夫人是误会了,“您这可说错了,您问自己的儿媳妇吧。”
唐老夫人一怔,不解地看着黄氏,“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氏本不想当着张太太的面说这些,但既然已经提起来了,她只好解释道,“那位李家的六小姐的确是位难得标致的美人,我看了一眼这眼睛就像长在了人家身上似的,怎么也移不开了。李家老爷听口气是个干脆爽快之人,李夫人虽然身子不好,但温柔贤淑,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而且行事说话颇有章法,不是那张狂作乱的人家。”
黄氏说完,又看了眼站在身后的白蓉萱。
白蓉萱笑着走上前,乖巧地向唐老夫人说道,“李家的五小姐和六小姐通书达礼,虽是第一次见面,场面话却说得十分漂亮,看样子就是家教严格,懂事守礼的好人家的孩子。”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表情更是不解了,“既然如此,你舅母怎么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白蓉萱听着一乐,“舅母是怕人家看不上荛哥哥。”
唐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事情还没开始,你自己就先临阵退缩了?”
“哎。”黄氏叹了口气,“您是知道我的,平日里要强惯了,别说是儿女亲事,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愿意让人比下去。咱们家的这几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虽然各有各的毛病,但在我眼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孩子,谁要敢说他们一个不是,我非要和对方好好辩一辩的。”
唐老夫人见她的话一团孩子气,忍不住和张太太笑说道,“你看看你的这位亲家太太,眼瞅着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说话还是这样的孩子气,还要和对方去辩,这有什么好辩的。”
张太太附和着道,“这有什么,谁家不是这样子?自家的孩子哪怕有什么不好,别人也是说不得的,只有自己能说得。”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大家轻轻松松地说着话,唐老夫人留了张太太在家里吃饭。
张太太也没有客气推辞,“我们家老爷和自力都没在家里,我就算回去也是和芸娘两个人守着桌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还不如留在您这里蹭个饭,大家说说话热闹热闹呢!我这个人怕静不怕闹,真要是一点儿声音没有,我这心里还怪不痛快的。”
唐老夫人吩咐李嬷嬷去后灶通知一声,还问起张太太有什么想吃的菜。
张太太摆了摆手,“这天气一入秋人就犯懒,什么也吃不进去不说,人也没什么精神。您看着安排就是了,我是荤素不忌,什么都能吃的。”
唐老夫人非常的高兴,让后灶取新鲜的食材备出一桌饭菜来。
李嬷嬷脚步轻快的奔着后灶而去。
趁着这个功夫,张芸娘低声在白蓉萱的耳边商量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学茹?”她担心用过午饭就要和母亲回家,腾不出空来去探望唐学茹。
白蓉萱答应道,“可以呀。”她笑着向唐老夫人道,“祖母,离吃饭还有时间呢,我和芸娘去瞧瞧学茹,免得她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无聊。”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去吧,难得你们小姐妹聚在一起,若是不愿意过来,回头我让李嬷嬷把饭菜送到学茹房里一份,你们就在那边吃,省得和我们挤在一张桌子上,我们说话放不开,你们也有所顾忌,两头都不安生。”
白蓉萱见张芸娘偷偷冲自己眨眼睛,她立刻会意,高兴地应承下来,两个人牵着手跑出了大门。
张太太看着张芸娘欢快的背影,感叹着说道,“这人和人相处真是要看缘分的,我这个女儿面子浅,见了生人一句话也没有,没想到居然能和蓉萱处到一块去,她就是见了我娘家的那几个侄女也没有这股子亲近劲儿。”
唐老夫人道,“只能说咱们两家有缘,孩子们也能玩到一起。”
张太太诚恳地说道,“等学萍嫁过去,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让蓉萱和芸娘多走动走动,蓉萱那孩子灵气十足,我们家芸娘只要能学上一成,就够她受用终生了。”
被她挂在嘴里的白蓉萱和张芸娘一口气跑到唐学茹的门口,只见她正懒洋洋地趴在窗口发呆,听到脚步声循着声音望过来,见到两人后顿时眼睛一亮,“哎呀,你们回来啦!”
两个人踏进房门,张芸娘和唐学茹互相见了礼。
没等张芸娘关心唐学茹的伤势,唐学茹就抢先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们好歹要在那边吃了午饭呢。”
白蓉萱解释道,“李家人昨天才到的杭州,眼下一堆事等着去办。何况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李夫人的身子看上去不大好,又因为长途跋涉,人没什么精神,李老爷肯定着急请大夫给她来诊脉看病,我们但凡有一点儿眼色,也不可能留在那边吃午饭啊。”
唐学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对了对了!那位李家的小姐怎么样?”
白蓉萱笑着说道,“容貌端庄,长相拔尖儿,是个难得的美人。”
“真的呀?”唐学茹感兴趣的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我那个傻哥哥是傻人有傻福!她是怎么个美法?”缠着白蓉萱细细地追问起来。
无奈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描述总是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直观,唐学茹问得心急不已,白蓉萱说得口干舌燥,可就算这样,唐学茹仍旧不满意,“你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是一点儿也想象不出她的容貌……杏核眼是什么眼?像杏核一样吗?是多大的杏子?”
白蓉萱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不要问我了,如果这门亲事能成,你将来总会见到的。”
说起这个唐学茹就一身怨气,“哎呀,我最近表现得这么好,难道祖母就不能宽大为怀从轻发落吗?还真要关我到除夕夜呀?我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要长毛了……”
白蓉萱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给我安分些吧,别又想什么幺蛾子,说不定这恰恰是祖母给你的考验呢,就是要看看你有没有长性,能不能坚持得住。你要是半途而废,家里人都会很失望的。”
“你就放心吧!我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唐学茹蔫蔫的说道,“我父亲不是已经发了狠话吗?我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他就不要认我做女儿了。他那个人啊……顽固刻板,言出必践,我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和他做较量了。何况待在房间里也没什么不好,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除了无聊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
第三百二十九章 洋货
唐学茹是个片刻都闲不住的人,唐老夫人罚她禁足,就像剪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关在笼子里一般,可以说是打蛇打七寸,直接就掐住了她的命门。
也难怪她会这样难受了……
白蓉萱和张芸娘相视一笑,都觉得这样发牢骚的唐学茹可爱极了。
唐学茹叹了口气,打听起张芸娘近些日子都在家里忙什么。张芸娘也不是有心计的,何况本就与唐学茹交好,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柔声说道,“这不是快到年底了吗?眼瞅着就到了我哥哥的大喜之日,家里的东西还没置办全呢,最近父亲和哥哥一直在外面忙这些事,他们两个前些日子去了上海,说是要采买一些时兴的东西,如今上海流行洋货,又新颖又好玩,我哥哥想买来讨嫂嫂的欢心。本来算日子今天就该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事情绊住了脚,这会儿还没到家,我估计可能得明天或者后天了。”
唐学茹一听来了精神,“洋货?是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做的东西吗?之前不是传言说那些洋人都会妖法,只要看一眼他们的眼睛就会被人吸走魂魄吗?你们怎么还敢买他们的东西,可别中了妖道啊!”
白蓉萱在一旁道,“你这都是从哪道听途说来的?他们只是外国人罢了,有什么妖法……”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学茹不客气地打断了,“你知道什么,你又没见过洋人!”
白蓉萱当然见过!
可话到了嘴边,她觉立刻警觉,机敏地咽了回去。
前世她在上海和北平的时候见过不少洋人,他们除了外貌不大一样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听他们咬文嚼字地说着中国话,怎么听都觉得有趣。
她悻悻地闭上了嘴。
唐学茹得意地说道,“这话还是当初沈娘子说得呢,她告诉我以后见了那些洋人要有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往人家身前凑,万一被人吸走了魂魄,我以后就成了痴痴呆呆的小傻瓜,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娘子……
白蓉萱听唐学茹听到她,不禁想到了她的结局,一时间有些恍惚和惋惜。
唐学茹也反应过来,急忙捂住了嘴,跑到窗前四下里瞧瞧,确定没被人听去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
张芸娘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怕什么?这个沈娘子是什么人?”
吓得唐学茹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嘘!快别提这个名字了,我父亲曾经发过话,让家里的人不要提及这个的名字!”
当初沈娘子出事的时候,唐崧舟担心家里人传来传去的对死者不敬,所以和黄氏商量着不让家里的人谈及沈娘子的事情。唐老夫人对此也非常赞成,所以唐家的人都绝口不提沈娘子的名字,这个人几乎都要被人淡忘了。
好在张芸娘也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人,见唐学茹如此地谨慎小心,她面带惊恐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往下问。
李嬷嬷很快把午饭送了过来,春桃过来跟着一起摆碗筷,三个人就在唐学茹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饭。
席间唐学茹又打听起李家小姐的事情,白蓉萱忍不住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和人家打交道,能知道些什么呀?能说得已经都告诉你了,你就算再问,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这可是要跟我哥哥成亲的人,我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呀!”
白蓉萱道,“这件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急有什么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什么?你才是太监呢!”唐学茹一听,顿时丢了筷子冲上来呵她的痒。
白蓉萱最怕她来这一手了,惊叫着说道,“吃饭的时候你瞎胡闹什么,小心噎着我!”
张芸娘连忙拦在了两人中间,“快别闹了,我们赶紧吃饭吧。”
等大家吃过了饭,春桃送来了茶水,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唐学茹小声道,“对了,之前祖母不是说九月九要带我们去普陀山游玩吗?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一点儿信也没有呀?蓉萱,你什么时候去问问祖母,怕不是她忘了吧?那我们的经文不是白抄了吗?”
眼下家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唐学萍即将出阁,黄氏每天忙的马不停蹄,遇到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她还要向唐老夫人和唐氏求教,唐老夫人哪有功夫出门呀!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去问了,你这会儿正禁足呢,万一祖母想起来要出门,你是跟着去还是留在家里?我看不如消消停停得挺过新年,等明年开春了再说。反正那些经文我们都写完了,什么时候都能敬送到菩萨面前,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你说呢?”
唐学茹一听觉得她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你还是不要说了,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提醒祖母。”
那个时候春暖花开,唐学萍的婚事也尘埃落定,唐老夫人应该也有心情出门踏春了吧?
两个人正商量着,春桃匆匆进来禀告道,“张小姐,张太太要回家去了,让我来叫您呢。”
张芸娘一听急忙放下了茶杯,“这么快呀!”
她还以为母亲会跟唐老夫人和黄夫人说会儿话呢。
白蓉萱送她出门,唐学茹依依不舍地抓着张芸娘的手道,“你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摆弄花花草草罢了,得了闲就过来看看我,还能陪我们一起绣花。这孔雀翎看似简单,绣起来可麻烦了,十天半月的也不出活,我眼睛都快要熬坏了。”
张芸娘自然是满口答应,“你不要上跳下窜的,小心屁股上的伤。等我哥哥回来要是买了什么好玩的小玩意,我送一些给你做礼物。”
“好啊好啊!”唐学茹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眼巴眼望地看着白蓉萱和张芸娘走远了。
等两个人赶回到唐老夫人的院子时,黄氏刚好陪张太太往出走。
张太太压低了声音对黄氏道,“下午你让荛哥到我家里来一趟,我准备些东西送到客栈去给李家的人,让他帮我跑个腿。”
黄氏一想到唐学荛要去见李家的人就觉得不安,心慌得不行,“这么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张太太轻声安抚着她,“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刚刚老夫人不是都说了吗?亲事成与不成是要看老天成不成全的,单看荛哥和李家六小姐有没有这个缘分了。何况丑媳妇才怕见公婆呢,荛哥五官端正性格讨喜,谁见了会不喜欢啊?我老实跟你说,这是咱们两家已经结了亲家,否则我都要动心思嫁女儿了。”
黄氏听她这样说,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你是不知道,我一见了李家六小姐的容貌,就觉得矮了人家一截,议亲的话都不敢往出说。”
“哎哟,再好的女儿不也是要嫁人的吗?还能养在家里一辈子不成?”张太太笑着道,“你听我的话,李老爷最是爽快不是有那么多想法的人,李家已经嫁出去了四位小姐,择婿时看得都是人品才能,至于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就好。”黄氏点了点头,亲自送了张太太和张芸娘出门。
回家的马车上,张芸娘不解地问道,“妈,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张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样问?”
“我以为你会多留一会儿和唐老夫人说说话呢。”张芸娘小声道。
张太太听后笑道,“我的傻姑娘,黄夫人看过了李家六小姐,此刻正一肚子话要跟唐老夫人说呢,我不得给人腾出空来商议商议啊?”
第三百三十章 着急
张芸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张太太叹了口气,看女儿的眼神又疼爱又无奈。娇滴滴的女儿就像那暖棚里含苞待放的花蕾,经不起一点儿风吹日晒,如今跟在自己身边还好,等出了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还这样天真娇嫩,只怕会像那兔子进了狼窝一般,非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不可。
可张太太又怕把她逼得太急适得其反,何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自然也不能短时间内改变。
她只好放轻了声音道,“你以后多跟在我身边看着点儿,像这种人情往份上的事情也得往心里记一记,将来都用得着。”
张芸娘也明白自己不是那特别聪明争脸的孩子,闻声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张太太知道女儿心思敏感细腻,唯恐她胡思乱想,要是心里没了底气和自信,以后说话办事只怕会更谨小慎微放不开手。张太太连忙解释道,“你年纪还小,过去我和你父亲也没有教过你,不懂这些也是正常,何况我们俩膝下就你和你哥哥两个孩子,你哥哥如今成了家,以后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你父亲前些日子才和我商量过,想把你多留几年,不那么早嫁人。”
张芸娘随着年龄的增长,只要一听到定亲嫁人的事情就异常地紧张。她虽然天真愚钝,但却并不是那不解事的人,也知道自己性格软弱,无才无能,一般婆家都喜欢能够独当一面的儿媳,她怕是不会太受欢迎。而且她也听说过一些婆婆磋磨儿媳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害怕。
甚至有点儿不想嫁人了……只是这话却不敢跟家里人说,唯恐他们担心自己。
这会儿听母亲这样说,她又惊又喜地抱着母亲的胳膊道,“真的吗?”
张太太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心里软成了一团,“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真是个傻孩子。”
张芸娘红了脸,窝到母亲的怀里撒着娇。
张太太爱怜地抱着女儿,柔声说道,“正好趁这几年工夫,你就安安心心地跟在我身边,我好好教导教导你,也不指望多能干,但一些面上的事儿还是要懂的,不然将来到了婆家也会吃亏。”
张芸娘点了点头,乖巧懂事地说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认真学。”
张太太摸了摸她的脸,“这才是我的孩子呢。”
母女二人一边交着心一边回到了张家。下了马车一问门口的管事才知道,张老爷和张自力还没有回来,张太太有心担心地皱了皱眉,“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可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张家的管事也是个老人,闻声笑着道,“夫人别担心,上海和杭州这条路老爷和少爷常走,这些年都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了,一路上都很太平,不会出事的。说不定是要买的东西太多,或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
张太太点了点头,想到要给李家送些东西过去,也就没有多想,风风火火地拉着张芸娘去了库房。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见状笑道,“有什么事儿我给您打下手也就够了,何苦还要辛苦小姐也到这堆满灰尘的地方?小心再脏了她的衣裳……”
张太太闻声叹了口气,“你可别惯着她了,都是多大的姑娘了,只怕连家里库房里放着什么都不知道呢。以后家里无论大事小情都叫着她,也得让她试着知道一些管家的事情了。将来出了嫁做起主母来,这库房就是头一个麻烦事儿,没点儿头绪怎么能行呢。”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知道自家夫人为什么着急,张芸娘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就算老爷和夫人想留,可也不能拖得太久,最后真拖成了老姑娘就不好说亲了。
贴身妈妈柔和地看着张芸娘,温和地说道,“既然这样小姐就好好记着,我在一旁给您出主意。”
张芸娘十分高兴,拉着贴身妈妈的手跟着母亲进了库房。
而唐家这一边张太太前脚走,黄氏后脚就带着白蓉萱直奔唐老夫人的屋里。
唐氏夫人太了解黄氏的为人了,因此也没有午睡,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她来。黄氏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又把李家六小姐好一顿夸。
唐老夫人问道,“我听你这口气似是十分满意,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既然是这样的好姑娘,若是能娶回到家里来,这不是荛哥的福气吗?”
黄氏叹了口气,“哎,就是因为她好我才会担心的,要是普普通通的姑娘我就不会这样了。”
唐老夫人也是过来人,闻声立刻就猜到了黄氏的心意,“你这是怕对方看不中咱们家荛哥吧?”
黄氏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唐老夫人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向站在一旁微笑地白蓉萱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居然把你舅母迷得这样六神无主?”
白蓉萱笑着答道,“别的不说,单说外貌就是绝顶出色的,也难怪舅母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就算您看到了,只怕也会喜欢得不行的。”
“是吗?”唐老夫人表情异常平静毫无波澜,冲着黄氏道,“都说妻好一半福,人的样貌固然重要,但品性德行也是不能差的,否则就算娶进家门,这日子也得越过越乱套。如果这李家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算生得像杨玉环在世一般,我们唐家也是高攀不起的。”
黄氏道,“今天头一遭碰面,我好歹也是个长辈,又怕把那孩子给看毛了,所以没怎么说话,只有蓉萱跟她略坐了坐,不过都是第一次相处,也都是些客套话面子情,要想知道李家小姐的品行,怕是还得再接触接触。不过张太太既然敢从中牵线,估摸着孩子也差不到哪去,不然她怎么敢起这个心思呢,我还不得埋怨死她呀,以后还要不要跟我相处了。”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知道祖母这是在问自己和李家六小姐相处得如何,她上前两步,认真地说道,“李家的两位小姐都是蕙质兰心之人,说起场面话来头头是道,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人觉得热情爽朗,又一点儿感受不到虚情假意,招呼的极尽周到。而且李夫人常在病中,李家内宅的大小事务应该是两位小姐打理,我看她们吩咐下人倒茶做事井井有条,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而且李家带来的丫鬟和老妈子对她们也都相当的敬重,不见丝毫怠慢,可见两位小姐平时做事很有威严。相处短暂,我也只能看到这么多,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黄氏听着异常满意,亲热地笑道,“还得是蓉萱,这要是换作学茹,只怕这会儿只能记得人家的糕点好不好吃,穿的衣服是什么花样子。”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握着白蓉萱的手,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了,“要是让这位李家六小姐给你做嫂子,你觉得好不好?”
“那肯定是很好的。”白蓉萱爽快地说道,“且不说别的,就是把她摆在家里都觉得好看,没事儿过去瞅一眼就赏心悦目,我都怕荛哥哥以后不舍得出门了。”
“哈哈。”唐老夫人听了她的形容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真有这么漂亮啊?有机会我也要瞧瞧,看看有没有你们说得这样夸张。”
“一点儿都不夸张,您见过就知道了。”黄氏道,“要不我怎么会这样揪心呢?张太太还说让荛哥下午给她跑趟腿,去客栈给李家的人送点儿东西,正好也让李老爷见见他。我听了心里直打鼓,您说这么做合适吗?万一荛哥见到了李家的六小姐相中了,可李家没看上咱们家婚事不成,我怕他有了珠玉在前,以后眼光就高了,更不好找媳妇了。碰到了容貌略差一些的,怕是他自己也不愿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姻缘
“人的姻缘是不能强求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求也未必能够得到。”唐老夫人正色说道,“荛哥是我们家里的长子,将来还要继承家业,品行如何就异常的重要了,关乎到后世的子子孙孙,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小到大我都对他异常严厉的原因。至于他的婚事,我当然希望他能娶一位美貌能干的贤内助帮忙分担,两个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才是真正的家和万事兴。可世事总有遗憾,自古没有那十全十美的好事。若是他自己看中了李家的六小姐,李家也看上了他,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婚事没成,他要是因为这个就抬高了自己的眼光,非要娶个玲珑剔透的美人回来摆在家中,那我对他可就失望透顶了。”
黄氏听着低下了头,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过了。
唐老夫人继续道,“人的外貌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得正常过日子才行,谁还能靠那眼睛鼻子吃饭不成?就算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到了家里还不是要吃五谷杂粮,到时候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情都压在了身上,不出三五年新鲜劲也就过去了。”又特意对黄氏交代道,“做人不要太看重外貌,只要人品贵重踏实能干就行了。那戏份里常说的钟无艳,据说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但却胸怀天下又足智多谋,最后还不是成为一朝皇后?你是做婆婆的人,为了子孙后代的将来,也该把眼光放得更远才行。”
黄氏被说得脸红脖子粗,低垂着头道,“是,我也觉得今天有些轻率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唐老夫人笑道,“你是个明白人,家里内外的大小事务交给你,我都放心十足从来不用过问,可一牵扯到子女的婚事上,你就紧张万分,往日的机灵果敢全都不知甩到哪里去了。岂不知越是这样越容易办错事,越到这个时候你越得静下心来才行。这是他们一辈子的大事,你自己都慌得六神无主,还指望谁给他们拿主意啊?”
黄氏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都好好的,只要一说儿女婚事,我这心就怦怦地乱跳个不停,当初给学萍谈婚事时,我就经常一身冷汗,有时候说着说着话,魂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本以为等到了学荛婚事时能有些长进,如今看来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唐老夫人道,“为人父母的只希望孩子能好,盼子成龙盼女成凤,你有这份心思是正常的,只是也别太放在心上,有时候还是随意些好。”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不过……也不能太放任……我这一辈子三个子女,两个女儿一个早逝一个……”
似是考虑到白蓉萱就在身边,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握着白蓉萱的手紧了紧,显得异常激动。
白蓉萱温柔地笑了笑,“我父亲虽然早逝,但母亲一直念着他的好呢,两个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也足以慰藉平生了。祖母,幸好当时您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不然不止我母亲会失望得郁郁寡欢,我和哥哥更不知道在哪儿打酱油呢!”
唐氏的婚事是唐老夫人心口的一道伤疤,平日里从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就怕她胡思乱想怪到自己身上来,后悔当初没有坚持着不答应这门亲事,那样的话女儿就算不痛快一时,却不会不痛快一世……
黄氏听白蓉萱说得轻松体贴,看她的眼神满是怜爱与疼惜,“哟,蓉萱这番话说得好,可见是个大孩子了,都知道心疼你祖母,会安慰人了。”
白蓉萱羞涩地笑了笑。
唐老夫人也大受感动,握着白蓉萱的手轻轻颤抖着,“好孩子,你怎么知道你母亲还念着你父亲?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您是知道的,我母亲很少在我跟前儿提起这些事儿,是有一天晚上我过去瞧她,谁知道她早早地就睡下了,我听到她在梦里喃喃唤着父亲的名字。”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呆坐了片刻才一脸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冤孽啊……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口气中满是唏嘘与痛惜。
自己的骨肉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怎么会好受呢?这些年一直不说,也只是不想让唐氏徒增烦恼罢了。
黄氏也是做母亲的人,她能理解唐老夫人的心情,在一旁出声安慰道,“您也别难过了,前世债今生还,这一世偿还干净了,我这可怜的妹子下辈子也就轻松了。”
唐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
黄氏轻声笑着道,“蓉萱有句话说得很对,要不是您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自然也就没了治哥和蓉萱这两个贴心的好孩子,少了这么懂事的外孙外孙女,你能舍得吗?”
“舍不得,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唐老夫人一听,把白蓉萱的手握得更紧了,“这都是命啊,人再怎么厉害,又怎么能斗得过老天呢?算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算我有心也没能力改变,还是不操这个没用的心了。倒是眼下的事儿才最要紧,既然张太太要荛哥跑腿,你就赶紧把他从铺子里叫回来,洗漱干净了再换套像样的衣服,既然是相看,总要有所准备才行,别邋里邋遢得让人看着不喜欢。”
唐学荛平时非常爱干净,衣服都是一天一换,怎么就成了邋里邋遢了?
黄氏听后立刻站起了身,“哎哟,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茬,还在这里和您絮叨呢。我这就让阿顺去叫他回来……”
唐老夫人叫住她,“你记得事先提醒他一两句,让他心里也有个数,别到客栈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他心里有个谱,行事也知道进退。”
“您放心吧,我肯定会跟他说得明明白白的。”黄氏说完,兴高采烈地出门叫来了阿顺,让他赶紧去铺子里把唐学荛叫回来。
阿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麻利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又留在唐老夫人这里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心疼她早起出门,慈爱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我这忙活了半晌也有些累了,想去睡个午觉,你也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不用陪我说话了。”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向唐老夫人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圆坐在台阶上盯着地上的蚂蚁出神,见到她立刻一脸欢喜地迎了上来。
白蓉萱本来疲惫的精神看到她天真的笑脸顿时就被冲得无影无踪,“入秋了,台阶上多凉呀,怎么也不找个垫子铺着?”
小圆仰着头问道,“萱小姐,我不冷,您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
“你去给我打盆水吧,我想洗个脸。”白蓉萱知道小圆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每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白蓉萱有吩咐的时候能随叫随到,因此也没有跟她客气,让她有个事情做,不会觉得自己是养在唐家的闲人。
小圆一听,果然十分高兴地跑向了后灶,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盆温水走了回来,“马婆婆刚烧好的,您快洗吧,我帮您拿皂角。”
白蓉萱刚洗完脸,唐学荛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想开
唐学荛气喘吁吁,一回到家里没急着去见黄氏,一路风驰电掣地跑了过来。
白蓉萱见他这副心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亲自搬了凳子让他坐,又吩咐小圆去沏茶来。
唐学荛一把拉住了她,“你别忙活了,我又不是来你这里喝茶扯闲篇的。”
白蓉萱故意逗他,“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唐学荛瞪了她一眼,“可算是用你帮着办点事儿了,看把你神气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可别来找我,南京那边再来信,我也不急着给你送,非要压个十天半月的,看你着急不着急。”
白蓉萱笑嘻嘻地说道,“你上次来也是这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唐学荛被噎得一怔,沉吟了半天才低声道,“你今天……今天……”
“今天怎么了?”白蓉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今天的天气不错,算是入秋后难得的好日子了,再过几天菊花就要开了,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举办赏菊会。”
杭州每年中秋前后都会组织花农举办赏菊会,一来是为节日增光添彩,二来也是给花农增加些收入。近几年越办越大,不少苏州无锡一带的花农也会参加,异常的热闹。
唐学荛听她东拉西扯的,分明就是故意在绕弯子,他无奈地看着白蓉萱道,“你少在这儿跟我装傻充愣的,我问你……你今天不是跟我妈出门去了吗?见……见到……了吗?”
白蓉萱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跟蚊子叫似的,往日的气势全无,腼腆害羞的样子就像个新进门的小媳妇一般。
白蓉萱差点儿直接笑出声,她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跟舅母出门了呀,不过你问我见到了吗?见谁呀,是张太太吗?”
唐学荛见她拐弯抹角就是不肯直说,他有些坐不住了,一甩袖子干脆什么都不问了,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白蓉萱一把抓住他的手,“哎哟,你就拿这个态度求人办事呀?一点儿耐性都没有,这怎么能成呢?”
唐学荛哼了一声,“既然你不爱说,多问也是没用,何苦在这儿让你看笑话,我去问母亲也是一样的。”
“哎呀,你这人可真没意思。”白蓉萱撇了撇嘴,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笑着说道,“我已经见过李家的那位六小姐了,正如张太太所言,是位聪明贤惠的美人……”
白蓉萱的话还没有说完,唐学荛就激动得叫道,“真的啊?”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尴尬地捂住了嘴巴,“你……你继续说。”
白蓉萱道,“我也是初次和她打交道,很多事也就能看个表面,不过样貌绝对是万里挑一,舅母只看了一眼就说什么都移不开眼睛了,要不是张太太会做人,找了个借口把她拉走了,舅母非把李小姐看毛了不可。”
唐学荛听着微微一笑,耳朵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白蓉萱又道,“你可知舅母叫你回来何事?”
唐学荛本能地摇了摇头,“该不会和李家有关系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把张太太要托他去给李家送东西的事情说了。唐学荛顿时紧张起来,“啊?这么快就见面吗?我……我还有点儿没准备好。”
白蓉萱听着笑道,“你有什么可准备的,只是帮张太太跑个腿而已。”不过她见唐学荛这样羞涩紧张,不再和他打趣,在他一边坐下来说道,“这件事能不能成还是两说呢,你可千万不要弄得自己手足无措的。这两年你跟着舅舅在铺子忙里忙外长进了不少,为人处世也有进退,不然吴妈田产的事情,祖母和舅舅怎么可能放心全权交给你呢?那件事儿你办得又干脆又明白,祖母不是也表扬了你吗?你平日什么样这会儿就什么样,到那边把场面话说漂亮也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是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的。”
唐学荛听她温声细语的,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戳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他的紧张和不安也减轻了不少。他忍不住笑着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还懂‘尽人事听天命’,又是从祖母那里学来的吧?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居然还安慰起我来了!行了,我回去洗漱一下换套衣服,还要去见我母亲呢,想必她也有一箩筐的话要对我说,我就不在你这里久坐了,免得耽误了张太太的事情,让人觉得我不稳重。”
又恢复成了往日拿得起放得下的轻松模样。
唐学荛起身往门外走,白蓉萱想了想,追到门口问道,“荛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婚事没成,你会不会很难过?”
唐学荛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道,“真是个傻丫头,你也太小瞧我了!才说了听天命,转身的功夫自己就忘了。婚姻大事是要看缘分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放心吧,我不是那钻牛角尖的死心眼,鞋子合不合适还是要穿在自己的脚上才知道。说不定你们都觉得好,我偏偏不喜欢呢?何况婚事能一次谈成固然好,若是需要折腾几个回合才行,只能说是老天在试炼我,毕竟有句话叫好事多磨嘛!”
没想到他想得还挺开。
白蓉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唐学荛冲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远了。
白蓉萱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跑去探望母亲。唐氏这两天昏昏沉沉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吴妈更是连床都不让她下,盖着厚被子躺在床上出神,见到白蓉萱走进来,唐氏连忙向她招了招手,“你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那女孩子如何?快跟我说说。”
居然是一副心急不已的模样。
吴妈在一旁笑着道,“夫人这一上午都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就等着您回来说话呢。”
白蓉萱只好把自己知道看到的向唐氏又重复了一遍。唐氏听后非常的好奇,向吴妈说道,“真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吗?”
吴妈道,“黄夫人不是轻率之人,如果她见了也觉得好,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唐氏点了点头,又问,“难道比冯氏还要漂亮不成?”
外长房白元宏的妻子冯氏明眸皓齿如花似玉,当年白元宏一见倾心,婚后两个人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因为担心妻子体弱,两个人膝下只有白修尧一个儿子,而且白修尧也继承了母亲的样貌,俊秀雅致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
吴妈没见过李小姐什么样,白蓉萱也没见过冯氏,两个人都没法对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蓉萱只好道,“各花入各眼,舅母觉得好的,您未必就喜欢。何况婚事一旦谈成,您总有机会看到的,到时候您自己比对比对吧。”
唐氏点了点头道,“最重要还是要看荛哥自己的意思,只要他愿意,美点儿丑点儿又有什么,他觉得好才是最关键的。”
吴妈在一旁道,“过两年治少爷也要从南京回来了,他的年纪只比荛少爷小一岁,到时候也该张罗起来了。夫人先从黄夫人这里学些经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应付不暇。”
“我可不管他的事。”唐氏做起了甩手掌柜,“如今他们这些读书的年轻人,想法和我们这辈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老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他们这里,只怕一句都不顶用了。何况我是个糊涂性子,就怕掺和不明白,反而害了他的终身幸福。婚姻大事,还是他自己看着办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汤药
白修治是个心里有算计之人,唐氏肯让他自己拿主意,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吴妈笑着接口道,“那您就等着喝儿媳妇敬给您的茶吧。”
本来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唐氏却听得一愣,感慨地说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呀,眨眼的工夫治哥都要成家了,他父亲要是知道的话……”
说到这里,难过地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讲了。
吴妈见白蓉萱坐在一旁,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唐氏。唐氏也缓过神来,急忙问起李家老爷和夫人的情况,把话题转了过去。
白蓉萱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唐氏就有些累了。白蓉萱不想打扰她午睡,替母亲把被子掖好看着唐氏沉沉睡下之后,这才和吴妈前后脚出了门。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的身子还是这样不好吗?”
“嗯!”提起这个,吴妈也很担心,她皱着眉头苦着脸道,“这汤药是一副接一副地吃,可总是看不到什么效果,回头是不是要跟老夫人提一嘴,也该换个大夫来瞧瞧了。”
白蓉萱记得穆老大夫曾经说过是药三分毒,什么药吃这么久总归是不好的。她为难地叹了口气,又问,“穆老大夫开的药方还差几味药?”
“四味!”吴妈提起这个就犯愁,“是最难找的四味,老爷拖了不少关系,连西北的客商都惊动了,可是却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夫人还劝我说不要心急,找不到就找不到,如今差了四味还让人心里好受一些,要是准备齐全只差一味,那才叫人闹心呢。”
唐氏是一如既往的心大,她这个样子只会让身边的人更着急。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头我给哥哥写信的时候也提一嘴,看看南京那边能不能买到,毕竟是六朝古都,如今的政府又设在那边,想必会比其他地方更繁华一些才是,什么好东西也应该先可着那边。”
吴妈一听顿时眼前一亮,“是这个理儿,怎么大伙之前就没想到呢?”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只怕不是想不到,而是觉得白修治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宁可自己费些事,也不愿意折腾麻烦他。
可事关母亲的健康,白蓉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两个人出了唐氏的院子,吴妈四下里寻摸了一圈,好奇地嘀咕道,“一上午没看到小毛子的踪影,这小子又不知道躲到哪里贪玩去了!”
白蓉萱早晨出门前才交代吴介去打听罗秀春的时候,知道他这会儿应该是在外面打探消息。
白蓉萱轻声道,“是我有事吩咐他,他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
吴妈诧异地问道,“他?他能给您办什么事儿?怕是连地方都找不全吧?”
“您也太小瞧他了。”白蓉萱就把之前自己派他出去把杭州城摸了个遍的事情告诉了吴妈,“他可比你想象的能干多了,您把他当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看。也别总是小毛子小毛子的叫个不停,放着好好的名字吴介不叫,干嘛总叫人家的小名!”
吴妈憨厚地笑了笑,“都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何况我是怕他毛毛愣愣的当不好差,回头再耽误了您的事儿。”
“不会的。”白蓉萱知道吴介是个机敏聪慧之人,不然上辈子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怎么能将日子过起来?她对吴介很有信心,还指望吴介赶紧成熟起来,应该能帮自己不少的忙。
两个人走到了岔路口,白蓉萱没什么睡意,准备去找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唐学茹说话,顺便绣上几针,赶在年前把要送给董玉泺的孔雀绣完。吴妈则要去后灶盯着唐氏的中药,虽然那边有马婆子看顾也出不了差错,可她总是不放心,非要自己看过才能安心。
两人在岔路分开,白蓉萱去了唐学茹那里。
没想到唐学茹闲来无事,居然坐在花架子前认真绣着孔雀翎,春桃则在一旁帮她分线。因为绣得太过专注,唐学茹甚至连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等发现白蓉萱站在一旁时,她一个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血珠顿时涌了出来。
唐学茹赶忙把手指含在嘴里,嗔怪地瞪着白蓉萱,“哎呀,你走路也不发出点儿动静,是不是想吓死我呀!”
白蓉萱一脸赞叹地说道,“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的?我们家的茹大小姐居然转了性,不用人三请四催的,自己就坐在花架子前绣起花来了。”
“你懂什么?”唐学茹白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这叫早死早投胎,早点儿绣完好做别的事,再这么拖下去,我真怕自己的耐心会被拖得干干净净,到最后就只能都堆到你的身上了。既然说好要两个人一起完成,总不能食言呀。”说到这里,她故意撇了撇嘴,“之前大姐和莉姐还都嚷嚷着要来帮忙呢,结果还不是扔下了我们两个?这两个没有义气的人呀,以后她们有什么事,我们也不去帮忙!”
这就是孩子气的话了。
唐学莉肩上扛着管家之则,长房大大小小的事务只会比二房多,不会比二房少。黄氏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每天都要忙得没个闲功夫,更不用说唐学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了。幸好长房的下人多是章氏活着时留下的老人,唐学莉还能支使得动,这要是下头的人对她不服气不听话,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而唐学萍就更不用说了,眼看着婚期临近,她手里的事情也不少,哪还能抽得出功夫来帮忙绣花呀?
说来说去,还是低估了这孔雀图案的难易程度,当初它被穿在白玲珑的身上,白蓉萱也只是觉得好看,谁成想绣起来竟然是如此的麻烦!
简直就是搬石砸脚!
白蓉萱在春桃的服侍下净了手,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闷头绣着花。
唐学茹道,“我哥哥如果也定了亲,是不是过两年就要成亲了啊?到时候新嫂子进了门,南京的治哥哥学成归来,家里的人口就更多了,还能住得下吗?”
白蓉萱下针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时候……自己的哥哥白修治也该回上海白家继承家业了吧?
唐学茹见她没有接口,“喂?你又出什么神呢?”
白蓉萱连忙道,“新嫂子进门又不会单独住,肯定要和荛哥哥住在一起的,我哥哥有自己的院子,有什么住不开的?”
“可也是。”唐学茹嘻嘻一笑,“我也是够蠢的,居然把新嫂子从我哥哥房里单拎了出来,我哥哥知道了,还不得提着菜刀来跟我拼命呀!”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时间过得飞快,才绣了短短的一块,窗外的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崔妈妈来叫白蓉萱去唐老夫人的屋子里吃饭。
唐学茹一听顿时垮下了脸,把绣花针往花架子上一丢,爬到床上生起了闷气。
崔妈妈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又唱得哪出戏?老夫人就怕你在房里憋闷,下午特意让后灶的马婆子去市集给你买了桃子和石榴,这会儿还在井下面镇着呢,单等吃过了晚饭就给你送来。”
“真的呀”唐学茹翻身而起,“我还以为祖母不疼爱我了呢。”
“怎么会呢?”崔妈妈哄着她,“老夫人可是最疼你的了。”
唐学茹这才高兴了起来。
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她道了别,慢悠悠地来到了唐老夫人的屋里。
房间内点了灯,唐学荛已经回来了,穿着一件绀青色的长袍,趁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仪表堂堂。
除了唐学荛之外,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也都在,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打探
唐氏没什么精神,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却亮得出奇,显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白蓉萱没有急着进门,趁无人注意悄悄藏在了门后。只听唐学荛滔滔不绝地讲着去高升客栈的事情,“张太太让我送的都些药材补品吃食一类的东西,显然是担心李家人在客栈里吃住不顺心。高升客栈和咱们店也没多远,去之前我还特意到店里称了三两茶叶一并送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家和张家连了亲,张太太那个人又没有把我们看外,她娘家那头来了人,我们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黄氏笑着道,“哎哟哟,拿自己家的东西做人情,你也真会表示。”
儿子分明是知道两家相看的事情,为了在李老爷的面前留下好印象,所以才会想得这样周到。
唐老夫人听着也是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对唐学荛的揶揄。
茶叶不值几个钱,重要的是唐学荛的这份心意。尤其是他已经能在大人不提点的情况下想明白这些,可见是个心里能装住事,知道人情世故的大人了。
两个人对此都异常的满意,就连平时不怎么和外人走动得唐氏都笑着道,“难得我们荛哥想得这样周到,怪不得张太太能信得过你呢。”
唐学荛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我这也是怕给张太太丢人,毕竟是借着人家的面子登门。我去的时候李老爷正往外送大夫,那人我也是认得的,是宝药林一位姓王的大夫,还特意上前打了声招呼。李老爷送走大夫问起我的来意,我连忙把张太太搬了出来,他二话没说得请我进门去坐,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天的话,问长问短的非常豪爽客气,就差把我的家底都掏干净了。”
黄氏听着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唐老夫人望去。
刚好唐老夫人也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喜色。
李老爷第一次见面就问长问短的,只能说明他很中意唐学荛。
黄氏心里又是自豪又是高兴,觉得之前的想法全都拧巴了。儿子又懂事又体贴,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唐老夫人到底年长,比黄氏能压得住事,听了唐学荛的话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奇,神色淡定地问道,“是吗?都问了些什么?”
唐学荛没有多想,有问必答地说道,“问咱们家做得什么买卖,听说是茶叶生意之后,又问这茶叶是自己家有茶园子还是从茶农手里收货?每年能采几次茶,家里人就能采完还是需要雇采茶工?茶叶的生意都往哪里发?还问了我家里有几口人之类的……”
唐老夫人听着,心里就更透亮了。
李老爷没有儿子帮忙,李夫人又常年都在病中,虽说有懂事能干的女儿帮着管家,但毕竟还没有嫁人不好抛头露面,家里家外的事情都要靠李老爷一个人支撑着。他絮絮叨叨地问唐学荛这些问题,一来是想看看少年人是否能稳下心来做事,对生意上的事情是否上心,二来也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唐家的家底如何。就比如家里是否有茶园,采茶的时候用家里人还是雇佣采茶工,就是探听一下唐家的茶园到底有多大。如果很小的话,自己家的人也就够忙活了。
这是经商多年的老油条才会想出来的办法,否则直接开口询问,谁会把这种事情告诉第一次见面的生人?
而且这里面实则还有一层深意,一般人不细想是很难想到的。
李老爷问这些也是为了试探一下唐学荛的城府。如果问什么说什么,心里一点儿不懂防备,那就不叫实在,而是傻瓜了。
唐老夫人想到这里,连忙问道,“你都是如何答的?”
唐学荛笑了笑,“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又是长辈,既然开口问了,我怎么好不回答呢?不过里面关系到很多家里生意上的事情,我又不能摸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是说三分藏七分了。有些事我答得模棱两可,反正李老爷也不做茶叶生意,约摸着也听不太懂,问得再细我就只能装糊涂,答什么也不知道了。”
黄氏没有唐老夫人脑筋转得这样快,闻声表情一僵,“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和长辈藏心眼了。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当着人家的面你还敢藏着掖着的,李老爷能看不出来吗?你让他怎么想你啊?”
唐学荛无奈地说道,“不管他怎么想,我是不能实话实说的。祖母不是常说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总不能对着第一次见面的生人,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家底交代了吧?谁知道他有什么算计,万一别有用心可怎么办才好?”
黄氏一愣,觉得儿子的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唐老夫人听了更是笑着道,“在外面行事谨慎些总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慢点儿也要走得稳一些,这样才走得长久。至于李老爷是久经世事的,大风大浪见惯了,要是连这个也看不懂还要在鸡蛋里挑骨头,那他这把年纪就算是白活了,连我们荛哥也不如。”
唐学荛听了祖母的赞赏,高兴地笑了笑。
黄氏听唐老夫人都这样说了,也只能作罢。
唐氏听了半天,有些不耐烦地直接问道,“那你见到了李家小姐没有?”
提起这个,唐学荛白皙的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低着头像是没听到一般,什么也没有说。
唐氏还以为自己的声音小,他没有听清,连忙又问了一次。
没等唐学荛回话,白蓉萱已经笑呵呵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妈,您这还看不出来吗?看他这副脸红耳赤的样子,肯定是见过了呀。”
唐学荛回过头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唐氏恍然大悟,黄氏则在一旁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指着白蓉萱道,“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进来说话,反而在外面偷听。快说,都听去了什么?”
“我才过来,就听了个尾巴。”白蓉萱走到唐学荛的面前,故意歪着脖子逗弄他,“远远的也不真切,好像听到了一出丑姑爷见丈人的戏码。”
唐氏一愣,黄氏则和唐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唐学荛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他狠狠地瞪着白蓉萱,“你……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反驳,气得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白蓉萱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哥哥,好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唐学荛又羞又恼地往门外走,说什么也不肯回头。
还是唐老夫人出面叫住了他,“你妹子和你开玩笑呢,你当什么真?快过来,祖母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唐学荛这才停住了步子,低眉垂眼地走了回来,却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唐老夫人问道,“你既然见到了,觉得那李家小姐怎么样?”
唐学荛一怔,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祖母。
他只是跟随李老爷进院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当时李家的两位小姐刚服侍完李夫人出门,见到陌生的外男不约而同地跑回了屋子里。惊鸿一瞥,他连李小姐的样貌什么样都没有看真切,这让他怎么回答?
唐老夫人以为他少年人羞于开口,又笑着问道,“要是把李小姐娶回来做你的妻子,你愿不愿意?”
唐学荛只觉得轰的一声,一股热浪直冲头顶,一时间让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过了许久,他才蚊子似的回答道,“我……我自然听从祖母和父母的意思……”
这就是愿意了。
黄氏感慨地笑了笑,觉得眼前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想到他咿咿呀呀学说话,摇摇晃晃学走路……那些清晰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说笑
黄氏望着眼前的儿子,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甚至想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自己不老,儿子也永远都不要长大。
不过她也知道,时间会继续向前推进,儿子也终究会像房檐下的乳燕一般展翅高飞,独自面临风雨,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
何况儿子精明能干,已经能想到这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了,就算陪在他的身边,也只能是照顾而帮不上什么忙了。
黄氏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不知道张太太看着儿子张自力成家立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她整了整思绪,打断了儿子和唐老夫人的对话,“这件事儿我会和张太太去说的,何况还要看李家那头的意思。李家千里迢迢来给李夫人看病,肯定不会走得太急,大家慢慢地商量也就是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吃饭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黄氏便吩咐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三个人摆了桌。
没一会儿唐崧舟也赶了过来,他没有问唐学荛下午的表现,而是向白蓉萱打听起唐学茹的情况。
白蓉萱如实答道,“近来非常的乖巧,闲着的时候就跟我一起绣花,我们两个人年前肯定能把送给玉泺表姐的东西绣完。”
唐学茹虽然不靠谱,但白蓉萱的话却是十分可信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嗯,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看她蹦蹦跳跳的,应该是没事儿了。”白蓉萱轻声回答,偷偷瞄着舅舅的脸色。虽然他装出一副面无表情不太在意的样子,但白蓉萱还从舅舅平静地表面看出了他的关心。
唐崧舟没有继续问下去,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饭菜。吃过晚饭黄氏带着唐学荛出了门,唐崧舟则又陪唐老夫人说了半天的话。
唐氏坐了片刻就支撑不住了,唐老夫人心疼她的身子,吩咐吴妈送她回去,倒是特意把白蓉萱留了下来。等唐氏走后,唐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治哥中秋不回来的关系?她膝下就你和治哥两个孩子,如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担心呢?你抽空多去陪她说说话,她看到你或许会好些。”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唐崧舟在一旁道,“我已经拜托了不少朋友,让他们出去走商的时候帮着看看,要是有穆老大夫药方上所缺的四味药材,宁可多花些钱也要想办法买回来。”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如今家里就剩下你和你妹妹两个了,等我百年之后,你们两个就是最亲的人。如今她身子不好,你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费些心。”
唐崧舟笑了笑,“自家的事情,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您放心吧,我总能想办法凑齐的,实在不行,我就上山里亲自挖药去。”
“哎哟哟,这把你能的。”唐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摇头,“别看你做茶叶生意还行,红茶、绿茶、白茶、花茶……什么都难不倒你,但隔行如隔山,真把你扔到山林里去,只怕面前摆着百年人参你也不认得,只会当寻常的草叶子踩过去。”
“看您说的。”唐崧舟不服气,“我都多大岁数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人参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拿它当草叶子呢?要是真被我看到了,立刻就装到药篮子里,采回来好孝敬您。百年人参肯定滋补,您吃了之后,说不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呢。”
“去去去!”唐老夫人嫌弃地摆了摆手,“你这不是在哄我而是在咒我,活到一百多岁那不成老妖怪了?人要信命,不用强求些求不来的东西。活到该活的年纪,然后没什么遗憾病痛的逝去,那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从前身强体壮的一个人到最后就剩下了一把骨头,每晚都睡不着觉,疼得直哼哼。真落到那不田地,就算活到两百岁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你父亲还在那头等着我,我多活一年他便要多等一年,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那边等下去啊?”
唐崧舟想到已逝的父亲,想到他人生最后的那段时光所遭受的痛苦,眼睛顿时就红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着母亲道,“您别看没了的,还是看活着的吧。家里这么多事儿,荛哥还没有成家,学茹那边更是没有着落,您能放心闭得上眼吗?”
“你只管放心,不只是荛哥和学茹,还有治哥和蓉萱。我肯定要亲眼看到这些孩子都成家立业生活美满,这才能闭上眼。”唐老夫人轻轻叹息着说道,“这样就算到了那头,你父亲问起我来,我也有个交代。他这辈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短寿了。”
唐崧舟伤感地低着头,没有接话。
唐老夫人则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脸色变得莫名的难过。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落寞。
李嬷嬷在一旁看得着急,怕唐老夫人想起这些往事伤心难过,她毕竟是上了年月的人,身子骨可经受不住太大的折腾。而且不比年轻时,如今只要稍稍睡得晚了些,她就要难受个一两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只是她要强不肯说,又怕让儿女们担心,特意叮嘱李嬷嬷不要向家里人提及这些琐碎之事。
李嬷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命向白蓉萱使眼色。
白蓉萱立刻会意,笑握着唐老夫人的手道,“祖母,您听听舅舅的话,他还说自己见过人参呢,可他见到的人参都是药房摆着往出卖的。真正的人参是长在土里,上面只露着花叶,除非是经验丰富的踩参人,否则肯定要把它当草叶子错过去。”
唐老夫人回过神来,望着外孙女白皙温暖的小手,感动得笑了笑,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你舅舅准是以为人参都是晒干了的一条条地摆在路边上,只等他拿着药篮子去捡就行了。”
白蓉萱听她说得有趣,轻声笑了起来。
一旁的唐崧舟也不想母亲沉浸在过去中,闻声难得的开起了玩笑,“瞧您说的,我不知道您告诉我也就是了,何必当着蓉萱的面这样说我呢。”又向白蓉萱问道,“看你足不出户的,真没想到居然还知道人参长什么样。”
白蓉萱很想告诉他——您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她最终也只是淡淡地笑道,“从一本书里看到的,因为觉得新奇有趣就记住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可见多读些书的确是有好处的。眼看着就到年底了,先是学萍的婚事,之后又是新年,家里肯定要忙上一阵。忙过完年开了春,我再托人给你和学茹请一位学问好一些的先生回来,也不拘多有才华,增长些见闻也是很好的。”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唐崧舟对她的态度异常满意,又夸奖了几句,还让她没事儿的时候多教教唐学茹,别让她像个不长心的野猴子一般,常做出一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唐老夫人看天色不早了,让白蓉萱回去早点儿歇着。
白蓉萱向祖母和舅舅道别,借着月色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入秋后天气转凉,尤其是夜里的风更是带着几股子寒意。白蓉萱加快了脚步,走到房间门口时,只见吴介正蹲在角落里和小圆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她。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小圆更是笑嘻嘻地迎上前来,“萱小姐,您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打听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守在这里?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小圆高兴地点了点头。这孩子年纪小,有点儿实心眼,黄氏自打交给了她多陪陪白蓉萱的任务之后,每次见到她时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只能出声随便赞扬她几句。小圆还以为是自己陪白蓉萱陪得好,所以夫人才这样高兴,她对白蓉萱的事情就更加上心了,没白没黑的守在房门前,就怕白蓉萱有事吩咐的时候还找不到人。
白蓉萱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吴介。
吴介一脸疲惫,应该是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话要说。
白蓉萱想了想,低声对小圆道,“那正好,你能不能帮我去打点儿洗漱的水来?”
“当然行!”小圆顿时挺起了胸膛,一副唯恐白蓉萱小瞧的模样,“别看我年纪小,我一身都是力气,我这就去后灶!”说着也不顾白蓉萱还有没有交代,屁颠屁颠地向后灶跑去。
白蓉萱冲吴介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前后进了屋内。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白蓉萱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
吴介道,“因为顾忌着身份不敢明面上打听,怕长房那边觉得二房有什么企图,回头再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只得到一点儿消息。”
白蓉萱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介能想到这些,足见智谋眼光,白蓉萱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
吴介继续道,“这个罗秀春是几个月才来杭州的,听说是长房相姨娘身边乳娘的远房亲戚,由相姨娘出面向长房大老爷求情,被安排在了离长房非常近的铺子当了个伙计。这人年纪不到三十,却异常的沉稳老练,做事面面俱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很得一个铺子里的掌柜看重,对他也相当得客气有礼,其他几个最初看他不顺眼的伙计没出十天半月就被笼络住了,看模样应该是个很会笼络人心地主。”
相氏乳娘的亲戚?
那么相氏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说不定当时就已经暗通曲款,等嫁到唐家来之后,唐崇舟长年累月不在家,相氏香闺寂寞,又想到了这个老情人,所以求到了唐崇舟的面前,安排到了唐家的铺子谋个差事。
相氏做事素来小心谨慎,即便是心心念念的老情人,也只是让他在铺子里做个伙计,甚至连二掌柜都不是,这样不但方便自己摆弄,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白蓉萱都不得不佩服她的算计和手段。不过为什么不把罗秀春安排在家里呢?他这样铺子和长房两地来回的折腾,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吴介见她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我听说长房的这几个铺子自上到下,掌柜伙计全都是裙带关系,归根结底都连着亲,所以异常的团结排外。罗秀春虽然是相氏乳娘的亲戚,但他们连相氏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了。所以罗秀春刚到铺子里的时候常常被指使得团团转,可他这个人脑筋灵活,而且花起钱来也很大方,经常请掌柜的和伙计出去喝酒听戏,没两天就跟这些人打成了一片,那掌柜的还说要认罗秀春做干儿子。罗秀春的脸皮也是厚,当场就跪下来磕头,可把掌柜的美坏了,从那之后他在铺子里算是站住了脚,何况后面还有相姨娘帮着说话,大家都说他不出三五年就能坐上掌柜之位了。”
能压得下脸面,更会奉承讨好别人,这种识时务又懂见风转舵的人绝不能小觑,如果他只是为了相氏还好,但如果心里装着更多的算计……那长房只怕就真的要变天了。
虽然唐家长房和二房分家已久,白蓉萱跟他们那一房素来不怎么亲近,但关系到唐学莉的一辈子,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莉姐被推入火坑呢?
白蓉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萱小姐,您没事儿吧?”吴介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心谨慎地问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不不不!”白蓉萱连连摇头,“跟你没关系,你只管往下说!”
吴介这才松了口气,“那罗秀春既是相姨娘乳娘的亲戚,隔三差五就要被叫进府里一趟,最开始铺子里的人都有些看不惯,说三道四什么难听话都有,不过自从罗秀春认了掌柜的做干爹之后,这些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大家只夸他孝顺懂事,罗秀春也会做人,每次从府内回来得了什么好处,总愿意和大家分享,现在他有段时间不进府,大家还要催着他去呢。”
白蓉萱听着怔怔出神。
相姨娘之所以不肯将罗秀春安排在家里,多半是顾忌着唐学莉的存在。唐崇舟虽然不常在家,但唐学莉却也是耳清目明的聪明人,她小小年纪就能把长房管得滴水不露,足见本事非凡。这一点就连唐老夫人和黄氏也是交口称赞,都说她不容易,但又十分地争气,隐约有当年章氏的风范。
罗秀春这样进进出出的,唐学莉不可能不知道的。但一来对方是相氏乳娘的亲戚,每次又都光明正大地进门,就算她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二来相氏的院子一直把持在自己的手里,用的又是自己的人,唐学莉碍于两人的关系,也不好插手她的院内事。
这才给了相姨娘和罗秀春私会的机会。
这个相氏的算盘打得可真精明啊……
吴介见白蓉萱听着听着又走了神,还以为他对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不满意,连忙说道,“对了,我还听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白蓉萱诧异地回过头,眼神紧张地盯着他问道。
吴介不明白她对这件事儿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压制住心底的好奇,缓缓说道,“按理说这远房亲戚再好再亲近,也始终不如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得实在。可您猜怎么着?听说长房的大老爷准备在衢州那边开个分铺,连门店都已经选好了,现在只差掌柜的和伙计的人选了。相姨娘的这位乳娘把自己的这个远房亲戚安排到了杭州来,两个儿子却要送去衢州做个掌柜。您说她的脑子是不是被猪油糊住了?亲生的儿子不管,却帮远房亲戚谋了个好差事。”
什么亲戚……
白蓉萱心底一阵冷笑。
只怕罗秀春只是相氏没嫁人之前的一个相好的罢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两个人分开了,相氏趁机巴结上了唐崇舟,费尽苦心的嫁到了唐家来做起来了姨娘。如今丈夫年迈,又常不在身边,她就想方设法地把罗秀春弄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个乳娘就是中间帮忙牵线搭桥的人,后又借着她的名义称呼……至于乳娘那两个儿子,只怕就是乳娘心甘情愿做这一切的筹码了。
白蓉萱冷笑道,“大舅舅要开分铺?铺子如何经营,每年的利润怎样,靠的全都是掌柜的能力,相姨娘乳娘的两个儿子有这个本事能接得下来吗?”
“谁让相姨娘如今说话有分量呢?”吴介撇了撇嘴,小声道,“这个消息是从罗秀春那里传出来的。原本他干爹准备将自己的一个弟弟送到大老爷跟前儿露露脸,如果有机会的话,哪怕到衢州做个二掌柜也好。毕竟山高皇帝远的,一来上头没有盯着管着的人,日子也能随意潇洒些。二来在账目上做起手脚,只怕大老爷也不能及时发现。可罗秀春听说了他的主意之后,立刻便劝他赶紧打消了。还说相姨娘已经看中了那两个位置,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单等着大老爷回来商量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后宅
后宅的事情看似琐碎,但实际却是权力的制衡与较量,自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相姨娘的话如此有分量,甚至都到了外人忌惮的地步,那就只能说明在唐崇舟的心里,女儿唐学莉已经不像之前相依为命时那般重要了。
唐学莉管着家里大事小情日常开销,已经被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还要时不时地应付一下相姨娘的阴阳怪气,唐学荣的捣乱冲撞,甚至是自己父亲的不理解与不信任……她的境遇是何等的艰难可想而知,居然连白蓉萱这种借居在舅家的人也不如。
白蓉萱心疼她的难处,再一想到她前世最终的结局,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相姨娘!
重生之后,白蓉萱虽然一直不待见她,但总觉得她前世之所以能在长房站稳脚跟,完全是早些年在二房前的讨好卖乖有了效果,唐老夫人和黄氏对她放松了警惕,不如之前那般提防谨慎,她自己又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善于攀谈结交之人,在唐学萍的婚事上大出了风头之后,便以唐家长房的女主人身份和杭州城的夫人们私下里走动了起来,渐渐就有了些名声。何况那时唐学莉也的确到了年纪,大舅舅唐崇舟又有了儿子唐学荣继承家业,不可能再让唐学莉在家招赘,所以只能将她外嫁出去,可挑来挑去的,最后竟然由相氏做主,将她嫁给了年长数倍死了妻子的鳏夫……
现在想来,相姨娘的筹谋算计远要比自己想得还长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相姨娘的布局大概从嫁入唐家那一刻就开始了,只是与二房的走动,看似不争不抢老实守着眼前的一滩生计种种行为不过是她在得手之前装出的假象罢了。
就像现在长房的管家之权,相氏想要拿在手里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既然往长房的铺子里安插一个人都如此地简单,唐崇舟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可相氏到了今天仍然没有把它握在手里,只能说明她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争抢。
当下想要管家权利,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得必然是黄氏。她本身就看不上相氏,更不想看她做大压在章氏留下的四个女儿身上,而相氏又此刻又不能和二房翻脸,自然只能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一来装出一副顾全大局不让唐崇舟夹在中间为难的样子,自己再有什么要求自然是予取予求,唐崇舟还能说个不字吗?二来长房的管家之权实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章氏早逝,唐崇舟又不是个很有算计之人,不然前世最后也不会落得一个变卖田产的地步。长房如今的日子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上已经是捉襟见肘,唐学莉每天都要苦恼着该如何拆东墙补西墙。好在铺子里的生意渐渐稳住了,外嫁的三个姐姐还时不时地送些钱财东西回来偷偷贴补家用,不至于让长房的面子太不好看。相氏想要管家,外嫁的三位小姐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掏心掏肺地帮衬,那么大的窟窿相氏要怎么面对?外头的人可不知道唐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到那时只会说相氏没有才能,唐学莉管家的时候一切都好生生的,等交到她的手里就怎么也过不起来了……
相氏还要不要脸面?她的儿子唐学荣还想不想成亲娶妻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大大方方地放开了手,反正相氏已经想明白了,只要把唐崇舟死死地笼络在手里,自己又有儿子唐学荣撑腰,管不管家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把这出力却不讨好的烂摊子丢给唐学莉,正好让她分心乏术,没办法管自己的事情。她也好趁这个机会仔细地安排后路,真等到自己翻身的那一天,什么唐老夫人、黄氏……她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而唐学莉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除了硬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何况唐家长房如今的下人虽然多是章氏活着时留下来的,对章氏异常的敬重,但章氏毕竟已经死了多年,这些人里固然有对唐学莉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但也不缺那墙头草两边倒的人。相氏之前又利用唐崇舟的脾气敲山震虎,虽然仍没多少人服气,但至少不敢再当面对她冷嘲热讽,有任何不敬了。
相氏如今在长房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没有一点儿不顺心意的。
也难怪相氏的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把自己的情夫领到家中私会……
要不是那天刚巧被自己误打误撞碰到了,白蓉萱怎么也想不到相氏还有这样的一面。
吴介见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事情想入了神。”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几天要是有空就多往长房跑一跑,盯紧了这个罗秀春,看看他还有什么动作。只是记住一点,千万别给人发现了。”
吴介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不解地打听道,“萱小姐,这个罗秀春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您为什么对他这么防备啊?”
额……
这倒是把白蓉萱给问住了。
只是没等她想出个合适的借口,吴介已经先一步说道,“算了,您还是不要说了,我妈之前特意叮嘱过我的,让我用心办事,不要多嘴多舌地打听一些不该自己知道的。萱小姐我不问了,您放心吧,我一准把人盯住了。”
白蓉萱见他反应如此之快,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吴介来到唐家纯属偶然,身边自然也没带什么衣服,他现在穿的还是从唐学荛那里找来的一些不要的旧衣。如今天已入秋,早晚都带了几分凉意,可他的衣服仍旧很单薄。白蓉萱担心地说道,“你穿得这样少,小心着凉感冒。等下我拿些钱给你,出门上街的时候买件棉衣留着过冬吧。”
前世白蓉萱最后在北平的日子过得简直可以用‘苦兮兮’三个字来形容,到后来身无分文,全靠哥哥的同窗好友孟繁生接济度日,要不是多亏了他,自己不但没钱吃药,只怕连饭都吃不上了。重生之后她特意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因为还没有前世的上海之行,所以她手里存着一笔小钱,是这些年逢年过节唐老夫人、舅舅舅母和母亲给她的零花与压岁钱,她没什么开销,一直都攒在手里,虽然不多,但对于过过苦日子的白蓉萱来说,已经非常的珍贵了。
吴介一听,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和母亲手里有钱!如今我跟着母亲在唐家生活,母亲就不用再每个月给我伯父伯母送钱,足足省下了一大笔。何况之前把水田租出去的钱荛少爷一分没少地交给了我们娘俩,买件棉衣的钱还是有的,怎么能动小姐您的钱呢!而且买来的衣服穿着不合身,我母亲已经在着手给我做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穿上母亲亲手给我缝制的衣服了。”
白蓉萱见他说到后来一脸喜气,也不知道是为了新衣服高兴,还是为了母亲亲手给他做衣开心,说话时的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白蓉萱也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很能理解吴介的心情。她不再多说,恰好小圆小心翼翼地端着水走了进来。吴介趁机告辞,白蓉萱点头让他退了出去。
之后吴介便每天早出晚归的,把盯梢罗秀春当成了头等大事。
倒是白蓉萱找了个机会,向唐崧舟打听起长房大舅舅要在衢州开分铺的事情。
唐崧舟听后十分意外,“确有其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衢州
白蓉萱当然不能说自己让吴介出去打探过长房的事情,不然舅舅肯定会以为她在窥伺长房,要是问起来自己又没办法解释,到时候只会让他怀疑。
好在白蓉萱开口询问之前就猜到舅舅大概会有此一问,早就有所准备,“之前去长房做客的时候,听相姨娘提了一嘴。”
这消息的确是从相姨娘自己的嘴里泄露出来的,这么说也不算冤枉她。
唐崧舟一听,果然没有多想,一边点头一边道,“上次你大舅舅回来时才与我说的,他说衢州水路四方纵横,来往通货便捷,非常适合走水路货运这条路,他已经在那边看好了铺子,还准备买一条船,反正杭州这边的市场已经被占得满满的,不管怎么用心经营,还是很难有所作为,倒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说不定能找条新路。”
可唐家在杭州生活多年,在这里有亲戚有朋友,真遇到什么事儿只要招呼一声就会有人出面帮忙,放弃这边祖宗辛苦经营的人脉财富,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头再来,如果唐崇舟还是而立之年,有这种魄力和想法,外人也只会称赞他一句‘年少有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如今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根本不是个多谋善虑之人。家里的生意不愠不火,日子也是稀里糊涂,都和他有直接关系,这个时候能把家业守住等儿子来继承就不容易,还想去衢州发展新产业,简直就是在拿钱往水里扔。
白蓉萱嘀咕道,“大舅舅不是被骗了吧?”
也不能怪她会这样想,实在是唐崇舟的为人太不靠谱了一些。衢州如果真那么好的话,如今只怕比杭州还要红火呢,怎么可能等他后知后觉地跑去开店做生意呢?
唐崧舟听着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外甥女是真的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最开始听他说起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大哥说他已经考察清楚,而且连铺子都看好了,就等着谈妥了交上定金就准备开业做买卖了。哎,如今生意不好做,家家都很艰难,这个时候更是易静不易动,偏偏他愿意折腾,我劝阻了几句他又完全听不进去,后来也只能无奈作罢。你不知道,他就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窍一般,还让我跟他一起去闯荡呢,到时候就在他旁边租间小铺子,开始可以用他的船,还说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之类的话,听得我只想笑。生意要真那么好做,哪还轮得到我们,衢州当地人早就已经抢破头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舅舅什么都想明白了,更是没有丝毫担心。
不过既然是唐崇舟如此重视的新铺子,怎么可能交给相氏的人打理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只能说明唐崇舟对相姨娘已经到了非常信赖的地步了。
白蓉萱继续打听道,“那大舅舅是打算亲力亲为还是找可靠的掌柜的坐镇?”
“既然投入这么大,又是铺子又是船的,当然是他自己打理得好。”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他的野心属实不小,如果衢州收益可观,他还打算再多开几家铺子呢。这样一来怕是也有心无力,只能交给掌柜的打理。新铺开张,又是在陌生的地界上,这上下打点人情往份真是一点儿都差不得,稍有不慎就会赔得血本无归。也不知道长房有什么能人,会让大哥如此的信心大增,我看他将来还有得折腾呢。”
有野心当然是好,可也要看实力能不能够得上这份野心,否则就变成了空有一身抱负而无力实施的窘境。
以白蓉萱对唐崇舟的了解,只怕他这一次也是瞎折腾。
她不太在意地说道,“大舅舅愿意做,就只管让他放手去干。他这把年纪还愿意这样东奔西走的,也是为了给儿女多留些家底。”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荣哥。”唐崧舟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如今长房不比从前了,有了儿子傍身,大哥自然要为他把路铺平。做父母的都是这样,只盼儿女能走得顺利,磨难越少越好。虽说长房和二房已经分家多年,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在杭州他们是咱家最实在的亲戚,真遇到什么事儿,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当然是希望他能好的,他好了长房也就好了,我们唐家也就都好了。”
白蓉萱知道舅舅是个大好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就知道您肯定会这么说的。”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唐家人口少,等我们这些老的一走,也就你们这几个年轻的走动了。这一家人就要守望相助,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
如果以后长房真是唐学荣当家做主,相姨娘母凭子贵作威作福,只怕想要走动还真不容易。
不过她不想让舅舅担心,非常乖巧地答应了下来,“您就放心吧。”
唐崧舟道,“其实以我的意思,大哥与其这样在外面跑,还不如安下心来好好把家里的买卖盘一盘,守着这一摊买卖用心经营总是不会饿死一家人的。可他高瞻远瞩,总想多干一些,也让儿女们的日子好过一些,所以整天不招家,总这样下去荣哥可怎么办才好?他也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到今天连本完整的书也读不下来,而且骄横跋扈,只要稍不如意便撒泼打滚,将来怎么能负担起家业?相姨娘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在管教儿子上只知道一味的袒护溺爱,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养歪了。”
相姨娘怎么养儿子,白蓉萱可不想知道。
她从舅舅这里得到了确切消息,满意地跑回了房。
没过两日,张太太就亲自登门拜访。她一进大门就笑着对迎出来的黄氏叫道,“大喜事大喜事,快把家里最好的茶沏一壶送来,不然我可什么都不说。”
黄氏听得莫名其妙的,“你哪次来不是喝最好的茶,好像之前慢待了你似的。”
两个人来到唐老夫人房里,张太太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家荛哥斯文懂事,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昨儿我们家老爷和自力总算从上海赶了回来,回到家换了套衣服来不及歇息就去客栈见了李老爷,三个人一直喝道半夜才散。你猜怎么着?李老爷一见面就拉着我家老爷打听起荛哥的消息来,又问他定亲了没有,之前有没有相看过什么人家?我家老爷自然要把荛哥好好地表扬一番,李老爷就动了心思,想和你家搭门亲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呢!”
黄氏一听喜出望外,不等唐老夫人反应,她已经不迭地点起头来,“愿意愿意,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这几天她还在为这件事儿犯愁。李家那边一点儿消息没有,不知道这件事儿是不是就黄了?偏偏李家的六小姐生得实在漂亮,要是能娶回家来生几个模样俊俏的孙子孙女,黄氏美得做梦都能笑醒了。这么一想,她就更不想错过李家六小姐这门好姻缘了,正盘算着要不要拜托张太太打听一下李家的意思,没想到李老爷居然主动提起了结亲的事情。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也证明自己的儿子的确很出色,不然李老爷作为女方也不可能上赶子接这个茬。
唐老夫人听了也很高兴,在一旁微微地笑着。
李嬷嬷上前了两步道,“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这么说我们家很快就又要办喜事了?”
“可不是嘛!”黄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好好的庆祝一番才行。
张太太见黄氏一脸兴奋,有意要逗弄她一番,故意板着脸说道,“李家可有两位小姐没出阁呢,你就不问问李老爷想把哪一位嫁到你们家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同意
黄氏听了果然一愣,脸上的笑容就像僵住了一般,反应了半晌才道,“是……是哪一位啊?”
虽然李家的五小姐也很优秀,但黄氏第一眼就看中了六小姐,对她印象尤其深刻,以至于后来只要一想到儿子的婚事,脑海里闪现的第一次个身影必然是六小姐。
她还从没想过五小姐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呢。
倒是唐老夫人在一旁笑着接口道,“李家的两位小姐都是很好的,难得李老爷肯抬爱,不论哪一个我们都欢欢喜喜地接着,只盼望两个孩子能够合心顺意地把日子过得甜蜜幸福,那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就没别的奢望了。”
张太太拍手称赞道,“还是老夫人您阅历丰富能稳得住场面,再看看您这儿媳妇就不行了,我才一句话就把她震住了,这会儿只怕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办才好呢。”
这话还真让她说中了,黄氏脑子里的确想着该怎么办,可当着张太太的面,她怎么可能会承认呢?
黄氏连忙辩解道,“瞧你说的,我的眼皮子就那么浅啊。就像母亲说得那样,李家的两位小姐都是珍珠一样的宝贝,娶哪个回来都是我们高攀了,只要李老爷肯松口,我们是一个不字没有的。”
张太太却仿佛看破了她的心事一般,笑着说道,“行了吧,你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放心吧,这次如了你的心意,李老爷准备把六小姐嫁给你们荛哥……”
张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黄氏便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呀?”
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
张太太指着她的表情对唐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她的心思都在人家六小姐的身上,还在这儿跟我说好听的场面话呢。”
唐老夫人笑而不语,黄氏则抢着问道,“自古都是长幼有序,李老爷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越过了五小姐,直接把六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她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该不会是李夫人的病情……”
一般只有家人身体大恙时才会这样着急把儿女的亲事定下来,否则等孝期三年一过,适龄的年轻人早就定亲的定亲成婚的成婚,那些剩下的大多也都是凤毛麟角一身毛病,完全算不上什么良配。
张太太就知道她会胡思乱想,闻声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你这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李夫人这些年一直病着,虽说不怎么好,但好在也没怎么坏,人家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
黄氏点了点头,一脸的不好意思,“是我想拧了。”
张太太道,“平日里你是多聪明的人,可一涉及到儿女的婚事上头,你就彻底的糊涂了。我明白告诉你吧,李家五小姐的婚事三个月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婆家是安徽芜湖人,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一家人却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在当地素有闲名。这户人家的姑奶奶嫁到了我娘家当地,拖了两层关系跑到李家说亲,李老爷听后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找了不少可靠人去打听,得知对方是个踏实过日子人家之后才放下心来,而且和五小姐说亲的这位男子更是眉清目秀,异常的孝顺守礼,他虽然满意但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背地里偷偷去了一趟芜湖,不但在当地打听了一下这户人家的事情,还躲在角落里见了未来的五姑爷一面,这才放心地回了家,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唐老夫人闻声笑着道,“这么说来,这位李老爷倒是个心疼女儿得主,为了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
“那可不嘛!”张太太提起这个就想笑,“李老爷在我娘家当地是十分有名的,平日里行事十分的豪爽,谁家有个难处被他知道了,不管什么事儿肯定要插手管一下子。大家都说他像是从梁山上下来的,所以都愿意和他结交。不过只要一牵扯到六个女儿的婚事,他便谨慎得吓人,什么都要自己亲眼看过才能放心,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唯恐一个不小心毁了女儿的一辈子幸福。偏偏他的女儿多,上头四个女儿出嫁的时候,李夫人还没怎么样,他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把观礼的人笑坏了。不过大家都称赞他爱女如命,背地里没一个说他坏话的人。”
“也是难为他了。”唐老夫人虽然没见过李老爷的面,但听张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他是个处世豁达但又真心疼爱女儿的好父亲,“这也是李家六位小姐前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到这样一位父亲庇护。一家里有这样一位长辈,孩子们有样学样,也都不会差的。”
张太太连连点头,“不但如此,而且还异常的亲和。听人说李家的这六位小姐无论是嫁了人的还是没嫁人的,自小到大就没红过脸。按理说家里头的女人一多,这麻烦事儿就多。叽叽喳喳地只要聚在一起就有没完没了的事儿,今天的珠花明天的鞋袜,芝麻大点儿的事情都要闹上一阵子,可李家的左邻右舍说,每次见了他们家的人,都是聚在一起笑呵呵的,隔壁住了几十年,就没听过争吵的动静。”
“的确是户难得的好人家。”唐老夫人异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亏得亲家太太费心想着,荛哥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回头不但我要亲自送了谢媒礼到家里去,荛哥也得给你磕个头才行。”
张太太连连摆手,“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就是在中间传个话而已,说到底还是你们家荛哥自己争气,这都是老夫人和家里的长辈自小言传身教的关系,又干着我什么事儿了?我可当不起!”
“要的要的!”黄氏道,“这是应该的,要不是你,荛哥的婚事还没个影呢。”
张太太笑着道,“这次可顺你的心,彻底满意了?”
“再没什么不满意的!”黄氏道,“如今荛哥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我这心就放下了大半,以后能睡个安生觉了。”
张太太道,“你们也别答应得这样快,回头再问问荛哥自己的意思,要是他也愿意,就趁李老爷在杭州的这段日子,两家把这件正事放在台面上好好的说一说。我出门之前,我家老爷特意叮嘱我说李老爷远来是客,我们肯定要有所表示,过两日要在欢庆楼摆桌酒席好好的宴请一下,到时候让你们家老爷带着荛哥也去,他们这些爷们儿好说话,三杯酒下肚就把正事儿都说完了,省得我们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不但耽误工夫,还容易让人会错了意。”
黄氏觉得张太太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涉及到这种做决定的大事,黄氏还是愿意多听听唐老夫人的意见。
婆媳二人四目相对,唐老夫人知道儿媳给自己脸面,让她帮着拿主意。
她也不是那扭捏之人,当即说道,“这样最好,回头我跟崧舟去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也要老夫人帮着出面说个话才好。”张太太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为难。“是这样的,李老爷之所以会带着李夫人长途跋涉来到杭州,其实是听说了上海的穆老大夫会在宝药林待上一段日子,谁成想穆老大夫临时有事,提前回了上海,他们这一次便扑了个空。他从宝药林的人那里听说了府里姑太太和穆老大夫颇有渊源之后,就起了心思,想麻烦姑太太写封引荐信,他好带着李夫人去上海求医。李老爷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又不知道姑太太的性格,所以才会这样大咧咧的没个顾忌。但我却是知道内情的,所以觉得这件事情难办。只是关系到李夫人的身子,我寻思着多少还是来张回嘴,哪怕不行也算尽了心,姑太太要是能帮上忙,也算结了个善缘,全当是为儿女积福了。”
第三百四十章 高兴
事情关系到女儿,又要借她的人情办事,即便是唐老夫人也不敢一口应承下来。她笑着对张太太道,“亲家太太不是外人,我跟你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的。阿姝是什么样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整天把自己圈在家里,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如今也就家里人肯担待她了,要是扔到外面去,就她那痴儿呆女的处事,只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张太太也知道唐氏的性子,所以开口的时候才会那样为难,不等唐老夫人把话说完,她已经不好意思地抢着道,“可见这就是老人们说得富贵命了,是咱们求也求不来,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好日子统共也就这么几年,能活得无忧无虑什么心也不操,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唐老夫人感叹地说道,“要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自然是好,可天不遂人愿的事情还是太多了些。既然亲家太太什么都能明白,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的兜圈子。这件事儿由我出面去跟阿姝说,不过她能不能办到却不好说,我也不敢替她答应,你只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没有一口回绝,已经是留足了面子。
张太太自然是满口答应,又留着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她这才提出告辞。黄氏留她吃了晚饭再走,张太太摊着手一脸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家里要是没有我张罗,只怕就要喝西北风了,大的不管事,小的更是指望不上,我如今只等着学萍进门帮我的忙了。还有三张嘴在家等着,我哪还有心思在你这儿吃饭呀。你别留我了,不然你那好姑爷就要饿肚子了。”
“瞧你说的。”黄氏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说笑话,忍不住道,“离了你还不做槽子糕了呢,人家少了咱们这些啰啰嗦嗦的人在后面呱噪,不知道有多快活呢,就你自己不知味。正好趁着都在家,不如下帖子把他们都请过来,咱们好好摆一桌热闹热闹。”
张太太笑着道,“你急什么,这顿谢媒饭是少不了的,却不是这个时候吃。等荛哥和李家六小姐的亲事板上钉钉彻底定妥当了,你再张罗也不迟。”
黄氏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留,亲自送她出门。张太太向唐老夫人告别,和黄氏拉着手往外走去。路上黄氏和张太太商量,“虽说是李老爷抬爱看中了荛哥,但也没有让人家女方先开口的意思,你说我要不要请了人上门提亲,再把见面礼事先准备出来啊?”
“你急什么?”张太太安抚着她道,“先等你家老爷见过李老爷之后再说,他们酒桌上把该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之后才是这些琐碎的小事呢。何况还要先把两个孩子的八字合出来看看合不合,万一要是有什么冲突就不好了,等这些都定死了,你再请媒人上门提亲也来得及,我就不抛头露面跟着瞎掺和了。”
黄氏点了点头,“亏得有你帮我出主意,不然我这会儿我早就六神无主了。”
“你慌什么?”张太太白了她一眼,“你可是要做婆婆的人了,遇到事更得稳得下来才行。看看你们家老夫人,无论多大的事儿摆在她眼前,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那没事儿人一般,这才是真正的阅历丰富,有你学的呢。”
“那是!那是!”黄氏对唐老夫人也是相当的佩服,“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她这辈子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才能这样处变不惊。我没她那些阅历,怎么学也是学不来的,最多能得三分形似就不错了,你可别难为我了。”
张太太笑呵呵地和她说着话,出了唐家的大门。
唐老夫人等张太太一走,立刻就让李嬷嬷去看看唐氏的情况,“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什么也别说,见她精神好些了就叫过来,只说我有话要对她说。”
“我晓得。”李嬷嬷点了点头,快步赶去了唐氏的房里。
这几日秋高气爽,天气也别前些天暖和了许多,唐氏今天的精神很不错,正在屋内和吴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高兴事,脸上都是笑意洋洋的。
李嬷嬷怕惊扰了唐氏,特意放轻了步子走了进来。吴妈见状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起身相迎,还搬了凳子请她赶紧坐下。
李嬷嬷大半辈子都在唐家过的,与唐老夫人更是风里雨里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如今身子虽然不如从前,但却最得唐老夫人的信任,唐家的人对她也都分外得客气。
李嬷嬷谦让了半天,最终还是被吴妈拉着坐了下来。
唐氏不解地问道,“您怎么有空来了,可是母亲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嬷嬷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比前几日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脸色还泛着淡淡的红晕,可见是没什么要紧事的。李嬷嬷放下了心,低声答道,“今儿天气好,太阳顶老大的个儿,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浑身都舒服极了。老夫人怕您窝在屋子里不走动,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请您过去陪她说说话,正好也晒晒太阳,要不这人都要发霉了。”
吴妈先前都商量了半天,但唐氏还是不愿意出门,吴妈说不动她,只能无奈地作罢,这会儿听了李嬷嬷的话,连忙道,“既然是老夫人请您,您就赶紧起来换套衣服吧。”
唐氏本来不想出去,明晃晃的阳光晒在脸上,总让她头重脚轻晕头转向的,她更喜欢在床上待着。不过既然是母亲有事叫自己过去,她说什么都不能拒绝。唐氏听话的下了床,梳洗了一番换了套衣服在李嬷嬷和吴妈的陪同下赶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唐老夫人正在和黄氏商量唐学荛的亲事,唐氏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了一句,她惊喜地问道,“荛哥和李家六小姐的亲事成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没人去告诉我一声?”
黄氏转回头,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嘴角,“不过是李老爷觉得荛哥还算稳重可靠,向张老爷多打听了几句,张太太喜得什么似的,赶着就来告诉我一声。两家的孩子还没正式见过面,八字也没有合,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我们在这里不过是未雨绸缪,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一定能的!”唐氏高兴地说道,“我们家荛哥出类拔萃,又敦厚又老实,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两个小月亮似的,李家人一定会中意的。倒是八字要找个可靠的寺院合一合,最好是能请到一位得道高僧,这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可得相辅相成才行,不然成了家针尖麦芒似的,见了面就磕碰个没完,日子还怎么过呀?”
“谁说不是呢?”黄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准备请普陀寺的高僧给两个孩子合八字,你说怎么样?”
普陀寺是杭州香火最旺盛的寺院,寺里不乏有学问的得道高僧,不过请他们出面合八字,香油钱也不便宜。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黄氏也来不及心疼钱了。
唐氏赞成道,“那肯定行的。”
唐老夫人听他们姑嫂之间你一句我一句的,亲热得就像一对姐妹。她满意地笑了笑,对唐氏道,“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唐氏还在为唐学荛的亲事有了眉目高兴,一脸笑容地坐了下来,“有什么话您只管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请托
唐老夫人将张太太之前的请托缓缓道明,又怕唐氏听不懂,特意解释道,“因要用你的人情,这件事儿我并没有直接应承下来,只跟亲家太太说会与你商量商量。如果你觉得为难,也不用强作好人,我如实回了亲家太太就是,想必心思伶俐的她也不会介意的。何况穆老大夫声名远播本就难求,李老爷他们这一次来,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我心里想着,归根结底是件救人性命的好事,你若是能出力帮忙,从中引荐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当给治哥和蓉萱积福了。不过这人情是越用越薄的,说到底穆老大夫肯出面帮你,还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看看这件事儿该如何答复。”
黄氏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多嘴插话。
唐氏听着果然微微一愣。
唐老夫人继续道,“听亲家太太的口气,李夫人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十几年,身子一直就没怎么好过,你大嫂也去看过了,要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他们一家人又怎么会长途跋涉的赶来杭州呢?只是没想到穆老大夫提前回了上海,他们这边又没什么亲戚帮着打听,居然扑了空,也是可怜了。”
唐氏总算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说实在的,若是换了旁人,这个忙我是肯定不会帮的。倒不为别的,我既已从白家出来,就不想再借着他们的面子行事。之前吴妈的儿子吴介危在旦夕,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想到吴妈跟着我这些年,一直尽职尽责地照顾我,与我患难扶持欢乐与共,她的儿子出事,我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这才硬着头皮求到了穆老大夫的面前。”
她声音虽然听上去柔柔弱弱的,但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白家的敌意与轻视,甚至不屑提起他们的名字。
唐老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女儿这一生大概是走不出对白家的怨恨了。
黄氏心疼地看着小姑子,轻声道,“你先别忙着生气,小心自己的身子。张太太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那边的李家人是娘家的好友,受了人家的托付不得不在中间传个话。我听她的意思,也没指望这件事儿能成,你就更不要放在心上了。回头我让崔妈妈去张府递个消息,就说实在是无力帮忙,还请张太太和李家的老爷夫人不要怪罪,想必他们也能理解咱们的难处……”
黄氏的话还没说完,唐氏便已抢着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她微微一笑,握着黄氏的手道,“我不是说了吗?若是旁人家我不会帮忙,但这李家又不一样。如今既然要和家里结成儿女亲家,以后也要像张太太一样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才行。这会儿婚事才刚起了个头,李老爷的拜托就显得尤为重要,说什么都不能拒绝了。我就算不看他和张太太的面子,还要看荛哥的面子呢。何况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就写一封引荐信给他好了,如果我的话不顶用,就让李老爷去找外长房的元则大哥,想必他也会十分乐意帮忙的。”
黄氏就怕唐氏会这样想,她连忙道,“哎呀,你不用想这么多,更不要看这个面子看那个面子的,如今什么都不如你自己要紧。何况看病是看病,亲事是亲事,这原本就是两件事不能混作一谈,如果李老爷连这个也看不破的话,觉得唐家无能帮不上忙,尽而搅黄了这门亲事,也只能说这人太过自以为是,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这样的亲家有与没有都是一样。”
唐氏知道她这番话是用来安慰自己的。都不用黄氏自己说,看她前些天魂不守舍的表现就知道她是打心眼里中意李家那位六小姐的。
唐氏微微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的身子也不好,虽然素未谋面,但多少也能理解李夫人常年卧病在床的痛苦,若是真能让穆老大夫出面治好她的病,这不也是一件功德吗?”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阿弥陀佛,是这么个道理,你们两个倒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
唐氏道,“何况要是这件事能成,李老爷以后还不更得高看荛哥一眼啊!本身就是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夫婿,亲事还没成就帮了丈人这么大一个忙,荛哥在李老爷面前就更能说得上话了。”
黄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了唐氏了。她只能想办法告诉荛哥一声,让他以后要好好孝顺姑姑,就算唐氏要在唐家终老,唐学荛也要尽心服侍才行。
唐老夫人也心疼女儿。
知道她这是应咬着牙逞强。
唐氏自从回到唐家生活之后,没少受哥哥和嫂子的帮扶,要不是他们两个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又把治哥和蓉萱视作己出,她就算在娘家也很难立足。如今儿子在外面安心求学,不必担心她在家里受气遭罪,而女儿更是被保护的温室花朵一般,为了她唐崧舟甚至不惜和江家那种流氓货色正面硬刚……
唐氏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代表她傻。
有些话她不说,却妥善地藏在了心底。
她一直都想为唐家做点儿事,可惜自己人微言轻,又没什么才能本事,反而要麻烦家里帮着出面应付的麻烦事多如牛毛。一想到这些,唐氏就坐毯如针,格外的不安。
她和穆老大夫实在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当初在上海时也不过数面之缘,说过的话都很有限。自己在他的面前实在称不上有什么脸面,但关系到唐家和李家的亲事,她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唐氏虽然不善言辞,但却是个十分执拗的性子,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义无反顾头也不回的从白家出来。如今她拿定了主意,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件事儿你们不用管,交给我就是了。回头我写一封引荐信,烦劳嫂子替我转交给张太太,然后我再写信拜托闵老夫人和则大嫂子,等李家的人到了上海之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也个能出面帮忙的人。”
黄氏一脸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也怪这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李家的亲事与李夫人的病情刚好撞上了,让唐氏夹在中间为难。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为了李夫人的病,李家人也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到杭州城来,那样的话唐学荛和李家六小姐的亲事就彻底没影了。
黄氏想到自己的儿子和李家六小姐的模样,无奈地低下了头。
倒是唐老夫人出声道,“你给则大太太写一封信就是了,顺便也和她报个平安,再让你嫂子准备些礼物,正好快过年了,只当提前送份年节礼。这些年则大太太对你的事情非常上心,这边有个风吹草动的她都担心不已。上次蓉萱和江家出了事情,她更是派了两位少爷过来,可见对你的事情十分重视,俗话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则大太太的这份恩情不只是你,唐家人也得记在心里才是。”
黄氏没等唐氏开口便不迭地答应了下来,“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准备。”
唐氏也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唐老夫人继续道,“则大太太还年轻,以后治哥回到白家,孝敬报答她的时日多着呢。至于闵老夫人……”唐老夫人斟酌了一下,摇头说道,“还是不要麻烦她老人家了。上了年月的人经不起折腾,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不要告诉她了。何况如今白家二房当家,闵老夫人在家里的地位属实尴尬,你就算求到她的面前,回头她也得支使闵家的人出面,这就有些大材小用了,也让闵家人觉得反感。”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引荐
唐氏听母亲这样一说,顿时后知后觉地道,“可不是嘛,当初老太爷健在的时候,两个人便貌合神离谁也瞧不上谁,老太爷那人又性子执拗,日子相敬如宾,闵老夫人平日里连门都很少出,仿佛心如止水一般。如今没了老太爷这个倚仗,闵老夫人在唐家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黄氏在一旁听得十分无语。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闵老夫人后头有闵家撑腰,此刻闵家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四大家族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白家只能把她捧在手里敬着,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满意,可面上也是一句话不敢说的,哪里就称得上艰难了?
只不过闵老夫人膝下无儿无女的,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和二房发生不愉快,这才一直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大家表面上维持着太平,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何况真有什么大事,闵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正因为这样才显得闵老夫人格格不入,倒像是被二房排挤在了外面一般。
唐老夫人也觉得女儿糊涂,连这种场面上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不过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地笑了笑,故意放轻了声音道,“闵老夫人出身于闵家,当年没嫁人之前就是养在手心里的豪门千金。何况闵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她自小富贵惯了,脾气自然也孤傲些。就算指使不动白家的人,还有闵家的人能帮忙呢,她的日子只有好的没有坏的,你就别操这个闲心了,只要把我说的话记在心上就行了。”
唐氏轻声答应了,当天回到房里就写了一封引荐信,又特意给则大太太写去了一封,请她帮忙照料一下李家的人。
黄氏拿了引荐信,片刻都没敢耽误的吩咐崔妈妈送去了张家。张太太接到信后笑着道,“你们家夫人也真是的,这样露脸的机会也不肯要,自己送到客栈去,李老爷还不得千恩万谢的?难得有和未来亲家打交道的机会,她却直接丢给了我,你让我说她什么好?”
崔妈妈笑着道,“如今亲事也只是个影儿,毕竟没有定下来,夫人怎么好直接去找李老爷呢?这件事儿还是得辛苦您在中间帮着跑个腿,回头夫人自然是要当面谢您的。”
“原本就是我起的头,还道什么谢?就算要谢,也是我去谢她才对。难得你们家姑太太愿意帮忙牵这个线,她那个温和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麻烦她出面动人情。”又让贴身妈妈把准备的一些布料拿了出来,“这是我们家老爷从上海带回来的,我看这花纹时兴,做两套衣裳是极为合适的。我拿给姑太太当做谢礼,你帮着捎回去,我就不亲自登门了。到时候推推搡搡的,让人看着生分。你只跟她说,这份人情我记在心里了,回头有那合适的人家,我给她的宝贝蓉萱留心看着。”
崔妈妈先是一愣,但随后便反应过来。
按理说就算要定亲,肯定也是白修治在先,白蓉萱在后。怎么张太太直接就把白修治给越过去了?可仔细一想,白修治是白家三房的继承人,婚事兹事体大关系到白家内房外房,生意场上的不少事,只怕精明强干的唐老夫人都插不上手,就更别提唐氏和张太太这个外人了。
她自然不敢夸这个海口。
崔妈妈感叹着张太太精明,也没有和她客气,笑着接了礼物,向张太太告辞出了张家的大门。
唐氏收到布料后直接孝敬了唐老夫人。老夫人也没有与女儿客气,命李嬷嬷收好了,准备过年的时候打赏人用。
张太太第二天一大早便与张老爷去了一趟客栈,将引荐信交到了李老爷的手里。
李老爷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有些不敢置信,“唐家的姑太太什么也没说吗?”
“还能说什么?”张太太笑着道,“她是个娴静的性子,等闲不怎么出门,更不爱管闲事。我约莫着是听说你对他们家荛哥十分满意,这以后要真成了儿女亲家,就更要走动起来了,自家人的忙她是不会推辞的,昨天夜里就把信送过来了。”
李老爷感激万分地盯着手中的信封,“俗话说人情债最是难还,借了唐家姑太太的人情,这可不是一份小忙,我得备下一份重礼好好感谢一下才行。”
张太太知道他性格豪爽,平日里行事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不愿意占人便宜,别人对他的一点小恩小惠也必然要双倍奉还,更别说唐氏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了。
一旁的张老爷笑着说道,“就算真要感谢,也不用急在一时,还是抓紧去上海给尊夫人看病要紧,这可是耽误不得的。早日治好,夫人也能减轻些痛苦。唐家一时半会又不会搬走,您什么时候感谢都是一样的。到时候我组个酒局,把唐老爷也请过来,酒桌上你好好敬人几杯酒也就是了。”
李老爷听了连连点头。
他对唐家是十分满意的。前几日第一次见到唐学荛时,年轻人表现出的沉稳和睿智,两个人要有问有答说了半天的话,李老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少年人大多年轻气盛,骨子里就带着几分骄傲与轻狂,能像唐学荛这般稳得下来面面俱到,已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还有个心肝宝贝一样的小女儿没有定亲,他的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不过他虽然外表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却心思细致,尤其是在女儿的婚事上,他谨慎的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了,生怕自己识错了人,害了女儿的一辈子。上头四个女儿出嫁,他恨不得连男方家里有几把勺子都打听出来,等到五女儿定亲的时候,更是亲自去了一趟芜湖打听对方家里的情况,就怕媒人在中间夸大其词,说出来的话不可信。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他膝下的这个小六不但容貌出类拔萃,是上头五个姐姐都不能比的,品性更是没得说,不但知书达理兰心蕙质,更自小就替生病的母亲和忙碌的父亲担起了管家之责。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他就准备把小六留在家里招赘,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发现招赘这条路实在走不通。但凡有点儿能耐的男子,哪个愿意做别人家抬不起头的赘婿呢?若是执意招赘的话,只怕会白白耽误了女儿的一生,那才是真正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想到这里,不顾族中众人的反对,还是决定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至于家产一说,自己拼搏了大半生,为的不就是几个女儿能过好日子吗?
等唐学荛前脚离开,李老爷后脚便迫不及待地找人来打听起唐家的事情。
他找的人便是高升客栈的伙计。
那伙计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单薄,但却异常的机灵,听了李老爷的话后,讨好地笑着道,“要是说起这唐家来,那可真有得说了。要论家世,唐氏在杭州是排不上的,但要是论家风,那绝对是数得着的。唐家的人缘是出了名的好,上头的老夫人不必说了,活菩萨一样的大好人,而且处事公道,和蔼可亲,就算天塌下来她都能一肩撑起来。唐老爷更是高人雅士,不像个商人倒像是读书人,而且写得一手好字,谁家新店开张都会请他提几幅字增光添彩呢。唐家的生意也是干干净净童叟无欺,从来不以次充好,就算只买半两茶叶也会给你称,不像别人家一般狗眼看人低。”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品
李老爷听着就更满意了,不过他怕这伙计随便逢迎讨好,赏了他几个小钱后还是特意出门去茶馆打听了一番。结果只要听到唐家二房几个字,大家便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满口称好。
李老爷不禁大为震惊。
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唐家的家风是何其的严谨清正。再想到唐学荛白净斯文的样貌,倒是和女儿也配得上。他顿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等张老爷和张自力从上海回来隔天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唐家是张家未来的亲家,别说唐家是真挑不出毛病,就算有什么不好,张老爷也不可能当着外人来说。何况他对唐家这门亲家异常的满意,自然是满口称赞。
李老爷听着就更高兴了。
张太太要给唐学荛和李家六小姐牵线的事情张老爷闻所未闻,他自然什么也不知道。至于李老爷会为何如此关注唐家,张老爷也只当他对自己的亲家好奇。
倒是一旁的张自力隐约猜到了母亲忙忙碌碌的用意,再见李老爷对唐学荛的事情如此好奇,他心里便大概有了个谱,顺着李老爷的话道,“唐家能有今天,亏得有位见多识广饱经风霜的老夫人,当年唐家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们还小,要不是老夫人扛起了家业重担,唐家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又说了几件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唐老夫人趣事。
李老爷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听得连连点头,“家里有这样一位老人帮着出谋划策,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张自力又顺带着把唐氏从白家大归后,唐家二话不说将这位出了门的姑太太接到家里生活,更是对她的子女悉心栽培,视如己出的事情说了。
李老爷听完张大了嘴巴。
张老爷道,“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唐家能做到这一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非常佩服的。这得是何等的胸怀,才能不惧世人的眼光,挺起腰杆把自己的亲人护在身边啊?当初小儿和唐家定亲的时候,不少人拿这件事说事儿,我却丝毫没有往往心里去。放着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家不要,难道要去找亲人有难都视若无睹的人家结亲吗?那样的人家又能养出什么好儿女来?”
“是啊是啊!”李老爷心悦诚服,“唐家的确是胸怀宽广坦荡之人,我听了之后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若是我有个妹子不容于婆家,我有没有那份勇气把她接到家里来,不顾外人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哈哈!”张老爷闻声开怀大笑,“你这反应一点儿都不奇怪,当初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
李老爷又好奇地问起唐家这位姑太太的人品。
女子不容于婆家要拖儿带女的大归到娘家来过日子,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而女子又本身就是弱势,正常人一听大概都会觉得是唐氏做错了什么事,这才被婆家赶了出来。
张老爷正了正神色,认真又诚恳地说道,“李大哥,您比我年长,阅历和见识也远在我之上,我就改口称您一声大哥。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见识多了,更能明白这流言蜚语的厉害之处。明明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可传来传去的到最后,事情就不受控制了。唐家这位姑太太被婆家赶出门,传言肯定是不好听的,不过她一个弱质女流,凭着一股子韧劲儿敢带着儿女出来,这份勇气就是令人钦佩的。时至今日,姑太太和婆家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从来也没有出面澄清解释过,颇有几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用意,我们做人亲家的,更不会去好奇打听这种私事了。不过姑太太的人品我是可以拿性命保证的,别的不说,我实在不相信唐老夫人养出的儿女,会做出什么不齿的龌龊之事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如此刚强坚毅的母亲,怎么也不会生出太差的儿女来。”
李老爷听得心中一凛,“张老弟你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让我瞬间就清醒了不少。你说得没错,世上最厉害的刀子不是战场上厮杀用的冷刃兵器,而是世人这条舌头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传来传去得就变了本来的味道,有些事情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耳朵听来的东西。”
“正是这个道理。”张老爷初见李老爷就觉得他魁梧威严,而且说话大刀金马异常的豪爽,原本还觉得他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没想到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对李老爷的印象顿时大为改观,脸上的笑容也更真诚了。
一直没有插口的张自力则把前些日子唐氏身边的仆妇儿子重病难医,唐氏出面帮他求来了穆老大夫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他还补充道,“经过这件事儿,外面对唐家姑太太的说法也改观了不少,大家都说她重情重义,和那些视下人的生命如草芥,不管下人死活的人不一样,到底是唐家养出来的姑娘,和唐老夫人一样面慈心善。”
李老爷听得万分惊愕,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穆老大夫’四个字上。
张自力的话音刚落,李老爷便急忙问道,“唐家的姑太太怎么会认识穆老大夫呢?”
声音透着几分焦急。
张自力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只能认真地说道,“唐家姑太太之前生活在上海,和穆老大夫有些交情……”
话未说完,李老爷便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哎呀,我得老天爷呀!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实不相瞒,我这次拖家带口的来杭州,本就是为了穆老大夫而来。之前听到传言说穆老大夫在杭州游山玩水,借居在了宝药林。穆老大夫的医术如今被传得神乎其技,我夫人的身体又每况如下,我是被逼急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这才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没成想还是棋差一着扑了空,上海那边有急诊,穆老大夫被人三请四催的叫了回去,我跑到宝药林去打听,那边的大夫跟我说穆老大夫出门在外从不接诊,就算赶过来也没什么用。我无奈之际,可又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请了宝药林的大夫帮着瞧瞧。不过我私下里看了眼他们开的药方,和家里一直吃的药没什么区别,我正犯愁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呢。若是唐家的姑太太认得穆老大夫,能不能从中帮着牵个线,不然我们就算厚着脸皮找到上海去,也连穆老大夫的面都见不着。”
张自力一时语凝,暗暗责怪自己多嘴多舌,惹出这样的事情来。
张老爷倒是没有多说,笑着道,“唐家姑太太自从回到娘家后便不怎么出门,也很少与人打交道,倒是内人和她关系不错,有几分交情,这件事儿还是要交给她来办才好,不然我们这几个大男人,也没办法跑到人家内宅求到女眷的头上。”
李老爷满心欢喜,自然是连连点头,“那就只能辛苦张太太跑一趟了!”
张自力回到家与张太太一说,张太太原本还有些为难,但听张自力说张老爷似乎对唐学荛十分满意之后,又觉得这件事儿八成能行。
她这才登门一边送消息,一边求了唐氏出面。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情
李老爷也不是那扭捏之人,听了张老爷的建议后,他痛痛快快地便答应了下来,“行,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等我和夫人从上海回来后,咱们就找个馆子好好的喝上一顿。不瞒你说,这些天出门在外的,身边带的又都是女眷,我连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睛提防,已经好久不曾喝上几杯了,都说杭州出美酒,都到门口了不尝一尝,等回到家去还不把我的肠子悔青了啊!”
一副非常坦荡爽快的模样。
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张老爷笑着道,“那我就温好了酒等你回来,到那时夫人的病情也有所好转,我们正好庆祝一番。”
“承你美言,但愿如此吧。”李老爷轻轻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担忧。
妻子的身体……一直都是压在他身上的头等大事。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上了年纪,两口子的感情反而越来越好了。李老爷甚至不敢想象李夫人离开自己后的日子……
张老爷和张太太只坐了一会儿,因担心李夫人的病情耽误不得,既然得了引荐信,只怕李老爷片刻都不想耽误,立时便要收拾东西出发。他们正准备告辞,李老爷却忽然面露难色,向张老爷夫妇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麻烦别人,偏偏这辈子又总要麻烦人,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要故意和我开玩笑。我和夫人此去上海,到那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两个女儿就不准备带上了,免得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顾此失彼,最后伤了哪个都是一辈子的遗憾。可杭州满打满算也就你们一家熟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拜托你们代为照料一番。好在我这两个女儿都很聪慧懂事,只要乖乖待在房里就不会出事,但天下的事哪件又能顺心如意呢?我就怕有什么意外,她们两个商量的长辈也没有。”
张老爷听后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能理解李老爷这么做的苦心,从杭州到上海去也要一段路程,何况就算有了唐氏的引荐信,到了上海是副什么情景还不好说。如今这一路上不像过去那般太平,听说已经有不少过不下去日子或是逃难来的人聚在了一起,经常趁黑出动打家劫舍路过的客商,不少人都遭了难,如果保安团的人再不出面,俨然就要不受控制成了匪势。他前些日子和儿子从上海回来,之所以耽误了那么久,便是因为路上事事小心,天还没黑就已经找地方落脚,宁可走得慢一些也不冒险,而且中间还和几伙客商搭伴而行,为的就是人多壮壮声势。
原本太平的道路现在却被这群闲散之人占山为王,闹得风声鹤唳,到了夜里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这样出行再拖家带口的,的确有些不安全。
张家和李家走得实在谈不上有多亲近,唯一的一点儿关系就是张太太娘家的交情。难得老乡到了杭州,张家又不是小气的人家,有什么需要照应帮忙的,他们也愿意伸一把手。之前李老爷拜托唐氏写引荐信,张太太也什么都没说,紧赶着就去了。可帮着照顾两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儿家……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
若是个半大小子也就算了,磕了碰了都不算什么大事。这女孩子娇滴滴得如同花朵一般,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张家要拿什么跟人交代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当面拒绝的话,又怕李老爷听了心里不舒服。
张老爷犹豫了片刻,立刻便有了主意,微笑着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实在是不安全。何况此处离家里也有些距离,我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真出了什么事儿赶过来也来不及。你要是放心的话,不如将两位小姐送到家里去,虽然挤了一点,但就近照顾着,总比在客栈里方便些。”
李老爷若是肯同意,两位小姐就住在张家,到时候只要家门守得严密些,应该也起不了什么乱子。如果李老爷碍于面子不答应,那张老爷的话也说得很清楚,回头出了什么事儿怪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谁知李老爷听后居然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那敢情好,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我就让她们收拾好东西,今天晚上就送过去。我这个人虽然好面子,但关乎到两个女儿的安全,就算把脸皮按在地上擦那也是没有二话的,只是要麻烦你们一场,我这心里属实是有些过意不去。好在日子还长,将来还要报答的机会,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张太太道,“这是哪里的话,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原本就不打算让你们住客栈的,一收到我哥哥的来信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一直都空着没住人呢,正好留着给两位小姐。她们两个像朵花似的,让人看着就喜欢,没事儿的时候陪我说说话,我也有个聊天解闷的人。你只管放心去办事,千万不要惦记,我保证把她们照顾得一根头发也不会少,好等你回来完璧归赵。”
李老爷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大车感激的话。
张老爷见他如此爽快拿得起放得下,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和张太太谦虚地应酬了几句,两人便起身告辞,还特意留了个家里的下人在这边帮忙,回头好领着李老爷到家里去,免得他们找不到,还要多费功夫打听。
李老爷没有推辞,亲自送他们夫妻出了客栈的大门。
张太太一回到家里就忙着吩咐人把院子再清扫一遍,刚忙活完李老爷便把两个女儿送了过来。两位李家的小姐初到陌生家里做客,一时间都有些放不开,羞涩地低垂着头。
张太太带着张芸娘迎了上来,热情地拉着两人的手道,“到了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来找我,我一准儿能给你们掂对出来。平日家里没什么人,咱们娘们几个聚在一起说说话,总比在路上奔走折腾得好。何况路上不太平,你父亲又要顾着你们的母亲还要照顾你们两个,实在是分心不暇。不出事儿自然是好的,可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世上可没地方买那后悔药去。”
李家两位小姐蕙质兰心,来的路上就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听了张太太的话后,一个低声道,“姑姑,给您添麻烦了。”
李家的六小姐更是微微笑了起来,“姑姑有什么活只管吩咐我们,别得不行,帮着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张太太笑呵呵地把她们送到了院子。李老爷见那间小院里花团锦簇,虽已入秋,但却依旧姹紫嫣红香气馥郁。他有些惊奇地说道,“这花园是谁打理的,居然有这样的好手艺。”
张老爷笑道,“是小女没事儿的时候闲来养着玩的,女孩子家没什么爱好,平日里就喜欢鼓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也算是怡情了。小孩子胡乱种的,实在谈不上手艺。”
李老爷却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了!这小园子的花草别具匠心,既相形益彰又不过分地争奇斗艳,显得雅致又舒心,令爱有这样的本事,可见也是个心思纯净,眼光高雅之人。”
张芸娘跟在后面,听到李老爷这样表扬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恨不得躲在张太太的身后才好。
第三百四十五章 之请
李家的两位小姐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她。
张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想把她拉出来说几句场面话,无奈张芸娘怎么拉都不肯出来,张太太最后也只能作罢,“她也没别的本事和爱好了,既然喜欢摆弄这些,我们做父母的只盼着她日子过得舒心惬意,也懒得插手管了。”
这园子原本是张老爷做书房用的,总共只有三间不太大的小房间。正中间做了书房,里面藏着不少书籍字画,东西两间则一直空着,有时候家里来个亲戚朋友,便在这里招待。张太太当初收到娘家哥哥来信后,就把这里收拾了出来,本意是用来招待李老爷一家的,后来李老爷住去了高升客栈,这里便一直空着。
李老爷对这间院子满意,张太太也觉得高兴,她吩咐下人帮着把李家小姐的东西分别送到两间房里去。
两位小姐各带了一只不大的箱笼,张太太好奇地打听道,“出门在外的,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儿东西?要是有什么不够的,你们只管来找我,可千万不要跟我见外客套才是。”
李家五小姐是个老实性子,闻声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六小姐平日里最受父母的溺爱,小小年纪便能管家,也是个厉害有主见的人。听了张太太的话后,虽然知道她不过是顺嘴一问没有丝毫恶意,但还是担心她觉得李家的家底太薄,连忙道,“姑姑你不知道,这次出门我们大箱小箱的带了不少东西,来时的路上走到哪买到哪,马车都快要装不下了。这些东西搬来搬去得实在麻烦,所以我和姐姐就只收拾了一些日常要用到的,其他的都封了箱,锁在了客栈的房间里,留着可靠的忠仆在那边守着。要是有什么缺的,回去取也是来得及的,姑姑不要担心。”
她本就美貌绝伦明艳不可方物,此刻笑语晏晏的,又一口一个姑姑叫着,可把张太太给高兴坏了,拉着她的手格外亲近道,“女孩子家出门,本身就像搬家似的,恨不得把家底都带上才好,哪一样都是少不得的。就算到了我这把年纪也是这样,所以我等闲不爱出远门,就是嫌麻烦。”
李家五小姐和六小姐见她快人快语得好说话,都对她印象极好,也愿意跟她亲近,这‘姑姑’叫得也就更顺口了。
这还是从张太太娘家那边论来的。
李老爷和张太太的哥哥关系十分亲近,两个人年纪相同,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有次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拜了把子,等第二天醒来之后,却忘了怎样论得辈分,两个人都想做哥哥,争论到了今天也没个结果。所以李家的后人称呼张太太的哥哥为叔叔,张家的后人则称呼李老爷为叔叔,这两个人就明明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却还像没长大得小孩子一般争论不休。
张太太就喜欢和这样会说话的小丫头打交道,牵着两个人的手问长问短,比前几日见面时还要亲热。
张太太还特意寻了个机会向傻傻站在一旁的张芸娘小声交代道,“你别傻站着,也听听人家这些场面话都是怎么说的,一一记在心里,以后遇到这种场合也可以学着说一说了。”
张芸娘心里像打鼓一样,紧张地应了一声,却一副根本没走心的模样。
张太太叹了口气,当着外人的面又不能说她什么,心里无奈至极。
女儿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不用自己事事牵挂操心呢?
李老爷并没有进门,笑呵呵地看着小女儿哄着张太太说话。知女莫若父,两个人平日里打交道太多,小女儿的这点儿心思怎么能躲过他的眼睛?他一听就知道小女儿这是在炫耀李家的家底,唯恐被张太太轻视小瞧了。
这孩子啊……一点儿都不肯让人。
他摇了摇头,但看女儿的眼神却充满了自豪与满意。
张老爷请他去正房的书房喝茶,他笑着答应了,两个人携手进了书房。喝了一杯茶的功夫,李老爷听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想必是两个女儿已经安顿好了。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起身告辞。
张老爷留他吃了晚饭再走,李老爷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饭却是不能吃的,我夫人还一个人在客栈里待着呢,我怎么放心得下?女儿就只能烦劳你们费心照顾,好在这两个孩子也不是那心里没数的人,这份恩情不只是我,她们也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的。”
张老爷忙道,“千万不要如此!大家乡里乡亲的,难得你信得过我们,又何必说这些外道客气的话?更不要让孩子们多想,只当是亲戚间正常走动也就是了。她们才多大的年纪,没必要背负太多,人也活得累得慌。”
李老爷和张老爷过去也只在张太太的娘家碰上过一次,那时候张老爷还是作为新姑爷回去串新门,张太太的哥哥便把李老爷请过去陪客,大家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总算混了个脸熟。之后天长水远,没什么大事儿便只能信件往来,就算娘家有什么喜事丧事,出面的只是张太太一个人,后来儿子大了,便由儿子陪着她回去了几次。
李老爷甚至起过让张自力给自己做女婿的心思。
这次见了几面之后,李老爷便看出张老爷和张太太都是老实敦厚的性子,不然也不可能放心将女儿交在他们手里。他索性不再说那些客套话,拍了拍张老爷的肩膀道,“你把酒准备好,等我从上海回来,到时再叫上唐老爷,我们几个不醉不休。”
“好!”张老爷不是好酒贪杯之人,但还是痛快地应了下来。他不再多做挽留,送李老爷出了书房的门。
得知消息的李家两位小姐赶紧跑了出来。
李老爷是粗犷的性子,天生嗓门大,今天离别在即,他难得温声细语地交代道,“在这里要好好听姑姑和姑父的话,不要胡闹,更不要惹事生非。我只去几天,带你母亲看完病就会回来,你们不用挂念惦记,我这辈子也不知出了多少次门,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遇到了不少,就算碰上什么事儿也有办法化解。”
李家的五小姐点了点头,眼神里写满了不舍与不安。
六小姐虽然也牵挂父亲,但还是坚强地笑了笑,眼神明亮地对李老爷道,“听说上海五道口的烧鸡很少吃,您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一只?”
李老爷听后一愣,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好了。
自己要出远门,女儿居然只知道惦记着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远的路,烧鸡带回来也变成了臭鸡,你要怎么吃?再说了,天下的烧鸡都差不多那一个味,有什么差别?”
六小姐撇了撇嘴,“那您看着给我买点儿什么回来,上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李老爷拗不过她,“知道了,知道了。”
李老爷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由张老爷送着出门。李家两位小姐都没有再送,而是站在小园的门口望着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花丛后头。
李家六小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五小姐忍不住道,“你也是的,都不知道关心父亲几句,还要什么烧鸡,又不是小孩子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心里有些不悦,但当着张太太和张芸娘的面不好深说,只能点到为止。
李家六小姐柔声反驳道,“你懂什么?我正是怕父亲伤感难过,故意这样说的。要不这一路上他总会惦记我们,还会因为把我们留在姑姑家里照顾而觉得愧疚。跟他张嘴要点儿东西能让他分分心,不至于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一件事儿上,母亲的病情就够他操心的了,要是再加上我们,他这把年纪怎么能吃得消?如今父亲的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之所以还强坚持着,靠的就是骨子里的那一点儿执念,我真怕他这一路上颠簸辛苦,又着急又上火的,回头再急出病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忙碌
五小姐恍然大悟,总算理解了妹妹这么说的真正原因,她微微一笑,眼神充满了歉意与愧疚。好在两姐妹平日关系很好,要是换了旁人非留下嫌隙不可。
倒是张太太把李家六小姐好一顿夸。
李家六小姐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要在姑姑家里麻烦几天,您就别跟我们姐妹客气了。我姐姐名叫李莹,我叫李绮,您是长辈,直呼我们的名字就是了,听着也亲近。”
爽快坦荡地说出了自己的闺名。
张太太就喜欢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孩子。她喜滋滋地应了下来,问起两个人晚饭时想吃些什么。李绮和李莹客居在别人家,怎么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她们只让张太太看着做主,还一再请求不要太过铺张,不然两人心里难安。
张太太知道两个人都是秉持守礼的好孩子,她也没有过分强求,安排了贴身妈妈去后灶吩咐,取时鲜的材料准备晚饭,又怕两个小姐人在他乡为客吃不下什么东西,特意叮嘱道,“别做太油腻的,只预备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就行了,晚上吃多了东西也不容易克化。”
贴身妈妈聪明地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李家两位小姐见张太太如此贴心,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回到客栈的李老爷则因为担心女儿一夜没有好睡,第二天天刚亮就起身安排,原本还想派人去张家问问两位小姐的情况,李夫人劝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信得过张家,这个时候巴巴地跑过去询问,知道的是你心疼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张家有什么不放心呢,白白的让人心里不痛快。”
李老爷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什么也没说得应了下来,草草吃过早饭后便带着李夫人马不停蹄地前往上海求医。
李家的两位小姐在张家住了几日,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姐妹闲来无事不是下棋就是读书画画,张太太有意让张芸娘过去与她们打打交道,张芸娘却一头扎进了暖棚,说什么都不肯出来。张太太无奈作罢,又想到了唐家。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张太太怎么可能忘了黄氏,她等李小姐住了两天一切稳定下来之后,立刻便让贴身的妈妈去给黄氏送信,邀请她来家里喝茶。
黄氏正忙着唐学萍出嫁时家里采买的事情。
唐家生活向来低调,唐老夫人也不是个喜欢铺张热闹的性子,每年过寿时也没有大操大办,从来都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碗寿面说几句祝福讨巧的话。
唐家在杭州人缘极好,谁家有喜事都会送张帖子来,唐家的人就算有事无法前去参加,也都会备下礼物送过去捧场。大家都说唐家仁厚,等着唐家办事时要好好地热闹几天,到时候要来捧场的人着实不少。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到家里来的时候,黄氏正在和后灶上的马婆子商议,“我和老爷初略算了一下,到时候肯定要开个四五十桌,家里是摆不开的,我让严管事包两间挨着的酒楼,饭菜也都由那面出,这个倒不用担心。只是学萍是家里的长女,她这次出嫁可是唐家十几年来第一次办喜事,估计会有不少亲戚远道而来,这些人却是不好直接送到酒楼里的,要是安排在家里,我怕你们后灶上的人手不够。回头我把那两个嫂子再给你们调回来,玉泺来的时候就是你们四个一起忙活,最多的时候家里五六十张嘴,也从来没出过差错,我自然是放心的。至于一应采买的事情也都由你们四个完成,只是食材宁可贵些也要挑新鲜的选,千万别怠慢了家中的亲戚客人。”
唐学萍的婚事安排在了年底,那时候天气转冷,新鲜的蔬菜价值千金,鱼虾更是要提前半个月预定才能有货,黄氏特别担心到时候桌面上摆不出几盘像样的菜在亲戚面前丢人现眼。
何况到时候她娘家的人也会来,黄氏就算再不好面子,也不想在娘家人面前闹笑话,好像自己这些年辛苦经营,日子却依旧没有过起来似的。
两个马婆子知道事关重大,难得黄氏又肯信任她们,拍着胸脯保证道,“夫人放心,我们就是累死了,也不会出一点儿错的!”
说话的年纪略长,是两个马婆子中间的姐姐。她妹妹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人真是……萍大小姐要嫁人,这是天大的喜事,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高高兴兴地把她送出门,等荛少爷和茹小姐成亲的时候,还得跟着忙活呢。”
很多大户人家都很在意吉凶祸福,办喜事的时候不愿意听到什么死啊病啊的……怕不吉利。
马婆子一听,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自己的脸,“哎哟哟,瞧我这张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连句像样的话也不会说了。”
好在黄氏不是那吹毛求疵的人,她笑着道,“那你们就看着安排吧,这件事儿交给你们,我之后就不过问了,你们务必要放在心上,不要到时让客人饿肚子才好。”
“您就放心吧!”年纪较小的马婆子道,“我们会把账目也算得清清楚楚的,不会多拿一分钱的,夫人尽管放心。”
日常采买是油水很大的一项开销,黄氏就算再怎么细心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真碰上鬼主意多的人,每样菜上只需扬一点儿,也是一大笔进项,足够家里受得了。
黄氏自然是放心的,“你们在唐家都做多少年了,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事情交给你们我自然放心,我拿你们当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你们两个也不要太见外才是。”
两个婆子受到东家器重格外的高兴,保证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崔妈妈领着张太太的贴身妈妈走了进来。
黄氏很是给面子的起身相迎,“您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你家夫人有什么话要你转告?她也是,这几天在家里忙什么呢,怎么也不过来找我说说话。”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笑着道,“您有所不知……”口齿伶俐地将李老爷拿到引荐信后便带着李夫人去了上海,因为心疼两位小姐路上颠簸,所以将她们留在了张家借住,张太太正是请她过门喝茶的。
黄氏一听李家的六小姐在张家做客,也顾不得手里的事情,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赶紧回房换了套干净衣服,又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听完她的来意之后,赞成地说道,“难得张太太想念你,那你就去瞧瞧,正好看看李家的两位小姐,记得拿些女孩子喜欢的零嘴。”
黄氏顺便道,“我心里想着张家小姐和蓉萱关系好,您说让蓉萱跟我一同去好不好?”
眼瞅着就到年底了,翻过了年白蓉萱又长了一岁,这些与人打交道的事情也该安排起来了,多认识些人对她以后为人处世也有助益。唐氏当初就是因为不爱走动,唐老夫人又心疼小女儿,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愿,说什么是什么的拖到最后,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吞性子,火烧到眉毛了都不知道着急。
唐老夫人唯恐重蹈覆辙,对白蓉萱这一项就异常的重视。
她闻声立刻点了点头,“这当然好了,她们这些小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咱们是插不上嘴的。”
黄氏尤其得高兴,辞别了唐老夫人,亲自去唐学茹那里找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保证
唐学茹这几日的伤已经彻底痊愈,或许是药膏管用,又或许唐崧舟下手有准,虽然受了不少的苦,但却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整个人上跳下窜得异常神勇。这些日子白蓉萱都和她一起绣花,两个人说着闲话,时间过得飞快。
黄氏匆匆进了门,见两个丫头坐在窗前认真地穿针引线,她笑着道,“虽说天气还不冷,但到底已经入了秋,你们两个就不要坐在窗子前了,小心受了风寒。到了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更要披件衣服才行。”
伺候在一旁春桃以为黄氏是在责怪自己伺候的不尽心,连忙解释道,“夫人……我之前找了衣服出来,茹小姐说太热不肯披……”
黄氏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忙解释道,“你别怕,不是在怪你。她那个野人,能听谁的话?”
这些天黄氏忙前忙后的,每次来唐学茹这里都是看一眼说几句话便走,唐学茹一见到她便高兴的扑了上去,“妈,你怎么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那哪能呢?”黄氏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忙完了这样有那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都是这么过的,你以为管家婆是那么好当的呢?等你将来嫁了人,就知道妈的辛苦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撒娇地窝在黄氏的怀里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一直陪在妈的身边孝敬您好不好?”
黄氏笑着点了点她的头,“挺大的丫头了说话还是这么疯疯张张的,女儿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还能在爹娘跟前儿过一辈子啊?”
“对呀!”唐学茹得意地说道,“就是要赖在您和我爹身边一辈子。”
“去去去!”黄氏装作嫌弃地推开她,“你倒是想,可等我们老了以后,谁还能护着你?等我们两个百年之后,你还不是要孤孤单单一个人过日子吗?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还说孝敬我呢,你少气我一些就比什么都强了。”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候哥哥和嫂子也有孩子了,我就赖在他们的跟前儿,做个讨人嫌的小姑姑好了。”
“才规矩了两天,这会儿子又疯魔了。”黄氏懒得搭理她,招手把白蓉萱叫到身边来,“张太太打发了身边的婆子请我去喝茶,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
没等白蓉萱反应,唐学茹大声叫道,“我也要去!”
黄氏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好了伤疤忘了疼,屁股上的伤口才退下去,就忘了怎么回事了是不是?禁足令可是你祖母下的,有本事你自己到她面前说去,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唐学茹一听顿时蔫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倒是想去说,可是祖母连面都不露,我就算有话都不知道对谁说才好。”
自从唐学茹被父亲教训完之后就被送回了房间静养,中间唐老夫人一直硬着心肠没有前来探望,也没有派李嬷嬷过来嘘寒问暖的打听情况。唐学茹一直有些心慌,不知道祖母是不是真的动了怒,以后都不打算理自己了。她只要想起这些就会跟白蓉萱说上几句,白蓉萱翻来覆去的,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她才好了。
这些事儿黄氏自然是知道的。
可她虽然心疼女儿,但也知道慈母多败儿的道理,有些事该狠下心肠的时候就要狠下来,否则以唐学茹的脾气,真有一天惹出滔天大祸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如今就敢偷偷溜出门,将来要是起了什么心思或是受了谁的撺掇,说不定能做出不告诉家里人一声,自己走出家门音讯全无的事情。
黄氏觉得顽劣的女儿就该这样惩治一番才能长教训,和声细语的跟她说话,她是左耳听右耳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
黄氏故意板起了脸,认真地说道,“现在都敢编排你祖母的不是了?”
唐学茹吓了一跳,“我哪有?我就是随随便便念叨几句罢了,怎么能是编排呢?你可不要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到我头上来,我是承受不住的。”
黄氏忍不住露出笑意,“还有你承受不住的?”说到这里,她为难地叹了口气,“不怪你祖母生气,你自己算一算,这两年你的荒唐事做了多少?从前总是觉得你还小,就算犯了错大家也不说你什么,可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你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你以后要还是这样,这家里的人怕是都要对你失望透顶,敬而远之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唐学茹垮着一张小脸,眼睛里光彩全无,让人看着就心疼。
黄氏也不想女儿一蹶不振,出声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近来你的表现还不错,你祖母和父亲都大为欣慰,你老老实实的再待上一阵子,等我找个恰当的机会向他们出面求情,总要在你姐姐成婚之前将你放出来的。家里又不是兄弟姐妹多,你上头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要是不出席她的婚礼,不只是外人会捕风捉影说三道四,你们两姐妹的心里怕是也要遗憾一辈子。”
唐学茹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真的吗?您真的会帮我去说情吗?您可不能骗我呀!”
黄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那我们拉钩!”唐学茹得了母亲的保证,十分高兴,也就没有再纠结白蓉萱能和母亲出门,而自己却还要待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熬日子。
黄氏被她闹腾了好一阵子,又答应又保证的,唐学茹这才欢欢喜喜的把她们送了出去。
黄氏握着白蓉萱的手,“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早知这样,当初不如生个南瓜,这会儿也煮粥喝了,何必给自己找这个罪受。”
白蓉萱柔声安慰道,“学茹就是天真顽皮了一些,本性却是不坏的,只要稍加指引,不让她走上弯路也就是了。至于她活泼开朗的性格,倒也不用非逼着她改正过来,整天高高兴兴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黄氏也是这样想,可她还是忧心忡忡地道,“咱们是一家人,就算她有什么小毛病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怕外人不这样想啊。你是知道的,这女孩子的名声一旦毁了,关乎的可是一生的幸福。近来我常常夜不能寐,半夜被噩梦惊醒,总是梦到学茹又惹了滔天大祸,被人言传得不堪入耳,以后都没办法抬头做人了。”
“不会的!”白蓉萱道,“她也不是那不知道深浅的人,何况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想必她以后再胡闹时,心里也会有个算计的。”
黄氏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两个人坐着马车去了张家。
张太太带着张芸娘站在大门口迎接。
张太太一见黄氏,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和白蓉萱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便拉着黄氏的手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白蓉萱非常地意外。
张芸娘小声道,“估计是要去看李家的两位姐姐吧……”
白蓉萱恍然大悟,与张芸娘一起跟在张太太和黄氏的身后进了张家的大门。
第三百四十八章 做客
李家的两位小姐没想到有客人来,此刻正在房里说话。李老爷一行人到了上海之后,就拖了来往的商行捎来了消息,因得了唐氏的引荐信,他们已经顺利在穆老大夫的医馆住下,白家外长房还特意派了管事的过去问候,让他们两口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态度非常地客气。李老爷还特意叮嘱二人好生在张家住着,不要惹事,如果此行顺利的话,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可以回来了。
李家两位小姐非常高兴,期盼着母亲的身体能就此好转,以后再也不用受病痛折磨。
张太太和黄氏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
黄氏之前就陪张太太去过客栈,李家两位小姐都见过,忙起身相迎,满面的笑容。
阳光落在李绮白皙粉嫩的脸颊上,让黄氏怎么看怎么满意,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中赞叹不已——这孩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老天居然如此地厚待偏爱她。
李绮和姐姐给黄氏问了好,大家这才有空坐下来说话。
张太太道,“我怕你们两个整日拘在屋子里无聊,我家的芸娘又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所以特意给你们找了个年纪相当又会说话的人做伴。”说着便把白蓉萱拉了出来,“这是唐家的表小姐,是家里长辈们的心肝肉,不但乖巧懂事,更是钟灵毓秀,让人一见就觉得喜欢。而且那封引荐信就是她母亲写的,按理说你们两个也该向她道句谢才是。”
李绮一听,连忙起身向白蓉萱行了一礼,“都说大恩不言谢,可这份恩情与我们一家来说却又不同,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只恨言轻情浅,不能尽表心意,改天等我母亲回来了,我们再一起登门向夫人道谢。”
白蓉萱道,“快别这样说,都不是什么外人,何况又是举手之劳,大家不就应该这样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吗?”
李绮上次虽然也见了白蓉萱,但因为只是初见彼此都不熟,所以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如今见她谈吐温柔得体,心里很有好感,脸上的笑容也发自肺腑。
一旁的李莹也向白蓉萱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屋内的气氛其乐融融,大家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等到了中午,张太太留了黄氏在家吃饭,黄氏盛情难却推辞不过,只能答应。大家一边闲谈着徐州当地的风土人情,一边用过了午饭。饭桌上黄氏见李绮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异常的懂事不说,更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尤其得会照顾人。
肌肤胜雪光彩照人,这样一位美人要是能娶回自己家里做儿媳妇,她也可以把管家的担子交出去,自己好好轻松轻松了。
想到这里,黄氏甚至比两位李家的小姐还盼望着李老爷赶紧回来,到时候把唐学荛的婚事也定下来,她要操心的就只剩下一个令人头疼的唐学茹了。
黄氏的眼神不自觉的往李绮的身上飘。
而李绮则偷偷留神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正在和张芸娘小声说着话。张芸娘道,“我听从你的建议,在暖棚里单独开了一块地出来,种了一些水萝卜。我还是第一次种这些,原本以为未必能活,没想到不但活了,而且绿油油的长势很好,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
白蓉萱大感兴趣,连连点头,“好呀。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等水萝卜长成之后,可以分出来作为礼物送给亲友,也让这些人跟着尝尝鲜。”
还能帮张芸娘争一个贤惠的好名声。
张芸娘羞涩地笑道,“我第一次种不大会打理,那些水萝卜的个头都很小,而且歪歪扭扭的,送人的话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时候我给你一些,你就随便吃着玩吧,全当打牙祭了。”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道,“那敢情好呀,这个季节还能吃上水萝卜,别人家怕是想都不用想。”
张芸娘见她没有和自己见外,非常地高兴。吃过午饭便和张太太打了声招呼,要带着白蓉萱去暖棚。
张太太自然答应,“那里头不通气,待久了不舒服,你们进去瞧瞧就出来,别在里面说话,小心闭过气去,事关身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张芸娘小声嘀咕道。
两个人正准备离席,没想到李绮也顺势站起了身,“我也想跟着瞧瞧热闹,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
张芸娘微微一怔,似乎是有些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蓉萱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帮她拿主意。毕竟是在张家,暖棚又是张芸娘在打理,她不能越俎代庖,自作主张。何况长此以往,张芸娘以为事事有人代劳,就更不愿意自己拿主意了,那张太太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吗?
黄氏坐在一旁见了,无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年轻女子之间的感情最是难懂,远了不行,太近了也不行。白蓉萱能够看清这些本质,行事循规蹈矩,还能设身处地的为张芸娘考虑,黄氏觉得白蓉萱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张太太见女儿一副呆呆的样子,唯恐场面尴尬,想也没想地开了口,“这有什么不欢迎的,你只管去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宝贝地方。只是不应季,里头没什么正开着的花,你看了也未必喜欢。”
李绮道,“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全当是消食了,两位夫人要不要也一同去?”
张太太摆了摆手,“你们小年轻地走一走说说话,我们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免得有个长辈在跟前儿,你们也不自在。我们两个都是你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将心比心,怎么能去碍这个眼呢?”
李绮笑着道,“瞧您说的,平日里请都请不动的人呢。您二位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我们跟在你们的身前偷学个一招两式的,以后遇到什么事儿也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至于手忙脚乱得让人看笑话。”
一番话说得张太太和黄氏满面春风,十分受用。
张太太道,“如今时代更迭,早不是我们的年代了,我们那些老把式学了也没什么用,这以后都是你们的天下,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李绮性格爽朗又极会看人眼色,这几日住在张家,和张太太的关系相处得很好。但黄氏却只见过两次,摸不准性子,所以不敢随意招呼,只能一脸明媚的笑意,让人不至于反感。
倒是白蓉萱和张太太混得很熟,也知道她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她主动拉了李绮的手,又叫上张芸娘,“两位长辈不愿意动就别强求,咱们走咱们的。”又对李莹道,“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去去?”
李莹忙摇了摇头,“我不懂花花草草的,看了也是白看,就不跟你们凑热闹了。”主要她觉得黄氏的表现很奇怪,总是暗中观察着李绮,她想留下来听听两位夫人会说些什么,是不是李绮哪里做得不好……
李绮却没有想这么多,就坡下驴,笑着应了一声。
张太太指着白蓉萱笑道,“这丫头,说得好像我们两个是懒骨头一般。”
白蓉萱道,“可不就是懒得动吗,吃饱了就想歇着。”
说着也不等张太太反应,拉着张芸娘和李绮便跑出了门。
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爽朗的欢笑声。
第三百四十九章 牢骚
张太太听着就觉得感慨,“算起来,我都好久没这样笑过了。这么一想还是年轻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好呀,上头有父母照应,身边又有兄弟姐妹维护,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什么心不操,吃完就睡,睡醒了就吃,每天要惦记的事就是去哪里看热闹……如今做了管家娘子,身上就仿佛被压了一座五行山一般,平时出个门都要瞻前顾后的,晚上睡觉前脑子都不敢有一丝松懈,就怕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哎,我现在是真不爱动,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哪里也不想去,感觉哪儿都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只要一想到要应酬别人,我这头都要大了。”
“都是一样的。”黄氏提起这个就无奈,“前两年去别人家里给老人过寿的时候还听几个年长的嫂子聚在一起说话,说这女人到了年纪就浑身不舒服,晚上觉也睡不安生。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比当初坐月子的时候还要辛苦。我当时听了十分紧张,心里就留了神,还想着回头要是有这样的症状可不能挺着,还是要请大夫到家里把把脉才行。谁知到了今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晚上躺在床上倒头便睡,后来仔细一想,八成就是白天操劳太过累的,哪还有闲工夫喊个头疼脑热地说自己不舒服呀。家里一堆的事儿,你倒下了谁来做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张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做姑娘的时候到了年纪,说不盼着结婚那是骗人的,看到身边那些玩得好小姐妹前前后后的嫁了人,心里也跟着暗暗着急。当时就盼望着自己也做了当家主母,手中有了管家的权利,就不用再束手束脚看别人的眼色了。可真正当了家,才知道里面的难处,这开门过日子处处都要精打细算,与人交往人情往份上的事情更是半点儿都错不得,偏偏这家里能帮你分担的人着实是没几个,油瓶子倒了都没人扶一把。这里头的辛酸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啊。”
“要不怎么说越来越不愿意动呢?平时连坐下来安生休息会的功夫都没有,好容易腾出一点儿空来,什么都不想做,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黄氏和张太太都是管家之人,提起这些便滔滔不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别说听到叫自己的声音,就是脚步声一响都让我紧张不已,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人推心置腹旁若无人地诉着管家的苦,倒是把一旁的李莹听得一脸诧异与震惊。
难道是自己想拧了?
眼前的唐夫人之所以会偷偷留意妹子,只是因为她的容貌?毕竟自小到大小妹都是家里姐妹中样貌最拔尖儿的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成为焦点。过去年纪小,她还偷偷嫉妒过妹妹,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早就把这一切看开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什么样子,自己就继承什么样子。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有些事却也是强求不来的,老天自有其安排。
从徐州出门之前,李莹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父亲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有时候豪爽得过了份,但在几个姐妹的婚姻大事上,他却异常地谨慎小心,既然是父亲点头许可的人物,李莹自然不用担心,只要安心待嫁就好。这次能跟父母一起出行,也是父亲心疼她嫁了人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以后生老病死都在他乡,他心里舍不得,所以这才硬着头皮带着两个姐妹出了门,也顺便让他们扩宽眼界,见识过外面的天地,以后处理事情的时候,心里也能稳得下来。
不过听到张太太和黄氏说着做当家主母的辛苦后,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慌乱起来。
嫁了人……就这么艰难吗?
黄氏和张太太发泄了一通后,一扭头发现李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中虽然举着茶杯,却半晌也没有动过,而且握着茶杯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黄氏这才反应过来,怕这孩子误听了两人的话,再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觉得嫁人之后的日子都是这样辛苦。
黄氏连忙道,“好孩子,我们两个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们也是没人唠叨这些,凑在一起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就一股脑地都倾诉出来了。管家自然不容易,但只要丈夫体贴,儿女乖巧孝顺,你就是再怎么辛苦也不觉得累,睡觉都会笑醒的。牢骚埋怨都是一时的,那心里的踏实和幸福才是长久的,等你嫁了人做了母亲就能明白我的话了。”
张太太也在一旁道,“牢骚该有还是得有,人活一辈子,哪有那么多事事顺心如意的事情?但这幸福也不是别人说的,是要你自己去感受的。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的日子别人过不了,还是得你自己觉得好才是真好。”
说得都是一番掏心肺腑的话。
李莹感动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闲来无事,张太太和黄氏研究起了儿女婚事上的事情。李莹坐在一旁支着耳朵倾听,觉得这些十分有趣,她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而此刻的白蓉萱却跟在张芸娘的身后,与李绮一起蹲在地上,看着土地里绿油油的小菜叶。
白蓉萱问道,“这就是水萝卜吗?是不是长得太密了一些。”
张芸娘解释道,“如今才冒了头,还不到间苗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要间一遍苗了,每株只留下一棵长势最好的,其余的就全部弃掉。”
“不要弃!”李绮说道,“把你间下来的幼苗洗干净了,再用料油拌了,加一些陈醋,吃起来清淡可口,非常的下饭,是一道不错的开胃菜。”
三个人立刻着手研究起了水萝卜要怎么吃才好。
不过暖棚里温度过高,空气又不流通,让人喘不上气。三个人从暖棚里退了出来,在花架子下铺了厚厚的软垫说话。夏天这里种着紫藤,如今过了花季,只剩一些残叶挂在枝头,看上去萧瑟不已。
服侍张芸娘的丫鬟送来了一壶沏好的热茶,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有些地方特别喜欢蘸着大酱生吃。”白蓉萱想到前世在北平四合院生活的时候,经常看到左邻右舍买回水萝卜清洗干净,然后蘸着大酱吃,嚼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响个不停。
李绮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去过北方?多数北方人喜欢这样吃,南方则更喜欢拌凉菜或是做馅料。”
白蓉萱一愣。
前世她东奔西走,可不就去过北方吗?
那里的冬天北风刺骨,寒冷得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白蓉萱笑了笑,低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杭州呢,更别说北方了,不过是在书里看到的罢了。”
李绮恍然大悟,“我说的呢。我们家里有位北方籍的账房先生,只有他喜欢这样吃,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惊奇了好一阵呢。”
大家说了一会儿的话,黄氏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何况要见的人也见到了,她心满意足的带着白蓉萱回了唐家。
回程的马车上白蓉萱有些魂不守舍,想到前世自己颠沛流离的日子,她的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黄氏看出她的情绪不对,还以为是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说了什么。
她握着白蓉萱的手,关心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
第三百五十章 互看
白蓉萱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舅母关心的眼神,勉强撑起一个笑脸道,“没什么,想事情想得入了神。”
张芸娘是个不爱交际应酬的人,李绮又是个耳聪目明的机敏之人,三个人凑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愉快。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黄氏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安慰着她道,“你这个年纪最是该无忧无虑的时候,别整日里胡思乱想,等以后长大了,有你操心的时候呢。”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家里去见唐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不可避免地打听起了李家六小姐的事情。黄氏徐徐讲述起来,看得出来对李小姐非常地满意。
之后的几天张太太也总是有事没事就邀请黄氏过去喝茶,大家都知道喝茶是幌子,正经事儿还是要见见李家的六小姐。
如此一来,原本已经不再多想得李莹心底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趁着屋内没有外人的时候向妹妹问道,“你可知那位唐夫人每次到张家来所为何事?”
李绮道,“这我怎么知道,我们客居人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了,我怎么可能去打听这些事。不过她们两家是儿女亲家,而且性格相投,走动得亲近一些不也正常吗,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李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古怪。她把好奇压在了心底,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黄氏去了几次之后,觉得也该安排儿子和李家六小姐见个面,互相有个印象。她悄悄和张太太商量,“倒没有别的意思,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虽说老话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能盲婚哑嫁,只咱们觉得好有什么用,还是得孩子自己看着顺眼才能把日子过得长远啊。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彼此心里有个数,总比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的强。您说呢?”
张太太犹豫了片刻。
按理说李家的两位小姐留在张家,那么她就有责任保证两位小姐的安全,更不可能随意让她们见陌生外男,否则传出去对她们的名声不好。不过李老爷对这门亲事也是赞成的,何况唐学荛的人品如何她心里也有数,就算看上一眼也没什么。
她索性答应了下来,“这也没什么,明儿下午你让荛哥给我送点儿东西过来,我找个机会让两个孩子看上一眼。”
黄氏说完这番话自己就后悔,觉得不该给张太太出难题,提出这样的请求来,“会不会让你为难?若是难办就算了,等李老爷回来了再说。”
张太太道,“只远远地看一眼,又不让他们说话,也不算越矩,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自有分寸。”
黄氏自然相信张太太的为人,高兴地答应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命人去把在铺子里忙活得唐学荛叫了回来。这几天铺子里正在往岭南发送货物,都是入秋新采摘下来的茶叶,茶香扑鼻质量上乘。唐学荛跟在父亲的身后帮着装箱打包,忙得不亦乐乎。见到家里来人,他还有些不愿意走,“什么事儿这么急,等晚上回去再办成不成?”
去叫人的阿顺还没来得及反应,忙得一头是汗的唐崧舟已经说道,“你母亲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来叫你,肯定是有急事。这里不用你了,赶紧回去看看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正好帮着分担一下,这些日子可把她累坏了。”
唐学荛听父亲都这样说了,他只能乖乖答应下来,带着阿顺回了家。一进家门就跑去找黄氏,“妈,你叫我来什么事儿?”
黄氏指着桌上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道,“这是要给张太太的,你帮我去跑个腿。”
唐学荛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啊?就这点儿事啊,您让阿顺跑一趟也就是了,再不济不是还有严管事吗?我什么时候成了家里的跑腿了?张太太有东西要我送,如今您也让我送……”
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崔妈妈在一旁听着,连忙笑着道,“少爷您只管去,夫人还能害您不成?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您去了就知道了!”
唐学荛听得莫名其妙。
黄氏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什么时候起我连你都指使不动了呢?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算了,等我过两天串门的时候,亲自给张太太送去好了。”
唐学荛一来是不想得罪母亲,二来也是听从了崔妈妈的劝告,乖乖抱起了东西,“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什么时候不听您的话了?放心吧,我这就出门,一准儿把东西平安送到张太太的手里。”
黄氏这才满意,又出声提醒道,“先别忙着出门,你先回房换套衣服洗把脸再去。”
唐学荛不解地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衣服又怎么了?这是我今早新换的……”虽然是新换的,但因为忙着打包装货,还是有些地方出了褶皱。
黄氏道,“让你换你就换,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起来?”
唐学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觉得今天的母亲非常奇怪,好像看自己怎么看都不顺眼。他不敢逗留,抱着东西跑出了门。
黄氏还不放心,催促着崔妈妈跟过去看看,“别的不说,好歹洗把脸……”
崔妈妈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没过多久,唐学荛涨红着一张脸回到家里来。他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黄氏得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他,嘴里忍不住埋怨道,“你可真行,回来了也不说给我个信,自己跑到屋子里来躲清闲来了。怎么样,东西送到张太太的手里了?”
“嗯。”唐学荛红着脸,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道。
黄氏一看,立刻就明白儿子是见过李家的六小姐了。她立刻笑着问道,“张太太都说了什么?”
唐学荛平日里是个机灵聪慧的人,可这会儿却呆呆傻傻的,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声音更是小得像是蚊子叫,“没……没说什么……”
黄氏在儿子的身边坐了,“那你是看到了?”
唐学荛一听,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随后便逃也似的避开了她的眼神,“看……看……看到什么?”
因为过分紧张,话都便得磕巴起来。
“还能是什么?都这会儿功夫了,你还跟我打马虎眼。”黄氏无奈地看着他,“你见到李家那位六小姐了?你觉得怎么样?”
唐学荛猛地回想起刚才见到张太太身边那位小姐时的情景。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裳,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熠熠生辉,看到陌生男子出现,轻轻侧过身去,有意避开了眼睛不敢看他。
唐学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美丽的女子呢……
他顿时醍醐灌顶,明白了母亲让他给张太太送东西的理由。
难怪崔妈妈说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出门之前硬是拉着自己洗了脸换了衣服才肯松手。
联想到这一切,他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心跳如鼓,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好在张太太是个聪明人,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这才让他把整个场子撑了下来。头重脚轻的从张家出来,他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第一次有种幸福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虚幻的那样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母亲难道是想撮合自己和那位美丽的年轻小姐吗?
虽然之前往客栈送东西的时候,他也曾惊鸿一瞥,见到了李家小姐一眼。不过短短一瞬,他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只恍惚看到衣服的颜色,人家就退回了房内。
唐学荛暗暗庆幸,幸好当时没有看清楚,否则这几天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来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满意
黄氏见儿子一直低垂着头不肯说话,有些焦急地催问道,“你平时话不是很多的吗?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这会儿怎么变哑巴了?妈问你话呢,你赶紧回答呀?”唯恐儿子没有听到自己之前的问话,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李小姐怎么样?”
唐学荛的脸更红了,他恨不得把脸埋在脖子里,摆弄着手指什么也不肯说。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黄氏推了推他的胳膊,“是好……还是不好?”
唐学荛憋了半天,小声地回答道,“自然是……好的。”
要不是屋内没有旁人,外头又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黄氏压根就听不清楚他在嘀咕些什么。
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这样腼腆过?
黄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傻小子!既然是好,你还这么小心干什么?那你有没有话要跟妈说?”
唐学荛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切都由您和父亲做主就是了。”
也难怪儿子会这样魂不守舍的,李家那位六小姐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些,当初刚见了面的黄氏回到家也是寝食难安,足足折腾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她笑着点了点头,“傻人有傻福,如今李老爷去了上海,等他回来就让你父亲登门去说,若是双方家长都觉得合适,八字也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把你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等再过两年你再大一些就把婚事办了。”
唐学荛脸红得像是能渗出血来,他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直到晚饭时都没好意思出门。
黄氏把他下午的模样讲述给唐老夫人听,把唐老夫人和唐氏听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唐老夫人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咱们家的荛哥也是这样一个多情种子,才见了人家小姐一面就这样了,以后要是娶回到家里来,还不得捧在手心里过日子啊?这样一来,你这个婆婆可就难做了,以后是向着儿子还是向着媳妇?”
黄氏笑着摆了摆手,“这有什么难的?我肯定是向着媳妇的,不只是荛哥要捧在手心里,我也要把她含在嘴里当宝一样地保护起来才行,荛哥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了。”
唐氏咯咯地笑个不停,拿着帕子一直在抹眼角的眼泪。
黄氏忍不住道,“你不用笑我,等你家治哥说媳妇的时候,你就能明白我今时今日的想法了。”
唐老夫人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李老爷从上海回来吧。希望他这一行顺顺当当的,李夫人的病也能得以缓解,到时候再把儿女的亲事定下来,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黄氏也很期待,点头道,“是啊,是啊!但愿如此。”
消息在唐家传播开来,唐学茹好奇地向白蓉萱打听道,“就真那么漂亮啊?我哥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只看一眼就神魂颠倒,听说他接连好几晚都没有睡觉,饭都不怎么吃了。那位李小姐该不是什么妖精转世,有祸国殃民的本事吧?”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你这才安分了几天,这么快就现出原形,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了。李小姐典雅高贵落落大方,才不是什么妖精呢。”
唐学茹撇了撇嘴,“我看她挺有本事的嘛,你才见了几面啊,就开始帮着她说话了。如今还没进门呢,等到了家里来,大家还不都得围着她转呀……”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猜到她这是吃人家李小姐的醋了。
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等李小姐嫁进白家,唐学茹和自己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等待她们的又将是什么归宿呢?
白蓉萱只觉得前路渺茫,完全猜不到老天让自己重活一世,这一次又会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各怀心事,浪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绣品却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这天晚上用过晚饭,难得天气好,天上一轮满月,黑色的夜空宛如黑色的幕布,上面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宝石。
白蓉萱陪母亲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两个人说起远在南京的白修治,又是担心又是思念。
白蓉萱是真的想念,连同前世也算上的话,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久得让他的音容笑貌全部变成了一个恍惚的影子,在白蓉萱每每想到他的时候,都觉得恍如隔世。
真的好久远了啊……
唐氏幽幽说道,“咱们两个这样念叨他,也不知道他的耳朵会不会热。”
白蓉萱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才不会呢,说不定这会儿正读书读得入神,就算门外出了什么大事他也不会知道的。”
两个人走了两圈,唐氏有些累了。白蓉萱将她送回房服侍着她躺下,这才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
吴介在门前等着她。
自从上次说完罗秀春的事情之后,吴介便早出晚归,常常抓不到人影,吴妈怕他跟人学了坏,揪着他问了好几次。可他每次都说是奉了萱小姐的吩咐出去办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儿,那便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
吴妈没有办法,只得去找白蓉萱打听。白蓉萱便帮他想了个借口,“吴介将来不是要跟着我哥哥吗?我想着哥哥必定要回到上海继承家业,那么生意上的事情就该尽早了解一些。可你也知道他的性格,这些年读书都读傻了,可能连最基本的米面多少钱一斤都不知情。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白家是什么情形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像他这样的性子,一旦回去还不是羊入虎口吗?所以我让吴介没事儿的时候就出去了解一下市面上的行情,这样等跟了我哥哥之后也能适时地提醒几句,免得我哥哥受骗。”
吴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等晚上抓到吴介之后,又细细地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务必要仔细办事,把萱小姐吩咐的事情牢牢记在心上,不能出半点儿岔子。
把吴介听得一脸莫名其妙。
白蓉萱也好些天没见过他了,这个时间他会过来,可见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白蓉萱急忙走上前去,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小尾巴小圆居然不在。每日这个时候她必然都会守在门口,等着自己吩咐示下。
吴介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神色严肃地解释道,“我有重要发现要跟您说,怕小圆在这儿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到时候传出去就不好了。所以我只好假传圣旨,说您晚上要吃酒酿圆子,让她去后灶盯着马婆子做。”
白蓉萱嗯了一声,对他的机智另眼相看。
她把吴介叫到了房内,“你发现了什么事儿?”
吴介紧张的四下观察了一番,把门窗全部掩好才压低了嗓音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暗处盯着那个叫罗秀春人,前两日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唐家长房铺子的后头既有库房又留出了平时伙计生活的地方,按理说罗秀春一个背井离乡打工之人,应该想尽办法把钱攒下来才对,既然董家管吃管住,正好可以怕月例都攒起来。可他居然在六条巷那边租了个宅子,而且每次过去的时候都特别小心,要绕一个很远的圈子,好像就怕被人发现一般。我跟了他一段时间,有几次还真就被他给甩开了,幸亏我锲而不舍,最终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您猜怎么着,他居然在那里私会女人!”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凛。
女人?
难道是相姨娘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在外头另置了宅子,以供两个人私会所用吗?
白蓉萱不安地看着罗秀春,“然后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相好
吴介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宅子在六条巷的最里头,走过去七扭八拐的非常隐蔽,而且六条巷平日没什么人走动,除了小道边上种着几棵大榆树,连个藏人的地方也没有,我每次跟踪罗秀春过去都要格外小心,唯恐一个不注意被他给发现了端倪。不过那个罗秀春肯定经常干这种事,动作驾轻就熟,一看就是个老手。”
白蓉萱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讲下去。
吴介道,“这个罗秀春长得干干净净的,身材高大魁梧,应该很受女人喜欢。您猜怎么着,我发现他应该不只有一个相好的,管我看到的就有两个了,其中一个人我还知道……”
白蓉萱听到这里,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吓得脸色苍白,惊魂不定地问道,“是……是谁?”
声音居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出来。
吴介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榆钱大街一个榨油坊老板的婆娘,生得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在油坊里忙活,妖妖道道勾三搭四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吴介提到的不是相姨娘的名字,白蓉萱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了。
她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勾搭在一起去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吴介显然是打听得十分详细,听白蓉萱这样问,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榨油坊的老板姓鲁,因在家里排行第二,所以外人都叫他鲁二。这人靠着家传的手艺,榨出来的油又香又醇所以很受欢迎,店铺开门便供不应求。他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平日里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做事,店里面迎来客往的事情都由他婆娘做主主持。那婆娘整日打扮得风情万种,嘴巴又甜,渐渐就得了个香油西施的美名。要说找一个像鲁二这样踏实肯干的男人应该偷着笑了才对,唯一的缺憾就是鲁二的年纪实在大了些,两个人差着三十几岁,鲁二足可以做他婆娘的祖父了。我听隔壁的几家铺子说,鲁二前头还有两任婆娘,不过都得病死了,也没扔下个一儿半女的,鲁二新娶的这个婆娘家里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便把她卖给了鲁二做续弦。起初这婆娘还算安分守己,也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可能是看出鲁二软弱可欺,后来慢慢就变得张扬起来,对鲁二也是颐气指使,一句话不对指鼻子就骂,浑没将他放在眼里,更谈不上半点敬意了!那些人还说……”
说到这里,吴介担心地抬头看了看白蓉萱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什么?”白蓉萱见微知着,立刻猜到了他的难处,“要是很难听的话就别讲了。”
吴介道,“倒也不是难听,只是涉及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怕说出来污了小姐的耳朵,听了不该听的,让您心里不痛快。”
“那你说吧。”白蓉萱淡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我听过便罢,不会往心里去的。”
吴介心里更觉得奇怪了。
之前白蓉萱吩咐他一直盯着罗秀春的时候他就觉得糊涂,萱小姐是个养在闺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干嘛眼巴巴地让自己跟踪一个陌生男人呢?
何况这男人还私德不检,作风十分不好。
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吴介小心地说道,“那些人说,这鲁二老婆整日描眉涂粉,只要进店的是个平头整脸的男人,她必然要黏糊上去献一献殷勤。榨油铺子里的两个年轻伙计也都被她弄到了手,三个人整天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而且时不时地还要动手动脚,那鲁二却只知道闷头做事,屁都不敢放一个。他越是这样,鲁二老婆越是猖狂,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听说如今吃饭的时候,都要把鲁二单独赶到一边去,她自己和两个伙计在桌子上大鱼大肉的,鲁二却只能吃些剩菜剩饭,您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蓉萱听着果然皱起了眉头,“她……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吗?”
“那可不,一点儿都不背着人。”吴介道,“鲁二老婆应该是看出来了,那鲁二天生就是个做绿头王八的命,所以做这种龌龊事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听说她在家里胡作非为的时候,鲁二就只能躲到榨油坊里安身,还要把家里空出来给她折腾。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如死了的好,不过是让人白白看笑话罢了。”
吴介毕竟是在乡下长大的,也没读过书,自小就像大人一样在田地里跟着忙活,大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耳濡目染的难免学了很多粗话。他初到唐家之际,吴妈还特意叮嘱他以后要格外地留神注意,不要动不动就说起这些粗鄙之言,免得让小姐听着不悦。
吴介记在了心里,自那之后每次说话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可今天的事情还是让他异常气愤,这话也就没在心里转那么多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就比如那绿头王八……正常来说就不该在白蓉萱面前提起。
好在白蓉萱前世在北平四合院居住的时候,那里就像一个大杂烩,什么人都有。比这更难听的骂人话她也听得多了,所以闻声一点儿也没有多想,而是问道,“这两个人八竿子也打不着,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吴介撇了撇嘴,不屑地笑着道,“这还有什么打不着打得着的?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都是那种人,一个眼神对上了,彼此就明白了心意,还用竿子打吗?”
她说八竿子打不着,又不是真要用竿子去打。
白蓉萱听得一脸诧异,“就这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难的?”
不过白蓉萱虽然前世颠沛流离去过不少地方,也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但这种男女之事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吴介虽然年纪略长,但在这之前他连乡下都没出过,更别提有什么见识了。
他挠了挠头,也有些拿不准地说道,“反正我听那些人说得很轻松,好像没什么复杂的地方。”
白蓉萱不想纠结着这件事儿不放,而是问道,“另一个人是谁你注意到了没有?”
“没有。”吴介摇了摇头,“我连那个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你既然没看到人,又怎么知道罗秀春私会了两个人?”
吴介笑着道,“因为那天罗秀春去了六条巷的宅子之后,我算准了时间,眼瞅着他快要出来了就赶紧撤走,不然那里光秃秃得连个藏身的地方也没有,要是被他发现的话,以他的为人肯定会变得更加小心,再想跟踪他可就难了。可我这一退出来,居然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鲁二的老婆,她正跟一个男子当街嬉闹,笑得花枝乱颤的,看见当天罗秀春私会的根本就不是她。”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你这几天要是没别的事,就继续盯着那个罗秀春,想办法打听到另外一个人是谁!”
吴介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皱着眉头问道,“萱小姐,按理说您的吩咐我只要照着做就是了,可我实在拿不准您的意思,这件事儿和您有什么关系啊?您为什么要对那个罗秀春这样感兴趣,可是他和您有什么过节吗?要不要我找个机会用麻袋把他套住了,然后敲他几闷棍帮您出出气?”
第三百五十三章 打探
白蓉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用麻袋套住脑袋敲几闷棍?这种暗算人的方式她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之前去往上海之际,她和吴妈两个人倒是听会馆里的人说过,上海的黑帮杀人的时候会用麻袋将人套住,封住口子,然后丢进黄浦江里。
白蓉萱连忙摆了摆手,“不要!这种事情一旦被人发现,你也逃不了干系,还是不要引火上身了。何况我和这个罗秀春无冤无仇的,干嘛要这样算计他?”她把话说完,又好奇地问道,“这种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吴介大咧咧地道,“这有什么的啊。我虽然一直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乡下人动起手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为了争夺田产,比这阴险的招数也有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一副非常受教的模样。
吴介没有再开口,静静等候着白蓉萱的吩咐。
白蓉萱想到他之前的问题,有些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现在她已经非常信赖吴介,可罗秀春和相姨娘的事情,她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白蓉萱想了想,最终说道,“我让你去办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总之你盯着那个罗秀春就对了,回头你就能明白我的用意了。”
吴介虽然不解,但却不是那种一条道跑到黑的死心眼。听小姐都这样说了,他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松了口气。
正好小圆端着酒酿圆子献宝似的跑了进来,吴介趁机告辞,退了出去。
之后的几天白蓉萱又跟着黄氏去了几趟张家,惹得唐学茹非常不快,躺在床上生闷气,“你自己说说,最近都出去多少次了,我看你干脆留在张家算了!说好的两人一起绣孔雀,最后却丢给我了一个人,你这也太过分了些吧?”
白蓉萱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这些日子一直照顾着唐学茹的春桃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茹小姐您千万别这样说,前几天您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好的时候,不也是萱小姐独个一人绣的吗?”
唐学茹被噎得没了词,反应了半晌才指着春桃道,“哎呀,你吃里扒外,居然帮着她说话,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一副任性又胡闹的模样。
白蓉萱懒得理她,转头就走了。
唐学茹见状扑腾一下从床上光着脚追到门口,碍于唐老夫人禁足的命令,她不敢出门,扒着门框大声道,“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零嘴……”
白蓉萱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只是这样三番四次的上门,不但李莹深感奇怪,一直没有多想得李绮也看出了些猫腻。就算亲家之间关系好,可两位夫人都是管家之人,李绮自己也帮着母亲顾着家里一些琐碎的闲事,就算这样也牵扯她很大一部分的精力,常常忙得应接不暇。可两位夫人却好兴致,隔三差五的聚在一起说话不算,每次黄氏登门,都要到小院里来看看李家的两位小姐。
李绮实在是觉得她热情得过了头。
反常必妖,她感觉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一次等黄氏带着白蓉萱离开之后,她左思右想,也没有跟姐姐商量,自己找到张太太那里,想要试探出个音讯来。
张太太正在前厅和贴身妈妈示下,“你跟家里管事的说,这些东西都捡最好的采买,我又不是那儿女多的人,膝下就只有这么两个,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贴身妈妈提醒道,“其实这绸子都差不多,一个是苏州产的,一个是扬州产的,可这价格却差了将近一倍。何况只是挂着装饰用的,就为了沾沾喜气,这样破费是不是有些划不来?”
张太太却道,“自力那孩子你还不知道吗?自小到大什么都要最好的,你看看他这次去上海买回来的东西还不清楚?就那么一个摆在柜子上的西洋自鸣钟,就足足花了铺子一年的收入。钱是他赚回来的,怎么花他心里有数。你只管捡好的买,免得回头他不满意还要调换,到时候咱们买了两份在手里,更不划算。”
贴身妈妈一想正是这个道理,正准备出去找管事的说明,一扭头就看到李家的六小姐。
“哟,六小姐,您怎么过来了?”贴身妈妈笑着迎了上去,亲自扶着李绮进了门。
李家在徐州当地虽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家境殷实,李老爷又是个爱女若命的人,每个女儿身边都配了丫鬟婆子。只是这次出门一路快马疾驰,不好把家里老老少少都带出来,所以两位小姐身边就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如今李老爷带着李夫人去上海求医看病,担心有些熬药服侍得活自己粗枝大叶地做不来,所以把这两个人也一并带去了。
这样一来,两位李家小姐身边就没了人服侍。好在她们两个也不是娇滴滴的性子,事事都要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两个姐妹相互照顾,倒也没什么不妥。
这次张家为了张自力的婚事,也从人牙子那里进了几个人,只是这些人一时半会还蒙头转向的顶不起事,张太太有心调一个人过去给两位小姐指使,也被李家小姐客气却分外坚定地拒绝了。
张太太见状,也就没有强求。
自己全然是一番好心,若是给李小姐误会自己留了眼睛在那里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就不好了。
李绮给张太太见了礼,张太太忙让她在椅子上坐了,又吩咐丫鬟倒茶来。
贴身妈妈则轻身退了出去。
自从李家两位小姐住到张家后一直小心翼翼地,或是怕给人带来麻烦,等闲不怎么出院,李绮这样主动来见张太太还是第一次,张太太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有什么需要?”
李绮知道她是想多了,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闲来无事,想和姑姑说说话。”
张太太有点儿拿捏不稳她的意思,“那可好,我这个人最喜欢说话。你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来陪陪我,那可比什么都好。”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其间有管事和婆子进来请示,张太太也都一一处理干净了。
她见李绮兜兜转转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太太也不急,一边啜着茶,一边顺着她的话闲谈。
李绮虽然聪明但到底年轻,说了一会儿就有些急躁,开口问道,“姑姑,不知道唐夫人这几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张太太听着一愣,“怎么这样问?”
李绮忙道,“没什么,就是见她来得勤。要是有什么我和姐姐能出力帮忙的,您千万别拿我们当客人看待,尽管吩咐就是了。”
张太太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黄氏来得太勤,惊动了李家小姐。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李绮的手,“好孩子,难为你心思如此缜密,居然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哎,只是这番话却不能跟你明说,需得等你父亲回来才行。”
这一句话倒把李绮说得更糊涂了,“跟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权利
张太太笑而不答。
李绮见她这样,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了。她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自然地把话转到了别处。
张太太笑着应付了她几句,李绮心里装着事儿,又见张太太笑得古怪,她只留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张太太看着她那副浑然不解的神色,忍不住笑着啜了口茶。
刚好贴身妈妈回来答话,正好与李绮擦肩而过。贴身妈妈客气地向李绮问了声好,“怎么这么急就走了?”
李绮笑着答应了一句,心事重重地回了院子。
贴身妈妈不明所以地走进厅来问道,“李小姐这是怎么了,神情恍惚的,您没说什么重话吧?”
“你想什么呢!”张太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是那没轻没重的人吗?还能对着一个在家里做客的孩子指手画脚不成?估摸着是唐夫人最近来得勤,她察觉出不对劲儿,跑我这儿透话来了。”
贴身妈妈掩袖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又说,“这李小姐也真是聪慧,耳聪目明,唐夫人才来了几次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样的女子足以独当一面,娶回家里就能主持中馈,唐夫人也能享享清福了。”
张太太道,“做婆婆的哪个不想享清福?等学萍嫁进来,我也做那甩手掌柜,以后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的,谁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快活?”
贴身妈妈笑道,“您又说笑话了。”
张太太不服气地道,“这怎么能是笑话呢?我难道说得不对?做姑娘的时候觉得管家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给人当了新媳妇就惦记着这点儿权利,头两年还觉得新鲜,管到现在我早就够够的了,要是有人愿意接手,我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好在家里也没多少人,人来客往的定制也都是有迹可寻的,只要稍稍用点儿心,用不上月余就能管顺手了。我早都想清楚了,可别做那死把着权利不放的恶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让人家惴惴不安地过日子。谁在娘家还不是个宝贝了?何况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以后上了年月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指着儿媳妇在跟前儿伺候呢,可不得提前巴结好了啊?要不然人都得罪透了,到时候还能落着好脸色啊?”
“您想得倒是透彻!”贴身妈妈一边说一边笑,“连这些都想到了?”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张太太叹了口气,不无唏嘘地说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没有这一天啊?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我看学萍那孩子是个憨厚老实的性子,我对她掏心掏肺的,给她十分热总能换回三分情吧?可别到时候给我摔摔打打的,我这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真到那一刻只怕不是病死的就是气死的。”
贴身妈妈跟着张太太几十年了,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顺着她的话道,“您是个有福气的,想当年您还在家做小姐的时候,有一次去兴化寺拜佛,那里的知客和尚给您解签的时候不就说您是个有福气之人吗?”
“这些人的话怎么能当真?他们当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了。”张太太回想过去,猛然一怔,“哎哟,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兴化寺的签还是很准的。我记得那和尚当时就说我将来可能会远嫁,而且是儿女双全的人。”
“没错,没错!”贴身妈妈连连点头,“我也记着呢。不过后来兴化寺的解签和尚就不多见了,我有一次奉了老夫人的命去还愿,本想着借机求个签,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出家人以修行为主,解签这种事情毕竟还是太世俗了,取消了也好。”张太太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贴身妈妈道,“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如今您这日子还有什么可愁的?夫妻和睦,老爷对您敬重异常,您看看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身上干净着呢,别人家不管家境如何,为了子嗣还不是三房五妾的往家里搬,可自打您生了芸娘小姐之后,老爷却再也没提这些事儿,还不是担心您的身子吗?而且对您的话信赖有加,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说过您一个不是。我记得夫人和老爷刚成亲那会儿还红过两次脸,近十年你们连嘴都没有拌过……”
张太太听她说起这些,忍不住红了脸,“我们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吵?何况老爷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少年老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当年拌嘴的时候,多数也都因为老太太。”
张太太口中的这位‘老太太’指的是自己的婆婆,丈夫的母亲。
这位老太太性格有些古怪,阴一阵阳一阵的,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可翻过脸儿来就不承认了。为此张太太和她时有争执,张老爷夹在中间就有些难办,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媳妇,他只能顾着‘孝’这一头,帮着母亲教训张太太几句。
张太太那时也年轻,压不住火,两个人对上了便要吵上几句。
不过自从老太太殡天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红过脸了。
“哎,老太太的脾气,着实是难以捉摸了些。”贴身妈妈自然知道张太太当时的难处,同情地看了张太太几眼。
“我就是因为她,才在那时起就已经笃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会去做那令人厌恶的恶婆婆。”张太太感慨地道,“人与人相处讲究的是一个缘分,这一世大家有幸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是老天赐予的缘分,谁知道下辈子是个什么情景,说不定擦肩而过都不认得了呢,可不得好好珍惜了吗。”
“您不会的,您本身也不是那种人啊!”贴身妈妈安慰着她,“何况大少爷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就没有比这更四平八稳顺顺当当的亲事了。唐家是什么人家就不用说了,未来的大少奶奶我也见过,生得明眸皓齿不说,还异常的温顺懂事,有几分您当年的影子。而且您看大少爷……对婚事如此的重视,布置个新房都要亲力亲为,唐家有什么事更是忙前忙后,一看就是对这门婚事极满意的,所以我才劝您管家的权利先别忙着放,还是留在手里一年两年的好。”
张太太被她说得直糊涂,诧异地问道,“自力满不满意亲事和管家权利有什么关系?”
贴身妈妈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我的夫人哟,您平日是多精明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一到这种正事上就没了主意呢?大少爷也是见过大少奶奶的,他对这门亲事满意,不就是对大少奶奶满意吗?等大少奶奶进了门,两个人恩恩爱爱的,说不定用不了半年大少奶奶身上就有喜了,到时候您还能把管家的权利丢给一个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啊?”
张太太一怔,随后便恍然大悟,“哎哟哟,你说我这脑子是怎么了?居然连这种事也没想到。你说得对,看来这管家权利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放手,倒不是舍不得,是实在甩不开。虽说家里的事情不多,可这今天要买盐明天要买布,零零散散的事也够让人操心的了,要是交给了她,她一个做新媳妇的,肯定想着做好了在我面前挣个脸。到时候顾此失彼的,我的宝贝孙儿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我和老爷都上了年纪,也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了,还是赶紧给我们张家添丁是正事儿。”
贴身妈妈见她懂了自己的话,笑着道,“所以我就说嘛,这辛苦的活,您还得干上一阵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姻缘
“我这辈子不就是个辛苦的劳碌命吗?”张太太举起茶杯啜了口茶,“在家的时候听父母的话,事事都要比尖儿,唯恐给二老丢人现眼。等出了嫁,要伺候老太太和老爷,老太太的身子打我进门起就没安生过,今天头疼明天肚子疼的,我不是在熬药就是在喂药,感觉他们张家不是取了个儿媳妇,而是找了个没本钱的老妈子。说句不孝顺的话,好容易熬到老太太殡天,自力和芸娘又一点点儿大了,我又开始费心照顾他们,等他们到了年纪,要担心这婚姻大事。这辈子我就像个陀螺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点。原本以为等儿媳妇进了门,我也该享福了,可听你这么一说,我看一时半会是没指望了。”
贴身妈妈被她的话逗得直笑,接过了茶杯又续了杯新茶,“瞧您说的,忙点儿不好吗?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真让您清心寡欲的闲下来,只怕第一个叫苦的就是您了。您何止是一时半会儿呀,后面还有一堆的事儿呢,我给您算一算。大少爷成了家,大小姐的年纪也差不多到了,是不是该琢磨琢磨亲事了?”
张太太连忙打断她,“芸娘倒是不急,我和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想要多留她几年。真嫁去了婆家做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哪能像在家里一样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贴身妈妈道,“就算您要留,也得先把亲事定下来呀。不然等再过几年,那适龄的小伙子都有了合适的对象,您还能在那剩下里的矮子拔大个啊?那不是委屈了大小姐吗?大小姐娇滴滴得像朵花似的,她的婚事您更得上上心,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关乎到大小姐一辈子的大事,您可得擦亮了眼睛货比三家才行。”
张太太听得直笑,“又不是买东西,怎么就货比三家了?”
“这和买东西有什么区别啊?”贴身妈妈掰着手指替她算,“模样,家世,品性,哪一点儿都不能差了。等大小姐的婚事有了着落,大少奶奶这头也该有喜讯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第一次为人父母,肯定手忙脚乱的,您这个做祖母的人难道能放任不管呀?咱们张家人丁不旺,大少奶奶要是能多生几胎,不只是家里热闹,这些孩子将来也互相有个帮衬,您不帮着看孩子谁帮啊?这么一算全都是事儿,您还想着躲清闲呢,我看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张太太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话有理,我就是忙碌命,趁早收了心,还是好好的忙活吧。”
话是这样说,但口气却异常的满足幸福。
李绮从张太太这里回了小院之后,一时半会儿还是猜不透她的意思。
什么叫等父亲回来?
父亲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李莹见妹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凑上前来打听,“你这是怎么了?我刚刚找了一圈没见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去见张太太了。”李绮低声回答道。
李莹皱了皱眉头,“你见她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麻烦张太太?那你可要记清楚了,回头告诉父亲一声。这都是人情,我们是要补礼给人家的。”
“不是!”李绮怎么想也想不通,索性和姐姐道,“我就是觉得唐夫人那边有点儿古怪,就算两家关系好走得勤,可每次都来小院看我们,是不是也太殷勤了些?俗话说非奸即盗,我总觉得她像是另有所谋似的。你说唐家会不会是看中了我们家的买卖,想要合作做生意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李莹轻轻松了口气,“为的就是这个呀。”她想了想,“这件事儿不是你多心,我之前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儿,不过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能非议起主人来。你去问张太太,她是怎么答的?”
李绮道,“姐姐也真是的,她若是答了,我还用这么的苦恼吗?张太太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快人快语的,今天却像是要故意跟我打哑谜似的,只说等父亲回来就明白了。所以我才在想,会不会是唐家想和我们做生意,这才要等父亲点头答应。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大像,要真是那样的话,唐家也该让唐老爷出面才合情理,怎么可能让唐夫人跑关系呢?”
男主外女主内,一般只有内宅的事情才会由女子出面应酬。
李莹闻声却是脸色大变,“张太太真的这么说?她亲口告诉你要等父亲回来才知道的?”
李绮被姐姐的表情吓了一跳,“对呀,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错?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李莹深深地看了妹妹几眼,忍不住道,“家里六个姐妹中,你是最聪慧的一个,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张太太的用意?”
李绮被问得莫名其妙,“这和聪不聪慧有什么关系?”
李莹直接笑出了声,提醒她道,“你仔细的琢磨琢磨。张太太的热情……唐夫人上门……唐家少爷先是往客栈送了次东西,又和父亲相谈甚欢……父亲之后还向客栈的伙计打听唐家的底细……唐家少爷又来张家送东西,还刚巧和你碰上了……张太太又说等父亲回来便真相大白。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分明是张太太故意安排的,你把我的话串在一起,还不明白吗?”
李绮顺着姐姐的话仔细地想了想。
张太太……唐夫人……唐家大少爷……
她想到那天见到的那抹笔挺的身影,白皙俊秀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姐姐……”
李莹笑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没想到我们家小妹只是陪父母出了一趟门,这终身大事就要定下来了。”
李绮被说得满脸通红,“这……这怎么可能呢?何况杭州离徐州实在太远了些呀。”
之前父亲本意是留她在家里招赘,后来嫌弃肯入赘的人要不就是没有真才实学要不就是品行不端,所以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当时李老爷曾经提过一嘴,虽然将来养老送终都由长女负责,自己也会在死后分割家产时多留给她一份当做补偿,但还是因为舍不得小女儿,所以准备将她嫁给徐州当地人,这样可以常来常往,有什么事儿她也能就近照顾。
李莹笑了笑,“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呗,徐州那边的情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要是真有那门当户对的合适人家,父亲怕是哪个也舍不得,肯定把几个姐姐的婚事都定在当地了。父亲做事向来仔细,不可能将你稀里糊涂地就嫁了,对此肯定会格外慎重的。他如果真觉得唐家好,距离又算什么问题?父亲那个人虽然看着粗心大意的,实则细心着呢,和你的终身幸福相比,他宁可把你嫁得远一些,也盼望你能过顺心顺意的过往这一生。”
“可……可……”虽然是面对姐姐,但谈及自己的婚事,李绮还是羞涩的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可这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一些?”
“这有什么仓促的,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真遇到了合适的人家,以父亲那雷厉风行的性格,估计会立刻拍板定下来。之所以没有明说,只怕是顾忌着母亲的病情不敢耽误,所以先去了上海,否则早就给决定完了。”李莹笑着道,“咱们六个姐妹之中,你是最有主意的人了,怎么这会儿却慌乱起来?你仔细想想看,你觉得仓促,无非是因为这件事儿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罢了,但说不定张太太那边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好奇
“张太太?”李绮闻声更觉得奇怪,“这我可想不通了,我又没见过张太太,她怎么知道我的事儿?唐家可是她的儿女亲家,夹在这中间做媒人,万一出了一丁点儿差错,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李莹听着笑了起来,“你平时那股子精明劲儿哪去了,怎么今儿就知道说傻话呢。张太太没见过你,她娘家的人难道也没见过你?在徐州我们两家可是当做通家之好在走动呢,张太太的母亲和嫂子怎么可能不和她提到你呢。据说啊……”讲道这里,李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当初父亲还动过心思,看中了张太太的儿子,想配给四姐做姑爷呢。可惜当时张太太的儿子已经和唐家定了亲,这件事儿自然也就作罢了。”
李绮恍然大悟,“你们都当我小,平日里没人跟我说这些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不过我们在张家住了几天。张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每个人各司其职,说话办事都静悄悄的,一看就是家风很好的人家。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去舅舅家探亲,后宅每日像菜市场一般乱糟糟的,让人窗子都不敢开,吵得人头疼。而且这么多天没见过张少爷的影子,想是有意避开,能做到这一点就很难得,可见张家家教甚严,张少爷也是个守礼君子。虽然四姐夫人也不错,但四姐的确错过了一桩好姻缘,不然有这么一位聪慧能干的婆婆在上面,她得少操少心啊,哪用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的一身事儿?”
李家的四小姐嫁去了扬州。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不但是名城古迹,而且历史悠久。生活在那里的家族即便家世不大,但规矩特别的多。李家四小姐嫁去的人家是四世同堂,一家几十口人挤在一间小院子里,磕磕碰碰地到处都是事,李家四小姐虽然不是长媳,但每天也要跟着管理家事,自早到晚连个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而且她刚刚嫁过去没多久,根基不稳,每天都要谨小慎微地看人脸色行事,日子过得非常辛苦。每次写信回娘家都要好好地诉一顿苦,看得李老爷也是心痛不已,下面的五小姐和六小姐更是心疼。
四姐没出嫁的时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到了婆家不但事事都要抢着干,而且别人还都将这当做分内的事,做好了没有表扬,做错了可是要罚的。
李莹听了幽幽叹了口气,“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四姐夫的人家可是父亲经过三思熟虑之后才定下来的,不但家风清正,而且四姐夫洁身自爱,对四姐也非常宠溺。你看四姐每次寄回来的信里,虽然对婆家的家里事诸多牢骚,可提过四姐夫一句不好没有?”
这个李绮是承认的,她轻轻点了点头。
李莹也到了年纪,翻过了年李家就要着手安排她的婚事了。芜湖距离徐州要好几天的脚程,听说她要嫁的是长房次子,虽然不用管家,但估计事情也不会少。想到这一远嫁就不像在家做女儿时这般放松自在,她不但紧张还非常的慌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李绮不解地问道,“唐家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多留心一些的。”
李莹听她自己提起了唐家,忍不住笑道,“小妮子自己也动心了,开始惦记找婆家了。”
李绮的羞涩转瞬即逝,她是个比较务实的人,关注的东西也和几个姐姐不大一样,在李家相当于是个异类。不过她眼光独到长远,而且办事稳重牢靠,非常得李老爷的器重和喜欢,每次喝醉了酒都要拉着她的手委屈一阵子,“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听得李绮嘴角直抖。
李绮缓缓地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谁家的女儿到了年纪不嫁人的?之前年纪小,整天窝在父母的羽翼下舍不得出头,总是说不嫁了要永远陪在父母身边的话,可到了今天,自己也知道这是不能够的。既然如此,肯定要找个合心意的人家才行呀?”
李莹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你觉得唐家不合心意吗?”又急忙补充道,“父亲在婚事上还是很尊重我们意愿的,你若是觉得不好,不如等父亲回来就和他恳谈一番,只要你自己不愿意,他是不会逼迫你的。”
李绮想了想,“这个我自然知道。看唐夫人说话办事的模样像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说句自私点儿的话,我想嫁到一个人口相对简单点儿的人家,起码不能像四姐那样,上头婆婆、伯母、婶娘一大堆,每天和她们请安问候就要大半个时辰,谁能受得了?”
李莹嗯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说张家好吗?张家的好可是张太太一手管出来的,我虽然没太关注唐夫人,但以张太太的为人来看,要是那太差的人家,她是不会在父亲面前开口的。毕竟娘家在徐州,她哥哥和父亲的关系又像亲兄弟似的,若是耽误了你的婚事,以后两家还怎么相处啊?亲事没结成,反而成了冤家。”
李绮点了点头,脑海中闪过那抹高大的身影,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反正以父亲的那股子小心劲儿,唐家如果真合适的话,他恨不得连人家后灶有几把勺子都要打听出来,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李莹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奇了,谈得是你的婚事,你却脸不红气不喘的,可见是个脸皮厚的。”
李绮道,“这有什么可脸红的?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情,我就顺心顺意得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哎,早知道这样我该仔细看看唐家少爷的,当时以为只是凑巧碰上,所以转身就避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隐疾,脸上是不是坑坑洼洼的。”
“哎哟哟……”李莹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们的亲事眼下还只是个影儿呢,毕竟八字没一撇,你看人家男子做什么?”
李绮自然而然地道,“难道不该这个时候看吗?等亲事都定下来了,再看也来不及了呀?难道父亲还能因为我嫌弃唐少爷长得不周正为我退婚不成,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李莹也搞不清楚妹妹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她有些苦恼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绮琢磨了半天,“我去找张太太,让她从中安排,让我见见这位唐少爷,你说怎么样?”
“我的天……”李莹被吓得目瞪口呆,“你快给我收起这个心思,忘了父亲走之前是如何交代的了?我们只要太太平平的住到张家来,平安无事地等他回来也就是了。万事有父亲做主,你急什么?何况在别人家里借居,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还是因为这种事!张太太肯定不会答应的,说不定还以为你行为不端太过孟浪,之前的那点儿好印象也都磨没了。我不许你去,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屋子里。等父亲回来,我去跟他老人家说,让他帮着安排安排。”
李绮听着摇了摇头,“父亲再怎么细心,毕竟还是个男人,行事不可能面面俱到。何况他关注的从来都是家世家风,至于男方只要品行良好,他就认为可以了。这怎么能够呢?你忘了二姐夫的事情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模样
李家的二姑爷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因为小时候生活水痘,所以满脸的疤痕,看着难免不雅观,让人心生遗憾。
李莹微微一愣。
李绮继续道,“二姐夫的确是个好人,可我……还是想找个顺眼的人做丈夫,毕竟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父亲喜欢有什么用呀。你难道就不好奇未来丈夫的模样?”
李莹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她还是在与夫家定亲后第一次见到未来丈夫,隔了一层屏风,只能隐隐灼灼地看到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至于样貌……并没有看得十分真切。只是从父亲的嘴里听到是个‘斯文俊秀’的人。
李老爷大概特别喜欢用这四个字形容人,上头的四个姑爷包括二姑爷都是用‘斯文俊秀’来称赞的。
可即便如此,李莹还是觉得妹妹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了。她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你毕竟是未嫁女,哪有抛头露面去看男子的道理?就算这门婚事成了,只怕男方也会觉得你行事不够稳重,以后还能够尊重敬爱你吗?若是婚事没成,一旦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李绮听着撇了撇嘴,“我要他尊重敬爱我干嘛?我嫁进他们家的门,又不是要当菩萨被供起来的,我要的是他的一心宠爱,跟敬不敬重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凭什么他们就能登门进院地来偷偷看我,我却连看他们一眼的资格也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李莹叹了口气,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你口才一流,我是说不过你的。就算要看,也等父亲回来吧,到时候只要他答应,我是绝不会阻拦你的。这会儿客居张家,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惹事了。不然等父亲回来不高兴,我也要跟着受连坐之罪。”
李绮向她吐了吐舌,“瞧把你吓的,这胆量也太小了些。”
她眼珠子转个不停,李莹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又长,怎么会猜不到她心中正算计着小九九?
李莹有些紧张地道,“你……你可千万不要胡来,要是惹出什么麻烦,等父亲回来我不好交差。”
李绮斜了她一眼,“谁要你交差来着,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的婚事,自然要听我的安排,你定亲的时候,见我插手了没有?”
李莹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她的,索性放弃,“罢罢罢!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只一样……等父亲回来发火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就行了。”
“你放心。”李绮笑嘻嘻地说道,“我连你的名字也不会提的。”
李莹摇头叹息,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李绮坐在椅子上想了半晌,思量着要怎么和张太太开这个口才好。
第二天上午,她吃过早饭后又写了会儿大字,这才整理着衣服去了张太太处。
张太太正由贴身妈妈陪着在院子里研究张自力大婚时的布置。
“到时候屋檐下全都挂上红灯笼,要大红色的,到了夜里红彤彤的,看着就喜气。这边都挂上红绸,然后摆上多子多福的金钱桔和石榴摆件。这些零零碎碎的全都收拾走,免得走起来路来碍事。”张太太仰着脖子,“这屋顶上的瓦片也该换一换……”
贴身妈妈被吓了一跳,“夫人,这屋顶换瓦的工程可是不小,而且一时半会儿换不完,何况眼瞅着雨水就要多了,别到时候换到一半下起雨来不好收拾,反而误事。您就算想换,不如等明年开春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再换。”
张太太一琢磨也对,“那就这么定了吧,正好有学萍跟着我一起忙活,不至于有什么想不到的。”
贴身妈妈掩袖而笑。
这些年家里都是太太管事,比这换瓦更大的事情也都办了,怎么会有想不到的呢?她这分明是看儿媳妇顺眼,有意要捧着她说。
贴身妈妈道,“正该如此。”
张太太一边走一边说,“我记得家里的瓦片还是芸娘一周岁的时候换的,横竖十几年了,早该翻一翻新了。”
贴身妈妈点头道,“换换新气象也是好的,反正要在小少爷出生之前换利索了。这小孩子可经不起敲敲打打的,没得把孩子吓坏了。”
张太太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可不就是这样吗?自力的年纪也不小了,他身边的那些旧友有两个早就当爹了,就他现在还一个人呢。你说……要是自力有了孩子,起什么名字好?”
贴身妈妈便道,“这是老爷该管的事儿,您操这个心干什么?”
张太太一想也对,“我这不是跟着高兴吗?”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李绮迎面走了过来。
张太太立刻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绮上前给张太太行了个礼,“有没有打扰到姑姑?”
张太太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也是养在家里的闲人一个,有什么可忙的?”
李绮便道,“姑姑,可能要麻烦您一下,我想回客栈里取些东西,想借府里的马车用一用。”
“哎哟,这有什么可麻烦的!”张太太道,“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出门我怎么能放心……”指着身边的妈妈道,“让她跟你走一趟吧。”
贴身妈妈忙笑道,“这可是我的福气,可以出门转转去了,我这就安排马车去。”
“辛苦妈妈了。”李绮客气地道谢。
贴身妈妈摆了摆手,“我乐得这样的辛苦,以后有这样的事儿,六小姐只管来找我便是了。”爽快地说着逗笑的话。
张太太便打听道,“是什么要紧的事物,非要你跑这一趟?你要是短了什么可千万要告诉我啊,咱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给你添置些小来小去的东西还是足够用的。你也不要跟我见外才是,我娘家和你们家可是通家之好,要不是如此,我怎么可能上赶子揽事,把你们姐妹接到家里来呢。”
李绮笑着道,“这是自然的,我怎么会跟姑姑您见外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不过不放心而已,回去瞧瞧。”
张太太便道,“你姐姐不跟你一起去吗?”
“她是个不爱动的,就让她在家里等着吧。”李绮微微一笑。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还非要出门……李莹又不跟着……
张太太打量着眼前明艳的小人,一时间有些猜不透她这是要干什么。
李绮见张太太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忽然问道,“姑姑,听说唐夫人家里是开茶叶铺子的?那铺子在什么地方,平日是谁在店中打理?”
好端端地怎么问起了唐家的事儿?
张太太越发觉得奇怪,不过想着自己在中间牵媒,多少也要让六小姐知道些唐家的事情,也有没有隐瞒,索性说道,“唐家有两个铺子,都在西湖边上,离得也不远。平日里都是唐老爷在铺子中掌事,另外还有掌柜和伙计。近两年唐家的大少爷也两边忙活,替他父亲分担分担……”末了还特意补充道,“是个非常清秀干净,勤快踏实之人。”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果然和姐姐所说的一般,张太太是想给李家和唐家牵线保媒。
要不然怎么会多此一举,特意点明对方的优点呢?
是不是清秀干净勤快踏实,那得亲眼见过了才知道。
李绮没有再说,和张太太话起了家常。
正好贴身妈妈回来禀告说马车备好了,李绮便向张太太告辞,由张太太的贴身妈妈陪着去了客栈。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客栈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一路上陪着李家六小姐说话,神色非常的恭敬。
李绮见状笑着道,“妈妈是姑姑身边最得力的人,我在您的面前是个晚辈,您就别跟我客套了,何况这里又没有旁人,弄得我也不自在。您在家里什么样这会儿就什么样,我们也能好好说说话。”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闻声点了点头,但却不敢稍有一丝怠慢。
李家在徐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况和张太太的娘家还异常交好,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倒好像张太太不会调理人,身边服侍的人都没大没小一般。
李绮见她还是拘束不安,也不好多说,索性拉开了车帘向外看去。
大街上出奇的热闹,沿路两侧的商铺敞开了大门,伙计高高站在板凳上叫卖,路上行人如织,打招呼的、讨价还价的,熙熙攘攘吵个不停。
李绮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说道,“是什么好日子,外头这么多的人?”
贴身妈妈便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眼前这条街叫通阳大道,是杭州城里顶繁华的路段了。每个月的十五这头就会办集会,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呢。不只杭州城的百姓会来赶集,周围的乡镇也有人来。”想了想,又特意补充了句,“要不是为了大少爷的婚事,夫人也肯定要来凑凑热闹的。”
唯恐李家六小姐多想,担心张太太是因为两姐妹借住在张家不方便出门,所以才没有赶集。
“原来如此。”李绮点了点头,望着车外的情况出神,“这么说来,我父母走了也快十天了。”
李老爷担心李夫人的病情,也没心思再去看看黄历上的好日子,拿了唐氏写得引荐书便出了门,当天正好是初六。
贴身妈妈见她懂事,心里惦记着李老爷夫妇,忍不住笑道,“小姐放心吧,李老爷是徐州出了名的大善人,谁家有事儿都愿意帮忙不说,还跟着添钱造桥修路,给寺庙翻修,这样的功德菩萨都记在心里,李夫人这次肯定会药到病除平安无事的。”
李绮听着笑了笑,“借您吉言,但愿如此。”
“一定会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了高升客栈,贴身妈妈先行走了出去,服侍着李绮踩着马凳缓缓下了车。
李家留守在客栈看院子的下人连忙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六小姐’。
李绮和这些人打了声招呼,“怎么样,可还住得习惯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没有,没有!”一个老成忠厚的男子道,“客栈虽然人来人往,但我们轻易不和人打交道,就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所以一直太太平平的,什么事儿也没有。老爷那边可送回了消息?”
李绮点了点头,把之前李老爷送回来的信告诉给了几人。
大家都连称‘阿弥陀佛’,诚诚恳恳地说道,“老天爷保佑,希望夫人能早日康复。”
又有人问,“六小姐回来可是有什么交代?”
李绮微笑着说道,“一来是看看你们,也怕你们脸子薄,有什么事儿不好意思登张家的门找我,所以只能上赶子回来问问。二来也是取些东西,一会儿你们把房门打开,我进去找找。”
“是!”自有人答应,手脚利落地打开了锁。
屋内已经落了一层灰。
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虚扶着她进了门,“小姐要找什么,可仔细些,小心呛到了灰尘,回头嗓子受不了的。”
李绮掏出帕子遮住了口鼻,轻声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我和姐姐平时用的小玩意罢了。烦劳妈妈在门外稍候片刻,我马上就出来,也免得蹭您一身灰。”
贴身妈妈微微一怔,但还是依言退了出来。
她以为李绮是故意不想让她跟着。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张太太是何等的聪明人,贴身妈妈跟了她十几年,整日耳濡目染,心思也非常的聪慧。
早有李家的下人从客栈的伙计那里要来了热水,热络地送上了一杯,“天干物燥的,妈妈喝杯水润润嗓子,辛苦您跟着我们小姐过来。家里出趟门不容易,又怕小姐那头照顾不周,又没办法带太多的下人,最后就只能留我们几个在这里守着。”
贴身妈妈笑着道,“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何况大家都是徐州人,相互照顾是应该的,要不怎么人生四幸之中有一句‘他乡遇故知’呢?我随夫人远嫁多年,可一听到我们徐州的口音,一见到我们徐州的人,我这心里就暖呼呼的,别说只是从家里来一趟客栈,就是要我陪六小姐上天入地,我也是在所不惜啊。”
一番话把李家的几个下人听得哈哈直笑。
李绮从房门内走了出来。
贴身妈妈见她两手空空,诧异地问道,“六小姐,可找到了?”
李绮摇了摇头,“翻了半天,弄得自己一手灰,可偏偏就是没找到。许是我记错了,出门时根本就没带出来?”
一旁的李家人忙道,“老爷去上海的时候急匆匆的,会不会是装箱子的时候错装了进去?要不等老爷回来的时候问问?或是小姐告诉我们是什么东西,我这就上街给您买去。”
李绮笑着道,“不用了,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物,又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呢?”
李家下人又去打了水,服侍着李绮洗了手,李绮交代他们要保重身体,看好院子,这才和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出了客栈的门。
李家下人将她们送到门口,眼看着二人上了马车离开后这才散了。
马车上的张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李家的这位六小姐蕙质兰心,到底是想做什么?
来取东西……显然不是?这不过是出门的一个借口罢了。来看看李家下人有没有尽心?似乎也不大可能。毕竟李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既然能留下这几个人,肯定是信得过得老人。
可这么急巴巴的赶过来,却只是走了个过场,难道六小姐只是在家里待得久了,想要出来散散心?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贴身妈妈正犹疑着,李绮却忽然道,“妈妈,从这里往西湖去远不远?”
贴身妈妈一愣,忙答道,“不远,不远。只要过两条街就到了,要不高升客栈的价格怎么比旁人家多了一倍呢,也是因为住在这里方便,愿意走动的人,步行着就过去了。”
李绮听后笑着道,“难得出趟门,您手里要是没有急事向姑姑复命,能不能带着我去瞧瞧?我来杭州几天,还没出去转过呢。等父亲和母亲回来,估摸着我们也该上路返程了,再过几日天气转冷,路上就要吃辛苦了。”
她这次出行可不是为了游玩,而是给母亲求医治病,怎么可能有时间出去玩呢?
贴身妈妈一听,顿时就明白过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六小姐一定是在家里待闷了,想要出来散散心。
贴身妈妈能理解六小姐的心情,不管怎么聪慧,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母亲病重,她怎么能不担心呢?何况又是借住在别人家里,处处都要谨小慎微,生怕让人觉得自己缺礼少教,给父母丢脸。
心里一定非常的憋闷吧?
贴身妈妈立刻便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本该由夫人陪您去的,她知道得多,也能给您讲个典故,我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去了也只能陪您走走步。不过择日不如撞日,我先领您小走一圈,要是您觉得喜欢,改天让夫人再陪您来,到时候还可以约了唐夫人和白小姐作陪。”
李绮见她没有反对,十分高兴,亲热地拉着贴身妈妈的手道,“那就多谢您了。”
贴身妈妈推辞了好一阵,拉开车帘向车夫吩咐了一声。车夫立刻调转马头,把车赶向了西湖。
第三百五十九章 茶叶
西湖的湖水一如往日般波光潋滟,秋风扫过,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因为天气转冷,通阳大道那边又赶集,所以游人不多,倒显得周围格外空旷。
李绮站在湖边的柳树下轻轻地吸了两口气,“空气真好,让人心情舒畅,连带着烦心的事情都不见了。可见西湖的确是个好地方,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喜欢在这里作诗写词,流传出许许多多的佳句。”
贴身妈妈就指着远处道,“这会儿的风光已经不行了,要是六月份来的时候,湖面上开着荷花,那才叫好看呢。”
“那是一定的,要不怎么有句诗写得是‘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呢?可见是不一样的。”李绮低声道,“不过残荷也有残荷的景致,只是难免让人觉得萧索落寞,徒增伤感。”
贴身妈妈笑着道,“等李夫人身体养好了,回头赶着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你们再来一趟,到时候泛舟湖面,那才真是怡情呢。”
只是那时候五姐已经出嫁,说不定自己的婚事也有了定论。
物是人是,只会更增烦恼。
李绮小声道,“家里头一堆的事儿,出趟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再来杭州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贴身妈妈听着一笑,又是知道内情的,“那可说不定,六小姐的婚事还没有个着落,杭州乃是三朝古都,人杰地灵,万一李老爷起了心思,在这里给您找一位优秀的郎君,您不就过来了?哪用得上何年何月?”
李绮听她自己提到了正事上,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反倒把贴身妈妈看得暗暗吃惊,还以为李绮已经冷静到了这个地步,听别人提起自己的婚事都能如此镇定自若,当年张太太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且不能如此。
李绮笑着道,“妈妈,都说杭州的雨前龙井驰名天下,我又是个不安生的,因为要出远门兴奋得不行,没用上一天半,就把要来杭州的消息散播得尽人皆知。平日里与我交好的那些姐妹都吵着嚷着要我带茶叶回去。我也知道雨前龙井既然能有这样的名声,只怕价格不会太便宜,所以只打算每个人买一点点,总之是我的心意,大家尝尝也就算了。只是听说这雨前龙井也有真有假,所以担心买到那以次充好的东西,白白让人笑话我不懂内行。妈妈既然在杭州陪姑姑生活多年,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哪里的茶叶比较好吧?”
贴身妈妈听得目瞪口呆。
李家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要出门……又要来西湖……这会儿又扯出了买茶叶……
贴身妈妈的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这……这茶叶的话……多是家里管事的负责采买,我还真不懂行……不过咱们的亲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自从两家结了亲之后,便不去别处买了。何况唐家逢年过节送节礼的时候总会带些茶叶,家里人口少,大少爷又不常在家,所以一直够喝……要不等我回家去给你问问管事?或是直接让他们帮着买就是了,也免得您抛头露面得和人讨价还价。”
那怎么能行?自己出来,可就是为了去唐家看看‘茶叶’好坏的。
她强忍着笑,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又不是买得多,哪就用得上管事了?何况家里正忙着自力大哥的亲事,管事整天脚不沾地,怎么能因为我的闺宅小事折腾他们呢?刚才一路走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茶叶铺子,妈妈带我过去瞧瞧吧,要是看到那成色好的我们就买二两,有您在身边陪着,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贴身妈妈也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那……好吧……”仔细一琢磨,这里离唐家的茶叶铺子也不远,要买茶叶的话,不如直接去了唐家。一来是都是自己人不会被骗,二来也可以照顾唐家的生意,没必要便宜了外人。
贴身妈妈便提议道,“这里离唐家也不远,要不就去亲家的铺子里吧?别的不说,茶叶的质量肯定是有保证的。”
一句话正中李绮的下怀,她立刻便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啊好啊!”
到底是年轻人,眼见着事情依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答应得非常痛快。
这一来反倒让贴身妈妈怀疑起来。
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李家六小姐来。本就是标致的女孩子,这会儿笑意盈盈的,就像盛开的花蕾一般,让人一时间竟移不开眼睛。
可这满脸的笑意,却也让贴身妈妈瞬间清醒过来。
她把李小姐这一番令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回想了一番,立刻就猜到了她的用意。
小妮子好狡猾,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居然就是为了去唐家的铺子看看。而看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不过贴身妈妈能理解她的心情。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盲婚哑嫁的,有时候到底不如自己的心意。难得她有这个胆识和气魄,居然敢上门瞧瞧唐公子,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只不过这件事总是有些离经叛道,自己又只是个下人,若是中间出了什么事儿,她怎么能担待得起?
又怎么向张太太和李家交差?
贴身妈妈一时有些犯了难,想回去和张太太商量过后再决定,只是话已出口,这个时候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阻拦。
李绮道,“妈妈您放心,这茶叶我只买一点点就够了,绝不会占唐家便宜的。而且买完就走,不会耽误您回去和姑姑复命。”
似乎是在提醒贴身妈妈自己不会惹事,买了茶叶两人就回张家。
贴身妈妈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李绮去了唐家位于西湖边上的茶叶铺子。
如今家家生意都不好做,许多店内都没有客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小伙计则聚在门檐下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而与这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唐家铺子,只见客人虽然不多,但进进出出的,还是非常的打眼。
李绮不禁暗暗点头,觉得唐家要么就是做生意很有一套,要么就是很有诚信有回头客愿意光顾,不论是哪一条都让人赞叹佩服。
贴身妈妈带着李绮走到了大门口。
门前的小伙计立刻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妈妈,要买茶叶吗?店里上了新茶,味道醇厚香味持久,您要不要尝一尝?买回去二两,足可以喝到年底了。自己留着喝或是送朋友,都是绝佳的选择,而且价格公道实惠,又不缺斤少两,百年老店的信誉,您只管放心买就是了。若是买得多,我们还给您送到府上,也省的您提着拎着的费事。”
李绮听着微微一笑。
伙计都这样的精怪,难怪生意好了。
好在铺子内的掌柜探头一看,见到了张太太身边服侍的贴身妈妈。这妈妈虽然不常来,但他却是认得了,见状立刻迎了出来,“哟,这不是张太太身边的妈妈吗?您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短了茶叶,快请进来坐。”
客气地将贴身妈妈和李绮请进了门。
掌柜的见李绮年纪不大,但身材玲珑纤细,生得更是花容月貌白璧无瑕。他这些年迎来送往的见过不少人,但这样标致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少不得有些走神,“这位是……”
贴身妈妈便解释道,“这是来府中做客的小姐,她不常来杭州,难怪你不认得。”又问道,“唐老爷和大少爷不在铺子里吗?”
掌柜的道,“去了另家店铺巡店,估摸着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绮一听,难免有些失望。
贴身妈妈看了她一眼,心里暗笑。小妮子机关算尽,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唐少爷居然没在店里。
第三百六十章 碰面
不过李绮的失望转瞬即逝。
自己冒冒失失的前来,只是不想像上头五个姐姐一样,连未来伴随自己度过一生的人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被敲定了终身大事。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她却像个外人一般被隔绝在了外头,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从徐州往杭州来的一路上,她都能听到一些新鲜的传闻,还有人说世道已经变了,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到人的视线前,完成了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路上在客栈打尖儿的时候,她还偷听北方来的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说上海有一位女作家非常了不起,文笔犀利不说,对于社论评价更是见解独到,很有眼光。
李绮自小就被当作男儿养,李老爷又是个溺爱孩子的,难免就被娇惯坏了。听说自己可能会和唐家议亲,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何况唐家这位大少爷在自己不知情的前提下,居然偷偷看了自己两次,可她却连对方的正脸都没见过。
做买卖讲究公平公道,自己这次就赔得太厉害了。
她无论如何都要扯个平才行。
没想到她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的过来了,结果对方人却不在店内。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招。
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吧。
说不定她和唐家大公子本身就没这个缘分。
她想到这里,心下一片释然,在掌柜的陪同下买了四两雨前龙井。付账时又推脱了好一阵,掌柜的笑道,“别人我是不知道的,既然是张家来的人,我怎么敢收钱呢?回头东家知道了,那是要骂我的。”
贴身妈妈夹在中间十分尴尬。自己带李家六小姐来只是不想她被人坑骗,也有照顾亲家生意的意思,却丝毫没有占便宜的想法。何况今年雨水大,茶叶的产量不高,这四两雨前龙井只怕价格不菲,回头李家六小姐道声谢离开了,这人情不是还得张家来补吗。她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多事,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绮却道,“一码归一码,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您给的是给的,我买的是买的,您可千万别混在一起说。谁家还没有三屋房的亲戚,今儿我来取四两,明天他来要半斤,到了后日生意就没法做了。您只管把钱收下,有事儿再说。”
掌柜的见她慢声细语的,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不禁大为意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贴身妈妈闻声也帮腔道,“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您要是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领人过来了。”
掌柜的为难地叹了口气,不过见李绮和贴身妈妈一脸诚恳,只能摇着头把钱收下了,“只怕又要挨东家一顿说。”
李绮见他愁眉苦脸的,笑着说道,“您不跟他说,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店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东家还能挨个问吗?您老也别太实在,回头就说是个普通的客人路过,称走了四两,想必他也不会追问。”
掌柜的见她谈吐有趣,“那我就照小姐的意思办了。”不过还是做主送了二两绿茶,“虽不名贵,但味道清新,入口回甘,尤其饭后喝上一杯非常得不错,小姐回去尝一尝就知道了。”
“您可真会做生意,难怪这附近就你们家生意最好。”李绮称赞着道,“回去尝上瘾了,回头又得来买,这一来二去的,别人家的茶叶也就喝不下去了。”
“你只管喝就是了。”掌柜的用纸将茶叶包好,正准备亲自送李绮和贴身妈妈出门,没想到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他一进门便道,“先停一停手,把账本子拿来给我瞧瞧,之前往沧州发的货是哪天走的?算日子是不是该到了……”
说话的人正是唐学荛。
掌柜的忙迎上去,“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唐学荛道,“前两天下大雨,听说运河的水长了不少,前头有艘运货的商船翻了,一船的货物全被水泡了。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父亲让我回来看一看,往沧州运的茶叶有没有在那艘船上。”
他正说着话,留意到一旁站着两个人,打眼一瞧,不禁呆立当场。
她……她怎么来了?
贴身妈妈见唐学荛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因为忙了一天上面已满是褶皱,而且来得太急,脸上红扑扑的全是汗珠,迎面就能闻到一股子汗味。
属实是有些狼狈。
贴身妈妈想也没想得向李家六小姐的脸上看去,只见她神色平静,就像是波光潋滟的湖水一般,完全看不出情绪来。
贴身妈妈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道这样,她该和家里的夫人商量一下的,起码要提前知会唐家一声,也好有个准备。这么冒冒失失地赶过来,唐学荛一如平时在店里忙着的样子,李家六小姐看了,只怕不会太喜欢。
难得李老爷也觉得唐家好,但万一要是六小姐自己不满意从中闹起来,爱女如命的李老爷只怕也不会坚持。好好的一门婚事,不会就因为自己糊涂而黄了吧?
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贴身妈妈惊出了一身汗,忙向唐学荛行了个礼,“唐少爷,您过来了。虽说入了秋,但秋老虎更打人,您在两家店铺中来回走动也要留神才行,毒日头底下可别晒坏了。”
干巴巴的替唐学荛说着解释的话。
唐学荛听到她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两家店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哪就那么娇贵了?妈妈怎么过来了,可是亲家太太有什么吩咐?”
虽然眼前的一切令人震惊,但他还是异常地冷静,说话时神色坦然客气,丝毫不见慌乱。
贴身妈妈心里暗暗点头。
难怪夫人要管这门闲事,帮着从中牵线搭桥。就看唐少爷的这一番表现,已经着实不错了。少年人能有这股子老成劲儿,属实不易。
贴身妈妈便笑着道,“没什么吩咐,家里来了客人,我刚好陪着出来买些东西,路过店门口进来转转。”
唐学荛情不自禁地把眼光落在了李绮的身上。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白皙的脸,一双明如秋水般的双眸正淡定自若地望着自己,小巧而坚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粉嫩得犹如桃花花瓣一般的小嘴。当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像是一株昙花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放在近处一看,更是令人呼吸急促,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
迎上自己的目光,李家小姐毫不避讳,反而冲自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唐学荛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
早知这样,他该换套衣服再来的,起码也要洗一把脸。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黄氏追在身后让他换衣服洗脸的重要性了,可此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李小姐客客气气地问道,“可买到称心的茶叶了?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李绮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了,东西都已经买完了,我们正准备告辞呢。”
说着便拉起贴身妈妈的手。
贴身妈妈一听,忙向唐学荛告辞,“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也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我们这就告辞了,正好您也忙着。”
唐学荛一怔,神色间带着几分失望,‘这么快就走了’的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幸亏他反应够快,及时地把话咽了回去,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最近的天气阴一天阳一天的,还是少出门得好。”
第三百六十一章 傻眼
贴身妈妈忙笑着客气了几句,倒是李绮站在一边,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表情始终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她的心事。
贴身妈妈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从唐家的茶叶铺子离开,带着李绮找到了停在西湖岸边的张家马车,低声吩咐道,“赶紧回家。”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车夫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抡圆了马鞭赶车而行。
一路上两人各有心事,谁都没有开口,马车内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好容易坚持着到家,一踏进张家大门,李绮便道,“辛苦妈妈陪我走了这一遭,我就不跟您去见姑姑了,姐姐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呢,我怕她着急,等一会儿再去跟姑姑说话。”
贴身妈妈这会儿只想赶紧见到张太太,二话没说地点了点头,“六小姐不用顾虑,赶紧去吧,也免得五小姐惦记。”
等送走了李绮,她脚步飞快地去找了张太太。
张太太正在女儿的房里喝茶,娘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东西是你种出来的,自然也由你做主,你高兴送给谁就送给谁。”张太太听女儿说起要把辛苦栽培的水萝卜送到唐家去,笑着道,“没想到你平时见了人就知道往人后缩,居然能和亲家的两位小姐相处得这样好,可见这是老天赐给咱们家的缘分,我们都要好好珍惜才是。等你嫂子进了门,你也好好和她相处。家宅安宁,你哥哥在外头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放开了手脚做事。”
张芸娘小声道,“我知道的。”又向母亲问道,“水萝卜长得很密,我还想送到铺子里一些,让掌柜和伙计们也跟着尝尝,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好歹也是家里的一番心意。”
张太太听着喜笑颜开。
女儿最近这些日子的确有了变化,为人处世上想得也更全面了。张家待人素来亲厚,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更是当做了家里人一般,张芸娘有了好东西还惦记着他们,张太太十分欣慰。
看来母亲的话的确有些道理,这孩子还是要拉出来见些世面才好,总护在羽翼之下,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坑害了她。
张太太鼓励女儿,“那敢情好,只当是给他们添了个菜吧,到时候就说是你亲手种的,也让大伙知道你的本事。”
有这么个乖巧懂事又贤惠的女儿,自然要说出去给人知道了,不然大家还当张家小姐是个见人就躲没有主意的人呢。
张芸娘红着脸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快别提了,免得让人耻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张太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不是哄骗人的瞎话,这的确就是你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嘛。你哥哥把买回来的种子交给你,你就开始育种栽培,浇水施肥,还要时时刻刻注意温度,天气转冷把你担心得觉都睡不好。我们自然不能跑到外面说大话,把没有的也说成有的,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张芸娘说不过母亲,只能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母亲的决定。
贴身妈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张太太见状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都找到了?”
“我的太太哟,哪是去取什么东西啊!”贴身妈妈心急火燎地把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张太太说了一通,“小妮子好狡猾,明明就是想见见唐少爷,非要兜这么大个圈子,我这脑袋也是愚笨不回弯,都到了唐家的茶叶铺子才反应过来,却也为时过晚,只能硬着头皮陪她做戏了。”
张太太一听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这位六小姐!行事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有点儿女中豪杰的意思。别的不说,就凭她敢光明正大地跑去看唐少爷,我就佩服她的勇气,更别说有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能把事情计划得滴水不漏,连你这样见多识广的老人也被她算计了,居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完全按照她的计划来行事,可见她的确是个聪明人。难怪我娘家嫂子每次提到她都是一百个称赞,我起初还有些不信邪,这会儿却是彻底地服气了。”
贴身妈妈见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连忙道,“只是我瞧着六小姐的神色淡淡的,一点儿都没有见到议亲对象时的紧张与羞涩,而且唐少爷今天又忙得浑身是汗,不比往日清隽优雅,我担心六小姐没太瞧中他!”
“什么?”张太太顿时有点儿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呢?你快跟我仔细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贴身妈妈便把在茶叶铺子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末了又说,“六小姐再精明的一个人,算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见到唐少爷波澜不惊,眼睛都没眨一下,可不就是没看上吗?”
张太太道,“回来的时候在马车里她也什么都没说吗?也没打听唐少爷的事儿?”
“没有!”贴身妈妈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异常的安静。”
张太太心急不已,“这可如何是好?”又有些埋怨贴身妈妈,“你也是,好端端地怎么会想到带她去唐家的铺子买茶叶呢?这种两家相看的事情肯定要提前打声招呼,双方都做足了准备才好,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怕唐少爷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贴身妈妈苦着一张脸,“谁说不是呢?要怪就怪我实在是没想到,哪里能猜到六小姐有这个胆量,居然做得是这个算计,完全着了小妮子的道儿。”
“哎!”张太太叹了口气,“这件事儿由我而起,要是由我而终的话,我以后可怎么有脸再登唐家的大门?你容我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善后才好。”
贴身妈妈连连点头,“夫人素来聪明绝顶,您快帮我想一想吧,要不然我连觉也不用睡了。”
只是事发突然,张太太一时间也没个好算计。
倒是一旁的张芸娘柔声安慰她,“您别慌,事情还没有一个定论,您怎么自己就先自乱阵脚了?且不说李家小姐那边到底怎么想,如果两家的亲事真因为这件事儿没了下文,也只能说李小姐和唐少爷没这个缘分。原本唐少爷不在店内,谁又能想到他偏偏就赶回来了呢?可见老天自有安排,你们就别跟着着急上火了。”
张太太忍不住多看了女儿两眼,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劝慰人的话来。
张芸娘坐立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张太太叹了口气,“就算事情真是这样,可也始终让人遗憾。”
“太太,我们要怎么办?”贴身妈妈心急地问道。
这么一会儿工夫,张太太也冷静下来,“先做两手准备吧,我一会儿去探探李小姐的口风,你赶紧去给唐家送个信,把这件事儿对唐夫人说一声,就算事情真的没成,我们也是尽了心的,总要拿个态度出来,我相信以唐家宽厚的为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揪着不放的,回头有合适的人家,我在给唐少爷寻摸一个就是了。”
不过像李小姐这样出色容貌的毕竟不多见,只怕有这么一位珠玉在前,唐学荛之后的眼光高了,就不好再相看了。
贴身妈妈忙答应了一声。
张芸娘起身道,“正好,等我摘了水萝卜给你带去,让蓉萱和学茹都跟着尝尝。”
张太太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的小姑奶奶,水萝卜什么时候送不行,可别赶在这时候,哪有工夫等你,岂不是要我的命!”说着便冲贴身妈妈使了个眼色,“你别听她的,赶紧走!别耽误了时间。”
贴身妈妈讪讪地冲张芸娘笑了笑,“等赶明我再单独给小姐跑趟腿。”
说着不等张芸娘反应,已经快步向外走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意
她走得这样急,张芸娘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何况她本身又是个温吞的性子,自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贴身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处。
张太太也赶忙站了起来,“你好生在屋里待着,我过去瞧瞧。小丫头胆子忒大,居然跑到别人家的铺子里去看人,这要是被李老爷知道,只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他的宝贝女儿。”
张芸娘目瞪口呆里看着母亲火急火燎地奔着小院而去。
而此刻的李绮却在被李莹拉着不停地问话,“你疯魔了不成,居然真跑到人家的家里去了?这茶叶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了。不然等父亲回来,我一定如实相告,就算他再怎么溺爱你,也肯定会教训你的。”
“姐姐,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是要如实相告还是添油加醋的相告?”李绮被她拉得有些不耐烦,“你就算让我说话,也得等我喝了茶水润润嗓子之后再说吧,哪有人家一进门就拉着不放的道理?你以后嫁了人,在婆家也这样拉扯小姑子吗?到时候看你婆婆怎么立规矩收拾你。”
李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少跟我这儿耍贫嘴,想要转移话题是不是?我才不上你的当。何况你是我的亲妹妹,又不是小姑子,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绮便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道,“哦,难怪你对我这样随便,原来是觉得娘家的人没有婆家的人重要……”
李莹听着脸一红,上来便要收拾妹妹,“你这张嘴也真是厉害,前世吃了钉子是不是,谁都说不过你。我哪有这样说,幸好这里没有旁人,否则被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以后要怎么做人才好?”
“嘻嘻。”李绮笑着道,“就因为没有旁人我才这样说的,我们姐妹之间闲谈,难道还要一本正经的?家人做成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啊?”
李莹回过神来,见自己还是上了当,顺着妹妹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她皱了皱眉,忍不住道,“这把你机灵的,到底把我带偏了。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也用不着多操心。”
李绮见状忙道,“你就急成了这样,连给人缓口气的工夫也不留。”
李莹好奇地打量着她,“瞧你这模样和口气,应该是很满意才对,否则这会儿早板着脸不理人了。到底怎么样,你见到正主唐少爷了没有?”
李绮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把之前和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出门的事情一一向姐姐说了。
李莹听后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居然还敢欺瞒长辈,张太太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伶俐人,就你这三脚猫的小手段,只怕那贴身妈妈回去一说,她立刻便能猜到你的真实用意。既然这样还不如实话实说,让张太太从中帮着安排安排,哪有你这么办事儿的?要是惹得张太太不快,我们还怎么在张家做客?如今父亲还在上海,你可别让他一心牵两头,何况母亲的身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绮便道,“就是这样去才看得真切,不然事先有了准备,就看不出真才实貌了,装模作样谁不会呀?”
“那看到了真人,你觉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李莹好奇地打听道。
“难道天底下的人和事就只有好和不好两种吗?你可别忘了,大多数人都是不好不坏的类型。”李绮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不过就见了一面,我怎么能品评别人的好坏呢?你若是非要我说,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李莹听着一愣,什么叫那么回事儿啊?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听你这口气好像不太满意,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绮低着头没有开口,李莹便心急地催促道,“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平日里别人一句话,你有十句在后面等着,怎么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问都问不出话来了。”见李绮还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她担忧地说道,“家里头六个姐妹,你和我的年纪相仿,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最多,四姐姐嫁人了之后,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没事儿的时候还能掏心掏肺地说些知心话。虽说现在年纪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意,但这种大事上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还是要跟我透个音才行,回头父亲的面前有些话你不好出面说,我也可以帮你跟父亲商量。你这样一问三不知的,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
李绮听了笑着道,“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只是这件事儿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好了。”
李莹听得稀里糊涂,可躲在门外偷听了半天的张太太却心下一片了然。
六小姐说要看父亲的意思,也就是说全凭李老爷做主,那她自己肯定对唐学荛也是十分满意的。
张太太顿时松了口气,笑意盈盈的迈步走进了门,“怎么样,东西可都取回来了?”
李绮听着一乐。
刚刚贴身妈妈急匆匆地在大门口和自己分开,很明显是去内院通知张太太了。张太太这个时候赶来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既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顾念着自己是个小姑娘脸子薄,当面说起终身大事来难免会不好意思。
和聪明人办事就简单多了。
“您怎么来了!”李绮和李莹两姐妹不约而同地起身相迎,李绮更是客气地说道,“我正准备梳洗一下就去见您呢,哪能让您一个长辈跑来跑去的。东西没取来,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装错了箱子,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物,等以后得了空再慢慢地找吧,不过借了贴身妈妈的光,倒是买了成色很好的茶叶回来。”
张太太笑着往摆在桌子上的茶叶扫了一眼,“以后要茶叶不用出门买,咱们家里就有。等回头我给你包两包,你拿回去送人自己喝都好,总比外面买来的强一些。”
李绮便顺着她的话轻松地说道,“那敢情好,只是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如给姑姑绣两条帕子,全当是我的孝敬了,姑姑也不要和我推辞才是。”
许多人家定亲时对女子的针线手艺都有要求,常常要拿了绣活来看,李绮的话分明就是告诉张太太,自己的针线也是过得去能入眼的。
张太太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我正好缺两条帕子,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要是短了什么你只管跟我张嘴,管事近来天天上街采买,顺便就捎带回来了,一点儿都不麻烦。”
“好!”李绮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没有和张太太客气。
李莹夹在中间,一会儿看看张太太,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妹妹,彻底被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模样搞糊涂了。
而自从李绮离开铺子之后,唐学荛也没心思去管什么账本和货物,全都推给了掌柜的不说,自己则急匆匆地跑回了家里。
黄氏正在和唐老夫人商议着唐学萍婚礼时,家里来亲戚的安排。
见到唐学荛满头大汗地走进来,黄氏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儿?”
唐学荛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气息后才把刚刚李小姐去了店里的事情说了。
黄氏听后一脸震惊,“你不会看错了吧?真是李小姐吗?”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成
“这我怎么能看错呢。”唐学荛白皙的俊脸微微一红,“何况她身边还跟着张太太的贴身妈妈,我就算认错了李小姐,难道连姐夫家里的人也不认得吗?”
“这……”黄氏有点儿想不明白,不自觉地向唐老夫人看去,“您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唐老夫人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她可说了些什么特别的话?”
唐学荛摇了摇头,“就因为什么都没说我才觉得奇怪。”想到刚刚自己的模样,他有些后悔地挠了挠头,“妈,你说李小姐会不会没看上我啊?”
黄氏听得一愣,再一打量儿子的衣着打扮,忍不住埋怨道,“我的话你从来都当耳旁风,整日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让你换衣服洗把脸,你只当我是啰嗦,现在可好了吧?”又不安地向唐老夫人问道,“娘,您见多识广,您说这件事儿……”
话还没说完,崔妈妈便在外面道,“夫人,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来了。”
没等黄氏开口,唐老夫人便应声道,“赶紧请进来!”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便跟在崔妈妈的身后神色不安地走了进来。
黄氏一见她的表情,心底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挤上了心头。
唐老夫人也是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撑着笑脸向张太太的贴身妈妈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家太太打发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贴身妈妈往一旁的唐学荛身上瞄了两眼,局促不安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听到最后,黄氏震惊不已地问道,“你是说李小姐见了荛哥之后,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那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贴身妈妈摇了摇头,一脸的为难。
唐老夫人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好好的事情又出了这样的波折,如果李小姐真的没瞧中荛哥的话,这门婚事只怕是……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说道,“这两天我的嗓子一直不怎么舒服,才吩咐了李嬷嬷帮着熬点儿冰糖雪梨喝一喝,荛哥你去后灶帮我瞧瞧,还要多久能完事儿,要是熬好了就给我送过来。”
分明就是要把唐学荛支走了好说话。
唐学荛心里自然清楚,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了,挺胸抬头得出了门。
唐老夫人暗暗点头。
荣辱不惊处事不变,这才是行走于世应有的表现。看来荛哥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独面风雨,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则惋惜不已。这样好的年轻人,要是因为自己的冒失举动而遗憾终生,自己以后怎么有脸活啊?她苦着一张脸说道,“老夫人,夫人,全都是我的错,哪里就想到这么多,一大把年纪跟着李小姐胡闹,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副十分自责的模样。
且别说事情跟贴身妈妈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她既是张太太身边的得力人手,这门婚事又是张太太一手牵线促成,于情于理都怪不到人家的头上去。
黄氏扯了个难看的笑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或许一切都是天意,你千万不要多想,不然我们就更该不好意思了。”
贴身妈妈眼圈急得都红了,要不是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她就要哭出来了。
唐老夫人低声安慰她道,“其实这也是好事,经你这么一说,李小姐的确是个有胆有识的好孩子,谁家能娶到她都是极大的幸事,就算我们两家的婚事不成,我也真心实意地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不要白白耽误了自己这花一样的年纪。至于我家荛哥嘛……他还年轻,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慢慢地找,总能遇到合适的。何况相比那些盲婚哑嫁连面都没见过就成了亲的人,他们也算幸运了。否则等一切板上钉钉再想反悔也来不及,岂不是抱憾终身?如今大家把话都说开了,两家就还当是亲戚往来,双方见面也不尴尬,岂不是更好吗?”
贴身妈妈没想到唐老夫人这样明理,甚至连句重话也没有说。她无地自容地说道,“都是我多事,好生生的领她去铺子做什么?”
黄氏听了老夫人的话,这会儿也想清楚了。虽然听了贴身妈妈的话后,她对李小姐更喜爱更看重了,但如果人家不乐意,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硬逼着李小姐点头。何况以李小姐的性子,就算被迫答应成了亲,只怕以后家里也没个消停日子了。
她想了想,心中也释然了一些,“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儿,他们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强扭的瓜不甜,婚姻大事是结两家之好,谁也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免得促成一对怨偶出来,不但对孩子们不好,家里也没个安生。妈妈回去就跟你家太太说,若是李小姐不愿意,这件事就再也不要提了,免得两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贴身妈妈只能愧疚万分地答应了。
黄氏怕她多想,亲自送她出门不说,路上还特意安慰道,“妈妈是亲家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多余我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咱们两家就成了儿女亲家,还要时常走动才是,你千万不要拿自己当外人,何况这本就是亲家太太好心,就算没成也只能说孩子们没这个缘分,谁还能因此怪到你的头上去不成?妈妈要是有心,回头遇到那合适的人家再多帮着我留心就是了。”
贴身妈妈不安地说道,“明明是我的错,倒还让夫人安慰起我来。夫人……我……”
黄氏握着她的手道,“妈妈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心里都是明白的。回去只管和你家夫人明说,让她什么也不要想,若是因为这种事着急上火,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直到贴身妈妈上了张家的马车,黄氏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可刚走了几步她就停了下来,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
哎……还是荛哥没这个福气啊……
她怕儿子多想,忙去后灶上找唐学荛。后灶的马婆子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笑着说道,“冰糖雪梨水已经熬上了,这里有我们盯着就行了,哪儿还用得上大少爷。何况烟熏火燎的,可别呛到了他的嗓子。”
黄氏没有多说,急匆匆地去了唐学荛的房里。
马婆子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黄氏忧心忡忡的,忍不住嘀咕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前两天还笑嘻嘻的呢……”
唐学荛这会儿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正坐在床边出神。黄氏一进门就见到了一身清爽的儿子,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强撑着笑脸问道,“祖母让你帮着催雪梨水,你怎么跑到房间里躲清闲来了?”
唐学荛见到母亲,急忙站起了身,“我悄悄偷个懒,等马婆子熬好了再给祖母送过去,只要您不说,祖母一定不会知道的。”
黄氏见儿子还能说笑话,稍稍放下了心。
虽说唐家不算富庶,但几个子女也一直都当成宝贝一样养到今天,唐学荛自小到大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的,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挫折呢。黄氏特别担心儿子会因为李家小姐的事情一蹶不振,从此自卑懦弱受到影响。
唐学荛一看母亲的脸色就猜到了她的想法,笑着道,“母亲放心,我不是那喜欢钻牛角尖的孩子。姻缘天定,其实这样也好,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能装个一天两天,还能装一辈子不成?与其婚后让李小姐觉得我表里不一,还不如现在就看个清楚呢,也免得误了人家的终身。”
第三百六十四章 落寞
一番话说得干脆坦诚,虽然语气中难免带着几分失落,但拿得起放得下的模样还是让黄氏安心了不少。
儿子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她笑着安慰了几句,唐学荛便起身道,“后灶的雪梨水八成是熬好了,祖母那边还等着呢,我过去瞧瞧,可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再以为我是没脸见人躲起来,那可就闹笑话了。”
遇上这种事谁都会很糟心,说不定唐老夫人还有些话要叮嘱唐学荛。黄氏没有阻拦,痛快地答应了,还亲自陪儿子一起去了后灶。
谁知唐学荛端着刚出锅的雪梨水到唐老夫人屋里的时候,她老人家却只是随口问了几句铺子里的事情,关于李小姐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谈及。
唐学荛自然是有问必答,唐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异常满意,声音沉稳有力地说道,“俗话说好事多磨,人活在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重要的是要如何看开和接受,你如今年轻还不觉得,等活到我这把年纪就该明白了,除了生与死,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我本来就觉得你年纪还小,担心你成亲太早稳不住性子,这日子可不是一时兴起就能过下去的,整日的柴米油盐在身边围着,再好的感情也磨淡了,两人相处讲究的是性格互补相互谦让。和李家的婚事不成也没什么,正好让你收收心,把精力都放到铺子上去,好饭不怕晚,只要你是那样的,自然不愁好女上门。”
唐学荛听了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什么都听祖母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让李嬷嬷给你做去。”
平日里唐学荛可没这个待遇,李嬷嬷年纪大了,平日里只有两个妹妹能吃到她亲自下厨做的菜。
唐学荛笑着道,“我想吃粉蒸狮子头!”
李嬷嬷在一旁道,“好说,这本就是我的拿手菜,我这就给你做去!”
等李嬷嬷笑嘻嘻地走了,唐老夫人又道,“你在铺子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先回去休息会儿,等到了饭点儿再过来。”
唐学荛微笑着满口答应,轻轻退了出去。可当他走到没人的地方,表情还是情不自禁地落寞了下来。
哎……
他抬头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一时间有些惆怅得不知所措。
很快唐学荛和李家小姐婚事不成的消息便在家里传播开来,白蓉萱和唐学茹听到春桃的话后双双都愣住了。还是唐学茹最先反应过来,直接跳起来叫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春桃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唯恐是别人胡说的鬼话,还特意跑去门房那里问了一嘴,听说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刚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而且走的时候一脸愧疚,要不是夫人在场,只怕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唐学茹一时间有些发蒙,“这叫什么事儿啊?”说到这里,有些生气地拔高了嗓音道,“那李家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难道还真当自己是天仙了?我哥哥这么好她都看不上,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啊?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那么几分姿色吗?我跟你们说,我最看不上这种以色侍人的家伙了,我看这门亲事不成更好,免得糟蹋了我哥哥。”又不忿地嘀咕道,“这个张太太也真是的,平日里挺精明的一个人儿,怎么能办出这样的傻事来呢?两家以后可怎么走动啊,见面还不尴尬死呀?”
要不是因为自己还禁着足,只怕当场就要跑去找李小姐理论。
白蓉萱此刻非常感激唐老夫人下的命令,否则这会儿谁还能说得听她?
白蓉萱听了也觉得十分诧异。最近黄氏和张家走动得勤,她也跟着去了好几趟,见了几面李家的小姐,她虽然人傲气了一些,但还是非常擅长打交道的,谈吐爽快不说,性格也是落落大方,这种当面打脸的事情应该不会做才对。除非她真的没看上唐学荛,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打算嫁得这么远……
无论哪一点,她有这个气魄和胆识,白蓉萱都是十分佩服的。
如果前世自己也有这样的手段和胆量,是不是结局也会有所不同呢?
何况这样也好,大家把话说清楚说明白,总比拖拖拉拉没个准信得好。她见状起身把唐学茹拉到了身边来,“你小声些吧,扯着嗓门嚷什么,想让这件事儿天下皆知呀?”
唐学茹气鼓鼓地道,“天下皆知就天下皆知,我们行的端做得正,有什么可怕的?”
好像李小姐就走了邪门歪道一般。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你自己也是女儿家,难道将来随随便便把你嫁到一户不认识的家里,你会高高兴兴地披着红盖头过去?如果这件事儿不是发生在了荛哥哥的身上,你还会这么想吗?”
唐学茹一听果然安静了下来。她瞪着眼睛看了白蓉萱好一会儿,最终才一脸无奈地说道,“你说得对,如果不是我哥哥的话,只怕我会觉得李小姐敢作敢为,有那么点儿英雄胆色,说不定还想和她结交一番,做个朋友呢。”
“那不就得了。”白蓉萱见唐学茹懂事,笑着道,“这种事情自然有大人做主,你就不要跟着瞎折腾了,何况你就算不顾及别人,也要想想萍姐才行。张太太可是她未来的婆婆,如今闹成这样,她夹在中间只怕会很为难,你要是再吵吵嚷嚷地把事情都怪到张太太的头上,她以后可怎么办呀?”
提到唐学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学茹果然老实了不少,“你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到,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个了。反正我哥哥还年轻,以后总能给我找个贤淑温柔的好嫂子。只怪李小姐自己没这个福气,以后她肯定会后悔的。”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氏得知消息后,不顾身子不舒服,由吴妈扶着去了唐老夫人房里。黄氏正在和老夫人说话,见到她神色匆匆地进来,有些不自在地冲她挤出了一个笑容,“怎么把你也折腾来了?你身子不好,养着就行了,晚上风冷,你小心着凉了。”
唐氏连忙冲她摆了摆手,“我没事儿,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总在床上躺着人就更没精神了,还不如出来走动走动呢。”她看黄氏得脸色不好,到了嘴边的询问便没有出口。
可她本来就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心里想什么脸上明晃晃地都写了出来。黄氏见状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索性不再隐瞒,开诚布公地说道,“你也听说了吧,荛哥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
唐氏见嫂子都实话实说了,也就没有继续装作不知道,“我也是听吴妈说了那么一嘴。既然这样,我们就收收心,等荛哥年纪大一些,再给他找个合适的媳妇就是了。姻缘天定,强求也没什么意思。”
黄氏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娘也这么说。”
唐氏向母亲看去。
唐老夫人道,“事已至此,我们就不要再提了,也免得荛哥听了不好受。你们也不用特别担心,荛哥不是那死心眼的孩子,会开解自己的。何况人活一世,哪能事事都如自己的心意,经历些磋磨对他也是有益处的。你们不要有事没事地往他身边凑,反而让孩子不舒服,家里头之前什么样现在仍旧什么样,用不了几天就好了。”
黄氏和唐氏自然答应。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关心
唐老夫人见两人都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尤其是平日话很多的黄氏也跟着发蔫,让人看着心疼。
唐老夫人的心里也不太舒服,但事已至此,再揪着这些不放也没什么意思,她索性对黄氏吩咐道,“你明儿去一趟张家,好好跟亲家太太说道说道。这门婚事由她从中牵线,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糟心呢,你过去安慰她几句,让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媒人做不成,可也不能成了仇人。”
黄氏先是一愣,等唐老夫人把话说完,她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纵使我有什么想不到的事情,有您帮着提醒,也不会出什么错。您放心,我明天上午就过去,肯定会跟亲家太太把话说明白的。人家原本就是好心,事情成不成这份情谊我们都是要领的,总不能好的时候什么都行,不好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吧?”
唐老夫人听着笑了笑,“你也不用拿话来哄我,我年纪大了,人也糊涂起来,能提醒你什么事儿?以后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你本身就是个精明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有一点,只要涉及到儿女的事情上,你总是有些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生怕出什么错。岂不知越是这样,越容易有后顾之忧,有时候只有放开了手脚,才能事半功倍。”
黄氏受教地应了一声,“是,我记下您的话了。”
唐老夫人见黄氏身边坐着的女儿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这话是说给黄氏听的,跟她没什么关系一般。唐老夫人暗暗摇头,说道,“阿姝,你和你嫂子都有这个毛病,你也要把我的这番话记在心里才行。”
唐氏后知后觉地答应了。
天色渐晚,李嬷嬷领着崔妈妈和吴妈三个人摆在了菜。唐老夫人又吩咐阿顺去叫来了唐学荛,令三喜去叫了白蓉萱。从铺子里赶回来的唐崧舟大概也听到了风声,见到儿子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你姐姐今年就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你和学茹两个。那个野猴子是个不省心的,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铺子担负起来,顺便帮着教导妹妹,替我和你母亲分担一些。”
唐崧舟在几个孩子眼里扮演的从来都是严父的角色,平日里一本正经笑话也不说一句,唐家的几个孩子对他都相当敬重——又或者说是有些惧怕。
唐学荛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见父亲心平气和地跟自己交代事情,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见状笑了笑,张罗道,“行了,有什么话也等到吃完饭再说。今天做了荛哥喜欢吃得粉蒸狮子头,你们借了荛哥的光,都来尝尝吧,这可是李嬷嬷的独门手艺,轻易是吃不到的。”
李嬷嬷也故意逗着笑话,“我老了,头昏眼花的,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别再把糖当成了盐,要是味道不对劲儿,你们可要告诉我一声,千万别瞒着不说呀。”
大家笑着入了座,白蓉萱便悄悄打量了唐学荛几眼。只见他神色如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她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唐学荛忽然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唐学荛自然能猜到她的牵挂和担心,咧开嘴冲她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的碗里,“蓉萱要多吃一些,我看你近几日清瘦了许多,是不是入秋了睡不好吃不下呀?”
没等白蓉萱反应过来,桌子上几个人的目光已经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唐氏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黄氏则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许是天天都能看到,我倒没觉得蓉萱有什么不一样,要不要抓副补药回来吃一吃?不是说秋天是滋补的好时节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养一养身子。”
唐老夫人柔声道,“好孩子,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要硬挺着不说呀,要知道许多大病都是从小病过来的,越早治疗越容易好,既免了我们的担心,你也省得遭罪。”
唐崧舟虽然没开口,但眼神里却全是担心。
白蓉萱望着碗里的一大块肥肉,哭笑不得地瞪了唐学荛一眼。他分明就是怪自己多管闲事,故意为难自己!
白蓉萱道,“我身子好得很,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们千万不要担心。可能是最近为了抢工,和学茹两个人没早没晚地守在花架子前,人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唐老夫人还是对黄氏一本正经地吩咐道,“今天有些晚了,又不是什么急症,没必要让大夫跑一趟,明儿你从张家回来记得请个大夫来给她诊诊脉,没事儿自然是最好,就算有事儿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才行。”
“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吧,我亲自去本草堂请安大夫过来。”黄氏满口答应,“顺便让她给您也把个脉。”
唐老夫人知道这是儿媳妇孝顺自己,笑着同意了。
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了屋。
白蓉萱把母亲送回去,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唐氏躺在枕头上,难过地说道,“听说那位李家的六小姐不但容貌绝佳,而且谈吐不俗很懂人情世故,我看嫂子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还以为她能娶个顺心的儿媳妇回来呢。如今事情没成,她脸上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心里指不定怎么苦恼。”又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是见过六小姐的,你说她为什么会不答应呢?是嫌弃唐家的家底太薄,还是没看中荛哥呢?”
吴妈在一旁道,“荛少爷聪明能干,长得又斯斯文文的,有什么不好?我要是有女儿,恨不得都塞到他的身边才好呢。”
“也不一定是为了这个。”白蓉萱就把从张太太那里听说的李老爷原准备将六小姐留在家里招赘的事情说了,“许是觉得杭州和徐州离得太远,六小姐舍不得父母才不愿意嫁到这边来吧?我看她做事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如果她不愿意,就是李老爷也没办法。”
“这样啊……”或许是想到自己当初远嫁,唐氏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
吴妈怕她多想,到了晚上又睡不安生,连忙说道,“要说这招赘,长房的莉小姐过去也是做的这个打算,如今既然有了荣少爷,这条路便也走不通了。按理说她的年纪也到了,她可只比萍小姐小两个月。萍小姐都要嫁了,她那边还没个信儿呢,您说大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这么耽误下去,只怕就没有合适的人家了。”
唐氏果然不再伤感,自然而然地顺着吴妈的话道,“谁说不是呢?为这事儿妈和嫂子都不知道嘀咕了多少回,偏偏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毕竟是长房的家事,就算妈和嫂子有心,可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不然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太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二房觊觎他们的产业呢。”
吴妈听着叹了口气,“要我说,大老爷纯属是被相姨娘灌足了迷魂汤,已经是个老糊涂了。”
白蓉萱趁机道,“大伯父本身就是个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人,何况就算他细心,如今女儿大了,大家内外房住着,总不能时时刻刻的挂在身边关心吧,一时有些照顾不到也是有的。我看莉姐的婚事还是得祖母和舅母帮着出出主意才行,要是指着大伯父和相姨娘,我怕莉姐拖来拖去就变成老姑娘了。”
唐氏听着心中一动,“如今才出了荛哥这样的事儿,不适宜开口,等过些日子我去探探妈和嫂子的口风,看看她们是怎么打算的。”
白蓉萱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母亲这里嘀咕了半晌,直到唐氏睡着了,她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吴介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第三百六十六章 信任
吴介的脸色在月色显得格外惶恐,一副不安至极的模样。
白蓉萱看着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吴介最近一直盯着罗秀春的举动,该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吧……
难道是相姨娘?
白蓉萱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也没说得带着吴介进了屋内,为防万一,她还特别关上了门。
吴介看着心中一动,事先有的一些想法仿佛得到了印证一般,他稍稍松了口气。
白蓉萱问道,“小圆呢?”
吴介解释道,“我担心她年纪小乱说话,所以假传圣旨说你让她准备些热水,打发她去后灶了。”
后灶的马婆子很喜欢小圆,每次见了都小圆长小圆短的,只要看到了就不撒手,抱在手里要亲热好一会儿。还会特意弄些小零嘴给她吃,所以小圆只要去了后灶,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脱身的。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么晚你来找我,可是罗秀春那边有了什么动作?”
吴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脸色显得格外郑重,“萱小姐,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有件事儿一直想不通,还请您教给我一个明白。”说着也不等白蓉萱答应,自顾着说道,“那罗秀春既不是杭州人士,也不是上海人士,和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儿,您要对一个陌生人这样防备,还让我一直盯着他不放?”
吴介这样一说,白蓉萱立刻猜到他应该是发现了相姨娘和罗秀春的关系。因为事关长房,吴介心里没了底,以为自己捅了马蜂窝,他答应在唐家做事,一来是可以逃避伯父和伯母的虐待,二来也想展开手脚做一番事业,总比窝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得强。因此他只想踏踏实实地做事,不想为自己惹上任何麻烦。何况唐老夫人和唐氏跟他说得很明白,他之后是要陪在白修治身边服侍的,至于白蓉萱嘛……只是白修治没有回来之前,先听她的吩咐罢了。
可她上来就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难题,吴介有点儿搞不懂她的用意。
事到如今,白蓉萱决定不再隐瞒,冷静地将上次去长房做客时发现相姨娘和外男私通的事情说了。
吴介听得脸色大变。
相姨娘和罗秀春的事情他是今天才发现的,当时他震惊万分,只觉得事情不好,但哪里不好自己又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唯恐被人发现了,立刻就遁走了。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才赶来白蓉萱的房门口等她。
吴介自小便在乡下长大,谈不上有什么见识,但他人却不笨,相反还非常地聪明。来杭州的这些天,他整天在外面奔走开阔了眼界,心里也大概有了几分算计。在来白蓉萱这里之前,他已经仔细地琢磨过了,如果白蓉萱听到自己的问题后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明,那他也跟着装糊涂就好,至于罗秀春那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既没有违背白蓉萱的意思,却也没有得罪长房,两边都讨好,他也可以独善其身,没什么不好的。
但如果白蓉萱一五一十地把话告诉了自己,那就只能说明她对自己十分信任。这样一来的话,他就算彻底踏上了白蓉萱的这条船,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以后再想拆分开就不容易了。
吴介觉得很难办。
他没想到白蓉萱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一时有些傻眼,目瞪口呆了望着白蓉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萱小姐,这件事儿归根结底是长房的家事,何况您还是一个女孩子,像这样不好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了。免得拔出萝卜还带着泥,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相姨娘既然敢做这种事,肯定已经谋了后路,您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抓住相姨娘的把柄,反而还被她反咬一口,真闹僵起来,您这边未必有什么优势。”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相姨娘敢这样明目张胆没有顾忌的胡来,肯定已经把退路想好了。就算被人发现,也一定事先准备了一万种借口,到时候真对峙起来,像吴介这样的人是不能当做认证的,不然只要相姨娘说这是二房在故意陷害她,有唐老夫人和黄氏不喜欢她在前,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而剩下的罗秀春等人,自然不可能出卖相姨娘了。
到时候长房和二房的关系势成水火,不过是亲者恨仇者快,完全便宜了相姨娘。
说不定她算计好了,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呢。
白蓉萱见吴介想得这样透彻,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十分高兴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想和她硬碰硬,只是手里头攥着点儿东西,以后她要是有什么异动,我们也能以此来制衡她。”
吴介不明白白蓉萱口中的‘异动’指的是什么,不过他隐约觉得白蓉萱似乎还有事瞒着自己,他皱了皱眉,追问道,“萱小姐,是不是相姨娘要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我给您出个主意,虽说唐家早就分了家,长房和二房也是各过各的日子,但长房大老爷素来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人,听人吹什么风便做什么事儿。相姨娘的枕头风虽然厉害,但若是想打您的主意,唐老夫人只怕就第一个不答应。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头脑精明着呢,相姨娘那边有个风吹草动的,只怕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您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相姨娘算计您,所以不论她做什么打算,您都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听着一愣。
吴介这是在变相地告诉自己祖母可能在长房安插了眼线吗?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祖母做事素来仔细小心未雨绸缪,唐崇舟又素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过去还未必会用到这样的办法,但相氏进门的那一天,祖母肯定会有所安排。相氏是个安分的自然好,若是那得陇望蜀有私心的,祖母也可以早做应对,免得长房闹得太厉害,最终会牵连到二房来。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外人可不管你们分家不分家,骂的时候自然谁都带上了。
白蓉萱忽然有点儿明白祖母为什么每次谈到长房的时候都是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但之所以这样会不会是因为已经了然于胸,所以才会如此地波澜不惊的呢?
吴介一语点醒梦中人,白蓉萱这才彻底地反应过来。
吴介见白蓉萱脸色微变,忍住心中的好奇,继续道,“以相姨娘的身份和手段,实在是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萱小姐完全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就用点儿计策,想办法让相姨娘知道鲁二婆娘的存在,这样一来她和罗秀春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就断了,您也不用担心丑闻败露,会祸及到二房了。”
白蓉萱忙道,“先别忙着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吴介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不过白蓉萱不说,他自然也猜不到她的用意了。
白蓉萱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相姨娘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忠言
吴介便道,“这还用发现吗?她就明晃晃地坐着长房的马车去了六条巷,我当时就觉得马车眼熟,却丝毫没有往长房那边想。直到相姨娘在她那个乳娘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地进了院子和罗秀春私会,我这才看清楚。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相姨娘的乳娘又是个极小心的人,相姨娘进门之后她还围着六条巷走了两圈,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不敢久留,急忙退到了一旁。要不是我足够机灵,脚步也快,非被她发现了不可。”
白蓉萱惊讶地道,“相姨娘是坐着长房的马车去的?陪同的人都有谁?”
吴介答道,“除了她那个乳娘之外就只有一个车夫,也是长房的老人了,我之前按照您的吩咐熟悉杭州路径的时候看到过他两次,每次出来都是帮唐家采买东西。长得很憨厚,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乳娘肯这样出力自然是有原因的,她那两个儿子还要靠相姨娘的举荐去衢州。但车夫却又图什么呢?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相姨娘既然肯这样相信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已经成功将他收买,为自己所用了。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对吴介吩咐道,“你能不能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车夫的情况,比如说他是哪里人;在长房多少年了;是谁引荐他进的门;这些年他在长房的表现如何;家中又有什么人;最近的日子可有什么变化?”
唯恐吴介不懂她的意思,特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
吴介想也不想地说道,“萱小姐,您真要搅和到这一摊烂事里去吗?您还没有嫁人呢,何况又是外戚借居在唐家,虽然唐老夫人和唐老爷对您视如己出爱若性命,但毕竟身份尴尬,我看您还是明哲保身,不要理会这种闲事了。不管是相姨娘是偷汉子也好,还是长房怎么样……总之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自然有唐崇舟看着安排。事情真闹大了,上头也还有长辈们管着,您又何必操这个心呢?没得把自己卷到是非圈子中,到时候想抽身可就难了。”
一番话说得他战战兢兢,连抬头看白蓉萱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白蓉萱却听着一怔,随后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
话虽然不好听,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吴介敢这样说,可见是真心拿她当自己人看待,才会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这话若是前世的白蓉萱听到,只怕会心中不快,但重活一世得白蓉萱却觉得格外欣慰温暖,看吴介也更顺眼了。
吴介一直没有抬头,见她久久没有开口,还以为她是动了怒,于是急忙解释道,“萱小姐,我虽然半道出家做了您的小厮,但在什么位置便要办什么事儿,何况中间还有我母亲这层关系,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看到您吃亏的!否则不论唐家怎么说,我母亲那一关就是过不去的。您听听我的劝告,不要管这个闲事了。反正脏的是长房的门槛,和我们二房有什么关系,外头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至于那些没长眼睛的,就算到他们家门口解释,只怕他们也听不去,还不如索性就让他们说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也不用多费口舌。”
“在什么位置便要办什么事儿?那叫在其位谋其事!”白蓉萱忍不住轻声一笑,“等以后有功夫了,我教你认几个字,这样你以后说话办事,就可以引用一些句子了,也不用再说这些土话。对了,将来你是要跟着我哥哥办事,让他教你好了,他的学问比我好太多了。”
吴介听到她的笑声,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白蓉萱脸上笑意盈盈的,显然没有因为之前自己的一番话生气动怒。他悄悄松了口气,“我自幼便没去过私塾,整天在泥土堆里瞎玩,认字读书只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好在我还年轻,也不用着急,慢慢地学就是了。别的不说,起码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免得签字画押的时候只能按手印,被人坑骗了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时日还长,等治少爷从南京回来,我慢慢地跟着他学就是了。只是眼前的事儿,您得拿个主意才行啊。”
白蓉萱心平气和地说道,“你听我说,我让你去暗地里调查,并不是要和长房对峙,而是要摸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我们手里握着点儿东西,也不会让相姨娘打个措手不及!”
吴介狐疑地打量着她,显然不信她的话。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我老实跟你说吧,我是担心相姨娘将来掌了家大权在握的时候会对莉姐不好,稀里糊涂地把她嫁出去。到时候她悄默声得把事情处理好,然后来二房知会一声,那时木已成舟,就算祖母和舅母不答应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要我拿捏住相姨娘的把柄,就能让她投鼠忌器,不敢在莉姐的婚事上动别样的心思,等莉姐成了亲,谁还会去管长房这些七零八碎的闹心事?”
相姨娘前世就是这样做的,等唐老夫人和黄氏知道消息的时候,长房那边已经收了聘礼,半个杭州城的人都知道唐家长房要把第四女嫁给一个鳏夫了。
唐老夫人气得砸碎了一个茶杯,指着唐崇舟的鼻子骂了半天,相姨娘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笑话,把黄氏气得咬牙切齿。
吴介听了果然脸色大缓,他沉吟了片刻,“您说得不无道理,我看相姨娘那个人眼珠子动来动去的,不像个安分的主。既然这样,我就去打听一下,只是您得答应我,千万不能搅和进相姨娘的事情中去。她是瓦硕您是瓷器,没必要和她那种人正面硬刚,哪怕蹭伤您一点儿都是划不来的。”
白蓉萱见他一心向着自己说话,心里很是高兴。如果前世不是吴妈陪着自己去上海,而是吴介同行,会不会她的结果也会不一样呢?
她这样想着,认真地对吴介说道,“如果最近我让你出一趟远门,你敢不敢去?”
吴介心中一凛,不安地问道,“去哪里?”
白蓉萱道,“宁波!”
吴介一愣,“相姨娘的娘家?您可是要我去调查相姨娘没嫁人之前的事情?”
白蓉萱见他反应这样的快,更加觉得把他留在府里是件再明智不过的事情。将来有吴介陪在哥哥身边,哥哥也一定少走很多弯路,就算回到上海那个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纵横交错的白家也不会吃什么亏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敢不敢去?”
“我虽然没出过远门,但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不敢的?”吴介认真地说道,“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要让我走一趟宁波。其实仔细一琢磨,相姨娘和罗秀春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人关系亲近得像是蜜里调油一般,说不定早就勾搭在一起了,不然相姨娘怎么谁也不想,偏偏把他费尽心机地从宁波安排到杭州来了呢?用的还是乳娘的关系……这么一想,这个乳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一件事儿我之前就怀疑了……”说到这里,吴介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听说当初长房的大老爷在宁波做生意的认识了相姨娘的父亲,两个人以兄弟相称,谁能想到后来兄弟变成了老丈人,相姨娘居然和大老爷搅和到了一起去,还弄大了肚子。咱们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不就是为了这个才觉得相姨娘心术不正,有些不待见她吗?”
第三百六十八章 血脉
唐老夫人的确是因为这一点才会不喜欢相姨娘,连带着和长房的关系都有些淡了。而黄氏抛开这些不讲更多的还是因为章氏,有那么一位和善可亲的嫂子在前,相姨娘这种做派的人又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白蓉萱有点儿弄不懂吴介话里的意思,一脸诧异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有没有外人在,又何必跟我兜圈子呢?”
吴介想了想,一脸严肃地说道,“您说……荣少爷会不会压根就不是大老爷的孩子?”
白蓉萱只觉得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的头顶。
唐学荣……不是大伯父的儿子?
白蓉萱瞠目结舌,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吴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话已出口,吴介反而冷静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分析道,“按理说以大老爷的年纪,都可以做相姨娘的父亲了,相姨娘那样一个聪明人,能看上他什么?除了长房那点儿家底之外,说不定就是因为珠胎暗结,急着找个能接盘地主,刚好大老爷这性格也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相姨娘用了什么计策,他就乖乖上了贼船。”
“不……不会的。”白蓉萱听了直摇头,“这件事兹事体大,祖母和舅母肯定会问清楚的,不然也不会点头答应让相氏进门了。”
吴介却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萱小姐您细想想,夫人虽然行事利落,但也不过是个弟媳妇,怎么可能拉下脸来去问大老爷这种事情呢?老夫人又是长辈,最多也就提醒一句,大老爷说是,她难道还能派人去调查不成?说不定相姨娘选大老爷下手的时候,早已经把唐家的家底打探清楚了。”
白蓉萱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事情的真相又极有可能就是他说得这样。白蓉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还真是拔出萝卜带着泥,事情越弄越大,感觉现在已经完全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了。
涉及到长房的子嗣,相姨娘的筹谋算计……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吴介见她低头沉吟,也怕自己的话吓住了她,“这不过是我胡乱猜测的罢了,情况到底怎么样,还要等我从相姨娘的娘家回来才知道。”
可此刻白蓉萱已经有点儿后悔让他走这一趟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白蓉萱犹豫着说道,“相姨娘这个人做事非常小心,她既然敢做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就算让你去查也未必能查到什么线索。”
吴介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淡定地说道,“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儿,老天肯不肯成全那是老天的事儿,您要是觉得有必要我就走一趟,您放心,我肯定会事事小心,绝不会打草惊蛇被相家人发现的。只是出门的借口有些难想,我这一去少说也要四五天,总得有个说辞才行。”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白蓉萱还是有些为难,“你先别急,容我好好地想一想。”
吴介答应了一声,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的事情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之内。
吴介见白蓉萱没有其他吩咐,便告辞离开,白蓉萱嘱咐了他几句,让他最近不用再去盯着罗秀春了,等吴介走后她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出神。
难道唐学荣真的不是唐家的孩子?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唐学荣长得像个狐狸一样,完全继承了相氏的样貌,而且性格乖张,不止一个人说过他不像唐家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相氏到也算是个人才了,居然能想出这种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主意,甚至还成功地骗过了大伯父,让唐学荣养在长房不说,甚至还受尽了宠爱。等唐学莉一出嫁,长房所有的财富和家业就都成了唐学荣的。
想到这里,白蓉萱猛地打了个激灵。
前世相姨娘做主将唐学莉嫁给了一个鳏夫,白蓉萱一直觉得她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又顺便报复了一下当初瞧不起她的人,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将唐学莉直接打在了深渊之下,连个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但如果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唐学荣呢?
好像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长房上头的三个女儿早早地出嫁了,家里唯一能跟唐学荣打擂台的人便是唐学莉。只要解决了她,就等同于为儿子扫清了障碍。相姨娘把事情做得这样狠绝,甚至不惜背上恶毒继母的骂名,不惜与二房彻底决裂也要做到这一步,完全就是为了让唐学荣顺理成章地继承长房。
相姨娘……远比自己想得更有城府和心计。
这一刻白蓉萱忽然觉得庆幸,幸好老天让自己意外撞破了她的丑事,否则只怕还揪不出这么多细思极恐的事情来呢。
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和吴介猜测出来的,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不可知,想要以此来扳倒相姨娘显然不太可能。万一唐学荣真的是相姨娘和大伯父所生,只怕事情闹开了,长房和二房就势成水火,以后都别想缓和了。
毕竟谁都无法容忍他人利用血脉来做文章。
小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萱小姐,热水都烧好了,要现在就送过来吗?”
白蓉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送来吧,我洗个脸就要睡了。”
小圆欢欢喜喜的应了,忙着打水来服侍白蓉萱洗漱。等白蓉萱疲惫地躺在床上,她又抱着铺盖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也不等白蓉萱吩咐,便在地上铺了起来。
白蓉萱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忙忙碌碌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天气越来越冷了,你总在地上睡觉小心着凉生病。要不我跟舅母说一声,还是让你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儿,不用你来服侍了。”
小圆听着动作一僵,“萱小姐,您是不是嫌弃我蠢笨,不喜欢我了?”
一双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却要咬着嘴唇忍着,否则眼泪早就掉下来了。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了!小圆又可爱又尽心,我自然是喜欢你的。要不是因为有你,前些日子我自己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过来呢……”
没等白蓉萱把话说完,小圆已经破涕为笑,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我以为萱小姐不要我了呢!我也喜欢萱小姐,全家里我最喜欢您了!”
白蓉萱十分意外,“真的吗?”
小圆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有些不太好意思,红着脸羞涩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您性子好,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而且身上还有好闻的味道。不只是我,家里很多人都喜欢您,比如春桃姐姐啦,三喜姐姐啦,就连后灶的马婆婆每次提到您也是赞不绝口。我跟您说哦……”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春桃姐姐和三喜姐姐为了您还吵过架呢,她们两个都想等年纪大了跟在身边服侍您,她们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我听到了,我当时躺在床上装睡,实际上把她们的话都听全了。”
一副得意可爱的小模样。
第三百六十九章 简单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那你想不想跟着我呀?”
“我当然想了!”小圆为难地嘟起了嘴,“不过春桃姐姐说我年纪不合适,等我长大您早就嫁人了。”
“没关系,就算嫁人我也带着你,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白蓉萱笑着对小圆说。
小圆立刻点了点头,“那我们说定了!等我长大了要跟在萱小姐的身边,您可不能食言哦!”
“好!”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不过我还要去跟祖母和舅母商量,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答应。”
“会的会的!”小圆的眼睛出奇地明亮,“老夫人和夫人最疼爱您了,只要是为您好的,她们都会答应的。”
两个人吹熄了灯躺在床上说话,没一会儿小圆便睡着了。
白蓉萱却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想的全是相姨娘的事情。
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下查了,否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白蓉萱只怕会更加地寝食难安。何况唐学荣如果真的不是大伯父的儿子,那么长房的家业到底该由谁来继承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白蓉萱决定还是要让吴介走一趟宁波。
可这件事想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非常难,吴介现在已经算是半个唐家人了,他想出远门,必须要得到长辈们的允许,可这出门的理由又要怎么说呢?
之后的两天白蓉萱一直为这个苦恼,倒是吴介,还像是没事人一般,每天都早出晚归的,看来还是在暗中盯着罗秀春的一举一动。
白蓉萱心中有事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唐学茹看到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奇地打听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没有告诉我?”
白蓉萱猛然回过神来,手中的绣花针直接刺入手指,疼得她哎呀一声。
唐学茹更觉得奇怪,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你如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别想瞒我,别的不敢夸口,比起对你的了解,我敢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肯定是非常难办的大事儿,不然你也不会露出这样一副为难的表情了。”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唐学茹点了点头,“你是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会明晃晃写出来的那种人,我看你也要改一改这个习惯才行,否则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心事,岂不是连点儿秘密都没有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那我要怎么改?”
“这我怎么知道?”唐学茹撇了撇嘴,“我自己这里一团糟,哪有闲工夫给你想办法。你不要转移话题,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最近正觉得无聊,说来让我也新鲜新鲜。”
典型的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让你新鲜的事儿,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少来!”唐学茹忽然凑过来,盯着白蓉萱的眼睛道,“我还不了解你吗?肯定有事儿,而且是非常严峻的事儿,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只怕出的也都是些馊主意吧?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她也真是没人可以商量了,虽然唐学茹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但聊胜于无,总比一个人苦恼强吧?
白蓉萱只好将自己最近打算派吴介出趟远门的事情对她说了,但出门做什么去却提也没有提,好在白蓉萱也没有深问,闻声立刻便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你就如实告诉祖母不就行了?祖母那个人最不喜欢刨根问底,何况吴介年纪都那么大了,出个门又不会走丢,祖母不会说什么的。”
“就这么简单?”白蓉萱有点儿拿不准。
“分明就是你想得太复杂了。”唐学茹拿起绣花针,继续在花架子上认真地刺绣起来,“你们这些人啊,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出一百个弯来,事情还没个结果定论就先被自己给绕晕了。”
白蓉萱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先试探着和唐老夫人打一声招呼,如果外祖母深问的话,大不了就说乡下的田地出了一点儿问题,吴介要回去处理一番,想必唐老夫人也不会怀疑的。只是她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唐老夫人整天忙着和黄氏商量唐学萍成亲的具体事宜,白蓉萱早晚过去请安问候都插不上嘴。
这些话又不能当着黄氏的面说,万一被舅母察觉出问题,她都没办法解释得通。舅母最近的心情很好,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关系,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那天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前脚刚走,张太太第二天就带着张芸娘上门了。原本还有些消沉难过得黄氏听说消息后,觉得十分诧异,一边往门外迎心里一边琢磨,难道是儿子的婚事又有了什么变化?不然这个时候张太太怎么会登门呢?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张太太见了面便滔滔不绝地将李家小姐的意思转达了一遍。黄氏又惊又喜,“真的吗?不是说她一直没有开口吗?我以为这件事儿没戏了,心里正难受呢。事情不会再有转变了吧?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受不了这个刺激了。再这样下去,我非一头栽倒不可。”
张太太拉着她的手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孙儿的婚事没有谈成,唐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早晨起来便没什么精神,听说亲家太太来了,她立刻坐正了身子,不解地向李嬷嬷说道,“这个时候来,难道是……”
李嬷嬷眼睛发亮,冲她点了点头,“看来是有转圜的余地了。”
唐老夫人皱了皱眉,“我看这件事还是算了吧,这样翻来覆去的实在没什么意思。荛哥也不比旁人差,慢慢寻总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也没必要非得凑合李家,李家小姐的心气傲,我怕娶进家门来也没办法安稳过日子。”
李嬷嬷劝道,“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不过还是等见了亲家太太之后再做决定,您也听听她怎么说。”
结果张太太进门便把自己好一顿埋怨,然后又把昨天的事情解释开了,“她是个小姑娘家,就算是心里喜欢嘴上也不可能承认,但我听她的话,分明就是很满意的样子。倒是我,听风就是雨的,急巴巴的派了妈妈过来报信,谁知道完全是我想拧了。你们赶紧给我备好媒人礼,等李老爷回来两家商议妥当了,就把谢媒礼抬到家里去。”
“少不了你的!”黄氏听后喜不自胜,“你也是的,昨天怎么不来告诉我一声,弄得我一夜没有睡好。”
张太太笑道,“实在是太晚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吗?就怕你胡思乱想,弄得自己不痛快。”
唐老夫人听后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就最好不过,我们也能放下心来了。”
“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太太道,“您的孙子什么样您还不知道啊?虽不敢说是万里挑一的人物,但也是十分出类拔萃的,李家小姐自然喜欢。”
大家欢欢喜喜地说了一会儿话,自那之后黄氏走路都昂首挺胸的。唐氏听了也觉得高兴,还跟吴妈商量,“等荛哥娶媳妇的时候,我这个做姑姑的要多准备一些礼物才行。”
吴妈急忙提醒道,“夫人,您可得一碗水端平咯,萍小姐和茹小姐那里……”
唐氏呵呵地笑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连这个也不懂吗?”
黄氏得了张太太的准信,特意派人跟唐学荛说了一声。唐学荛原本有些闷闷不乐,听说之后顿时觉得压在心口的重担卸下去了,连天气都越发晴朗起来。
和黄氏相比,白蓉萱则有些心事重重。
唐老夫人很快便察觉出了她的异样,找了个时机与李嬷嬷道,“蓉萱这几天是怎么了?那孩子心里装不住什么事儿,我看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可每次来的时候凤君都在跟前儿,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章 知晓
李嬷嬷一边给她奉茶一边低声道,“能有什么事儿,萱小姐足不出户,就算有事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李嬷嬷跟随唐老夫人多年,唐老夫人比较了解她的脾气,闻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脸诧异地问道,“可是跟长房有什么关系?”
李嬷嬷见唐老夫人反应如此之快,忍不住一愣,随后便笑着道,“您还说自己老了呢,可我刚提了个头,您就猜得明明白白的,可见身子还硬实着,您以后可也别动不动就说自己老了的话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你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蓉萱那孩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怕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才会表现得这样着急。”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凑到唐老夫人的近处,一边替她捶腿一边道,“最近吴介那孩子不是总往出跑吗?我觉得奇怪,暗中吩咐阿顺偷偷跟着他,发现吴介每天出门都跟着那个叫罗秀春的人。”
唐老夫人闻声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他……他初来乍到的,连杭州城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晓得,又怎么会认识罗秀春呢?罗秀春才来了几天,你我都是最近才得到的信儿,他怎么可能知道?”
李嬷嬷的眼神往后院瞥了瞥,“吴介每隔两三天就要去见一次萱小姐,而且还要把小圆打发走,门窗紧闭,显然是有话要说。我怕小圆那孩子年纪太小,冒冒失失得别再冲撞了两个人,她又不知道深浅,听到一句半句的,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特意吩咐后灶的马婆子,只要小圆过去就把她多留一会儿,别那么早放她走,留足了时间给萱小姐和吴介说话。”
唐老夫人目光深远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相氏和罗秀春那档子龌龊事,蓉萱已经知道了?可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平时乖巧懂事,不是在她母亲跟前儿服侍就是来陪我说话解闷,得了闲功夫还要学功课,如今手头上又有绣活,要不是她舅母拉着,她连门都不会迈出去一步,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呢?相氏心思缜密,要不是我们早早地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么隐秘的消息是不可能知道的,蓉萱……又是什么时候牵扯进来的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李嬷嬷提起这个也是一脸的糊涂,“吴介刚从乡下出来,吴妈又是个老实敦厚的性子,别说是罗秀春了,就是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他们娘俩都未必理得清,除了萱小姐之外,您说还能是谁吩咐的吴介呢?总不会是吴妈吧?”
唐老夫人听着摇了摇头。
吴妈老实木讷,做事又安于本分,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何况吴妈要是知道相氏的事情,肯定会忍不住告诉唐氏知晓,以唐氏的脾气和性格,不可能如此沉得住气,早就跑到自己跟前儿来商量对策了。
如果是蓉萱的话……那孩子素来能稳得住,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李嬷嬷在一旁小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相氏做事再怎么小心,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长房家中毕竟还有个莉小姐,那位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能人,何况长房处处都是章夫人留下的旧人,这么多人盯一个相氏,说不定就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会不会是莉小姐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告诉的萱小姐?”
唐老夫人没等她说完就摇起了头,“这怎么可能呢?自从章氏去世,英姐儿、芬姐儿和莲姐儿出嫁之后,就一直是她管家。长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她能把家中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外面的事情又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可见是个心中有算计的。相氏这种丢人现眼辱没长房名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对外人说呢?别说是蓉萱了,即便是我,她也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的。”
李嬷嬷听着更诧异了,“如果不是莉小姐,那又会是谁呢?”
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左思右想,猛地想到了董玉泺离开之前,唐学莉请她们娘儿几个过府做客,白蓉萱上午还好生生的,可吃饭之前便有些魂不守舍,她还因为担心,特意提前离开了长房,难道是那时候被她看出的破绽?
唐老夫人神色一肃,对李嬷嬷吩咐道,“你去后灶做几样小点心,去学茹那里透个音儿。那天去长房做客的时候,她和蓉萱一直在一起,要是蓉萱发现了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你想办法给我探探她的底,看看这两个小妮子到底知道多少。”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去了后灶做点心。马婆子见状忙道,“哪能让您上手呢,今儿早上我得了夫人的吩咐,刚做了槽子糕,您就送这个给茹小姐尝尝吧。”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消息,也怕耽误得太久让她心急,闻声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您和我们还客气什么啊?”马婆子笑得格外真诚。
李嬷嬷端着食碟去了唐学茹的屋子。唐学茹正在窗下绣花,春桃在一旁帮着分线,屋内却不见白蓉萱的身影。
李嬷嬷见时机正好,笑着走进了门,“绣得怎么样了?如今入秋了,天也变短了,就趁着白天日头好的时候绣几针就行了,可千万不要点灯熬油的,对眼睛不好。年轻的时候你不觉得,等到老的时候迎风流泪,可遭罪呢。”
春桃忙起身相迎,唐学茹也丢下了手中的针线,欢快地叫道,“李嬷嬷,你怎么才来看我呀。”
自从唐学茹被进组之后,唐老夫人对她一直不闻不问的,有意要将她晾在一边,磨磨她的野性子。李嬷嬷是唐老夫人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好出面探视,不然唐老夫人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岂不就白费了?
李嬷嬷微笑着道,“我这一天看着没事儿,可东一趟西一趟的,却又始终腾不出空,好在得知茹小姐身子没什么事儿,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今天正好得了闲,就过来瞧瞧你。这孔雀绣得怎么样了,还要多久能完工呀?”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去,只见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只差几根雀翎就要完成了。绣线中穿插着金线和银线,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而且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飞走了一般。
李嬷嬷赞叹地连连点头,“这花样子好,绣工也是没得挑,针脚又细又密……”指着花架子问道,“哪里是你绣的?”
唐学茹便把自己绣的地方一一指了出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和蓉萱已经算过了,最多再有一个月也就完成了。我以后不会在夸下海口,也不打算在拿针线了,每天进展就那么一点点,都快把我烦死了!”
唐学茹的绣工与白蓉萱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仔细分辨起来,还是稍显粗糙。
不过李嬷嬷肯定不会说出来打击她的自信心。
“慢工出细活,这可不是着急的事儿。”李嬷嬷看着唐学茹娇俏的笑脸,笑着道,“有日子不见,茹小姐好像长高了,而且比之前白净了,这皮肤就像那花骨朵一般,好像能掐出水来。”
唐学茹闷闷不乐地道,“整日关在屋子里,太阳都晒不到一角,自然便白了。”
“可见老夫人这么安排也是有好处的。”李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故意四下里寻摸了一圈,明知故问地说道,“怎么不见萱小姐?”
第三百七十一章 探话
唐学茹自小便常去唐老夫人屋子里讨吃的,和李嬷嬷的关系格外亲厚。她见李嬷嬷过来还给自己带了槽子糕,什么也没想得回答道,“刚刚三喜来叫人,说是姑姑有事要找她,她便过去了,嬷嬷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要不你就告诉我,等回头我再转达给她,保证不会耽误您的事儿。”
这个小机灵鬼,明明就是好奇自己来找白蓉萱什么事儿,却又不肯直说,非要拐着弯地打听。
李嬷嬷慈爱地看了她两眼,“萱小姐早晚都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问候,每天都能见到,我能有什么事找她?就是抽空来瞧瞧你罢了。”
唐学茹一听果然十分高兴,亲昵地揽着李嬷嬷的胳膊道,“我也想去给祖母请问,嬷嬷帮我在祖母跟前儿说几句好话,看在我最近听话懂事的份儿上,赶紧把我放出去吧,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李嬷嬷笑着道,“这话我可不敢去说,回头老夫人听了我的话把你放出来,你转身就惹了祸,老夫人还不得怪我这个夹在中间的担保人啊?”
唐学茹连忙道,“怎么会呢?我这次真的知错了……难道真的让我在屋子里待到过年吗?那样的话我就看不到姐姐出嫁了,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姐姐,要是不能送她出门,我会抱憾终身的!”
“你还知道什么叫抱憾终身?”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老夫人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老老实实的听话,她可比什么都欢喜。你先安心把孔雀绣完,到时候我找个恰当的时机帮你说说好话,不过能不能成可不敢保证哦。”
“谢谢李嬷嬷!”唐学茹一把揽住李嬷嬷的脖子,凑到她的脸上胡乱亲了好几口,“我就知道嬷嬷最疼我了,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嬷嬷!”
虽然是花言巧语,但李嬷嬷听着却十分受用。她笑呵呵地拉过唐学茹的手,柔声说道,“你也不用拿好听的话糊弄我,年纪越来越大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胡闹了,像这次似的偷偷溜出去,弄得全家都跟着着急。你有没有想过,老夫人已经上了年纪,要是因为你的事儿着急上火惹得身上不痛快,你要怎么办才好?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你也该懂事一些才行。”
唐学茹点了点头,“嬷嬷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李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想起此行的目的,把唐学茹拉到椅子上坐下,“你少让老夫人操些心,就是对她最好的孝敬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对了,这几日老夫人常常提起上次去长房做客时的事情,还说杜大家的戏是怎样的好听,这位杜大家是哪个戏班子的?回头等萍小姐出嫁的时候,趁着亲戚都来捧场,不如请到家里来唱两天热闹热闹,正好也让老夫人过过戏瘾。”
唐学茹想了想,“好像是什么明珠社吧?我又不喜欢听戏,拉着蓉萱去了莉姐的房间休息,没在祖母跟前儿,所以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李嬷嬷便顺势道,“你和萱小姐倒会选地方,跑到莉小姐的屋子里躲清闲。”
唐学茹嘿嘿一笑,“莉姐那个人最爱安静了,在她的屋子里待着也舒心,吃饭的时候我们才出去的。”
李嬷嬷嗯了一声,“你和蓉萱小姐一直在一起吗?”
“对啊!”唐学茹想也没想地说道,“你还不知道蓉萱的性格吗?她到了陌生地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要不是有我在一旁给她壮胆,她肯定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嬷嬷又问道,“那天萱小姐怎么会忽然不舒服呢?可把老夫人给担心坏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她老人家准会在长房把戏听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天在嘴边上念叨了。”
唐学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中暑了吧?那天有点儿热,从莉姐那出来的时候我要去解手,就由来唤我们的婆子领着去了茅房,蓉萱在回廊上等着我,可能就是那会儿工夫被晒着了,不过她回到家休息一下就好了,什么事都没有。”
中暑?
回廊……
李嬷嬷不动声色地琢磨了一番,猛然记起那回廊的尽头似乎就通往相氏的住处。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被萱小姐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
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之后萱小姐会不舒服,午饭也没怎么吃。等吴介到唐家来做事之后,又吩咐他出去盯着这个罗秀春。
李嬷嬷暗暗点头,心里一片雪亮。
唐学茹大咧咧地说道,“自从除夕之夜受了惊吓之后,蓉萱的身子一直也不怎么好,总是怏怏的没什么精神,而且特别容易分心,这几天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头被针扎了很多次。”
相氏的丑事对于白蓉萱这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也难怪知道真相的白蓉萱会这样的坐立不安了。
难道她这几日跑到唐老夫人的面前,就是想要和老夫人商量这件事,因为黄氏在场所以才不好开口?
这样一想,白蓉萱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时至今日仍能把事情压在心里不对外人吐露,倒也为难她了。
李嬷嬷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又是这种受了惊吓的病症,肯定要养一段日子的。你和她自幼关系就好,又是姑舅姐妹,本就是最亲的人,以后多留神关照她一下,要是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就赶紧跟老夫人知会一声,要知道这大病都是由小病拖出来的,可不能轻视。”
唐学茹就坡下驴,笑嘻嘻地说道,“我会的,不过嘛……我现在还禁着足呢,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出不去这道门呀。”
李嬷嬷见她的眼睛黑得发亮,一副伶俐聪慧的模样。
李嬷嬷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还跟我玩起这套小把戏来了。放心吧,找了机会我肯定会在老夫人跟前儿替你说话的。”
唐学茹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李嬷嬷不肯撒手。
李嬷嬷道,“这孩子,又疯魔起来了,我这把老胳膊老腿可经不住你这么折腾,再闹腾下去我这浑身的骨头就都要散了。”
说闹着,白蓉萱回来了,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意外,“李嬷嬷,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笑着道,“得了个空,过来瞧瞧茹小姐,自从她挨了老爷的打,我还没见过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李嬷嬷和唐老夫人一样,对家里的孩子素来宽厚惦念。
白蓉萱没有多想,笑着点了点头。
唐学茹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姑母叫你过去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之前我们不是抄了两卷经文吗?快到年底了,母亲想让吴妈送到寺院供起来,保佑哥哥健康平安。”白蓉萱说起了之前唐氏的嘱咐。
唐学茹皱着眉头道,“可我们不是为了祖母带我们去普陀山才抄的经文吗?现在就供上去,普陀山还去得成吗?”
满心惦记着出去玩。
白蓉萱摇了摇头,“家里这么多事儿,祖母哪能出得去门呀?”
唐学茹一听顿时垮下了肩膀。
李嬷嬷见白蓉萱回来了,唐老夫人那边又等着自己回信,就借口有事要忙离开了。与白蓉萱擦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多看了她一眼。
白蓉萱和唐学茹将她送到了门口,等走远后才不解地问道,“李嬷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呀。”唐学茹没心没肺地吃起了槽子糕,“她就是想我了,特意带了糕点来看看我。看来我得人缘还不错嘛,禁足的时候还有人惦记着。”
白蓉萱向一旁的春桃看去。
春桃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是提了句萍小姐出嫁的时候家里要请戏班子来唱两天戏,趁着亲戚们都来了,好好的热闹热闹。”
白蓉萱没有追问,可始终觉得李嬷嬷走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透着几分古怪。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发怒
李嬷嬷快步回到唐老夫人的屋内,只见老夫人还坐在罗汉床上若有所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李嬷嬷只好把在唐学茹那里探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唐老夫人转述了一遍。
唐老夫人听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我就说蓉萱那天怎么会表现得如此奇怪,原来是为了这个。”想到这里,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脸色显得格外难看,“这个相氏胆子越来越大了,刚嫁到长房的那几年还算谨小慎微关上门消消停停的过自己的日子,可这才过了多久,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居然连野男人都敢带到院子里去,可见这人生来是什么便是什么,能装得了一时却装不了一世,终究还是要以本来的面目示人的。”
李嬷嬷在一旁道,“荣哥越来越大了,她的底气自然就足了。”
唐老夫人冷森森地一笑,“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丑事,搁在过去早死一百次了。这败家祸门的种子,也就是仗着崇舟常年不在家,又是个不靠谱的性子,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乱棍打死了。荣哥随时金贵,但却不是什么事儿都能顶的保命符,有些事崇舟能忍,有些事他却是万万也忍不得的。”
李嬷嬷忙劝道,“您别跟着生气,仔细自己的身子。”
“哼!”唐老夫人冷冷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别说早就分了家,就算过去没分家的时候,我一个做婶婶的,也不可能把手管到侄子屋里去,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当初崇舟来向我提迎娶相氏的事情时,你也正好在场,我当时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李嬷嬷怎么能忘呢,她一边叹着气一边说道,“您当时好言劝说了他半天,提醒他的话都是知疼知热的长辈才会说的肺腑之言,可大老爷却打定了主意,不管您说什么他都有准备好的话在后面等着,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您就算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
唐老夫人道,“他被人灌了迷魂汤,可我却清醒着呢,唐家百年清誉,说什么也不能坏在这种败类的手上。”
李嬷嬷心疼地说道,“这是长房自己的事情,还是交给大老爷自己去处置吧,您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又何必掺和他们的事儿,让自己跟着闹心呢?”
唐老夫人苦笑道,“交给崇舟?你看看他是那块料吗?自从章氏死后,他干什么什么不成,整天东奔西跑的不着家,看着鲜花着锦忙忙碌碌的,可长房的日子为什么又每况愈下?当初嫁芬姐儿和莲姐儿的时候,他为什么定得那么仓促,男方都要下来下聘了,他才美滋滋地过来通知我,还不是怕我说他贪图人家的礼金吗?其实他又何必如此防备我,就算是亲生母子还有藏心的时候呢,更别说隔着房头的婶婶和侄儿了。女儿是他的,嫁猫嫁狗都由他自己做主,跟老婆子又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替章氏觉得可惜罢了,自己拼命诞下的几个孩子,最后却被亲生父亲稀里糊涂的嫁了人,章氏有灵的话,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阿弥陀佛!”李嬷嬷急忙念了句佛,“老夫人别这么说,您是诚心信佛的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何况芬小姐和莲小姐婚事虽然定得属实急了一些,但好在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也算是一桩美事了,可见大老爷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唐老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日子过得如何也得看是谁过,要是碰上了那糊涂人,就算是再好的良人也未必能合得来。只能说芬姐儿和莲姐儿自己争气,嫁过去没多久就在婆家站住了脚跟,夫妻间互敬互爱,虽然表面上看着不错,可说到底还是貌合神离了一些,要不然这两个孩子的子嗣怎么这样艰难?你看看最先出嫁的英姐儿,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可芬姐儿和莲姐儿下头就只有那么一个,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肚子就再没了信儿,可见夫妻床笫之间未必那么和谐。”
李嬷嬷听着神色一黯。
唐老夫人却犹不解气,恨恨地说道,“他自己糊涂也就罢了,现在娶回来这样一个祸星,这件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连带着我们也要受连累,传出去荛哥和茹姐儿、蓉萱还要不要做人了?他不怕丢人现眼,我还怕这几个孩子被人戳脊梁骨呢!”
李嬷嬷小声问道,“您真要插手这件事呀?”
“我不插手,你还指望谁来管?”唐老夫人一脸无奈,“你看看长房现在乌烟瘴气的那副样子,难道还能让莉姐儿管到自己父亲的头上去吗?”
长房也的确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依仗。
唐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想来,当初老祖宗做主分家简直是未卜先知有先见之明,说不定早就预料到终有一日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早知道这样,就该和长房断得干干净净才对,这么牵着扯着的,长房忙帮不上,但拖后腿的本事却比谁都强!”
李嬷嬷见她气得脸色通红,连忙安慰道,“好在咱们家的老爷是个稳重人,夫人又精明能干,两个人合力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让您少操了不少的心。至于长房大老爷那头,说到底不是亲生的,他不论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外人也不会指责到您的头上来。那边的事儿您能管就管,实在管不了就放开了手脚,让他们自己折腾去算了。”
“幸好崧舟自小懂事,让我欣慰至极。”唐老夫人想到孝顺的儿子,怒容中总算挤出了一丝笑意,“要是他也像崇舟那样不懂事,整天正经事不干,就知道胡闹瞎来,我说不定早就被气死了。”
李嬷嬷和唐老夫人的关系再亲也始终是个下人,这些年她能得唐老夫人的器重和喜爱,与她素来恪守本分不无关系。她听着微微一笑,没有品评唐崇舟的不是,“那您打算怎么管这件事儿啊?要不然就快刀斩乱麻,趁着相姨娘还没有弄出更大的动静,先和大老爷打声招呼,长房果园不是有个庄子吗?把相姨娘押到那里去,派了忠心的下人盯着不许她出门,总归不能让她继续翻腾就是了。”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事情要是像你说得那样简单反而好了,我也不用这样纠结焦心了。在我眼里,相氏无足轻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荣哥。她下头毕竟还有个儿子呢,就算把相氏看押起来,但荣哥眼瞅着就要大了,身边不能没有照顾的人,崇舟也上了年纪,都是做祖父的人了,等将来荣哥继承了长房的家业,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放相氏出来。你这办法只能解一时之困不说,还会让荣哥打小记恨这些为难过他母亲的人,等将来一有机会,还不得发狠报复这些人?首当其冲的只怕便是二房了……我虽然不怕他,但却不想给荛哥埋下祸根。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荣哥打小就不是个好相与的,长大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要是在暗中给荛哥使绊子,躲得过一次两次,难道还能次次都躲得过去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来了
李嬷嬷听着脸色一变,“还是您老想得周到,要是让我来办这件事儿,只怕就要办砸了。”
唐老夫人道,“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越到了这个时候,越要稳得下来,先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丑事做多了总有败露的一天,何况捉奸捉双,以崇舟那糊涂性子,只怕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无论谁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反而还觉得我们别有用心,有意要诋毁相氏呢。”
李嬷嬷点了点头,“您放心,回头我悄悄给长房那边递个信,让她留神盯着些。”
“嗯!”唐老夫人答应下来,“你可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把人给害了。相氏那种人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小心闹出人命官司,白白的增添了一桩罪孽。”
李嬷嬷吓了一跳,“不至于吧?相姨娘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啊?”
“这可不好说。”唐老夫人想到相氏在自己面前伏小做低可眼睛却叽里咕噜乱转的模样就觉得隔应,“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尤其是相氏这样的人,更得提防一些才是。”
李嬷嬷道,“那萱小姐那头……”
唐老夫人想到白蓉萱这几日让吴介盯着罗秀春的举动,忍不住轻笑着说道,“蓉萱办事越来越沉得住气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硬是能一声不吭地装在心里,对谁都没有吐露不说,居然还让吴介查到了罗秀春的身上,这可是连我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见她有勇有谋,说不定已经想出了好对策,我们姑且静观其变,看看她都要干些什么再做定论吧。”
李嬷嬷有些担心,“不会出什么危险吧?”
唐老夫人道,“蓉萱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能有什么危险?吴介也是个机敏的人,碰到什么不对头的情况,只怕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李嬷嬷一想也是,笑着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关心则乱。”唐老夫人感慨地说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办事越来越有章法了,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哪怕这会儿闭上眼睛去见老太爷,也有话跟他说了。”
“您可别吓唬我!”李嬷嬷道,“您身子骨这么硬朗,我还打算再伺候您二十年呢,何况荛少爷还没有成亲,您连曾孙都没见着,老太爷要是问起您的话,您要怎么答?”
唐老夫人知道她这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笑着道,“再活二十年,那我不成老妖精了?你跟了我大半辈子,最是了解我的性格。我没那么多忌讳,也不怕提这生死之事,人活一世,早晚都有这一天,只要死得安详没有痛苦,那就是老天给的福气了,至于其他的,不能奢望太多,佛经上不是说了吗,因果循环自有天定,不是能强求来的。”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黄氏又跑来与唐老夫人商量唐学萍婚事上的安排,唐老夫人冲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便借口烧水出了门。
如此过了两天,白蓉萱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唐老夫人有些不解地和李嬷嬷嘀咕道,“说她能沉得住气,这孩子也太沉得下来了,都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动静,是不是我会错了意?”
李嬷嬷刚要开口,远远的便看到白蓉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迎到门口来道,“萱小姐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白蓉萱近来一般只有早晚会来向唐老夫人请安,白天大多时候都在唐学茹那里刺绣,这大上午的过来,难免让人觉得她是有话要对唐老夫人说。
白蓉萱笑道,“我来看看祖母在做什么。”
唐老夫人闻声道,“能做什么,整天除了混吃等死,什么也干不了。哪像你们年轻人,手脚麻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真是让人羡慕不起。”
白蓉萱道,“祖母也没到颐养天年的年纪,您要是想做什么只管告诉我,我陪着您一起做。”
唐老夫人高兴地冲她伸出了手,“绣活怎么样了?学茹最近可还懂事?”
白蓉萱乖巧地在她身边坐下,一一回答道,“估计再有一个月也就完成了,等年底给苏州董家送节礼的时候应该可以一起捎过去,只不过董家是刺绣行家,我和学茹的这点儿技艺实在只有献丑的份儿,只能以心意来找补找补了。”说着又谈起了学茹,“非常地懂事,绣得比我还认真呢,而且进步神速,针法已经比过去顺眼多了。”
“嗯。”唐老夫人格外满意地点了点头,“可见一个人沉下性子来,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这几天大家都来找我说情,先是你舅母,之后便是李嬷嬷,你回去告诉学茹一声,且让我再看看她的表现,若还是像现在这样老实,等萍姐儿出嫁的时候,就让她出来送亲。”
白蓉萱听着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是告诉她,她一准儿高兴的觉都不想睡了。”
唐老夫人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故意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肯定是因为担心要说的话自己不答应。她索性不加点破,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对李嬷嬷吩咐道,“中午让蓉萱留在我这里吃饭,你去告诉后灶一声。”
李嬷嬷明白唐老夫人这是故意支开自己,好让萱小姐主动说话。她痛快地点了点头,轻松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白蓉萱和唐老夫人两人,唐老夫人端起茶杯来老神自在地啜了口茶,只见白蓉萱眼神微微一动,开口说道,“祖母,我有件事情正要和你商量。”
该来的总算来了!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什么事儿?你说说看。”
白蓉萱心里直打鼓,可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平静自若的模样,“吴介家里的田产出了些问题,他要回去处理一下,想和您告两天假。”
这个时候派吴介出门?
唐老夫人忍不住打量了白蓉萱一眼,只见这个小外孙女脸色稍显不安,双手紧紧地握着了拳头,可表情却还要强装镇定。
到底是小孩子,容易露怯。
可这个时候让吴介出去,是要办什么事儿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正经事,你让他放心回去就是了,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不是出去鬼混胡闹,不会有人拿着这个为难他的。不过既然涉及到田产,显然是大事,只两天来得及吗?单这路上一来一回怕是就要一天了。你跟他说,可千万不要因为不好意思开口而耽误了正经事。”
白蓉萱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若是祖母允许,我也想让他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利索了再回来,免得这样牵肠挂肚的,两头都不安生。”
“正是这个理!”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吴妈知道吗?”
白蓉萱一怔,“还没告诉吴妈,想等事情都解决了再跟她说,也免得她也跟着担心。”
也就是说吴介出门,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而且来往的时间会用上很多天。
唐老夫人略一琢磨,心中便有了计较,“正好我还有件事儿想要吴介去办,不如就让他趁这个机会帮我跑个腿。你莲姐儿那边子嗣单薄,前段时间趁着去法镜寺听经的时候,我特意给她求了张平安符,你让吴介给我送到绍兴你莲姐儿家里去。”
白蓉萱一愣,忍不住抬头望向了唐老夫人。
绍兴离宁波很近,祖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老人家已经猜到自己的计划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出门
唐老夫人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不过是随口的一个吩咐,根本就没有走心一般。
她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最艰难的岁月都咬牙挺过来了,早就养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格,哪怕心中惊涛骇浪,但脸上仍能平静得像是西湖的湖面一般。她微微地笑着,继续说道,“你英姐不用我惦记,日子经营得和和美美,如今膝下儿女双全,丈夫敬重婆婆疼爱,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但你芬姐和莲姐就不一样了,婆家糟心的破烂事一箩筐,而且嫁过去这么多年,身下就只有那么一个独苗,你芬姐夫还算老实,除了耳根子软爱听母亲的撺掇之外倒也没什么恶习,但你莲姐夫就不一样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要是你莲姐再不养育两个孩子,我看用不了多久,她那个家就要散了。”
白蓉萱见她这样说,心中稍安,轻声笑道,“之前玉泺表姐来的时候送了布料,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江南天气潮湿,布料若是搁久了不但颜色会褪,而且容易生虫子,正好让吴介一并送过去,让莲姐给孩子做衣裳用,免得锁在柜子里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你这孩子……”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气中透着几分满意,“江南天气的确不好,可你自小便在这里长大,又没去过其他地方,难道还见过别的天气不成?难为你还想着她,只是吴介毕竟年轻,而且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如今路上不太平,我看还是让他轻装简行得好,免得惹来什么麻烦,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可没法向吴妈交代。你若有心要送,不如等到年底萍姐儿出嫁的时候再送吧。咱们二房十几年没办过喜事,按道理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回来道贺才是。只是她在婆家说了不算,嫁进去五六年了,家中的大权还在婆婆手中,能不能来也不好说。我和你舅母已经商量过了,她能来就好好的招待,若是不能来,也要体谅她的难处,不要往心里去才好。反正新年时还要给她送东西,到时候就把布料一并送去,全了你这份心意就是了。”
白蓉萱听祖母提起其他地方的天气,吓了一跳。
她前世不仅见识过江南烟雨,更亲眼目睹过北国的风雪。雪大的时候门都推不开,屋子内要生着炉子才敢伸手做事,即便如此四面墙壁仍旧冰凉,处处透着寒意。想到前世盖着厚被子窝在床上看书的日子,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弥漫上了心头。
好在祖母只是一带而过并没有深究,白蓉萱轻轻松了口气,“我都听您的吩咐,那这次就让吴介只送平安符好了,也省得太打眼。前些天去张太太家做客的时候,张小姐特意跟我讲,上海到杭州的路上出现了山匪,只要看到过路人落单就要抢,不论什么东西都要拿走,都是一群从各地流窜过来的人,因为无家可归便做起了这没本钱的买卖。她父亲和哥哥出了趟门,因为担心遇到劫匪,路上耽误了不少天呢。”
唐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也都是些身世可怜活不下去的小老百姓,但凡有一点出路,他们又何必走上这条不归路?你回头提醒吴介两句,让他多和人抱成帮赶路,宁可走得慢一些也要保证安全,若是真碰到了那不要命的劫匪,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保住命就行。”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放心吧,吴介虽然久居乡下,但头脑非常精明,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肯定有办法逃脱。我看他和吴妈一点儿都不像,估计是更像他父亲多一些吧!”
唐老夫人笑着道,“聪明一点儿也好,将来跟了你哥哥,也能帮着出点儿主意,老实人虽然踏实可信,但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却只能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被动。”
说话间李嬷嬷已经走了回来,她掐算准了时间,远远地见到祖孙二人相谈甚欢,她放轻了脚步走进门道,“和后灶已经说好了,马婆子今天买了湖虾,一会儿要炸了吃呢。”
唐老夫人趁机吩咐李嬷嬷把之前从法镜寺求来的平安符找出来交给白蓉萱。
法镜寺的平安符也分为几种,其中以求子符最为灵验。
李嬷嬷微微一怔,一边去取平安符一边猜测着唐老夫人的用意。她毕竟与唐老夫人主仆几十年,两人心有灵犀,她立刻便猜到了唐老夫人的心意。
她把平安符交到了白蓉萱的手中,“这是老夫人特意向法镜寺的住持师太求来的,希望它能保佑莲小姐多子多孙,有使不完的福气。”
白蓉萱见李嬷嬷也知道平安符的用处,心中最后那一点点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看来祖母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并不是为了试探自己一时兴起。她开心地笑了笑,“我让吴介贴身保管,一定不会遗失的。”
中午白蓉萱陪着唐老夫人用过了午饭,下午又跟唐学茹绣了会儿花。等到了晚间,崔妈妈送来了饭菜,她便在唐学茹的房里吃了。天色一晚,她不顾唐学茹的挽留,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叫来小圆吩咐道,“你赶紧去看看吴介回来了没有,如果看到就让他来见我。”
小圆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快步向后院跑去。
过了许久,吴介才姗姗赶来。白蓉萱见他一头汗水,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没来得及洗漱就被小圆拉来了。她吩咐小圆,“你吴介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你去后灶给他找点儿吃的吧。”
小圆斜着眼睛打量着吴介,“他最近整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吴介温和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忙着找人牙子,然后把你卖到深山里给人做童养媳去,你怕不怕?”
小圆捂着嘴偷偷一乐,“你胡说!萱小姐已经答应我了,以后我要跟着萱小姐,就算她嫁人也会带着我。萱小姐才不会卖我呢,一定是你偷溜出去玩,怕萱小姐教训你,所以才往我身上赖的。”
吴介道,“算你聪明!”
小圆乐颠颠地跑出了门。
吴介等她走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没等她开口,便笑了起来,“可是出门的事情有戏了?”
白蓉萱没想到他脑筋这样灵活,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就先猜到了。白蓉萱也没有兜圈子,把那张平安符交给了他,“我跟祖母说你家里的田产出了些问题,必须要回去解决一下。祖母让你借道去一趟绍兴。”
“绍兴?”吴介瞪大了眼睛,“老夫人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安排,可是她老人家发现了什么?”
连吴介也这样觉得,看来这件事并不是自己多想。
白蓉萱心底原本已经消散的怀疑又萌生了出来,祖母这样吩咐,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如果祖母也知道了相姨娘的所作所为,她又为什么按兵不动呢?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猜不到祖母的心事。
吴介见她一副想不透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如果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的话,很有可能就像我说得一样,已经在长房那边留了眼线。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有她在背后撑腰,我们也不用担心顾虑怎么处理善后了。”
白蓉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按捺住心中的好奇,问他道,“你知道去绍兴的路吗?”
吴介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之前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从村子里去乡里赶集,杭州也是刚刚才摸清楚了一些。不过我有嘴巴会问路,只要别人能去我就一定能去,所以小姐不用担心我。”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甜苦
白蓉萱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先打听一下路线,然后再出门,也免得走了冤枉路。”
吴介笑着道,“您放心吧,我走一步问一步,一定不会迷路的。而且我脚步快,就算走错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肯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白蓉萱听他说得信心十足,忍不住把路上潜在的危险说了,“你反应灵敏,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要记得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的命总归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活命,其他一切都可以丢弃,知道吗?”
吴介愣在了当场,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蓉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吴介回过神来,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我的命是重要的。之前跟着大伯和大伯母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他们让我睡牛棚吃馊饭,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晚上别人都从地里收工回家,我却要做到半夜才能回去。可就算这样,他们仍旧看我不顺眼,稍有不舒心就要拿我出气,还经常骂我是丧门星,咬牙切齿得咒我早点儿去见我爹,在他们眼里我的命只怕都不如家里的牲口有用。”
他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白蓉萱能够理解他的感受。自己前世颠沛流离,最终客死他乡,这些过往的经历虽然就像一场梦境般已经离她十分遥远,但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的遭遇,她的心还是会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她轻声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你的命是老天赐予你爹妈的最宝贵的财富,你可不能因为少年时的小小遭遇就记在心里,总觉得矮人一等身世不幸。虽然父亲早逝,但你还有母亲呵护,如今又能天天见面,以后还要跟着我哥哥回上海继承家业,前途不可限量。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人生无非两种,先苦后甜或是先甜后苦,就看你想走什么样的路了?”
前世的自己应该就是后面这一条吧?
先甜后苦。
少年时无忧无虑,每天生活在长辈们的精心呵护之下,满心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哥哥的骤然去世就像打破一切的咒语,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人生也被随之改变。
吴介想了想,“我已经吃够了苦,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幸福的。虽然我是从乡下来的大老粗,除了种地什么也不懂,但只要我踏实肯学,就一定能够干出一番事业。”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白蓉萱认真地说道,“你把我的话牢牢记在心上,以后但凡遇到什么危险,都把自己的命放在首要位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些时候退缩一步并不是窝囊之举,而是为将来做准备。”
吴介听着点了点头,“萱小姐放心,您的话我都牢记在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白蓉萱询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我还是先去打听一下去绍兴的路线,以及从绍兴要如何去宁波,免得这样四六不知得出了门,连往哪里走都不知道。”吴介冷静地说道,“正好趁这个机会和我妈说一声,就说要回乡下一趟,具体什么事儿也没必要和她说得太清楚,免得她跟着担心。”
白蓉萱见他已经安排得清清楚楚,满意地说道,“好,那就这么办吧。至于路费你不用担心,我会悄悄给你准备好的。不过路上不太平,最好在你的衣服里头缝一个口袋,把钱都藏在那里面。”
吴介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白蓉萱问起他这几日出门盯着罗秀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吴介摇了摇头,“那小子最近十分老实,白天在铺子里做事,晚上就和掌柜伙计一起推牌九,赌输了的话请客喝酒,相姨娘和鲁二婆娘都没有找他,他就彻底闲下来了。”
白蓉萱听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掌柜和伙计聚在一起赌博,这事儿放在二房简直想都不敢想。唐崧舟虽然对人宽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二房的两间茶叶铺子却从来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即便是逢年过节这种特殊的日子,大家也只是聚在一起吃顿饭,酒都喝得很少,以免误事。而长房的大舅舅常年不在家,长房的掌柜伙计就像一盘散沙,再这么下去也难怪前世她前往上海的时候,大舅舅已经张罗着卖果园了。
前世哥哥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去世,之后没多久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离她而去。母亲离世没多久她便带着吴妈去了上海……这么算来的话,前后也不过一年之久,难道长房气数将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吴介见白蓉萱脸色不快,连忙继续道,“我试着打听了一下,听说长房的大老爷快回来了。想是因为这个,相姨娘和罗秀春两个人都安分了不少,怕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惹出什么麻烦,这要是传到大老爷的耳朵里,两个人还有活路吗?像他们这种狗男女,搁在乡下可是要浸猪笼的。”
马上就要年底了,各家商铺都要开始盘账。这对任何一家来说,都是相当复杂也非常重要的工作,对于做了一年甩手掌柜的唐崇舟来说,只怕更会让他头疼无比。何况唐学萍即将出嫁,他这个做伯父的,怎么也要送个亲才行,届时还有不少唐家的老亲少友、姻亲故旧出席,他肯定要出面帮着待客。
前世要不是他做主让相姨娘给黄氏打下手,相氏也不可能趁此机会显弄自己,没多久就站稳了脚跟……
这一世白蓉萱不打算让她这么称心如意,尤其是在发现她和罗秀春的关系之后。
白蓉萱道,“罗秀春先放在一边不用管了,眼下一切以你出门为重。”
吴介点头答应了,两个人正商量着出门的细节,尤其是到了宁波之后要如何想办法打听相氏没嫁人之前的事情。宁波不像杭州,吴介到了那里可就是两眼摸黑,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想要与人打听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正说着,李嬷嬷和小圆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小圆端着食盒,里面是马婆子特意给吴介热的饭菜。她兴高采烈地说道,“马婆婆是真的喜欢吴介哥哥,一听说是他要吃,连忙就把饭菜都热了,生怕他吃了冷的肠胃不舒服。要我说吴介哥哥就认马婆婆做干妈算了,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吴介故意白了她一眼,“你那么喜欢,自己怎么不去认?”
小圆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年纪太小了,只怕给她做孙女还差不多。”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嬷嬷趁机说明了来意,原来是唐老夫人担心吴介出门没有路费,特意让李嬷嬷送了些钱过来。
白蓉萱十分意外,连忙请李嬷嬷入座,还要亲自给她倒茶。李嬷嬷笑着推辞道,“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眼瞅着天色晚了,我得服侍她早些休息。人一上了年纪,多动一动就乏累得不行。白天夫人和老夫人商量了半晌,老夫人午觉都没有睡,这会儿眼皮正打架呢。”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自然不好强留,亲自送她出了门口。
李嬷嬷连说了两声‘留步’,这才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远了。
吴介盯着放在桌上装着钱的荷包,低声说道,“老夫人的心思也太细了,连这个都想到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惊愕
虽然唐老夫人做事向来思虑周到,但白蓉萱却始终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奇怪,好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就被外祖母猜到了一般,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当着吴介的面她没有多说,让小圆陪吴介下去用饭。
第二天一早吴介便出了门,等到了晚上才回来,兴高采烈地跑来找白蓉萱,“萱小姐,您知道大方里吗?”
大方里?
白蓉萱从来没有听过,摇了摇头道,“那是什么?一个地名吗?”
“不是!”吴介的眼神里满是兴奋,“是杭州城一个卖酒的铺子,分店很多,有一间离我们家的茶叶铺子很近。我打听如何去绍兴的时候,刚好碰上他们家的掌柜,知道我是唐家人,又要去绍兴,掌柜的很客气地叫我跟他们一起走,他们后天正好要去绍兴送货。”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儿?”白蓉萱见有人与他同行,总比一个人上路令人安心。她开心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第一次出门,要是有人跟着,我也不用那么担心了。只是从绍兴去宁波,还得是你一个人独行了。”
“您就放心吧。”因为能够出门,吴介显得格外激动,“以后我跟了治少爷,说不定要去更远的地方,这个时候不历练,到时候手忙脚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子,只会给治少爷丢脸,我先把路趟熟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海白家波诡云谲,内外房明争暗斗几十年了,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哥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从来没有参与过高门大户间的勾心斗角,很难是那些人的对手。何况母亲这些年对白家提也不提,只怕哥哥至今仍不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回到白家继承三房的家业。这个时候不为他做些准备,到时候他更难适应局面。别的不说,就二房的一家子就够他受得了。好在吴介脑筋灵活,要是能够在一旁帮助哥哥,也能让他的日子过得顺利一些。
白蓉萱叮嘱了吴介几句,又问起他的安排,“那就后天再出门吧,明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出门在外没那么好玩,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前世她和吴妈舟车劳顿,走过太多的地方,也受过太多的辛酸吃过太多的苦。
吴介道,“我明天就出去!既然说好了是明天出门,就别在这个时候改口了,免得老夫人和我母亲怀疑,明明说是田产出了问题急着等我回去处理,我肯定是迫不及待要走的,怎么还会这样没事人一样地等着呢?”
这倒也是。
白蓉萱问道,“那你明天去哪里?”
吴介微微一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夜,萱小姐不用担心,我可是连牛棚都住过的人,没什么地方不能待的,反正只熬一夜就行,后天一早我就跟大方里的伙计上路了。”
“好吧。”白蓉萱见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没有多说,“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我可没办法向你母亲交代。”
“小姐放心。”吴介笑着道,“命是我自己的,我肯定比您更珍惜,要是为了打听相姨娘的事出趟门就缺胳膊断腿的,那也太不值当了,我将来可是要有大作为的人。”
懂得自己的珍贵才能保重自己的安全,看来昨晚自己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些作用。
白蓉萱这才放他离开。
等吴介出了家门,她便开始不安起来,唯恐这一路上出现什么状况,到最后不好收场。
白蓉萱心神不宁的陪着唐学茹刺绣,足足过了六七天,吴介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吴介回到唐家的那天,张太太邀请黄氏过门做客,黄氏便拉了白蓉萱作陪。见到小姐不在家,吴介先去见了母亲。吴妈自然不知道儿子这些天居然跑去宁波走了一遭,还以为他就是回乡下去了,一脸平静地问道,“怎么样?田产的问题都解决了?”
吴介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儿,已经全部料理清楚了,您不要担心。”
吴妈嗯了两声,见儿子衣服褶褶巴巴的,连忙道,“你快回房洗漱一下,再换套衣服,等萱小姐回来,你别忘了过去给她磕个头!”
这也就是唐家吧,换了别人家哪能让家里的下人三天两头地往外边跑呢?
吴介并非自幼就做下人,虽然之前在乡下生活清苦,但也没到见谁都要跪拜的地步。他来唐家这么久,还只是第一次见唐老夫人和唐氏的时候给她们磕了个头,至于其他人……他总是有些拉不下来脸面。尤其是面对白蓉萱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对方可比他的年纪还要小呢!
好在白蓉萱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儿,吴介只当她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自己不记得了。
听到母亲提起,他急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装作着急回房洗漱,没等吴妈再啰嗦什么,他已经脚步飞快地溜了。
等洗漱过后刚要出门,没想到门外居然站着李嬷嬷。
吴介顿时神情一凛,“嬷嬷,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微微一笑,“老夫人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瞧瞧你,一路上可还顺利安全,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吴介眼神一变,但表情却格外的淡定,“我正准备去给她老人家磕头呢,只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怕惹得老夫人不痛快,这才回房换了套干净衣服……”
没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李嬷嬷已经笑着道,“既然都弄好了,你这就跟我走吧,别让老夫人久等。”
吴介听她话里有话,神情更是一震。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见自己?难道是问自己去绍兴见莲小姐时的事情?
吴介虽然紧张,但仍强作镇定地跟着李嬷嬷的脚步去了唐老夫人那里。刚过了晌午,平日这个时候唐老夫人都在午睡,可今天却精神得很,坐在罗汉床山安静地喝着茶。
吴介急忙跪下磕头,“见过老夫人。”
“我算计着日子你也该回来了。”唐老夫人放下茶杯,声音透着几分柔和,“起来吧,你这一路上也累坏了。”
吴介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不得累,一路上都很顺利,我一到绍兴就打听到了莲小姐的婆家所在,因为当天天色已晚,实在不方便上门,我特意找了个地方住下,等第二天一早换了干净衣衫才登门求见。听说我是从杭州赶去的,莲小姐的婆家管事立刻便把我请进了门……”
他低着头回忆着见到唐学莲的情景,没想到唐老夫人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这件事一会儿再说,你这次去宁波,可打听到了什么?”
吴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唐老夫人。只见唐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眼神中却闪着精光。一旁的李嬷嬷也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吴介张了张嘴,“我……我……”
“你不用怕,照实说就是了。”唐老夫人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相氏做了什么事情我心里有数,不然也不可能顺水推舟放你出门了!宁波那边我早就派人打听过了,这次让你去,只是见你年轻反应灵敏,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严管事没打听到的东西。”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宁波
严管事?
吴介恍然大悟,看来相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瞒过唐老夫人的慧眼,长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老人家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按兵不动没有声张罢了。这样的话,自己和萱小姐看似小心没人发现的举动唐老夫人应该也早就知晓了,不过是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罢了。
难怪老夫人会让自己‘顺道’去给唐雪莲送平安符,分明就是有意找了借口让自己出门。
李嬷嬷见吴介瞠目结舌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笑着提醒道,“这傻小子,平日不是极精明的一个人吗?今日是怎么了?老夫人问你话呢,赶紧说呀。”
说着还冲吴介使了个眼色。
吴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地说道,“我对宁波实在不熟,又是一副生面孔,上去就打听别人家里的事情,只怕会被人当作别有用心,到时候说不定有用的东西问不到,还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万一再引起相家警觉,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到了宁波之后没有急着办事,先是在相家那个小杂货铺周围打听了一番。”
唐老夫人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与一旁的李嬷嬷说道,“到底是年轻人,这脑筋可活络得紧,别的不说,就这办事的能力就比严管事强了些。”
李嬷嬷笑着道,“严管事是个老实性子,您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像吴介这样绕着圈子办事,他是学也学不来的。”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沉稳有余,灵活不足。不过他也有他的好处,这些年要不是他守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帮着凤君分担,只怕崧舟也不能把心思全都用到外头的事情上,家里也不能过成今天这副模样。”
“可不就是这样吗?”李嬷嬷奉承着说道。
吴介继续道,“相家的杂货铺不太大,店面很小,据说从相姨娘的曾祖父起,相家就一直以这间铺子为生。不过周围的人谈起相家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轻视模样,我在附近守了一天,试着和周围的人了解了一下。原来相家人做生意素来缺斤少两,而且惯会以次充好,客人若是发现了找上门去,他们也咬死了不肯承认,还说是同行故意来泼他们家的脏水,风评十分不好。尤其是到了相姨娘这一辈,她上头有四个哥哥,每个人都觊觎着铺子的管事权,所以每天争论不休,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可能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相家的四个儿媳妇更是一个比一个刁蛮,只要四个人碰在一起便没有不吵的时候,有两次还大打出手,甚至都见了血。尤其以三儿媳妇最为凶猛,她娘家是宁波有名的屠户,这位相家三夫人生的膀大腰圆力大十足,另外三个儿媳妇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常备她追着打,所以如今杂货铺最能说上话的人便是相家三爷,另外三个人是敢怒不敢言,整天聚在一起研究着怎么给相家三夜使绊子。之前有段时间因为四兄弟争执得太狠,被相家的死对头抓住了时机,生意差点儿做不下去,幸亏求到了长房大老爷出面帮忙,又是钱又是力的,奔走了半月有余,这才勉强替相家保住了铺子,只是这一下元气大伤,加上相家的名声实在不好,所以到现在也是带死不活的,我在附近观察了一天,一个进门的客人也没有,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唐老夫人听着看了李嬷嬷一眼,冷笑着说道,“你听听,我居然不知道唐家还有这么个多情种子,为了续娶来的姨娘奔走忙活,当初二房有难之际,也没见他这么上心啊!”
李嬷嬷不好说唐崇舟的不是,只能无奈地笑道,“不管怎么说,那头是他的岳家,他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哼!”唐老夫人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帮别人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家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想着打肿脸充胖子,那不叫知恩图报而是愚不可及!何况还是相家那种拿不上台面的人家,你且等着看吧,等荣哥议亲的时候只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谁家的好女儿会给他做媳妇啊?”
吴介听唐老夫人提起了长房的唐学荣,他心中暗暗一惊,面上还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说道,“我在相家杂货铺门前待了一整天,别的没打听到,却问出了相家的死对头是谁。原来相家这杂货铺最开始的主人并不姓相而是姓严,相姨娘的曾祖父当时就在严家人的手底下做伙计。那时候相姨娘的曾祖父年纪还不大,严家人见他办事牢靠很是倚重,对他也十分宽厚,甚至有意招他做上门女婿。后来有一年发了大水,当时死了不少人,有很多流民涌入宁波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严家是当地的大善人,见到那副情景,立刻便安排家里人施粥,可谁知好心没好报,不少流民吃了严家的粥后便腹泻不止,没两天就死了。相姨娘的曾祖父便趁机将严家人诬告到了地方官处,说是严家在米中做了手脚想要害人。那地方官也是个糊涂人,正为流民一事闹心不已,唯恐出了什么差错被上峰降罪,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算是全白费了。流民相继死亡的事情早就传入了他的耳朵,流民虽然不是当地百姓,但却也是一条人命,死一个两个的还好应付,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只怕不容易隐瞒,何况现如今流民人心惶惶,已有民变的泰式,而宁波当时的人手远不够镇压这些外地流民的,地方官正愁该把这件事儿赖在谁的头上。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听了相姨娘曾祖父的话后,他立刻便命人锁了严家的人,把那些有的没的全都怪在了他的头上,严家的杂货铺也被查封了起来。严家当时的掌事人已经上了年纪,牢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他进去之后又气又急,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了。相姨娘的曾祖父便趁机贿赂了地方官,何况他本身又举报有功,地方官便将严家的杂货铺以十分低廉的价格转到了他的手里。严家的人不服气,还去当时的江宁府上告,可惜江宁府的知府和这位地方官狼狈为奸,所以直接将案子押了下来。严家人被断了生计,差点儿被逼上绝路。”
上次严管事去宁波的时候可没打听到这些,李嬷嬷还是第一次听说严家的事情,她不禁听得津津有味,心急地打听道,“之后怎么样了?”
“公道自在人心,地方官虽然糊涂,但老百姓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谁好谁坏自有分辨。”吴介徐徐说道,“不少当年受过严家恩惠的人见严家无路可走,立刻慷慨解囊,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有的是一碗米,有的是两个鸡蛋,严家就在这些好心人的帮衬下坚持了下来。”
李嬷嬷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可见老天还是给好人留了活路的。”
唐老夫人却什么也没有说,神色淡定地啜了口茶。
吴介继续讲述道,“没过多久,地方官因为贪赃枉法被人举报,没多久就被夺去了官职,新任的地方官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严家人便把当年的冤案重新递了上去,新任地方官稍作调查便有了计较,又有当地百姓的联名担保,他重审此案,还了严家的清白。原来当年水灾之后便发生了时疫,那些死去的流民并不是因为吃了严家的粥,而是因为之前接触过得了疫症的尸体。既然严家是清白的,那么当年出面诬告相姨娘的曾祖父便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围到杂货铺的门前,对他又打又骂,还让他把铺子归还给严家,可惜相姨娘的曾祖父就是个无赖,死占着说什么也不肯走。严家人也有骨气,没过多久便又开了一家铺子,而且因为口碑良好,没过几年就把生意做大了,如今在宁波已有四五家分铺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赞扬
唐老夫人听后对李嬷嬷说道,“看到没有,人能得意一时,终究不能得意一世,可见天底下的事一饮一啄早有天定,就算相家人用卑劣的手段得到了铺子,可终究无法做大做强,就像那蝼蚁一般只能勉强求生罢了。反而是严家人进退得宜,这才是真正的胸襟和本事。”
李嬷嬷点了点头,“老夫人说得是,要不怎么有句老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不报天还要报呢!”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相家以这种手段起家,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货色。相氏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了。偏偏就有那缺心眼的人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八抬大轿娶回了家里,当做娘娘一般供了起来,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长房已逝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哪一个不是堂堂正正做人,没想到生下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来。也是章氏命短死得早,若是她还活着,长房也不至于有这一天。”说到这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指着吴介说道,“你奔波一路辛苦极了,坐下来说话吧。”低声吩咐李嬷嬷给他倒了杯茶。
吴介恭恭敬敬的结果茶杯,感激地向老夫人道谢。李嬷嬷笑说道,“我和老夫人说惯了话,总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是不是把你的话又打断了?”
吴介异常客气地恭维了几句,继续说道,“我知道严家和相家的恩怨之后,心里琢磨着有些话冒冒失失去找旁人打听只怕是打听不到,还不如直接去问严家的人,像他们这种有世仇的人家,肯定会在暗中盯着对方家里的举动,一旦相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只怕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严家。”
唐老夫人笑着道,“难为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借力打力,还能想到这一点,倒是十分的了不起了。”
吴介被赞扬得十分高兴,“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相家再不济也在宁波混了几辈人,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到人家的地盘去打听私密,万一要是引起相家的注意,以他们家为人处世的手段,只怕很难全身而退。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就开始暗中观察严家的人行踪。不过严家家教森严,如今当家人对子女要求极高,连带着下人们做事也都小心谨慎,或许是因为当年曾经引狼入室的关系,所以近来极少与人走动交往,就像个不透风的铁桶一般,想要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真是不易。”
李嬷嬷好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提起自己的办法,吴介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下手的人。这人姓毛,是宁波一个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穷酸鬼,每天的吃喝都要靠别人家接济,按理说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只要能吃苦肯定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偏偏这姓毛的人是个眼高于顶却又没什么能力的人,年轻的时候读了不少书,可却连个正经的营生也没有,儿子得了病也无药可医,小小的年纪便一命呜呼。他媳妇一看觉得跟着他不是长久之计,带着女儿偷偷溜出了家门自此音讯全无。宁波的人都瞧不起他,便给他起个绰号叫‘毛举人’,嘲讽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到最后却身无旁骛,连个亲人也没有。他这人整日游手好闲,东家串完李家串,谁家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又因为严家是出了名的大好人,所以总是有事没事去打秋风,和严家的大老爷处得也算不错。”
唐老夫人听到这里越发满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吴介继续道,“毛举人家徒四壁吃上顿没下顿,所以肯定见钱眼开,是可以利用买通之人。他和严家的关系不错,走动得也勤,知道的事情肯定比外人更多一些。我仔细一琢磨,觉得可以从他的身上下手,所以故意装作和他偶遇,在饭店里请他吃了一顿饭。他当时正饿得饥肠辘辘,见我大方,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冤大头,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十分地讨好客气,我见到他那样一副嘴脸,心里说不出有多反感。”
唐老夫人道,“你如今年轻,又是初和这些人打交道,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将来跟着治哥回上海之后,像这样谄媚奉承的小人只怕日日都要打交道,提前熟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吴介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强压抑住情绪和他攀谈起来。毛举人酒量着实不错,喝了好几壶酒才在我的试探下醉醺醺地说起话来。相家这一辈人里四男一女,只有相姨娘一个女儿,备受相老爷的喜欢,对她尤其得溺爱。等相姨娘到了成亲的年纪之时,因为年轻貌美,又生得一股子狐媚妖娆劲儿,所以虽然相家的风评名声不好,但还是不少人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为此相老爷当时不知道有多得意,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还故意拿话刺激严家,可惜严家人根本不接他的招,气得相老爷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不想委屈了女儿,所以挑来挑去没一个看上眼的,那些被相家拒绝了的人家气闷不过,难免要说些难听的话,传来传去的就变成了相姨娘身有不足之症,不是寻常人家的良配之选。相老爷听说之后气得生了一场大病,还放出话来,一定要给女儿找个贵婿,寻常人家肯定是不会嫁的。结果又过了两年,贵婿的影子没找着,登门的媒婆却不见了踪影。这时相老爷才反应过来不好,要是再耽搁下去,女儿就成了大姑娘,到时候还怎么找婆家呀?就这样一来二去的,相姨娘就过了最好的年纪,只能一直养在家里,这也是为什么相姨娘最终会嫁给大老爷做妾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嬷嬷听着恍然大悟,“难怪呢,当初大老爷要娶相姨娘进门的时候我就琢磨着,相氏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可别是有什么问题。等两人成了亲,相姨娘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我见她身材曼妙,模样也俊俏,带着一股子风流相,难免觉得她嫁给大老爷是另有所图,不然以她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更何况她和大老爷的年纪还差着一大截,怎么看都不般配。”
吴介道,“听毛举人说这位相姨娘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不是个安分地主,经常和上头的四个嫂子争吵不说,还自命风流,总是和铺子里的伙计勾勾搭搭的,被相老爷当场抓住了好几次,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身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往心里去。当时那个叫罗秀春的人就在相家的杂货铺里做伙计,因为生得白净俊俏,非常得相姨娘的喜欢。两个人你侬我侬的,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相老爷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非要棒打鸳鸯,相姨娘一咬牙,便跟着罗秀春私奔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私奔
“什……什么?”李嬷嬷听得无比震惊,“这……这……这也太……”
‘太’了个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也难怪她会如此的惊愕了。
唐老夫人也端坐了身子,正色问道,“这话是毛举人跟你亲口说的?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地学给我听,千万不要差了一句半字的,免得误解了其中的意思。”
吴介回想着当初在酒楼中毛举人醉醺醺的一边抠牙一边神色得意地说话,他学着毛举人的语气道,“你小子不知道,相家的那个姑娘可不是个好鸟,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就会往男人身上瞄,但凡是个齐头整脸的,她总要多看几眼。要是碰上那同路货色,两个人便当街眉目传情,比那脂粉胡同里的窑姐强不了多少。不少管家娘子听说丈夫要去相家的杂货铺买东西,一个个恨不得拿绳子把丈夫的手脚捆了,就怕魂儿被相家的小妮子给勾走了。而且这小妮子胆大包天,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当初和家里的白脸小伙计私奔,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相家的人都要被她丢尽了。”
唐老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吴介不敢出声,有些不安地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唐老夫人说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毛举人说相姨娘和罗秀春私奔的时候还卷走了家里不少的钱,为此相家闹得不可开交,相老爷大病一场,要不是救得及时,只怕就要驾鹤西去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跑到严家恭喜,还起哄让严家摆宴席好好庆祝一番。”吴介慢慢地说道,“不过严家的当家人是个正直人,听说之后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看热闹的人见状都称赞严家是真正的好人家,相家就是骑着千里马在后面追,百八十年之内也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严家之所以不愿意落井下石,也是怕和相家再扯上关系。毕竟现如今一个活在天上,一个窝在井底,高下立见,没必要这个时候幸灾乐祸。”
唐老夫人道,“这么看来,这个严家倒的确是不错的人家。只可惜宁波离杭州太远,否则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吴介笑道,“相家人在宁波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相姨娘和罗秀春的踪影,天下之大,只要两个人隐姓埋名愿意藏,相家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就连相老爷都发了话,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女儿,让她死在外面算了。只是谁都没想到,事情过去了差不多两三个月的时候,相姨娘居然风尘仆仆地自己回来了。”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跟那个叫罗秀春的人一起回来的?”唐老夫人仔细地问道。
“当时听毛举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您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吴介道,“毛举人告诉我说,相姨娘是自己回来的。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不说,雇了辆马车却连车钱也没有,在相家的大门口闹腾了好一会儿,才被怕事情闹大的相老爷派了管事付了钱打发走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外人是一点儿都不得知,只是自那之后相姨娘便被相老爷关在了家里,轻易不许她出门了。”
唐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她要是不出门,又怎么能认识那糊涂鬼呢?”
她说得‘糊涂鬼’自然是指长房的唐崇舟了。
“老夫人您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吴介说了这么多话,嗓子都要冒烟了,他不敢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前喝茶,只能吞两口唾液润润嗓子,“毛举人这个人走街串巷的,虽然人人都瞧不起他,但他胜在脸皮厚,和谁都能攀上交情,所以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只要给他一口饭,他便给人当牛做马取笑讥弄也乐意。他的这群酒友里有位和相家大有渊源的人,此人就是相家三媳妇的亲弟弟。他们家虽然是屠户出身,家底却十分的殷实,这儿子又是家里唯一的独苗,所以受尽了宠爱优待,家里人说什么话也不背着他。有一次他姐姐回娘家和母亲说悄悄话被他无意中听到了,说的正是相姨娘私奔之事。原来相姨娘和罗秀春一路北上跑到了上海,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过起了快活的小日子。最初的那段时间又美好又惬意,两个人就像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一般,快活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何况手里还有钱,一点烦恼也没有,可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可上海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睁开眼来就是钱,没有钱便是寸步难行。他们私奔之时从相家偷出来的钱很快便被挥霍一空,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了钱,两个人连门也不敢出,整日的四目相对,慢慢地就互看不顺眼了。相姨娘这个时候才后悔起来,只是走到这一步,后悔也已经晚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与罗秀春商量,上海肯定是不能留了,就凭他们两个人三脚猫的本事,只怕累断了腰也没有出头之日,不如回罗秀春的老家,日子虽然不见得大富大贵,但好在有屋瓦遮身,只要两个人肯卖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唐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个罗秀春自然是不肯的了?”
吴介闻声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嬷嬷便诧异地问道,“老夫人您怎么知道?”
唐老夫人却没有答话,反而冲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吴介道,“最开始罗秀春只是遮遮掩掩的,每次相姨娘和他提起这些的时候他便顾左右而言他,到后来就干脆装听不到了,若是被相姨娘逼得急了,就只会用甜言蜜语来哄人。若是换作旁的女人,只怕也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哄骗过去了。只可惜他遇到的是相姨娘,那是个眼珠一转有一百个主意的人。她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又是试探又是逼问,闹得极了还要以死相逼,最后罗秀春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说……说什么?”李嬷嬷好奇至极,听到这么关键的地方吴介还要卖关子,她心急地催促道,“你赶紧往下说呀!”
只是没等吴介开口,唐老夫人已经慢悠悠地道,“有什么说的,只怕这罗秀春早有家世了吧?”
吴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老夫人,您……您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吗?”唐老夫人淡淡一笑,“相氏都多大的年纪了,她自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难道人人都和她一样?那罗秀春和她年纪相仿,上上下下也差不了两三岁,怎么可能没成家呢?”
“正是这样。”吴介干脆地证实了唐老夫人的猜测,“罗秀春确实已经成了家,不但如此,他已经有儿有女,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相姨娘听说之后自然要大闹一番,先是痛骂罗秀春无耻,以各种谎言来蒙骗自己。罗秀春狡辩说自己对相姨娘的心意天地可鉴,自己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只恨在遇到相姨娘之前便成了家。不过他与妻子完全是依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妻子毫无感情可言。相姨娘听说之后便逼着他休妻,罗秀春自然是不肯,相姨娘还扬言要去告官,说罗秀春拐带良家妇女。两个人周旋了几天,最终相姨娘和他大闹一场,雇了辆马车回到宁波。这些话都是相姨娘和自己母亲说悄悄话的时候被三媳妇躲在暗处偷听到的,她回到娘家把这当做趣事跟母亲说了,没想到又被自己的弟弟听了去,结果他在酒桌上提起,又给毛举人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章 传言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对李嬷嬷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天底下的坏事都是这样传播开来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愈演愈烈不受控制了。那相姨娘回到相家之后又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李嬷嬷沉吟道,“她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人,难道还敢不消停地眯着吗?还能生什么事!”
唐老夫人却淡定自若地摇了摇头,“她天生就不是安生的性子,又怎么能消停得下来?何况她不折腾出花样来,又是怎么遇上崇舟的?”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对吴介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吴介应了一声,“相姨娘回到家之后倒是也安分了一段日子,不过外面的传言却没有因此减轻半分,何况相家的人缘又素来不怎么样,于是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这件丑事成了旁人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因为相姨娘的这档子事儿,相家大爷独子的婚事也没有成,相家的大夫人便趁机闹了起来,还说相老爷若是不出面,他们这一家就要分出去单过,不然因为这么一个败家扯业的东西耽误了后人,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相姨娘过去仗着爹娘的宠爱在家里说一不二,从来没把四个嫂子放在眼里,对她们颐指气使不说,还经常背地里挑拨离间,闹得相家乌烟瘴气的经常闹不痛快。如今她落了难,这四个嫂子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平日里这四个人只要碰在一起便像那乌眼鸡一般,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可因为相姨娘的事情,她们四个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非要相老爷给个说法才行。相老爷眼看着家不成家,要是四个儿子都分出去单过,凭他们老两口带着一个没了名声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日子过下去。何况女儿再贴心也是女儿,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的还得是儿子才行,要是这一次把四个儿子都得罪透了,他将来到老的时候也就难了。思来想去他便拿了主意,要将相姨娘送到庙中修行。”
李嬷嬷和唐老夫人都是信佛之人,尤其是李嬷嬷非常诚心,听了吴介的话后连忙念了句佛,“阿弥陀佛,像这样的人送到寺院里去,只怕会扰了佛门的清静。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丑事,岂不是污了佛门宝地?”
唐老夫人听了笑道,“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一个人愿意诚心悔过,佛门广大,总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嬷嬷却摇了摇头,“就怕相姨娘并不诚心,你看看她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既然当初和罗秀春一刀两断,怎么这会儿又搅和到了一起?可见她骨子里就带着放浪轻狂,无论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是狗改不了吃屎’呢?
吴介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继续道,“嬷嬷请放心,把相姨娘送到庙中修行的事情别说您不愿意,就是相姨娘自己也是一万个不答应,消息刚传到耳朵里,她便开始闹腾起来,寻死觅活地说什么都不肯去。”
唐老夫人道,“佛门清苦,她怎么愿意去忍受这种辛苦呢?”
吴介点头道,“相姨娘的四个嫂子可不管她的死活,甚至派了下人帮着收拾东西,眼不见心不烦,恨不得立刻就把她送出家去。我心里琢磨着,只怕她们心里甚至希望相姨娘就此死了,不但少了个人碍眼,还能让这件事就此平息,不影响相家人在外头走动。只可惜相姨娘并不是真心想死,只是为了让相老爷心软罢了。闹腾了几圈之后,相老爷不知道怎么就被相姨娘说动了,不但绝口不提将她送到寺庙里的事情,还允许她出门了。相家还安排人对外宣扬相姨娘前些日子去乡下探望外祖母,根本就不是与人私奔,这些事情都是严家人看相家人的日子过得和顺看不过眼,特意买通了人故意抹黑。严家人根本不屑与相家争论,所以也没有出面辩驳,一来二去的,外头不少的人都信以为真,传言的风向也为之大变。不过毛举人对我说,这种话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相家内情的人,但凡对相家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相家在故布疑阵,妄图祸水东引。相姨娘的外祖母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便驾鹤西去了,相家人为了敛财还办了一场丧事,毛举人当时还跑去混吃混喝了七天,对此格外记忆犹新,怎么可能又跳出来一个外祖母呢,难道是闹鬼了不成?”
李嬷嬷听着点了点头,“这严家人的心眼也太实诚了一些,像相家这样的人家越是有意避开他们贴得越紧,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免得总是和他们家搅和在一起,白白坠了自己家的名声。”
吴介道,“反正消息乱糟糟的,外人又不知道哪件真哪件假,总之有得说就是好的,不少人还把严家和相家的恩怨翻出来讲究了一番。不过自从折腾了这一圈之后,相姨娘那头倒是相安无事,和过去一样不是在家里帮着做事就是去铺子里帮忙,几个嫂子敢怒不敢言,又不敢把相老爷逼得太紧,免得他一怒之下把家产便宜给其他几个儿子。好在相姨娘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儿家,不但年纪渐大,又生了这样的丑闻,将来不可能有太好的婚事。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相家泼出去的水连盆都不能要,所以相姨娘也不可能翻腾出太大的浪花,这几个嫂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成想就是这样,没过多久,相姨娘便勾搭上了长房的大老爷。”
李嬷嬷听他用上了‘勾搭’这样的字眼,连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注意。
吴介这才反应过来,“我……我一时激动,说错了话。”
唐老夫人道,“你们不用避讳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长房和二房虽然同属一宗,但在我嫁进门之前就已经分家了。如今过了这些年,大家除了这一个姓之外,也没什么瓜葛了。愿意走动就走动,什么时候不愿意走动了,他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人家罢了。何况这种事素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相姨娘固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崇舟若是那好样的,也该坐怀不乱才对。只要是别人送到嘴边来的,他也不管是香的臭的,只管张着嘴往里咽,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我夸口,这件事儿若是换了崧舟,就算相姨娘再好的手段,只怕也不能称心如愿。”
李嬷嬷笑着道,“可不能这么比,大老爷和咱们家老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您这么比可有点儿欺负人家了。”
唐老夫人听着欣慰地笑了笑,“长房到崇州这一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老太爷和老夫人对他爱若性命,自小到大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疙瘩。那时候两个孩子年纪也小,崇舟总是有事没事跑来找崧舟玩闹。他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耽误崧舟的功课,吵得他片刻也没个安生,崧舟又是个认死理的人,每天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不完成就说什么都不肯睡觉,常常要点灯熬油地挺到后半夜去。我看在长房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面子上,又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只能悄悄提醒崧舟,无论怎样谦让着些就是了,千万不要起什么争执,万一弄伤了崇舟,只怕不好向长房交代。好在崧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有些事宁可自己吃些委屈,也都让着崇舟,这才一直相安无事,后来长房老太爷眼见着身子每况愈下,亲自教导崇舟理家管账,他这才来得少了,我也趁机松了口气。”
第三百八十一章 冷笑
提起过去的情景,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李嬷嬷道,“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您当时还特意叮嘱了家里的下人,见了长房大老爷都客气一些,尤其要留神别让他磕了碰了的,我记得每每大老爷到家里来,严管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能安心。后来大老爷不来了,严管事走比从前轻快了。”
唐老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叹着气道,“唐家到这一辈每房都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说起来谁不当宝贝一样?可也没有长房那么惯孩子的,要是早些时候严厉一些,大老爷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稀里糊涂的,遇到事儿就没了主心骨。他和咱们家老爷就差了一生日不到,可这辈子的活法却天壤之别。那时候长房老太爷经常夸口他这个儿子将来必成大器,不知道老太爷九泉之下得知长房今日过成了这副模样,又会是什么心情。”
唐老夫人撇了撇嘴,嫌弃地说道,“他能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是个拎不清的,怎么教养好儿子?在他眼里儿子的一切都是好的,就算放了屁都是香的,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只怕也觉得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无比正常,反倒是我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些少见多怪了。”
“这倒也是。”提起这些往事,李嬷嬷不无唏嘘地说道,“当初长房的老太爷也是个不省心的,为此老夫人不知道生了多少闷气。好在老夫人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千挑万选的给大老爷找个门好亲事。长房要不是有章夫人苦心经营,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难怪旁人都说妻好一半福,果然是有道理的。”
“哎。”唐老夫人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提起我这老嫂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嫁到唐家来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不是老太爷闹出幺蛾子就是儿子不让人省心。我看她自己活生生就是另外一个章氏,要是没有她,长房早就被老太爷折腾散了。她病重之时能定下章氏,应该也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儿子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她为人母亲的要是不费心给他找个压得住的妻子,长房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也是老太爷先她一步逝世,若是那个时候老太爷活着,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和章家这门亲事的。”
“章家的门第的确矮了些。”李嬷嬷道,“当初长房和章家议亲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是章家高攀了。”
唐老夫人嗤地冷笑一声,“娶妻娶贤,不计妆奁,章家虽然不如长房富庶,但章氏是什么人你是心里有数的,配一百个崇舟也配得起,我还替章氏觉得委屈呢,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瞧您说的。”李嬷嬷尴尬地笑了笑,“长房大老爷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没您说得这样不济,这些年长房的生意在他手里虽然没有发扬光大,但好在也没有什么闪失,如今生意这么难做,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了,您可不要拿他和咱们家老爷相比,那才是真正的挑毛拣刺呢。”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只不过维持着表面地风光罢了,关起门来过日子,谁知道别人家里的缸里有几碗米啊?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希望他们好的,要是长房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难道还能坐视不理不成?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去管他后宅里的事情?管他的小老婆是偷汉子还是养汉子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难道到了那天,还能抓着长房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手和他们絮叨起这些?管教子女原本就是父母的事情,崇舟又不是我的儿子,是好是坏那是长房的事情,我是不能插手的,不然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当初他做主把芬姐儿和莲姐儿嫁去嘉兴和绍兴的时候,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你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我都是明白的,您那是给大老爷留着脸面呢。”李嬷嬷为难地说道。
唐老夫人冷笑道,“我给他脸面,他也得要才行呀!一大把年纪后宅里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可要怎么收场?你说我要是不管,长房能怎么办?真是万万没想到,我活到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要帮着管侄子后宅里小老婆的事情,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李嬷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抬头给听得正专注的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往下说,好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吴介会心识意,立刻便道,“我见毛举人把这些事如数家珍一般向我徐徐道来,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起相姨娘如今的下落,毛举人便告诉我说她被一个绿头乌龟当宝贝一样的娶回了家门……”
李嬷嬷听他用‘绿头乌龟’来形容唐崇舟,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出声道,“傻小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以后都不许说了。”
吴介也是说顺了嘴,话一出口便已十分后悔,见状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说错了话,请老夫人不要怪罪!”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不过这些话的确不好听,以后都不要说了。须知祸从口出,虽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也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以后跟着治哥回到白家,那头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行事更要步步谨慎,一步都不能出错,治哥是个只知道的图书的人,你作为他身边服侍的人,更得留神才行。”
吴介听得一身冷汗,“是,我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你坐下继续说吧。”
“是。”吴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原来那个时候长房的大老爷不知听了谁的劝,觉得杭州的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到头了,再没什么大展拳脚的空间,因此想要另寻一个地方找个新路子做一做,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跑去了宁波,又经人介绍认识了相老爷。结果这生意没做成,他倒成了相老爷的新姑爷,把相姨娘娶回了家门。这中间相姨娘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不得而知,只是毛举人跟我说……跟我说……”
唐老夫人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十分难以出口,她淡定地说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你只管往下说就是了。”
吴介这才大着胆子道,“毛举人说相姨娘用美色勾引大老爷,大老爷不是对手,自然只有缴枪不杀的份儿,然后两个人……两个人就做了那种事,没想到还被相家人发觉了给堵在了床上,相姨娘自觉没脸做人要去投湖,又是哭又是闹,相老爷领着几个儿子要抓大老爷去报官,大老爷没办法,只好保证会娶相姨娘进家门,相家人不放心,还特意让他立下了字据,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
李嬷嬷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圈套,分明就是相家贼喊捉贼,自己布了一个局引大老爷入瓮,大老爷怎么会看不出来?”
吴介磕磕巴巴地说道,“毛举人说……说……相氏御夫有术,肯定是床上把大老爷伺候得又舒服又妥帖,大老爷丧妻多年,就像那久旱逢甘露一般,自然抵受不住,只怕再也离不了这温柔乡。所以相家人一提,他就上赶子答应了这门婚事。”
“糊涂啊!”李嬷嬷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怎么能这样草率就答应下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低调
“事到如今,你还当他是个多精明的人呢?”唐老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别说是娶妻这种头等大事了,正常人家进个下人都要问清楚了底细才行,他都是做了祖父的人了,可办事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年纪也不知道活到了哪儿去。我也知道他一个人拉扯孩子,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够他忙活的。章氏再好也逝去那些年了,他想娶个可心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我不反对,但不说打着灯笼好好找一找,最起码也得知根知底吧?这么稀里糊涂地娶了相氏算怎么回事?你们都以为我不待见相氏,是因为她未婚先孕,不说家世,但论作风就不怎么样,实在算不上什么良配,其实我生气的是崇舟这糊涂东西。居然在外头走商的时候和人家的女儿搅和在了一起,我当时就猜到他应该是受制于人,所以才会把婚事定得这样仓促。像他这样的人实难成就大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长房大老爷那个人虽然有些四六不靠,但本性却不坏,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给相姨娘利用,被相家吃死了不松口。”
“哼!”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他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外面做事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凭本性过日子不成?我倒不是要他用尽心机算计别人,但和外人相处的时候也该小心谨慎一些才对,他才去了宁波几趟,居然就把孩子带回来了,长房有他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在,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翻天了。”
“不会的,不会的!”李嬷嬷赶忙道,“不是还有您在吗?有您在一旁盯着,单凭相姨娘一个人肯定翻腾不出太大的浪花。”
唐老夫人听着摇了摇头,“我还能活多久,难道能陪他一辈子不成?除非他能死在我前头,否则离了我,长房终究还是要不安生的。再说我又不是长房请去的管事,总不能一直插手管那边的事情吧?就怕最后出力不讨好,两边都得罪透了,没得惹人埋怨。”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的难处,心疼地叹着气道,“您别看长房大老爷,只看咱们这一房吧,长房的名声受损,咱们也跟着受累,总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带偏了吧?”
“我要不是为了这个,连长房看都不想看一眼。”唐老夫人一脸嫌恶,又对吴介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只管往下说吧。”
吴介想了想,“去的时间太短,那毛举人说话也是说一半藏一半的,他是个老油条了,肯定是看出了我心中好奇,所以想要卖个关子,不说是好处吧,总想在我身上多捞点油水的。而且我也怕从他一个人这里打听出来的消息有什么不真不实之处,所以后来就和他分开了。不过我倒是查出了一丝异样,却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唐老夫人一愣,“你说吧,我听听看。”
吴介道,“按理说相姨娘既有之前与人私奔的事情发生,如今高嫁了之后以相家人的脾气不说大吹大擂,也该耀武扬威才对,不过相家却非常的安静老实,对外绝口不提相姨娘出嫁的事情,所以不少人至今都不知道相姨娘实际上已经嫁人多年了。”
李嬷嬷想了想,“虽说是嫁进了长房,但又不是正儿巴经的夫人,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有什么可招摇的?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
唐老夫人却敏锐地从吴介的话里听出一丝弦外之音,她琢磨着道,“这也不对!以相氏当时的情况和地位来看,别说是嫁到唐家来做姨娘,就是个做个没名声的小妾也该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送过来才对,相家本身又是个压不住事的人家,为什么在这件事儿上表现得如此低调呢?长房上头没有正经夫人,相姨娘又怀着身孕,虽说名义上是个姨娘,但实际上和夫人也没什么区别了,除了新郎官的年纪大了些,无论从哪里看都是相家高攀了,只怕相老爷夫妇做梦都该笑醒了,他们还有什么可不满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事情?”
李嬷嬷也想不透,“我脑子蠢笨,实在想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唐老夫人嘀咕道,“俗话说反常必妖,相家人这次没有按常理出牌,一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让我想想……相家压住相氏出嫁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呢?嗯,一方面肯定是不想太过张扬,以免当年相姨娘和人私奔的旧事再次被人提及。这消息要是传到崇舟的耳朵里,就算相姨娘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只怕崇舟也不会买账。他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这老实人认起死理来,可比常人更要难缠数倍,像相氏这么个小小的姨娘,连封休书都不用写,直接就可以私下处置了。自从相氏从相家出来,那是生是死可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二来嘛……说不定相氏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相家担心秘密败露,所以不敢对外宣之于口,因此相氏嫁人的消息外人知道得不多。”
李嬷嬷不解地问道,“可这纸里包不住火,这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相家少了个女儿,外人难道都是睁眼瞎看不到?何况当初不管怎么说,长房可是用八抬大轿把相氏娶进门的,这么一番吹吹打打的,相家左邻右舍的人家难道也听不见?”
吴介急忙解释道,“嬷嬷别急,我来告诉您此中关键所在。这是因为相氏出嫁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从相家出的门,而是在绍兴接的亲。”
唐老夫人听着神色一正,“哎哟,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嬷嬷在一旁道,“当初大老爷不听劝告,打定主意要把相姨娘娶回家门的时候,您心里正和他呕着气呢,后来娶亲的事情您也没有过问,等大老爷带着相姨娘来给您请安的时候,都已经板上钉钉,就算这样您也没给他们好脸子,赏了相姨娘一对银戒指和一副银镯子就把人打发走了,饭都没有留他们吃。”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轻飘飘地说道,“我这个人也是一身的毛病,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要表现出来,一点儿面子情也不愿意给,以后我要是再这样,你记得要提醒我两句才行。”
唐老夫人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平日里很少动气,但若真把她惹火了,只怕也不是自己三两句‘提醒’就能好的。李嬷嬷嘴上答应,但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是好奇地向吴介问道,“相家既然对相姨娘出嫁的事情三缄其口,做得如此隐秘,你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反常
“说来实在是巧!”吴介笑着解释道,“这次出门时正好赶上大方里的伙计要往绍兴送酒,听说要去的地方一样,我这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心下正不安着,便厚着脸皮央求着和他们结伴同行。其中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伙计十分健谈,一路上对我也颇为照顾,我们两个相处得很好,这件事儿就是从他嘴里听来的。原来相家为了嫁女,特意在绍兴包下了一间客栈,因为办喜事要用酒,当时就是这伙计陪着一起送去的,亲眼见到了长房的大老爷由相家的几个爷们陪着喝酒。我听说之后,唯恐他拿话哄我,所以从莲小姐家里出来后就按照他说的地址找了过去。不知道是担心我别有用心还是怕惹上麻烦,客栈的掌柜对我说他们客栈虽然不大,但总有人包下来办喜事,有时候遇到那出门在外遇到麻烦的可怜人,连丧事也接。因此迎来送往的每天都要接待不少人,连去年的事情都未必能记得,更别说相姨娘出嫁那么久远的前尘往事了。”
唐老夫人道,“做他们这种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眼色,更不愿意惹上麻烦,你这样跑过去打听事情,他们必然会小心谨慎,什么都不会对你说的。”
吴介道,“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从一个伙计那里倒是问出了一些消息。这伙计自打八岁起就在客栈里做跑堂,因为勤快能干很得掌柜的喜欢,已经在店里做了十几年。不过他最近欠下了不少赌债急需偿还,见我在掌柜的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就打起了我的主意。我出门没多久就发现在他在后面偷偷跟着,我见状只好停下来。他便上前来和我讨价还价,让我给他拿点钱,然后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听他要得也不是很多,就做主给了。他拿到钱之后便告诉我,几年前的确有户姓相的人家在客栈里办喜事,因为相这个姓氏比较少见,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另外就是当时的新娘子和新郎官年纪差着一大截,所以格外地记忆犹新。”
唐老夫人对李嬷嬷说道,“这都是些常年和人打交道的滑头,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相姨娘嫁到唐家来也有七八年了,他还能说出这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可见不是在撒谎。”
“我当时也怕他坑骗我,所以问得特别详细。”吴介缓缓说道,“伙计说他听到这家人自称是从宁波来的,而且其中一个被称作二爷的人脾气异常火爆,总是动不动就发火,伙计在人前端茶送水,没少受他的冤枉气。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后来特意向毛举人打听了一番,毛举人说相家的二爷的确是个火爆性子,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所以办事冲动易怒,经常吵着吵着就要举刀子杀人,相家人都很忌惮他,轻易不敢和他起什么冲突,怕他发起狠真闹出人命来。”
“嗯!”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就全都连上了。相家既担心嫁女惹出不必要的闲话,又怕让崇舟多心怀疑,所以在绍兴接的亲,只是相家人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却全都白费了。崇舟若是心里有一丁点儿算计,只怕早就琢磨出其中的问题了。他到今天还被蒙在鼓里,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最后一句话是对李嬷嬷说的。
李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大老爷这个人……”
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唐老夫人见吴介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十分满意地说道,“你第一次办事就这样有张有弛,可见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劳累了一路,回房休息去吧。回头蓉萱问起的时候,你只管把原话告诉她就行,但是不要提起我,之后她吩咐你去办什么事儿,你都来跟我说一声,若是我这边有事儿走不开,你就告诉李嬷嬷,我怕你们两个没轻没重的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布局。”
吴介听唐老夫人对相姨娘的事情已有安排,心中稍定,谨慎地说道,“是,我全都记下了。”
唐老夫人冲他摆了摆手,吴介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等吴介走后,李嬷嬷便趁着倒茶的功夫凑到唐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您看这件事儿……”
唐老夫人抬起头盯着李嬷嬷道,“相家肯费这么大个功夫跑到绍兴嫁女,肯定不只是怕丑事败露这么简单,崇舟虽然糊涂,但却不是个傻子,他在宁波来往了那么久,相家的事情不可能没听说过。之所以愿意娶相氏进门,肯定是被相氏用好言好语给蒙骗了,也不知道相氏想了什么借口,把自己私奔的事情堂而皇之地避了过去。”
李嬷嬷道,“说不定大老爷和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一样,也觉得私奔的消息是严家人放出来的假消息,相氏不过是去乡下陪伴祖母了。”
“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唐老夫人面色深沉,“如果崇舟事先已经知道了私奔的事情,相家还不嫌费事地跑到绍兴去送亲,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说……会不会是……”
李嬷嬷一对上唐老夫人的眼睛便知道她要说什么,闻声连忙道,“不……不会吧?相姨娘当时不是已经怀了身孕吗?相家可能是觉得丢人,所以才不敢声张的吧?”
“你听吴介刚刚的话,觉得相家像是在乎脸面的人吗?那就是一窝上不了台面的臭鱼烂虾,名声对他们来说就像纸片一样,根本就无足轻重。”唐老夫人目光如灼,闪着精光,“我就怀疑这孩子……”
李嬷嬷吓得张大了嘴巴,“怎么会?相姨娘再大的胆子,可也不敢做出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呀!这要是被人发现,就算被千刀万剐也是轻的了。”
“哼!”唐老夫人冷冷地笑了笑,“你可别小瞧了她,这女人要是疯癫起来,那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她跟人私奔在先,勾引崇舟在后,之后便怀了身孕。你瞧瞧崇舟的身子,这些年的酒肉穿肠,他早就被掏得差不多了,当初怀学莲和学莉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功夫,怎么到了相氏这里便一击必中,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第三百八十四章 糊涂
李嬷嬷是个老实人,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道,“要真是如此,相姨娘可就犯了十恶不赦的死罪,就算扒皮抽筋也是咎由自取,连带着相家也别想置身事外,总要给个说法才行。老夫人,您说大老爷会怎么处置相姨娘?”
“姨娘是他自己娶回来的,娶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来跟我打了声招呼,处置的时候自然也不用问过我。”唐老夫人神色淡淡的,“只要他不辱没了唐家的名声,要杀要剐都随他的便,我怎么可能会插手管这个事儿?”
李嬷嬷听着点了点头,“老夫人,依我看莉小姐的婚事还是别急着定下来了,万一荣少爷这头真出了什么意外,长房那边总得有个接手的人才行,不然全指着大老爷……就算过得了这一关,后面也是难呀。”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再拖下去,莉姐儿的年纪就更大了,再想找合适可心的人也更难了。我看这件事儿也不宜拖得太久,差不多的时候就该完结了。等我料理完萍姐儿的婚事,正好就赶上了过年,一年到头了,崇舟肯定不会再出门,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事情料理清楚,总不能咱们处置人,正主却不在,等回头他还不得来找我们要人呀!”
李嬷嬷道,“我虽和相姨娘打的交道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极会说话的人。老夫人,您就算要处置她,也得拿了实证才行,不然被她巧舌如簧的敷衍过去,之后就不好抓住她的把柄了。”
“这你放心,我要和她对峙的时候,肯定已经十拿九稳了。”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她这种人能屈能伸,可小瞧不得,就像那石缝里的杂草一般,你不斩草除根一击必杀,但凡给她留下一丝喘息的余地就会死而复生。崇舟又是个糊涂性子,再被相氏三言两语的几句好话给糊弄过去,只怕他会觉得我多事,插手长房的事情不说,还拿子嗣出来说话,分明是在打他的脸呢。”
李嬷嬷强笑道,“不会的,大老爷虽然糊涂,但也没糊涂到地步。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就别帮着他说话了,他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唐老夫人说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你和我的情分不一样,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然我心里有什么事儿,都没个人倾诉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要说大老爷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虽然被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娇惯得顽皮任性了一些,可本性却不坏,谁能想到他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能摊上这样的事儿?”
“他自小就是个不省心的。”唐老夫人道,“不过这也跟大哥大嫂的教导有关系,从小到大连个‘不’字都没听过的人,自然事事以自我为主,听不得别人一句劝告的话。当初章氏刚和他刚成亲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同劝阻了他几句,句句都是好话,可你看他听进去了吗?把章氏气得又委屈又没办法,只能跑到我这里来诉苦。我把他叫来说了几句,可我说一句他有十句在后面等着……哎,崇舟这个人啊,实在太固执了一些。当初他娶相氏的时候我就不答应,还劝他说如果真是喜欢,就抬到家里做个小妾也就是了,可他自己不答应,大吹大擂非要当正经事情来办,如今可好了,八抬大轿娶回来这么个东西,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俗话说来时容易去时难,现在想要往出摘,可就不容易了。”
“哎。”李嬷嬷心疼地望着唐老夫人,“想您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再难的时候都风轻云淡地坚持过来了,谁成想临老临老还能遇上这么糟心的事情!”
“你应该庆幸才对,幸亏是这个时候遇上的,要是再过几年,我就算有心只怕也使不上力气了。人是不得不服老的,人上了岁数,精力就大不如从前了。”唐老夫人说完,又对李嬷嬷道,“回头叮嘱长房那头的人一声,让他行事小心些,见机行事,千万别给相氏瞧出了端倪。相氏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让他及时禀告,我得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才能想出应对之策啊。”
“您放心,回头我找个时机悄悄去送信。”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眼瞅着大老爷就要回来了,相氏有所顾忌,想必不会像之前那么嚣张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相氏不是一般的女人,崇舟现在被她哄骗得像是丢了魂,就算相氏把他卖了,只怕他还得帮着数钱呢。”
李嬷嬷只能轻声答应,“老夫人,您看宁波那边还要不要再派严管事走一趟了?”
“去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单凭吴介带回来的这几句话能知道什么?”唐老夫人淡定地说道,“不过严管事毕竟上了年纪,现在出趟门就等于要了他半条命,何况他行事虽然稳重,但却远不如吴介头脑灵活。像吴介这样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学也学不会的。我看还让吴介去好了,一来是他年轻脚程快,路上也不用我们太过担心,而且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下次再去也知道从哪里下手。二来他将来是要跟着治哥的,如今多历练历练,日后也能帮治哥多分担一些。治哥那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人,我怕他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身边要是再没个可靠机敏的人跟着,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李嬷嬷却有心担心地说道,“吴介那孩子肯定是没话说的,只是要用他,势必要惊动萱小姐。萱小姐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没得让她也知道这件事儿跟着糟心,白白的污了她的眼睛。”
想到白蓉萱,唐老夫人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也就你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吧,等萍姐儿嫁了人,后面就该是她了,虽然还不着急,但有合适的人家也该定下来了。女儿家的好光阴就这么几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何况她年纪越长,办事就越有章法了。你看看这件事儿,得知了消息之后能够沉得住气,暗中吩咐吴介出去打听罗秀春,别的不说,就这股子沉稳老练的劲儿,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且做不到呢。”
李嬷嬷道,“话是如此,可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她知道得太早总归是没好处的。”
唐老夫人却有另一层考虑,“蓉萱身份不一样,和萍姐儿茹姐儿不同。她心思敏感细腻,自小在外家长大,性格上难免有些怯弱,行事缩头缩尾的。你看看她和茹姐儿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是茹姐儿说话的时候多,她说话的时候少。小时候分东西,也从来都是等人选过了之后才轮到她。她这副淡定洒脱不争不抢的性子虽然好,但我却担心她将来随了她母亲,到了婆家软弱可欺,就像那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捏。现在多经历一些事,也算是对她的历练了,只有知道了世间的险恶,她才能更快地成长起来。以后的日子得她自己来过,我们就算有心,又能呵护得了几时?”
第三百八十五章 眼光
李嬷嬷回想到白蓉萱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还真就像唐老夫人说得一样,总是乖巧懂事的像是个影子一般,站在唐学萍和唐学茹的身后,好像从来没有自她嘴里说出过‘我想要什么’一类的话。
李嬷嬷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也不是说姑太太不好,可这性子终归是太吃亏了些。碰到那好人家还行,要是遇上了蛮不讲理的人家,这辈子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儿了。要不怎么说女儿家出嫁就像第二次投胎似的,等到萱小姐和茹小姐定亲的时候,老夫人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给看一看才行。”
提到这些,唐老夫人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眼光?当初白家也是我看好的,可后来又怎么样了呢?阿姝还不是落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她这辈子全毁在了我的手里,当初要是我能坚决一些,说不定……”
李嬷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唯恐惹得唐老夫人伤心难过,连忙补救般地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且不说白家如何,单论姑爷的为人还是没话说的。人长得精神干净不说,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对姑太太更是没有二话,比您还宝贝呢。您没听萱小姐之前说,姑太太到现在还念着他的好呢,可见两人婚后的那些年还是十分恩爱的。”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人是不错,就是命短了些。阿姝的这两个孩子里,蓉萱和他父亲倒是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潋滟得让人看着就喜欢。”
两个人絮叨起了当年白元裴来唐家求亲时的场景。
黄氏带着白蓉萱赶了回来。
唐老夫人这才停住了话,笑着说道,“亲家太太也太小气了一些,居然没留你们吃顿晚饭,就这么把人给送回来了?”
“快别提了!”黄氏一脸欢喜地说道,“何止是留,简直是拼了命地留人,差点儿把我的手臂拉脱臼,要不是我力气更胜一筹,今天说什么也回不来了。”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地笑,帮着李嬷嬷给舅母倒茶。
黄氏接过茶杯顺手放在了角桌上,“你跟我出去折腾了一天,赶紧坐下来歇歇吧,你祖母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你服侍伺候了。”
白蓉萱道,“不过是个张小姐、李小姐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怎么就成了折腾?”
提起这个,黄氏好奇地打听道,“对了,我看你和李小姐说得十分投缘,你们小姑娘之间都说了什么?”
应该是对未来的儿媳妇好奇,所以才会这样问吧?
“没说什么呀。”白蓉萱平静地说道,“李小姐第一次来杭州,觉得十分新鲜,我们就随便聊了聊这里的风土人情。李小姐还想去寺里拜佛,特意问了我哪间寺庙的香火旺盛。我们还约了等李家人从上海回来之后,一起去寺庙里上香呢。”
“哎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信这个。”黄氏满意地笑道,“可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白蓉萱和唐老夫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她这是准婆婆看儿媳,怎么看怎么顺眼。
唐老夫人问道,“张太太这次请你们过去又是因为什么事儿?李老爷在上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您老人家也太厉害了一些。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这些事都装在了心里,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黄氏笑着道,“就是为了李老爷的事情才把我请过去的。李老爷派人送了信回来,李夫人由穆老大夫亲自问诊,如今身子已经大有起色,他们再过几天就要启程回杭州来了。李老爷在信中对我们家好生感激了一番,说要不是有姑太太的这封引荐信,只怕他们连穆老大夫的面也遇不上,得知是姑太太介绍来的,穆老大夫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而且诊脉下药房不假于旁人之后,白家外长房的管事三天两头地跑过去看一眼,生怕他们缺什么少什么,把李老爷感激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李老爷说等回到杭州之后,一定亲自携着家眷带着礼物来给姑太太磕头谢恩。”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回头要是李小姐和荛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大家就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有什么好谢的?你跟他们说,只要李夫人身子早日康复就别什么都强。”
“李老爷不谢,我也是要谢的。”黄氏笑道,“要不是姑太太肯出面帮忙,和李家的这门婚事也未必能成,回头我还要告诉荛哥一声,让他一辈子记着姑姑对他的恩情。”
唐老夫人道,“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阿姝知道了也肯定高兴。不过一家人谢来谢去得实在见外,何况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和崧舟两个人巨细无遗的费心照顾着,他们娘三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去呢!就算要谢,也该是他们谢你才对。”
自己一个做媳妇的,能被婆婆这样肯定,黄氏的心里暖呼呼的格外受用。
黄氏想到唐氏最初回到唐家的那些年,外面说什么都有。别人家红白喜事来送消息,她都要硬着头皮过去参加,受人指指点点不说,有些人更是当着她的面胡说八道,气得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那些人的嘴。
为此她生了好大的闷气,晚上睡不着觉时和丈夫诉苦,丈夫安慰她道,“你跟他们置什么气?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是我们没做过的事情,就随便让他们去说好了。我们能管住自己家里的事情,还能管住别人的嘴不成?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问心无愧就是了。”
丈夫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和他说什么事儿,他都不懂得温言细语的好好安慰自己一番,只会摆出大道理来给自己听。
黄氏哭笑不得,“我难道连这个也不懂,还要你跟我说?”
唐崧舟道,“你既然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生气?”
黄氏被噎得没了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懂风情的人?
黄氏感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比之前更加气闷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起床喝一杯水来润润嗓子,一双大手忽然将自己圈到了怀里,耳畔传来了丈夫温柔的声音,“因为我妹妹的事情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你不用往心里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我们行的端做得正,别人说两句闲话又有什么了不起?”
黄氏感受到丈夫的心跳,胸口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柔情无限。
丈夫的温柔,婆婆的肯定……黄氏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家里又不是兄弟姊妹多,您这一辈子总共就三个孩子,大姑奶奶走得早,崧舟下头就这么一个妹妹了,咱们要是连她也护不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出门啊?家里虽说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但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日子还是能过的。何况姑奶奶性子又好,从来不挑三拣四的,非常对我的脾气,这样的姑太太就算再有一百个,家里也养得起。”
一番话听得唐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编排
黄氏说这番话,可全是肺腑之言,并非故意逗唐老夫人高兴。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么说来,倒是我挑三拣四的惹人厌了?”
黄氏微微一愣,但听唐老夫人语气和善,一听就是在说笑的。她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您这是什么话呀,如今家里就属您最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就成挑三拣四了?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保证都能满足您。”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一边啜茶一边问道,“李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是不是就能把荛哥的事情定下来了?”
“信上说是十天之内便要返程,不过算上送信的日子,应该再有七八天就回来了。”黄氏笑道,“张太太是个爽快人,心里压根藏不住事,只怕李老爷前脚到她后脚就要给我送信来。我正好还有事情想要和您商量,俗话说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这件事儿断没有让李老爷先开口的道理,还是我们家上赶子一些,免得让李老爷心里不痛快,好好的事情再起什么波澜,倒让张太太夹在中间难做。您说呢?”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你想得很有道理,这是应该的。到时候在欢庆楼定了雅间,让崧舟和荛哥过去陪客。这么说来,咱们家的男丁还是少了些,到头来出面的人也就他们爷俩。”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不行了,您就指望荛哥给您多生几个宝贝曾孙儿,好好的撑一撑家门吧。”
这话唐老夫人爱听,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溢了出来,“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人家小两口是怎么打算的,我看咱们还是别先急着高兴了。这屋子里的四个人都是做过女儿的,谁家的姑娘不是当成了爹娘心口舍不得的宝贝养大的?可不能娶到家里来就不把人家当回事了,我们唐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凡事还是要依从李小姐自己的意思。”
黄氏连连点头,“是,您放心吧,这些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白蓉萱在一旁偷偷捂了嘴笑。
唐老夫人见状好奇地问道,“你这是笑什么呢?是在笑我古板还是笑你舅母呢?”
白蓉萱道,“自然是笑舅母了。”
黄氏一呆,“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白蓉萱凑到唐老夫人的耳边说道,“明明是舅母自己心急娶儿媳,担心家里稍有怠慢李家会不高兴,可别再搅黄了这门亲事,偏偏要把张太太拉出来做中间人说事儿……”
唐老夫人听着微微笑了起来,“傻丫头,你还没做母亲,等你做了母亲就能懂你舅母的心思了。眼见着儿女年纪大了,这婚事就成了压在她心口的头等大事,遇到了顺心合意的好人家,那真是片刻都等不及,恨不得赶紧娶回家里来才安心。当初你舅舅和你舅母定亲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巴不得地把她早点娶回家来帮我的忙。”
黄氏脸一红,故意瞟了白蓉萱一眼,“蓉萱这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大,现在都敢编排起我来了,看来也得抓紧给她找个好归宿,看她还敢不敢这样笑话我?”
唐老夫人听着一笑,却没有继续往下深说。
白蓉萱的婚事毕竟还夹着一个白家,到时候于情于理都得递个消息过去,不像是唐家的三个孩子,唐老夫人便可以做主拿决定。
黄氏见状只好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听说这几日大哥也要回来了,若是能赶上,到时候让他陪崧舟一起去见李老爷,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识肯定远在崧舟之上,帮着说几句场面话,免得冷场了让人觉得尴尬。”
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也好,就是不知道时间对不对得上。他难得回来一趟,家里家外还有不少事儿呢,到时候让严管事给他送个帖子,他若是能来便来,不能来也不用强求。何况整天出门不着家也未必就能长什么见识,有些人哪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知晓天下事,有些人就算天天出门也未必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撑场面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指望他了,也免得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倒误事。”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只是让严管事去送个消息,而不是让舅舅亲自上门去请。按道理这种两家人聚在一起谈论儿女婚事的场面,唐崇舟作为唐家的长辈,肯定要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过去才对。
可外祖母的口气却很平淡,仿佛大舅舅唐崇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一般,来了可以,不来也没问题……
白蓉萱觉得外祖母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却又完全说不出来。
黄氏也没想到唐老夫人会这样说,她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之前唐学萍和张自力的议亲之时,唐老夫人还特意叮嘱唐崧舟带了四色礼盒亲自登门去请得唐崇舟,礼数极尽周到,让唐崇舟十分的满意。
怎么这次却彻底的变了?
唐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她轻轻说道,“你大哥这几年越发不如从前了,只要几杯酒下肚,那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出说。我看他这些年长进是没有,臭毛病倒是养出了不少。”
黄氏一个做弟妹的,怎么好去指责大伯哥呢?她尴尬地笑了笑,“我都听您的安排。”
唐老夫人这才满意,“你们两个出去了大半日,肯定都已经累了,回去歇一会儿吧,晚饭也不用过来了。”
黄氏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和唐老夫人见外,起身说了两句话便出了门。
白蓉萱还想多留一会儿,问问祖母年前什么时候给苏州和南京那边送东西。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唐老夫人便先一步说道,“吴介那孩子刚刚回来了,过来给我磕了个头,我吩咐他回房洗漱去了。你赶紧回去见见他,问问他家里的事情可都解决清楚了?顺便打听一下他去绍兴见到了莲姐儿没有?”
白蓉萱一听吴介已经赶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快步出门而去。
唐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道,“还是一身的孩子气,心里藏不住事儿。”
李嬷嬷在一旁道,“您急什么,萱小姐才多大呀?您之前不是还说吗,她这个年纪时,就算换了您也未必有这份稳重劲儿,您且等着瞧吧,过两年等萱小姐再长长,肯定会更懂事更能沉得住气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对,这孩子在什么年纪就该办什么事儿,这个时候让她成熟懂事做什么?往后的大半生有的是人生给她留着呢,还是别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心事重重的了,就该像茹姐儿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才叫惬意,才是没有辜负光阴岁短呢。”
提起唐学茹,李嬷嬷刚好趁机说道,“提起这个,老夫人您还真准备把茹小姐一直关着呀?眼瞅着萍小姐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您就发发慈悲,让她早点儿出来吧。那么一个活泼的好孩子,如今睁开眼睛就对着四面墙,您小心再把她憋出病来。”
唐老夫人犹豫了片刻,“你等我和崧舟商量商量再定,说好的惩罚总不能朝令夕改吧?她以后没了顾忌,还不知道要怎么生事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皱眉
李嬷嬷从不敢劝唐老夫人拿主意,见状没有再吱声。
倒是白蓉萱快步赶回了房间,只见小圆正坐在阶梯上玩沙包。她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萱小姐,您回来了,我这就给您沏茶去!”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先别忙,听说吴介回来了?你赶紧去叫他来见我。”
小圆笑嘻嘻地应是,一溜烟的跑远了。
没多久她便跟着吴介走了回来。吴介规规矩矩地向白蓉萱行了一礼,却没有下跪。
好在白蓉萱也不是过分纠结这些虚礼的人,她随意地摆了摆手,“怎么样,你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吗?”
吴介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仔细观察的话,他仿佛比刚来唐家的时候长高了一些,这次出门皮肤也更黑了些。吴介微笑着点了点头,“回萱小姐的话,一路上非常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留意到一旁瞪着漆黑明亮眼睛的小圆,他立刻便道,“就是路上行程赶得及,没吃过一顿饱饭,现在饿得肚子有些难受。”
小圆一听,不用白蓉萱吩咐便往门外跑,“我这就去后灶让马婆婆给吴介哥哥做饭吃!”
吴介见状忍不住一笑,等她彻底跑远了才兴奋地向白蓉萱说到,“这一次总算没有白去,我打听到了不少关于相姨娘的事情!”
说着便原原本本地将之前在唐老夫人那里已经说过的话又向白蓉萱重复了一遍。
白蓉萱听说相姨娘没有出嫁之前居然就与罗秀春私奔过,她登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相家在宁波既然已经声名狼藉,家里的女儿又做了这样的丑事,怎么可能不宣扬出去呢?大舅舅又怎么会和相家的人纠缠在一起?相家允许一个女儿抛头露面最后还和男人做出这种苟合之事,他们家到底做得什么打算啊?”
吴介缓缓解释道,“最开始的确传扬了一阵,不过后来不知道相家用了什么手段,传言便被带偏了,大家都拿了相严两家的过往恩怨说事,好像相姨娘与人的私奔的事情是严家人泼的脏水一般,那些乱传瞎话的人图的就是个嘴上痛快,他们管什么真真假假,什么话拿到嘴里就说,还唯恐不够劲爆,非要添油加醋乱说一通才行。所以这件事儿到后来便成了真假难辨的事情,相信相家的人说是严家人看不惯相家过得好,相信严家的人说是相家的人贼喊捉贼,看热闹的人又不管这些,只要有热闹看就行了。至于大老爷为什么和相家的人搅和在一起,听说是中间有个商贩和长房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和相老爷走得很近,关系属实不错,所以在中间帮着牵线搭了个桥,就这样把大老爷介绍给了相家认识。相姨娘为什么会抛头露面,我从毛举人那里听说相姨娘在相家做女儿的时候非常得能干,自小到大就比四个哥哥聪明,学什么都快人一头,一笔账五个孩子一同算,最后肯定是相姨娘算得又快又好,而且无论是多么复杂的账目,从来都没有出过一星半点儿的差错。相老爷对她颇为倚重,自小就让她去铺子里帮忙看生意,要不是这样,相姨娘也不会见了谁都乱抛媚眼,惹得那些男人扎了堆似的往相家跑了。毛举人还说……说不定相家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呢,他们家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因为相姨娘生得有几分姿色,美貌又风骚,所以才总有男人打着买些零碎东西的借口过去和她打情骂俏说上几句话。相家人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赚进自己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关键的,外人说几句闲话指指点点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白蓉萱听着赞成地点了点头,“相氏这种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看她和罗秀春私奔后回到家里来的下场就知道了,换作家门严谨的人家就算不把女儿打死也得送进寺庙里做姑子,可相家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还敢把女儿放出来,可见根本就没把这当做一回事。至于大舅舅那边……说不定相家人还是乐见其成的,虽说大舅舅年纪大了一些,但在相家人的眼里也算是家境殷实,家里又没有正房妻子,只有四个女儿……将来女儿都嫁了人,相氏在家里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比嫁进旁人家好很多吗?以她当时的情况,什么好人家会愿意要她?”
何况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等大舅舅一死,这偌大的家业……
白蓉萱想到这里,只觉得以相家的为人,非但不会从中阻拦,说不定还要推波助澜极力促成这件好事儿。
刚好大舅舅就上了贼船,被相姨娘拿捏得死死的,最后居然还答应了这门亲事,厚着脸皮来找唐老夫人成全。
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住了心智。
白蓉萱想到之前唐老夫人形容唐崇舟的话,越想越觉得贴切。自从章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浑浑噩噩地做事着五不着六,一件靠谱的事情没干成,不靠谱的事情倒是弄出了一大堆。
如今相氏已经成了长房正儿八经地姨娘,下面又有个荣哥傍身,想要动她简直是千难万难,一不小心还要被反咬一口,到时候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彻底决裂,二房就再也没有钳制长房的道理了。
说不定这正中相姨娘的下怀,没了二房在一旁碍事,她大权在握,想要处置一个唐学莉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到那时唐崇舟已经年老,就像一只被拔了牙了老虎,就算想反对又有什么用?何况他从来都算不上一只老虎,顶多就是一只家猫罢了。
这个相姨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白蓉萱皱紧了眉头,心里说不出的膈应难受。她虽然重活两世,但与长房之间实在没什么瓜葛纠结,要不是为了唐学莉,她说什么都不会插手处理这件事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又牵扯出了相姨娘与罗秀春之间的苟合之事……
这可真是让人无从下手。
吴介站在一旁,眼见着白蓉萱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几次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既然唐老夫人特意提醒他不要告诉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告诉给白蓉萱,那他就还是不要说好了。
唐老夫人作为目前唐家年纪最高的长辈,不但阅历丰富,而且经验老到,相姨娘的这件事她老人家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之所以愿意让白蓉萱插手,也是不想她做屋檐下的乳燕,总需要别人保护,自己终究也要独自面对风雨。
想到这里,吴介咬紧了牙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而相姨娘的事情也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白蓉萱只能关心地问了吴介路上的事情,末了才向他问起唐雪莲的生活情况。
吴介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听说唐学莲过得还算不错,就是婆婆对她总是不大瞧得上眼,动不动就要指使人给儿子纳妾娶姨娘,弄得唐学莲十分不自在。偏偏她丈夫又是个孝子,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她的面连个‘不’字也不敢说,气得唐学莲生了好几场大病。好在唐学莲的婆家还有公证的老人,听说了消息之后把唐学莲的丈夫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通,告诉他家里自古以来没有纳妾的传统,他若是不怕祖宗怪罪,自可去做这千古第一人,到时候把他的‘丰功伟绩’一笔一画地写在家谱上,也让后世子孙都记得家里曾经出了这么个有能耐的厉害人。
吓得唐学莲的丈夫急忙跑回了家,婆婆也老实安生了不少。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不
前世的记忆隔得太久,连曾经最熟悉的人都变得模糊不清。
白蓉萱回忆里的唐学莲已经十分遥远,只记得她秉性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一副与世无争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没想到最后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可见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见吴介一脸疲惫之色,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并没有继续多问。
吴介恭敬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坐在床边出神。
吴介这一趟宁波并不算白走,起码知道了相姨娘出嫁之前的不少事情,可接下来要怎么处理,白蓉萱的心里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的,还是要徐徐图之才行。也免得打草惊蛇,让相姨娘警觉起来。
白蓉萱苦恼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这才去了母亲那里陪着唐氏用了晚饭。唐氏见女儿有些闷闷不乐的,似乎有什么心事。正好得知吴介回来后,唐氏让吴妈过去看看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几天吴介没在家里,吴妈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嘴上虽然不说,但在一起多年的唐氏却明白她这是在惦记吴介。
晚饭的时候唐氏没有留下吴妈服侍,让她回去陪儿子吃顿饭。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唐氏便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去张家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满是担心的眸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张家能出什么事儿,张太太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张小姐也是个绵柔的性子,我去了那里只会招待得极尽殷勤,怎么可能会有事儿。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也有些想哥哥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南京好不好。原本说中秋节要回来的,结果又没了音讯,眼看着萍姐就要出嫁了,您说他能不能赶回来送亲呀?”
唐氏比白蓉萱更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当初白修治准备去南京求学之际,唐氏的心里便不怎么愿意。她失去丈夫,身边就只有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如今儿子又要远行,让她怎么放心得下?可儿子坚持,母亲也把她叫去安抚了一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把他一直绑在身边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呀。他是男儿,将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经历一些磨难和风雨怎么行?当初你哥哥那时候,我是怎么做的你都忘了?白家是什么地方你再清楚不过,再过几年等治哥大一点,必然要回去继承三房的产业,这原本就是他父亲留下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可以治哥现在心智和能力,你觉得他就算回去了,能够服众压得住场面吗?可别是羊入虎口,再成了二房的开胃菜!你这个时候不放手,等那个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唐氏听得暗暗心惊,也明白母亲说这一番话的良苦用心。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儿子不可能一直养在自己的膝下,他会有更大的抱负和作为,走完他父亲都没有走完的路。自己在他前行的过程中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能去拖他的后腿才对。
最终唐氏咬着牙含着泪送走了儿子。
这会儿听到女儿的话后,她的记忆也变得悠远模糊起来,差一点儿就要想不起儿子的样子。她有些恍惚地说道,“中秋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我特意在信里问了他一嘴是否要赶回来,不过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听你舅舅说,如今战事四起,哪里都不太平,如果实在紧张不回来也就不回来了,没什么比他安全更重要的。想必你舅舅和舅母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他的。”
白蓉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离明年的中秋已经越来越近了,白蓉萱只要一想到前世的种种经历,就觉得胆战心惊。她重活一世,最大的目的就是改变哥哥的命运,让他可以平安到老,一生喜乐。如果老天觉得她贪心要收取代价的话,哪怕是用她的生命来换取哥哥也在所不惜。
反正前世的自己年纪轻轻就已凋零……
白蓉萱多想亲眼看看哥哥,好好地看一看他的脸。
她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想着想着,白蓉萱的眼眶便红了起来。
唐氏见状连忙道,“你可不要招惹我,我这两天身子才好一点点,要是再哭起来,还不知道要躺到什么时候呢。眼瞅着就到年底了,家里又是学萍的婚事又是新年,你舅母忙得脚不沾地,我不能帮着分担也就算了,还总要劳她费神惦记着,每天都要到我这里来看看,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我这几日休养得不错,手脚也有力气了,还打算抽空去帮帮她的忙呢!别的忙不行,帮着掌掌眼出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唐氏的眼光一向不错,年轻的时候衣着打扮就和同龄人不一样,像是被绿叶衬托出来的鲜花,要不当年白元裴西湖一游,怎么就在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年轻姑娘中一眼瞧中了唐氏呢?
尤其是唐氏还嫁入了上海白家,见识不凡眼光不俗,黄氏对她十分信任,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都会跑来与她商量,倒好像唐氏是个多么见多识广的厉害人一般。
白蓉萱听了母亲的话,凑到母亲的怀里道,“我不是要惹您伤心,我就是想哥哥了嘛。”
看着女儿撒娇的可爱模样,唐氏一边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一边抱紧了她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想念得紧,只是有什么法子呢?他现在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那些啰啰嗦嗦的关心话递到他那里,能听三成就算是给面子了,我们又不能把手伸那么长,除了干着急有什么办法?”
白蓉萱小声嘀咕道,“要是能去南京看看哥哥就好了。”
唐氏道,“傻丫头,你当出个门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南京离这里千里之遥,比上海还要远呢,太平年月舟车劳顿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万一碰到那些不要命的人怎么办?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和治哥两个人活了,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事,都是要我的命,你可千万不要做这样的打算,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然我会担心死的。”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了一声。
唐氏满意地笑了笑,“当初你哥哥刚走的那一年,我不止一次地动过这样的念头。心里幻想着他在南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住的是什么地方,身边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每天都看什么书,吃什么饭……后来你祖母劝我说不要多想,孩子离了父母,就像鱼儿进了水里一样,只会过得更欢心愉悦,哪能体会到父母思念子女的良苦用心呀?我当时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可等接到你哥哥的来信一看,信里不是说自己的老师学问多么的好,就是身边的朋友多么地有才,闲暇的时候还要出去爬山游玩,果然一点儿都没有考虑我彻夜难眠担心他的心情。儿子大了,去了更广阔的地方,见识了更博大的世界,只怕心也更野不易收不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在焉
“不会的。”白蓉萱听母亲的口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落寞,她微笑着说道,“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他心里最首要的位置总会留给您。他背井离乡刻苦求学,也是为了让您过上好日子呀。”
“傻丫头,最首要的位置该留给他未来的媳妇,我要来做什么?”唐氏爱怜地摸了摸白蓉萱的头,“只要你们都能平安健康长大,我就再没什么奢求的了,日子好坏有什么要紧的,何况你舅舅、舅母待我向来很好,好得只会让我更加不安愧疚。我心里想着等学萍和学荛成亲的时候,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也要好好表示一下才行。我身边也没个人商量,要是问吴妈,无论说什么她都只会让我看着拿主意。我要是有主意又怎么会和人商量呢?正好你来了,你说我是送礼物好还是送私房钱好?”
白蓉萱之前对白家和母亲之间的事情一知半解,又不敢当面去问母亲,唯恐惹得她想到过去的事情伤心难过。唐家对白蓉萱兄妹又素来亲厚,不分彼此,自小到大唐家的孩子有什么他们兄妹就有什么,逢年过节长辈们送的压岁钱也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攒了起来,前世去上海的时候就是仗着有这笔钱可以做路费,所以才走得那样的决绝与坚定。
白蓉萱从来也没有打听过母亲手里到底有多少财富,前世从唐家离开的时候,外祖母和舅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虽然无奈地交给了她一笔路费,但却一直没有提及唐氏的遗产,之后无论多么艰难,吴妈也始终没有吐露过唐氏的私产,所以白蓉萱自始至终都觉得母亲手上拮据,日子过得很紧张,要不是有唐家接济,只怕会过得非常艰难。
可自从得知母亲由白家出来之前,就已经将三房的产业交给了外长房帮忙打理,如果收益也在母亲手里的话,那就是很大一笔钱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前世外祖母和舅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难得母亲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大人和自己商量这些事,她试探着说道,“荛哥哥那边的话当然还是送礼物好,他是男孩子有守住家产的责任,您手里要是有好东西可以送他几样,不但是您的一片心意,还可以留给唐家的后人做个念想。毕竟唐家于我们娘几个有大恩,您送什么都不为过……”
唐氏听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继续道,“至于萍姐姐那边,当然还是私房钱最好。虽说张家的日子过得也很好,但手里有钱和手里没钱的儿媳妇还是不一样的,萍姐姐手里头有自己的钱,使起来也宽松,逢年过节孝敬公婆,打点下人,心里也有底气些,总不好事事都向丈夫婆婆伸手要钱。”
前世白蓉萱吃过太多手里没钱的亏,人生最后的那段日子要是没有孟繁生接济,只怕她和吴妈连稀米粥也吃不上,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
唐氏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吗!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会看着办的。”
白蓉萱犹豫了一下,借机问道,“妈,你手里很宽裕吗?”
唐氏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样问,她笑着说道,“怎么,你是要用钱吗?要用多少,妈给你!”
这么大方!
白蓉萱眼睛一亮,“我在家里住着,吃穿都有舅母帮着添置,要钱干什么使?我就是觉得奇怪,一直以为您手里没什么钱,没想到您居然深藏不露,家底藏得什么深。”
“哈哈。”唐氏被女儿逗笑,欢快地说道,“这原是你外祖母的意思,当初咱们娘三回到唐家时,外头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你祖母担心这个时候漏财会无异于火上加油,传言便愈演愈烈更不好收场了,所以当时就什么也没说。正好你和治哥年纪小,也怕你们知道这些事心里会起别的念头,容易长歪了,这才一直不动声色,准备等你们大一大再告诉的。”
外祖母的这一番考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为什么母亲去世后,她和舅舅还要隐瞒呢?
难道……
白蓉萱不愿意相信自己心底正在缓缓萌生出来的念头,可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像在无声验证这一切一般,让白蓉萱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压制,眼看着它快速生长,彻底霸占了心绪。
难道祖母和舅舅对自己的好是假的吗?他们看重的……也不过是白家的家业和财产?
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白蓉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氏忽然淡淡地说道,“当时我还和你祖母商量,这件事儿要隐瞒就隐瞒到底,既不让外人知道,也不要让你和治哥知道。我身子不好,要是有一天我没了,就等到你和治哥都成了家再由你祖母亲口告诉你们。齐大非偶,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有时候儿女的身家太厚,很多好人家顾虑就多,白白错失了好姻缘。”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前世自己要去上海时,祖母和舅舅什么都没有对自己提,他们是不是准备等自己到上海碰壁后回到杭州,安安稳稳地给自己寻找一个好亲事,等一切水到渠成之后再告诉自己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前世的她被命运推动,从离开杭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像一颗浮云柳絮,飘向自己凄凉的人生陌路。
再回头,一切都已无法重来。
可谁又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重生呢?
白蓉萱为自己刚刚怀疑过祖母和舅舅愧疚万分,脸都被憋红了。
唐氏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还在自顾着说道,“你要是用钱只管跟我说,妈这里有,千万别亏着了自己。至于你哥哥那里,你祖母的意思是先不用告诉他,免得让他分神,白白荒废了学业。虽说白家的家底厚,但有学识和没学识还是不一样的。少年时多经历一些,对他总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没有反驳,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和吴介吃完了饭的吴妈紧赶着回来伺候。
唐氏道,“你急什么,我这边有蓉萱就行了,怎么也不多陪陪儿子?”
“他年纪比荛少爷还大呢,自小就甩开手惯了,哪还用人陪呀。”吴妈笑着道,“何况我看他有些累了,跟我说话眼皮直打架,我就给他铺了床,让他早些歇了,明天家里有什么事儿,他还要跟着跑腿呢,总不好事事都让严管事出头吧?”
唐氏没有再说。
白蓉萱借机向母亲告辞,唐氏笑着点头答应,看着女儿出了房门。
白蓉萱回到房里,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小圆照旧抱着铺盖跑了进来,白蓉萱知道阻拦也没用,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有了前世上海的经历,白蓉萱有点儿不愿意让哥哥去插手白家的事情,一切就维持现状不好吗?
白家的水太深,以哥哥的为人和能力,他真的能避开各方势力尔虞我诈,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产业吗?
第三百九十章 生病
白蓉萱回想着前世在上海经历的点点滴滴,情绪便情不自禁有些低落。再一想到哥哥也会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不知道这条艰难的路会不会走得比自己顺利通畅?
虽然和前世自己所要面临的困境已是天翻地覆,但二房却仍依旧横在那里,自从白老太爷去世后他们便一直执掌大权,面对哥哥这样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时,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手段来对付他呢?
一想到这些,白蓉萱睡意顿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自己是个女子,对于白家偌大的家产没有丝毫威胁,所以二房只派出白玲珑一个人随随便便给自己点儿脸子羞辱一番就行了。但哥哥却不同,他分割的是二房的根本利益,只怕会成为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单纯羸弱的哥哥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白蓉萱的心里五味杂陈,躺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或许是夜里着了凉,第二天她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去给唐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有些病恹恹的。唐老夫人立刻察觉出了异样,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又亲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微微有些发热。
唐老夫人顿时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道,“有些烧,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给瞧一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知道你素来要强,只是此刻却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要是哪里不痛快一会儿就跟大夫照实说,千万不要忍着,知道吗?”
白蓉萱不想麻烦家里,何况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还准备推脱,“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唐老夫人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傻孩子,要是靠躺着就能把病养好,你母亲还用受这些年的罪吗?床板子又不是治病的良药,你就算躺到七老八十该怎样也还是怎样,只会把小病拖成大病。我知道你素来贴心懂事最怕麻烦别人,只不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瞅着就到年底了,你萍姐姐还要嫁人,到时候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你生着病怎么能行?你要是真孝顺,就赶紧好起来吧。”又对一旁坐着的黄氏嗔怪道,“都怪你,非要拉着我们蓉萱出去做客,这不就折腾出毛病来了?这次不管医药费花了多少,我只问你要。”
黄氏笑着道,“哎哟哟,您老这摆明是要往我身上赖呀。昨儿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知道开玩笑呢,怎么睡了一夜就生病了?您想让我花钱就直说,蓉萱生病我也跟着着急,只要能让她赶紧好起来,我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的。”
唐老夫人被她逗笑了,“这还差不多。”
黄氏上前细细端量着白蓉萱的脸色,“怎么样,喉咙痒不痒?头疼不疼?”
白蓉萱摆了摆手,“都没有,就是有些没精神,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旁的唐氏却看得分明,想到昨晚上和女儿谈论的事情,知道她肯定是因为思念白修治才得的病。唐氏幽幽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唐老夫人见状道,“你们娘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娘的刚好一些,女儿又不舒服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这颗心算是放不下来了,惦记完这个惦记那个,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呀。”
黄氏怕她老人家担心,赶忙说道,“蓉萱年轻底子好,吃两副汤药就好了,倒是阿姝能好起来帮我的忙,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不然事事都要找您来拿主意,您不烦我都要烦了。”
唐老夫人叮嘱白蓉萱赶紧回去休息,没过一会儿崔妈妈就领着安大夫过来了。小圆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所以白蓉萱才生的病,愧疚得躲在一旁悄悄探头探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崔妈妈见状冲她招了招手,“一会儿后灶熬药你要帮忙盯着火,可别熬过时候了,到时候药又苦又涩,萱小姐要吃不下去的。”
小圆一听立刻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保证道,“妈妈放心,我肯定一眨不眨地盯着,绝不会出错的。”
崔妈妈和白蓉萱都笑了起来。
安大夫替白蓉萱诊了脉,也说是寒气入体有些着凉,吃副药排排汗就没事儿了。崔妈妈放下心来,一边送安大夫出去,一边急匆匆地给唐老夫人和黄氏送信。
唐老夫人听安大夫这样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白蓉萱打着养病的名义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只是唐老夫人派了李嬷嬷过来探望,黄氏和唐氏也都来瞧了瞧她,见她吃了药精神很好,一点儿看不出有病的样子,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唐学茹更是打发春桃过来慰问,还特意带了话过来,“是不是有心偷懒所以才故意装病的?”
春桃说这番话的时候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却碍于唐学茹的吩咐不敢不说。
白蓉萱当然不会为难她,“你回去跟她说,让她等我好全了再一起绣花,免得她一个人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春桃轻声答应了,跑回去转告唐学茹。
就连因为出嫁在即轻易不怎么出院门的唐学萍也带着翠屏过来看望她,弄得白蓉萱特别不好意思。
没想到事情还传到了张家,张芸娘特意让张太太的贴身妈妈过来探病,还带来了不少零嘴,白蓉萱十分内疚,等贴身妈妈走的时候,她再三拜托道,“回去一定要转告芸娘,不是什么大事儿,喝一副药就好了,让她不要担心。”
贴身妈妈笑着出了门。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白蓉萱不敢再躺下去,认真喝药,没两天就彻底好了过来。
唐老夫人知道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就好,到底是年轻呀。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最怕家里头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如把病生在我身上,也省的担心了。”
黄氏听了连忙道,“哎呀,您是家里的老福星,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宁可把病都投生在我们身上也要让您康泰平安呀,您要是哪里不舒坦,家里的日子还能过吗?”
唐氏也连连点头,“您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了,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
唐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是我说错了,我以后都不提这个了。大家都好好的,谁都不要生病,平平安安到百年。”
黄氏笑着道,“这才对嘛,好好地说什么病?呸呸呸,快!大家都呸几声,把这病气霉运都呸走。”
屋内的众人都笑着‘呸’了几声。
唐老夫人心情大好,带着大家去唐学萍那里看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学萍是唐崧舟与黄氏的长女,自小便懂事守礼,不但对父母言听计从,还要负责教导弟妹,和唐学茹相比,绝对是两人心中的掌上明珠。如今她要出嫁了,黄氏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自打定亲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张罗嫁妆,大到梳妆台摆件,小到一针一线,安排的巨细无遗,准备得非常齐整。
唐老夫人看着连连点头,满意地说道,“江南嫁女儿素来有十里红妆之说,搁在大门大户里自然不在话下,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把女儿的嫁妆凑齐就不容易了,谁还能挑这个多少?不过张唐两家都在杭州本地,距离也不是很远,这三十六抬嫁妆要是放慢了走,说不定还真能凑成个十里红妆的景象。”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唐学萍则羞红了脸,和往日爽快干练的模样大相径庭,颇有几分小女儿的模样。
大家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嫁妆
唐学萍手头上已经没什么事,如今只安心待嫁就好,倒是前些天张自力担心她有什么没制备齐全的,特意让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借着探望白蓉萱病情的幌子来问问她,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唐学萍听得心中柔情无限,娇羞地对贴身妈妈摇了摇头,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贴身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什么也没说的告辞离开了。
翠屏却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夜的话,“小姐,难得姑爷这样看重您,等您嫁过去了更要尊重姑爷才行。您看夫人和老爷也是一样的,互敬互爱,到今天还恩爱如同往昔。只要您和姑爷的心在一起,肯定能把日子过起来的!我听严管事说,姑爷在外头十分厉害,大家都夸他头脑精明又有远见,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唐学萍点了点头,“你是要跟我去张家的,到时候张家要是有适龄的合适人选,我也要帮你物色一个才行,到那时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藏着掖着的,有什么话都要跟我直说才行。我自己过得好,也希望你能顺心自在的,婚姻大事还是要你自己点头,我才能帮你拿主意。”
翠屏听她提起自己的归宿,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但她自小便在唐家长大,也不是那瞻前顾后胆小怯弱的性子,闻声便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我肯定会擦亮了眼睛好好选的,到时候我在小姐身边帮您管事,将来还要照顾小少爷和小小姐,就让他跟在姑爷的身边忙活,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能给小少爷和小小姐打个下手做个伴。反正这辈子无论生生死死,我总是要跟您在一起的。”
唐学萍听她说得诚恳,感动地说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对你的,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
“瞧您说的。”翠屏笑着道,“才说姑爷是个能干的人,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红火,我跟着您说不定能吃香地喝辣的,您怎么说得这么可怜,好像咱们俩要分一个窝窝头似的。”
唐学萍听着也笑了起来,一时间心底的紧张与无措渐渐淡了下去,反而萌生出一片希望。
自己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吧?
一定会的!
主仆二人彻夜交心,感情也更胜从前。翠屏见唐老夫人细细地察看着嫁妆,凑到前面去把唐学萍准备认亲时送给张家长辈亲友的一筐鞋拿了出来,“老夫人,您给过过目,这是小姐和我这段时间忙着做的,从鞋底到鞋面,一针一线都没有假手于人,您看看能不能送得出手!”
唐老夫人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起来。
唐学萍的针线远在白蓉萱和唐学茹之上,她又心细如发,所以布鞋做得非常讨巧。尤其是几双女子的布鞋,用的都是豆绿色的布面,镶着松石色的牙边,显得高雅又干净。唐老夫人一边点头一边称赞道,“我们家萍姐儿好针线,瞧瞧这针脚,细密连贯,成衣铺子里的绣娘也未必能比得上,这配色也好,看着清清爽爽的。萍姐儿嫁过去的时候正赶上过年,转过年来就是春天,穿着去踏青正好。”
唐学萍见祖母这样说了,连忙道,“难得祖母能看得上眼,您拿一双回去穿吧,就当是孙女孝敬您的了。”
嫁进了别人家的门,生死都是别人家的魂。唐学萍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生活多年的家,心里就难受得不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看得在场的黄氏和唐氏都跟着红了眼眶。
她们两个也都是做了别人家媳妇的人,特别能理解唐学萍此时此刻的心情。
黄氏更是直接握了女儿的手,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让女儿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唐老夫人见状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把送给婆家亲友的认亲鞋给我了,拿什么孝敬人家?”
唐学萍红着脸道,“孙女做得多,也不差这一双。”
唐老夫人没有收,而是慈爱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孙女,感慨地说道,“祖母到今天还能记着你出生时的情景呢,夜里三更时分你母亲发作,因是头一胎,你父亲半点儿准备也没有,慌慌张张地来敲我们的门,我一边吩咐严管事去找稳婆,一边往你母亲那里赶。你母亲疼得死去活来,床上的褥子都被抓破了。好在稳婆离得近,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屋内忙着接生,你父亲在屋檐下像个陀螺似的来来回回地走,地砖都要被磨坏了。折腾到天亮,你才平安降生于世。稳婆见是个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们的脸色,唯恐我们会不喜欢。谁知你父亲二话没说就冲了进来,生涩地抱着你掉下泪来。我一边让人给稳婆熬粥做饭,一边对她说,我们唐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只要是平安健康的孩子我们都喜欢都看重,一定会妥善抚养成人的。你是这一辈里我们唐家第一个孩子,大家对你给予厚望,不免严苛了一些。你爹妈又是头一回做父母,经验不足,对你的照顾远不如后头的荛哥和茹姐儿周到,不过你能平安长到今日,他们功不可没。如今你要嫁人了,以后也会为人母亲,到时候无论是与人相处还是做人母亲,都要时刻把祖母今天说的话放在心里。”
唐学萍听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哭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黄氏忍不住,也跟着掉下泪来。
唐老夫人笑道,“哭什么?女儿家出嫁是大喜之事,何况嫁得又不远,大家平日里想见就能见,要是自力给你气受,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有祖母给你撑腰,看谁敢欺负你?”
唐学萍破涕为笑,“就因为这样,孙女才想孝敬您嘛,您就不要跟我推辞了,把鞋子收下吧。”
唐老夫人还是不肯,“傻孩子,你要是真想孝顺我,等嫁到了张家,用他们家的针线给我做两双鞋还成。现在这鞋子鞋底鞋面都是唐家的东西,你拿自己家的东西孝敬自家人,那有什么意思?”
一番话说得唐学萍脸色通红,低着头不吭声。
唐氏上前扶住了母亲,“您就别逗学萍了,她素来好强,都把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没过两天,张太太打发人来送信,李老爷已经携着李夫人从上海赶回来了,此刻又住回了高升客栈。黄氏一听,连忙催促着唐崧舟和唐学荛过去看看,顺便把正事说定。
儿子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黄氏的心便一日难安。
这要是到嘴的鸭子飞了,错过处处满意的李小姐,黄氏肯定会懊悔死的。
唐崧舟被妻子催得没办法,顾不得铺子里的一堆事务,带着儿子去了一趟高升客栈。
第三百九十二章 醉酒
结果唐氏父子当天晚上就被豪爽热情地李老爷硬留了下来,一直喝到夜里方散。李老爷还嫌不热闹,特意把张家的爷俩也请了过来。到最后不胜酒力的唐崧舟已经略有些不省人事,还是被唐学荛和张自力架着送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唐崧舟只觉得头疼欲裂。黄氏把一大早熬好的醒酒汤送了过来,一边服侍着他喝一边埋怨道,“你可真行,在李老爷的面前喝成了那副样子,这以后要是成了亲家,他要用什么眼光看待你啊?”
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胸口不住的翻腾,一副随时都要吐出来的模样。黄氏急忙端来了痰盂,紧张地说道,“你可千万别再吐在被子上了,不然这屋子就没法住人了。”
唐崧舟听着一愣,“我昨晚上吐了?”
“何止呀!”黄氏缓缓地说道,“折腾到天亮才睡下的,吐得满床都是,简直要脏死了。”
唐崧舟不好意思地说道,“辛苦你了。”
黄氏微微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跟我说这个。何况你又不是天天这样,自打成亲以来,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喝醉了酒。上次是因为和张家定亲,你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只是你向来克制,我还从来没见你被灌到这个地步呢。”
唐崧舟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尤其是在晚辈面前,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只是那个李老爷也实在太能喝了一些,喝酒就像喝水一样,一杯一杯地往下灌,连个容空的机会也不给。就这样还嚷嚷着酒劲不够,喝着不过瘾呢。”
黄氏想到李老爷那五大三粗的身材加上大嗓门,点头说道,“他一看就是能喝的,只是你在酒桌上向来懂得节制,往常别人劝酒你都能挡得下来,这次是怎么了?”
唐崧舟无奈地笑着道,“我就算有心要挡,也得让我把话说了才行啊?这个李老爷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只要一张嘴酒杯就递到了嘴边上,让你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算是栽在他的手里了,后来更甚,嫌酒杯太小喝着麻烦,非要用碗来喝,三碗下肚我就彻底迷糊了,之后谁说了什么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黄氏心疼地说道,“今天就别去铺子,在家里歇一天吧。一年到头来你也没个休息的时候,总这样下去身子也会吃不消的。中午我让后灶给你炖鱼汤喝,好不好?”
竟是一副哄孩子的口气。
唐崧舟愣了愣神,忍不住看着妻子笑了起来,“你……你可真是……居然拿我当孩子逗。不过真是应了你的话,今天肯定要在家躺着了,就算有心坚持,腿可也得站得起来呀。不过你也别给我做什么鱼汤了,现在我一口也喝不进去,就准备点儿清淡的稀粥小菜就行了。对了,荛哥呢?”
黄氏道,“他一早就起来去铺子里了,出门之前还特意来看了你,不过那时你刚刚睡着,我就没让他进来。”
“到底是年轻人啊,酒劲儿退得真快……”唐崧舟感慨地说道,“昨晚上多亏有他和自力在,这两人帮我挡了不知多少酒,要不然只怕这会儿早就醉死了,哪还能张嘴跟你说话呀。”
黄氏诧异地问道,“李老爷连他们两个做小辈的也没放过?”
“李老爷可不讲究这个。”唐崧舟笑着道,“他说酒桌上除了酒杯没大小,只管喝就是了。”
这个李老爷也属实是豪爽的过了头。
不过唐崧舟似乎对他印象不错,提起这些的时候不见一丝埋怨,反而带着几分欣赏,“他那个人心里有什么嘴上说什么,可比有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强太多了,宁可和这种人直来直去的相处一番,也不愿意和那些惯会暗箭伤人口蜜腹剑地小人多说一句话。对了……”讲到这里,唐崧舟才总算说上了正题,“酒过三巡,没等我开口,李老爷就点名让我做个东,回头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说一说两家儿女的亲事。我原本还犹豫着这些话什么时候说比较合适,没想到被他一句话道明了。他那个人属实是快人快语,心里藏不住什么话,你想他一个女方的父亲,实在没必要这样上赶着,可见也是对荛哥格外满意。后来他还拉着荛哥的手单独喝了几杯酒,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黄氏听着满脸喜色,“真的呀?那你们定了哪天?我也好让严管事去欢庆楼定位子呀。”
唐崧舟坐在床上回想了半天,“这个我可记不得了。”
黄氏瞪了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呢?算了,我不问你,荛哥肯定记着呢,我打发阿顺问他去。”
唐崧舟笑了笑,“我再躺会,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吧,这屋里一股子酒味,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就算有酒味也都是你带回来的。”黄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外头正吹北风呢,你小心着凉了。我给你点一炷香吧,好歹能冲一冲酒味。”
“也行。”唐崧舟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等服侍着他躺了下来,黄氏赶忙出门叫来了阿顺,让他去铺子里向唐学荛问清楚昨晚上两家定了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阿顺得了吩咐屁颠屁颠的出了门。
黄氏则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白蓉萱正与唐氏陪着唐老夫人说话,见到她进来,唐老夫人便关心地问道,“崧舟怎么样了,昨晚上折腾到很晚吧?”
“没有!”黄氏赶忙摇了摇头,“崧舟喝多了酒就只知道闷头睡觉,有什么好折腾的。真是喝了不少,到现在还睡着呢。”
唐老夫人笑着看了黄氏一眼,“你呀,就惯着他吧。”
黄氏不自在地笑了笑,大家就说起了别的事情。没一会儿阿顺跑了回来,对黄氏恭敬地回禀道,“我去铺子里见到了少爷,他说昨晚上李老爷定了三天后的日子,他今天一早去铺子之前先去了趟欢庆楼,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让咱们不用操心。”
唐老夫人听着一笑,“哎哟,你们听听,可真是他自己的婚事,比我们急多了。”
惹得大家好一通笑。
等三天后唐崧舟带着唐学荛早早便出了门,临行前黄氏再三叮嘱他,“今晚少喝些酒,且把正事说清楚了,可别因酒误事。”
唐崧舟满口答应了,等到了夜里,仍旧不省人事地由唐学荛和张自力架着送了回来。躺在床上嘴里还不住地嚷着,“来来来,把酒倒满,我再陪两位亲家喝一杯!”
黄氏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她送了张自力出门,“自力,大半夜的把你折腾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您千万别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张自力的脸红扑扑的,带着几分羞赧,“您和岳父也是我的长辈,都是应该应分的事儿,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二老的!”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他不管什么时候这么说黄氏心里都只会高兴。闻声看这个未来的姑爷就更顺眼了,亲自送他出了门不说,心里也更加踏实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父亲
第二天一早,唐崧舟再次昏昏沉沉的起床,这一次没等黄氏开口埋怨,他先一步说道,“昨晚上和李老爷把荛哥和李家那位六小姐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你赶紧给我找套衣服来,咱们去跟母亲商量一下,看看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才合适。”
黄氏一听是正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亲自服侍着唐崧舟洗漱后又换了套衣服,两个人这才来到了唐老夫人这里。
唐老夫人刚刚用过早饭,见到儿子和儿媳双双而来,笑着问道,“你们两个用饭了没有?”
唐崧舟摇了摇头,“一睁开眼就赶紧过来了,还什么也没吃。”
唐老夫人便向李嬷嬷递了个眼色,李嬷嬷不等唐老夫人开口吩咐,赶紧出门去后灶吩咐了。
唐老夫人便问道,“昨晚上和李老爷谈得怎么样?”
唐崧舟笑着回答说,“李老爷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虽然是在酒桌上,但却一点没耽误说正经事。他让我们家一切按照古礼行事,没必要太过铺张招摇,两家人的喜事,只要简简单单的就好,没什么比儿女把日子过好更重要的了。”
唐老夫人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李老爷虽然好酒贪杯,却是个难得的清醒之人。他这么说也是抬举唐家,人家越是这样说,我们越要事事周祥,千万不能怠慢了人家才行。”
唐崧舟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来跟母亲商量,您老见识多,帮我们出出主意,免得我们两口子顾头不顾尾的,再把好事办成了坏事,惹得李家不高兴。”
自己能够得儿子和儿媳仰重,唐老夫人非常的高兴,她欢心地问道,“依你是什么意思?”
“我琢磨着就等学萍出嫁之后,由我们家的人和媒婆去徐州下聘,然后定下日子来,大家也好余出时间来准备。”唐崧舟缓缓说道,“听李老爷的语气似乎很是舍不得这个小女儿,想要多留两年。正好我们家也刚办完喜事,没道理女儿前脚出门,后脚就娶媳妇的道理,让人看着也觉得不好。还以为咱们家娶不起媳妇,要靠嫁女儿才有这个资本。刚好也让荛哥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历练历练,将来娶了老婆进门,我准备把铺子彻底交给他打理,我就帮着看看茶园,放开了手脚让他去做。”
唐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这样也好,荛哥是我们唐家的长子,娶媳妇是头等大事,肯定要好好张罗安排的,把时间空出来,我们也好着手准备。”
“后来喝了几杯酒,趁着荛哥和自力出去小解的功夫,李老爷才把话说清楚。”唐崧舟坦诚地说道,“他实在是担心女儿年纪太小就承受生育之苦,会难享常人之寿,所以有意多留两年,等女儿大一点儿再嫁人,正好也在娘家调养调养身体。”
黄氏听了笑着道,“没想到李老爷那个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心思却是这样的细腻,连这种事情也为女儿考虑到了,果真是个慈父。”
唐老夫人道,“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只有这样的好父亲才能养出好女儿来,要知道女儿肖父,有些个人家的女儿行事一股子小家子气,你顺着杆往上瞧,她的父亲一准也不会是个大方的人。”
黄氏笑着道,“真的吗?”
“那可不!”唐老夫人很是肯定地说道,“当初咱们老太爷就是觉得你父亲为人公正无私,办事利落干脆,他家的女儿肯定也差不了,所以才会早早地就把你们两个的婚事定了下来。我当时还担心定得太早,万一将来孩子长大有了别的心思,岂不是成了一对怨偶?哪成想你们两个倒是天作之合,性格上虽然一个内敛一个开朗,但却相处融洽,这么多年几乎没见你们红过脸。我后来常常觉得还是他的眼光好,这要是由我来做主决定,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办法给崧舟找个这么适合他的媳妇了。”
这对黄氏就是相当大的肯定了。
黄氏红着脸道,“当初定亲的时候,我娘家的姨娘、婶子们都觉得太仓促了,而且宜昌离杭州相距太远,这将来要是在婆家受了气,要怎么往娘家跑啊,岂不是连个诉委屈的地方也没有了?我当时也没自己的主意,事事都要听父亲的,虽然觉得父亲肯定不会害我,但这样的话听多了,也觉得有些不安。但父亲却出言安慰我说,我是失去了母亲的人,在很多讲究全和的人眼里,我已不是良配,父亲也是想早点把正事定下来,免得拖来拖去的最后连个合适的人也没有了。何况他觉得唐家是纯善之家,您和公公都是正直公道的人,与人相处向来十分客气,我虽然嫁得远了些,但肯定不会受气挨欺负的。现在想来,果然一切都按父亲的话来了。”
唐老夫人笑道,“可见人和人相处都是要看缘分的。不然以你和崧舟两人,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宜昌,要不是两家生意上有往来,又哪来得机会认识,更别说成其好事携手一生了。”
黄氏连连点头,深情款款地看了唐崧舟一眼。
唐崧舟也不知道是宿醉未醒,还是觉得唐老夫人的话不对,脸色显得十分木讷,似乎有什么困惑想不明白一般。
唐老夫人顺着黄氏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儿子的表情,她忍俊不禁地问道,“怎么,难道是我们哪里说错了?”
唐崧舟摆了摆手,“别的也就算了,女儿肖父这种话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难道天底下的女儿都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学萍和学茹都是我的孩子,她们两个的性子就南辕北辙没一点儿一样,要说学萍矜持守礼的样子和我有几分相似也便罢了,但要说学茹也像我,那我是说什么也不认的!”
把唐老夫人和黄氏逗得呵呵直笑。
唐老夫人道,“学茹的性子是跳脱了一些,唐家的人一个个都不苟言笑十分古板,只有她整天都喜笑颜开的,让人看着就喜欢。不过家里有个这样的开心果也有好处,不然一天到头日子都像滩死水似的,连个动静也听不到了。对了……”提起唐学茹来,唐老夫人正好趁机与唐崧舟商量道,“她在房间里也关了不少时候,听说最近十分乖巧懂事,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帮着绣花。我看这足禁得也差不多了,本就是小惩大诫,也不能太过严苛,真把她的性子磨没了棱角,反倒不好,你说呢?”
唐崧舟道,“既然您发了话,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沈娘子也走了一段时间,学茹的年纪还小,功课不能一直空着。虽说不指望她学出什么成绩来,但女孩子多读些书明白一些事理,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这件事儿你要放在心上,再给两个孩子找回个女先生来,蓉萱和学茹做个伴,两个人好好的学一学。”又对黄氏道,“蓉萱的年纪大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多吩咐她,正好趁机让她练练手,以后嫁人了管起家来也不会太束手束脚。”
第三百九十四章 媒人
这是关乎到两个孩子的正事,唐崧舟不敢有一丝怠慢,他冷静地答应了下来,“您放心,这件事儿我一定会放在心上的。也不拘先生的学问有多好,只要能让蓉萱和学茹多懂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后出了家门知道该怎么办事就行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
黄氏在一旁道,“千金易得,这合适的女先生可不好找,听说自打沈娘子出了事之后,别人家的几个姑娘也都闲着呢。这些日子为了学萍的婚事,我不是经常往出跑吗,前些天正好碰上了孙夫人和韩夫人,她们正为这事发愁呢,还问我有没有人可以介绍。”
唐崧舟道,“杭州这么大个地方,难道连个女先生也没有?只要用心肯定能找到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和母亲又商量起了与李家定亲的事情。
唐老夫人问道,“你准备请谁做媒人,到时候和谁去徐州下聘?”
“这种事情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哪有什么主意呀?”唐崧舟微微笑道,“要不怎么求到您的面前来呢,还是您帮着出出主意吧。”
唐老夫人看向了黄氏,“你觉得谁合适?”
黄氏知道丈夫这是为了给婆婆体面,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还是个有用之人。黄氏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言,她笑着道,“我这一天天管个茶米油盐还行,这种正经事情问我,您可真是问错了人。”
唐老夫人琢磨了半天,缓缓说道,“陈金祥的夫人如何?”
陈金祥也是杭州当地的一户商绅,家中和睦,兄友弟恭,家中的买卖虽然不大,但一家人守在一起,日子过得非常红火。陈金祥父母俱在,上头的祖母更是一百高寿,老人家平日里可以自己走动,虽然每次都吃得很少,但一天要吃五顿饭,有时候夜里还要再填一些,是令人羡慕不已的五世同堂。陈金祥的妻子陈夫人膝下有三儿两女,是非常典型的全和人,许多人家定亲请媒人都喜欢找这样的人来帮忙,也能沾一沾媒人的福气。
黄氏在杭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陈家的情况,但她却有些踌躇地说道,“陈家自然是好,只是您也知道,陈夫人很少出面给人做媒,对外只说家中的事情腾不开手,轻易不怎么出来走动。”
与人做媒,不免要夹在两家来回跑,事情办妥了还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媒人便非常的难办,也是被人指责最多的一个。而且不少人家因为聘礼、嫁妆一事相互扯皮,媒人还要在中间和稀泥说好话,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一般只有日子艰难,为了赚些媒人礼的人会去抛头露面地做这种事。陈家是正派人家,而且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的,陈夫人不插手这种烦心的事也是怕给自己添堵。
听说不少人登门去求陈夫人,都被她不软不硬地推辞了,因此还传出陈夫人眼高于顶孤高自傲不好相处的话来。
陈夫人听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去求陈夫人做媒的人便少了大半。
黄氏有心提醒唐老夫人一句,怕她也碰上这么个软钉子,到时候失了脸面不好看。那位陈夫人是个怕麻烦的主,偏偏自家儿子的亲家又远在徐州,两间折腾,陈夫人只怕听都不用听就会拒绝。
唐老夫人却仿佛没有听出黄氏话里的深意一般,淡淡地说道,“我过去见过陈金祥的夫人,是个敢言敢语会说话得爽快人,有她出面帮着办事,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黄氏看了唐老夫人一眼,虽然不愿意忤逆老太太的一片好心,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虽说陈家高堂健在,陈夫人上头又有公公又有婆婆,但毕竟执掌一大家子的事,要是亲家在杭州也还罢了,如今远在徐州,让陈夫人在中间两头跑,只怕家里会不好安排,总不能让她为了荛哥的婚事就把一大家子都抛在脑后吧。”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沉吟着点了点头,“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合适肯定是合适,就怕请不来!
到时候让人不软不硬的推了出来,黄氏倒不会怎么样,她是怕唐老夫人知道后会难受,觉得自己老了,难得帮着出出主意,结果还没办成。到时候老人家失望自责,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好事成了坏事,白白的惹自己不痛快吗?
只是没等黄氏开口,唐老夫人已经继续说道,“不过依我来看,倒也没什么可麻烦的。如今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李老爷又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只要下聘的时候让她辛苦去趟徐州就行了,之后的事情就都在杭州完成,也费不了她什么事。杭州离徐州这么遥远,接亲的时候不可能一大早往徐州跑,李家肯定会提前就把人送来的,到时候找一间好的客栈,就由陈夫人陪着荛哥去客栈接亲就是了。”
黄氏在唐老夫人的身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实在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婆婆素来刚强好胜,无论多么艰难的事情只要她下定了决心,就肯定要办成才行。
如今既然觉得陈金祥的夫人合适,只怕她说什么也劝不了了。
黄氏无奈至极,只能向丈夫投去求助的目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撞南墙吗?
谁知唐崧舟就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一般,坦然地点了点头,一副赞成不已的模样,“母亲不说我还没有想到,您这么一提,好像就没有比陈夫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唐老夫人听了果然十分高兴,“我和陈家的老夫人也算是旧相识了,过去也是常来往的,虽说这几年我腿脚不利索,轻易不怎么出门见客,但这关系却还是在的。回头我让李嬷嬷去陈家递帖子,找个合适的时间过去坐一坐,趁机把这件正事定下来。”
黄氏还是隐隐有些不安,生怕唐老夫人在陈家受什么委屈。
唐老夫人看到她脸色不喜反忧,总算明白了她的想法,笑着说道,“我说你怎么扯出了这么一大车的话,敢情是怕我被人拒绝没有面子,是不是?放心吧,没有那金刚钻,不敢揽那瓷器活,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也由我亲自登门去说。何况我也不是那没有算计的人,既然敢说,就有八成的把握,你不用操心,只把过门要送的礼物提前给我准备出来就行了。”
黄氏见她说得信心十足,只好答应下来。
唐老夫人又说起下聘一事,唐崧舟便道,“不管怎么说,长房的大哥是荛哥的亲伯父,去徐州下聘的时候我准备让他陪着,学萍成亲的时候也让相姨娘过来象征性地帮帮忙,这两年长房和我们的关系又疏远了不少,荣哥的年纪还小,可大哥的年纪却渐渐大了,他能坚持一年两年,还能一直坚持下去不成?将来家业传到荣哥的手里,只怕免不了要荛哥多帮帮忙,他们兄弟之前的关系就尤为重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缓和缓和。大家小来小去的事情上计较计较也就是了,但关上门来都是唐家的后世子孙,大事上却是马虎不得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温情
唐老夫人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件事你想得很周全,那就这么办吧。只是你大哥手头的事情多,你记得提前和他知会一声,免得到时候抓不到他的影子,不但误了正经事,他还会觉得我们怠慢了长房,没有把他这个大伯父放在心上。”
“您放心,等大哥一回来我就亲自上门拜托他。”唐崧舟诚恳地笑道,“大哥下面也只有荛哥这么一个侄子,他肯定不会推辞的。”
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当然了,你大哥的脑筋比你转得还快呢,就算是为了荣哥,他也不会拒绝的。”
至于下聘的礼节和聘礼的多少,唐老夫人见唐崧舟脸色苍白,一副宿醉之后不舒服的模样,便道,“这件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全定完的,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回房歇着吧,等我把媒人请回来之后我们再慢慢商议。”
唐崧舟和黄氏起身告辞。
等出了唐老夫人的房门,黄氏便不放心地对唐崧舟道,“你可真是的,刚刚我拼命给你使眼色,你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何必为了荛哥的事情让母亲去露这个脸?陈夫人好是好,可没有她也照样办婚事,实在不该让母亲为这件事操心的。”
唐崧舟听着妻子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话,心情大好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既然母亲觉得好,又何必违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呢?何况这些年她一直待在家里,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你放心吧,只要是她想办的事,就一定会办成的。”
黄氏见他都这么说了,索性不再啰嗦,“我也是担心母亲……”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崧舟握着妻子的手稍稍用力,“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了。等荛哥成了亲娶了媳妇,就让她媳妇管着家里碎碎叨叨的琐事,你和我就彻底做个闲人,以后没事儿和我去茶园转转,我们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我还记得当初娶你时候的情景,第一次做新郎官,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腿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随时都要栽倒的样子。可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我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当时你满面娇羞,浑身颤抖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是那四目相对的一眼,让我明白这就是与我携手一生的人,从前的顾虑和担心烟消云散,只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这些年你为我生儿育女奉养老人,实在是辛苦了。”
黄氏自然也记得那一眼,看到丈夫伟岸的身材和白净的面容后,她没了先前的慌乱,缓缓的安定了下来。
婚后的日子果然也和自己预料得一般,甜蜜,平淡,却又格外得真实幸福。
丈夫唐崧舟顾家又专情,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来往于铺子和家中间奔波操劳,每到采茶的季节更是事事亲力亲为,每次人都要瘦一大圈。可就是这样,唐家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他们也有了学萍,学荛和学茹三个好孩子。
到现在孩子们都要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小日子了……
这辈子,黄氏实在没什么遗憾。
如今她也只想跟唐崧舟白头偕老,平静地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唐崧舟这个人哪里都好,只有一点——木讷。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句半句的情话简直比登天还难,被逼急了最后也只会尴尬地说一句‘辛苦你了’。
完全就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
可今天的这番话,却听得黄氏眼圈一热,要不是自己强烈克制着,眼泪随时都要掉下来了。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正好也让我享享做婆婆的福气,家里的事情就都交给儿媳妇来打理吧。是好是坏是粥是菜,也得他们自己琢磨着办,咱们还能跟他们一辈子不成?”
“没错。”唐崧舟故意走得很慢,压低了声音道,“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在茶园的东北角盖个小房子,后面开一块小菜园,我们隔三差五还可以去那边住两天,在院前养点小鸡小鸭的,一抬头就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茶园,心情肯定比憋在家里好。”
黄氏从丈夫的讲述中,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那样一幅欣欣向荣的画面。
她还没过过那样的日子呢!
黄氏动情地说道,“反正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咱们两个到死也不分开。”
唐崧舟感动不已,握紧了妻子的手,却没有再说什么。
黄氏慢悠悠地跟着丈夫的步伐,忍不住道,“你不会就是想哄骗我过去陪你守园子吧?到时候四处都是蚊子,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咱们俩要怎么过日子啊?再说了,等回头荛哥也有了子女,难道我们也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做世外闲人?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唐崧舟听着哈哈大笑,心情十分的好。
当天下午李嬷嬷就带着唐老夫人的帖子亲自去了一趟陈家。
陈家住在庆春路,紧挨着菜市桥直街,平日里车马喧嚣非常地热闹。陈家的商铺离家不远,来往也很方便。陈家只是一栋三进的宅子,因为生活着五世同堂,不免显得有些拥挤,但院落整洁干净,处处透着灵巧的小心思。就比如窗檐下摆放着几盆‘清水得闲’的菊花,白中透紫,既应景又让美丽得人移不开眼睛。
来迎李嬷嬷的老嬷嬷是陈老夫人身边的旧人,夫家姓卜,陈家人都尊称一声卜嬷嬷。过去唐老夫人和陈老夫人外出走动的时候,李嬷嬷和她也见过数次,两个人是能说得上话的身份,因此便大着胆子问道,“哟,这菊花可真是精神,都这个月份还开得花团锦簇的,一看就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
“我的老姐姐,且跟你说呢。”卜嬷嬷笑着道,“我们家夫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她又不爱外出应酬,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不是做针线就是摆弄这些,我们家的老爷和少爷投其所好,只要看到品种特殊的花草,肯定要买回来送给她的。”
“是吗?”李嬷嬷顺嘴说道,“倒是和张家小姐的喜好差不多,她们要是碰到一起,准有说不完的话。”
卜嬷嬷一听来了兴致,“张小姐,是哪家的张小姐?”
李嬷嬷便道,“还能是哪家的?你也不想想,这几年我们家老夫人轻易不出门走动,我跟在她身边服侍能认得几个人?总共算起来手指头都摆得过来。就是与我们大小姐定了亲的张家,他们家还有一位小姐,温柔娴静不说,特别钟爱这些花草,张家为了她还特意搭了个暖棚,先前还种了一些水萝卜,送了不少到家里来,你别说,水水嫩嫩吃着可下饭了,我们家老夫人多吃了不少。”
卜嬷嬷便留了心,送着李嬷嬷去了陈老夫人的房间。
第三百九十六章 陈家
陈老夫人和唐老夫人年纪相仿,因为生活优渥又什么可操心的事情,所以生得白白胖胖,笑起来特别的和气,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
此刻陈老夫人正由两个孙女陪着说话,见到来客,两个孙女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打量着李嬷嬷。
陈老夫人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笑着道,“这是吹了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你们家老夫人的身子可好,怎么只派了你过来,她自己为什么不来串串门?是不是都忘了我家的大门冲哪边开了?”
李嬷嬷忙向陈老夫人行了个福礼,“我们老夫人的身子骨还行,就是腿脚不像从前那么利索了,等闲不怎么出门。这人一老,身子骨就不行了,越是愿意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她这些日子总是念叨您,正好赶上了年底,想来看看您,又怕您贵人事忙,所以打发我做个先锋军,来给您送个帖子,看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陈老夫人听着微微一愣,但随后就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人上了年纪就更没事找你了。如今除了我这两个宝贝孙女常常来陪我解闷之外,我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陈老夫人最小的孙女闻声笑嘻嘻地说道,“您这么说可就冤枉三位哥哥了,他们倒是有心跟您说话,只是您不愿意搭理,每次见了都让他们赶紧散了,他们还嫌委屈呢吗,总是背地里嘀咕您偏心。”
“他们有什么好委屈的。”陈老夫人不太在意地说道,“这小伙子就像树木一样,可小姑娘却像是花朵一般,谁愿意每天对着三根木头桩子?祖母就喜欢你们两个,愿意听你们两个说话。”
两个孙女捂着嘴偷笑起来。
李嬷嬷和卜嬷嬷也在一旁赔笑。
陈老夫人看了李嬷嬷一眼,“我也真是有一阵子不见你家老夫人了,要说我俩的感情那可是不一般的。当初一先一后的嫁到杭州来,都是远嫁的姑娘,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有个委屈都没地方诉,只能相互安慰排解……”
话未说完,小孙女便好奇地问道,“祖母,谁敢让你受委屈?是祖父吗?您告诉我,我去帮您出气!”
陈老夫人好奇地问道,“你要怎么帮我出气?”
小孙女道,“我趁祖父睡觉的时候,悄悄去拔他的胡子,看他还敢不敢和您置气了!”
“哈哈哈!”陈老夫人听后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好孩子,你的心意祖母知道了,可不能这么顽皮,更不能去拔祖父的胡子,他知道了要不高兴的。”又疼爱地摸了摸小孙女的头,“我就知道沐儿最疼祖母了。”
被称作沐儿的小孙女笑得更开心了。
一旁年纪稍大一些的孙女则趁机提醒妹妹道,“祖母这里有客人,祖母说话的时候你不要随便让插嘴,让祖母把话说话。”
沐儿点了点头,顿时安静了不少。
李嬷嬷看得心中有趣,觉得陈家的这两个小孙女和唐家的唐学萍、唐学茹如出一辙,都是一个老练沉稳一个欢乐跳脱,要让这位‘沐儿’小姐认识了自家的野霸王唐学茹,还不得把好好的房子都拆了啊……
陈老夫人见大孙女懂事,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李嬷嬷继续道,“我和你们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认得了,后来她年纪轻轻便丧夫守寡,我看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她又是个要强之人,我有意相帮却又怕她觉得没面子,每次送给她点儿东西都要费尽心机,别人不清楚,卜嬷嬷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卜嬷嬷闻声笑道,“可不是嘛,每次送东西去都要想好名头,东西送到唐家之后就走,连杯茶都不敢喝,就怕唐老夫人一句话给退回来,每次到给唐家送东西的时候,我们家老夫人都有好几天睡不安生,就为这件事儿发愁。”
李嬷嬷笑了笑,却聪明地没有接话。
总不能让她帮着陈家编排自己家老太太的不是吧?
何况用唐老夫人的话来说,人自己个若是不要强,那就更没人能瞧得起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最终能够仰仗的只有自己,别人能给予的帮助毕竟有限,若是养成了一遇到事情就等着别人出手相助的习惯,以后的人生也彻底毁了。
陈老夫人道,“这会儿我们都上了年月,统共算起来,当初几个走得近的老姐妹,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人了,可见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沐儿便笑着道,“祖母别伤怀,您身子骨硬朗着呢,未来还有好长的日子,您就安心享我们的福吧。”
“好!”陈老夫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有沐儿这句话,祖母可得养好身子,就等着沐儿孝顺祖母了。”
沐儿认真地点了点头,“祖母,您就放心好啦!”
一旁的大孙女悄悄拉了拉沐儿的衣袖,眼神已是颇为严厉。沐儿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地又打断了祖母的话,她悄悄冲姐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上了嘴。
陈老夫人向李嬷嬷说道,“这两个小丫头自幼便长在我的膝下,都被我给惯坏了,眼里没有一点儿规矩,我轻易都不敢让她们见人,生怕让人笑话。好在你不是外人,也没必要在你面前装假,反而显得外道。”
李嬷嬷道,“两位小姐活泼可爱,正是最好的年纪,您可千万别拘束了她们的性子,一个个唯唯诺诺见了人都不敢开口,这以后嫁到婆家可怎么办呀?”
这句话可是说在了陈老夫人的心坎里,她不住地点头,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要不怎么有句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呢!”
李嬷嬷道,“我们家那位年纪最小的茹小姐也是个顽皮的性子,整天上房揭瓦,可把老夫人给愁怀了,这不嘛,前些天闯了祸,最近一直禁足呢。”
“是吗?”陈老夫人一听来了兴致,“我记得你们家那位年纪最小的好像和我们家满儿差不多,她们都属蛇,是前后脚生的。你们家那个是六月,我们家这个是九月。”
李嬷嬷赞叹着说道,“老夫人好记性,茹小姐确实是属蛇六月生的。”
陈老夫人道,“做长辈的走动少了,孩子们也都生分了。回头我下帖子,把你们家的小姐请到府里来做客,也让她们这些小辈的都认识认识,女儿家闺阁中多认识两个朋友,于她们也都是有好处的。”
李嬷嬷自然满口答应,“是!”
第三百九十七章 应允
大家扯了一会儿子闲话,陈老夫人便让卜嬷嬷带着陈家的两位小姐去陈夫人那里,“赶紧去吧,早点儿写完今天的大字早点儿回来,别再耽误了午饭。”
陈夫人对陈家的两位小姐要求极高,两人每天上午都要写完五十张大字,无论寒暑都不能缺席,甚至不写完就不能吃饭。陈老夫人虽然心疼两个孙女,但也知道陈夫人这是为两个孩子好,只能背地里多安慰她们几句,却从不出手阻拦。
陈沐小声道,“祖母,要是到午饭的时候我们还没回来,您就赶紧派卜嬷嬷去救我们!”
陈老夫人笑着道,“傻丫头,你母亲虽然对你们要求严格了一些,可又不是不讲道理,只要你按时写完,她自然会放你们回来吃饭的。”
陈沐委屈地说道,“孙女不是怕写不完吗?”
陈满道,“你只要收起那些没必要的小心思,肯定能写完的。”
陈沐却还是不愿意走,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陈老夫人,眼神里满是祈求。
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也没办法不心软,陈老夫人只好道,“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去吧,午饭的时候我让后灶给你们做清汤鱼圆,你们写完了好回来吃。”
陈沐欢呼一声,跟着卜嬷嬷出了门。
走出挺老远,还能听到她小声磨着卜嬷嬷。卜嬷嬷无奈地说道,“沐小姐放心,就算老夫人忘了,一到饭点不用别人吩咐,我自己就跑去‘假传圣旨’救您回来了。”
陈沐显得更加高兴了,欢快得就像一只小鸭子一般。
陈老夫人满脸喜爱,偏要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总是长不大,你说可怎么办?再过两年就到了定亲的年纪,这让我可怎么放心得下?”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李嬷嬷笑着道,“这孩子都有长大的一天,在您眼里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到了外面遇到事儿,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您就安心吧。”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又吩咐了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小丫鬟进来给李嬷嬷重新倒了茶,这才问起了她的来意,“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直接说了就是。你们家的老夫人是个轻易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主,既然派你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你跟我把话说清楚,要是我能办,那肯定是没有二话的。若是我办不了,下面还有儿子和媳妇,要是他们也不行……那就真是没办法了,陈家就这么多能耐,让她赶紧另想办法才是。”
李嬷嬷从前就很喜欢陈老夫人这种务实的态度,什么话都摆在明面上,不用人猜来猜去的费精神。
何况来之前唐老夫人早就料到了她老人家会有此一问,因此特意提醒了李嬷嬷两句,让她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跟陈老夫人藏着掖着的,免得惹得她不高兴。
李嬷嬷便把唐家与李家要定亲的时候向陈老夫人说了,“因是长子长孙,所以家里格外的重视,知道您家圆满幸福,所以想沾沾福气,求您的儿媳妇出面,给做个媒!”
“这样啊……”陈老夫人犹豫了起来。
李嬷嬷看着心中一沉。
她还以为以陈老夫人的性格,闻声会立刻就拍板做主定下来了呢。没想到她会这样的为难……那这件事是不是就成不了了?
陈老夫人缓缓说道,“要是旁的事,我能做主就做主了,这件事儿却有些不同,我还得问问儿媳妇自己的意思。你也知道,她素来不愿意给人做媒,为此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外头传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也不知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多少次,可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转身依然该怎样就怎样,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不过腿脚长在她的身上,她若是自己不愿意,我也不能强压着她的头。何况婚姻大事原是结两家之好,要是这媒人都一肚子怨气的,小两口婚后还能把日子过好吗?你回去与你们家老夫人说,我会问问儿媳妇意思,若是她答应了我便让卜嬷嬷给你们送信,请她到家里来做客,要是没成……我就不吱声了,也免得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婆婆的压制着儿媳妇,硬让她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到时候脸面上都不好看。”
李嬷嬷见她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回去把您的话带给我们家老夫人。”
陈老夫人答应了一声,等卜嬷嬷回来之后,让她送了李嬷嬷出门。
李嬷嬷回到唐家之后,赶忙去见了唐老夫人,把陈老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唐老夫人听后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去跟凤君说一声,让她把礼物给我提前准备出来,咱们过几天就去陈家做客。”
李嬷嬷听着一愣,“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你听我的准没错。我那个老姐妹既然都这么说了,就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嬷嬷虽然不解,但却非常相信唐老夫人的话,急忙向黄氏知会了一声。
黄氏听说婆婆过几天要去陈家做客,知道肯定是为了请陈夫人出面做媒人的事,虽然心中隐隐担心陈夫人不会答应,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准备好了过门的礼物。
没过两天,陈家的卜嬷嬷亲自上门来见唐老夫人,并说家中的菊花开得正好,陈老夫人邀请唐老夫人过府赏花。
李嬷嬷一听便知道事情成了,亲自送了卜嬷嬷出门不说,对唐老夫人也更加信服了。
唐老夫人便叫来了白蓉萱,让她陪自己去陈家做客。黄氏在一旁听了,连忙道,“蓉萱毕竟还小,要不还是我陪着您去吧……”
请媒人是件大事,她这个男方的母亲怎么能不出面呢?
唐老夫人知道她这是关心则乱,笑着说道,“不用,家里还有一堆事要你忙活,蓉萱陪我去就行了。等事情都定下来了,你再过去见陈夫人也不迟。”略沉吟了一下,又做主说道,“难得天气好,学茹也在屋子里待久了,让她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白蓉萱听后心情大好,自告奋勇的要去通知唐学茹。
唐老夫人道,“去吧,顺便告诉她一声,要是这次出门再给我惹出乱子来,那她明年这个时候也别想出门了。”
“不会的!吃一堑长一智,她早就受了教训了!”白蓉萱替唐学茹保证了一番,快步跑去了唐学茹那里。
听说自己终于不再禁足,唐学茹如梦初醒,缓了好半天才又蹦又跳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总算可以出门啦!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不枉我这些日子勤勤恳恳地向您祈求!我们要去哪里,陈家又是什么地方?”
白蓉萱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唐学茹道,“原来是要请陈夫人给我哥哥做媒,我这才被关了几天呀,哥哥都要娶媳妇做相公了!要是在屋子里多待几天,说不定门外的世界已经大变,到时候你都已经嫁人了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串门
白蓉萱无语地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就不能想点儿有用的!”
“把你关在屋子里这么多天试试?”唐学茹不满地跳起来叫道,“脑子浑浑噩噩的,我能坚持到今天都没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呀。”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晚上陪着唐学茹用了晚饭,临走时唐学茹拉着她的手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能出门了?还是要等到去陈家的当天才可以?”
白蓉萱见她眼巴眼望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说道,“祖母给了你这么大一个恩典,你都不去谢谢祖母的嘛?”
唐学茹听着眼睛都亮了几分,心急火燎地往门外跑,“对对对!我这就去向祖母道谢!”
说着也不管白蓉萱,自顾着向唐老夫人的房间跑去。
白蓉萱自然追不上,只能由春桃陪着加快脚步往那边走。春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茹小姐也是关久了,难得放出来,就像小鸟还林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往心里去。
等她到唐老夫人屋内的时候,唐学茹正窝在唐老夫人的怀中撒着娇。
唐老夫人眼里满是笑意,慈爱地说道,“经一事长一智,以后行事可不能这么没算计了。要是再这样胡闹,可就不像这次这样能够简单过关了。”
“这还简单呀?”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般,整个人都快被关出病来了。祖母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敢这样无法无天了。”
“嗯!”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异常满意,“那祖母就看你的表现了,你可不能食言,让祖母也跟着失望,知道吗。”
唐学茹自然是满口答应。
等到了去陈家做客的当天,白蓉萱和唐学茹都换了一套新衣服,陪唐老夫人坐着马车去了庆春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教训的原因,唐学茹这一路上出奇的安静,没有像往日出门一样叽叽喳喳,白蓉萱看得颇为意外,唐老夫人则越发地满意了。
车子停在陈家大门口,李嬷嬷上前打了车帘,陈老夫人已经在陈夫人和两个孙女的陪伴下站在门前相迎了。没等唐老夫人下车,陈老夫人便已经迎了上来,“我的老姐姐,可把你给等来了,我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你了。你说说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那没嫁人的小姑娘还要守规矩,也亏你能待得住!”
唐老夫人忍不住笑着道,“你这个人,怎么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这张嘴啊,又快又不给人喘息的工夫,好歹等我把脚站稳了你再埋怨,这竹筒倒豆子似的,听得我头大,这要是一不小心从马车上栽下去,你说是不是你的责任?”
陈老夫人道,“丫鬟婆子站了一大堆,你就放心吧,还能让你栽到地上去?自有他们在下头接着呢,肯定摔不坏你。”
说话间唐老夫人已经稳稳当当地下了车,陈老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咱们俩碰头的时候,还是那个老段家的大儿子成亲的时候吧?”
“可不就是那次吗?我这腿脚一年不如一年,一到阴天下雨的日子就又酸又疼,根本下不了地,我怕拖累家人,轻易不怎么出门了。”唐老夫人笑道,“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要说没变也是你没怎么变,还是这么的精神矍铄,一点儿都看不出老态。”
“得了吧!”陈老夫人摆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日子一天天得过,谁能不老啊?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这两年也大不如从前了,过去睡觉的时候又沉又好,一觉到天亮,现在却睡得晚醒得早,夜里翻个身都费劲,需要别人帮着掫一把了。”
陈夫人适时地上前一步,“娘,哪有让客人在门口说话的道理,快请到屋里去,你们老姐妹也能好好说上一会儿话。”
“你看看我!”陈老夫人闻声一拍脑门,“还说不老呢,现在眼里一点儿事装不住,已经是个老糊涂了!”说着便把眼光放在了站在唐老夫人身后两个如珠似宝的姑娘身上。
尤其是其中一个穿着胡粉色衣裙的小丫头尤其打眼,往那里一站就像一朵盛放的木槿一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老夫人忍不住把她打量了一番。
白蓉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趁着起风的间隙,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鼻尖。陈老夫人见了,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唐老夫人见状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孙女,小时候你也都是见过的。如今大了,轻易不怎么出门,想必你都不认得了。”又对白蓉萱和唐学茹道,“蓉萱,学茹,你们两个还不叫人?”
白蓉萱和唐学茹上前一步,冲陈老夫人行了礼,“拜见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咱们进屋里说话,我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保准你们喜欢。”拉着唐老夫人的手便往门内走,“门口风大,进了门我再让孙女给你磕头。”
大家呼啦啦的进了内室,陈老夫人和唐老夫人在罗汉床的一左一右坐下了,陈夫人忙着吩咐下人端茶送水,一时间屋内进进出出的,本来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了。陈老夫人歉意地说道,“家里人口多,这房子也就显得不够住了,换作旁人都不敢往家里招待,也就是老姐姐你吧,都是多年的交情了,我有什么事儿也不用避讳着你。”
唐老夫人指着她笑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家想有你这样子孙满堂的福气还不能呢,你倒在这里给我嫌东嫌西的,要是给别人听到了,还不把鼻子气歪了。”
提起这个,陈老夫人一阵笑,“老姐姐,你是不是想起当年赵家的老夫人了?他们家子嗣尤其艰难,各种偏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那家的儿媳妇也是个能忍让的,我记得赵老夫人还命人捉过不少蚂蚱,熬成水给媳妇喝,只可惜直到赵老夫人归天也没见着孙子,听说她去世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唐老夫人道,“要说当初能说上话的几个老姐妹,如今就剩下你和我了。过去一起去寺庙里敬香的时候,普陀寺的老和尚就说你我是有福之人,现在想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能活到这个年月,膝下又有孝顺的儿孙,你和我也该知足啦!”
两位老人的口气有些唏嘘,好在卜嬷嬷带着小丫鬟端上了热茶,又切好了水果送上来。唐老夫人见到她说道,“阿卜还是这么的勤快,过去就是闲不住的人,如今还是老样子。”
卜嬷嬷笑道,“旧日积累出的老习惯,都长在骨头里了,一时三刻是改不了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关系
陈老夫人见状招手把两个孙女叫到了身边,“这是我的两个孙女,最是乖巧懂事,平日里要不是她们两个陪着我说话解闷,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陈满和陈沐乖巧地向唐老夫人行礼问好。
唐老夫人颇为感慨地说道,“上次见她们的时候,两个孩子还都不大,没想到一晃的功夫都亭亭玉立的了,可见是女大十八变,这要是走在街上碰上了我都不敢认。”一边说,一边向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立刻会意,送上了唐老夫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其他的也就算了,倒是其中有两匹董玉泺来探亲时送给唐老夫人的白绢,品相非常好,做个里衣非常合适,没想到也被唐老夫人拿出来送了人。
唐学茹见状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手,冲着那边努了努嘴。
白蓉萱示意她不要多嘴,免得让唐老夫人下不了台。好在唐学茹禁足了这么久,总算学乖了不少,虽然心中好奇却什么也没说,站在白蓉萱的身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陈老夫人见唐老夫人出手阔绰,一下子送了这么些礼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和我不是一般的关系,难得你来家里串门,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你这人也真是的,小孩子给你见礼,你随便赏个小东西就行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她们怎么好意思接?”
她这样一说,陈满和陈沐果然都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唐老夫人见状笑道,“你也说和我关系不一般,我给孩子们送点儿东西,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又对两个姑娘说道,“长者赐不可辞,快点儿拿着,别像你祖母似的,对谁都小心翼翼地,唯恐沾了谁的便宜!”
陈满和陈沐不约而同地向陈老夫人望去。
陈老夫人和蔼地点头道,“既然是长辈给的,你们就拿着吧。”
陈满和陈沐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卜嬷嬷和陈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帮着把东西收了。
大家纷纷入座,话起了家常。
说了半晌的话,唐老夫人见时机也差不多了,遂向陈老夫人和陈夫人说明了来由,“寻摸了一圈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侄媳妇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难处,若是哪里不方便直接告诉我就行,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可千万不要硬挺着不说,反倒让人觉得关系疏远生分了。”
这就是十分好听的场面话了。
陈老夫人既然邀了唐老夫人过府做客,肯定已经提前和儿媳妇商量好了。陈夫人知道两位老人的关系,又素来敬重唐家的为人,虽然不愿意做媒人掺和进这种复杂的事情中去,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陈老夫人笑着没有接口,等儿媳妇自己答应。
陈夫人便道,“瞧您说的,难得您能瞧得上眼,我就帮着跑个腿,赚您点儿谢媒礼,有什么难处和麻烦的。”
唐老夫人笑道,“你是个有算计的,有你帮着出力,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回头让我们家荛哥亲自上门给你磕头道谢,不能白让你遭这个罪。”
陈夫人道,“您可千万别见外,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长辈们的这层关系,以后小辈们也得走动起来才是。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都认识认识,回头遇到什么事儿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我和你母亲当年可是无话不说的,最艰难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有她费心帮衬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咬牙坚持过来。如今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我们的身子却也大不如从前,想要出个门都费劲。好在心里这层关系始终没有断,要不我怎么好意思登门来求这个人情呢?”
“看你这话说的。”陈老夫人道,“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伸手帮个忙有什么难的?等将来我那几个孙子办喜事的时候,你们家难道还要袖手旁观不成?”
唐老夫人道,“就算我想,你也不会答应啊,还不得亲自打上门去找人说理呀?”
“哈哈哈!”陈老夫人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这件事儿我是能办出来的,年轻的时候咱们几个里我的脾气也是最火爆的,如今上了年纪懂得养生之道,轻易不怎么动怒,但真要是把我惹火了,那也是不好劝和的。”
大家在陈老夫人这里絮叨了半晌,眼见着时过正午,陈夫人张罗摆起了午饭。陈家地方虽然不大,但应有的规矩却一点儿不差,白蓉萱和唐学茹由陈家的两位小姐陪着在偏厅用饭,唐老夫人则和陈老夫人由陈夫人陪着在正厅吃过了午饭。
陈家两位小姐显然对白蓉萱和唐学茹十分好奇,一直偷偷地打量着她们。
唐学茹便主动说道,“你们家吃饭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陈家两位小姐听着一愣,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陈沐更是道,“有客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平时吃饭的时候便在一张桌子上,规矩没这么大。”末了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家客人比较少,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待客的机会。”
说话非常的干脆利落。
唐学茹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立刻便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也不知道我们的年纪谁大,这辈分要怎么论?”
陈满便道,“之前听祖母说,你和沐儿的是同年所生,你比她大三个月。”
“真的呀?”唐学茹十分高兴地说道,“那你得喊我一声姐姐呢。”
陈沐也不是个矫揉造作之人,闻声爽快地叫了声姐姐,“难得遇上个同龄人,我舅舅家的哥哥姐姐年纪都比我大,他们嫌弃我小,做什么事都不愿意带着我……”
唐学茹立刻便道,“这有什么的,以后有事我带着你,我们玩我们的,谁稀罕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这么快就同仇敌忾了!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心是个好东西,真希望唐学茹也能长一个!
陈满也趁机和白蓉萱论起了年纪,她比白蓉萱小一岁,乖巧地称了一声姐姐。
四个人在偏厅嘀嘀咕咕地一边说话一边吃过了午饭,唐老夫人略坐了片刻便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告辞。陈家人一直送到大门口,眼看着他们的马车驶离了视线才各自回房。
陈老夫人抓着小孙女的手问道,“沐儿,你觉得唐家的人怎么样?”
陈沐回答道,“我和那位茹姐姐性格相投,十分合得来,她还邀请我过几天去她家做客呢!她说最近绣了一只非常漂亮的孔雀,要给我掌掌眼。祖母,到时候我能去吗?”
陈老夫人踌躇了片刻,“再说吧,唐家眼瞅着就要办喜事了,之后又是新年,家家户户都忙着办年货,这个时候去人家添乱可不太好,不如等过完了年天气转暖,你再过去玩吧。”
陈沐笑着答应了。
第四百章 有意
等人都散去了,陈满和陈沐被母亲陈夫人要求去书房把上午因为待客而耽误的大字写完,两姐妹乖巧地退了出去,陈老夫人见四下无人便和陈夫人说起了话,“唐老夫人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唐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看重他的婚事也不为过,我约莫着只下聘的时候跟着去趟徐州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会特别的繁琐,唐家也不是那穷讲究的人。”
陈夫人笑道,“您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没道理既出力又没讨到好,那不是太亏了吗?”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也难为他们信得过你。刚刚唐老夫人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不巧这两日太夫人身子不太好,我就没答应。她那个人礼数周到,绝不会落人口实的,你看她给满儿和沐儿准备的东西就知道了。”又担忧地问道,“太夫人的身子还不好吗?”
陈夫人道,“可能是入秋天寒有些着了凉,加之上了年纪,病来得快走得慢,我已经命人在房内点上炭盆了,下午大夫还要过来诊脉,我看他的脸色倒像是十拿九稳的模样,不像有什么大事。”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啜了口茶,忽然问道,“你觉得唐老夫人身边那位身材纤细名叫蓉萱的丫头怎么样?”
陈夫人也是个脑筋活络的主,闻声立刻道,“您是想撮合她与潮儿吗?”
陈老夫人微微一笑,“你觉得如何?”
陈夫人面不改色地说道,“小姑娘样貌是没得挑的,而且看处事性格也很得体,做媳妇肯定是再合适不过的。只是唐家这一辈的孩子都犯‘学’字,听她这名字,应该就是唐家姑太太的女儿了。”
陈老夫人听着一愣,“也是。早些年孩子还小,唐老夫人可能也是担心她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的心里难受,所以出门都带着学萍,如今看她大了懂事了,这才敢带着出门。既然是白家的女儿,想必咱们家是高攀不起的,齐大非偶,这件事儿还是算了吧。”
她挥了挥手,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却非常得干脆利落,并没有犹犹豫豫的拖泥带水。
这也是陈夫人敬重婆婆的主要原因之一。
拿得起放得下,比许多男人还要果断。
不过陈老夫人一想到白蓉萱那小丫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声说道,“潮哥的年纪也到了,有合适的人家也要裁夺着定下来了。”
陈夫人道,“我记着呢。”
“嗯。”陈老夫人没有多说,两个人趁着得闲,一起去看了病中的陈家太夫人。
而唐家回程的马车中,唐学茹不解地问道,“祖母,不是说好了来陈家赏菊吗?菊花还没看到,怎么就回家去了?”
她久不出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有些恋恋不舍,不想这么快回家。
唐老夫人笑道,“傻丫头,赏菊不过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想请陈夫人给你哥哥做媒……”
唐学茹更是诧异,“做媒?哥哥的媒人不是张太太吗?”
“哈哈!”唐老夫人笑着道,“说你傻,你还真不动脑子。张太太是外人吗?张家如今和唐家连着姻呢,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出面跑腿?何况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要乱传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有什么好传的?”唐学茹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事,和外人有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听祖母好好跟你说。咱们前脚刚把你姐姐嫁到张家去,张太太后脚就给你哥哥做媒,知道的人会说张太太是个热心肠,碰到了娘家那边合适的姑娘,心里还惦记着亲家。但换了那不知情的人,只怕会说张唐两家中间有利益纠葛,用自己家的姑娘去换别人的家姑娘,这是市井小户才会有的换亲。”
“什么叫换亲?”唐学茹感兴趣地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没等唐老夫人开口,白蓉萱就在一旁解释道,“有些个穷人家有儿有女,可是没钱娶媳妇,只好用自家的女儿去换别人家的女儿,这就叫换亲。”
她前世在北平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事情,狠心的父母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传宗接代,不顾女儿的死活定了一户人家。偏偏那女儿已经有了爱慕之人,两个人早已私定终身,她又哭又闹,可父母却视若无睹,欢天喜地的张罗着儿子的亲事。只是等对方人家来接亲的时候,推开门却看到女儿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吊死在了房梁上,吓得接亲的众人四散而逃。喜事变成了丧事,不但媳妇没有娶回来,好好养到大的女儿又没了,那家的母亲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神志不清有些疯疯癫癫起来,而父亲自觉没脸见人,很快就举家搬迁失去了消息。
吴妈跟白蓉萱说起这些的时候口气满是唏嘘,“哪有这样做父母的,活该他们有此一报!”
唐学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她震惊地说道,“这不是把好好的姑娘当成了货物一般来交换吗?什么缺德人家会干这种事,也太坏了吧?”
唐老夫人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总不能强求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一个样吧?为了不让人误解,张太太就不适合做你哥哥的媒人了,我思来想去的,能跟我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陈家了。何况他们家五世同堂,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唐学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哎呀,您早跟我说明白就好了,我心里不惦记着菊花,也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唐老夫人笑道,“陈夫人特别喜欢摆弄花草,是个灵巧之人,等回头有机会我再带你来,只是这次他们家的太夫人正在病中,我们却不好叨扰,他们家宅子也不大,前后院说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惊扰了老人家休养,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唐学茹也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闻声立刻道,“我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耐心,也不是真心要看陈家的菊花,就是难得出趟门,所以一时半会不想那么早回去罢了。”
唐老夫人道,“你乖乖的,以后祖母有什么事儿要办都差你去跑腿,也省得你闷在家里觉得没趣。”
“真的呀?”唐学茹高兴地说道,“那可太好了!”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指着她对白蓉萱道,“看到没有,这孙猴子从五指山下逃出来就关不住了,也不知道上哪寻那紧箍咒去,否则我看不出十天半月的,准要惹出些祸事来。”
白蓉萱掩面而笑,唐学茹却连忙保证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这次懂事多了,已经彻底学乖了。”
第四百零一章 不通
黄氏知道陈夫人爽快地答应做媒人之后,顾不得手里头的事情,亲自带了礼物上门感谢陈夫人。陈夫人留她吃饭,黄氏推辞着家中事多,只是去探望了陈家太夫人一眼便回了家。
唐老夫人问她,“太夫人的身体如何?”
“我去的时候正在嬷嬷的服侍下喝糖水呢,我看她精神不错,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黄氏如实回答道,“这要是太夫人身子不爽利,陈夫人一个做孙媳妇的,还怎么抛头露面帮我们家张罗忙活呀!万幸她老人家没有大碍,否则还真就不好再麻烦陈夫人了。老人家到了这个年月,身体还能像陈家太夫人一般硬朗的可不多。”
“这是太夫人的福气。”唐老夫人笑说道,“也是陈家人尽心服侍的结果。”
黄氏便道,“您也好好保重身子,等您到百岁寿宴的时候,我一定给您好好张罗,咱们也大张旗鼓地办一次!”
唐老夫人道,“这样高寿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也不用逗我。不过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所以不用你说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老天肯让你活多久,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黄氏笑着没有接口。
没过两天,一直在外面奔波的唐崇舟赶了回来。
吴介当晚就来找白蓉萱回话,“近些日子罗秀春非常地老实,相姨娘也没有与他见面,倒是鲁二的那个婆娘去了两趟六条胡同,每次都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一般都是罗秀春先去,一盏茶的功夫鲁二婆娘从后门进去,两个人都非常得小心,这么久了也没被人发现。六条胡同那个地方选得也好,周围都是些来杭州务工谋生的外地人,隔壁邻居住着相互间都不相识,见了面也不说话,所以就算被人撞见也没关系。”
白蓉萱点了点头,和他商量道,“如今大伯父回来了,想必相姨娘也会收敛很多,而且家里的事情多,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免得要你跑腿的时候找不到人,大家还以为你出去偷玩了呢。”
吴介答应下来,“我晓得了。”
白蓉萱让他回去休息,自己则琢磨了半宿。
长房的这笔糊涂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理得清楚。
李嬷嬷此刻也在向唐老夫人回话,“已经打听清楚了,六条胡同的院子是相氏身边的乳娘租赁下来的,屋主姓付,她对人家说自己是从乡下来的,身下带着一个寡妇媳妇,两个人想在杭州接些针线活为生,付家人听她说得可怜,还特意减了些房租。”
唐老夫人冷笑道,“长房得乱成了什么样,相氏居然敢派自己的贴身乳母去办这种事,简直是不知死活!”
李嬷嬷道,“您别跟着生气,她再怎么能翻腾,终究还是在您的掌心里呢。别的不说,单就这一件事儿已经足以让她死一百次了,您跟这种人置气,犯得上吗?”
唐老夫人道,“如今相氏已经无足轻重,我在意的是荣哥的血脉,我看最近还得让吴介去一趟宁波才行。这孩子来得实在蹊跷,相家人的嘴就算再怎么严密,纸里终究还是包不住火,我就不信他们家的人心都在一起,一个两个的都愿意看着相氏平步青云,嫁到唐家来过好日子。让吴介仔细地打听一下,看看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要是能找到当时给相氏诊脉的大夫就更好了?当初荣哥出生的时候,说是相氏动了胎气早产,崇舟毕竟是个男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莉姐儿又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这种事情不可能往前凑,相氏身边就只有一个乳娘帮着张罗,如今看来,这个乳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身上也不会太干净。她和相氏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荣哥出生之后才给二房递得消息,你还记得当时咱们俩去看荣哥时的情景吗?”
李嬷嬷自然记得,“那孩子哭声洪亮,身子也健实,不像是早产生下来的孩子。”
唐老夫人笑了笑,“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却不得不怀疑,既然孩子健康,相氏弄出这一套来是给谁看?想必是这孩子的日子对不上,所以才不得不在崇舟的面前演出这么一场闹剧出来。”
李嬷嬷道,“只是家里最近事情多,还是等萍小姐出嫁之后,再趁着年前的工夫让吴介出门吧,也免得太打眼,您说呢?”
唐老夫人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唐崇舟就带着大包的礼物红光满面的来见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刚吃过早饭,有些意外地瞄了李嬷嬷一眼,“这是怎么了?出了走了一圈,难道还转了性变了个人不成?”
过去唐崇舟可没这样的算计。
李嬷嬷微微一笑,到门口迎唐崇舟进门。
唐崇舟给唐老夫人见了礼,兴高采烈地说道,“大侄女要嫁人了,我这个做伯父的怎么也要有所表示才行,这是我在外面买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只当是我的心意,让大侄女收起来吧。”
“你有这份心,就比什么都难得了。”唐老夫人笑着道,“这次出去可有什么收获,你的身子也都还好吧?”
唐崇舟道,“就那么回事!”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我这次回来年前就不出门了,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只管来招呼我就是了。我们唐家很久没有办喜事了,过几日学英她们几个都会回来送亲,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家都热闹热闹。”
唐老夫人道,“那是一定的,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
唐崇舟十分高兴,问起了唐崧舟和唐学荛。
唐老夫人答道,“他们爷俩去铺子了,你中午留在家里吃饭,我让人叫他们回来陪你喝两盅。”
唐崇舟摇了摇头,“正事要紧,饭什么时候吃不行?”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唐老夫人颇为意外,对李嬷嬷道,“难得看到他有这么懂事的时候。”
当天晚上吴介来找白蓉萱,“今天上午大老爷前脚刚走,相姨娘后脚便出了门,我偷偷跟上去,果然是去六条胡同见罗秀春了,两个人腻味了好长的功夫,结果回长房的时候大老爷早就到家了。估计是以为大老爷会在二房吃饭,不会回来得这么早,相姨娘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胆子可真大呀,大伯父都回来了,她居然还敢出门私会外男。”白蓉萱颇为震惊,“不过也不用担心,她素来八面玲珑,大伯父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只要相姨娘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番,大伯父就不会怀疑的。”
可第二天唐崇舟还在家里,相姨娘又偷偷溜出了家门,跑去六条胡同见罗秀春。白蓉萱得知之后十分的不解,“她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到底是什么事儿非要见面不可?”
“不知道。”吴介也是一脸茫然,“这次就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相姨娘出门的时候脸色很是凝重,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被大伯父发现了?”白蓉萱问道。
吴介摇了摇头,“不像,如果大老爷发现,长房不可能这么消停,就算是有心压制,也该有消息传出来才对,如今长房风平浪静的,一看就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倒也是。
白蓉萱想不明白。
之后家里为了唐学萍的婚事开始异常忙碌,吴介也留在了家里跑腿帮忙,罗秀春那边便有些顾不上了。
唐学萍的婚期临近,黄氏远在宜昌的亲戚到了。
第四百零二章 黄家
黄氏在家里是长女,下头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当初黄氏出嫁的时候,家中的大小事务还都是由父亲黄老爷做主,如今父亲已逝,她的大弟弟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业,管着家中的大事小情。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他们兄弟姐妹四人自小便相依为命,关系非常的融洽,如今大弟弟和小弟弟生活在一起,相互照应不分彼此,并没有分家。
这次参加唐学萍的婚礼,两个弟弟和妹妹都不辞辛苦的特意赶了过来。
黄氏自然十分的高兴,一边埋怨一边安排他们的住处,“怎么也不提前递个消息来,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这会儿不是要睡大街了?”
黄氏的大弟弟笑着道,“到了亲姐姐家里,就算你答应,我姐夫也不会同意的!又不是小舅子多,满打满算就我们两个。”
闻讯赶来的唐崧舟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上前亲热地招呼众人。
黄氏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吩咐严管事包下了离唐家最近的两家客栈,好在这个时候客栈的生意也不好做,客栈老板很痛快地便同意了,又因为是唐家嫁女儿,客栈老板不但没有抬价,反而还诚心地减了一些费用。
黄氏知道后特意让阿顺送了些茶叶过去当谢礼。
这些日子因为家中人手短缺,两个铺子便只留了掌柜的看店,伙计们都被叫到了家里帮忙跑腿。黄氏吩咐人将黄家人的行礼送到客栈中去,家里则忙着摆桌子烧菜,听说了消息的唐学荛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也匆匆赶来向舅舅和姨母问候请安。
一时间唐家的大门口热闹如集市。
黄氏的大弟弟名叫黄广,小弟弟名叫黄阔,当初黄氏出阁的时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大弟弟性格敦厚老实,小弟弟内向腼腆,都不是特别善于与人打交道的类型。杭州离宜昌千里之遥,黄氏上次回去还是参加父亲的丧礼,转眼间又过去了五六年,大弟弟这会儿已经续起了胡须,稳重从容,和唐崧舟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颇有家主之风。小弟弟则在一旁规制着黄家跟来的下人,行事很有规矩。其中有两个还是跟过黄氏父亲的老人,上前来给黄氏磕头。
黄氏连忙搀了起来,“您二位是服侍过我父亲的,如今也到了荣养的年纪,这么远地赶来一定辛苦极了,一会儿就到客栈里住下,我让严管事陪你们去吃饭。家里头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的孙子都已经挺大了吧?您的儿子还在铺子里管事吗?”
虽说黄氏已离家多年,但说起家里的事情仍然头头是道,让两人倍感亲切。
两人连忙恭敬地回着话。
黄氏看到自己的妹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袄裙,手足无措神色尴尬地站在角落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小弟弟叫到了身边来,“之前不是说凤芝不过来吗?怎么又来了?”
黄阔往二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我也劝她说不用来了,她家条件艰难,出趟门不容易,礼到人不到也不会有人见怪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要跟着过来,我和大哥难道还能把她赶回去不成?不过就这样,估摸着回去的时候她婆婆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黄氏还想再说,唐崧舟已经张罗着请人进门说话,把大门口的事情交代给了严管事。
黄氏只能住口不言,上前拉住了妹妹的手,“路上可还习惯,这还是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吧,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黄凤芝的手又粗又糙,上面还满是裂痕,一看就是在家里经常干活的人。黄氏的心里很不好受,当初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一点儿重活都不舍得让她干,年轻气盛的黄氏为此还生过父亲的气,可如今却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同是一奶同胞的两姐妹,可婚后的境遇却是天壤之别。
黄凤芝低声道,“一切都好,长姐不用惦记。”声音略有些嘶哑,想是一路奔波有些上火。
黄氏暗暗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头请个大夫来给妹妹诊诊脉。唐学茹牵着白蓉萱的手凑了过来,抱着黄凤芝又蹦又跳,亲切地叫着姨母。黄凤芝十分意外,“这是茹姐儿吧?都这么大了,你还记得我吗?”
唐学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呀,之前在湖北的时候我都是跟姨母一起睡的,姨母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黄氏的父亲五年前因中风过世,死之前便已瘫痪在床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利索了。据黄广说父亲老来生活很有规矩,每天都是戌时睡觉,寅时起床,吃过早饭后便会出门走上一圈,等巳时回来再少食一些,然后便练字看书,申时吃过饭后便在院子里遛弯消食,每天都是如此,寒暑从不间断。可偏偏那天就倒在后院里,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了房间,老人就已经口不能言,口水直流了。
好在黄家都是孝顺子女,黄氏的父亲病倒之后,两个儿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两个儿媳也没有丝毫怨言,忙前忙后得熬粥煎药,没几天的工夫人就瘦下了一大圈。可接连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情况不好,先吃两副药观察一下,如果有好转便没什么大碍,要是没什么起色,只怕黄家就要准备后事了。
黄广和黄阔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派人给两个姐姐送信,离得近的黄凤芝最先回家伺疾,黄氏得到消息之后心急如焚,由唐崧舟陪着,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日夜兼程地赶了回去。
那时候唐学茹的年纪还小,黄氏和唐崧舟都不想带她上路。可唐学茹毕竟是个孩子,根本不理解黄氏的心情,还以为大家出门去玩不带着她,又哭又闹,嗓子都喊哑了。最终还是唐老夫人拍板做了决定,同意唐学茹也随行前往,她还对儿子和儿媳说道,“杭州离宜昌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往实在不容易,谁家能成天介地来来回回?就把几个孩子都带上吧,茹姐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祖父呢,让她到老爷子的跟前儿磕个头,也算是尽了孝心,正好也跟舅舅家的兄弟姐妹见一见,俗话说娘亲舅大,这是最亲近的关系,可不能因为隔山隔海便疏远了。唐家的孩子本就不多,等将来我们都没了,这些晚辈们还得走动起来才行,真遇到难处也有个帮衬的人。”
唐崧舟一听,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等赶回到黄家时,黄氏的父亲已到弥留之际,彻底陷入了昏迷。黄氏甚至没有跟父亲说一句话,他便在三天后的未时停止了呼吸。一时间家里哭声震天,又要忙着给亲友送信,又要入棺摆祭台搭灵棚,家里忙得不可开交。
黄氏是家中长女,两个弟弟素来对她佩服有加,许多事情都要请她商量定夺,黄氏分心无两,只能把小女儿交给妹妹照顾。于是唐学茹便跟在黄凤芝的身边,白天腻乎在她身边不说,到了晚间也要跟着他睡。
等黄氏的父亲烧过五期之后,唐崧舟和黄氏因惦记着家里准备辞行,唐学茹却说什么都不肯,反而还要跟黄凤芝一起走,哭哭咧咧的一副可怜见的模样。大人们原本难掩悲伤,却都被她给逗笑了。
最后唐学茹还是被唐崧舟冷着脸提着衣领扔回到了马车里。
黄凤芝没想到唐学茹还记着这些往事。
第四百零三章 凤芝
黄凤芝显得十分激动,看着唐学茹拘束地笑了起来。
唐学茹拉着她的手道,“姨母,您今晚还跟我一起住好不好?”不等黄凤芝答话,又已经聒噪地问道,“您和舅舅们是哪天出发的?走的陆路还是水路?路上太平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坏人?您是自己来的嘛?家里的两位表哥为什么不一起来?您有没有特别累,要不要到我的房里休息一会儿?”
像个小炮台一样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黄凤芝本身就不善言辞,这会儿更是被问得发懵,有些不知道先答哪一个好了。
黄广在前面听到了,笑着向唐学茹招了招手,“茹姐儿过来,你有什么问题只管来问我,舅舅告诉你。这次来舅舅还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你要怎么谢舅舅?”
唐学茹开心地跑了过来,“您可是我的亲舅舅呀,送个东西还要道谢,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模样非常得活泼可爱,说话也找人疼。
黄广和黄阔见状都笑了起来。
唐崧舟见她蹦蹦跳跳没有个淑女的样子,脸色便有些不悦,只是当着小舅子一家不好直说,但看唐学茹的眼神却全是不满意。
唐学茹哪里顾得上父亲,压根就往他那里瞧,唐崧舟无处发作,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白蓉萱却乖巧地陪在黄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黄凤芝。
黄氏道,“这是我的娘家妹妹,按辈分你也该叫一声姨母。”又对自己的妹妹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名字叫蓉萱,最是懂事的一个孩子,家里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黄凤芝自然了解姐姐家的情况,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是唐家姑太太带回来的孩子。当初唐氏回唐家生活的时候,黄氏的父亲便有些不大乐意,写了信过来询问是什么情况,唐家对这位姑太太和两个孩子有什么安排?
黄氏虽然知道父亲是怕自己夹在婆婆和小姑子中间难做人,有意要保护自己,但还是回了封信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唐家人自有决断。把黄氏的父亲气得不轻,后来每到逢年过节派人送节礼的时候,都要让人问一句,黄氏被问得心烦,又怕唐老夫人误会是自己对唐氏的大归不乐意,所以和娘家人说了什么,急得嘴上起了一层火泡。
唐老夫人为此还特意把她叫过来安慰道,“咱们婆媳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是清楚的。这件事儿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和你父亲顶针,说到底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呢?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黄氏这才把心放下。
白蓉萱听得黄氏介绍,恭敬地向黄凤芝行了一礼,声音甜美地叫了声姨母。
前世唐学萍出嫁时哥哥还没有出事,白蓉萱当时正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唐家。因是唐家近些年最热闹的一件喜事,所以虽然时光久远,但很多事情她却记忆犹新。唐学萍作为黄氏的长女,她要出嫁黄家肯定会派人来送亲参加典礼。只是前世来的人只有黄氏的两个兄弟,这位妹妹却没有露面。
好像自打重生之后,许多事便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白蓉萱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这些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不过经历过生死的她如今已涅盘重生,无论前路将会遭遇什么,她都不会退缩,一定会坚实地走下去。
黄凤芝和黄氏虽然是亲姐妹,但性格却南辕北辙,年幼的时候便不怎么爱说话,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黄家但凡有个抛头露面的事情,无一不是由黄氏出面应对。等两姐妹嫁人之后,生活更是天壤之别。黄氏在唐家如鱼得水,丈夫喜爱,婆婆敬重,膝下的三个孩子孝顺体贴,她就像长在蜜罐里一般,笑容都是发自肺腑的。但黄凤芝比起姐姐来,日子就凄惨多了。丈夫是个没什么志气的,到如今家里还是婆婆说一不二,无论大事小情都要由她老人家拿主意做决定,稍有不顺心就敲敲打打的不给好脸子。而且婆婆偏心小叔,无论是公中的还是自己的,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可着小叔子一家,轮到他们这里就只有颐指气使和冷脸子。黄凤芝下头的两个儿子也都随了父亲的性子,好吃懒做,学业上一点儿不上心,到现在写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的,但比起玩来,就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黄凤芝在婆婆眼皮子底下每日如履薄冰,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抢着干,洗洗涮涮更是不在话下,又因为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产后没有调养好,人比之前苍老了不少。丈夫对她提不起兴致,两个人三年前就已经分房睡了。儿子嫌弃她没本事,轻易不往她身边凑,黄凤芝在婆家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每天都过得非常憋闷。反倒是她的弟妹,口蜜腹剑,嘴上像是抹了霜糖一般,每天腻在婆婆的身边假意奉承,什么好听说什么,惹得婆婆疼爱有加,什么活都不舍得让她干。等只有妯娌两人碰面的时候,她就冷着一张脸,像使唤丫鬟一般指使她这个大嫂,偏偏家里又没有一个能为自己站出来说话的人,黄凤芝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渐渐地,她在家里就没了声音,活得还不如一个老妈子。
这次出门参加长姐家的喜事,婆婆听说后立刻板起了脸,借口说年底了家里事情多,不允许她出来,但转过脸就让小儿媳回娘家探亲,还细细叮嘱了一番,让她路上小心,给亲家的礼物更是准备了半车。
就算是欺负人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黄凤芝实在气不过,嫁到婆家第一次违逆婆婆的吩咐,收拾了东西挺胸抬头得出了门。丈夫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两个儿子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婆婆气得又哭又嚎,她却只觉得神清气爽,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仿佛也被清散了一般,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只不过她手底下实在没什么钱,这次出行的路费全是两个弟弟帮着张罗的,她也没准备什么礼物,眼见着白蓉萱称呼自己一声姨母,她却囊中羞涩,什么见面礼也掏不出来。
黄凤芝的脸憋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
黄氏站在一旁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她微微一笑,对白蓉萱道,“你姨母她们才到,东西都来不及整理,等回头把事情理顺了,再给你补上见面礼。”
轻轻松松的替妹妹缓解了尴尬。
黄凤芝感激地看了长姐一眼。
黄氏心底却无奈至极。
妹妹这些年还是没什么长进,连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在婆家怎么能站得住脚呢?难怪婚后多年,硬是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白蓉萱笑着道,“瞧舅母说的,好像我是为了见面礼才来认姨母的。”
黄氏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比那野猴子,上窜下跳的没个正形。看看你舅舅的脸色,已经阴得要下雨了,回头你给我多盯着她一些,千万别在人前丢人现眼,这才出来几天呀,要是二进宫的话,只怕就没那么轻易放出来了。”
白蓉萱顺着她的目光向舅舅看过去,看然见唐崧舟看唐学茹的眼神不太满意。白蓉萱点了点头,保证道,“舅母放心,我晓得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唐老夫人的房门前,李嬷嬷等在门口,见到来人后忙迎了上来,“亲家舅爷来了,快请进屋,老夫人正等着呢!”
第四百零四章 家人
唐老夫人向来深居简出,并没有机会与黄家人打交道,自然也不认得黄氏的弟弟妹妹。就连黄家的老太爷也是唐家老太爷还在世时见过两面,之后唐老太爷去世,唐老夫人便一个人带着儿女生活,直到唐崧舟长大与黄氏成亲,中间也由媒人来往传话。当年来给黄氏送亲的是黄氏的一个婶子和两个姨母,如今三位老人均已过世,唐老夫人对黄家人就有些眼生。
黄氏跟在唐崧舟的身后进了房间,笑着向唐老夫人引荐。
唐老夫人见黄氏的两个弟弟身材虽然不算高大,但面相和黄氏却有几分相似,那个妹妹则稍显憔悴,年纪倒像是比黄氏还要大。
黄家的三兄妹给唐老夫人磕头请安。
唐老夫人满意地招呼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何况你们颠簸了一路,此刻正是又乏又累的时候,赶紧坐下歇歇脚。”又向黄氏询问,“告诉后灶备饭了没有?”
黄氏点了点头,“一进门就打过了招呼,我一会儿再亲自过去瞧瞧。”
“不用你去。”唐老夫人摆了摆手,“难得娘家人来给你撑腰了,哪能折腾你呢?”吩咐了李嬷嬷过去看一看。
黄氏知道这是婆婆给自己的体面,笑着答应了,没有推辞。
自己的善意被人接受,唐老夫人很高兴地问起黄家人路上的事情。黄广有问必答,屋内的气氛非常的好。说话间得了消息的唐学萍赶了过来,给舅舅和姨母请安问好。黄广开着外甥女的玩笑,“你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别忙着问候了,赶紧坐下来说话吧,嫁了人就是大姑娘了,以后舅舅到你家去,你可得张罗一桌好菜招待我呀。”
唐学萍被舅舅说得面色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黄广故意逗弄她,“怎么着,看外甥女这架势,似乎是不愿意?”
唐学萍连忙摇了摇头,脸也更红了。
黄氏向着女儿,“你可行了吧,怎么越大越没个正形,刚进家门就和外甥女开起了玩笑,哪有半点儿做长辈的样子。”
黄广哈哈大笑,“我这不是抓紧机会吗,等萍姐儿嫁了人,我就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和她说笑了。”
黄氏瞪了她一眼,搂着唐学萍道,“别搭理你舅舅,小时候还不这样,也不知道像谁,上了岁数反而话多了起来。”
说话间李嬷嬷已经走了回来,向唐老夫人回禀道,“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马婆子问摆在哪里?”
唐老夫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马婆子这么伶俐的手脚,黄家人前脚到,饭菜后脚就准备出来了。
自打婚期临近之后,后灶的火就没有熄过,马婆子听候吩咐,随时都准备开火炒菜。加之几个人搭配得当,速度自然非常的快。
唐老夫人便道,“前厅摆一桌,我这里摆一桌,让姨太太在我这里吃饭,再去把阿姝也叫来陪客,大家热热闹闹地喝两盅,晚间回了客栈让他们好好睡,这么大老远地过来,可得几天才能缓过精神来。”
又向黄氏关心起客栈是否都打点好了。
自己的娘家人来了,黄氏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早前就已经命崔妈妈看过了。崔妈妈回来说,“两家客栈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担心客人从南方过来怕冷,特意备足了炭火,掌柜得十分亲厚和善,是个好说话的,店里的几个伙计也都精明能干,肯定不会出什么状况的,您就放心吧。”
黄氏十分满意,觉得严管事这件事儿办得特别好。
她连忙向唐老夫人回禀。
唐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把李嬷嬷叫到了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李嬷嬷连连点头,等唐老夫人吩咐完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黄广见状连忙道,“老夫人不用操心,我姐姐这个人素来最会未雨绸缪,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安排妥当才能睡得着觉。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出门前半个月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路上就算找她要一根牙签也能找到,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常说她是个干大事的人。知道我们要来,姐姐肯定都安排妥善了,就不要麻烦您身边的嬷嬷再奔走了,反倒懂得我们这些晚辈心里不安。”
唐老夫人道,“没什么不心安的,我拿你们当自家人看待,所以不和你们客气,这要是换了旁人,我也只会面上应付几句就掀过去了。正因是自家人,才更要住得舒服才行。按理说你们难得来一次,本应该住在家里才对,可你们也看到了,统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实在是住不下,只能委屈你们在客栈暂时落脚。”
“瞧您说的。”黄阔笑道,“不瞒您老人家说,兴许住在外面我们还能自在些,否则放在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她肯定看什么都不顺眼,再拿出长姐的风范来教训我们,当着外甥和外甥女的面,我们的脸要往哪搁呀。离得稍远一些,她就算有话想说也没那么便利,我们反倒轻松些。”
一番话听得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都笑了起来。
唐学茹则瞪大了眼睛道,“舅舅,您就这么怕我母亲呀!”
“哈哈!”黄广道,“当年你母亲在黄家那可是说一不二,我们三个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喘,每次碰面只有挨训的份儿,偏偏你外祖父最是偏心她,我们就算跑去告状也没有用,回头被她知道了,还要被训得更重。”
黄氏听弟弟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一般。只是父亲固然已经逝去,当初相互依偎的兄弟姐妹也都长大成人,有了各自的家庭。
黄氏心中难免感慨,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你可不要信口开河,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小到大虽然教训你的时候多,可哪次是我平白无故地没事找事?还不是你自己做错了,小时候就不让人省心,但好歹嘴巴不像现在这么麻利,如今可不得了,嘴皮子越来越溜,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黄广嘿嘿一笑,对唐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开始教训起来了?”
唐老夫人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看着孩子们说笑,表情非常地和善。
黄氏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兄弟姐妹了,难得他们关系好,唐老夫人看着也高兴。崔妈妈送了新沏的热茶进来,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起了闲话。
唐老夫人问道,“怎么没带媳妇和孩子们过来?”
黄广道,“一来是路上不太平,怕带着她们出事,二来孩子们也太小,出趟门实在太费劲,不但他们辛苦,我们也跟着操心受累得受不了。何况家里也还有一堆的事儿,大家都出来了家里就没人看了,所以只好留了她们在家里。”
唐老夫人顺势问起了黄家兄弟的几个孩子。
第四百零五章 拘束
黄广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黄阔却是三个儿子。
唐老夫人听说黄家一切安好,几个孩子又都非常的聪明懂事,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如今孩子们还太小不顶事,等将来再大一些,还是要让他们走动起来才行。这都是实在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以后还要相互照应才是,千万不能因为距离远近而生分疏远了。”
黄广和黄阔痛快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关心起黄凤芝家里的情况。黄凤芝说话吞吞吐吐的一副小家子气,问三句答两句,看得一旁的黄氏一脸无奈。
唐老夫人也没有为难她,简单问了几句便没有继续,而且让崔妈妈看看后灶的饭菜准备齐全了没有,若是好了就赶紧摆起来,黄家人颠簸了一路,想必早就饿了。
崔妈妈快步出了门。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
黄凤芝神情不安至极,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黄广和黄阔面面相觑,都觉得二姐实在太过紧张,连句正常地问话也接不下来了。
好在崔妈妈很快便走了回来,“老夫人,饭菜都准备好了,前厅那边已经摆饭了,马婆子问您这边什么时候摆?”
唐老夫人便道,“这就摆起来吧,大家慢慢地吃,正好腾出功夫来说话。”
崔妈妈应了一声,又快步地走了出去。
唐崧舟听说前厅那边已经摆饭,就起身带着唐学荛陪同两位小舅子去了前厅。
唐老夫人这边开始摆饭,翠屏带着春桃和三喜忙前忙后,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菜。没一会儿唐氏也由吴妈搀扶着过来了,她和黄凤芝见了礼,十分客气地问候了几句。
黄凤芝坐立难安地答了,两个人都不是善于打交道的主,没两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老夫人见状道,“都来饭桌前坐吧,别站着说话了。”
大家在桌前坐了,唐老夫人和唐氏刚刚用过饭,只是象征性地陪了几口,黄凤芝舟车劳顿没有胃口,加之第一次到姐姐家里来,怎么好意思大嚼大咽的,大家很快就吃过了饭,翠屏又送上了新切的水果,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唐老夫人和黄氏看黄凤芝一脸疲惫,便打发吴妈去前厅瞧了瞧,回来说几位爷们正喝得热闹,一时半会怕是散不了。
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道,“女人家的身子不像男人,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受不了。让你妹子到萍姐儿的房间里躺一会儿,等他们吃完了再一起去客栈吧,不然她独个一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你说呢?”
黄氏自然答应,唐学茹却自告奋勇地说道,“让姨母到我的房间里睡!”
唐老夫人想着唐学萍的屋内摆的都是嫁妆和认亲时的东西,只怕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她立刻便同意了,“那你可要替我和你母亲照顾好姨母,若是有一丁点儿的怠慢,祖母可不饶你!”
“不会的!”唐学茹机灵地说道,“又不是搭不着边的亲戚,这可是我的亲姨母呀,我怎么可能怠慢她呢,您就放心吧。”
黄凤芝虽然浑身乏累不堪,但却不好意思就这样告退,坚持说自己不累,强颜欢笑地硬撑着要陪唐老夫人说话。
唐老夫人笑道,“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连茹姐儿都知道你是实在亲戚,如今既到了家,你还客气什么?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大家自自在在的最好。何况就算你不累,我操持了这一天也有些累了,可不能再陪你说话了,否则真把我累病了,你们怎么担待得起?快跟茹姐儿回房躺着养养精神,那些个男人见了酒可比什么都亲,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呢。”说到这里,又对黄氏嘱咐道,“你一会儿去前厅看看,叮嘱他们几句。我知道他们难得见面也是高兴,但饮酒不能过量,何况你这两个弟弟今天才到,这个时候喝多了容易伤身体,反正又不是只住一两日就走,他们想喝什么时候不行,今天就小酌几杯意思意思算了。谁要是不听,你只管把我搬出来,看看谁敢放肆!”
黄氏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何况崧舟酒量也不好,三杯五杯的他就倒下了,绝不会豪饮无度的。”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故作疲惫地说道,“那就散了吧,一会儿舅老爷和姨太太去客栈的时候我就不送了,等明儿再请到家里来说话,到时候叫上长房的人一并过来热闹热闹。”
黄氏答应道,“我一会儿就叫人给长房送帖子。”
说话间李嬷嬷走了进来,“老夫人,我回来了。”
“你脚步倒快。”唐老夫人指了指椅子道,“快坐下喘口气,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李嬷嬷顺了口气,笑眯眯地说道,“一切都好,严管事正领着吴介在那边安排呢,行李和箱笼全都卸下来规制好了,上房三间留给了舅老爷和姨太太住,下人们住在后厢房,这会儿正由严管事和吴介陪着用饭呢。”
唐老夫人闻声道,“那就好,这样我也不用操心了。”她说到这里,悄悄冲唐学茹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唐学茹立刻会意,拉着黄凤芝的手道,“祖母累了,姨母来我的房间坐一坐,我陪着您说话。”
唐老夫人还故意道,“茹姐儿这是有了姨母就不要祖母了?”
“哪能呢!”唐学茹俏皮地说道,“姨母远来是客,我自然得先可着她了,不然您肯定又会说我不懂事了。”
“怎么都有你说的,我可不是你的对手。”唐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照顾好你姨母,让她好好的歇一歇,别吵着她了。”
唐学茹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黄凤芝向长姐看去,黄氏冲她微微点头,她这才状着胆子向唐老夫人行礼告辞,黄氏和唐学萍都站起了身,唐学茹更是片刻都不想多待,快步冲出了房门。
唐老夫人客气地对黄凤芝道,“去吧,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你姐姐开口,千万不要外道了才是。”
黄凤芝拘束地答应了,由黄氏和唐学萍陪着出了门。
唐氏则只送到了门口,黄氏对她道,“快进去吧,都不是外人,这会儿正是起风的时候,小心着了凉。”
唐氏微微一笑,站在门前目送她们离开。
本来走在最前头的唐学茹见状又快步兜了回来,冲着白蓉萱叫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陪祖母说话。”
唐学茹似乎有些舍不得她,但更舍不得姨母,只能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等送走了姨母我再去找你。”
没等白蓉萱答应,她一溜烟似地跑了。
唐老夫人等人都走远了,这才对唐氏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唐氏嗯了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学萍要嫁人了,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也要有所表示才行,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些天,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想求您帮我拿个主意!”
第四百零六章 从前
唐老夫人闻声笑了笑,欣慰地说道,“我之前还准备提醒你一句,也不拘是什么好东西,只当是你这个做姑姑的给孩子们留个念想,多少要表示表示。你既然自己想到了,我就不多这个嘴,也免得讨你的嫌,觉得我伤了年纪就只会啰唆。”
唐氏一直是个糊涂性子,在为人处世上更是一团糟,整个家里唐老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眼见着唐氏上了年纪,反倒像是开窍了一般,比之前懂事了不少,许多事情不需要自己提醒,她自己就已经知道怎么办了。
唐老夫人想到将来白修治回到白家之后,唐氏作为母亲肯定要一起回去,面对白家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唐氏这个做母亲的要是立不起来,反而时时刻刻要儿女操心帮扶,忙帮不上还要拖后腿,治哥和蓉萱的未来便有些不可预料了。
唐老夫人乐意见到唐氏成长,她笑眯眯地问道,“你准备了什么东西给萍姐儿,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唐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唐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哥哥嫂子对自己素来敬重有加,待两个孩子更是视如己出,从来没让娘三个受半点儿委屈。当初自己从上海回来,街坊市井传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哥哥和嫂子却什么都不在乎,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挺直了腰板任人指指点点,可转过脸面对她时还要故作云淡风轻,仿佛外头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当初治哥刚到唐家时,不知是因为小小年纪颠沛流离还是水土不服的关系,生了一场重病,上吐下泻地把大家都吓了个好歹。当时唐氏还怀着身孕,而且因为忧伤气愤,怀相十分不好,接连来了三四位大夫都要她安心静养,切勿再劳烦伤神,否则对孕妇和胎儿都有危险。黄氏知道后,亲自照顾白修治不说,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等白修治康复之后,她却因为积劳成疾生了一场病……
唐氏怀着白蓉萱的时候几经打击,先是伉俪情深的丈夫在异地突然病逝,她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又生出了宋孚栽赃陷害自己与他的奸情一事,几经辗转,最后在外长房和闵老夫人的帮助下,唐氏带着回了唐家生活……
或许是因为忧伤过渡心力交瘁的关系,生产之际她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几次昏厥失去了意识。折腾了一夜孩子生不下来,她又有气无力,迷迷糊糊中居然看到逝去的丈夫白元裴。丈夫依稀和过去一样,温和中带着几分刻骨铭心的眷恋与柔情,看得唐氏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是来接自己走的吗?
唐氏已经无力至极,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之中。这一刻她不想再和命运抗衡,只想轻轻松松的闭上疲惫不堪的眼睛,追随着丈夫而去。
我们走吧……
我不想再经历漫长的苦痛,不想一个人面对无尽长夜孤枕难眠……
带我走吧……
唐氏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为之一松,仿佛再也没什么能够让自己烦恼,她很想握住丈夫的手,和他永远双宿双飞,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可就在这时,脸上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唐氏缓缓睁开眼,模糊中之间嫂子黄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床上,正狠狠地揪着自己的衣领抽打自己脸颊。
唐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见到自己醒来,黄氏大声叫道,“阿姝!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但凡你还有一点儿精神意志,都该赶紧醒来才是!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母亲,你的儿子年纪还小,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照顾他?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你难道不想看着他长大,听到亲口叫你一声妈吗?”
声音忽远忽近却又震耳欲聋。
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倾注到身体里一般,唐氏握着拳头从床上撑起了身子,嘶哑着嗓子叫道,“嫂子,我不行了,麻烦你跟产婆说一声,让她赶紧替我想想办法,我坚持不了太久了,孩子再生不下来,我就没有力气了!”
黄氏见她总算有了些精神,立刻答应道,“你放心,嫂子帮你去说。你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睡过去,想想你的两个孩子,这个时候你不挺起来,孩子要怎么办呀?”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原本已经准备放弃的唐氏听她提起了两个孩子,咬着牙点了点头。
一旁守着的唐老夫人则心疼的老泪纵横,吩咐李嬷嬷赶紧拿参片来塞到唐氏的嘴里咬着,好歹能提一提气。
又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唐氏总算平安生下了白蓉萱。孩子一落地她便昏了过去,唐家人又要忙大人又要忙孩子,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不知是不是生产的时候太过艰难,白蓉萱自打下生之后身子就瘦小单薄,比正常孩子足足小了一圈,吃奶也没什么力气,像小猫一般提不起精神。
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怕是养不到成年,只是不敢当着唐氏的面说。但背地里唐老夫人和黄氏都忧心忡忡,不知拜了多少菩萨念了多少佛。因为白蓉萱小时候太过瘦弱,处处都要受人照顾,唐氏对她倾注了比白修治还要多的精力和心血,也没有像白修治一样专门找乳娘照顾,而是由唐氏亲自带大。
唐氏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对哥哥和嫂子无比感激。
要是没有他们两人费心照顾,她和白蓉萱都不可能有今天,治哥也失去了父母,彻底成了一个没有倚仗的孤儿,将来能长成什么样,谁都不好说。
唐学萍是唐家长女,又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于情于理唐氏都该备一份大礼给自己的侄女。
她细细地向唐老夫人道,“您也知道,我一遇到这种事情就没了主意,之前自己琢磨了一番,选出了几样,您帮着看一看。我手里有一块田产,面积不太大,离杭州也不算远,丰年的时候收得粮食也足够一家人吃用了。另外还有一些玉器摆件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可我总觉得田产更合适,您觉得呢?”
当初唐氏出嫁时手里有多少陪嫁唐老夫人心里是有数的,白家生活优渥,根本瞧不上唐氏那点陪嫁,加上白元裴对她又是百依百顺,唐氏要什么不等自己开口,白元裴已经买回来讨她欢心了。因此嫁过去的那些年,唐氏的嫁妆一点儿没动,反倒是白元裴私底下添补了不少东西给她。
想必这些田产玉器也都是其中之一。
第四百零七章 准备
唐老夫人听着脸色微微一变。
女儿给萍姐儿添置东西她还不觉得奇怪,可怪就怪在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一些。
田产就不必说了,如今稍好一些的良田便要卖上不菲的价格,有些人家虽然有钱,但想买块好田不但要动用关系,有时候还要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弄出人命官司也是常有的事情。这种事情唐老夫人听得多了,早些年唐家也有买田的打算,毕竟田产是立家之本,民以食为天,有了田就等于有了粮食,一家人的吃喝嚼用就不用全部都放在茶园上了,也免得唐崧舟一天到晚山大的压力。只是后来经人介绍了几处,唐家看上眼的价格太高,连尝试都不用尝试,而那些价格合适的,田地又荒又烂,实在瞧不上眼,而且不用看都知道收成不会太好,很有可能从春到秋忙活一场,结果最后连种子钱也赚不回来。
这件事就被唐家暂时搁置在了一边,这些年也没人提起。这也是吴介宁可将水田租赁也不出卖的道理,这是人的根本,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有一口吃的,人就可以凭借坚忍的毅力活下去。
至于玉器这些东西,成色好的价值连城,看着不起眼的小东西却足以成为传家之宝,轻易不会示人。这玉器若是白元裴送给唐氏的,只怕也不会简单,说不定还是过去宫里流传出来的,就这么送人实在太可惜了。
两样东西都价值不菲,而且很有可能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唐老夫人为难地看了唐氏一眼,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给萍姐儿做个面子,以后进了婆家行事也有些底气。可这两样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一些,实在是太打眼了吧?”
唐氏倒没想这么多,淡定地道,“这些年我们娘三的吃喝嚼用,哥哥和嫂子从来提也不提,我如果直接拿东西给他们,想必是说什么都不会收的。这样一想,似乎也只能从孩子们的嫁妆聘礼上想办法了。”
唐老夫人知道女儿是个感恩的人,“你能记着哥哥嫂子的好,就比什么礼物都好。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和崧舟是亲兄妹,他自来没有把你看外,你嫂子更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羊有反哺之意,你想报答哥哥和嫂子的心没有错,只是东西太贵重了,他们怎么好意思接呢?要不你还是选小来小去的东西帮着添置一些,至于田产和玉器,你就留给治哥和蓉萱吧。”
唐氏能理解母亲的意思,她诚恳地说道,“这世上的东西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还是要看搁在谁的手里怎么用。当初要不是哥哥和嫂子大义收留,我们娘三个纵有家财万贯只怕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何况像现在这样的世道,没有家人的庇护,再多的钱财也守不住。”
唐老夫人听她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道,“如今这样的局面,若是个背后没人的土财主,还不就像个三岁娃娃抱着金元宝在乱世中横穿一般,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在那上面呢。我知道你是个有底的人,元裴虽然早逝,但给你留下的东西也足够受用一生了。他本就是个有算计之人,要不是走得早,只怕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尚不可知。人的命天注定,这都是个人的造化呀。只是送东西讲究个合适,你这当姑姑的直接掏出了田产来,等下面的荛哥和茹姐儿成亲的时候你怎么办?”
唐氏笑着道,“这个您放心,我还有不少的好东西呢,每个孩子都有,肯定会一碗水端平的。”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
往日女儿可不像今天这样,谁要是劝她几句,肯定会顺着别人的思路往下跑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的想法特别的坚持。
唐老夫人好奇地问道,“这是谁给你的主意?我怎么瞧着不像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话。”
唐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敢瞒您,其实这些东西本就是元裴活着的时候早就准备出来的。当初买这块田的时候,就是准备等唐家的孩子长大议亲的时候,我们这两个做姑姑姑父的人能有所表示。”
唐老夫人非常的意外,“敢情你们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
“这是元裴的主意。”唐氏想到亡夫,表情显得异常柔情,“我们成亲之后说起娘家的事情,他就说有些事情宜早不宜晚,要提前准备出来。等接到萍姐儿出生的消息时,他就已经开始琢磨着入手田产了,要不怎么这块田刚好就在杭州附近呢?原本按照他的意思,是要一点点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他……”讲到这里,唐氏没有继续下去,眼神黯淡无光,满面的忧伤之色,“所以后来荛哥和茹姐出生之后,因没了他出面,这件事最后也就没了下文。”
唐老夫人听着恍然大悟,“元裴是个有心的孩子,他这么做也是怕你在白家难做。娘家的底子太薄,你在几个妯娌间也不好相处,他这样悄默声的想方设法帮衬岳家,本意是为了抬高你的身份,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免得白老太爷看着不悦,哪有拿自家的东西给别人做面子的道理?元裴这个人……有城府有远见,心胸又是难得的宽广,他的确是太可惜了啊。”
唐氏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旁的白蓉萱也是低头沉思。
她自从出生之日起就没有见过父亲,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而来。只是不论是谁,每每谈及父亲的时候,无不对他赞赏有加,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白家的天下说不定会另有乾坤。
只可惜世上之事,永远没有如果。
父亲的逝去已然成了必然的结果,从而导致了唐氏和两个孩子的人生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假设白元裴还活着,只怕现在已经成了白家说一不二的掌事人,凭借他八面玲珑细心卓着的为人,即便唐氏大事上不靠谱,想必他也有办法帮着找补回来。哥哥作为他的长子,肯定备受器重,自小就要下苦心培养,而她也会被视作掌上明珠,当成捧在手里的宝贝吧?
那样的话哥哥就不会死,母亲也不会伤心的不甘离世,自己更不会颠沛流离,在花一样的年纪早早地凋零。
这一切就像个连锁反应一般,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人生也跟着随之改变。
唐氏的身子最近才刚刚得以好转,唐老夫人也怕她胡思乱想,回头再惹出不痛快来。她沉默了片刻,沉着地说道,“你可是想好了?这田产送出去,可就是萍姐儿的东西了,将来你可不能后悔往回要呀。”
原本还有些伤心难过的唐氏听候忍不住笑出声来,“您可真是的,当这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吗?哪还有往回要的道理,您放心吧,只要是物有所用,我都不会心疼的。等将来荛哥和茹姐儿成家,我仍有好东西给他们。”
第四百零八章 退缩
唐老夫人便和她商量道,“既然是你的东西,这件事儿也由你出面和你嫂、侄女说吧,我就不在中间帮着传话了,免得你嫂子和萍姐儿多心,再以为是我跟你说了什么话,惦记着你手里的好东西,说不定还曲解了你的好意,到时候好心办坏事就不好了。”
唐老夫人这个时候让唐氏自己出面,也是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有些事情虽说不用都放在明面上,但不说不做,好像别人的无私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长此以往总会心中不快。虽说谁做好事都不是为了回报,但做与不做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唐氏在唐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唐崧舟和黄氏不多想,保不准外人会怎么说,趁着唐学萍的婚事让唐氏露个脸,也证明给外人看一看,唐氏虽然在唐家过日子,但也不是什么家底都没有的穷酸货色。
正好为唐氏正一正名声。
白蓉萱能理解唐老夫人这么做的良苦用心,她看着唐老夫人笑了笑,觉得这些年外祖母在母亲的身上属实是没少操心,甚至连一些细枝末节也要想到,也真是难为她了。
偏偏唐氏一听说要去见黄氏和唐学萍,当面把这些事说清楚,她便有些退缩了,“这我怎么好意思出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时候直接交给学萍就行了。您也知道,我最不会说这些场面话,到时候肯定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老夫人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遇到个什么事儿就只知道往后躲。再过几年你也是要做婆婆做祖母的人了,难道到时候遇到难事还要躲到儿媳妇的身后去不成?不趁这个时候历练起来,等将来治哥和蓉萱遇到难处需要你出面帮忙的时候,你能求到谁那里去?阿姝,你也该长进长进了。自己家里的人,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就算说错了什么,谁又能笑话你?有些事就算不会,也要学着做了,我还能有多少年好活,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的!何况你尚且有母亲庇护,治哥和蓉萱又要指望谁去?”
唐氏被母亲说得面红耳赤,低垂着头一脸羞愧。
唐老夫人道,“这次萍姐儿的婚事你不要总往后面躲,多帮帮你嫂子的忙,我们家里实在没什么人,我又上了年纪,你嫂子有什么事总不好事事都找到我的面前来。你帮着给她打一个下手,正好也学一学婚事上的运作安排,将来治哥和蓉萱成亲的时候你心里也有个考量,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脑袋里连个章程也没有。”
唐氏红着脸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阿姝,你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的。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要说错也是我的错,你小的时候正是唐家境遇最艰难的时候,其时你哥哥还太小,不足以支撑家业,我又要顾着你们几个,又要顾着外头铺子里的事情,一家人的吃吃喝喝,大事小情……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何况那时候我急需你哥哥顶起事来,对他的关注就比你和你姐姐要多一些。你姐姐也就罢了,当时已经大了,能帮着我料理一些简单的家事了。只有你,年纪又小又照顾不到,这性格难免就有所缺失,等家里安顿下来之后,我再回身想起你来,这性格已经养成了,再想改变就不容易了。你是我的闺女,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是最心疼你不过的人了。我也不是要硬逼着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人活一世,许多事都是不由自主,你随心所欲了前半生,后半生也该学着应付一些事了。”
唐氏道,“您放心吧,我会慢慢学起来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神情却说不出的复杂,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担忧了。
白蓉萱在一旁道,“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陪着母亲一起去,我最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了,正好也可以帮帮舅母的忙。”
唐老夫人见她贴心懂事,笑着道,“那敢情好,你舅母如今逢人就夸你,说你越来越能干懂事了,你愿意帮忙,正好也替你舅母分担分担。你萍姐儿是新娘子,就算有事也不好让她抛头露面的,外人见到了还只当我们唐家没人,让个新娘子忙前忙后,为自己的婚事出力。虽说我们家素来信奉问心无愧,但传言太过难听,对家门终究是个损害,我们总不能一一去对外人解释,回头影响了子孙后代,那便是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情了。茹姐儿又是个不着调的,指着她帮忙,倒不如指望她不给家里人添乱。既如此你就给你舅母跑跑腿,女孩子学些管家的事情总是有好处的,免得嫁了人什么也不会,到了婆家现学可就来不及了。”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帮忙的。”
唐老夫人异常的满意,向白蓉萱说了不少与人打交道需要注意的地方。
前世自己在哥哥出事之前一直无忧无虑的,所以家里人也都拿她当孩子看待,自然也没什么人和她说这些道理,等她离开了唐家,一个人面对世上的险恶时,才会因为缺少经验处处碰壁,一路磕磕碰碰,完全是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坚持到了最后。
可她前世之所以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太过稚嫩,与人打交道的很多道理都不懂,才会遇事受挫,连怎么反抗都不知道吧。
白蓉萱专注地听着,觉得唐老夫人的话虽然简单,却蕴含着许多精炼的大道理,让人受益良多。
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结果一直说到前厅酒席散了,黄家人要去客栈休息时,唐老夫人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让唐氏和白蓉萱也去正门帮着送客。
黄家人当晚就住进了客栈休息,第二天一早,听到了消息的张太太打发家中的管事过来下帖子,要请黄家舅爷下馆子吃饭,其间还有李老爷作陪。如今李夫人的病情稳定,只要按时吃药就行,李老爷外出这么久的时间,心中牵挂着家里,打算这两日就要启程回徐州,这顿饭也当时给他践行了。
酒桌上唐崧舟又和李老爷敲定了下聘的日期,李老爷高高兴兴的踏上回程的路。
没过几天,长房的几个小姐也都赶了回来。最先回来的是唐学芬,她拖家带口的不但领着孩子,还由丈夫一路小心护送着到了家。长房一时间热闹非凡,唐崇舟见到女儿和女婿也格外的高兴,拉着唐学荣出来待客。
唐学芬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没什么亲热劲儿,倒是她的丈夫非常的会做人,一口一个小舅子的叫着,还把事先就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送了上来,惹得唐崇舟怎么看怎么顺眼,晚上拉着他多喝了几杯。
相姨娘是个聪明人,除了最初露了脸打过招呼应付了场面之后便没有出面,唐学芬也乐得不见她,躲在妹妹唐学莉的房里道,“怎么样,她还算老实,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这个‘她’说得自然就是相姨娘了。
第四百零九章 姐妹
相姨娘当然算不上安分守己,虽然面上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但近些年荣哥渐渐大了,相姨娘也越来越不安分了,背地里经常和唐崇舟使些手段,让唐崇舟对唐学莉这个女儿产生了不满。
不过姐姐已经出嫁多年,而且这位二姐素来心直口快,是个爆炭一样的性子,当初顶撞起父亲来也是毫不手软,常常把唐崇舟顶得无言以对。如果让她知道了相姨娘的事情,只怕家里又要闹腾起来。别说是当着姐夫的面不好看,这当口传扬出去,也会惹人笑话。
唐学莉微微一笑,“能有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唐学芬细细地打量了妹子两眼,“你和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我告诉你,要是她敢给你使什么手段下绊子,你一定要告诉我才行。咱们姐妹四个呢,还能让她一个后来的姨娘给压制住不成?一人就算给她一两句,也总比你一个人受着强。”
唐学莉点了点头,“你放心,要是有事我第一个找你商量。”
得了妹妹保证的唐学芬并没有放心多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实在太了解这个妹妹的性格了。什么事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愿意被人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唐学芬道,“如今家里就只有你一个,我们嫁得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这边遇到个什么事儿,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但如果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你还是要告诉我们一声,人多的力量大,就算我帮不上忙,保不准大姐和三妹就能帮得上,你可千万别一个人扛!”她又补充道,“实在不行就求到老夫人的面前去,如今她可是唐家的辈分最高的长辈,虽说长房和二房分了家,但无论是为了情分还是名声,老夫人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知道。”唐学莉笑着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啰唆,真不知道姐夫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就喜欢我啰唆!”唐学芬得意地看了妹妹一眼,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絮叨道,“三妹可能回不来了,大姐过两天就到。你说我是等大姐回来一起去二房拜见老夫人,还是明儿先过去一趟?”
唐学莉道,“你既然回来了,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老夫人的,我看也别等大姐了,明儿我陪你先过去,等大姐回来了咱们三个再去。”
唐学芬听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就是怕大姐小心眼,觉得我事事争先,抢在了她的头里。”
唐学莉笑道,“不至于吧,大姐还能为这种事情和你拌嘴不成?”
“哟!你是不知道,大姐近几年的脾气越来越大,非常的不好答对。”唐学芬撇着嘴说道,“我正好也给你提个醒,等她回来你别往她身边凑,免得哪句话不对惹恼了她,再被她揪着训斥一顿,实在是犯不上。”
当初在娘家的时候,唐学芬与大姐唐学英的关系最好,即便出嫁了两个人也走动的最亲。自从唐崇舟娶回了相姨娘之后,几个出嫁的女儿就不怎么回娘家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让人送些东西过来。起初唐崇舟有些不高兴,还是相姨娘软玉温存地安慰他,“姑娘们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死后都是要进人家祖坟的,怎么总好往娘家跑?何况家里有了我和荣哥,老爷身边也不缺照顾的人,就别在这种事情揪着不放,反而坏了父女间的情分。”
唐崇舟当然明白女儿们为什么和自己的来往少了,还不是因为相姨娘吗?
可章氏活着的时候自己没有对不起她,如今她死了这么多年,自己难道就该孤家寡人的活到死?
这几个女儿也是翅膀硬了,渐渐不把他这个老父亲放在眼里了,他身边的老熟人三妻四妾的多了去了,他这才娶了一个姨娘,几个女儿就这样翻脸不认人,简直要爬到他的头顶上来指手画脚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荣哥吗?见长房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们几个就不安分了……这要是没有荣哥,等自己有天动不了了,还能指望她们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不成?
她们瞧不上人家相姨娘,可善解人意的相姨娘却不会让他们为难,反而还在中间帮她们说话。
唐崇舟非常的失望,对几个女儿的态度也逐渐淡了下来,反而对荣哥更加倚重更加信赖了。
他又哪里知道,这原本就是相姨娘的打算,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唐学英和唐学芬少了与娘家的往来,姐妹俩的联系倒是更加亲密,所以唐学芬对唐学英的事情比较了解。
唐学莉诧异地问道,“大姐过去不是这样的,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婆家的日子不好过,把她的性格也磨变了?”
“你这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唐学芬哈哈大笑,解释道,“如今大姐的孩子都大了,婆婆也是个掉光了牙齿的老虎,根本就不足为惧,甚至还要贴着好脸子来溜须大姐,毕竟她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要是大姐不管她,只怕她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瞧你说的。”唐学莉摇了摇头,“姐夫家里又不是只有大姐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家中的老人死去都不知道呢,可见你全都是胡说来糊弄我的。”
被妹妹当场戳穿的唐学芬面色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打个地方,你就非得跟我对峙清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认死理!这人老了就得服老,自己都动弹不了了,事事要人照顾,要是这个时候大姐给她点脸子看,你觉得她能反抗得了吗?就算姐夫有心,可家里那么多事等着,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全部都照顾到位吧?”
这倒是真的。
唐学莉点了点头,“大姐不是那样的人,虽说年轻的时候婆婆给她立过规矩让她吃了不少苦,但人都到了这个时候,往日的小恩小怨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大姐自己也会老,也会给人做婆婆,别的不说,总要给孩子们做个表率吧?不然他们有样学样的,等将来大姐和姐夫老了,孩子们还能敬重孝顺他们吗?”
唐学芬笑了笑,“大姐自然是不会做什么的,只不过久病床前无孝子,她婆婆都病了快一年了,每天这样汤汤水水的伺候着,换了谁都受不了,大姐的脾气大一些也是正常。”
唐学莉道,“那这次大姐回来估计住不了几天就会回去了,毕竟她婆婆还病着呢。”
“那是肯定的。”唐学芬道,“不只是她,等萍姐儿的婚事一办完我就走。”
唐学莉十分的意外,“这么急做什么?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要多住几天啊。”
“算了吧,你也别留我了。”唐学芬道,“我可没你的好性子,在这家里住着不舒服,还不如回自己家呢!对了,听说三妹根本就不回来,还让大姐帮着把礼金带来了。”
第四百一十章 交流
唐学莉听着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三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还真要和娘家断绝往来不成?她就算不看父亲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二房的感受,这些年老夫人常惦记着她,每次见了我都要问上几句,结果二房办喜事,她却不露面,这算怎么回事呀?”
口气中带着几分不满。
唐学芬小声笑道,“她那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是大面上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何况这些年在婆婆的手底下小心谨慎地过日子,当初的那些棱角已经磨没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什么事儿都可着自己性格来的唐学莲了。她这次不来,实在是情有可原,你可不要冤枉她才是。”
唐学莉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三姐到底怎么了?可是她婆家出了什么事儿?”
唐学芬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想了想,还是对妹妹说道,“她怀孕了!这会儿日子还短,而且她又有些年纪了,胎像有点儿不好,大夫嘱咐她安心静养,现在连地都不下了,整天就在床上躺着养胎。这种情况妹夫又怎么敢放她回来?你三姐姐这些年子嗣艰难,好容易怀上一个,婆家都拿她当宝贝一样,过去没享受过的待遇这会儿全都享用上了,简直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那个婆婆也一改往日的脾气,对她和颜悦色的,要什么给什么,简直好得不得了。你莲姐儿最初还准备看情况再定夺,若是身体允许就回来瞧一瞧。听说老夫人前些日子特意命家里的人给她送去了一张求子符,这符咒刚到手里没多久她就怀孕了,也不知道是符咒灵验还是凑巧赶上了。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想到老夫人的跟前磕个头道个谢。不过我听说之后,特意让家里的妈妈赶过去瞧了瞧她,不但给她送了补品和药材,还特意转告她不要乱动,还是听从大夫的安排,安心在家养着。免得真动了胎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她婆家本身就瞧她不起,要是因为娘家的事儿弄掉了孩子,以她婆家的那个脾气,还不得怪罪到咱们家头上来呀?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还是都太太平平的才好。”
唐学莉听着十分高兴,“真的呀?三姐姐也算是苦心甘来,以后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一些了。”
“谁说不是呢!”唐学芬叹了口气,“咱们姐妹中间,顶数她嫁得最不好,上头那个婆婆就像只母老虎一样,一把年纪还死守着家事不放手,下头的那个妯娌更是个不可轻视的笑面虎,当着你的面笑盈盈的,转过头来就要下绊子使手段,三妹这些年可没少着她得道。”
唐学莉心疼地说道,“三姐的性格也太强势了一些,什么事都不肯忍让,自然不受婆婆的待见,不像她那个弟妹,当着婆婆的面花言巧语特别会说话,你让三姐姐去学也是学不来的。”
“哎。”唐学芬感慨地说道,“也是母亲走得早,她自小就孤僻,和我们几个也不亲近,没嫁人的时候就只知道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知道她整天鼓弄些什么东西。”
唐学莉道,“过去相姨娘还没进门的时候,她每次回来也都是打个照面,之后就回之前自己住过的房间里待着,就算见了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我也想像别人家的姐妹似的,大家见了面就亲亲热热地说上一会儿话,可每次到她那儿感觉就像在和冰块交流,不仅她不自在,我也觉得尴尬,后来相姨娘进了家门,她极少回来,我就更见不到她了。每次写信问候一声,得到的回复也总是‘一切都好,不用挂念’之类的话。也不知道她是真过得好,还是出言搪塞我。”
“好什么好?”唐学芬哼了一声,“她日子过成什么样,谁没长眼睛看不着还是怎么着?不过是顾念着她的面子,有什么事儿都不肯直说罢了。她那个人,真是不太会办事。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也都是要看自己。她有今天,也怪别人不得。当初我生老二的时候,孩子办满月酒,我特意早早地就让人给她送了消息。你说她这个做姨母的,就算不能亲自来看看孩子,是不是也该送个东西表示表示?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回头找个由头就把礼还回去了。结果她可倒好,只让管事的送了个口信过来,说是恭喜恭喜,之后就没了下文。当着婆婆和小姑子的面我又不好发作,还要帮着她想借口。要不是你和大姐给我长脸,一个送来了长命锁,一个送来了金豆子,我都没脸在婆家行走了。我这些年心里也一直憋着一口气,要不是看在她是我亲妹子的份上,我早都不想和她往来了。我家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没必要总拿自己的热乎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我图什么啊?”
唐学莉安慰道,“自家的姐妹,你还挑她这个做什么?她那个人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学芬道,“你也不用劝我,事情是没摊在你身上,换了你只怕还没有我这样的好教养呢。后来我也看得淡了,说东说西不如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将来她遇到难处,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可也不愿意和她走动得太亲,她那个人……实在是让人寒心。”
唐学莉不知道该怎么从中劝和,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学芬后知后觉地笑道,“你瞧瞧我,好容易回一趟娘家,跟你翻肠子倒肚子地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十年谷八年糠都要翻出来说,实在是没话了。”她吃了一口水果,故意换了个话题,“对了,如今萍姐儿都要嫁人了,你只比她小两个月,家里对你是怎么安排的,父亲之前可有和你谈过?”
唐学莉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姐姐的眼神,尴尬地说道,“父亲近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张罗忙活,哪有时间管我的事呀。”
唐学芬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怎么能行呢?女儿家就这么几年好时候,等再过两年就没有适龄的男子啦!父亲是个糊涂人,现在眼里有只有宝贝儿子,你要跟他把话说明白才行呀!当初留了你是要招赘的,如今有了儿子,就算父亲肯,相姨娘也未必会答应。对你到底是个什么安排,也要早做决定,你要是不好意思和父亲讲,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我和大姐帮你去跟父亲说,总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第四百一十一章 打趣
唐学莉连忙道,“还是不要了!现在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出嫁了,家里的事情谁管呀?父亲年纪渐渐大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要是都扔在他身上,我怕他一个人承担不来。”
唐崇舟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难怪唐学莉会不放心了。
唐学芬道,“你要是个儿子,那我什么都不说了,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再这么耽误下去,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现在膝下有儿子,他之所以愿意这么奔波操劳,你以为是在给你攒嫁妆呢?这是在给宝贝儿子铺路呢,我的傻妹妹,等你错过了好时候,将来没有了好人家,谁又能管你的死活?你不为自己考虑,将来总有后悔的时候。”
唐学莉一时无语,低着头没有开口。
唐学芬道,“这件事儿你就不要管了,回头我会和大姐看着办的。长房如今有相姨娘和荣哥,就算你出嫁了,一时半会也倒不了。何况我们几个毕竟是姓唐的,难道嫁了人就不顾娘家了?这边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夹在中间,自以为是在替父亲分忧,说不定早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拔掉,眼不见为净呢。”
唐学莉沉默着叹了口气,表情显得格外无奈。
第二天一早,唐学莉陪了唐学芬带着丈夫和孩子去见了唐老夫人。唐崇舟却借口家中有事,没有陪同。
唐学芬见状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到了二房,她还是要挤出一脸的笑,却拜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见过了唐学芬的丈夫,问了家里的事情,见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满意地让唐崧舟陪着去前厅喝茶,把后院留给娘几个说说知心话。
唐学芬的丈夫走之前还看了妻子一眼,唐学芬大咧咧地说道,“看什么看?祖母这是要问问我在婆家有没有受委屈呢!看我一会儿怎么告你的状?”
唐学芬夫妻之间的感情很好,丈夫听着笑了笑,“你尽管告状好了,我没做过的事情,谅你也编不出来,何况祖母她老人家明察秋毫,根本就不会相信。”
“这可说对咯!”唐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看芬丫头这样,就知道在婆家肯定没受什么磋磨,嗓门还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大。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委屈,我算看出来了,你在家里也是个山大王,不欺负人家就是好的了,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唐学芬的丈夫由唐崧舟和唐学荛陪着去了前厅喝茶。
唐老夫人见唐学芬的几个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每个人都赏了东西,命白蓉萱和唐学茹领着去玩。
白蓉萱和唐学茹乖巧地答应了,领着几个孩子出了门。孩子们最初还有些拘束,但在唐学茹的带动下,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一口一个姨母地叫着,跟在唐学茹的身后就像几根小尾巴一样。
唐老夫人这里没有了外人,还真就问起了唐学芬在婆家的情况。
唐学芬道,“您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虽不敢说是说一不二,但也差不多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本身就是好强的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一点儿也不意外。”又问起了孩子们每日的功课,跟着什么人读什么书,婆婆的身子好不好,小姑子什么时候出阁的事情。
唐学芬有问必答,最后又说到了唐学莲的身上。
得知唐学莲怀了身孕,唐老夫人非常的高兴,“这孩子,有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也不给家里捎个信过来,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唐学莉听得一脸尴尬。
虽然唐老夫人没有别的意思,但在她听来,却仍旧是自己的姐姐太不会办事了。
唐学芬淡定地说道,“她那个人,这些年都要被婆婆管傻了,说话办事没一个能看的。”
“快别这么说。”唐老夫人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们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这性格也是南辕北辙,没一点儿相同。你自己争强好胜,难道还要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成?莲姐性子虽然孤僻了一些,但心地善良,是个心里有话说不出来的人。你们姐妹不要挑她这个理,还是要多和她走动才是。若是你们母亲还活着,也是乐见其成的。”
唐学芬原是怕唐老夫人怪罪才这样说的,见她反过来劝上了自己,忍不住笑着道,“你放心吧,我是最宽和大度的人,就算她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我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何况她现在还怀了身孕,没什么是比她大的了,我自然只能靠边站,不敢去招惹她了。”
“你们听听……”唐老夫人听她说得有趣,指着她说道,“这一张利嘴,谁能是她的对手?说来说去,你还成最宽和大度的人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唐学芬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过杭州了,难得碰面,唐老夫人自然要留他们一家人吃个午饭,便让李嬷嬷去后灶吩咐了一声,还让她派了阿顺去客栈里将黄家的舅爷和姨太太请过来陪客。
唐学芬有些意外地说道,“哟,黄家舅舅从宜昌赶过来了?”
“是呀!”黄氏高兴地道,“这天南海北的,何况四处又不太平,原不想折腾他们,可事先连个信也没递,竟是直接赶过来的,等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到了家门口,再没有往外撵的道理。”
唐学芬道,“这就是先斩后奏,虽说强硬却也最是管用。”
李嬷嬷出去安排,得了消息的唐学萍匆匆赶了过来。
她一进门,就被唐学芬拉着打趣起来,“哎哟哟,快让我瞧瞧新娘子!别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原是不信的,可看到学萍这一身的喜气我就不得不信了。看把你美的,脸色红润更胜过去,可见是心急着嫁到张家去,给人家洗手做羹汤了。”
唐学萍顿时羞红了脸,“芬姐!”
唐学芬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了,“你跟我说,这会儿是不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呢?心里已经长草了吧,是不是恨不得明天就是正日子,赶紧嫁过去就好了?”
她这番话还真就说中了唐学萍的心事。婚期临近,她的心就像打鼓一样整日乱跳个不停,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动不动就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婚后的日子,可没一会儿又担心婚礼时出什么错,嫁妆翻来覆去地已经查验了几十次,看得翠屏一脸无奈,“萍小姐,您放心吧,这嫁妆一样都没少,您可别翻腾乱了,到时候不好收拾。”
唐学萍就这样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恨不得明天就把婚礼办了,也让自己赶紧踏实下来,别像现在似的,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没有片刻的安宁。
唐学萍低垂着头,脸红如霞,咬着嘴唇不说话。
黄氏在一旁道,“她的脸皮薄,你快别逗她了。”
唐学芬笑着道,“这有什么,谁成亲之前不是这样的,我嫁人的那时候,每天都数着时辰过日子。”
大家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和离
“你脸皮厚,说出来也没什么,萍姐儿可不一样。”唐老夫人笑着说道,“你再逗她,小心弄急了不依你。”
“哎哟,祖母您偏心!”唐学芬甩着手撒起娇来,“同样都是孙女,您怎么只惦记着她,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唐老夫人道,“这可是欲加之罪冤枉我了,我怎么不担心你了?你们几个都是在我眼前长大的,自打出嫁那天起,我就整日地惦记着,生怕你们在婆家日子过得不好,受了什么委屈连个诉苦的地方也没有。好容易把日子过稳定了,我又开始担心你们的孩子,我都嫌自己操心操得太多了,白头发全是因为你们几个才生的。”
唐学芬立刻道,“那您给学莲送求子符,怎么就没想着顺道也给我送一个?”
“啊?”唐老夫人听着有些傻眼,“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个心思!你们姐妹中间,你是子嗣最多的,何况都到了这个岁数,你还准备再生养一个呀?”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唐学芬,换了旁人准会害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倒是异常的淡定,“之前事情多,生养前几个孩子的时候忙得顾头不顾尾,感觉没怎么上心孩子们就长大了。现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的,几个孩子也都能甩开手脚不用我操心了,我就想趁着自己还在动得了的时候再要一个……”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那姑爷是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愿意的。”唐学芬嫌弃地说道,“他那个人呀,什么事情都是好好好,一点儿自己的主意也没有。跟他过了这么些年,我就没在他的嘴里听到句不行,真是愁死个人。”
黄氏指着她道,“你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样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未必找得到,你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一副不稀罕的口气,小心老天知道了收回你的福气,到时候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唐学芬吐了吐舌,虽然已经出嫁多年为人母亲,但身上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活泼,而且面对自家人的时候异常的放松,没有半点儿的不自在,“知道啦,我以后再也不说就是了。我以后可不能再带着他回娘家了,要是给他知道长辈们都帮着他说话,以后待我还能像过去那般敬重吗?”
大家听着又笑了起来。
说了一会儿的话,得了消息的黄广、黄阔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大家在前厅见了礼,唐学芬的丈夫给两位舅舅请安问好,黄广见他也没比自己小多少,笑得有些不太自在。赶过来的黄氏没见到妹妹,诧异地抓了小弟弟问道,“凤芝呢?”
黄阔道,“二姐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客栈里休息呢,我们看她病恹恹的,就没有叫她来。”
黄氏听他说话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起也敢和我打马虎眼了?赶紧照实说,你二姐怎么了?”
黄阔只好悄悄把她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二姐出门的时候和婆家闹得挺不愉快,她婆家派人给家里送了封信,说是二姐要是三天之内不赶回去,家里就要张罗休妻。因家里人都出了门,接到信的管事便做主命人托关系把信送到了杭州来。今天早上你们家铺子的伙计把信送了来,二姐看完了信,气得当场昏了过去。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怕惊动了老夫人,所以就没敢声张,私底下请了大夫过来,给二姐诊了脉开了药,这会儿喝了药在客栈里睡下了。我们刚看她睡着,这边就送消息请我们过来。我的本意是让大哥自己来,我留下来照顾二姐,可大哥担心这样会让人起疑,留了富贵叔两口子在客栈里照顾二姐。”
富贵叔是黄老爷生前十分信任的人,在黄家做了一辈子的事。他老婆是个哑巴,只会闷头做事,既憨厚又老实,黄家的人都很喜欢他们。
听说留了忠心可靠的人,黄氏稍稍放下心来,脸色不悦地说道,“凤芝的婆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凤芝嫁过去这么多年,在婆家谨小慎微地做事,奉养婆婆照顾丈夫,生儿育女操劳家事,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他们家也别欺人太甚!真要休妻,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不如请了两家的宗亲长老,好好地说道说道。我听说凤芝在家里大事小情都要操心不说,就算到了今天婆婆用饭的时候还要帮着布箸夹菜,晚上还要打来洗脚水,也不出去问问,家里就算养个仆妇下人也没这样指使的道理,他们根本就没拿凤芝当人看待!”黄氏气哼哼地道,“你和阿广早已成年,有些事不用我说心里也该有个数才行。要是你二姐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你们两个可不要躲在一旁不敢出面,横竖黄家还没倒呢,养你二姐一个人能废多少米面,实在不行我再添补你们一些,总之不能看着她无路可走就是了。当初母亲早逝,咱们四个是一起长大的,你们也要心疼心疼她才行呀!”
“看你说的!”黄阔道,“长姐尽管放心就是,真闹到一步,我肯定不会让二姐吃亏的!这些年要不是看在二姐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他们家的门板卸下来做棺材,吃饭的锅都给他凿穿了。黄家的人还没死绝呢,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人受委屈还装作看不到!来的路上我和大哥已经商量好了,实在不行就把二姐接回家里去,她的孩子要是愿意跟着,我们黄家也养得起。”
黄氏听着连连点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不忘手足之情是极好的,爹娘在天有灵,该是多么地欣慰呀!”
黄阔道,“大哥刚刚还跟我说,二姐的婆家这是好日子过久了,有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大闹一番,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厉害。不过这些还是要看二姐自己的意思,要是她愿意回婆家过日子,我们就不要折腾得太狠,免得她夹在中间难做人。要是二姐也过够了,我们就把她接回到家里来荣养,但怎么接还是要商量商量的。家里就算养个仆人出了家门,还要把这些年的钱款清算清算呢,更何况二姐还生了孩子,又任劳任怨的辛苦了这些年,她婆家要是想轻轻松松地把人撵出来,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黄氏道,“你们两个毕竟是男孩子,和她还隔着一层亲,回头我找个工夫跟她说说话,看看她是什么意思,等有了她的结果,咱们再研究怎么和她婆家周旋。”
“行!”黄阔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其实大哥本意就是要你去和二姐说一说,只是担心你手头上的琐事太多,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来。”
“你放心吧,我怎么也要腾出个工夫来。”黄氏保证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气闷
唐崧舟见妻子和小舅子躲在一边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半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姐弟俩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神神秘秘的,难道连我们也不能听吗?”
妹妹的这些罗烂事怎么好当着外姓姑爷的面说?
黄氏强笑着道,“能有什么事儿,我问问妹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唐崧舟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不严重吧?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没等黄氏开口,一旁的黄阔已经抢先道,“姐夫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许是路上折腾得有些狠,只不过绷着一根神经所以还不觉得,现在到了地方,那口气一松,人就病倒了。已经请了大夫开了药,这会儿二姐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如今到了家里,你们可千万不要生分才是,有什么事都跟你姐姐知会一声,也免得她惦记。”
黄阔痛快地答应了。
一屋子的男人说起了话,黄氏趁着去后灶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的空当出了门。
一想到二妹的日子过成了这样,她的心里就不舒服,沉着脸去了后灶。马婆子见状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忙上前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黄氏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就想事情想出了神。”后灶这会儿忙得热火朝天,煎炒烹炸每个人手里都一滩的活。黄氏问道,“怎么样,能忙得过来吗?”
马婆子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道,“忙是忙了点,但好在还能应付得过来。夫人尽管放心,我们也不是那一味逞强的人,真到了手忙脚乱的时候,肯定会跟您说再调人过来的。”
黄氏对马婆子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非常满意,她笑着道,“正该这样,可千万别硬挺着不说,不但自己的身体受不了,回头再耽误了事儿,两边都不讨好。”
“这是大小姐一辈子的大事,我们明白其中的利害,绝不会出错的。”马婆子小心谨慎地回答道。
黄氏笑了笑,“中午的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一会儿就可以上桌了。”
黄氏问起了菜品的安排,见马婆子荤素搭配得当,又选了新鲜时令的小菜搭配,异常满意的赞赏了她几句,把马婆子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马婆子道,“夫人且安心,还是去前头等吧。这里冒烟咕咚的,小心呛到了嗓子。到处都是油烟子,粘在身上也不好闻。”
黄氏答应了,从后灶退了出来,刚好就遇上了来找她的崔妈妈。
崔妈妈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都清瘦了不少。她开门见山地向黄氏道,“花棚那边打发人过来问什么时间把花送过来好,我掐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让他过两天就给送来,正好咱们也看看花都开得怎么样,要是有不好的也来得及更换,别等到了正日子,摆出来的花不成样子,没得让人笑话。”
黄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你替我做主就行了。”
崔妈妈立刻就察觉出了异样,谨慎地问道,“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黄氏素来也没有拿她当外人看,直言不讳地将黄凤芝和婆家的一堆烂事说了一通。崔妈妈听后冷哼了一声,“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二小姐身上的事可不就验证了这句话吗?当初二小姐出嫁的时候,我们黄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那看人下菜碟的婆家自然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如今黄家可不是之前的黄家了,两位爷都是顶能干的,生意也做得稳稳当当,反倒是二小姐那个上不了高台盘的婆家,除了那两间入不敷出的铺子和几百亩良田之外,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他们这个时候撕破脸,明显就是看我们黄家软弱可欺,任由他们揉捏,这次要是顺了他们的心,只怕日后更要骑在我们的头上了。小姐说得对,就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也让他们掂量清楚自己的重量,别把脖子扬得太高,整日以鼻孔示人。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之所以不说,一来是二小姐自己能忍,二来也是不愿意亲戚间弄得太难看,白白让外人看笑话。如今他们自己不要脸,也怪我们不得了。”
这番话简直字字句句说在了黄氏的心口上,她一把抓住崔妈妈的手道,“正是这个道理,回头你去问问凤芝是什么意思,得拿清楚她自己的意思,我们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别到最后她还要回婆家过日子,咱们把事情做绝了,到时候她夹在中间,只怕会生不如死的。”
崔妈妈气愤地说道,“像二小姐婆家那样的人家,就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要是他们真同意和离,倒是二小姐的福分了,能远着就尽量远着,还回去做什么?”
黄氏叹了口气,“你别忘了,她下头还有孩子呢!女人有了孩子,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事事都要以孩子为先,为了他们宁可自己多受些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
崔妈妈自然明白,她点头答应了,“那您看我是什么过去合适?”
“就这两天吧。”黄氏心疼地道,“去的时候带些补品给她,看看她瘦得那个样子,就像常年吃不饱饭似的,让人看着就心里难受。”
崔妈妈道,“我知道了,夫人放心吧。”
说话间吴介匆匆跑了过来,“夫人,门房那边来了喜铺的人,说要和家里人对接大小姐成亲要用的一应物品。”
“我去,我去!”崔妈妈二话不说地跟上了吴介的脚步,两个飞快去了正门口。
黄氏则一个人在外面站了良久,直到情绪平复下来后这才去了唐学茹那里。
唐学茹正带着几个孩子玩捉迷藏,唐学芬的长子被罩上了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双手张开四下摸索,几个孩子却屏息凝神地躲在了角落里,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唐学芬的长子听到了黄氏的脚步声,立刻向前几步一把抱住了黄氏,笑着说道,“我抓到了!我抓到了!”
几个孩子先是一愣,但随后就笑了起来。
摘掉了眼罩的唐学芬长子看到了眼前的人后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松开了手,“二……二奶奶,我……我……”
黄氏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没事儿,你们玩得还挺开心。外头天冷,又起了风,怎么不到屋子里玩去?”
唐学茹闻声跑了过来,“屋子里太小施展不开。”
真是个野猴子!
黄氏四下找了一圈,向女儿问道,“蓉萱呢?”
“她去看姑姑了。”唐学茹小声道,“听说大姐成亲时姑姑要送份大礼,她们娘俩肯定是偷偷商量去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呆瓜
黄氏听着一惊,“大礼?什么大礼?”
“这我怎么知道!”唐学茹扁了扁嘴,生气地说道,“我追问了好几次,可蓉萱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还说不要急,等我成亲的时候也有。神神秘秘的,分明就是有心瞒着我。过去她可不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开始和我藏心眼了。”
人家那是长大懂事了!
黄氏皱了皱眉,“这个阿姝,让我说她什么好?”
唐学茹没心没肺地笑着道,“这是姑姑的一片心意,您干嘛要生气?”
“你懂什么?”黄氏本来就没好气,闻声瞪了她一眼,“你姑姑手里的好东西多半都是从白家带回来的,她下头还有治哥和蓉萱要照顾,我们怎么能要她的东西?”
想到这里,细心叮嘱女儿带着几个孩子好好玩,尤其要注意安全,不许爬上爬下的胡闹,免得磕了碰了的不好交代。
唐学茹保证道,“您就放心吧,被禁足了这么久,我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这会儿听话着呢,您就算不说我也想到了。”
黄氏忍不住笑了笑,“可见这办法管用,以后你不听话,就用这个办法制你!”
“老天爷呀……”唐学茹哀嚎道,“快饶了我吧!”
黄氏转身去找唐氏。
唐氏正在和白蓉萱商量着送给唐学萍的田产,“这是当年你父亲亲自选的,不但位置好,而且种什么得什么,是块难得的良田。唯一的缺点就是小了些,满打满算收成也不会太高,想指着它飞黄腾达大富大贵是不能够的。”
白蓉萱笑着道,“没想到父亲还挺懂得未雨绸缪的。”
“他那个人呀……”唐氏提到丈夫,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温柔,“总是走一步想一百步,事事都要想在头里,有时候夜里做梦嘴里还嘀咕着生意上的事情,可见就算睡着了脑袋仍然想个不停。”
是不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会那么年轻就早逝了呢?
老人们不是常说过慧易夭吗?
白蓉萱想到素未谋面的父亲,有些失落地低着头没有开口。
唐氏望着桌面上的田契,忽然想到当日丈夫将她交给自己时的情景。
当时正值盛夏,房檐下养着的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声音清脆婉转,悦耳动听。夕阳西下,刚吃过晚饭的唐氏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子下出神,年轻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茶水。
天色渐渐变暗,周围的空气也骤然转凉。
唐氏正准备起身回房,一件暖和的大衣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熟悉的气息驱散寒冷,将周身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唐氏没有回头,微笑着向后依偎过去,懒洋洋地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之上。
白元裴道,“真是个小呆瓜,入夜天气转冷,怎么也不穿件衣服?阿吴呢?”
问起了吴妈的行踪。
唐氏不太在意地说道,“我今天胃口不太好,特别想吃酸酸的东西,让她去后灶帮我煮酸梅汤了,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行啊!”白元裴点了点头,“我陪着父亲出去见重庆的客商,被灌了好几杯酒,这会儿肚子正难受呢。”
唐氏这才回头看了丈夫一眼,只见他白皙的俊脸微微泛红,但身上却没有一丝酒气,她惊奇地说道,“你喝酒了呀,我怎么没闻出来?”
“你近来娇惯得很,一丁点的异味钻进鼻子就要吐个不停。”白元裴笑嘻嘻地说道,“我怕遭你嫌弃,所以特意换了衣服,嚼了茶叶才过来的。”
“哎呀,你以后不用这样。”唐氏道,“又不是牛马,怎么能去嚼茶叶呢,你再这样惯着我,可是要把我惯坏的。”
“我娶你回来,本身就是要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白元裴定定地看着她,“不过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穆老大夫过来瞧一瞧呀?”
唐氏道,“可能就是吃错了东西吧,而且天气也实在太热了。你别大惊小怪的,让人知道还以为我多娇气呢。”
白元裴听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阿姝,是不是谁又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唐氏连忙摇了摇头,“你别听风就是雨的,你要总是这样,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也不敢跟你说了。”
白元裴将她抱得更紧,“小呆瓜,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去?整个白家唯一能给你做主的人就是我了。”
唐氏襟着鼻子道,“你不要总叫我小呆瓜,明明不呆也被你叫呆了。”
“哈哈!”白元裴看着妻子可爱俏皮的模样,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随身抽出一张纸质模样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看看,喜不喜欢?”
自从结婚之日起,白元裴隔三差五就要给唐氏东西,把唐氏娇惯的无论什么东西到了手里都不觉得意外了。
她好奇地展开来,借着回廊下的灯笼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居然是一张田契。
好端端的,给自己田契做什么?
唐氏不明所以得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丈夫。
看着那双单纯的没有涟漪的双瞳,白元裴的心底软成了一滩水,他笑着道,“小呆瓜,还说自己不呆呢,这不是呆瓜是什么?”
唐氏哼了一声,挣扎了一下想要逃开丈夫的怀抱,没想到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唐氏不满地道,“你再叫我呆瓜,我就不理你也不跟你说话了。”
“好好好!”白元裴缴械投降,“以后再也不叫了,这总行了吧?”又从妻子的手中接过田契,指着上面的地址说道,“你仔细看看,这块田离杭州不远,虽然面积不大,但却是块难得的良田,我费了很多功夫才花高价才从老农的手里买过来。那家的儿子不争气,身上染了赌债,帮派里的人发了狠话,七日之内不还清的话,就要把他点天灯。老农愁得没有办法,只好把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出卖了。”
“哦!”唐氏听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要花高价买呢,肯定不想趁火打劫,又有心想要帮帮人家,所以才这么做的,是不是?”
一句话就说到了白元裴的心坎上。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妻子,见微知着,能懂自己的安排和用意。他动情地在妻子脸上吻了一口,吓得唐氏惊叫起来,“哎哟,别闹,还有下人在呢。”
白元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小呆……”顾忌着答应了妻子先前的话,只能改口道,“你仔细瞧一瞧,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哪还有旁人了。他们要是这样没有眼力见,我怎么可能留在身边伺候你?”
唐氏听了四下里看了一圈,虽然廊下的灯笼都点上了,可院子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着,刚刚还在花架子下服侍的丫鬟也都不见了踪影。
她稍稍松了口气,“好端端地买田产做什么?你是准备做地主老爷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担忧
“可以呀!”白元裴高兴地说道,“我做地主老爷,你做地主婆,我们两个手里把着一大片田产,这辈子都不愁没饭吃了。”
唐氏在他的怀中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没正经了,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打算?”
白元裴道,“你娘家哥哥不是已经有了长女吗?我琢磨着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又是我的岳家,等萍姐儿出嫁的时候,咱们这做姑姑做姑丈的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所以我现在就开始琢磨着购入一些离杭州近的田产,等孩子嫁娶的时候也有好东西显摆,让萍姐儿的婆家不敢小瞧他。”
唐氏听着一愣,抬头向丈夫看去。
白元裴见妻子的眼光中居然没有喜色,反而全是害怕与担忧,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安排吗?”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让我在娘家面前有面子。可也不用做到这一步,要是让外人知道,肯定又要指指点点说我家底太薄,高攀你了。”
白元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你理他们的话做什么,且让他们说去,一群只会背地里嚼舌根的长舌妇,要是被我知道了,非要用烧红了铁钳子好好的滚一滚他们的舌头才行,看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何况日子是我们的,你好与不好,我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不要理会别人的话。”
唐氏感动不已,软软地靠在丈夫的胸前,“元裴,我真的有怎么好吗?”
“那当然!”白元裴郑重地说道,“你可是让我第一个一见倾心的女人,是我费尽心机娶回来的妻子,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你要是不好,我能这么上赶子吗?我也是极要面子的人好不好?”
唐氏笑得温柔似水,懒洋洋地说道,“我这么好,在你眼里也就是一双鞋子呀?”
白元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要远走四方,没有鞋子肯定是寸步难行的,可见你是多么的重要。”
唐氏气恼地在他腰间轻轻扭了一把,“让你胡说八道。”
白元裴道,“你把田契妥善地收起来,留着给我们的外甥女做陪嫁,到时候让她好好地给我们磕头奉茶,不许有一点儿怠慢。”
唐氏却担心地说道,“这礼是不是也太大了?我哥哥和嫂子还年轻,后面肯定还会有孩子的,要是想一碗水端平就不能厚此薄彼,到时候一人一块田……”
唐氏简直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白元裴笑着道,“你别担心,我手里有钱,几块田还是买得起的。何况萍姐儿现在才几岁,在她出嫁之前这田一直都在咱们自己手里,每年的收成算在一起,如果年头好的话,不出十年买田的钱就出来了,到时候把田交代萍姐儿,我们里外里一分没赔,要是细心一些说不定还有得赚,这样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为什么不做?”
唐氏听得稀里糊涂的,“你的话都把我绕晕了……”
白元裴道,“你也不用想得太明白,总之相信我的话就对了,赶紧把田契收好了,小心被风吹跑了。要是回头哥哥和嫂子又给我们添了外甥外甥女,我再研究着给他们买就是了。钱倒不是问题,主要是好一点儿的良田根本就没人卖,大家都守着过日子,谁会把手里的饭碗平白无故地让给别人呀。”
唐氏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来就是了。”
白元裴缓缓俯下身子,在妻子的脖颈上落下轻轻地一吻,“小呆瓜,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个孩子,让我也尝一尝做父亲的滋味?”
唐氏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我……”
白元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可知我费尽功夫买入田产,留给萍姐儿将来出嫁时用是为了什么?”
唐氏没有搭腔。
白元裴继续道,“给你做面子只是其一,其实我还另有个私心。白家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如今我父亲还活着,靠着他的余威大家只能夹着尾巴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等我父亲一走,只怕白家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虽然不惧怕他们,但却担心你我将来的孩子。生活在这样一个波澜诡谲的地方,要是没有兄弟姐妹帮持,日子要怎么过呀?白家这边算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各个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谊,以后我们都没了,孩子们怕是连个能走动的正经亲戚都没有。我心里想着,大舅哥和嫂子都是稳重之人,何况又有母亲那样正直的人在上面主事,唐家的孩子必然重情重义,若是两家关系稳固,孩子们将来遇到事儿也有个商量依靠的人。我的孩子……总不能再过我小时候的日子了。”
元裴的童年……一定也非常的痛苦吧?
生母早逝,父亲又忙于管理庞大家族无暇顾及。几个兄弟间自小便明争暗斗,争着抢着要在父亲面前求表现,背地里却相互下着绊子,没有一点儿兄弟之情,手足之义。
唐氏心疼地握住丈夫的手,小声安慰着他,“你别想得这么长远,现在不是还没孩子吗?你就算要讨好我哥哥拉关系,也不用这么心急,再晚几年也来得及。”
白元裴笑嘻嘻地说道,“晚几年怎么来得及?到时候我们的孩子和大舅哥家的孩子年纪相差太大,孩子们肯定玩不到一起去。要不……我们基于这么目的,这就回房努力去?”
唐氏起初还没明白丈夫所谓的‘努力’指的是什么,等琢磨过味来,红着脸掐了他一把,“我就知道你嘴里没什么好话,快离我远一点,小心一会儿我吐在你身上。”
“我偏不!”白元裴一把抱起了唐氏,起身就往房内走。
唐氏又羞又急,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白元裴没有丝毫闪避,被吐了一身,急忙放下了唐氏,顾不得身上的脏污,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很难受吗?”
唐氏却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她羞愤交加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
“是,怪我,怪我!”白元裴自责地说道,“明知道你身上不舒服我还要胡闹,是不是很难受?我这就让人请大夫来!”
唐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用了,可能就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一会儿漱漱口喝点酸梅汤就好了。这么晚了,就别让穆老大夫折腾一趟了。”又怕白元裴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儿,故意说道,“我最近嘴巴里总是没什么味道,你明天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买一些蜜饯?”
话音刚落,白元裴便大声地叫道,“王德全,三少夫人要吃酸酸的蜜饯,你赶紧出去一样称回来一些。”
远远的只听王德全在院门外答道,“是!小人这就去!”
唐氏面红耳赤。
这下好了,不折腾穆老大夫,改折腾王德全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喜脉
不过白元裴第二天还是借了穆老大夫给白老太爷请脉的间隙,让他给唐氏也顺便瞧了瞧。结果一瞧不要紧,唐氏居然诊出了喜脉。
这一下不仅唐氏意外,白元裴也受惊不小,追着穆老大夫问了两三遍,把穆老大夫都给听笑了,“白三爷放心,老夫自幼学医,到了这么把年纪,手底下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我敢确信三少夫人这是怀了身孕……”
话未说完,白元裴便嘀嘀咕咕地道,“难怪她最近总是闻不得异味,稍一刺激就要吐个不停,而且还特别喜欢吃酸酸的东西。”说着一排自己的脑门,“我也真是糊涂,居然一直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幸好把您请过来给看了看,这要是自己裁夺着吃错了什么药,那可就坏了。”
唐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时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怎么会忽然有了孩子呢……
而且还是和元裴的孩子……
唐氏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嫁到白家也有段时间了,白老太爷那边明里暗里的不知派人来问了几次,弄得唐氏也开始着急起来。白元裴柔声细语地安慰她,“孩子是老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我们顺其自然就是了。你和我都还年轻,有什么可着急的?何况咱们才成亲没多久,现在的日子不是最舒心吗?有了孩子哭哭闹闹的,你又要分心照顾孩子,都没时间搭理我了。”
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子。
唐氏知道他心里也着急,毕竟和他同龄的好友,孩子都可以出去打酱油了,偏偏她这里就是没有动静。丈夫之所以不说,也是心疼她,担心她压力太大跟着着急上火的。
唐氏背地里和吴妈悄悄说,“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
吓得吴妈差点上去捂她的嘴,“好夫人,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哪有咒自己的道理呢?您这会儿还年轻,有什么可急的?何况女人生孩子就像闯鬼门关似的,忘了出嫁之前老夫人跟您说的话了?”
唐氏出阁之前,唐老夫人担心女儿远嫁,细细叮嘱了不少的知心话。还特意告诫她不要急生育,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这样才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来。
唐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怕自己生不出来,你说那可怎么办才好?难道要给元裴纳妾吗?”
那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一想到要将自己的丈夫分割个别人,唐氏的心就像被人用刀猛刺一般疼痛难忍。
“阿弥陀佛……”吴妈赶紧念了句佛,“呸呸呸,快别说了,您什么毛病都没有,怎么会生不下来呢?人和人之间都是看缘分的,许是和您有儿女缘的孩子还没到,您只耐心等着就是了,缘分到了自然就怀上了。”
唐氏还是不放心,“你说我要不要去拜拜送子观音,再吃几副药调理调理?”
“您要拜菩萨的话我陪您去,但这药嘛……还是不要随便吃了。”吴妈忧心忡忡地说道,“是药三分毒,您身体好端端的吃什么药呀?要是被三爷知道了,肯定又要紧张起来,到时候问起您,您要怎么说呀?”
唐氏闷闷不乐好一阵,后来在丈夫和吴妈的轮番劝解下心情才稍稍好了一些。
可她刚准备顺其自然,没想到孩子就来了。
白元裴自责不已地说道,“也是怪我,实在太粗心了,连妻子怀孕都不知道,我这丈夫当得也太失职了!”
其实失职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穆老大夫在一旁见了,微微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可心里却一片雪亮,白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闵老夫人什么闲事不管,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做自己的事情,白家的大事小情连问也不问,后宅少了主事的人,白老太爷又要忙着生意,自然有许多事无暇顾及,否则唐氏怀孕了这些天,白家不可能不知道。
看来闵老夫人和白老太爷之间的恩怨,远要比外边传得还严重啊。
穆老大夫道,“这会儿知道也不晚,三少夫人虽然是头胎,但脉象平稳,怀相也很不错,白三爷不用担心。”
白元裴满心感激,命人拿十块大洋来打赏穆老大夫。
穆老大夫笑道,“无功不受禄,何况又是这样的大礼……”
话还没有说完,白元裴便道,“您就别跟我客气了,内人之后还要劳您照顾,换了旁人我也不放心,只能辛苦您了。您放心,只要孩子平安生下来,我另外备下重礼亲自给您送过去,还要给您做一块金字匾额,上面的金子足斤足两,绝不会镀金糊弄您的。”
穆老大夫哈哈一笑,“治病救人本就是为医者的本分,哪经得起您这样捧场?不过白三爷放心,以后我每两天来府上一次给三少夫人诊脉,至于安胎的药也会酌量开方子的,到时候还请白三爷找个稳妥靠得住得下人留给三少夫人使,这药上的事情可容不得半点差错马虎,否则出了什么变故,只怕悔时晚矣。”
这就是在变相地提醒白元裴要小心了,毕竟白家内院的关系太过复杂,如今白元裴又备受白老太爷的器重,在外走动的时候都是带着三儿子,惹得上海滩的人都传言白家的下一任家主怕是要绕过白二爷,直接把白元裴送上位。
白元裴一时间光芒万丈,让内外房的爷们黯淡无光。
这孩子来得时机极其凑巧,若是个儿子的话,后继有人的白三爷便如虎添翼,白老太爷对他也就更有信心了。
谁也不知道大宅院里头斗起狠来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万一这孩子保不住……
穆老大夫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往深里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闻音知雅意,没必要把话说得太清楚。
白元裴立刻会意,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穆老大夫一眼。
穆老大夫笑得轻松自在,仿佛刚才的一句话稀松平常,根本就不值得人注意一般。
一旁还满心满眼沉浸在喜悦中的唐氏也察觉出了异样,不解地看了看丈夫和穆老大夫。
白元裴温和地笑着应道,“您放心,我肯定会特别小心的。”但目光却格外得深邃,显得心事重重。
“这是自然。”穆老大夫淡定自若地道,“白三爷素来谨慎,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也是小老儿多虑了。”
自那之后,穆老大夫便每隔两日上门给唐氏诊脉,白元裴更是恨不得把天底下能买到的好东西都给唐氏准备上。
天气热时可以佩戴的寒玉,戴在身上清凉舒爽,是当年宫里贵妃皇后才配享用的宝物;随吃随取的瓜果,还在大暑天里弄来了极其珍贵的冰砖,像不要钱一样摆在唐氏的卧房里,更不用说价值连城的燕窝和补品,以及各式的零嘴小食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菊芳
唐氏即将临产之际,因是头一胎,穆老大夫怕她生产时会遭受痛苦,开了安胎养血的药给她服用。
白元裴便指了一个叫菊芳的丫鬟给唐氏专职熬药。
菊芳的老子娘都是白家的下人,她是家生子,自小在白家长大的。得了消息的菊芳爹娘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食不下咽,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喜得是女儿总算有了个出头的机会,能去到三爷的院子里做事,以后若是得了三少夫人的信任和青睐,说不定能熬出头来,不用在下人堆里挤着盼着等口饭吃。愁的是三少夫人这一胎怕是要成为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借菊芳的手闹出什么事情来,非但菊芳自己的命保不住,这一家子人怕是都要跟着陪葬。
菊芳爹愁得几夜没有睡好,拉着女儿的手交代了好几遍。
菊芳在白家土生土长,又聪明机敏,对于白家现如今的情况非常了解。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往上爬,总是机会与危险并存。她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足够小心谨慎,就算二房想要动手,她也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的。
毕竟三爷点名要了自己,以后自己就是三房的人了,就算她想要两面讨好,也要看二房买不买她的账才行。既然如此,反倒不如一心一意地服侍三少夫人,毕竟和蔡二太太相比,三少夫人就像一尊不问世事的活菩萨一般,在下人眼里是顶好的存在。
现在不知多少人祈祷着白家的家业能传到白三爷的手中,到那时三少奶奶就成后宅内院的主事人,她性格温柔和气,不像蔡二太太那样阴险毒辣,在她的手底下也更好活一些。
菊芳向自己的父亲保证道,“您放心吧,我肯定会步步小心,眼睛就不会离开药罐子的,谁要是想在我这头下手,除非先把我弄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菊芳爹看到女儿有这份胆识和气魄,一边点头一边赞叹着说道,“你要是有这样的决心,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好好伺候三少夫人,三爷不会亏待你的,说不定这也是你的出路。爹娘没本事,路还是要靠你自己闯啊!”
菊芳毅然地道,“只要有脚就没有走不了的路,我知道该做什么,您和娘不用惦记我。”
后来菊芳去了立雪堂,很快便因为做事一板一眼兢兢业业受到了白元裴的器重与信赖。菊芳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只要是唐氏的药交到她的手里,别人便连碰也别想碰一下,熬药的药罐子要是经了别人的手也会立刻砸碎了再换一个。外人都说菊芳有点儿死心眼,做事只知道认死理,可白元裴听说后却命人赏了菊芳两块大洋,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了风向,立雪堂的更是明白了该怎么做事,一时间院子里落针可闻,连平日里交头接耳说话的人也找不见了。
二房想要打听一下唐氏的怀相情况,连个能收买的人也没有,气得蔡二太太擦了十几个茶杯。
等唐氏平安生下了长子白元裴后,菊芳便被白元裴送去了儿子身边照顾,大家对她也换了称呼,见面都叫一声芳姑娘……
往事历历在目,桌上的田契字迹依旧清晰,可昔日的爱侣却与自己阴阳永隔,不复相见。唐氏的心就像被冰冷的利刃划了一道口子,所有欢乐的情绪都被掏空,整颗心毫无温度,再也寻不回当初半点儿的柔情蜜意。
唐氏缓缓抬起头,只见女儿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氏开口问道,“蓉萱,想什么这么出神?”
白蓉萱回过神来,看着母亲道,“没什么,在想萍姐出嫁的事情呢。到时候您要不要去前头看热闹?”
唐氏想了想,“到时候再说吧,我毕竟是孀居,最好还是不要往前面凑了,免得冲撞了喜气,回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的,学萍还不得怪我呀。”
“怎么会呢?”白蓉萱安慰她,“您别胡思乱想,这些老教条都是拿来骗人的,也就您还愿意信吧。”
两个人正说着,黄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信什么?你们娘俩嘀嘀咕咕的商量什么呢?”
唐氏和白蓉萱忙起身相迎。黄氏也不啰嗦,拉着唐氏的手开门见山地说道,“今天芬姐儿带着孩子们过来串门子,几个孩子都在学茹那里玩,我怕她疯疯张张的照顾不好,回头再磕了碰了的不好向姑爷交代,所以特意过去看了看。学茹跟我说你要给学萍准备一份大礼?”说着也不等唐氏回话,心急火燎地说道,“不管是什么东西,你都给我妥善收起来,家里的日子能过得下去,没道理让你一个做姑奶奶的人帮着添置,传出去还让不让我和你哥哥做人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事却不能这么办,何况你下头还有治哥和蓉萱呢,有好东西你要留给他们才是……”
黄氏差点儿把‘他们两个没了父亲庇护,你要是再大大咧咧的手里没个把控,以后孩子们怎么生活’这样的话给说出来。
也算她反应快,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口,“你要是怕面子上过不去,随便拿些小玩意给她就是了,千万别拿太贵重的东西,让人看着心慌,更不敢收了。”
唐氏听她说了这么一大车话,温婉地笑着将她拉着坐下,然后把桌上那张田契交到了她的手里。
黄氏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望着唐氏,“这是什么东西?”
唐氏只笑不说话,黄氏立刻明白过来,“什么?你疯了不成,居然拿田契做陪嫁?”立刻板着脸道,“还不给我好好的收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心弄丢了。”
黄氏便把当年白元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本身就是给孩子准备的,又不是给你和大哥的,你可做不得主。何况也是元裴的一点儿心意,学萍自小到大都没见过她的姑父,正好趁着她成亲,让她那个没福气的姑父也跟着沾沾喜气。以后学萍心里也能知道,她姑父过去惦记着她,老早就把陪嫁的东西准备好了。”
白元裴的确是个好人,只可惜呀……
黄氏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唐氏继续道,“东西虽好,也不过是一份情谊,还是要看用在谁的身上。这件事我已经跟母亲商量过了,她老人家也是同意的,你就不要跟我拧巴了,不但显得生分见外,还会让我难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实在不会说什么开解人的话,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黄氏听说唐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知道不是唐氏临时起意想起一出是一出,她稍稍松了口气,“这件事我不敢私自做主,等回头找机会和你哥哥商量一下再说吧。”
唐氏态度却非常的坚决,“你们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我给孩子的,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是不会听你们话的。”
黄氏被噎得一窒,瞪着眼睛一脸无奈。
第四百一十八章 礼尚
等到了晚上,送走了黄家两位舅爷与唐学芬两口子、唐学莉之后,黄氏总算找了个时间把唐氏要送一块田产给唐学萍做礼物的事情向丈夫说了。
让黄氏意外的是,唐崧舟只是最初听到的时候稍稍震惊了片刻,随后便冷静地说道,“既然是阿姝的一片心意,而且母亲也同意了,我们就不要夹在中间掺和了,让学萍自己裁夺着办吧。她也是个大人了,我们总不能一直插手管她的事,是留下还是拒绝,都让她自己看着安排。”
黄氏嘀咕道,“阿姝也真是的,她是萍姐儿的亲姑姑,侄女要嫁人了,她送东西我不愁,可这礼物是不是也太贵重了些?那可是田产呀,而且我看了一下地址,那一片方圆百里,就找不出更好的良田了。这样的好东西放在别人家都是要留给子孙后代传承的,也不知道元裴当年用的什么手段,会不会牵扯出其他事情来。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就跳个不停,总觉得不安。”
唐崧舟道,“那是元裴生前准备的,要出事早就出了,还能等到今天不成?何况凭他的能力和白家的地位,想要什么好东西弄不到手?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黄氏想着也对,但却依旧愁眉不展,“你说得轻松,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啊!你收下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等回头治哥和蓉萱成家的时候,你还什么礼给人家?”
唐崧舟微微一愣,倒还真没想得这么长远。不过和这些外物相比,他素来更重视亲情,所以并不太在意地说道,“送礼这件事本身就讲究个因人而异,有多大的本事送多大的礼,咱们什么情况阿姝和两个孩子都是清楚的,难道还会因为这个怪罪咱们不成?”
他觉得无论是自己的妹妹还是外甥和外甥女,都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黄氏当然清楚丈夫是什么秉性,她无奈地说道,“可也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没道理收了人家贵重的礼物,等到回送的时候,捉襟见肘拿不出来,让人知道还不被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呀乱戳脊梁骨呀?”
唐崧舟道,“有什么好说的?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跟外人有什么关系?他们闲着没事儿干,总盯着别人家的事情做什么?”
可就是有这样一群人正经事情不做,就喜欢在背地里讲究人。
黄氏无奈至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崧舟见妻子愁容满面,忍不住笑着道,“你可真是的,居然还为这种事情发愁。实在不行,等治哥和蓉萱成亲的时候,我们再把这块田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是了。”
“你说得简单!”黄氏瞪了他一眼,“那是要送给萍姐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到时候田产跟着萍姐儿去了张家,你还能去跟张家去要不成?”
唐崧舟听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黄氏无语至极,“等到时候拿不出东西来,我看你怎么办?干脆把茶园做礼物送给治哥好了。”
唐崧舟听着叹了口气,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和担忧,“治哥将来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人,区区一个茶园子,他还真就未必放在眼里。”
黄氏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诧异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唐崧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初阿姝带着治哥回到唐家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桌子高呢,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长大成人了。”
黄氏道,“谁说不是呢?我至今还记着当初怀萍姐儿时的事情,没想到眨眼的工夫,她都要出嫁了……”
想到这里,黄氏禁不住有些难过,眼圈也湿润了。
唐崧舟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了,孩子们都有这一天,你就算有心也不能陪他们一辈子,以后的人生还得他们自己走才行。你看屋檐下的乳燕,到最后哪一个不是离巢高飞?这是自天地初开就有的规矩,万物遵循,谁都不能例外。”
黄氏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幽幽地说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总不是滋味,感觉好像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被剜下来送给了别人。”
唐崧舟哈哈一笑,“怎么是送给人呢?分明是用这块肉引来了一个好女婿呀。自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学萍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黄氏轻轻地应了一声,“你也不用拿话安慰我,我知道你心里也难受,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被看穿心事的唐崧舟不自在地转过脸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失落。
黄氏知道丈夫是个内敛的人,有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柔声道,“这样看来,我们的孩子还是太少了。要是多生两个儿子,就能把别人家的女儿拐回来了,现在是两个女儿,将来都是要嫁到人家去的,等她们两个一出门,家里就冷清多了。”
唐崧舟道,“萍姐是长女,等她嫁去张家后,先把荛哥的亲事定下来再说。之前在饭桌上我听李老爷话里的意思,想多留六小姐两年,不准备让她嫁得太早。这样一来两年之内家里不会办喜事,下头的学茹年纪还小,何况我看她行事完全就是一副孩子气,想一出是一出的,一时半会不要急着找婆家,好歹先把她的野性收一收,不然就算嫁了人,只怕也会生出不少事端,到时候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亲家?”
黄氏一想到唐学茹也觉得犯愁,但她还是安慰着丈夫,“经一事长一智,这次学茹懂事了不少,比之前稳重多了,孩子还小,也不用着急,道理总是要一点点教的。你以后见了她也别总板着个脸,吓得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学茹也不是听不懂话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说的话,她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
可他每天还要忙着茶园和铺子里的事情,哪有时间再去管女儿呀?想到这里,唐崧舟觉得给女儿和蓉萱两个人找女先生的事情必须要抓紧提上日程,再这么耽误下去,两个孩子的青春都被耽搁了。
两个人说了半晌话,等夜过中天,这才吹了灯睡下。
第二天一早,唐氏带着白蓉萱去了唐学萍那里。
房间内摆满了她的嫁妆,每一样都用大红的绸缎盖着。唐学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红绸的四角绣了各式各样的花朵,不但看着十分美观雅致,而且还能区分下头罩着的嫁妆是什么东西,翻找的时候不用一样一样地摸索,费事不说,还容易把东西弄乱了。
唐氏暗暗点头,看唐学萍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收
不等唐学萍吩咐,翠屏连忙张罗着腾出一块地方,搬了凳子请两人坐下,又忙着跑去沏茶。
白蓉萱看着满屋子喜气洋洋地大红色,情不自禁地四下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好奇。
或许是因为婚期临近的关系,唐学萍如今见了谁都羞答答的,连头都不好意思抬,和往日淡定自若的样子大相径庭。白蓉萱觉得这副样子的萍姐非常有趣,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唐学萍闻声脸色更红了。
唐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教训道,“别笑了,笑人不如人,等你嫁人的时候,还不一定有学萍稳得下心呢。”又对唐学萍柔声道,“女儿家嫁人之前都是这样的,我也是过来人,能理解你的心情。什么也不要想,安心等着正日子到来就是了。婆家离这里又不远,张太太是个什么性格人你也知道,新郎官更是百里挑一的良人,你也见过了两次,没什么可慌乱的。凭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把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
唐学萍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姑姑放心,我肯定不会给家里丢人的。”
唐氏听着一愣,忍不住点了点唐学萍的额头,“傻丫头,你这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你只要把自己的日子张罗明白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唐氏自己就是个不喜欢操心的人,所以开解起别人来,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口吻。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一笑。
又不是人人都像母亲这样……
说话间翠屏端着热茶走了进来。
唐氏说起了来意,用眼神示意女儿把田契交给唐学萍。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取出田契,递到了唐学萍的面前。
唐学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震惊不已地看了看田契,又抬头看了白蓉萱一眼。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神情和往日一般无异。
唐学萍看向唐氏,只见姑姑坐在凳子上姿势优美地喝着茶水,举手投足间优雅十足,每一步动作都像幅画一般。她慌不择言地说道,“这……这个不行,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唐氏笑着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听我把话说完。”于是又絮絮叨叨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唐学萍听,“这是我和你祖母商量过了的,你父母也都知道,你只管收下来就是了。你是唐家的长女,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就要出阁嫁人了,我实在没什么能给你的,幸好你那素未谋面的姑父眼光深远,想在了我的前面,早早地就给你准备好了。他和我一样,都期盼着你能幸福甜美的过完这一生,你只要把日子过好,就算没有辜负我们两个的一片心意了。”
唐学萍目瞪口呆,还是不敢接。
这田契……
她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姑姑和姑父的心意我收下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可是田契我说什么都不能要,这份礼物太贵重了,还是留着给蓉萱妹妹将来用吧。”
唐氏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拧巴起来了?”她微微一笑,继续道,“这块田产就在杭州城的附近,你说给姑爷听,他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你把这份收益把持在自己手里,以后行事时心里就有了几分底气。至于蓉萱……”唐氏看向女儿,眼神温柔地说道,“等治哥回上海的时候,她肯定也要跟着去的,到时候上海离杭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这块田她就用不上了。”
唐氏的话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话题,却听得白蓉萱震惊无比。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出今后的打算……
她也要跟哥哥回上海吗?
前世的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中。
上海的深冬落叶雪飘,寒风迎面吹来,冷得让人站不出脚。车水马龙的街头,霓虹闪烁的夜晚……
重活一世,她还是会回到那个让自己格外痛苦的地方吗?
白蓉萱的情绪说不出的失落,一时间耳边全是白玲珑刺耳的羞辱声音。
唐学萍听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唐氏劝道,“快拿着吧,以后看到这块田的时候也能想到姑姑,只当是我留给你的念想。长者赐不能辞,你再这样坚持,我就要不高兴了。”
唐学萍不安地接下了田契,“姑姑……”
唐氏笑道,“这才对嘛!”又陪着唐学萍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带着白蓉萱离开。她前脚刚走,唐学萍后脚就带着田契跑去找黄氏商量。
黄氏正在唐老夫人这里研究着摆桌和定菜谱的事情。这关系到宴请宾客,谁坐在哪里,和谁坐在一桌,每桌都要上什么菜……这都是非常有讲究的事情,轻视不得。黄氏拿不定主意,特意赶来和唐老夫人商议。
两个刚开了个头,就见唐学萍神色惊慌的快步走了进来。
黄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唐学萍急忙将田契拿了出来,简洁地将姑姑送给自己一块田产的事情说了。末了,她有些担忧地说道,“祖母,母亲,您说这该怎么办呀?”
黄氏没想到唐氏这样着急,今天就把田契送过去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向唐老夫人,等她老人家拿主意。
唐老夫人老神自在地笑道,“傻丫头,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从来也没见你这么慌乱过,祖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这件事儿你姑姑早就跟我说了,既然是她的一片心意,你只管收下就是了。等将来要是治哥和蓉萱遇到了什么难处,你也要不吝相帮才是。”
唐学萍叹道,“将来治哥回了上海,蓉萱和姑姑也跟着一起去,他们大家大业的,有什么难处是我能帮上忙的?”
唐老夫人听了有些意外,“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唐学萍道,“自然是姑姑了。”于是把唐氏刚刚说白蓉萱会与治哥一同回上海的话重复了一遍。
唐老夫人听后看了黄氏一眼,两人的眼神中满是诧异。但当着唐学萍的面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抚了她一通,便让她回去把田契收好,抽空再正式去给唐氏磕头道谢。
等唐学萍走后,黄氏压低了声音说道,“蓉萱也要回去吗?白家那边的水太深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蓉萱一个女孩子家,跟回去是不是太冒险了些?不如等治哥站稳了脚跟再派人来接她,不然我还真是不放心。”
唐老夫人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淡淡地说道,“说起白家,没人比阿姝更了解,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妹两个人肯定要相互扶持,互为臂助才能在白家站稳脚跟,单凭治哥一个人的力量,只怕抵挡不住洪涛惊流。这件事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没必要去跟阿姝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等治哥回来,我也会跟他探探口风的,他年纪大了,有些事也得自己拿主意才行。何况阿姝又不是多精明的人,可别帮不上什么忙倒跟着添乱。”
黄氏答应了。
两个人定下了宴席上的细节,黄氏快步出门安排去了。
李嬷嬷紧跟着走了进来。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怎么了?”
李嬷嬷小声道,“老夫人,长房那头送来了消息,相姨娘这两日又叫车出了两次门,看样子是去六条胡同了。”
第四百二十章 长房
唐老夫人气得直接笑出声来,“你说什么?崇舟还在家里她就如此大胆,真当崇舟是瞎子不成?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咱们这一房难得有喜事,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说来帮衬帮衬,整天窝在家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照这样说来,以后长房有事是不是也不用我们操心了?就像昨天那样的日子,芬姐儿和莉姐儿都来了,他这个做父亲难道不该陪一陪吗?我都不知道他那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竟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李嬷嬷低垂着头不敢搭腔。
唐老夫人继续道,“相氏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嬷嬷谨慎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近几日相姨娘的身子不太舒服,大老爷也只是回来的头一天歇在了相姨娘的房里,之后几天都是分开睡的。大老爷担心相姨娘的身体,要让管家去请大夫来给诊诊脉,可是相姨娘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坚持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有些伤风的症状,因怕传染了大老爷,这才没有同房。大老爷见她坚持,也就没有说什么。可转过身来相氏却悄悄地让自己的乳娘找了个在医馆挂名的大夫偷偷从后门溜进来,第二天相姨娘就神色匆忙地出了门,去了六条胡同。”
各大医馆下头都有挂名的大夫,这些人四处游历,有些是有真本事的,有些却是欺世盗名之辈,正经人家看病都不会找挂名的大夫,觉得不靠谱。除非是贫困人家请不起好大夫,又或者要是看一些隐秘的私症,不好意思给别人知道,才会请这种人看病。
挂名大夫多半只会在医馆里待上十天半月,之后便会去另外的城市乡村,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会走漏消息。
相氏到底是什么病,要找这样的大夫给自己诊脉?
唐老夫人神色一凛,严肃地问道,“给相氏看病的大夫呢?”
李嬷嬷摇了摇头,“不知道,要不要去查一查?”
“当然要查。”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心里有个念头,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你赶紧去追查这大夫的下落和底细,顺带着把送相姨娘去六条胡同的车夫情况也问出来。这人敢明目张胆的帮相氏私通,不知道是收了好处还是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这都是重要的人证,千万不要出了差错,将来和相氏当面对证的时候,手里头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真凭实据,否则凭相氏的聪明劲儿,给她揪住由头反驳,到时候的场面就很难应付了。”
李嬷嬷不屑地道,“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还用得着您老人家和她对峙?就她那三两重的骨头,配吗?”
“别这么说。”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乐意管这种事情的,可你也仔细想一想,这件事儿我不出面,难得要凤君去管长房大伯哥屋里事吗?何况还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以后崇舟哪还有脸跟二房走动,怕是至死都不会来往了。”
李嬷嬷一想也对,颇为无奈地说道,“真没想到您强势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居然还要管长房这种罗烂事,大老爷也实在不争气,自己在外面蹦跶得欢实,连后院起火了都不知道。”
唐老夫人听了,直直地向李嬷嬷望去,“这么说来,你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咯?”
李嬷嬷头也不抬地说道,“相姨娘的这一手牌打得让人疑惑,很难不让人往这上头想。好端端的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敢请正儿巴经的大夫来呢?非要偷偷摸摸的请个挂名大夫,也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哎,长房如今藏污纳垢,不知道是不是气数真的尽了。”
李嬷嬷道,“横竖已经分了家,长房好与坏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二房堂堂正正的做人,想必外人也不会把我们混淆在一起,当初咱们家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家境是那样的艰难,也没见长房伸出手来拉我们一把……”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老夫人轻轻打断了,“这话在我面前说一说也就是了,当着崧舟和凤君的面千万别言语,免得他们两个多想。唐家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要是没有长房,也不可能有二房的今天。当初老太爷殡天的时候,长房自身难保,又哪有闲心来帮我们,何况老话说得好,帮急不帮穷,当时二房的那个情况就算是换了我,也不会伸手的。否则把自己拖下了水,长房自己的日子也到头了。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从不挑他们这个。”
李嬷嬷却没有唐老夫人这样豁达宽和,想到当年唐老夫人一个人带着三个子女,孤儿寡母的不但要应付外头茶园和铺子里的事情,还有顾着家里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每天都愁得没有笑容,也是那几年苍老得特别快,还没到四十就已经生了许多白发。
只是她不会反驳唐老夫人的话,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自小就到了我家来,还在娘家的时候就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等到出嫁的时候,又被我母亲选做了陪嫁的丫头。咱们俩跌跌撞撞大半生,吃苦的时候在一块,享福的时候也在一起,所以你自然和我一条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都站在我这一边。这心思难免就有些偏颇,对我好的你就觉得人家是大好人,对我不好的你自然看不上眼。你呀,因为我看事情都有失公道了。”
李嬷嬷撇了撇嘴,“我可没有!当初咱们家是何等的艰难,老太爷去世的第二年,家里头过年只买了一角子肉,给老太爷上供的东西都是研究了又研究,可再看看长房,大鱼大肉地一直庆祝到初七,听说只过年当晚放的鞭炮和烟花,就够买一头猪的了。可就算这样,长房也没派人过来问一句,好像唯恐我们趁机粘上了他们甩不掉一般。”
“这都是多久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着。”唐老夫人哭笑不得地说道,“陈年往事,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去世多久了,你也赶紧忘了吧,这种事搁在心里只会让自己不舒坦,就算想到死也没个结果。”
“您可以忘,我却忘不了。”李嬷嬷一想到这些就心头有气,“那时候大老爷吃穿用度是什么样的,咱们家老爷又是什么样的?不知道的外人见了两人,只怕还以为咱们家老爷是长房大老爷身边的小厮呢!可长房的老夫人却是个只会装傻充愣的,就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切实的事情却是一件不做,是个只会显摆嘴上功夫的人。”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追查
唐老夫人听了想到自己的老嫂子,平静地说道,“你要知道,她也是个可怜的人。长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她在家里是半点儿地位也没有的,连句话也说不上。老太爷去世后她好容易才能喘口气,偏偏崇舟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她这辈子实在艰难,你就不要再去怪她了。”
李嬷嬷道,“谁的日子不艰难呢?可有人却能把日子经营得蒸蒸日上,有的人却守着好日子越过越差,可见日子什么样,还是要因人而异的。别的不说,当初的章氏是什么性格,您心里也是清楚的,可长房老夫人却总是看不上眼,处处刁难章氏不说,还在章氏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张罗着要给大老爷纳妾,要不是您去劝说了一番,只怕长房当时就乱套了。要不是因为她,章氏用得着那么拼命给大老爷生儿子,最后败了自己的身子,那么年轻就早逝吗?章氏如果还活着,长房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这一步一步的,和老夫人不无关系。可见世间的事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是强求不来的。”
唐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呀,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年轻的时候那般气盛,什么话都要说个明明白白才行。有些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说出来,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李嬷嬷叹道,“我这不是心疼您吗?一把年纪还要为长房的事情操心,我是担心您的身子,要是为了长房急出什么毛病来,那可太犯不上了。”
“你放心吧,不会的。”唐老夫人幽幽道,“这些年我对长房的态度你是看在眼里的,若是长房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深是浅都由他们自己定夺,我是不会插手的。但如果事情会影响到整个唐家,我就没办法坐视不理了。你把我吩咐的事情安排清楚,一有消息立刻就来回我。要是给相氏诊脉的挂名大夫还在杭州,就想办法从他的嘴里套出话来。这件事儿严管事只怕办不了,你去把吴介给我叫来。”
李嬷嬷一想到吴介那股子机灵劲儿,立刻就答应了。
吴介匆匆赶来,向唐老夫人行了礼。
唐老夫人开门见山地将缘由告诉了他,还特意叮嘱道,“行事小心些,别让人察觉出不对劲儿来。这挂名大夫既然能不蔫声不蔫语的帮着相氏隐瞒,只怕也拿了不少的好处。而且像他们这种人走南闯北的,真本事没有,但见识肯定在你之上,千万别给人发觉出异样,要是被相氏知道了,只怕会警惕起来,再想揪住她的把柄就不容易了。”
吴介本以为唐老夫人叫他来是为了萍大小姐婚事上的琐事,没想到居然又扯到了相姨娘的身上。
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家里跑了两天的腿就觉得没趣,唐老夫人一说,他立刻便答应了,“老夫人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唐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如果那大夫还没离开杭州,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他留一段时间,之后可能有用。否则一旦放走了他,天下之大,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吴介想了想,“我先想办法和他搭上话,透透他的打算,然后再想办法稳住他。”
“好!”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冲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会意地开了箱子,拿出一些钱来交给吴介。
唐老夫人道,“你出门和这种人走动,身上可不能没有钱使唤,请他下馆子喝茶听戏都好,务必要给我问出详细地缘由来。”
吴介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后来的几天他便早出晚归得不见踪影,白蓉萱倒没觉得怎么样,反倒是吴妈察觉出一些异样来,“这孩子怎么总是抓不到影,会不会偷溜到哪个角落里偷懒去了?等他回来我非狠狠地骂他一通才行。这才几天呀,就变得这样懒散,放着好日子不过,要是惹得老夫人不快,把他撵出唐家去,我看他要怎么办!”
白蓉萱笑着道,“吴介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肯定是家里有事安排他,他才不在家的。”
吴妈怀疑地问道,“那他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白蓉萱解释道,“你就别管了,要是他真的跑出去玩了,不用你说,严管事就第一个轻饶不了他。”
吴妈这才安心,不再啰嗦。
但白蓉萱到底还是留了心,晚上特意让小圆去问吴介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小圆回来说,“吴介哥哥让我告诉您,他这些日子不是在黄家舅爷那头的客栈忙活,就是去喜铺和酒楼,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提前跟他说,他好抽时间给您办了。”
白蓉萱没有多想,笑着摇了摇头。
又过了两日,远在衢州的唐学英由丈夫陪同带着孩子回来了。两家少不得又热闹了几天,紧接着张太太的娘家人也从徐州赶了过来,甚至连张太太的母亲也不辞辛苦地赶来参加外孙的婚事。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少不得要亲自登门拜访,两家老太太坐在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
等晚间在张家吃过了饭,唐老夫人才在白蓉萱和唐学茹的陪同下告辞离开了张家。
送完唐老夫人,张太太的母亲拉着女儿的手道,“你的眼光不错,家里有这样知事懂礼老人在,养出来的孩子也差不了。自力也是个有福气的,有这样的岳家帮衬着,他将来的日子也能过得顺心,你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张太太笑得十分高兴。
张太太的母亲毕竟上了年纪,长途跋涉了这么些日子,虽然缓了几天但还是没什么精神。张太太和嫂子服侍着她早早地休息了,张太太的嫂子便拉着张太太嘀咕道,“听说你还给李家的六小姐做了个大媒?你这个人啊,要我说你什么好,就是爱管这种出力不讨好的闲事,哪有给自己亲家保媒拉线的道理?成了还好,这要是没成,你夹在中间多难做呀。”
张太太不以为意地道,“有什么难做的,我是觉得两个孩子是真合适,就帮着说了那么一嘴,谁成想就说成了呢?等将来有机会你见到唐家的小子就知道了,是个顶好的人,不然我也不可能出这个头。”
“行,回头你指给我看看。”张太太的嫂子性格和张太太差不多,都是爽快利落的人。两人多年不见,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从早到晚说个不停,片刻都没有停歇。把张老爷和张太太的哥哥看得目瞪口呆。
婚期临近,一直没有露面的唐崇舟喜气洋洋地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唐学英三姐妹却是一脸的不快,尤其是唐学芬,时不时地拿眼睛瞟着父亲,眼神中满是厌恶与气愤。眼看着二房的下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异常地忙碌,唐崇舟有些不自在地拉着唐崧舟道,“最近家里的事情太多,实在是绊住了脚走不开,好容易才脱身,你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喜色
唐崧舟自然只能道,“没什么事,家里虽然没多少人,但多跑几趟也就都忙活开了。”
唐学芬在一旁听着撇了撇嘴,和唐学英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行为谁不会做,可父亲却连场面话都不会说,好像没了他的帮忙,二房连事情都办不了似的。
他在唐家什么时候这样举足轻重非他不可了?
唐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毋躁。
唐学芬却一肚子怨气,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拧烂了。
“那就好,那就好!”唐崇舟一副没有往心里去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要是有什么事你只管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近来闲得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帮忙,也省得你一个人忙活。”
“一定!一定!”唐崧舟敷衍地点了点头,亲自送他们进内院见了唐老夫人。
如今唐家人每个人脚底下都像踩了个风火轮似的,恨不得多生出几只脚来才好。大家疲累至极,但又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家里的气氛非常的火热。
黄氏和唐老夫人嘀咕道,“幸好李老爷舍不得六小姐,非要先定了亲,再留她在身边多养两年。这要是办完萍姐儿的婚事办荛哥的,只怕大家都要累出毛病来了。”
唐老夫人笑道,“的确是辛苦了一些,等忙过了这一阵消停下来,你想着给大家包几个红包好好地犒劳一番,总不能让人跟着白忙活。这人心要是不笼络住了,下次办事的时候就没人肯出力了。”
黄氏道,“您放心,这件事我和崧舟早就商量好了,肯定不会亏待大家伙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阿姝这几日怎么样?”
“精神很不错……”黄氏道,“时不时地就来帮我的忙,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先前喜铺那头送来的喜饼一般,我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怕时间来不及,就想对付对付算了。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最好的她倒第一个不答应,非要喜铺拿回去重新做,还说弄得不好就换其他人家来办这件事。您想想呀,这婚期临近换喜铺,肯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儿,这要是传扬出去,这家喜铺还能做生意吗?店掌柜亲自登门致歉,灰头土脸得带着喜饼回去了。昨天派伙计送来了新赶工出来的,我瞧样式可比之前的好太多了。”
唐老夫人听了笑呵呵地说道,“他们这些人呀,眼高手低,能糊弄就糊弄,没一个好好做买卖的,也难怪生意越做越差了。”
“可不是嘛!”黄氏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阿姝发这么大的脾气,倒把我吓了一跳。”
唐老夫人道,“家里小一辈中萍姐儿是第一个办喜事的,她这个做姑姑的自然跟着紧张。何况都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和她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别看她平日里柔声细语惯了,但只要关乎孩子身上,她就像那老母鸡一样,立刻就炸起了毛,是一点儿委屈都不能让孩子受的。”
“还真是这么个理。”黄氏听着点了点头,“按理说办喜事我们女方是不用送喜饼的,只不过张太太实在太会办事,事事都以我们家为先不说,如今娘家母亲和哥哥嫂子都到了,我琢磨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好歹要给张太太把面子做全了。我还跟喜铺的掌柜的定了一个太婆饼,到时候好讨老太太的欢心。”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徐州的嫁娶风俗和我们这边肯定不一样,正好趁机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像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出趟门不容易,张家老太太这次能过来,一来是给外孙的婚事捧个场,二来也是瞧瞧女儿这些年生活得到底怎么样。这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别看张太太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但只要她的母亲还在,她就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张太太嫁出门这么多年,张老太太只怕一直不放心,就担心女儿报喜不报忧,如今看到她事事顺心幸福美满,总算能舒口长气了。张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好,估摸着这辈子也就来这一次。你如今手头上的事情多,家里家外的忙活,但张家那边也不能失了礼数。回头让阿姝或是荛哥、蓉萱几个多跑跑腿,隔三差五就过去瞧一瞧,别让人挑出毛病来。既然要当正经亲戚走动,就别只说不做,让人觉得华而不实。”
黄氏闻声立刻答应道,“您放心,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两人正说着话,唐崧舟陪着长房的一大家子走了进来。
黄氏急忙住了口,起身相迎。
大家契阔了一番,各自落座。李嬷嬷带着崔妈妈进来奉茶,眼见着唐崇舟一脸喜色,李嬷嬷却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转头向唐老夫人望去。
唐崇舟是个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要表现出来,唐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她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面上却半点儿都没有显露,“怎么不见荣哥?那孩子还是过年的时候见了一面,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这会儿读什么书呢?”
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
唐崇舟闻声不免有些讪讪然。
过年时他带着荣哥来串门,没想到唐学荣却眼皮子浅一眼看中了唐老夫人屋内的一个摆件,死活就是要。唐崇舟好话说了一大堆,还答应买个一模一样的送他,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后来更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活像个没有教养的市井无赖。
可就算这样唐老夫人也没有松口。
唐崇舟当时涨红了脸,打又舍不得,骂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扯着唐学荣离开了二房,连饭都没有吃。事后他不免有些埋怨唐老夫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赏给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
难道他还能亏待了二房不成?肯定会从别的地方找理由补偿回来。
这些人就是看不起相氏,也不待见她的孩子!
可他们就没有想过,荣哥的身上也留着他的血脉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分明就是瞧自己不起。
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再来二房就不愿意带着唐学荣了。唐学荣乐见其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稻草窝,全天下最让他舒心自在的地方就是家里了,处处受人敬重,像祖宗一样被供了起来。他宁可哪里也不去,就待在家里养精神。
唐崇舟听了唐老夫人的问话,有些不自在地答道,“那孩子个子没怎么高,倒是胖了不少。这会儿正在读《论语》,非常地认真好学,字也写得很不错……”
唐学芬听父亲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那个唐学荣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可唐老夫人又不是没长眼睛,难道还不清楚唐学荣是什么货色?
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现如今一听说是给唐家长房的大少爷上课,连先生都请不到了。
父亲这是哪来得自信呢?
唐学芬嫌恶地别过脸去。她的丈夫见状冲她使了个眼色,也免得让长辈看出什么端倪来。
唐崇舟长篇大论的夸赞完荣哥,就听唐老夫人不太满意地说道,“荣哥过完年也有八岁了吧?《论语》可是启蒙时才读的东西,你可要盯紧些,别耽误了孩子的进程,也该早些读正儿巴经向学的书才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头疼
唐崇舟老脸一红,无地自容地说道,“是,侄儿知道了。”
唐学芬和唐学英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又是当着自家丈夫的面,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唐学莉也心疼父亲的窘境,见状连忙打岔道,“怎么不见蓉萱和茹姐儿?”
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一个在你姑姑那里,一个在你萍姐那里,家里最近事情太多了,她们两个虽然年纪小,但也要跟着帮忙分担一些才是,也当是对她们的历练了。女儿家多些见识,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太吃亏。”
唐学英听出唐老夫人意有所指,连忙笑着掉,“我们这一群都是闲人,养在家里也是吃干饭的,您老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只要是我们能办的,一准能把事情办得明明白白,绝不会让您挑出毛病来。”
唐老夫人闻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让你们回过头来帮娘家的道理?这要是传扬出去,唐家以后还怎么在外行走呀。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却不用你们出力帮忙。出了嫁的姑奶奶回娘家就是客,你们就安心等着喝萍姐儿的喜酒吧。”
唐老夫人话里有话,一方面把唐学英几个出了嫁的摘出去,另一方面却暗指相姨娘没有规矩。按道理嫁出去的女儿可以不用帮娘家的事儿,但相姨娘却是唐家的人,二房有事就这样不闻不问的?
唐学芬听出了唐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她盯着父亲,想看看他会怎么样解释。
唐崇舟连忙道,“相氏倒是有心来帮忙,只是她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怕她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跟着添乱,所以就让她留在家里盯着荣哥的学业了。何况她近来身子不好,有些不大舒服,头疼得几乎下不了地,我也担心她过了病气到这边来,干脆让她安心在家待着了。”
唐学芬差点儿当场冷笑出声来。
她这个父亲,年纪都不知道活到哪里去了,难道全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傻子不成?
唐老夫人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就算撒谎也要打个草稿,想想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对,这样的一番话说出来,只怕三岁的小孩都不会信。
唐老夫人闻声面无表情地盯着唐崇舟道,“是吗?生了什么病?这样无缘无故的头疼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年轻体力好,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当回事,等上了年纪就知道后悔了。本草堂的安大夫医术高明,深得我的信赖,回头我让李嬷嬷请了他去给相氏诊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症,就这么养着可不会好,别再把小病拖成了大病。”
唐崇舟微微一愣,没想到唐老夫人态度这样的强硬,“不……不用了……”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老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这是什么话?有病治病,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相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在宁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好生生养大的女儿嫁到了唐家来,虽然只是姨娘的身份,但下头既生了荣哥,那就我们唐家的人了,死后是要登在族谱章氏后面的。你们这样藏着掖着的耽搁下去,万一延误了病情让相氏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只是相家不会轻易放过,只怕连荣哥那一关也不好过。”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唐崇舟再怎么不情愿,可也只好乖乖答应下来。
唐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冲李嬷嬷使了个颜色,“治病都是宜早不宜迟,你这就坐着家里的马车去趟本草堂,请了安大夫本人去给相氏瞧一瞧,抓紧回来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跟着惦记。”
李嬷嬷会意地答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说着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飞快地出了房门。
等唐崇舟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嬷嬷早就没了踪影。
唐崇舟的心口仿佛被堵住了什么似的,一口气上不来,憋得满脸通红。婶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相氏装病,自己在替她打掩护吗?
在二房的眼里,相氏就是这种人吗?
他不禁想到了前几日相氏和自己的一番对话。
当时自己让相氏来二房帮忙,“眼瞅着学萍的婚事近在眼前,你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多往那边走一走,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露个面。不然被外人看到了,少不得要说你没规矩,自己家有事也不肯出面,这些人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没的都能说成有的,能躲还是躲着些吧。”
相姨娘提起二房就一心的怨怼,她咬着牙强颜欢笑道,“瞧您说的,原就是我应该做的,您一天天日理万机忙得焦头烂额,哪还能让您替我筹谋这些,我正准备和您商量什么时候过去比较好呢。您也知道,我见识少,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老夫人和黄夫人不高兴,到时候好心办成了坏事,老爷您夹在中间也不好办,总不能为了妾身的事情和二房翻脸吧?”
这番话说得十分高明,说一半留一半的,很容易引起别人的遐想,尤其是唐崇舟这种本来就疑心很重的人。
他立刻便起身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二房的人给你气受了不成?”
“怎么会呢……”相姨娘柔声道,“我素来敬重老夫人,和黄夫人又井水不犯河水的,每次见了面都谨小慎微客客气气的,有什么受气的地方?不过您也知道,我这人素来蠢笨,做事顾头不顾尾的,有些事难免办得不好,就算被教训个一句两句,也是我应该承受的,怨不得旁人。”
唐崇舟闻声皱了皱眉,“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相姨娘面不改色地道,“哎哟哟,您一个做大事的爷们,管我们内宅女人的事情做什么?您只管放心,就凭您对我的信任宠爱,我出门办事也绝不会给您丢半点儿脸面的,哪怕受些委屈我也认了。这些事您就不用管了,不然给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个绊在中间传瞎话的,故意要离间你们唐家人的感情。这顶大帽子重如千斤,我可戴不起,非压死人不可。”
唐崇舟不悦地道,“长房和二房早已分家,早年间更是闹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是近些年才渐渐走动起来的。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你没必要自贱身份事事忍让,更不要为了我忍气吞声。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该想想荣哥才是,当母亲的唯唯诺诺,以后他长大了在二房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我在外头辛苦奔波张罗生意,不也是为了给荣哥的将来铺好路,让他走得顺利一些吗?”末了还果断的决定道,“你近来身子不好,就不要出门走动了,二房那边没了你照样办事,你也没必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相姨娘心中暗喜,但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安至极的模样,“老爷,这样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唐崇舟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件事儿拍板定了下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顺从
相姨娘乐得轻松,对唐崇舟的话表现得异常顺从。
她嫁到长房的这些年,早就摸清楚了唐崇舟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太没能力的关系,唐崇舟骨子里其实十分的自卑,就怕别人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
果不其然,见相姨娘这样听话,唐崇舟异常的满意,仿佛找回了阔别已久的话语权。
相姨娘转身从他这里离开的时候,脸色明媚温和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拉着乳娘的手道,“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跑去长房谨小慎微地听人使唤?真是个草包饭桶,难怪分家的时候长房得尽了好处,最后却没有二房过得好。也不知道等将来荣哥接手的时候,家底还能剩下些什么。”
相氏的乳娘小声提醒道,“您小点声,小心给被人听到。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章夫人当年留下的人,要是被他们听到个一星半点的,回头传到莉小姐的耳朵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容易日子走上了正道,您可千万别因为口不择言弄出什么风浪来。俗话说祸从口出,您自己心里也得有个掂量才行。”
相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相氏的乳娘吓了一大跳,脸色大变地说道,“夫人,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大老爷如今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你却正是好时候,一朵花开得正好,自然吸引蜜蜂蝴蝶争相近乎,可您也得知道,那罗秀春再好终究也是一时之欢,您要是真跟了他,以后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您能遭得了这个罪吗?大老爷再怎么不好,可唐家的家底摆在这里,您这辈子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相氏的乳娘是看着她长大的,自己奶了一场,虽然大家各为其利聚在一起,但多少还是有些真感情在里面的。相氏的乳娘担心相氏被罗秀春的花言巧语蒙骗做出什么将来会后悔的事情,到时候自己也跟着倒霉。
何况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相氏当初可是跟罗秀春私奔了的,要不是罗秀春不负责任,相氏也不会沦落到给足足能当自己父亲的人做姨娘。毕竟相氏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让她这么低眉敛首的活受气,她心里肯定一百八十个不忿和不愿意。
相氏淡淡地瞥了乳娘一眼。
她能感受到乳娘的善意,但更多的却是不屑。自己在唐家站稳了脚跟,不止娘家跟着受惠,就连乳娘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塞到衢州唐家的新铺子里做管事了。
自己要是拍拍屁股跑了,她们这一家子的富贵日子也就到头了。
乳娘到底是关心自己,还是在关心自己家呢?
相氏淡淡地说道,“好生生的你啰嗦这些做什么?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荣哥我也会咬牙忍耐呢。且等着荣哥长大承认接手了家业就好了。”
相氏的乳娘点了点头,非常地欣慰。
相氏看到她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就更犯膈应了,小声嘀咕道,“那个姓范的挂名大夫你都打点清楚了没有?可千万不要拿着我的钱不做事,他的嘴巴要是封不严,传出去什么对我不利的话,到时候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相氏的乳娘哼了一声,“您拿我当什么人了?那些钱全都交给范大夫了,是当着面数清楚了的,不信你去问他!难道我还能贪你那几个小钱不成?我虽然爱财,但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我心里还是有影的!您要是信不过我,下次这种事全都自己出手就是了,也免得疑神疑鬼的,再怀疑我从中克扣了好处。”
相氏见乳娘动了真气,少不得又要哄上几句,“瞧瞧你,我这不是心里急吗?整个家里能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就只有你一个了,你要是再跟我这样,我以后还能跟谁说话呀?我要是信不过你,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吗?你放心,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对得起我,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相氏的乳娘眼睛一亮,“真是越说越不成样子了,您跟我还非要算计得这么清楚?我不为您出力谁为您出力?您就放心吧,这次的事儿我肯定会安排清楚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晓得怎么做。”
相氏点了点头,两个人并肩回了房。
什么都不知道唐崇舟还以为相氏在二房受了多大的气,对二房颇有怨言。这也是他为什么借口事多繁忙,一直没有登门帮忙的原因。本以为只要拖上两天,二房必定会派人来请自己过去,到时候自己神气扬扬地出席,也让旁人知道自己在唐家的地位。
可接连等了几天也没等到二房的人,反倒是他自己坐不住了。
唐家在杭州世居百年,长房和二房虽然分了家,但亲友都差不太多,到时候这些人见二房有喜事自己没有出面,还不得以为是自己拿乔不愿意管二房的事啊?
他这才硬着头皮在女儿和女婿的陪同下来到了二房。
没想到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二房还是如此的得理不饶人,居然还派了李嬷嬷去看相氏的情况。
这不是当着晚辈的面打自己的脸吗?
唐崇舟一脸不高兴,可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硬挺。
唐学英和唐学芬交换了一个视线,没想到唐老夫人办事这样的干脆利落,两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深深的震撼,神色复杂地望向了父亲。
唐学英轻轻叹了口气。
唐崧舟眼见着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尴尬,连忙出声问起了唐学英丈夫在衢州的生意怎么样。
唐学英的丈夫一直不大待见妻子的娘家人,尤其是自己的老丈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就像个孩子一样,心里一点儿算计也没有。可碍于身份和面子,每次丈人来衢州他还要以晚辈的姿态作陪,几乎要把他累出病来。之前丈人要来衢州开铺子他便不同意,衢州如今虽然四通八达,但生意却并不好做,何况丈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起步会非常的艰难,很有可能没有坚持道生意做开,就先要关门大吉了。
可他苦口婆心地劝了丈人多次,他非但听不进去,后来更是不悦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的忙?要是这样的话你就趁早甩手,也免得我沾上你们家,让你也跟着吃苦受累的。”
气得唐学英的丈夫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帮着丈人把生意张罗出了一些眉目,没想到却听说丈人准备把铺子交给毫无管店经验的相氏乳娘的两个儿子,他又惊又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老辣
因为担心妻子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当着唐学英的面什么也没有说,可背地里却彻底的不管丈人的事情了。
不过他虽然瞧不上丈人的处事行为,但对二房的唐老夫人和小叔却十分的敬重。听到唐崧舟的问话后,他连忙坐正了身子,用对丈人也没有过的恭敬语气,客客气气地回着话。
唐崇舟在一旁听了,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究竟哪里不自在,他又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厅堂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唐学英冲唐学芬使了个眼色,唐学芬便借机张罗着要去看看唐学萍。唐老夫人点头答应道,“去吧,难得你们姐妹聚在一起,正好说说话,要是莲姐儿也能一起回来就好了。”
唐学芬道,“您只管放心,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得是呢。等您百岁高寿的时候,我们这些外嫁的女儿无论多远,都会赶回来给您贺寿的。”
一番话说得唐老夫人眉开眼笑,“这个芬丫头最会说话,每次都拿好听的话来哄我!”
唐学英便带着两个妹妹出门去了唐学萍那里。
厅堂内唐崧舟与唐学英的丈夫一问一答,唐学芬的丈夫偶尔在旁边插几句嘴,气氛倒也没有冷清。没一会儿的工夫李嬷嬷一头是汗地走了进来,唐老夫人见状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么快?”
李嬷嬷扫了唐崇舟一眼,笑呵呵地说道,“空跑了一趟,相姨娘没在家里,听门房的人说大老爷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着出去了。”
唐崇舟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也是始料未及。
唐老夫人淡淡地问道,“她这身子还没好呢,怎么又跑出去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嬷嬷笑道,“门房的人说相姨娘是去寺院里还愿去了。”
“哦……”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敬重菩萨这是好事,可也不能一点儿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这孩子,都是做了娘的人,还是这么的不让人省心。”
唐学英的丈夫听到唐老夫人在提到‘娘’这个字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忽然加重了不少。他神情微变,看唐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佩服。
姜果然是老的辣啊!
偏偏唐崇舟还什么也没听出来,甚至在帮着相氏开脱,“这是我的意思,出门前我让相氏没事儿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免得窝在家里躺着更难受,想必她是听了我的话,这才去了寺院敬香。”
唐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她索性不再多说,只是留了唐崇舟等人在家里吃饭,命李嬷嬷去后灶吩咐准备。
唐崇舟见她不再深究,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等到了下午送走了长房的人,唐老夫人把李嬷嬷叫到了身边,“相氏做什么去了,我才不信她会去拜佛。”
李嬷嬷道,“长房那头还没消息送过来,您也别着急,管她做什么去呢,只要手里握着她的把柄,她就飞不出您的五指山。”
没过一会儿吴介悄悄回了趟家,特意避开了众人求见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命李嬷嬷守在门口,单独在屋内见了吴介。
吴介道,“已经打听到了,相姨娘请得那个挂名大夫姓范,祖上也是开药铺的,后来家里头的人不务正业,家业很快就败光了,就连祖宅也被卖掉了还债。无家可归的范大夫只能四处游历,做起了挂名大夫。只不过他这个人贪心爱财,只要给得起钱,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都肯干,所以名声非常得不好。他现在已经从挂名的医馆出来了,这会儿正住在离六条胡同不远的地方,每天除了喝酒听戏之外,什么事情也不做,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担心无钱可用了。”
刚给相氏诊过脉手里头就不缺钱了,这钱是从何而来也就不言而喻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你接着往下说。”
吴介继续道,“我想了些办法想要和范大夫搭上话,起码先混个脸熟,不过他异常的警觉,每次喝酒听戏的时候都是单独开一桌,跟谁也不打招呼,要是有人凑过去说话,他也是爱搭不惜理的。我见他如此的谨慎小心,知道是个老狐狸,唯恐这样明目张胆地凑过去太打眼,所以一直没敢有动作。”
“这种人缺德事做多了,自然事事小心,唯恐惹祸上身。”唐老夫人道,“不过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听到这些也不容易了,这两天你想办法给我探一探,看看这位范大夫住的房子是从谁手里租下来的?”
吴介点了点头,“是,我明天就去办这件事。”
唐老夫人挥了挥手,命他退了出去。
等到了晚间,李嬷嬷进来回禀道,“老夫人,相姨娘的确去了永福寺……”
“哦?”唐老夫人有些意外,“这倒让我始料未及,没想到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有闲情逸致去拜菩萨,难道是想求菩萨保佑她顺利过关,别再节外生枝吗?只可惜善男信女多了去了,菩萨好人还顾不过来,又哪有工夫去理会她的事情。平日里也没见她多么诚心,这个时候临时抱佛脚,只怕也没什么用吧?”
李嬷嬷听着笑了笑,“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听说相姨娘并没有去大雄宝殿,而是直接去了永福寺后山,在那里见了罗秀春。”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我说的呢,怎么巴巴的去了寺院,原来在这儿藏着后招呢!”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机警地问道,“可是被她察觉出了什么?不然怎么不去六条胡同,不嫌远地跑去了永福寺?”
李嬷嬷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以相姨娘的心智,如果真发现了什么破绽,不可能这个时候还往外面跑,既然敢见罗秀春,就肯定没有察觉。”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相氏这是病急乱投医,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让人留心盯着,可千万别因为家里的事情多,就把她给落下了。”
“不会的!”李嬷嬷认真地说道,“我会告诉长房的人盯紧一些,只要她那边有动作,您这里肯定会知晓的。”
第二天下午吴介又来见唐老夫人,对她说道,“范大夫的房子是由他自己租下来的,房主行韩,就是个普通坐地户。范大夫跟房主说自己在杭州有点事,一时三刻走不了,不能总住在挂名的医馆里,所以要自己租个房子。那间房子离六条胡同很近,我已经探过路了,出了门往右转,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而且巷子非常的隐蔽,七扭八拐的极不好找,要不是常年住在那里的人,一准儿会被绕迷糊的。”
唐老夫人心里有了数,提醒吴介道,“这件事不要对蓉萱讲,最近也不用你出门了,留在家里帮着跑腿办事吧。”
吴介轻快地答应了下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异样
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唐老夫人的精神便落在了孙女的婚事上,对相氏的事情就没有之前那么上心了。
反倒是白蓉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前世相姨娘在唐学萍的婚礼上蹦跶得最欢,而且大出风头,把忙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其他的黄氏都给比了下去,更是趁此机会打开了交际圈子,没多久就在长房站稳了脚跟。唐崇舟见她会办事,唐学荣的年纪又渐渐大了,大手一挥便将管家之权放心地交到了她的手里。自那之后相姨娘对二房便渐渐冷淡了下来,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对唐老夫人也没那么敬重了。
黄氏虽然气愤,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姨娘一朝得势,立刻就像换了一副嘴脸似的,开始大张旗鼓地管理起长房内院的事情,当年章夫人留下来的老人被她用各种借口清扫出门,满院子安排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等一切安置妥当后,她便开始清算起唐学莉来。
当年唐学莉管家的时候,两个人虽然没有明刀明枪的过招,但相姨娘总觉得自己被她压了一头,而且唐学莉仗着有二房的唐老夫人和黄夫人撑腰,事事都要争先,反倒把自己晾到了一边。
相姨娘如今大权在握,儿子又可以独当一面,她怎么可能会对唐学莉客气呢?
所以才会将唐学莉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
当时白蓉萱得知消息的时候,很是不能理解相姨娘的做法,她这样不留余地的将唐学莉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直到她流落至北平的四合院中生活,偶然间听到隔壁的母女俩吵架,这才恍然大悟。
隔壁住着从东北逃难来的一大家子人,全挤在一间不大的房间内,整日争来吵去的,周围的人都看不上他们一家。
这家的女主人是续弦,给男主人生了个儿子,为人又非常地彪悍麻利,在家里腰板很硬,就连当家的男主人也不敢驳斥。女人很是看不上丈夫头前妻子留下的两个女儿,又因为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就想把女儿都嫁出去,要些聘礼过日子。
可偏偏寻来找去的没有合适人家,最后女主人给女儿也定了个死了老婆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的鳏夫。那女儿哭着不愿意,女主人却做主收了人家的聘礼。女儿在院子里哭喊着叫道,“你自己过不了好日子,还想把我们也往火坑里推是不是?自己做了续弦后妈,心里不平衡,就想让我们跟你一样不幸,你这个人的心怎么这样黑啊?”
那女主人平日伶牙俐齿的,被三五人围攻也毫不怯场,总能怼得人说不出话来。可听到女儿的这番话后,她居然出奇地安静,什么也没有说,像是默认了一般。
倒是这家的女儿当晚就收拾了行囊,偷偷带着妹妹从家里逃了出来。下了聘的男方家得知后上门闹了好一场,不但抢回了聘礼,还把家里乱砸了一通。
白蓉萱当时听到了这番话,猛然想到相姨娘和唐学莉的关系,总算明白相姨娘为什么不顾名声也要将唐学莉嫁到那样的人家去了。
她自己嫁给了年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唐崇舟,为此一直受人指指点点不待见,心里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也不想让唐学莉嫁得太高,非要她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不可。
或许这样能让她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可这一世相姨娘却出奇地安静,几乎没怎么露过面。白蓉萱不禁十分惊奇,难道这件事儿也会发生改变吗?好像自从重生以来,许多事情都不会按照过去的轨迹继续下去,就像董玉泺的探亲,吴介的到来……
白蓉萱有些心慌,感觉很多事情似乎都不受控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白蓉萱悄悄把吴介叫到身边来,“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打听相姨娘最近在做什么?”
吴介警觉地望了她一眼,“这个时候您打听她的事情做什么?”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有点儿反常,过去有这样能露脸的机会,她肯定比谁来得都早,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一直没有露面,俗话说反常必妖,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吴介想了想,“成,那我一会儿偷偷溜出去打听一下,要是打探不到您可别怪我。”
“不会的。”白蓉萱摇了摇头,“小心些,不要给人发现了。”
吴介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吴介匆匆赶了回来。白蓉萱正和唐学茹与长房的三姐妹在唐学萍这里帮着待客。婚期临近,许多来客都会到新娘子的房里看一看,一来是瞧瞧唐家女儿的嫁妆,二来也要以长辈的身份说些祝福的客套话。唐学萍是准新娘不好亲自动手,几个姐妹就在一旁帮着倒茶迎客。
因屋子里摆满了嫁妆,白蓉萱和唐学茹、唐学莉三个没出嫁的,只能在门外帮着迎来送往。
因此吴介刚在大门前露了个头,白蓉萱就发现了。她借口要去喝水,淡定的出了门。两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吴介道,“相姨娘最近都没怎么出门,说是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家休养着。”
原来是生病了呀……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我去办事了,严管事还在找我呢。”吴介匆匆向白蓉萱行了礼,快步去了前院。
白蓉萱转身回了唐学萍的院子。
唐学茹站得腿都酸了,一见到白蓉萱立刻就靠了过来,把身子倚在她的身上,“还要多久呀,我腿都麻了。”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莉便抢先道,“快了快了,再过一会儿就没人上门了,你坚持坚持好好地站着,别让人看到了觉得你没规矩。”
唐学茹叹了口气,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白蓉萱的视线便落在了对面的唐学莉身上。
娇柔美好,像是一株静静立于水面的莲花,虽然不如牡丹富贵,不如梅花清傲,却自带不可忽视的芬芳。
这一世相姨娘没有在唐学萍的婚事上出风头,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如果唐学莉能早点定一个好人家,是不是人生也会随之改变呢?
这样一想,相姨娘不来反倒是件好事。
白蓉萱飞快地转着脑筋。
放眼整个唐家,最关心唐学莉姐妹几个的除了唐老夫人就只有舅母黄氏了,她因为和章夫人的感情,所以对她们姐妹几个爱护有加。唐学莉的婚事,只怕也要由舅母帮着张罗才行。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舅母的打算,趁机推波助澜一番,如果能促成唐学莉的婚事,她也就不必经历前世的悲惨遭遇了。
只可惜最近黄氏忙得脚不点地,自己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看来只有等萍姐的婚事结束后,才能着手办这件事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喜事
家里很快便挂了红,又摆上了从花农处定的大盆金钱橘和开得正艳的花卉,唐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婚期将近之际,上海白家外长房的则大太太派了家中的管事前来道贺,送了半车的礼物。外人见状不免又要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不是说唐家这位姑太太从白家出来之后就不往来了吗?怎么唐家有喜事白家还派了管事过来?”
“可见这外头传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我也见过姑太太几面,是个温柔娴静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人,要说她能办出什么错事给人抓住了把柄不容于婆家,我是不愿意信的。”
“外人家的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何况又是白家那种高门大户,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我们是来喝喜酒的,还是不要研究别人家的事情了。”
大家说了一会话这才散了。
等到了开席的正日子,唐家宾客盈门,家里开了十几桌,外面的两间酒楼也是座无虚席,一时间热闹非凡,就连章夫人的娘家也来了人。
来道贺的是章氏的弟弟和妻子,两个人见到唐崇舟只是礼貌而疏远地点了点头,对唐崧舟和黄氏倒是相当的客气。
黄氏拉着章氏弟弟的妻子去见唐老夫人。
唐崇舟则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神色尴尬地把脸转向一边,和一个相熟的人说起话来。
因为章氏的这层关系,即便她已经早逝,但唐家二房和章家这些年依旧有往来,逢年过节也都准备了节礼,章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唐崧舟和黄氏也必然到场,反而是唐崇舟因为续娶了相姨娘后,便不怎么好意思再与章家来往,章家也气恼他生性凉薄,两家在街上碰了面也不打招呼,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章氏弟妹和黄氏也很近亲,刚随她进了内院便小声问道,“姐姐,我向你打听个事儿,相姨娘来了没有?”
黄氏听着心中一动,“没有,你找她可是有什么事儿?”
章氏弟妹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儿,我也不可能找到她的头上去呀!我就怕碰上她尴尬,想麻烦你给我安排个离她远点儿的桌子,免得倒我的胃口,饭都吃不下去。”
黄氏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是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吗?而且我跟你说,相氏今天压根就没过来,她身子不好,正在家里调理呢。”
这种场合都没有过来……
章氏弟妹立刻问道,“病得很严重吗?”
黄氏道,“我近来心思全放在了学萍的婚事上,哪还有工夫去管她?听说是病得不轻,已经下不了床了。”
章氏弟妹撇了撇嘴,大概是想叫一声好,但碍于黄氏在旁边她才没有开口。
黄氏道,“今天是你侄女的大喜之日,你只管放开了吃喝,就算喝醉了也不打紧,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章氏弟妹笑了笑,随她去见了唐老夫人。
两个人哪里知道相姨娘此刻正躺在床上,神色惊慌地握着乳娘的手问道,“二房的老夫人和黄夫人那边怎么样了,没有派什么人过来吧?”
“没有,没有!”乳娘压低了声音安慰她,“那头来了那么多的客人,她们俩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还哪有工夫管咱们这边的事。您可别一惊一乍的,好好修养身子要紧。”
相姨娘不安地握紧了被子,“我就怕那老不死的想一出是一出,回头可别再派大夫来给我诊脉了,这要是被她发现了……”
乳娘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快别自己吓唬自己什么了。您放心,只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吃了亏的。你轻点儿声,小心隔墙有耳!”
相姨娘紧张地问道,“这院子里的人手你不是都打点过了吗?怎么还不安全……”
相氏的乳娘道,“确确实实是打点过了,但也要留个心眼才行。又不是我们从相家带来知根知底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起了别样的心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相姨娘叹了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当初是在相家,什么事都有父亲和哥哥们帮衬着,如今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二房的老夫人又像个老妖精似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别人的心事一般,让人心底直发毛,再加上个贼精贼怪的黄夫人,这次可不好瞒天过海顺利过关了。”
相氏的乳娘道,“越是这个时候您越是不能慌,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您就放心吧……”
“让我怎么放心?”相姨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不管怎么算时间都对不上,就算大老爷是个稀里糊涂的主,但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好糊弄,何况还有二房和唐学莉呢!说他傻吧,偏偏有些事又敏感的过了分。我还没觉得怎么样,他先发现了端倪,美得什么似的,现在怎么办才好?就算我想偷偷摸摸弄掉这个孩子也是不行了!这罗秀春也是个浑人,我都跟他说要小心些了,怎么还是一点儿不注意,如今我大了肚子,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相氏的乳娘心里一阵冷笑。
这男人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两个人做了这等丑事,现在还怀了孩子,这会儿知道着急上火了,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可她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显露,反而还淡定地安慰到,“您只管放心,到时候就像生荣少爷的时候一样,想办法设个局给大老爷看,到时候只说是早产,别人也没有法子怀疑到你的身上来。不过……”相氏的乳娘谨慎地道,“这一次我不担心大老爷,却担心罗秀春那边。您见了他这两次可把话都说清楚了?这孩子虽然是他的,可将来却是要记在大老爷名下的,可别让他胡言乱语的传扬出去,到时候纸里包不住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相姨娘连忙点头,“这是自然,我已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他了。”
“那他说什么了吗?”相氏的乳娘追问道。
相姨娘道,“他自然是答应的,我说的话,他还敢不答应吗?”
相氏的乳娘轻轻松了口气,“荣少爷的事,您没对他说吧?”
相姨娘脸色一变,“那是当然了。荣哥可是要继承长房家业的人,我怎么可能把他的身世告诉罗秀春呢?他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惦记上长房的家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那我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不就全白费了?”
相氏的乳娘点了点头。
门外忽然传来咔嗒一声,相姨娘被吓了一跳,惊声叫道,“是……是谁在外面?”
一个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奴婢小芽,给姨娘送药来了。”
相氏的乳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闩。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姿色普通,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相氏的乳娘机警地问道,“死丫头,走路也没个动静,撞尸游魂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芽不解地答道,“我才过来呀,不是妈妈您让我给姨娘煎药的吗?”
相氏的乳娘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见小芽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而且以她的年纪不像这样心机深沉的样子,便松了口气,“把药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吧。”
小芽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等相氏的乳娘把门关上,小芽却忽然停住了步子,转回身目光深沉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第四百二十八章 偷听
相氏的乳娘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回到相姨娘的床前,低声安慰道,“别慌,是小芽那丫头没轻没重的来给您送药了,不是外人,您不用担心。”
相姨娘瞪着明亮的眼睛一脸惊恐地问道,“她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吧?”
“放心吧。”相氏的乳娘道,“小芽那孩子才多大点儿,心里装不住事,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刚才一吓,她肯定就什么都说了。”
相姨娘总算松了口气,接过乳娘手中的药碗道,“这些小丫头到底是后买来的,和章夫人调理过的老人没法比,一个个毛手毛脚的,回头得了空你也要好好教导教导才是。”
相氏的乳娘笑道,“章夫人留下的人固然是好,可与您不是一条心,再好又有什么用?小芽这几个孩子虽然粗笨,却好歹是我们的人,只要好好调教,未来肯定能成为心腹,用起来也更顺手些。”
相姨娘咬着牙喝完了汤药,皱着眉头道,“这药也太苦了些,还得吃多久啊?真是活受罪。”
那还不是自找的?
相氏的乳娘心里嘀咕,嘴里却道,“良药苦口利于行,既然是范大夫给您开的,只要是对身子好的,您只管按方子吃就是了。”
相姨娘嫌弃地撇了撇嘴,指着桌上的水果,“给我拿个橘子过来。”
相氏的乳娘忙着为她剥桔子,两个人关着门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天,谁都没注意到刚刚离开的小芽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正躲在窗下偷听。
而唐家二房唐老夫人的屋内却十分的热闹。
唐家十几年没有办过喜事,每年唐老夫人过寿的时候也非常的简单,这次大张旗鼓地嫁女儿,平日里与唐家来往亲密的人家家里的老夫人前来庆贺,一时间都有些坐不下了。有些陪着婆婆来看热闹的媳妇就只能站在院子里说话。
黄氏带着章氏弟媳进了院子,一脸微笑地和众人热络地打着招呼。
有人便打趣她道,“哟,这都是做丈母娘的人了,怎么还忙里忙外的,快坐下来陪我们说说话,许久没见你的影子了,也不知道躲在家里忙些什么。”
一旁的人帮腔道,“谁说不是?家里满打满算就这么几口人,你有什么可忙的?是不是诚心躲着不肯见我们?”
黄氏笑着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这些人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上头还有婆婆和嫂子帮衬着,请等着做甩手掌柜。哪像我呀,家里大事小情都要找我,我要是再哪有事儿哪到,家里头的事都没人管了。”
惹得大家一通笑。
黄氏领着章氏弟媳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门。
屋内坐着几位和唐老夫人同龄的老夫人,每个人脸上都笑呵呵,正和唐老夫人说着客气话。
唐老夫人见到章氏弟媳,很是惊喜地问起了她家里的情况,又问孩子们有没有跟过来。
章氏弟媳笑着答道,“孩子们还小,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只知道到处疯跑,上蹿下跳得没个安生。出门前被他们父亲拘在家中,此刻应该正含着泪写大字呢。”
唐老夫人听着满意地笑了笑,“孩子还小,对他们的要求不要太过苛责,只要不是那秉性恶劣的事情,也就随他们去吧。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磕磕绊绊都在后头,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日子,就让他们尽心过吧,别等长大了想到幼年时光,连个可以回忆的念想都没有。”
章氏弟媳顺从地答应了。
一旁几家老夫人也顺势说了起来。
“还是老姐姐看得明白,想事情也长远。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世道能太太平平无灾无难的活到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一位穿着松青色褙子的老妇人感慨地说道,“可如今每每回忆从前,记得不是成婚后的日子,也不是生儿育女的艰辛,反而念念不忘的就是自己小时候顽皮捣蛋的时候。你们是不知道,我小时候简直比小子还要淘气,把我爹给气得哟,抓起来要打可又舍不得,但这么放过又怕我不长教训。结果我没怎么样,反倒把我爹急得一头是汗。那时候年头不好,家家都没什么吃的,我们家人口又多,兄弟姐妹七个,我排老六,下头还有一个小弟弟。我记得有一次家中的田里打出了一些黑芝麻,大姐就琢磨带着我们做黑芝麻糊,可那芝麻被爹挂在老高的地方,我们叠三层罗汉也够不着。大家就想方设法地试了又试,好容易芝麻够到了手,被压在下头的哥哥和姐姐也坚持不住了,我们直接摔了下来,却没一个人敢叫疼,大家心急火燎地跑到小厨房去,大姐又出主意说做黑芝麻糊不如放一点核桃,那才叫好吃。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坐在她旁边的老夫人一头雪白的发丝,闻声笑道,“这还用猜吗?为了偷核桃,肯定又摔了一跤吧?”
几位老夫人都笑了起来,先前说话的老夫人便道,“才不是呢。我们家院子里当时种着六七棵核桃树,等果实成熟的时候,只要用长竹竿一打,核桃就落了一地,捡都捡不过来,哪还用偷啊。核桃有的是,怎么把它砸开却是个难事。大哥出主意说放在门缝里,只要合上门核桃就碎了。我们照着做,核桃果然应声而碎。大家都觉得有趣,抢着来开核桃,结果也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我们折腾的力气太大,门板直接落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面上。我们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黑芝麻糊,立刻脚底抹油四处开溜,唯恐被爹抓到了要受教训。可到了晚间,娘却做了热气腾腾的一大锅核桃黑芝麻糊,再撒上一点儿白糖,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两大碗……我现在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总会想到这些陈年往事,好像舔一舔嘴唇,就能吃到娘做得黑芝麻糊。可一张开眼,自己已到耄耋之年,父母兄长全部都离我而去,最小的弟弟都已经病得糊涂了,见了我也认不出个人,哎,人这一辈子啊,也就那么回事……”
随着她的一声长叹,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静。
大家都是这个年纪的人,特别能理解这种心情。
另一位老夫人道,“我还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胡思乱想愿意琢磨这些,敢情大家都是这样的。我现在一想到过去啊,就总想到和自己姐姐抢头绳时的样子,有时候为了根色彩鲜艳的头绳要打上好半天,就算娘来骂我们也不肯松开。可现在日子好过了,儿孙又都是孝顺的,身边再也不缺好东西,却独独少了这个和自己争抢的人。”
唐老夫人微微笑着,“人越老,这记忆就越往前走,近些年的事情反倒记不住了,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却记得格外清楚。”
一位老夫人道,“哎哟,人家家里办喜事,我们倒在这儿啰啰嗦嗦的感慨上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把这件事揭过去不提。
第四百二十九章 梳妆
第二日一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虽然时值深秋,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杭州街头落满黄叶,铺陈着延伸向远方,仿佛一条金色的毯子,为今天的喜事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天还没有亮,白蓉萱就被唐学茹拉着叫醒了,两个人洗漱打扮后,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出了门。先去给唐老夫人见了礼,因为家里办喜事,唐老夫人难得穿了件枣红色的褙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插着玉钗,整个人沉稳老练,像是风雨也压不到的松枝,柔韧而坚强。
黄氏也打扮得喜气洋洋,见到两个孩子来了,笑着道,“时辰还早呢,怎么就起来了?小心一会儿没精神。”
“不会的。”白蓉萱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太激动的关系,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帮着做点事呢。”
“不用你们。”黄氏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两个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得送姐姐出门就行了。”
白蓉萱和唐学茹一齐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冲她们招了招手,“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让后灶把早饭送到我这里来,你们多少吃一点儿,免得一会儿乱糟糟地到处都是人,就算想吃都没个地方。”说着便对李嬷嬷吩咐道,“去给两位小姐把早饭端过来。”
李嬷嬷点了点头,快步去了。
唐学茹趁机窝在唐老夫人的怀里撒娇,“什么也吃不下去,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那也得吃,逼着自己吃。”唐老夫人笑了笑,“吃过饭后去瞧瞧萍姐儿,这一出门,她可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一世有缘,你们投生在一家做了姐妹,可不是世世都有这个福气的,你们好好亲近亲近,说说体己话。”
她这样一说,气氛顿时变得伤感起来。
唐学茹眼圈一红,眼泪顺势落了下来。黄氏心里也很难受,可孩子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独自闯荡,她即便再怎么不舍,终究还是拦不住……
唐老夫人拿出帕子替唐学茹把眼泪擦干净了,笑着道,“傻孩子,今天是你姐姐的大好日子,你可不能哭,不然要不吉利的。”
唐学茹闻声忙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我不哭了。”
李嬷嬷很快便端着食盘走了进来。早餐十分地简单,只有白粥和小馒头,配了几样下饭的小菜。
白蓉萱和唐学茹都没有什么食欲,一人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小馒头就吃不下去了。
唐老夫人也没有勉强她们,而是趁机提醒道,“一会儿客人就上来了,到时候到处都是人,我们这些大人肯定要忙着待客,顾不上你们也有的,你们可千万不要乱跑,小心再被人给冲撞了,知道吗?”
白蓉萱知道祖母这是因为江耀祖的事情而紧张,她立刻便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我会看着学茹,保证不会乱走乱跑的。”
唐学茹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但白蓉萱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好孩子。唐老夫人和黄氏对她都非常放心,听她这样说十分满意。
两人帮着李嬷嬷收拾了餐具,去了唐学萍的房间。
唐学萍已经换好了喜服,盘起了发髻,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正由喜娘化妆。见到两位妹妹,唐学萍的脸色一红,趁着大红的喜服更显得娇艳欲滴,仿佛一朵盛放的玫瑰。
“哟,两位小姐来了,快请进来坐。”一旁的媒婆一脸喜气,笑得只见一口白牙,“快看看新娘子这妆容怎么样,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婆,什么样的新娘子没见识过?可像大小姐这样的美人,那可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也是张家有这个福气,上辈子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大德,能把这样的天仙娶回到家里去。阿弥陀佛,只怕张家大少爷做梦都要笑醒了。”
媒婆的这张嘴就像抹了蜜一样,借机把唐学萍好一顿夸。
唐学萍羞红了脸,低声问两人,“吃过早饭了没有?”
“吃过了。”唐学茹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在祖母那里吃的。你这是在化妆吗?怎么把脸画得这样白,看上去怪怪的,一点儿都不自然。”
白蓉萱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她这张嘴生来就是惹事的。
唐学萍一听,果然有些紧张的照了照镜子,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妆容。今天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她自然格外紧张,事事都想尽善尽美,给未来的婆家和丈夫留下一个好印象。
喜娘听了很是为难地道,“大小姐这皮肤也太白嫩了些,我这才上了薄薄的一层粉,就显得有些白了吗?这可怎么办才好?”
说话间白蓉萱和唐学茹都凑了过去。唐学茹小声道,“不行不行,这也太白了些,好像从面袋子里跑出来的一般。姐夫掀开红盖头的时候会被吓一跳的……”
哪有这么严重?
白蓉萱见喜娘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连忙道,“要不就不图粉了,只打一点腮红抹一点口脂好不好?”
喜娘听着神色大缓,“我试试看。”说着便拿出帕子把脸上的粉擦去了,又图了一层胭脂。
雪白的肌肤图上胭脂就仿佛雪地中的红梅,开得格外绚烂。
唐学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看,这样好看。”
唐学萍对她的审美有点儿不放心,抬头向白蓉萱看来,“蓉萱,你觉得呢?”
白蓉萱笑了笑,“这样就自然多了。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喜娘,手法和旁人就是不一样。”
还不忘奉承了喜娘两句。
喜娘果然喜不自胜,之后给唐学萍梳妆的时候也格外用心,还时不时地向白蓉萱询问两句意见,“小姐觉得怎么样?”
反倒把唐学茹晾在了一边。
唐学萍梳妆完,翠屏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嫁妆。
黄氏和唐氏携手进了门。
黄氏见女儿穿着嫁衣一副羞答答的模样,眼圈不自觉就红了。回想到自己怀胎十月,初为人母的那段时光,一切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这一眨眼的工夫,女儿都要出嫁做别人的媳妇了。
黄氏背过脸去,悄悄擦着眼泪。
唐学萍见状难受至极,可是还没等落泪,一旁的媒婆便大声道,“今天这个日子可是不能哭的,不然嫁到了婆家肯定不如意。难得的好日子,谁也不许掉眼泪,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这样新娘子以后的日子才能幸福美满。”
唐氏走到唐学萍的面前,握着她的手道,“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以后要孝顺公婆,照顾丈夫,好在两家离得不远,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没必要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唐学萍含着泪点了点头。
白蓉萱也逗趣道,“而且姐夫品貌相当,张太太又是个快人快语的聪明人,萍姐姐嫁过去,肯定不会吃苦的!”
媒婆看了她一眼,跟着道,“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我就愿意给你们两家做媒人来回跑呢?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四百三十章 媒婆
虽然是奉承的话,但因为是在大婚的好日子里听,黄氏依然十分地高兴,亲热地对媒婆道,“也多亏了有您,要不然这些琐碎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您放心,等忙完了孩子的婚事,我肯定是要登门去谢您的。”
这样一来,左邻右舍就该知道她又促成了一桩好姻缘吧?
媒婆喜不自胜,笑得更诚心了,“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分内的事儿,我又哪有那样的脸面,还能让夫人亲自上门。”
两个客气了一阵,天也渐渐亮了。
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嚣的笑闹声,想必是客人们都到了。没一会儿长房的三姐妹过来了,见到唐学萍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唐学芬忍不住赞叹,“我们家学萍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我嫁人的时候穿了这样大红色的衣服,只觉得从头土到脚,我还以为人人都是这样子,没想到学萍却又好看又艳丽,这样看来还真是我自个儿的原因,也怨不得衣服。”
大家轻声笑了起来。
说话间崔妈妈送了黄凤芝与章氏弟媳进来,大家又是一阵热闹。长房的三姐妹绕着舅母亲热地说着话,章氏弟媳看到几个孩子也觉得高兴,拉着手问长问短的。
黄凤芝疲惫地强撑着笑脸,站在了黄氏的身后。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
白蓉萱趁机走到唐学萍的身边,小声问道,“萍姐姐,你吃过东西了没有?要不要我去厨房帮你找些吃的送来?”
唐学萍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什么也吃不下。”
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换了谁只怕都会既紧张又不安,肯定会食不下咽的。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唐学萍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格外地惹人怜爱。
白蓉萱道,“那我给你找几块糕点包起来,你带到张家去吃。那头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也免得过去饿的时候,手边连个能吃得也没有。”
唐学萍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
白蓉萱却没有听,自顾着包了几块糕点,悄悄交给了翠屏,“你仔细收起来,等到了张家之后趁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吃,可千万别饿着肚子,还要忙活一整天呢。”
翠屏感激地道了谢,“这会儿都忙得没了主意,亏得有您还记着。”
又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黄氏和唐氏见状连忙往外走,“怕是接亲的人到了。”
“这么快?”唐氏十分意外,“那我们赶紧到前院去。”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喜娘忙着端详唐学萍的妆容,媒婆则找来了红盖头,“行了行了,花轿已经到了,赶紧把盖头戴起来。”说着便脚不点地的向外走去。
唐学英和唐学芬是出了嫁的姑娘,对婚礼的事情多少有些经验。见状便立刻招呼进来了翠屏,“快帮你们家小姐理一理嫁妆,一会儿张家就要派人来抬嫁妆了。”
喜娘也点头,“快瞧一瞧,可别弄乱了。打前的箱笼是哪几个?”
反倒把翠屏催得心急不已,忙着整理起嫁妆来。
只是这边还没忙完,前头便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地喜乐声。
小圆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张家接亲的人到了,新姑爷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喜袍,远远看着特别的俊朗,比咱们家荛少爷还好看呢……”
小圆没什么机会出门,一直生活在唐家之中,能见到的人自然也不多,所以有什么需要对比的时候,唐学荛、严管事和阿顺就是她拿来做样子参考的最佳人选。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唐学荛的声音,“好你个小圆,居然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被抓了现行的小圆急忙捂着嘴,想也没想地藏在了白蓉萱的身后。唐学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先给姨母和章氏弟媳见了礼,又向几位姐姐问候,最后才故作不知装模作样地问道,“小圆那丫头呢?刚刚明明听到她说我的坏话来着……”
小圆藏在白蓉萱的身后,凝神屏息,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唐学荛红光满面,故意逗她,“真没想到小圆居然会这样说我,我真是好伤心好难过呀。”
听到声音的小圆急忙跳了出来,心急不已地解释道,“荛少爷,我没说您的坏话,我就是……我就是……”
‘就是’了半天,却语塞得说不下去。
唐学荛摸了摸她的头,“今天姐夫是新郎官,肯定是最惹眼的,我不如他也是应该的,小圆说得没有错,我是在逗你玩呢。”
小圆这才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唐学英和唐学芬凑上来问前头的情况,唐学荛道,“快别提了,你们家的两位姐夫拦在了大门口,给新姐夫出了好几道难题,还说不答上来就不放他进门,我进来的时候新姐夫已经答到第五题了。”
唐学芬听着笑了起来,“我说他们两个这两天怎么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原来是商量着如何为难新郎官。”
唐学英道,“他们两个也真是的,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竟干这不靠谱的事儿。”
“别这么说。”唐学芬道,“他们俩想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难得有机会折腾折腾连襟,他们哪有手软的道理?”
喜娘听了在一旁道,“这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有个名头呢,叫下马威。这是早前老人们怕家里的宝贝女儿嫁到别人家吃苦受罪,所以故意为难新郎官,让他知道娶回老婆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只有这样更会珍惜爱护了。”
唐学芬道,“那可不嘛,我们家里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姑娘,也不能太轻易就便宜了他吧?以后还要给他生儿育女的,多折腾他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又对唐学荛道,“你也是的,这个时候怎么跑进来了,也不帮你姐夫一把。”
唐学荛嘿嘿傻笑。
他怎么可能帮着两位姐夫难为自己的亲姐夫呢?
唐学芬道,“你就算压不下这个脸,也该在旁边多学着才是。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也都是能用得着的。”
唐学荛被说得脸红脖子粗,不自在地道,“还早着呢,早着呢。”
喜娘见状便站出来道,“姑娘小姐们,既然接亲的人到了,咱们也到门口等着吧,一会儿张家那头的媒婆还要过来,正好也让新娘子静静心。”
大家笑着出了门,屋内只留下了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的唐学萍。
过不多时张家请来的媒婆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她是个矮胖的中年妇人,笑起来一团和气,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她一边走一边笑,“恭喜恭喜,可真是大好的日子,老天爷也肯成全,你看看这天气,真是求都求不来!”
喜娘忙迎了上去,“您来了。”
她们常年在杭州城活动,彼此都很熟悉。
媒婆道,“快让我瞧瞧新娘子,张家的花轿都准备好了,可别误了吉时。”
喜娘让开了门,请她走进了内室。
第四百三十一章 心思
媒婆快步进门,给唐学萍福了个礼,“瞧瞧这身段,就像那花枝蓓蕾一般,难怪张家这么急,紧赶着要娶回家去。别的不敢说,就这遇事不慌不乱稳得住场子的性格,便是万里挑一找不出第二个的了。”说着又掀开红盖头瞧了瞧,“哎哟哟,可真是不得了,这么标致的小姐是怎么生出来的?我要是唐家人呀,放着这么好的姑娘,哪能舍得嫁到别人家去?张家也真是好福气,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副模样的俏佳人。”
唐学萍被称赞得红了脸,不自在地低垂着头。
媒婆道,“小姐放心,张家那头都安排好了,一会儿过去只管在新房里歇息,张家安排了下人在门口守着,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那是后半生生活的地方,千万不要害羞不好意思才行。”
唐学萍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媒婆万分满意,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车。
外头传来一阵阵叫好的喧嚣声,媒婆侧耳倾听,笑着道,“应该是新郎官进大门了,这会儿正打赏家里人呢。”
说话间三喜跑了过来,嘴中说道,“新姑爷好大方呀,家里每个人都有打赏。”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红包。
小圆害羞地问道,“也有我的吗?”
“当然有。”三喜点了点头,“我就是来叫你的,快跟我去前院讨赏。”
小圆二话不说地跟着三喜跑了。
大家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怕这些人觉得唐家的下人慌慌张张的没有规矩,微笑着解释道,“家里头多年不办喜事,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丫头们还小,就有些坐不住了。”
章氏弟媳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闻声立刻就猜到了白蓉萱这么说的缘由,她连忙道,“这也是应该的,谁家办喜事不图个乐呵?我跟你说,家里幸好有几个小孩子,跑前跑后的才觉得热闹。今儿是学萍的大喜日子,大伙都跟着高兴,你可不要怪她们才是。”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觉得章家都是一群妙人。
如果长房的章夫人没死,又或者大舅舅唐崇舟没有把相姨娘娶回家来,而是和章家互通往来保持着关系,前世长房落难的时候,章家就算是看在章夫人的四个孩子份上,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张家请来的媒婆却偷偷打量了白蓉萱几眼,眼神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一旁的喜娘见状,笑着在她耳边嘀咕道,“我劝您别做这个打算,这可是朵带刺的,一不小心容易扎了手砸了自己的招牌。”
媒婆不解地问道,“怎么?”
喜娘微微一笑,“人家可不姓唐,那是姓白的。”
媒婆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唐家姑太太在唐家生的那个女儿……哟,长得可真是标致,论模样她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我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能比的。”
喜娘道,“谁说不是呢,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等长开了之后肯定是位倾城国色的美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唐家的姑太太当初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那就是远近驰名的美人,还没到定亲的年纪,唐家的门槛子就要被踩烂了,不知道多少媒婆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只可惜没一个是人家能看上的。当时杭州城多少人都等着看唐家的笑话,也想知道他们这挑挑拣拣的最后能选个什么样的。没成想最后唐家姑太太居然嫁去了上海白家,一时间也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媒婆笑着问道,“没想到这些事你还知道得挺清楚的。”
“当年唐家姑太太出嫁的时候,我还在场呢。”喜娘道,“十几年前的时候我还没做这营生,当时婆婆也还健在,家里头和唐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我跟了她过来吃喜酒,顺便看看热闹,远远地瞧见了那位白三爷一眼。哎哟哟,那可真是不得了,身高体健丰神俊朗,那皮肤白得就像上好的羊脂,连女人都自愧不如,而且举手投足间全是世家风范,是那小门小户骑着马也撵不上的。”末了,她还特意捅咕了媒婆一下,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尤其是那腰肢,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你也知道,男人的腰啊,那可是很重要的。”
媒婆会心一笑,“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这样的爹妈,还愁生出不出漂亮的孩子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道,“我最近正为马老爷家的小儿子张罗婚事呢,他们那一大家子人,手里头的子儿没几个,但眼光却着实不低。先前介绍了几个,还没等相看就被推了,我听马夫人的意思,是想个小儿子找个样貌拔尖儿的。这才在看了表小姐之后,起了这个心思。”
喜娘听了皱了皱眉,“那马家就是个破落户,一家子的穷酸鬼,除了会读几本书念几句诗,没半点儿能耐,这样的生意您怎么也敢接,真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啊?马家的那两个儿子都随了他父亲,一股子穷酸劲儿,偏偏还要高于顶,觉得谁也不如他们家。那位二公子更是没什么大能耐,您要是把唐家表小姐说给他,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吗?就算马家肯答应,唐家也万万不会同意的,您是聪明人,还是别去踢这块钢板了。”
媒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也不是那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这不也只是活动活动心思吗?别的都不用说,就单凭这小姐姓白,我有几个胆子敢把手伸到那边去?白家要我死,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喜娘稍稍放心,“您能明白就好。”
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了半天,外面的喧闹声渐渐靠近了过来。唐家请来的媒婆快步跑了进来,“接亲的花轿到了,快把嫁妆往出抬。”
话音刚落,身后便涌出不少穿着喜服的男子,一个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两个媒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忙着让翠屏指示着往出抬嫁妆。
门外传来一阵阵亲眷的赞叹声。
“瞧瞧唐家这做派,不像是嫁女儿,反倒像是在娶媳妇。这嫁妆准备得规规矩矩,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要不怎么大家都说唐家人厚道呢?我就愿意和他们家人往来,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被算计。”
“你们看看这一抬的布料,上面居然还盖着一块缂丝!看那手艺,只怕也不简单呀。”
“你是糊涂了,唐家有亲戚在苏州,这缂丝在寻常人家虽然稀罕,但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值钱的物件罢了。”
唐学茹听着,悄悄在白蓉萱的耳边问道,“这次长姐成亲,董家派了谁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出嫁
白蓉萱之前听唐老夫人和黄氏提过一嘴,董家四房都派了人来,或许是为显尊重,梁夫人还特意让自己的心腹妈妈跟着一同过来了。
董玉泺这边则指派了孙妈妈和孙问两人同行,看得出来对二人非常信赖。
董家的人一进杭州城就住进了董家位于郊区的房子,第二日登门拜见了唐老夫人和黄氏之后便安静无声地待在院子里,一直没怎么出门,今天却早早地就赶来帮忙了,忙里忙外得一点儿都不像客人,反倒像是唐家的下人一般,把姿态摆得很低。
白蓉萱小声对唐学茹嘀咕了一通,“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前董老夫人特意叮嘱了一番,董家人不像是来参加婚礼的,反倒像是过来帮忙的。”
唐学茹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疯脱,这些天根本就找不到她的人影,这一趟那一趟的,感觉比黄氏还要忙,所以有什么消息她都不知道。
她听说了之后点点头,“小十四那么爱热闹,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过来呢。”
白蓉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他不来,你好像还挺惋惜的样子。”
唐学茹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关系好,但毕竟曾经合作过,也算是有些交情啦。”
白蓉萱听她提起合作,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还有脸说,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要不是……”
唐学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行了,别说了!今天是姐姐的大好日子,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也太煞风景了吧。”
白蓉萱知道她是怕自己的‘丰功伟绩’给别人知道,回头要是传到唐崧舟的耳朵里,只怕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毕竟引诱江耀祖进入唐家,这件事的后果可大可小,而且做事如此的莽撞不计得失,以唐崧舟的脾气……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象他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眼见着唐学茹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白蓉萱索性不再多说,轻轻扒开了她的手。两个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院门外传来一阵阵吆喝叫好之声。
喧闹声中,唐家请来的媒婆按照礼数领着一身红袍的张自力走了进来。
张自力本身就长得白净英俊,穿上大红色的喜袍后丝毫不觉得碍眼,反而更加的气宇轩昂,步履间带着从容与自信。
难怪这位姐夫前世能够把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单凭他这副遇事不慌不乱的做派,就足以令人佩服了。瞧他这副模样,不像是自己的婚事,反倒像是来看热闹的外人。
前世唐学萍出嫁的时候,正赶上唐氏身子不舒服,病得非常严重,白蓉萱衣不解带的和吴妈费心照顾她,这边的婚事就只过来走了个过场看了一眼,之后便急匆匆地赶了回去。
等唐学萍三天回门的时候,唐氏依然病得每天只能勉强喝些米汤度日,没多久就瘦得不成样子。可谁成想这一世变化太多,她的身体反而休养好了,不但什么事儿没有,居然还能帮黄氏张罗一些事情,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白蓉萱探了探头,没有在人群中发现母亲和舅母的身影。一旁的唐学芬见状解释道,“小婶子这会儿肯定去前厅了,一会儿学萍就要去辞别父母长辈了。”
然后便走出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门,从此风也是它雨也是它,走上那条渺茫又未知的前路。
白蓉萱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前世生命短暂,还来不及谈婚论嫁就过早地结束了。重新再来过的话,她还会走上和之前一样的道路吗?如果她有了不同的选择,那么将来的人生会不会也随之发生改变?有朝一日她也会披上红妆,嫁给别人做妻子吗?
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又会是谁呢?
周围热闹喧哗,唐学荛已经背着唐学萍走了出来,大家一起往前挤,一时间欢声笑语,配合着嘈杂的鼓乐之声,唐学萍旧时生活过的小院热闹非凡,声浪震天。
走神的白蓉萱很快就会被挤到了最后面去,她浑浑噩噩地望着脚下的草地,只觉得这些声音离自己越来越遥远,最终什么也听不到了。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身子越来越轻,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宛如一枚羽毛在空中翻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学茹忽然跑了过来,推了推她的肩膀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大家都去前厅了,咱们也快看热闹去。”
白蓉萱猛然回过神来,因为事发突然,她被吓了一跳,神色惊恐地问道,“怎……怎么了?”
唐学茹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有些歉意地说道,“吓着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家都去前头了,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想要叫你一起过去。你不要紧吧?”
白蓉萱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四下一望,果然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人群簇拥着新人已经去了前院。
白蓉萱道,“走吧,我们也赶紧追上去。”
唐学茹见她没事,总算放下心来,两个人牵着手向前院跑去。
此刻前院已经堵满了人,连个过人的缝隙也没有,想要穿到前面去简直比登天还难。唐学茹有点儿傻眼,“天呀,怎么这么多人?”
白蓉萱也觉得眼前的阵仗有些吓人,她摇了摇头,“我们就站在这里看两眼算了,还是不要往前面凑乎了。”
唐学茹道,“真没想到我们唐家的人缘还挺好……”
这是什么话。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忽然一扯她的手臂,“我有办法,跟我来!”两个人贴着墙根绕了一圈,走到了前厅的后头。后窗敞开着,两个人快步走到窗下,只听屋内传来唐崧舟嘶哑的声音,“……要孝顺公婆,照顾小姑,更要敬重丈夫……”
黄氏在一旁克制着抽泣。
唐学萍流着泪道,“爹娘放心,女儿全都记下了。”
“你本是个好孩子,我们没什么可惦记的。”虽然唐崧舟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平静,但熟悉的人还是可以听出他此刻非常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好在婆家并不远,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回来。”又对张自力道,“要好好经营铺子,给妻儿最好的生活。你本就能干,以后更要励精图治才行。”
张自力道,“是,孩儿记住了……”
媒婆在一旁叫道,“哎呀,吉时已经到了。这孩子出门,做父母的都不放心,恨不得掏心窝子把话都交代一遍才好,可也不能因此误了吉时,那可是不吉利的,有什么话,且等着三天回门的时候再说吧。快!扶新娘子上花轿!”
随着她的一声吆喝,前厅顿时乱了起来,翠屏和崔妈妈上前扶着唐学萍出了门。
唐学萍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也不知是不舍还是难过,伏在崔妈妈的肩头哭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不舍
崔妈妈哭得简直比她还要难过大声,抱着唐学萍一个劲儿地叫着‘小姐’。
仿佛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面一般。
围观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场面十分尴尬。
媒婆见状连忙跑上前,“快上花轿,这吉时可是万万耽误不得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新娘子嫁得又不远,以后隔三差五就可以回娘家来坐一坐,话一话家常,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呀!”
唐学萍迟疑地站在门口,虽然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表情,但大家都能猜出她此刻必定哭得梨花带雨,万般不舍。
唐崧舟见女儿这样,心里十分得难受,眼圈通红地说道,“去吧,家里不用你惦记,只要你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们做爹娘的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唐学萍点了点头,由崔妈妈和翠屏扶着上了花轿。
媒婆见状叫道,“起轿起轿,新娘子要出门了!”
一时间鼓乐声起,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花轿被抬出了门。
黄氏还来不及伤心难过,便有一群亲朋好友围上前来,“养女儿就是这样的,到了年纪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快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肿了不能待客,我们可是要笑话你的。”
“要不怎么大家都喜欢儿子呢?女儿长大了要嫁人,儿子长大了要娶人,一个出一个进,怎么能一样呢?”
“新姑爷一表人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张家又不远,有什么事儿你也能顾全一二,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对嘛,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你哭什么哭?”
“这样的好姑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也是你有儿女福,以后坐等着享福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黄氏也连忙擦去了眼泪,请众人去后院喝茶。
白蓉萱和唐学茹站在后窗下,还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唐学茹怔怔地问道,“这样就结束了吗?姐姐已经出嫁了?”
白蓉萱也有些茫然,“就这么简单?”
两个人牵着手追了出去,唐家的大门前空空荡荡,张家接亲的人已经走光了,只能听到喜乐之声越走越远,地上残留着一大片鲜红的鞭炮屑。
两人怅然若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婚礼不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吗?怎么这么仓促就结束了?
严管事正带着吴介和阿顺、孙问几人在大门前迎来送往,见到两人呆站在门口,连忙上前关心地问道,“两位小姐这是怎么了?这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赶紧进院休息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带着唐学茹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因是孀居,刚刚辞别长辈的时候她便没有去前厅露面,此刻正神情落寞地由几位老夫人陪着说话。眼见着外孙女和小孙女携手进来,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冲两人招了招手。
两个人乖巧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去。
白蓉萱见她老人家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别看唐老夫人平日里稳重老练,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但眼见着孙女出嫁,她还是十分不舍,难受得不行。
唐老夫人问道,“前头都结束了?萍姐儿也出门了?”
“嗯!”唐学茹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以为还有很多礼数和步骤呢!”
唐老夫人看出她情绪低落,笑着道,“傻丫头,今天不是你做新娘子,你在一旁看热闹,自然觉得太快了,等赶明儿你做新娘子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刻钟都像是一年似的,这就叫看热闹不怕事大!”
唐学茹羞答答地钻进了唐老夫人的怀里,“我才不要出嫁呢,我要一辈子陪着祖母。”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又开始说胡话了,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想留在家里吃干饭,我还不答应呢。”
“那我就少吃些。”唐学茹紧紧地抱住了唐老夫人的脖子,“我舍不得祖母,也不愿意离家。”
唐老夫人被她纠缠得没了办法,一脸的笑意,先前的难过也一扫而空。
坐得最近的老夫人见状笑道,“你看看,我们说什么来着?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福气的人,虽说大孙女嫁了人,可这后面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陪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唐老夫人一边握着白蓉萱的手,一边握着唐学茹的手,感叹着道,“可不是嘛,不难过啦,你们说得对,我得把身子调养好了,擦亮了眼睛给这两个宝贝孙女找个好人家,这才是正经事儿呢!”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没过一会儿,前头传来了开席的声音。唐老夫人便对李嬷嬷吩咐道,“咱们这里也开始吧,温一壶女儿红过来,今天破个例,我陪这几位老姐妹喝两盅。我们年轻做新媳妇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大半辈子蹉跎过来都不容易,也不知以后还有多少好时候能聚在一起乐呵乐呵,今天索性放纵一回。你们都是有酒量的,咱们喝上几盅,完了回家睡觉去。”
几位老夫人笑着答应。一位老夫人道,“酒量那都是给年轻人说的,谁年轻的时候不能喝几杯?现在可不行了,只要多喝一点儿就头疼个不行,要是不怕死再灌两杯,那就要醉死过去了。”
大家一阵笑,后灶已经把饭送了进来。李嬷嬷忙着摆桌子,白蓉萱和唐学茹自然要伸手帮忙。
李嬷嬷忙道,“哪就用得着你们了,我一个人就行。”
唐老夫人道,“你就让她们帮你分担分担吧,这里坐着的全都是她们的长辈,这也算是她们的孝敬了。”
李嬷嬷这才不再推辞。
江南嫁女儿置办酒宴素有饮用女儿红的习惯,女儿出生时便将酒封坛埋于树下,等女儿出嫁之时再挖出来招待宾客。十几年寒暑,酒水深埋于地下,历经岁月沉淀,变成了一道佳酿。而且因为埋酒的树木不同,酒水的味道也不一样,大家参加婚礼,品尝女儿红也成了一件趣事。
唐家的女儿红是唐学萍出嫁三天前挖出来的,整整四大坛,掀开盖子酒香四溢,离得老远都能闻得着。
当时在场的唐崇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酒真是搁到时候了,闻味道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酒,先打一壶来给我们尝尝。”
几位老夫人都上了年纪,所以喝酒时用的全是小酒盅,每人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两小口,都对唐家的女儿红赞不绝口。
等宴席结束,大家便开始三三两两地结伴告辞。唐老夫人送走了几位老夫人,唐家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等人全都走光了,唐家也忙着开始收拾起残局来。
好在董家来的人都留了下来伸手帮忙,没一会儿就收拾出了个大概。
唐氏累了一天,脚都快站不出了,靠在女儿的身上疲惫得没什么精神。唐老夫人见状对白蓉萱吩咐道,“这里用不上你母亲了,赶快把她送回去吧,辛苦了一天让她早些休息,可别把身子折腾出毛病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扶着唐氏回了房间。
第四百三十四章 做鞋
唐氏很多年没有这样忙碌操持过,这一天简直说了一年的话,此刻累得连话也不愿意多说。白蓉萱服侍她睡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吴妈送她到门口,心疼地说道,“您今天也累坏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交代她晚上留神母亲的情况,这才不放心地离开了。
整个唐家灯火通明,到处都点着红灯笼,看上去虽然喜气洋洋,但四下安静无声,和白日的喧闹相比像是两个世界,反而越发显得的清寂落寞。
白蓉萱的腿也有点儿酸,慢悠悠地回到了房里歇下。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地落在了床上。白蓉萱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飞快地起身穿上了衣服。听到动静的小圆跑了进来,笑着道,“萱小姐不用着急,老夫人发了话,这段时间大家累坏了,今儿都不用起这么早。我刚刚偷偷溜去看荛少爷和茹小姐,他们两个人也都没起来呢。”
白蓉萱稍稍放心,但还是吩咐她打水洗漱,等梳好了头,她向小圆问道,“你跑去看他们做什么?”
小圆认真地道,“如果大伙都不起来,那萱小姐晚起一会儿也没什么,但如果荛少爷和萱小姐都起来了,您还在睡懒觉就不合适了。所以我得留神盯着些,要是他们醒来了,我得赶紧叫您起床呀。”
白蓉萱愣了愣,没想到小圆会想到这些。
尤其是她现在才多大?可见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小圆的头,把前些日子黄氏送给她的一匣子糖都赏给了小圆。
小圆看那匣子做工精致不敢接,“都给我吗?要不……就给我几块糖就行了。”
可爱的小模样把白蓉萱的心都要软化了,先前的疲惫自然一扫而空。她把糖匣子塞进了小圆的怀里,“都给你了,拿去吃吧。”
小圆非常地高兴,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我可以送给春桃姐姐,三喜姐姐,崔妈妈,吴妈妈……还有后院的马婆子每人一块吗?”她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人数。
知恩图报,并不小气。
以她现在的年纪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怎么安排都由你做主。”
小圆格外的开心,对白蓉萱谢了又谢。
白蓉萱收拾妥当,先去唐氏了那里。或许是因为累坏了,唐氏难得睡了好觉,到现在还没有醒。吴妈正坐在屋檐下的小机子上纳鞋底,看样式应该是给儿子吴介做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前世在北平与吴妈生活的情景。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难呀……
手头拮据,全靠哥哥旧时的好友孟繁生接济,又要维持两人的日常开销,又要给自己抓药治病,吴妈一个钱恨不得分成八份花,整日愁眉苦脸的,没多久就白了头发。
可此刻的吴妈却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阳光下嘴角含笑,一针一线地给儿子做着布鞋。
这一世……无论前景如何,自己都不会让吴妈重蹈覆辙。
白蓉萱下定决心,慢慢地走了过去。
吴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发现了她,连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蓉萱放轻了动作,缓缓蹲下了身子。吴妈道,“夫人正睡着呢,难得她能睡个好觉,家里又没什么事儿,就让她多睡一会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这是要给吴介做鞋吗?”
吴妈笑了笑,“正好最近闲着有功夫,我琢磨着给他做双过冬的鞋穿。他现在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办事,虽然不知道办什么事,但这会儿可和从前不同了,到底是唐家的下人,要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会给家里头丢人。老夫人和夫人一番好心把他留在了家里,这是救他的命呢,我们得知恩图报,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罢了,要是再给家里丢人现眼,那不就罪过太大了嘛?”
白蓉萱笑着道,“外头现在有卖鞋的,回头让他自己买一双就行了,何必这么费事亲手做呢?”末了,她还不忘打趣道,“你平日里不是最重视眼睛的吗?只要稍稍累一点儿你都要说劝个没完,怎么到自己这儿却都不提了?”
吴妈憨厚地笑了笑,“家里趁什么?事事都要紧着些才好,要是这么大手大脚的,就是有个聚宝盆也不够用的。何况吴介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得攒钱给他留着娶媳妇了。这次看家里办喜事,我这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也不知轮到他的时候,要多少钱够使?我琢磨着,只要姑娘家世清白,又是个能跟他吃苦耐劳的,我就再没什么挑剔的了。至于那样貌身家,凭咱们也不配去挑。再说了,外头卖的鞋子又哪有自己做得舒服?在我们乡下一直就有这么句话,只有脚上的鞋子舒服了,才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又忽然抬头问道,“要不我也给您做一双?”
白蓉萱笑着拒绝了,“我的鞋子够穿了,平日又不怎么出门,做那么多鞋做什么?何况我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回头脚变大了,全都白做了。”
吴妈闻声打量了她两眼,“可不是嘛,看着比去年清瘦了,但好像也更高了些。”
白蓉萱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唐氏还没有醒的迹象,便去了前院唐老夫人的住处。
黄氏正在这里和唐老夫人说着婚事上的花费和收支琐事。唐老夫人听得异常仔细,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哟,吴家随了这么大的礼?他们家近些年可什么事儿都没有,上次办大事还是家里的老太爷过世呢,这一眨眼的功夫都得七八年了。我现在糊涂了,很多事就算有心也记不住,这些你都要费神盯着些,等将来吴家儿子成亲的时候,咱们也要照样回礼才行,可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心中不快。”
一会儿又说,“孙家的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如今等闲不怎么出门,这次能来给学萍送亲做面子,也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孙家人丁稀薄,估摸着近两年不会有什么大事,今年送年节礼的时候,孙家便要加上两笔,把这份人情先补全了。”
黄氏自然是一一答应,还笑着道,“您还说自己糊涂了,这一样一样比我用笔记得还清楚,我看您也别想做那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还得多指望您才是。”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你不用拿话哄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人老了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倒是有心要记住,只是脑子却不行了,有些事你得赶紧拿起来才行,不能全都指望我了。何况这些人情往份上的事看着不大,但哪一样都不能忽视了,否则朋友变成了仇人,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黄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把您的话牢牢记在心上的。”
唐老夫人问道,“你娘家人什么时候返程?日子可定下来了没有?”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返程
黄氏答道,“等学萍三天回门后他们就启程。难得来一回,我原想多留他们待一段日子,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宜昌家里还有一堆事呢,他们不回去还真不行。早走晚走终究是要走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在这边耽误久了,要在路程上抢时间,到时候休息不好容易出事。”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再过几日天气也要转冷,路上餐风露宿得肯定会很辛苦,早些动身也好。行船走马三分险,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只怕你一辈子心也难安。只要你们兄弟姊妹都平平安安的,将来还有再见的时日,也不拘这几天了。”
黄氏笑了笑,“您不用劝我,这些我都明白的。虽然舍不得,但这次见了两个弟弟,见他们性格沉稳,办事也一板一眼的,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何况这次把学萍嫁出去之后,我算是想开了,就算是亲生儿女都有离开自己的一天,何况是弟弟妹妹呢?”
唐老夫人看黄氏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我知道你这是拿话安慰自己呢,看你这脸色就知道昨晚肯定因为牵挂担心一夜没有睡好。你也不用在我面前逞强,为人母亲者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嘴硬心却最软,这孩子就像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离开自己都放心不下。当初你大姐和阿姝出嫁的时候,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不到一个月人就瘦得不成样子。崧舟都这个年纪了,但每次出门我还是无比担心,总怕他遇到什么凶险。孩子大了要离开自己,最难过的还是父母呀。”
黄氏听着心中一酸,但她却不好在婆婆的面前表露。她强笑着道,“学萍那孩子成熟稳重,是几个孩子里我最放心的人。要说不舍是有的,却也没什么担心的。之所以睡不好,许是太累了的关系,本以为沾枕头就会睡死过去,谁成想翻腾到天亮,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唐老夫人知道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也不点破,而是顺着她的话道,“学萍是个好孩子,自力又是个靠谱能干的,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对了,董家的人这几日就要回去了,难得董家四房都来了人,给足了我们脸面,你记得备几份重礼让他们带回去,也算是我们唐家承这个人情了。”
说起正事黄氏便没有闲心难过,立刻道,“我早就备出来了,回头我把礼单子拿给您过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让人都封箱装好,等董家人要走的时候送过去。”
唐老夫人道,“那你一会儿就拿给我瞧瞧吧,董家人这两日怕是就要动身。”
黄氏一怔,“这么急?”
唐老夫人解释道,“眼瞅着过年了,董家那头还有一堆的事,派出来的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就算家里不缺他们这些人手,但此刻只怕他们才是更着急的。董家一个萝卜一个坑,过年又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情,万一有什么活给人占了去,再想往回拿就不容易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黄氏自然明白,她闻声点了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这样,回头我让阿顺去董家那边问清楚了,看看他们定了哪天启程。”
唐老夫人道,“阿顺年纪太小了,虽然适合跑腿,但有些事却还是应付不下来。你让吴介陪着他一起去,我看吴介那孩子很是机敏聪明,是个办事的人。既然这样就让他多出去走动,赶紧练成了手,将来跟治哥回白家的时候也能应付得来。”
黄氏对此毫无意见,立刻便答应了。
说话间白蓉萱走到了门口,唐老夫人便住了口,冲她招了招手,“怎么起得这么早,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白蓉萱笑着走进了门。
没一会儿唐学荛领着唐学茹赶了过来。唐学荛得知父亲一大早就去铺子对账,赶紧给唐老夫人和黄氏请了个安,急匆匆的出了家门。这些日子因为忙于家中事情,唐崧舟父子都没怎么在铺子露面,眼瞅着到了年节,又是卖茶叶的好时候,因此这边的事情一忙完,唐崧舟便赶紧出门了。
唐学茹则笑嘻嘻地赖在唐老夫人的身边说着俏皮话,厅堂内的气氛很好,看着能言善道的小女儿和踏实能干的儿子,黄氏因为嫁女儿的那点儿忧伤也就被冲淡了不少。
吴介带着阿顺去了一趟董家位于郊区的宅院,赶回来后对黄氏禀道,“董家的人都在收拾箱笼,听孙总管的意思是后天一早便启程回苏州,依旧走水路,用不了两天就到了。”
他口中的孙总管说的是孙问。
黄氏有些意外,“总管?他是什么时候提升的总管?”
吴介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不过董家的下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黄氏摆了摆手,让吴介和阿顺下去休息。第二天孙妈妈由孙问陪着来向唐老夫人磕头辞行,黄氏得了空档,向孙妈妈问起了缘由。
孙妈妈高兴地说道,“这是大小姐给的恩典。她和邱家的婚事已经定妥了,之前董老夫人让她自己拿主意,看看定谁做陪房跟去邱家。大小姐便定了孙问兄弟俩,孙问是总管,孙询则做个二等管事……”
孙妈妈是当年董玉泺母亲的陪嫁丫鬟,等同于是唐家的人,董玉泺这么做就是要抬举母亲家人的意思了。
黄氏听着很是意外,“董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吗?”
“老夫人既然让大小姐自己做主,自然就不会驳了她的意思。”孙妈妈道,“所以她不仅什么也没说,还当着四房夫人的面把这件事儿定了下来。”
天津的邱家是真正的豪门大户,作为董玉泺的陪嫁,孙妈妈一家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和窝在董家的那些下人不能比。
孙妈妈还道,“四房的梁夫人听说之后还想安插两个二等管事进来,结果被大小姐三言两语地怼了回去,而是定了周延福跟着。”
周延福啊……
黄氏回想到董玉泺来唐家探亲时周延福忙前忙后的样子,虽然眼睛过分精明了些,但董玉泺既然敢带着,肯定能拿捏得住。她放心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你们一家子的福分,以后要好好照顾玉泺。”
孙妈妈向黄氏磕了个头,“夫人放心,我肯定会事事尽心尽力的。”
第二天一早,董家的人启程回了苏州。
等到唐学萍三天回门的日子,一大早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气骤寒,狂风大作。
大家都有些担心地等在唐老夫人的屋内。
唐氏有些心疼地说道,“要不要派个人去张家通知一声,若是还没出门,就等雨停了再让孩子们过来吧,这大冷天的出门可别再着凉了。”
一句话简直说在了黄氏的心坎上,她连忙道,“可不是嘛,这天气也真是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赶在这时候下。”
同样心疼孩子的唐老夫人道,“那就让吴介跑一趟吧,他年轻,脚程快!”
吴介得了吩咐正准备出门,门房忽然送进信来,“大小姐和大姑爷到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回门
吴介只好收住步子,跑回到唐老夫人的门口禀告。
这一下大家都坐不住了,起身往大门口迎。迫切想知道女儿过得好不好的黄氏脚步飞快地往出走,可有个人的速度居然比她还要快,三步两步的抢在了她的头里,从屋檐下取过雨伞,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快步走去。
黄氏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丈夫唐崧舟。
她心中暗笑,顿时暖呼呼得格外舒坦。丈夫虽然看着稳重踏实,遇到什么事儿都能不慌不乱的处理,和唐老夫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只要是关系到儿女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会非常地紧张。
黄氏想到了自己生唐学萍时的情景。窗外好像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她三更时分开始发作,疼痛一阵阵席上身体,她起初还咬着牙忍耐,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轻轻地哼出了声。一旁睡着的唐崧舟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关心起情况。得知黄氏不舒服后,起身披了件衣服就要出去找人。黄氏一把拉住他,让他不要小题大做,之前也发作过两次,可没多一会儿就好了。现在离产期还有几天,她觉得可能还会像前几次一样,所以不想小题大做。尤其是那时候她也才嫁进唐家两年多,唯恐让婆婆觉得太过娇贵不喜欢。
唐崧舟却二话没说地安抚了她一通,顶着雨去找了唐老夫人。唐老夫人那几天本就时时刻刻算计着日子,听说了儿子的话后,赶紧命人去请稳婆到家里来。结果一直折腾到天亮,唐学萍才顺利平安的降生。
那场雨下了整整一夜,唐崧舟就在门口守了一夜,下人们劝他去书房休息,他说什么也不肯。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都被打湿了。
稳婆看了都觉得好,偷偷和黄氏小声道,“夫人是个好命的人,婆婆疼惜,丈夫疼爱,简直就像掉进了糖罐子里,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有福气的人了。”
黄氏看着丈夫换了套衣服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的襁褓的模样,躺在床上无声地笑了。
如今女儿已经嫁了人,唐崧舟还和从前一样,虽然不善言辞,但却一直把他们几个放在了心上。即便对唐学茹也是如此,之前打了一顿之后,唐学茹在房内养伤的时候,唐崧舟每天都要问两遍她的情况,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的牵挂。
黄氏想到这里,急忙追上了丈夫的脚步。
而唐老夫人的屋里,唐氏虽然也想跟出去看看,却被唐老夫人出声制止了,“你身子不好,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你就安心坐着吧。”
唐氏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这个身子啊……”
唐老夫人道,“大夫不也说了吗,你的病都是从胡思乱想上得来的,以后少想些没用的,人自然也就好了。治哥和蓉萱也一点点的大了,你以后没什么可操心的,自然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唐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个人也随着人群去了大门口,远远的只见张家的马车停在门前,张自力高高举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扶着唐学萍下车。他贴心地将伞笼罩在唐学萍的身上,雨虽然大,唐学萍的身上却连个雨点子也没浇到。
唐学萍梳着妇人髻,眉眼中带着几分羞涩。眼见着家人都在大门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手从张自力的手中抽出来。张自力微微一笑,反而却握得更紧了。
唐学萍脸色通红地下了车,两个人快步走到门口,准备向唐崧舟和黄氏行礼。没等唐崧舟开口,黄氏左手拉住了姑爷,右手抓住了女儿,一脸笑容地说道,“你们两个也太实在了些,就算要行礼也要到屋子里去,这里湿漉漉的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唐崧舟在一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进屋吧,你祖母一大早就等着你们回来了。”
大家笑呵呵地簇拥着新人往屋内走。
唐学茹挽着白蓉萱的手走在最后头,“看样子新姐夫对姐姐很好,我还担心姐姐不适应呢。”
怎么会呢?
前世唐学萍和张自力夫妇可是非常地恩爱,把日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反倒是唐学萍自己……
白蓉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探头探脑地向前张望着,一副小女儿家俏皮可爱的模样。白蓉萱想到前世唐学茹是跟着自己的几个好友一同去的广州读女校,之后便音讯全无,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记忆中能被唐学茹称作朋友的人不多,而且都是与唐家交好的人家的女儿。有一个好像姓丁,是个特别不安分的主,打小就和唐学茹一样是个让大人头疼不已,脑袋里总是装着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唐学茹也最是能玩到一起去。
不过近一年她倒是没怎么听唐学茹提起过这个人,难道两人因为什么事情闹了不愉快,关系也因此疏远了?
白蓉萱试探着问道,“最近怎么没见你和丁小姐往来?”
唐学茹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想到问起她的事情来了?你不是一向嫌她闹挺,不怎么待见人家吗?”
有吗?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那位丁小姐每次来唐家做客,只要到她的房间里来总是东瞅瞅西看看,自来熟的翻箱倒柜,让人看着十分不喜。
后来每次丁小姐到家里来做客,白蓉萱便借口不舒服,要不就是去唐氏那里躲清静,不大愿意见她的面。
丁小姐也是个聪明人,两三次之后就反应过来,拉着唐学茹的手抱怨道,“你这个姐姐真是不好伺候,我好心来见她,她倒躲一边去了。也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她这么不待见。”
唐学茹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喜静不喜闹,咱们两个太能闹腾,她肯定不喜欢。”
丁小姐不屑地哼了一声,虽然没明说,但心里却想: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有什么可拿乔托大的?自己这是给她面子,否则谁会搭理她呀?
白蓉萱听唐学茹这样说,有些不自在地道,“只是许久没见到她,也没听你提起过她,所以好奇罢了。”
唐学茹便道,“她随父母去广州了,听说要明年端午节前后才能回来呢。”
广州?
白蓉萱心头一跳,“她去广州做什么?”
记忆中丁家的生意和张家差不多,都是一些日常杂货。
唐学茹道,“她走之前跟我说,她父亲觉得杭州这边没什么发展,再这么耗下去也是等死罢了,所以想去广州那边看看,寻一个出路。还说广州如今因为开了海关,所以贸易非常地发达,和上海分占南北,遍地都是机会,只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前世白蓉萱也听过不少关于广东的事情,尤其是与孟繁生交好的徐倾誉本身就是广东佛山人。
广东在当时虽然广通贸易,但因为国门大开,所以大烟泛滥,遍地都是大烟馆子。政府又腐败无能,导致时局非常混乱,时常发生烧杀抢掠的事情。
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好。
第四百三十七章 辞行
那位丁小姐本身就是位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人,据说她的父亲更是口蜜腹剑,什么好听说什么,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当年在杭州便有‘利嘴鸡’的绰号。利嘴形容的是他的嘴皮子功夫,什么话经过他的嘴,都能说得人春风满面满心欢喜;而鸡则是形容他的性格,是个一毛不拔十分吝啬的人,当时便有人戏称老鼠路过丁家,不但一点儿好处得不到,还极有可能被抓起来白做一年的劳工。
丁家当时在杭州也是出了名的吝啬,丁老爷一件衣服能穿十几年,别人家有事更是很少露头出面,也正是因为如此,丁家的人缘一直非常一般。之所以能够和唐家有所往来,是因为丁家的老夫人和唐家老夫人是同乡,因为这层关系走得便比较勤。后来丁老夫人去世后,两家也有些往来。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丁太太也是个很爱占便宜的人,有事没事总是领着丁小姐到唐家来做客,每次来都空着手,等走的时候却要大包小包的拿不少东西。
外头的人都嫌弃丁家家风不正,丁家的铺子生意也一直不见什么起色。等丁小姐年纪再大一些,丁太太担心女儿将来不好找婆家,便不怎么领着她抛头露面了。
没想到丁家直接去了广州,看来前世唐学茹之所以会跑到那边读女校,多半也是这位丁小姐的‘功劳’。
白蓉萱想着这一世自己既然不会去上海,自然也要把唐学茹留在身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才好。
她主动握起唐学茹的手,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进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张自力携着唐学萍的手向唐老夫人请安问好,唐老夫人笑着受了晚辈的礼,又让李嬷嬷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这还是我出嫁的时候娘家给的陪嫁,是我爹娘帮着置办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全当是个老物件,留着做个念想吧,给你们了!”
张自力没有推辞,恭敬地收了下来。
崔妈妈和吴妈帮着端茶待客,屋内的气氛非常热闹。
正说着话,严管事匆匆地赶了进来,禀告道,“黄家舅爷和姨太太来了。”
黄氏忙与唐崧舟出门迎接,黄家的人还没进门,唐家长房的马车也到了。虽然外面大雨滂沱,但大家自自在在的热闹了一天。黄氏还趁着男人们去前厅喝酒的功夫,悄悄把女儿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他对你可好?”
唐学萍羞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黄氏这才放下心来。
唐氏见状便打趣道,“这回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黄氏道,“你也不用看我的笑话,等将来蓉萱出嫁的时候,只怕你比我还要惦记呢。”
唐氏听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难怪娘总说这女儿家成亲就像第二次投胎似的,我一想到蓉萱将来要离开我到别人家里看脸色过日子,这心里就说不出地难受。”
黄氏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黄凤芝。之前崔妈妈奉了她的吩咐,前去客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黄凤芝的意思,对于婆家提出的和亲要求,黄凤芝没精打采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人得认命,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命啊!”
崔妈妈便将黄广和黄阔答应如果她和离就把她接回到黄家生活的话转达了一遍。黄凤芝听后愣了愣,流着泪道,“我帮不上娘家什么忙也就算了,哪还能给娘家添乱呢?我生死都是别人家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他们家!我是不会和离的……”
崔妈妈知道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也就没有再劝,回去向黄氏复命。
黄氏听说后,便有些恨铁不成钢。
崔妈妈安慰道,“人各有志!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姑太太自己不乐意,别人又能说什么呢?以她这个脾气秉性,万一哪天再后起悔来,还不得怪你们当年阻拦啊?我看这件事儿就算了吧,您可千万别好心办了坏事,回头再遭人埋怨。”
黄氏气愤地问道,“难道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不成?你看看她那副没骨气的样子,回到婆家还不得被她婆婆磋磨死呀?”
崔妈妈叹道,“可您毕竟鞭长莫及,这件事还是交给两位舅爷看着办吧。就算姑太太要回去,婆家也得给个说法才行。”末了她还不忘补充到,“而且我看家里的两位夫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二夫人性格泼辣厉害,这件事要是让她出头,只怕姑太太的婆家也讨不着好。”
黄氏最小的弟弟黄阔娶了一位四川媳妇,不但精明能干吃苦耐劳,而且性格非常得厉害,和外人吵架拌嘴从来就没有输过。
黄氏听着点了点头,准备找个机会和两个弟弟好好说道说道。
想到这些,黄氏觉得这女人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还真就要看嫁了个什么样的婆家。就像她妹妹黄凤芝,当初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爱护有加,什么苦都不舍得让她吃。可现如今……
黄氏揽着唐氏的胳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晚间送走了张自力夫妇,唐家长房的人也都告辞离开。黄广趁机向唐老夫人辞行,“外甥女的婚事都利索了,新姑爷看模样就是个难得的好人,我们这些做舅舅姨母的看着也高兴,再没什么不放心的。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们这几日就准备启程回宜昌,家里还有许多琐事等着处理,我们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的,只是太仓促了些。不过你们都已经是一家之长,事事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重,既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路上一切小心,到了家就赶紧差人送平安信过来,也免得你姐姐牵挂担心。家里头有什么事儿,记得和我们这边通个信,亲戚间要时常走动才是。”
并没有说特别多的场面话。
这也是黄氏兄弟尊敬唐老夫人的原因之一。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不只是一味的花言巧语说虚话。
黄氏兄弟恭敬地答应了下来,“老夫人也要保重身子,等您过百岁寿辰,我们带着媳妇孩子一道来给您庆贺。”
唐老夫人道,“好!那就借你吉言,到时候你们一大家子要多住些日子才行。”
“那是肯定的!到时候您赶我们,我们还不走呢!”黄广说着玩笑话,离别的伤感也冲淡了不少。过两天,黄家人启程回宜昌,临行前黄氏除了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带回去给弟妹和侄子侄女之外,特意和两个弟弟说了一通关于黄凤芝的事情。
黄广保证道,“长姐放心,只要有我们一天,就不会让二姐受委屈的!”
黄氏点了点头,等他们离开的当日,由唐崧舟陪着,带着儿女亲自给他们送行。
没过两天,唐学英和唐学芬也来拜别唐老夫人。
黄氏不舍地道,“急什么?好容易回一次娘家,怎么也不多待几天?”
第四百三十八章 做主
唐学英无奈地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呢,我们在外面待得太久,怕婆婆心里不痛快,还是早点儿回去得好。哎,这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怎么能和在娘家做女儿时相比,又轻松又自在的,什么都能可着自己的心思来。”
唐学芬更是直接,“家里现在有相姨娘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我们做女儿的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别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乱晃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回到家里来要作什么妖,让人家心里也犯膈应。没见着我们前脚回来,人家后脚就病了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八字犯冲,碰在一起不合适。”
唐学英瞪了她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年纪一大把,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唐学莉则在一旁一脸的尴尬。
黄氏听着道,“那是你的娘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唐学芬被姐姐瞪得不自在,笑着说道,“那倒没有,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连面都碰不上,更没什么话可说了。我也是惦记家里,还是赶紧回去得好,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都没有置办呢。”
过年对谁家来说都是头等大事,黄氏听后没有再留。
唐老夫人和黄氏准备了些礼物让姐妹俩带回去孝敬婆家的长辈,等两人启程之前,还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专门招待他们两家人,连出了嫁的唐学萍和张自力也被邀请了回来。
大家热闹了一天,到了深夜才散。
唐学芬的丈夫出门时,醉得直不起身子来。
等唐学英和唐学芬姐妹双双离开杭州之后,唐老夫人总算有工夫问问相姨娘的事情。李嬷嬷早就等着她问了,闻声立刻便道,“最近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床上养着呢,那个范大夫开的药倒是一直在喝,不过药方子一直在相姨娘的乳娘手里攥着,根本就不经人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药。”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留神盯着些,英姐儿和芬姐儿这两个碍眼的人已经走了,我看她也老实不了几天,这些日子准要闹腾出一些事情来。”
李嬷嬷道,“您放心,那头的人正盯着呢。”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又关心地问道,“蓉萱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李嬷嬷有些意外,“哟,这我倒没注意。不过萱小姐最近连门都不出,每天不是陪着姑太太就是到茹小姐那里做针线,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那孩子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回头你叮嘱吴介两句,让他有什么事儿记得知会咱们一声,免得她年轻沉不住气,闹出什么动作来打草惊蛇。相氏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要是搁在从前,要么就是支应门庭的好汉,要么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患,但凡让她有一丁点的警觉,日后就不好对付了。”
李嬷嬷郑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会跟吴介知会一声的。”
又过了一段日子,天气越来越冷,黄氏忙着置办年货和年节礼,还要惦记着年后去徐州下聘的聘礼,整个人忙得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
远在南京的白修治在这个时候写了信回来。
今年的除夕他仍旧没办法赶回来,学校里的课业非常繁忙,他们常常要苦读到深夜方能睡下。信里让家人不要担心,他身子不错,每天吃得也比从前多了,个子又长高了不少。随信一起带回来的除了有捎给唐学萍的成亲礼物外,还有费尽千辛万苦给唐氏找来的药材,以及给各位长辈的新年礼物。
唐老夫人收到东西后,欣慰地说道,“这孩子的心也太细了些,也不知道将来谁家的姑娘有这个好福气,能给我们治哥做媳妇。”
唐氏与有荣焉,坐在一旁轻轻地笑着,拿着儿子找来的药材感动不已。虽然儿子在信中只字未提,但唐氏却知道这药材肯定得来不易。唐氏有些嗔怪地看着白蓉萱,“你也真是的,你哥哥自顾不暇,哪有为这种小事烦劳他的道理?只要他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是不吃药病也好了。”
白蓉萱被母亲说得俏脸一红,低垂着头没吭声。
唐老夫人却忙道,“孩子也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责怪上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又对白蓉萱道,“好孩子,别和你母亲一般见识,她就是被我娇惯坏了,连句好话也不会说了。”
白蓉萱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道,“看祖母说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孩子吗,难道还能和自己的母亲较真儿不成?母亲说什么,我只听着就是了。”又对唐氏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哥哥总在信里写交了这个朋友交了那个朋友的,既然交友广泛,帮着买几味药材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就把穆老大夫给您开的药方缺四味药材的事情写信跟他说了,没想到他还真就办成了,可见他说的都是真话,南京也不愧是六朝古都,以后有什么买不着的东西,都请他帮忙好了。”
唐氏哭笑不得,“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你也心疼心疼他吧。有什么事宁可我们自己麻烦些,也不要去折腾他了。何况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年轻学生,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呀。”
白蓉萱笑着点头答应了。
唐老夫人见穆老大夫开的药方凑齐了药材,便吩咐家里的严管事出去配成药丸,让唐氏赶紧服用。
女儿的身体一直是她的心病,让她没办法不惦记。
没过多久,宜昌那边送来了消息。黄家兄妹已经平安到家,请唐老夫人和姐姐、姐夫不要担心,随信一起来的还有送给唐家的年节礼。唐老夫人笑着放下心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而黄阔单独寄给黄氏的信里除了交代路上的情况之外,还特意说了黄凤芝被送回婆家的事情。
黄凤芝是由黄阔和妻子护送回去的,婆家知道是她回来了,当场就把门给关死了,说什么都不让她进。黄阔气愤不已,只是还没等他发作,他的媳妇便站了出来,直接命人买了把斧子回来,当街将黄凤芝婆家的大门劈开了。
黄凤芝婆家的人也都是群欺软怕硬的主,眼见着黄阔媳妇手提着斧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居然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吓得抱成了一团,躲都来不及。
黄凤芝的婆婆咬死了不认这个媳妇,还扬言要休妻。
黄阔媳妇便借机闹了起来,还把黄凤芝婆家的宗族长老全部都请了过来,准备好好地说道说道。
黄凤芝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明眼人都知道,何况她这个婆婆又是出了名的难缠,这些长辈根本就不想管这些破事,最后不但黄凤芝留了下来,还顺便把管家之权争了过来。黄凤芝的婆婆气得大病一场下不了床,如今家里的事情都由黄凤芝做主。
黄氏看完信后笑了起来,和崔妈妈道,“她能过得好,我也能少操点心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年节
崔妈妈道,“咱们家的这位二夫人性子属实太厉害了些。要说还是老太爷的眼光好,当初二爷才六七岁就把婚事定了下来,多少人都觉得不稳当,可您看看,二爷现在的日子过得多顺当。”
黄氏道,“他呀,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有个厉害点儿的媳妇管着,也省得他办事总是顾头不顾尾稀里糊涂的。”
崔妈妈道,“您就不心疼二爷?”
黄氏道,“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他也老大不小的了,如今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我还能一直伸手管他的事情不成?”
崔妈妈不再多说,而是向黄氏问起了年节礼的情况。
每年过年都是黄氏最忙的时候,这些要给亲朋好友送的东西真是错不得一点儿。幸好唐老夫人是个睿智的老人,黄氏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去请示一下,保准能被唐老夫人三言两语的点明白。
天气越来越冷,屋子里点起了炭盆。
唐学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小夹袄跑到白蓉萱这里来做客,“什么时候给苏州送节礼?到时候把我们千辛万苦绣得孔雀也一并捎过去,也不知玉泺表姐见到了会不会喜欢,可费了我们不少的工夫呢。”
白蓉萱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董家人离开杭州之前,白蓉萱刚好在院子里碰到了孙问,顺便向他打听了一下董玉泺和小十四的情况。孙问并没有隐瞒,告诉她董玉泺回到家里后便和天津邱家的二公子借着庙会的机会在寒山寺匆匆见了一面,邱家二公子对董玉泺一见钟情,而董玉泺也觉得邱家二公子稳重英俊,这门婚事自然就成了。邓夫人便请了苏州当地的刘夫人做全和人,找了八月二十四这个黄道吉日下了聘礼,现如今只等着两家商议出婚期,董玉泺便要出嫁去天津了。
至于小十四嘛……
孙问叹了口气,“回到家大小姐便向老夫人禀明了他在唐家做的那些事,老夫人震怒不已,让三爷把他带了回去。小十四爷被执行了家法,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老夫人还下令今年的除夕祭祖也不带着他了,要是之后再做这么不计后果的事情,就把他的名字从董家族谱上撤下来。”
白蓉萱听得瞪大了眼睛。
有……有这么严重吗?
孙问解释道,“这件事如果发生在董家,董老夫人考虑到小十四爷年轻气盛,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情发生在唐家,他还是这样的胆大妄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如果当日有一星半点的差错,唐家的名声就彻底地完了,到时候就算董家拿出全部家当来补偿,也是无济于事。董老夫人雷霆震怒,觉得董家到了小十四爷这一辈,已经仗着家族的势力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要是不稍加管教,他日必定会酿成大祸。这也是杀鸡儆猴,正好拿了小十四爷当筏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能理解董老夫人的做法。
在自己家闹事和跑到别人家闹事归根结底是两码事,何况还牵扯了家中女眷的声誉。董老夫人自己也是生儿育女的人,特别能明白这件事一旦闹大所造成的后果会是多么的不堪设想。到时候根本就不是小十四和唐学茹两个人能掌控得了的,只能说事发突然打了江家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给他们抓住机会反击,事情就不会这样简单收场了。
尤其是想到江家最后那一步棋……居然还想到找媒人登门来求亲,要不是母亲写了信拜托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出手帮忙,江家究竟会闹腾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白蓉萱每每想到这些也是一阵后怕。
何况小十四和唐学茹还有些不同,他是男人,有董家的家底摆在这里,他未来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小时候受一些教训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免得长大后自满自大,觉得天下间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这样在遇到真正的能人时很容易被击败。
搓一搓他的锐气,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这些事白蓉萱并没有告诉唐学茹。
两人把绣好的绣品包好送去了黄氏那里。
黄氏并没有拆开来看,直接命崔妈妈放到预备给苏州送去的节礼里,还对两人道,“你玉泺表姐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和天津邱家的婚事成了,估摸着今年也是在董家的最后一个新年了,我和你们祖母商量了一下,决定多送些东西过去,毕竟萍姐儿出嫁的时候,董家四房都派了人来,面子是给足了我们的。”
唐学茹对这些自然是不感兴趣,左耳听右耳冒,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倒是白蓉萱知道这些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听得十分认真。
黄氏见状格外满意,拉着白蓉萱的手又说了会儿话,以后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也愿意说给她听,白蓉萱可比前世长进多了。
年前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唐家的茶叶铺子生意也好到不行。唐崧舟与唐学荛每天天刚放亮就要出门,忙到夜里才能一身疲惫地赶回来。
黄氏心疼不已,吩咐马婆子多做些补品给两人调养身子。
后灶也忙得不可开交,开始着手蒸年糕。
黄氏和唐氏商量了一番,怕年前送货的人太多,不好求人给南京的白修治捎带东西,所以提前就把给他准备的过年东西送了过去。白蓉萱前些日子刚好由吴妈陪着给哥哥做了双布鞋,也放在了里面一并捎过去。
又过了两日,张家的张芸娘下帖子请白蓉萱和唐学茹过府做客。
黄氏见送帖子的人是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热情地问道,“什么好事儿还要下帖子,有没有我的份儿?”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笑道,“哟,可要让您失望了,是小姑娘们自己的事儿,可没您的帖子。家里养的兰花开了,我们家小姐便想办个赏花会,请两位小姐过去吃顿饭,小姐妹儿之间也能得空说说话。”
这些日子家里忙三火四,两个孩子也都很久没出过门了。白蓉萱性子沉稳倒还好,那个唐学茹要是再不出去放放风,只怕又要惹出幺蛾子。眼瞅着过年了,黄氏可不希望再闹腾出什么事,因此想也没想地替两个孩子答应了。
唐学茹接到帖子后果然很高兴,拉着白蓉萱的手商量着当天要穿什么衣服,送什么礼物给张小姐。
隔天去张家的时候,张芸娘由唐学萍陪着在门口迎接。
唐学茹见状亲热地拉着张芸娘的手道,“哎呀,你好大的架子,居然拉着我姐姐来迎人。”
张芸娘害羞地笑了起来。
唐学萍则道,“我正好闲着没事做,刚送走了你姐夫,在门口和她碰上了,怕她一个人无聊就陪了她一会儿。你放心,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一会儿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是不会去碍眼的。”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瞧你说的,请都请不来呢。”
大家欢欢笑笑的进了张家的大门。
第四百四十章 兰花
唐学萍把白蓉萱几人送到张芸娘的房里后,连坐也没有坐就告辞了。
张芸娘再三挽留,唐学萍还是坚持离开了。
唐学茹见状没心没肺地说道,“这出了嫁的人果然不一样,瞧我姐姐这副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看着真好笑,我都有些不敢认她了。”
白蓉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小心被萍姐听到了收拾你。”
张芸娘也在一旁笑呵呵地道,“你将来也要出嫁给人做媳妇的,我们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你到时候是不是真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肯定的!”唐学茹神色得意地道,“就算要嫁人,我也要找个将我捧在手心里过日子的人,要对我言听计从,不能跟我吹胡子瞪眼睛,更不能给我甩脸子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不容易办到他也要尽全力想办法,而且不能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最好家里只有他一个,没有公婆兄妹,也没人给我立规矩……”
“我的天呀!”张芸娘张大了嘴巴,“你要求也太多了吧?这谁能做得到?”
唐学茹嘟了嘟嘴,俏皮又可爱地道,“只要是真心想娶我的人,肯定做得到。”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白蓉萱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别的不说,就这公婆兄妹的要求常人就很难达到。难道为了娶你,家里父母健在,兄友弟恭的人要把亲人都送出家门吗?你这也太过分了些吧?”
唐学茹低头沉吟了片刻,“嗯,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了,那这一条去掉,其他的可不能再少了。”
“就你这个要求,我看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白蓉萱和张芸娘相视一笑,都觉得唐学茹这小脑袋瓜里总能冒出一些惊为天人匪夷所思的想法来。
大家略坐了坐,一个面生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进来奉了茶,神色拘束不安地立在一旁,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
张芸娘替她解释道,“这是今年才进门的小丫鬟,见了生人便有些腼腆害羞,如果她哪里做得不好,你们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又对小丫鬟笑着道,“这两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都是极有修养的人,你不用害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觉得紧张不安。”
小丫鬟稍稍松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撑起一个笑脸,冲白蓉萱和唐学茹笑了笑。
唐学茹顿时来了精神,好奇地打听起她的家世来。
得知小丫鬟老家是江西的,今年九江水患,她的家乡也受了灾,一家人漂泊无定,随着逃难的人群来到了杭州。如今一家子都在张家做事,父亲负责马厩,母亲则打扫庭院,小弟弟在后院跑腿,她则跟了张家大小姐。
唐家祖籍也是江西,唐学茹一听就像找到了老乡一般,握着小丫鬟的手非常亲近。
小丫鬟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有些不自在,但感觉到唐学茹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人,而且言语活泼俏皮,她逐渐放下心来,和唐学茹交流起江西的风土人情。只是她自小便在乡下长大,见识有限,能说给唐学茹听得也不多。唐学茹便向她学起江西话来说,她本来就很聪明,没一会儿就学了两句,嘻嘻哈哈地说给白蓉萱与张芸娘听,逗得两人直笑。
三人在张芸娘的屋里说了会儿话,一起去了暖棚。
张芸娘精心照顾的兰花开了,而且开得非常雅致美观,就连张老爷也颇为赞赏。张芸娘想让白蓉萱和唐学茹也来参观一下,为此她还特意把暖棚也收拾了一番。
虽然已经入冬,夜里都会下霜,但暖棚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一进门就是开得鲜艳无比的大朵芍药,往里走则是两盆黄菊,其他的花卉多半没有开花,最中间的花架子上摆着四盆兰花,修长的枝丫上分别开的紫色,白色和淡黄色的花朵,幽香清远,素洁脱俗。
“不与桃李争妍,不因霜雪变色。”白蓉萱聚精会神地观赏着,赞叹不已地说道,“难怪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都喜欢养兰,兰花一开,果然就没有别的花什么事儿了。”
唐学茹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拉着新认识的小丫鬟问东问西的,恨不得要把江西打听遍了。
小丫鬟急得一头是汗,“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要不等我去问问我爹,他之前经常出门给人拉脚,所以见识比我多。”
张芸娘对白蓉萱道,“兰花虽然好看,但却非常地难养,想让它开花就更不容易了。老实告诉你,我总共养了十几盆,最终就只有这四盆开花了,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工夫,有时候半夜都要爬起来看一看,生怕一个不注意让它们冷着了。”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
她不喜欢兰花,总觉得它太高雅太娇贵了,反而和这个平凡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个世上很多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反而是那些坚硬又顽固地能够保持本色,亘古不变。
白蓉萱前世最喜欢这些花花朵朵,喜欢一夕灿烂的繁华美妙。可重活一世,她却恨不得自己是一块谁也无法轻易撼动打败的磐石,不但能保护自己,更能保护家人不受伤害。
她盯着眼前脆弱美好的兰花出神。
暖棚里的温度有些高,大家多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喘不上来气。张芸娘忙请大家去内室喝茶,还道,“当初家里刚建暖棚的时候我也不懂这些,有次在棚子里待久了,居然因为气息不畅昏了过去,幸好我母亲发现得及时叫人来把我抱了出来,要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大家重新回到张芸娘的房间,嘻嘻哈哈地说着轻松的话。
离开的唐学萍却去见了张太太。
张太太正由贴身妈妈陪着清算账务,还要安排年节礼的事情,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有些埋怨地道,“这辈子我一定要多拜拜菩萨,下辈子争取也做个男人,说什么也不受这个罪了。你看看他,家里头忙成这样,他可倒好,躲在书房里研究棋谱,愣是不帮我的忙。合着这个家就只有我一个能干活的人,他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这个‘他’说得自然是张老爷了。
贴身妈妈笑着安慰道,“您快别这么说,前些日子家里办喜事,老爷忙里忙外的辛苦坏了,难得这会儿能静下心来好好歇一歇,您就别跟他置这个气了。”
“我和他置气?”张太太无奈地道,“就是有一百个,这会儿也早气死了。”
贴身妈妈道,“我看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老爷多好的一个人,就连咱们家老太太见了也一个劲儿地说好。老太太是多精明的人啊,看人的眼光最准了,她觉得好的人肯定错不了。”
张自力婚礼结束没多久,张太太的娘家人就告辞回了徐州。张太太满心不舍,留母亲在家里过了年再走。张老太太却拉着她的手道,“知道你孝顺,可我年纪大了,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最自在,你就别为难我了。自打你嫁人之后,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你家里来,看着家里被置办得井井有条、吃喝无忧,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好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用惦记我。”
第四百四十一章 闺蜜
张太太见母亲的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留,只能无奈作罢。
临行前张老太太和特意对女儿交代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宏兴是个难得的好人,这些年对你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人家对你没的说,你也要更敬重他才行。何况如今你们也是做了公公婆婆的人了,当着儿媳妇的面,一定要顾全宏兴的体面,回头要是惹得宏兴不痛快,我可饶不了你!”
张太太当着母亲的面撒娇道,“我才是您的女儿,您怎么向着外人呀!”
“外人?哪里有外人?”张老太太道,“宏兴是我的好姑爷,怎么能是外人呢?我看他可比你顺眼多了,你要是再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外人,看我不老大个耳刮子打你。”
张太太呵呵直笑,抱着母亲的手不愿意撒手。
后来张太太的嫂子和她道别时又叮嘱道,“你这个人说得好听些是快人快语,说得难听些便是疯疯张张,性子一点儿也不稳重,也就只有姑爷性子好能容忍你,这些年都把你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一点儿苦累也没让你受着。如今年纪大了,你别把心思都搁在孩子们的身上,也要多多体恤姑爷才是,等将来芸娘一嫁,你们老两口再没什么可惦记的,家里头的自力又是个能干的,我看他那小媳妇处事落落大方,管起家来想必也不会比你差,到时候就你和姑爷两个人彻底闲下来,还要两相作伴才是。”
等娘家人一走,张太太和贴身妈妈嘀咕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劝我,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吗?天冷添衣,天热摇扇,他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最着急的还不是我吗?还让我怎么对他呀!”
贴身妈妈道,“自然是好,但还可以更好嘛!谁还会嫌别人对自己太好了不成?”
张太太撇了撇嘴,“我这不是怕无事献殷勤,反而让他怀疑吗?再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那我不是太委屈了嘛?”
两个人说着话,唐学萍缓缓走了进来。
张太太见状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蓉萱和学萍不是过来了吗,我这里没什么用你的地方,你安心去帮芸娘待客就行了。”
唐学萍道,“她们一群小姑娘,见了面叽叽喳喳的肯定有一堆话要说,我在场的话她们要顾虑我,反而不好交心,倒不如把地方腾给她们,也免得她们不自在。”
张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贴身妈妈则在一旁一笑道,“少奶奶年纪才多大,这会儿就一口一个小姑娘了,等您生了孩子再说这话也来得及!”
一番话说得张太太笑语连连,不住地点头,“正是这个理,你要是真孝顺我,就赶紧生个孙子给我抱,那可比帮什么忙都能让我高兴了。”
唐学萍面色绯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贴身妈妈怕她脸子薄下不来台,急忙说道,“少奶奶来得正是时候,听说您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和夫人盘账的时候正好用得上,您帮我们掌掌眼,免得我们两个老眼昏花的算错了。”
张太太也道,“对!要不然一笔账翻来覆去的算上好几回,到最后算得人直迷糊!”
唐学萍乖巧地答应了,坐下来帮着打算盘。
等快中午的时候,张自力赶回家里来吃饭。没成亲之前他都是在铺子里随便对付一口,但新婚燕尔,他和唐学萍如胶似漆片刻也不想分开,所以只要铺子不忙他都会回家吃饭,顺便也能陪陪妻子。
张太太心知肚明,冲贴身妈妈挤了挤眼。
贴身妈妈轻轻一笑,去了后灶通知传饭。
因为张芸娘那边中午要待客,头一天后灶就把菜单子准备了出来,一大早管事照着把菜蔬鱼肉尽数买了回来,后灶的管事婆子忙了一上午,早就把饭菜预备齐全了。
贴身妈妈一到,她们就手脚利落地把饭菜装入食盒送去了前厅。
张太太见状向贴身妈妈询问道,“芸娘那边开饭了没有?”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早就开了,没有大人管着,小丫头们一边吃一边说笑,且得吃一会儿呢。”
张芸娘不是个擅长与人交际的人,难得相处了两个能来往的朋友,张芸娘最近的性子都变得开朗了许多,有什么话也知道对人说了,不再一味地藏在心中。张太太觉得女儿的这些变化都是白蓉萱和唐学茹的功劳,对她们两个人的印象非常的好,也常鼓励女儿多和她们来往。像今天的赏花会,张芸娘刚提出来,张太太便拍板答应了,还让她自己和后灶的管事婆子定菜单。
换做以往张芸娘肯定因为胆怯不答应,什么事儿都要张太太帮着拿主意。可这次却破天荒的应了不说,还和后灶的管事婆子交代得头头是道,让管事婆子不敢小觑,震惊了好半晌。
张太太对此非常满意,生怕女儿哪里做得不好,怠慢了客人,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以后不愿意和她来往。
女儿要是受了这样的打击,只怕日后就更不敢袒露心扉结交朋友了。
贴身妈妈最能知晓她的心意,见状立刻笑道,“您就放心吧,大小姐单纯是单纯了些,但却绝对不傻,场面上的事情慢慢学起来,肯定都能应付得了。”
张太太一想也是,索性不再插手女儿的事情,全让她自己斟酌着办了。
倒是张自力听说两位小姨子来和妹妹赏花,十分高兴地说道,“她们年纪相仿,正该多走动走动,芸娘有了朋友,性格也比之前活泼多了。”
张太太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要不是怕麻烦呀,我恨不得把芸娘送到唐家住段时间,说不定比待在家里还合她的心意呢。”
唐学萍出声帮小姑子说话,“性格活泼有活泼得好,文静有文静的好,一切还是要以她自己的喜好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不然她为了让咱们高兴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可转过身来却压抑难过,这不是曲解了我们的一番好意吗?”
张自力觉得妻子的话很有道理,赞成地道,“芸娘虽然没什么管家理事的才能,但胜在温和懂礼,等回头定亲的时候,母亲可要好好擦亮了眼睛为她寻摸一门好亲事。”
“还用你说?”张太太瞪了儿子一眼,“你只管放心,我自己的女儿,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张自力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等吃过了饭,下午要去渡头接货的张自力忽然灵机一动,提出要带唐学萍和小姨子、妹妹几人去渡头转一转。
张太太不解地看着他,“那边乱糟糟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带她们去那里做什么?”
张自力道,“那边今天有集会,周边乡镇的人都会过来做小买卖,非常地热闹,正好带她们去见识见识。”
张太太知道儿子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片刻也不想分开的时候。她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意。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张太太索性放手让他们去玩,“你要留神注意些,可别让什么人冲撞了她们几个,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回来我唯你是问,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那边的东西不干净,随便看看就是了,千万不要买来吃,小心回头拉肚子!”
张自力见母亲同意,很是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渡头
张太太派了贴身妈妈去通知几个小姑娘。
刚刚用过饭的白蓉萱三人得知消息后都有些意外,白蓉萱更是一脸诧异地看向了张芸娘。只见她也一脸茫然之色,想必这件事儿是临时起意,并不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反倒是唐学茹一听可以去渡头逛市集,高兴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呀!说实话,我老早就听说那边很热闹想要去看看了。我们时候出发?是要坐马车去吗?”
竟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出发的猴急模样。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笑道,“一会儿就走,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又聪明地看到了白蓉萱眼神中的费解,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我们家少爷突发奇想,怕你们在家里待着没意思,正好下午要去渡头接货,就想顺便带上你们过去也看看热闹。只是渡头那边什么人都有,千万要跟住,可不要一个人走散了,免得遇到坏人,到时候我们没办法向唐家交代。”
不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已经再三保证道,“妈妈放心,我们肯定会乖乖跟在姐夫身后,不会四处乱跑的。”
白蓉萱无奈地看了唐学茹一眼,觉得她的保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每次出门前都会答应得好好的,可一旦跨出门槛,就像鱼入江河一般,根本就不受关管束。之前为了这个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教训,可却一点儿记性也不长,弄得每次和她出门,白蓉萱总是特别地担心,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让她就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走了。
白蓉萱之前听舅舅和唐学荛提过渡头那边的情况,虽然热闹但也特别的混乱,称得上龙蛇混杂。渡头是杭州城商货进出的必经之地,也是许多小帮派眼中的肥肉,大家都想分一杯羹,所以平日里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斗殴,争抢地盘流血受伤更是常有的事,据说还曾闹出过人命,保安团的人也出面治理过,只是功效不大,只要保安团的人一撤走,此地必定死灰复燃,后来保安团接连换了几波团长,渐渐地更没人愿意插手这里面的情况了,渡头便成了一片不法之地,在这里谁的手下多,下手狠,谁的声音便大,是个相当于占山为王的地方,全靠蛮力斗狠制胜。
没了保安团碍事,几个帮派趁机坐大,渡头的局势也变得更加混乱了。寻常百姓没事儿根本就不会涉足此地,家中的大人更是自小就会交代家里的小孩子,让他们不要往渡头跑,免得引起什么冲突发生意外,最后不好收场。那些年轻的没有父母管教无所事事的孩子多半会流窜到这里来,找一个信得过的帮派加入,做起了人家的打手,只为混口饭吃,在乱世中有个求生的居所。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什么不法之事都干。
白蓉萱本能地不太想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身边没个大人,唐学茹又是个从来不让人省心的主。
她从容地说道,“出门的时候还和家里的大人保证过,吃了午饭就要回去的,眼下就是新年了,家里头人手少,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要帮忙分担一些才行。渡头那边我们就不去了,哪天得了空,我们再来府上做客。妈妈替我向姐夫道谢,等改日得了闲再叨扰他。”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十分意外,没想到白蓉萱这么大点儿的年纪,居然如此的懂事。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娇滴滴的小姐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不免收起了小觑之心,把白蓉萱重新审视了一番。
唐学茹一听,简直比贴身妈妈还要震惊意外。
她好容易出趟门,又有机会去渡头看热闹,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放弃的。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白蓉萱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一般,淡淡的看着她道,“你要是实在想去的话,就跟着去,等玩够了让姐夫把你顺路送回到家里去,怎么样?”
唐学茹眨了眨眼,“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好。”
唐学茹咧开了嘴刚要笑,白蓉萱便徐徐地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唐学茹的俏脸一跨,“我们一起去渡头看看热闹再回家,有什么可急的?出门的时候祖母不是还让我们放开心情好好地玩吗?”
白蓉萱道,“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唐学茹瞪大了眼睛,要不是当着张芸娘和贴身妈妈的面,她几乎想冲上去敲开白蓉萱的脑袋瓜,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趣?
放着热闹不去看,非要回家闷着呢?家里有什么意思?
以前白蓉萱可不是这样的,她这一年多到底是怎么了?
唐学茹百思不得其解。
她忽然想到除夕时白蓉萱的那场‘怪病’,好像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生过那场病后,白蓉萱就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反而经常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到底是怎么了?
贴身妈妈站出来打圆场,“你们家里有老夫人和黄夫人坐镇,再忙的事情也能轻轻松松地搞定,能用得上你们两个小姑娘做什么?想必亲家表小姐是担心麻烦别人,所以才不愿意去的。可千万别这么想,本就是让你们出去自在自在,你要是不去,我们家小姐也不能去,这场子也就散了,白白浪费了我家少爷的一番好意。”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一时间有些为难。
唐学茹却点了点头,一副期待不已的模样。
贴身妈妈继续道,“表小姐请放宽心,我们家少爷不是那做事没有算计的人,何况一面是他的亲妹子,一面是她的小姨子,哪个出了事他都没法向长辈们交代,所以肯定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的,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白蓉萱当然相信这个姐夫的办事能力,主要是唐学茹……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白蓉萱为难地叹了口气。
唐学茹连忙道,“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乖乖的,就在你身边三尺之内,绝对不够走远一步,要是我食言的话,你以后都不用理我了。”
她因为之前偷溜上马车和唐学荛去乡下的事情被禁足了太久,就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燕雀,本事最无拘无束的性子,偏偏在‘笼子’里待了那么久。
白蓉萱见她眼神中全是期待的光芒,不忍心就这样拒绝,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行。”
“我记得!我记得!”唐学茹再三保证道。
贴身妈妈见白蓉萱办事稳中有细,不禁暗暗点头,转身去回了张太太的话。
张自力亲自安排了一番,点了家中的几个管事小厮跟着,大家坐着马车出发去了渡头。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运河
京杭运河最早修建于春秋战国时期,后经隋炀帝疏浚,是南北交通的命脉,不但方便百姓出行,更带动着运河两岸的经济。
杭州作为运河的必经之地,自古便是交通要塞,因此渡头的两岸挤满了经营各种生意的铺子,每到集市时更有周边乡镇的百姓到这里来做小买卖,热闹非常。要是赶上货船靠岸之际,更是喧嚣无比,小贩们的吆喝声震天响,坐在杭州城里都能听得到。
今天正是赶集的日子,道路两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小贩们不断地吆喝着,想以此来吸引路过的客人注意。
唐学茹趴在车窗边上向外好奇地打量着。
上次来这里接董玉泺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下雨,道路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和此刻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白蓉萱提醒道,“如今已经入冬,外面的风大,你小心着了凉,回头不舒服了我可没法像祖母交代,给我进来老老实实地坐着。”
唐学茹嘻嘻一笑,听话地放下了车帘,和白蓉萱与张芸娘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要过年了的原因,沿街都有卖桃符和春联的小贩了,角落里还有卖鞭炮烟花的,不过这个时候是不是早了点儿?”
张芸娘道,“现在世道不好,家家的生意都不好做,更不用说这些勉强糊口的小商贩了,为了多赚几个养家得小钱,自然什么都要赶在头里。要是被旁人家抢了先,自己的生意岂不更难做了?”
唐学茹叹了口气,“哎,这一年也一年的,也不知道世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白蓉萱想到前世自己在北平的那段时光,似乎四处都动荡不安,更胜此刻。战火不断,盗匪丛生,两湖之地频发干旱,田地里颗粒无收,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可怕现象。南京政府的软弱无能暴露无遗,大失民心,备受指责。
白蓉萱蜗居在小小的四合院中,却经常听到外面传来的各种消息。
世道不会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坏。
最起码在白蓉萱病逝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好起来。
她有些失神地低着头,想着发生在前世的种种旧事。
唐学茹瞥了她一眼,果然发现她又一个人魂游天外,不知道想什么去了。她很想开口问问白蓉萱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脸上的表情会如此的凝重?可她知道,自己就算问了,白蓉萱也只会风轻云淡地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回一句‘没想什么’这样的答话。
唐学茹没有开口,静静地注视着她。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便安静下来,反而显得外面市集的声音更加喧嚣热闹了。
张芸娘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逗趣的话。
好在车子很快停了下来,三个人都回过神来,唐学茹问道,“我们到了嘛?”
外面的车夫应了一声,“是,到了!”
唐学茹兴冲冲地揽开了车帘,只见马车靠在运河边的一条大路旁。虽然已经入冬,但运河的河水却依旧川流不息波涛翻滚,一股寒意从河面扑面而来,唐学茹顿时精神一振,赞叹着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运河居然还没有结冰?”
“还早着呢。”车夫接过话来解释道,“杭州气候适宜,就算寒冬腊月也没有特别冷,往年也只是浅水区会结一层薄薄的冰,等太阳一出就化得不见了踪影。不像北方,这个时候早已大雪纷飞,河面早就冻结实了。所以近来行走的货船最远也只到天津,北平却是去不得了。”
唐学茹很感兴趣地问道,“老师傅,您去过北平吗?那边的雪很大很大吗?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鹅毛大雪呢,杭州每次下雪也只是稀稀拉拉的,那断桥残雪我只闻其名却始终未见真景。”
车夫见她生得明眸皓齿,说话又干脆利落,言语中十分的客气礼貌,便十分喜欢,对她的话自然也是有问必答了,“何止是去过,我还在北平生活了四五年呢,那地方的冷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我适应了几年还是不习惯。一入冬便开始下雪,屋子里点炭盆都没有用,只能生炉子烧火,才能稍稍暖和一点儿……”
唐学茹打断他问道,“屋内生炉子?”
“是啊!”车夫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我起初也觉得惊奇,后来就习以为常了。要是屋子里不摆个炉子,到了冬天是要冻死人的。起初下的几场雪还很小,多半也留不住,用不了几天就化了,可一旦进入腊月,雪便越来越大,有的时候要接连下两三天,雪高得直到人腰,门都推不开,你说雪大不大?”
唐学茹听得笑弯了眼睛,“那多好呀,可以堆雪人玩!”
车夫摇头苦笑,“下那么大的雪,不仅是养在外头的牲口要遭殃,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没了活路,只能抱成团等死。哎……我在北平的那几年,只要是下了大雪之后,保安团的人必定要拉了板车上街寻找冻死在路边的无名尸骨,也不用安葬,直接就扔到乱葬岗里去了。小姐养尊处优,自然不知道底层人的难处,有钱人闲暇赏雪本是一件乐事,可到了那些穷人的身上,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计都成了问题,谁还有心思堆什么雪人啊?”
唐学茹显然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雪最终会变成这样一幅景象,有些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车夫也自觉失言,连忙道,“瞧瞧我,小姐们出来消遣,我却尽说些扫兴的话。小姐别往心里去,北平离杭州千里之遥,这边可太平着呢。”
说话间张自力已经牵着唐学萍的手走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晕车,快下车吧。”
白蓉萱几人踩着马凳下了车。
唐学萍当着妹妹和小姑子的面被丈夫牵着手,有些不自然地红了脸。偏偏张自力坦荡从容,她几次悄悄用力,却始终挣脱不开丈夫有力的大手。
最终她也只能无奈放弃,任由丈夫握着。
张自力交代了车夫几句,让他们就在路边等着不要走远,自己则带着妻子和妹妹、小姨子几人向前走去。
白蓉萱留心到张家跟来了四五个管事小厮,每个都膀大腰圆的,小心翼翼地跟在几人身边,周围的人根本近身不得。
运河旁边有许多卖力气的搬货工,没活的时候便聚在一起说话打发时间,三五成群抱成了帮。一见到有客人路过,便一窝蜂地围上前来,“老爷,用不用搬货的力工?身上一把子的力气,一个顶十个,保准不会儿耽误您的事儿。”
张自力听着侧过脸去,果然见到一个铁塔般高大雄伟的壮汉,身后的几个力工和他一比,简直就像小鸡仔一般。
张自力问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六个!”那人见张自力和自己搭了话,脸上全是兴奋,口中说是六,手势却摆出了个四。
唐学茹见状噗嗤一笑,附在白蓉萱的耳边道,“这会儿总算明白母亲常说的四六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见识
这原是黄氏经常拿来形容她的话,是说她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有点儿不靠谱。
没想到她倒记得清清楚楚。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道,“小声些,仔细给人听到了。又不是什么好话,没得惹人心里不痛快。”
唐学茹吐了吐舌,没有多说,只是伸长了脖子向那人看去。
张自力对他似乎十分满意,与他商议道,“前头的船上有我们张家的二十六箱货物,都很有重量,你看看要多少钱能接得下来?”
那壮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是哪个张家,要不要我们负责帮着送货进铺子?这可是两个价格,要另外单算的。而且以后有货是不是也都交给我们,要是这样的话,我能给你少算些。”
人虽然憨厚了些,但却很有经商头脑。
张自力对他就更为满意了。
一旁等活的人见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上了话,索性不再多言多语,而是聚到了一旁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眼神中却满是羡慕之色。
唐学茹道,“没想到这里还挺有规矩的,见有人拉上了活,其他人就不上来抢生意。不然你说一个价格,我再故意压低一个价,最后双方都讨不到好处去,生意也黄了。”
白蓉萱却不这样想。
“你看看这人身强体壮,站起来足足有一个半人高,孔武有力五大三粗,一般的人哪会是他的对手?这种地方都是谁的力气大谁的声音大,只怕都被打怕了,所以不敢招惹他罢了。”
唐学茹听了十分意外,瞪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张自力和壮汉谈好了价格,那壮汉便领着五个手下去了船舱接货,然后负责帮着送到张家的铺子里,也省的张自力再操心了。不过他看这壮汉力气是有一把,但说话办事却有些愣头愣脑,怕他丢三落四的遗失了东西,特意派了一个素来谨慎的管事跟了过去。
张自力这边没了担心,轻松地带着妻子和妹妹、小姨子在四下闲转起来。
长长的街道卖东西的虽然不少,但看热闹得多,买东西的少,小商小贩们喊哑了嗓子仍旧没什么生意,一个个苦着脸僵在寒冬的太阳下,愁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里的货品多是以自家私营做的为主,所以质量粗糙,远远地看着还行,放近了一瞅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大家转了一圈,唐学茹馋嘴从一个老婆婆那里买了几个香蕉粽子。粽子用糯米制作,里面的馅料是一小段香蕉,热气腾腾地放在蒸笼里,掀开盖子的时候满是香蕉的气味,非常的好闻。
老婆婆见眼前的几人穿着不俗,唯恐他们嫌弃,讨好地解释道,“几位贵人放心,老太婆的手艺一般,但做事却绝对干净,要是吃出了问题只管来找我,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张自力笑着替小姨子付了钱,客气地说道,“没这么严重,吃好了还要再回来买才是真的。”
老婆婆见他客气好说话,又做主多送了两个,“拿回家里给长辈尝尝,只是别吃多了,不容易克化,只尝个新鲜,也当时我们的穷心孝敬了。”
张自力道了谢,大家说说笑笑的沿路返回。
唐学茹一边小口地吃着香蕉粽子,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白蓉萱在一旁唠叨道,“你急什么?等回到马车上再吃,小心呛了寒风,肚子会受不了的!”
唐学茹随意地应付了两声,一抬头忽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她仔细一看,对方居然是李毅。
李毅正坐在街边的茶馆二楼雅间靠窗的位置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楼下的街景。刚刚唐学茹一行人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他微感意外,不明白唐学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他便留了神,看看能不能等他们从这里返回的时候再看上一眼。
小乙子眼尖,他也留神注意到了唐家的小姐,见家主不自觉地向外探了探身子,他便含着笑说道,“跟唐家小姐一道来的那人好像是张家的大公子,如今接手家里的事务,外人说他很有经商的头脑,家里的杂货铺子在他手底下经营得有声有色,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年轻人。听说他才成亲没多久,娶的就是唐家的大小姐,今天肯定是来渡头取货,顺道领着小姨子来长长见识。”
“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样多起来?”李毅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不悦,“这里有什么见识好长?到处都乱糟糟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小乙子嘿嘿一笑,“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什么热闹都落不到您老人家的法眼里了。小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要能出门透透风都是好的,谁管去哪里呢?”
李毅不置可否,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他这次来,是为了和盘踞在渡头一带的帮派搭上话。顺道也打听一下江家在上海的情况,这小帮派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胜在人际关系四通八达,甚至能和上海那边的帮派搭上话。自从江家从杭州连夜搬走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消息,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李毅对此隐隐有些不安。
他觉得江家不可能这么消停,除非出了什么事情,何况他本就是特别警醒的人,唯恐江家隐藏在暗处布置着什么阴谋,如果这把剑是要刺向自己,那么他就必须在江家动手之前了解到他们的全盘计划,做出最及时的应对。
虽然李毅始终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江家的目标,但防患于未然,始终有备无患。再者说,如果提起江家在杭州最嫉恨的人,只怕唐家便要首屈一指。江耀祖沦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江家的责任不言而喻。江家如果要报复唐家的话,只怕以唐家那一大家子木头性子很难反应过来。
当然了,唐家的生死和他肯定没什么关系,只不过……
李毅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唐家会这样格外的关注。
真是奇了个怪!
李毅望着桌上冷掉的浓茶,想到刚刚帮派里的人对他说的话。
“江家到上海之后并不好过,最主要的是上海遍地都是富贵人家,别看江家在杭州勉强算是有些地位,等拿到上海去就完全不够看了,大街上随便抓个人,只怕都比他们强些……”
这话当然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江家并没有像自己预料中一般大有作为,反而彻底沉寂了下来。
对方继续道,“江家能去上海,似乎是走了谁的路子,而且没少往里头扔钱。结果到了上海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没帮自己说话,江家大老爷为此还带着江耀宗亲自上门理论,结果连正主都没见到就被门房的人给赶了回来。江家大老爷扬言要去南京告状,结果当天夜里后房起火,要不是下人发现得及时,只怕一家人都要无声无息地死在大火里。江老爷担心是对方给自己的震慑,只能哑巴吃黄连认栽,什么也不敢说了。”
李毅很是好奇地问道,“知不知道是谁帮着搭得线?”
“好像是姓郁!”
第四百四十五章 陷阱
郁从筠!
李毅脑海中飞快闪过那个一副愤世嫉俗谁都瞧不起的青年人嘴脸。
江家真是病急乱投医,管家那边借不上力,最后居然把办法想到了郁从筠的身上。只是那个郁从筠看着就是个贼精贼怪的人,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瞧得上江家那种做派的人,难道是这小子把江家给耍了?
可江老爷和江耀宗都不是泛泛之辈,商界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折在一个少年人的手里?
李毅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
带信来的人却道,“您也不用琢磨了,就是这小子设了个套,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江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结果就圈在套里出不来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家也搬完了,杭州也回不来了,算是彻底地走上不归路了。我听说江家现如今在上海的日子很不好过,生意上半点儿起色也没有,如今店里连个掌柜和伙计都没有,全靠江家大少爷一个人撑着,已经沦落到要偷偷典当东西过日子了。偏偏那江家二世祖又是个不省心的,自从被断了根之后,性子就越发阴狠古怪了,听说发起狂来,连江老爷也震慑不住。他整日整夜的不着家,花钱仍旧大手大脚的,江家到了这一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鸡飞蛋打!
要真是这样的话,江家就算是彻底地完了。
只是不知道郁从筠和江家究竟有什么过节,要这样设计陷害江家。
而且江家也不是等闲之辈,江会长那只老狐狸眼睛一眨便是一百个心眼子,不会轻而易举地上当,能让江家吃这么大一个闷亏,布局一定非常的周密严谨,一定是前期让江家吃到了甜头,使他们放松警惕了下来。能做到这一步,单凭郁从筠的能力绝对做不到。
李毅淡淡地问道,“郁家的背景已经强大到足以只手遮天的地步了嘛?”
“那肯定谈不上!”带信人一边撇了撇嘴,一边扒着毛豆道,“别的不说,上海的四大家族便封了顶,寻常人家根本跨越不去。尤其是那个闵家,听说闵六爷虽然小小的年纪,却跟洋人的关系非常要好,称兄道弟能说上话,那些洋人连管市长的面子也不给,可对上闵六爷的时候,偏偏言听计从,看得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别看闵六爷小小的年纪,却聪明得像个鬼一样,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正常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那些在商界混迹了半生的老油条碰上了他,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别人都说他是个嘴甜心黑的家伙,被他卖了还要帮着他数钱呢。你再看看如今是什么天下?那洋人在租界里跺一跺脚,周围都要抖三抖,谁敢得罪他们呀?有了洋人这层关系,闵家算是一步登天了。四大家族下头还有十几个叫得出名的小家族,说是‘小’,实力却不逊于上头这四个,更不用说后起来的管家,徐家和苏家等等了。郁家算什么东西,根本连前十都排不进去。”
既然这样,江家又怎么会上当呢?
带信人道,“说道理郁家和咱们杭州城的马家有些相似,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上两辈赶上了留洋的好时候,家里前后送出去七八位族中的弟子,也不知道书读得怎么样,总之是镀了一层金身,再回到国内这身家可就变了。曾绍权接手南京政府的时候焦头烂额,正是用人的时候,郁家的祖上和曾家有那么点儿裙带关系,正好趁机舔着脸求到曾绍权的面前。当时曾绍权的地位岌岌可危,许多部门因为没有管事的领导已经濒临瘫痪,再这样下去他这个代总理没人请,自己也要灰溜溜地下台了。因此曾绍权一听说郁家人出过不少留洋的人才后,立刻就任命了几个重要的位置,郁家又是善于钻营的人家,没多久就在南京站稳了脚跟,慢慢地将家族弟子安排在了国内几个重要的位置上。同样都是读书人,郁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已经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家了。你再看看马家,一窝子的穷酸鬼,读了八辈子书仍旧一点儿出息没有。听说他们家的二公子正在说亲,一听说是他们家,女方没一个同意的,现在连媒婆都不愿意接马家的活了。”
李毅觉得这件事背后肯定还有文章,只是山高皇帝远的,他就算有心也没办法得知上海那头的消息,这件事儿只能暂时放一放,等以后有机会再研究了。
李毅取出准备好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带信人看着眼睛一亮,急忙收起来陪笑道,“要不怎么我就愿意和李老板您打交道呢,快人快语不说,从来也不差我们的钱儿,您放心,以后上海那头要是有新消息,我一准第一个告诉您。”
李毅挥了挥手,带信人喜不自胜地退了下去。
小乙子等人走远了才凑上来小声道,“家主,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家是被人给算计了才吃这么大一个亏,您说是郁家那个小子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李毅沉吟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小乙子十分意外。
李毅道,“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把天下的事尽收眼底不成?这件事儿里面的水有点儿深,我琢磨着单凭郁家肯定做不到。江家父子做事素来小心谨慎,咱们和他们没少打交道,你应该也是了解的。能让他们上当,郁家未必有这个本事,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人出手,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和江家之间有什么恩怨!”
小乙子不太在意地说道,“您管他呢,任凭他是谁,反正跟不干咱们的事儿,您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还是别去操没用的心了。”
李毅抬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别忘了,江家没有离开杭州的时候,我和他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是很早之前就结下的梁子,说不定我也在对方清算的计划之中,要是不小心行事的话,我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乙子吓了一跳,“家……家主!他们难道还想下黑手不成?”说着便警觉的四下观察,好像周围的每个人都像是别有用心一般。
李毅翻了个白眼,“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就算要动手,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回头你跟手下的人知会一声,让他们近来管好自己的腿,没事儿的时候多读读书写写字,不要往外乱跑了,真惹出乱子,我怕不好收场。”
“明白!”事关李毅的安危,小乙子想也没想得答应下来,“我一会儿就去跟他们交代,只是让他们读书写字有些困难,我安排给他们别的事做吧。”
李毅点了点头,放空地随意张望了一圈,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那张灿若阳光的笑脸。
一边吃着香蕉粽子,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话。
被她缠住的小姐则是一脸的无奈,眼神中却又全是疼爱。
李毅不自觉的微微笑了起来。
仿佛有一道阳光,毫无征兆地射进了他的心里。
第四百四十六章 洋人
虽然和李毅仅仅两面之缘,但因为他好心报信的关系,两个人也算打了些交道。唐学茹一见到他,便像是见到了老友一般十分高兴地挥了挥手。
李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白蓉萱顺着唐学茹的视线望过去,眼神落在了李毅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这男人总是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他的眼神格外阴鸷,仿佛盘旋在高空中的猎鹰,正津津有味地欣赏一件即将到嘴的猎物,让人不寒而栗。
白蓉萱将唐学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小声嘱咐道,“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你别蹦蹦跳跳的惹人注意,小心再给坏人盯上了。”
唐学茹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少吓唬我,青天白日的哪来得这么多坏人?”
把白蓉萱噎得不知说什么好。
唐学茹笑嘻嘻地抬起头,却发现李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二楼的窗前空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影。她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大家往前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乱做了一团。白蓉萱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本能地将唐学茹和张芸娘拉到了自己身边来。唐学茹踮着脚尖向前张望,“怎么回事,前头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是不是有杂耍班子表演?”
渡头的集市上偶尔有路过此地的杂耍班子表演,唐学荛曾经凑巧碰上过两回,到了家和唐学茹一说,把她给羡慕得直捶墙,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场。唐学荛又有意逗她,故意把杂耍班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得唐学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只可惜杂耍班子不是常年都有,这些卖艺人跑江湖为生,居无定所,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的,碰上也就碰上了,有心去找肯定找不到。
这件事儿已经成了唐学茹心上的一道坎,这些年只要提到渡头,她能想到的必然就是杂耍班子。
这会儿见到前方这么热闹,她坚信一定是碰上了杂耍班子,不顾白蓉萱的阻拦,甩开她的手提着裙子向前飞快跑去。
气得白蓉萱狠狠一跺脚。
她就知道这个唐学茹不会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一定要给惹出点儿事情来才肯罢休。
张芸娘哎哟一声,“咱们也快跟过去,别让她一个人跑丢了。”
两个人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张自力见状叫道,“小心些,别摔倒了。”
等白蓉萱和张芸娘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被人群层层围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杂耍班子,而是几个洋人正在闲逛。她们高鼻深目金发碧眼,两男三女,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气,每个人都说着洋文,嘻嘻哈哈的举止非常亲密。
围观的人十分好奇,对他们品头论足。
“哎哟哟,你看看这洋娘儿们穿得都是些什么?袒胸露乳,简直有伤风化!”话是这样说,却看得比谁都起劲儿。
“你看看他们的汗毛,全都是金色的。”
“他们叽里咕噜地说得是什么东西?”
几个洋人有说有笑,对围观的人视若无睹,自顾着欣赏沿街的小商品。
杭州不比上海发达,很少能看到洋人,这些小贩们更是第一次近距离和洋人接触,一个个屏气敛息的,好像多吸一口气都会性命不保一般,非常得小心谨慎。
唐学茹见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杂耍班子不免有些失望,但生平第一次见到洋人,也觉得万分新奇,拉着白蓉萱的手激动地说道,“你猜我哥哥见过洋人没有?如果我回家对他说,会不会让他也很眼气?”
白蓉萱前世在上海、天津、北平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过很多洋人,他们虽然样貌不同,但大多数都非常地绅士礼貌,白蓉萱在上海的时候,还曾受过一位洋人的恩惠,如果不是他站出来仗义出手,自己和吴妈就要被黑帮里的小喽啰抢去了财物。不过自那之后两人也多长了个心眼,稍稍值钱的东西全部贴身而藏,让人连下手的机会也没有。
白蓉萱看也没看洋人一眼,板着脸对唐学茹道,“你之前是怎么向我保证的?看到了热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你下次如果还是这样,就不用指望跟我一起上街了。”
唐学茹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严肃地说话,眨了眨眼,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呀,我一时得意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白蓉萱都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才好了。
唐学茹连忙道,“我再也不敢了,从现在起保证只在你身前三尺范围内活动。”
张芸娘也帮她说话,“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好奇,更别说是年轻好奇心重的学茹了!”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惯着她吧。”
唐学茹好奇地打量了洋人几眼,小声对两人道,“听说洋人都会妖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妖法?”张芸娘显然第一次听说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发愣。
说话间张自力和唐学萍也追了上来,“你们什么事儿跑得这么急?”
唐学茹往人群中央指了指。
张自力顺势看过去,也是一愣,随后便拉着妻子的手低声道,“你看!”
唐学萍哎哟一声,不自觉地往张自力的身后躲了躲。
张自力笑道,“别怕,这是西洋人,上海的租界里随处可见。这些人虽然看着有些奇怪,但性格却还算和善,只要不去招惹他们是不会惹上麻烦的。”
唐学茹连忙抢着道,“姐夫!姐夫,不是说洋人都会妖法吗?一旦和他们对视的话,魂魄就会被他们抢走……”
这两声‘姐夫’叫得张自力非常地舒服受用,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从哪听来的鬼话,都是江湖骗子拿来糊弄小孩子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只不过因为生活的地方不一样,长的也不相同罢了。中国这么大,南方人和北方人的长相尚且有差距,更不用说他们远在大洋之外了。”
唐学茹听了捂着嘴笑道,“这话是祖母告诉我的,她还说让我离这些洋人越远越好,最好看到了转身就跑。”末了还不忘揶揄张自力,“好呀,姐夫!你居然敢说祖母是江湖骗子,看我回家不告你的状去!”
张自力一时语凝。
他哪能想到素来公正稳重的唐老夫人居然也会拿这种怪力乱神的话来糊弄小孩子……
唐学萍在丈夫的身后瞪了妹妹一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手里还拿着姐夫给你买的香蕉粽子,可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了。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么黏的糯米还沾不住你的嘴,干脆用线缝起来算了。”
吓得唐学茹连忙躲到了白蓉萱的身后大声叫道,“你也太偏心姐夫了吧?”
张自力看向妻子,满脸温柔。
唐学萍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家笑闹了一阵,洋人也缓缓向前走去,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们,就像看着什么稀奇的物件一般。
偏偏那些洋人见惯不惯,自顾着说自己的话,对周围人的注视避而不见。
第四百四十七章 小偷
张自力道,“码头那边的货物应该是搬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会天就凉了。我把你们都送回到家里去,还要去铺子里清理货品呢。”
唐学萍心疼地说道,“这么晚了,明天再理也来得及吧?”
“今日事今日毕!”张自力笑道,“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呢。”
唐学茹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张自力和唐学萍被笑得浑身不自在,率先向前走去。
白蓉萱三个人就在后头跟着。
唐学茹道,“你们说这女人嫁了人的话,是不是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姐姐以前在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要不是脸没有变,我几乎都不敢认她了。”
白蓉萱和张芸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学茹自顾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的话。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堆人,毫无顾忌地撞在了唐学茹的身上。唐学茹哎哟一声,疼得表情都变了,只是还没等她发作,那群人又忽然间散得干干净净,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唐学茹咬牙切齿地环视了一圈,“干什么?走路不长眼吗?”
张芸娘忙上前关心道,“怎么样?撞疼了没有?”
白蓉萱却见多识广,前世也不知道见了多少这样的场面。她立刻反应过来,警觉地上前查看唐学茹的情况,“快看看,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唐学茹微微一愣,自上倒下的一检索,猛然变色道,“我……我的项圈不见了!”
唐学茹的项圈是纯金打造的,虽然花样有些老,却是唐家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唐崧舟小的时候戴过,听说唐家老太爷年幼的时候也曾佩戴过,虽然不值多少钱,却贵在传承的意义上。唐学茹小的时候说话比常人晚,找了个算命的先生说她八字多木,需要用金克制,佩戴个小金镯小金锁就行了。
唐老夫人便把这个金项圈找了出来。
唐学茹佩戴了没多久就开始说话,而且一说就是整句整句的话,黄氏觉得有用,这些年一直让她佩戴着。
白蓉萱道,“一定是刚才那群人顺手摸瓜偷走的!”
唐学茹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闻声立刻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的追了出去。
白蓉萱哪有她的动作快,眼见着她一道风似地跑得不见了踪影,她顿时有些慌神。
对方人多势众,又抱成了团行动,唐学茹孤身一身,是个女孩子,万一要是吃了什么亏……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她连忙对张芸娘吩咐道,“快去叫你大哥来!”话一说完,就赶紧寻着唐学茹的方向追了上去。
张芸娘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地叫了几声大哥。走在前头的张自力听到声音后急忙赶了回来,发现只有妹妹一个人留在原地,不禁吓了一大跳,“出了什么事儿?蓉萱和学茹呢?”
张芸娘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说,张自力一拍大腿,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一路上太平无事,他便放松警惕,连带着张家的小厮也都松散起来,只跟着他和唐学萍身后,把这几个妹妹丢在了脑后。
唐学萍慌了手脚,“这可怎么办?”
张自力很快便冷静下来,“没事儿,应该是遇到了摸金党的人,都是些手脚不干净喜欢小偷小摸的,我追过去瞧瞧。”转身点了两名小厮,“你们送夫人和小姐去马车里等候。”
两名小厮答应了,张自力则带着其余两个小厮往唐学茹和白蓉萱的方向追去。
唐学茹身轻如燕脚步灵活,兼之自小到大便爬上爬下得练就了一副好身子,她七扭八拐地在渡头复杂的地形中绕了两圈,终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注意到了几个人影。
小巷的地上全是淤泥,最深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正抱着肚子直叫‘哎哟’。一个身材瘦削高大的男子身姿笔挺地站着,脚下还踩在一个人的脊背上。他背对着唐学茹,一只手里勾着金色的项圈。
唐学茹眼前一亮,小跑着追了过去。
男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对上了唐学茹的视线。
唐学茹一愣,随后便惊喜地叫道,“怎么是你?”
对方居然是李毅。
李毅脸色铁青,深深地皱着眉头,“你怎么来了?”
唐学茹道,“这些人把我的项圈抢走了!”
李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一个千金小姐是属拼命三郎的不成?居然敢孤身犯险,一个人追到这里来,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语气虽然平静,却全是教训的口吻。
唐学茹被他说得一呆,“项圈不值钱,却是我的贴身东西,怎么能落到这些人的手里呢。”
李毅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者无惧,还是根本就没长脑子,做事全凭一股子冲动呢?
现在看来,很显然是后者。
李毅叹了口气,“你办事之前就不想想后果?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撞上了他们,你这会儿一个人面对这一大群人,要是吃亏了怎么办?”
“吃亏?”唐学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吃什么亏?”
李毅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对牛弹琴那么简单了,而是在一个白痴交流。他索性不再多说,将手中的项圈交到了唐学茹的手里,“这里乱糟糟的,小心脏了你的衣裙,去外面等着。”
唐学茹乖巧地点了点头,握着金项圈转身像只小兔子一样踮着脚跑开了。
李毅有点儿想笑,可地上那些哼哼唧唧的男人却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像滩烂泥一样的男人,低声教训道,“把你们的招子擦亮了办事,有些人你们能动,有些人却动不得,这次且给你们个教训,让你们也掌掌眼,下次再落到我的手里,我直接让人挑了你们的手筋脚筋,让你们尝尝做废人的感觉。”
脚下的男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苦苦哀求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动了您的人,请高抬贵手留一条小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李毅松开了脚,头也不回地从小巷走了出来。
唐学茹就在巷子口等他,一见到他的身影,立刻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李毅依旧冷着脸,“你怎么还在这儿?”
唐学茹一愣,不解地问道,“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等着的吗?”
李毅彻底无奈,“看你长了一张挺聪明的脸,怎么竞办傻子才干的事儿。这地方乌烟瘴气的,能走你还不赶紧走,留在这里等什么?”
唐学茹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真奇怪,变脸就像翻书一样,明明是自己说的话,我听了你还教训我!你媳妇能忍得了你的怪脾气吗?”
李毅道,“我还没媳妇呢?要不你来忍一忍?”
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调戏的话居然顺嘴便说了出来。
饶是唐学茹脸皮厚,也忍不住羞得脸红,啐了李毅一口,“呸,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要做你媳妇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驯兽
李毅说完也有些后悔,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既然东西失而复得就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些你姐姐也会担心。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少来这种地方,到处都乱糟糟的,不是你这种女孩子能来的。”
唐学茹眨了眨眼,“那你为什么来?”
李毅看也没看她一眼,“我是男人。”
唐学茹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没想到也是男尊女卑的老古板!”
李毅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才见过我几次,对我能有什么了解,知道我是什么人?”
唐学茹觉察到了李毅的刻意疏远,她笑着问道,“你是来这边办事的吗?怎么会帮我抓住这些偷东西的贼呢?”
李毅总不能说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这群人的行动吧?
那他成什么人了?
他一脸平静地道,“刚好路过撞上了。”
唐学茹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哎呀,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三番四次帮我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李毅想到了唐家送来的那些礼物。
他急忙道,“你不要再让家里人给我送茶叶了,之前的我还没喝完呢。”
“好!”唐学茹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你抓紧喝,等明年雨前龙井下来了,我让大哥送给你尝鲜。”
有什么稀罕,他又不是买不起。
李毅不置可否,两个人并肩沿着七扭八拐的小路向外走。
唐学茹叽叽喳喳地道,“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方向感都特别好,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地方。你看这里弯弯绕绕的,我居然没有追错人,可见我天生就是个干追捕的料!”
李毅微微一笑,“是啊,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倒是可以去六扇门做个捕快,肯定能把坏人抓个七七八八,还世道一个清宁。”
唐学茹得了表扬很是高兴,“那你千万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不然我第一个就把你抓回来!”
李毅淡淡地道,“你确定抓得到我吗?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是我的对手吗?”
唐学茹愣了愣,“你还敢打女人?”
李毅脸色一僵,故意吓唬她道,“当然打,你怕不怕?”
唐学茹嘿嘿一笑,“我不信,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糊弄我,我可不是小孩子,还能被你吓唬住不成?”
“是啊,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我呢?”李毅轻轻叹了口气,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道,“听说你姐姐出嫁了?”
“嗯。”唐学茹点了点头,“我就是陪姐姐和姐夫一起来的。对了,不是说渡头有杂耍班子的吗?怎么我来了两次却没见过?”
“天冷了……”李毅道,“那些走江湖的卖艺人都跑去广州讨生活去了。”
唐学茹很是失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演杂耍的人呢,我哥哥都看过两三回了。广州的话……我有个朋友生活在那边,她肯定每天都可以去看热闹,真让人羡慕呀。”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这眼皮子也太浅了些。”李毅道,“想看杂耍还是要去安徽和湖南,这两地本是杂耍的发源地,表演新颖刺激,看着也觉得新鲜,可比那些当街表演的人强多了。你有没有看过驯兽?”
唐学茹一脸茫然,“驯兽是什么?”
“就是把那些狮子大象一类的动物驯服,让它们乖乖听话,按照指示做动作。”李毅解释道,“说着简单,但做起来可复杂多了,短则一两年,长则十几年,需要极强的耐心和手段才行。”
唐学茹不感兴趣地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这个!人有人的天性,动物有动物的天性,不能逼迫别人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动物也该如此。要是把我们关到笼子里给人表演,你还会觉得有趣吗?怎么会有人做这种可怕又无聊的事……”
李毅张了张嘴,感觉想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唐学茹见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驯兽的人。”
李毅哼了一声,“真没想到,你的心地还挺善良的。”
“也不是我啦……”唐学茹不好意思地道,“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爬上房顶摸鸟蛋,如果被我发现的话,我就会特别的高兴。后来祖母得知消息后,她并没有像我爹妈一样板着脸教训我,反而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说,鸟儿精心筑巢产卵,又要经过几个月的孵化,小鸟才能破壳而出。这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要是因为我的胡来弄得小鸟没办法降生,来年就不会再有小鸟飞到家里来筑巢了。她还对我说,人除了要敬畏神明之外,更要敬畏万物。所以我们家从来不养宠物,之前别人要送我父亲两只黄鹂鸟,我父亲也没有收。”
李毅听着微微笑道,“没想到你祖母还有这样的眼光。”
“当然了,她可是我最尊敬的人了。”唐学茹喜滋滋地说道,“你呢?你的祖母怎么样?”
李毅一愣,“早死了,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
“对不起!”唐学茹赶忙道歉,“我不知道……我不是有心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李毅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有人生便有人死,世界就是这样轮回的。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死,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难过呢。”
话是这样说,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落寞与忧伤。
唐学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忙道,“对了,江家人最近怎么样了,你有他们的消息吗?”
“没有!”和‘祖母’的话题相比,李毅更不想谈论江家,尤其是和这样一个单纯天真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谈。
唐学茹却放心地说道,“这样也好,江家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儿,不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了,没得把自己的名声给弄坏了。”
名声?
自己还有名声吗?
李毅苦笑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唐学茹想也没想地说道,“当然是好人!”
“哦?”李毅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唐学茹道,“你这个人啊……虽然表面看上去冷冰冰地不好接近,不过心肠还是很好的。当初在西湖边上初见的时候,你挨了我一棍子却什么也没说,后来还提醒我大哥要留心江耀祖那个败类,要不是你出言相告,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江家人憋着坏主意,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的时候,也是你来通风报信,让我们有所警觉提前布置,不然事情肯定会变得很麻烦。今天你又帮我追回了项圈,难道还不算好人吗?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眼里你是个顶不错的人。”
李毅微微一笑,感叹着道,“天底下的人要是都像你这样想问题就好了。”
“那是因为他们胡思乱想,反而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唐学茹道,“人还是活得简单一些得好。”
第四百四十九章 教训
“真是个傻丫头!”李毅叹息道,“世上的好与坏,哪是几件事就能看出来的?万一我对你另有所图,想用这几件事打动你呢?”
唐学茹歪着脖子想了想,“你对我能有什么可图谋的?你这个人又聪明又厉害,身手又好,那么多人都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手,你要是想对付我,我肯定直接就被秒杀了,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又聪明——又厉害?
自己在她的心里真有这么强大吗?
不知为什么,李毅的心里忽然变得美滋滋的。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从狭窄的小巷子里回到了大街上。两人刚好与神色惶急的白蓉萱打了个照面。
白蓉萱已经找了两圈没发现唐学茹的身影,心里正着急,没想到她居然跟李毅在一起。
白蓉萱也顾不得其他,抓着唐学茹的手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出什么事儿吧?”
因为过分紧张和不安,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听上去楚楚可怜,让人心中一动。
李毅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一眼,只见白蓉萱脸色苍白,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泛着泪珠,仿佛夜里的宝石坠着经营的露珠。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难怪江耀祖那二傻子会对她一见钟情,大半夜的冒险跑到别人家里偷香窃玉,结果把自己彻底给交代了……
这样的美人,正常的男人谁会不动心呢?
李毅又看向和白蓉萱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如何的英勇,又是怎样从那群摸金党里将项圈抢回来的唐学茹。
好像她亲眼看到了一般……明明她赶来的时候,自己早就把那些酒囊饭袋都料理完了。
李毅当然不会煞风情地出声制止,心安理得的听着唐学茹的赞美和奉承。白蓉萱得知她没什么事儿,总算松了口气,眼神便落在了李毅的身上。
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十分危险。
就比如他明明在茶楼上喝茶,怎么唐学茹出事,先赶过去的反而是他呢?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见李毅神色冷漠,眼神里隐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白蓉萱赶忙向他福了一礼,“李公子,多谢您了。”
李毅淡淡地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们的家里人呢?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为免你们再被什么人盯上,不如让我送你们去和家人会合吧。”
白蓉萱望着周围的人群,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自己和唐学茹两个人的话,还是打眼了些。今天要不是唐学茹带着个金项圈招摇过市,也不会给贼人盯上了。
白蓉萱当机立断地说道,“那就麻烦李公子了。”
李毅嗯了一声,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唐学茹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十分的神奇。这男人就像有两张面孔一般,刚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可转过身来就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多少钱没还一样。
他活得累不累呀!
唐学茹白了他的背影一眼,拉着白蓉萱的手跟了上去。白蓉萱的手非常冷,之前担心得厉害,她到现在还缓不过神来。唐学茹道,“你别担心,我这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嘛。”
白蓉萱闻声冷冷地看着她,“是啊,可要是出了事儿,我要怎么和祖母、舅舅、舅母交代?你这个人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全凭冲动,自己说出来的话又根本做不到,我以后都不会跟你一起出门了。”
唐学茹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印象中的白蓉萱一直都是个平易近人的人,就像个糯米团子一样,怎么戳怎么点都没事儿,过了一会儿自己复原了。
这也是唐学茹愿意和她一起玩的主要原因。
她一时间有些傻眼,“可是项圈被人抢走了呀,那可是祖母的宝贝,要是被我弄丢的话……”
白蓉萱直接打断了她,“你总是有这么多借口,错的全是别人,你一点儿错都没有。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件事儿我不会帮你粉饰太平的,你有什么话回家对祖母说吧。”
“啊?”唐学茹吓了一跳,“你还想给我告状不成?我可刚解除禁足,能从房间里出来活动活动啊……”
白蓉萱不打算理她,什么也没说得向前走去。
于是一路上便只能听到唐学茹不住地向白蓉萱认错道歉,满口都是‘我错了’‘好蓉萱’之类的赔罪话。
路人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一个故意板着脸走在前面,一个点头哈腰的赔罪在后面,都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毅很快便把人送到了张自力的手中。
张自力跑出了一头大汗,看到两个小姨子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紧张地问道,“吓坏了吧?有没有受伤?”
唐学茹见白蓉萱一言不发,甚至不肯搭理自己,想必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件事儿如果被祖母知道……如果被父亲知道……
天啊!
唐学茹简直不敢往下想,她该不会又被禁足,直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出来吧?
唐学茹跨着一张脸,委屈地看着姐夫。
张自力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吓得声音都变调了。
是他提出要来渡头看热闹的,如果小姨子因此出了什么事儿,他回到家里要怎么和唐老夫人以及岳父岳母交代啊。
白蓉萱见他脸色惨白,连忙说道,“没什么事儿,东西也拿回来了,多亏了这位李公子出手帮忙!”
张自力的注意力一直在两个小姨子身上,听白蓉萱一说,这才留神到站在一旁的李毅。大家同在杭州商界,张自力自然见过李毅,对他的手段和事迹也有耳闻。只是他怎么会出手帮忙呢?
外界不是说他素来冷血无情,自扫门前雪,多余的闲事一件都不愿意管吗?
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张自力连忙向李毅鞠躬道谢,“李老板,多谢您了……”
话未说完,李毅便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道,“张老板,外面都说你聪明果断能够一眼看出商机,所以家里的买卖在你手里发展壮大,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好话听多了,就更该谨慎小心时刻警醒才对,可千万别得意忘形,被人钻了空子。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要不是我刚好碰上了,后果如何还真不好说。江家的事便是前车之鉴,可别以为杭州城没江耀祖,那便太平无事,再无恶人了。”
张自力被教训得一呆。
这个李毅……和自己也差不了几岁吧?
居然用一副长辈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偏偏说出来的又字字在理,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张自力羞愧地道,“是,李老板说得对,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那就好。”李毅看也没看他一眼,抬腿便走了。
留下了一地目瞪口呆的人。
第四百五十章 生气
张家的小厮见李毅说话这样不客气,自然气不过,瞪着他的背影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居然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张自力却道,“别这么说,要不是他,今天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乱子。也是我太大意了,幸好有惊无险,否则我拿什么脸去见岳父岳母?”
张家的小厮听他都这样说了,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毕竟张自力安排他们跟来可不是单纯看热闹的,他们没把人看好,责任也非常的大。要是两位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自然也难辞其咎。
大家快步回到了渡头,留守的管事上前道,“货物已经全部装车送回去铺子里了。”又担心地问道,“两位小姐还好吧?”
张自力不想多说,点了点头,吩咐道,“先去唐家。”
大家依次上了车,马车便向唐家驶去。
马车内的张芸娘见到白蓉萱和唐学茹平安归来,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回到了原位。她不安至极地问道,“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见她急得一头汗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儿。”
张芸娘叹了口气,语带埋怨地看着唐学茹道,“你也真是的,怎么说跑就跑了?什么东西有你的安危重要?就是再金贵的东西,也该叫了家里人去找,你一个女孩子追上去,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后悔都来不及!”
唐学茹嘻嘻一笑,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能有什么麻烦?我这不好好的吗……”说着便叽叽喳喳地将如何在小巷里遇到李毅,又是如何得他帮助夺回项圈向张芸娘讲了一遍。
张芸娘双手合十诚心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感激地说道,“这可真是遇到了贵人,否则那么多坏人你一个人要怎么应付?菩萨保佑,你记得回头给菩萨敬炷香,感谢他保佑你平安无事。”
唐学茹道,“那是一定的,还要谢谢那个李毅。”
白蓉萱一直没有开口,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厢里出神。
唐学茹担心地看了她两眼,“蓉萱,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不准备理她。
唐学茹见状,舔着厚脸皮凑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道,“好蓉萱,人家已经知错了嘛,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白蓉萱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生气?”
堵得唐学茹说不出话来。
张芸娘很想从中劝和,但也知道唐学茹这样的性子不磨一磨肯定不成,将来是要吃大亏的。她故意视而不见,什么也没有说。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安静,和来时的欢声笑语截然不同。
唐学茹一路上说尽了好话,白蓉萱却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一般,始终板着脸不露喜色。唐学茹说得口干舌燥之际,马车也停在了唐家的大门口。
门房的人见到张家的马车,连忙迎了出来。
张自力扶着妻子下了车,冲门房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路上他已经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了妻子,听得唐学萍也是一脸气愤,“一会儿回到家之后,我一定要把事情告诉给父亲和母亲知道,学茹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再这么放纵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张自力张了张嘴,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被唐学萍拦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想看她小小年纪受到长辈的责罚。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家都这样惯着她,以后她就更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了,等将来性格都长成了,再想改正也就难了。”
张自力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你好歹在岳父岳母面前帮她说几句好话,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口头上教训几句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动手,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唐学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子不教父之过,怎么管教孩子是父亲的事儿,你和我就不要插手了。何况以学茹那个性子,口头教训已经没什么作用了,自小到大她也不知挨了多少骂,可却一点儿记性也没有,可见这条路对她没用。”
自打成亲以来,唐学萍在张自力的面前始终娇羞无限,说几句话脸就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看,而且言语清晰简练,颇有几分气势,倒把张自力看得呆了。
或许这才是妻子的本色?
他笑着握住了妻子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这是为学萍好,可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拔苗助长对学茹没什么好处,还是要让她自己听进去才行。”
唐学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对父亲说的。”
等马车停稳后,唐家门房的人一脸喜气的迎了上来,只见唐学萍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父亲在家吗?”
唐家门房的人一愣,还以为大小姐是在张家受了什么委屈。可见到张自力自始至终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表现得异常自然,不像是争吵了的模样,门房的人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和大少爷才回来没一会儿,正在老夫人那里说话呢。”
“那正好!”唐学萍点了点头,拉着丈夫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内走。
张自力道,“小姨子还没下车呢,你急什么?”
唐学萍道,“都到家门口了,还能出什么事儿?何况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自力拗不过她,只能随着她进了内院,直奔唐老夫人的房间而去。
等白蓉萱三人走下马车的时候,张自力夫妻早就没了踪影。张芸娘诧异地四下张望着,不解地问道,“我哥哥嫂子呢?”
唐家门房的人连忙答道,“大小姐和大姑爷已经先进去了。”
张芸娘哦了一声,茫然地道,“为什么这么急,也不等等我们。”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忽然‘哎哟’一声,大叫道,“不好!”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门,像阵旋风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芸娘眨了眨眼,“到底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像是着了魔一般。”
白蓉萱在她耳边轻声道,“还能是怎么了,一准是担心自己做的好事要被公之于众,所以跑进去求饶了呗。”
张芸娘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想到……难怪我母亲常说我脑子不会转弯,想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之前还觉得不服气,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白蓉萱道,“祖母那边肯定又要鸡飞狗跳的,不如你先去我那里坐坐?”
张芸娘一想唐学茹如果真受罚的话,自己在场怕她面子上过不去,欣然同意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正好请你帮我看看花。”白蓉萱挽着她的手,两个人亲昵地走进了唐家内院。
第四百五十一章 父母
事情果然如白蓉萱所料,等唐学茹一路小跑着紧赶慢赶地跑到唐老夫人的房门前时,唐学萍已经原原本本地将她做的好事向唐崧舟如数汇报了一遍。
辛苦了一天的唐崧舟听说之后果然怒火中烧,沉着脸问道,“学茹那丫头呢?”
一抬头,刚巧就看到了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唐学茹。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消停了两天,你这个惹祸精就又不安分了。”
黄氏见新姑爷也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唐崧舟也不想当着女婿的面教训小女儿,唯恐让女婿轻视了自己的长女。他沉着脸站起身,对唐老夫人道,“儿子去趟书房。”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对唐学茹投去怒其不争的眼神。
唐学茹吓得一缩脖子,大声道,“今天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也是受害者呀!”
“给我住嘴!”唐崧舟厉声喝道,“你再多一句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学茹一个激灵,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哆哆嗦嗦地向黄氏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黄氏心痛无比,却硬着心肠将脸转了过去,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唐崧舟起身走了大门,冷声道,“你跟我来。”
说罢转身就走,唐学茹向屋内人的看了一圈,却发现没一个人愿意帮自己说话,她心急不已,脑海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计,就听唐崧舟忽然道,“磨蹭什么?还不跟上来?”
吓得她顿时头脑空空,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只能乖乖地跟了上去。
黄氏望着女儿的背影,担心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总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唐老夫人道,“茹姐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已经渐渐好了起来,大家对她难免就有些放纵宠溺。她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兄姐护持,自小到大没什么受过什么磋磨,性格不免就有些跳脱张扬,常常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她小,每次犯了错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舍得让她吃苦头,这才把她的性子骄纵的无法无天。如今她年纪大了,却还像个两三岁的孩子一般没长进,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像匹白布一般,染上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孩子能长成什么样,终究还是要看家里如何教养。我看再这样放纵下去,她就越发不成样子了。等将来成了家,她自己的日子难过不说,还会让人觉得我们唐家人无能,不会教养后人,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养成了这样,这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黄氏当着女婿的面羞愧地无敌自从,“都是我的错,没有把孩子教好……”
话未说完,就被唐老夫人轻飘飘地拦了下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地把她生养下来,对她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了。要不怎么古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却没有说是父母之过呢?这为人母亲的,哪舍得狠下心来管教子女,恨不得藏在怀里哄一辈子才好。古往今来男女分工明确,男主外女主内,教养子女的事儿不归咱们管,就算是有错,也是崧舟做得不好,整天只知道扯着嗓子嚷,孩子们见了他虽然害怕,但转过身来该怎么样还是怎样,可见这办法归根结底就不对。你不用插手,且看他如何处置茹姐儿吧。”
黄氏点了点头,满面担心之色。
唐老夫人见状安慰道,“茹姐儿这个性子不管教铁定是不行的,这次你不要心软,要是不把这孩子的性子扳过来,你着急上火的日子在后头呢。”
黄氏郑重地答应了一声。
张自力在一旁尴尬地说道,“都是我惹出来的事,好端端地去渡头做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祖母和岳母只管责罚我,正好也让我长个记性。”
黄氏怎么看这个女婿怎么顺眼,哪舍得责罚他,闻声立刻笑道,“这件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这傻孩子千万别往自己的身上揽。你带去了这么多人,怎么别人都好生生的,偏偏就她惹出了事儿?可见归根结底就是她的责任,你就不要帮她说情了。”
唐老夫人也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这事与你无关,千万不要自责。你和萍姐儿如今已经成了家,将来也是要做父母的人,这件事儿何尝不是给你们敲了个警钟?以后为人父母的教育子女,心里也要有个算计才行。天底下没有坏孩子,只有不负责任的父母。你们想想江耀祖那个败类,他出生的时候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只是摊上了江会长夫妇那样的爹妈,最后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结果。为人父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你们两个还年轻,正好趁着这功夫仔细地琢磨琢磨我的话。”
唐学萍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张自力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多谢祖母指点儿,我记住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天色晚了,你们外出了这么久,想必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已经开始担心了。今天就不留你们在家里吃饭,早些回去吧,也省的家里的长辈惦记。”
张自力见唐老夫人都这样说了,携着妻子的手站起了身,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告辞离开。出门前李嬷嬷道,“张小姐在蓉萱小姐的屋子里呢,头前儿这里人多,蓉萱小姐特意让小圆过来知会了我一声,我这就去请人。”
张自力感激地向她道谢,李嬷嬷却连称‘不敢当’,快步去了白蓉萱的住处。
白蓉萱正在和张芸娘说着养花得心得。
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张芸娘的话也多了起来,一步一步细致入微地教着白蓉萱如何照顾花卉。
原来花的品种不一样,照顾的方式也都不同。就比如浇水的频率,喜阳还是喜阴……
白蓉萱没想到养花还有这么深的学问,佩服不已地说道,“你可真了不起,居然知道这么多的东西。”
张芸娘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也没别的本事和爱好了,平日里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所以对它们的习性也都略知一二,要说了解是不敢当的。”
正说着,李嬷嬷过来请人。
张芸娘起身告辞,白蓉萱亲自送她去了正门口与张自力唐学萍会合,眼看着他们一家子坐着马车走了,她这才转身问起李嬷嬷,“学茹那边怎么样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老爷把她叫去书房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教训。”
第四百五十二章 责罚
白蓉萱也觉得发愁,这个唐学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呢?
她要是个男人,说不定凭借着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真能做出一番惊天伟业来。可她是个女孩子呀……名声要是传出去,谁家敢要这样的儿媳妇?
房盖还不给你掀过来?
她和李嬷嬷一同去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唐老夫人见到白蓉萱,温柔地笑着问道,“张小姐走了?”
“是。”白蓉萱点了点头,乖巧地走到唐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和姐姐姐夫一同走的,大约还约了年后再见呢。”
“怎么样,把你也吓坏了吧?”唐老夫人眼神慈爱地说道,“渡头那边本身就乱糟糟的,今天抢明天偷的,所以自小到大家里人都不许你们跑去那边玩,这回知道厉害了吧?好在有惊无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要是磕了碰了的,家里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白蓉萱道,“要是被偷了别的东西也没什么,主要是那个项圈意义非凡,又是祖母您给学茹的,所以她舍不得,非要拿回来不可!”
唐老夫人道,“真是两个小傻瓜,在祖母眼里,你们两个可比什么项圈贵重多了。祖母把你们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可不想看你们受一点儿罪。何况都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较这个真做什么?给他就给他了,祖母还有别的好东西留给你们呢。”
黄氏也在一旁道,“那些人明着抢暗地里偷,都是些在刀尖上舔血生存的人,要是真发起狠来,他们可不管你们是男是女,一律下死手。你们是玉器他们是瓦硕,没必要硬碰硬。”
白蓉萱懂事地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道,“也是你们两个运气好,命中有贵人帮扶,要不是李公子刚好仗义出手碰上了,今天这件事儿还不知道要闹成哪样呢。我这心啊……只要一想到这些可能会发生的可怕事情就乱跳个不停。祖母年纪大了,可经不住你们这样吓,要是再有两次,我也不用活了。”
白蓉萱看着唐老夫人头上的白发和满是皱纹的脸颊,愧疚地说道,“都是孙女的错,让祖母也跟着担心了。”
黄氏无地自容地说道,“你是好孩子,这件事儿跟你可没什么关系,要说错也都是学茹的错。这孩子……我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只盼望她能快点儿懂些事,我们也能少操点心。”
“一点点来吧,这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改变的了的。好在茹姐儿的本性不坏,只要稍加点播,终不会酿成大错。”唐老夫人想了想,对黄氏和唐学荛道,“这次的事儿又欠了李家好大一个人情,回头记得备份礼亲自送到李家去道声谢。”
唐学荛想到每次去李家送礼时对方冷淡敷衍的态度,便有些不大想去,“祖母,用得着这么上赶子吗?您是不知道,别看李家如今的当家人李毅年纪不大,但派头却不小,惯会用鼻孔看人,何况他的口碑名声也不怎么样,我们家还是不要和他过多来往了。”
唐老夫人却道,“礼多人不怪,他人品如何暂且不论,这几次出手帮忙,可全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看人不能单靠外在,要走心才行。以后你接手家中的大小事务,就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好人也有,坏人也在其中,可不能全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决定谁该结交谁不能结交。有些人在别人眼中是坏人,但却一直在帮你的忙,那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唐学荛被问得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老夫人笑道,“好坏说起来轻松,却和黑白一样,是世界上最难定论的事情。你年纪轻,有些事不要人云亦云,要自己去体会感受才行。”
唐学荛受教地点了点头,“祖母,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他放下心中的芥蒂,和黄氏商量着要准备什么礼物送去李家好。
黄氏琢磨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礼物自然不能太轻,不然就按年节礼准备吧。”
母子二人正在研究,崔妈妈快步走了进来。先前黄氏悄悄吩咐她去书房那边盯着,看看唐崧舟是如何处置唐学茹的,她也担心丈夫盛怒之下下手太狠,回头再把女儿打伤了。
“怎么样?”黄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崔妈妈道,“夫人放心,老爷没有动手。”
“什么?”黄氏颇为意外,不安地向唐老夫人望去。
唐老夫人了解儿子的性情,对待子女的要求非常严格,所以几个孩子自小就十分怕他。以他的脾气,这次唐学茹落在他的手里,旧账新账一起算,肯定要挨一顿板子才能完,可这没有动手又是什么意思?
崔妈妈不安地道,“老爷罚了茹小姐禁足,说是过年也不让她出门,也不许人去探望,就是夫人和蓉萱小姐也不行,除了春桃近身伺候之外,谁也不许去看她一眼,否则立刻就撵出家去。”
“我……我也不能去?”黄氏非常地震惊,“那老爷有没有说禁足到什么时候?”
崔妈妈摇了摇头,“老爷没有说,看样子是要往长了拖。”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学茹才出来几天,这就要被关起来了,她怎么样,有没有闹腾?”
崔妈妈道,“茹小姐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再三保证说不敢了,以后一定懂事听话,做什么事之前都会三思而后行。可是老爷却说她这样的保证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就像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一般,她每次犯错都会保证,可一转过身来就把自己的话忘得干干净净。老爷还说……要是认他这个父亲,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回房间去仔细地想想家里大人这些年在她身上操得心,要是觉得委屈,这就可以离开唐家自由自在的去生活,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人插手干涉,他也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茹小姐听了之后,自己回了房间,春桃正在那边伺候呢。”
黄氏担心极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六神无主地向唐老夫人望去,眼神中全是求助。
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既然崧舟已经做了决定,大伙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就行了。回头都跟自己身边的人打声招呼,有事没事不要去茹姐那里,免得坏了崧舟的一番苦心。崧舟这也是无奈之举,全是为了茹姐的将来,我们也要体谅他的心情才是。”
黄氏含着泪点了点头,“可这过年……”
唐老夫人道,“只要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在哪不是团圆?就让茹姐在自己房里过个年吧,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也盼望她受了这样的教训,能体会到父母的一番苦心。”
黄氏无奈地答应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送礼
黄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丈夫颇有怨言,觉得这次的责罚实在太重了,哪有不让孩子过年的道理呢?唐学茹又是个爱热闹的性格,这就像剪去了鸟儿的翅膀一样,只会让它生不如死。万一把孩子憋出病来,到时候可怎么是好呀?
黄氏一夜没有睡好。
身边的唐崧舟也是一夜无眠,第二天天还不亮,两个人就都坐了起来。唐崧舟道,“你是不是怪我罚得太重了?”
黄氏道,“我知道你是为学茹好,自然不敢怪你,可……”
唐崧舟道,“我何尝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可这个时候对她宽容,那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呀,这件事儿你就听我的吧,总要让她涨点教训,知道该怎么办事才行,不然将来怎么办?我们两个总有老的一天,难道还能护着她一辈子不成?”
黄氏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和我们有多大的仇,这辈子讨债来了。”
唐崧舟微微一笑,“学茹虽然闹腾了一点儿,但本质不坏,只要好好教养,一定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也怪我们对她太过溺爱,小时候顽皮犯了错,充其量也就是板着脸教训一顿便完,长此以往便让她越发胆大,总觉得无论犯下什么大错,父母长辈都能容忍,做事也就更加冲动不计后果了。”
黄氏道,“慈母多败儿,都是我不好。”
唐崧舟道,“你我夫妻一体,你的错便是我的错,我的错就是你的错,这是摘不干净的,你也不用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了。”
黄氏忍不住轻轻一笑,疲惫地道,“回头我让春桃多留心一些,要是看出哪里不对,你就赶紧把她放出来。本意是要让她收收心,以后办事的时候能够三思而后行,可不是为了改变她的天性,回头再把好好的孩子给憋疯了,那就得不偿失,我也不会跟你罢休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知道了。”
从这一日起,唐学茹重新开始禁足生涯,而且和上一次相比,这次显得更加孤单冷清,连白蓉萱和黄氏也不能过去探望,唐学茹只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房间的床上抹眼泪。春桃每日把她的情况转述给崔妈妈,再由崔妈妈向黄氏和唐老夫人禀告。唐学茹只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便开始裁纸写字打发时间。
黄氏稍稍松了口气,和唐老夫人说道,“我还怕她拗着性子一直躺到过年呢。”
唐老夫人道,“可见学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要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认真管教,她一定会更加懂事的。”
黄氏放下心来,开始安排起过年的事情。
这中间唐学荛再次代表家里给李家送礼。
李家的门房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怎么又是你?你们唐家好东西多到使不完是不是?老往我们李家搬什么?当我们家日子过不下去,来接济的吗?明白告诉你吧,我们家主才不稀罕你这堆破烂呢!”
虽然事先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任谁听了这么难听的话也会不悦。饶是唐学荛性子温和,也忍不住气得脸色通红。他板着脸道,“这是家里为了感谢李公子仗义出手帮忙备下的礼,既然李家不稀罕,那就扔在大街上分给穷苦人好了,只当是李公子做好事,老天爷也会保佑他升官发财,前程似锦的。”
一番话怼得门房说不出话来。
刚好小乙子准备出门办事,一见到唐学荛眼睛顿时一亮,转身就往内院跑。
李毅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着账本。如今到了年底,家家商铺都要对账。李毅因为之前忙着打听江家在上海的情况,自家的账本就看得比较晚。他又是心细如发的人,每笔账都看得认认真真,发现了错处还要把掌柜的拎过来问上几句,答得上来得还好,要是那些做贼心虚说不出话来的,李毅便让他照着原样添置上,要不然的话,掌柜这一家子人怕是过不了消停年了。
这些掌柜的多半都是跟了李老爷多年的老油条,之前还仗着李毅年轻总想蒙骗他,可打过两次交道之后,便发现李毅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老城不说,而且心狠手辣,可比李老爷厉害多了。但总有那不怕死得想要浑水摸鱼,觉得李毅虽然聪明,却也未必能面面俱到,就想钻个空子。
没想到被李毅抓到了现行。
掌柜的只能赔罪喊屈,回到家典当东西,将账面补平了。
李毅看到一半,抬眼见小乙子去而复返,诧异地问道,“怎么回来了?”
之前自己刚吩咐他继续和渡头帮派的人走动,想办法打听到江家的消息。李毅始终觉得江家这件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后头还有风波,既然不想为人鱼肉,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知道对方的举动,这样也能在危险来临之前想出应对之策。
小乙子笑嘻嘻地道,“家主,您猜我在家门口碰上谁了?”
李毅不太感兴趣地问道,“谁?总不会看到江会长父子了吧?”
“什么呀!”小乙子摆了摆手,“要是看到他们,我会这么高兴吗?”
李毅心中一动,“该不会是唐家的人又来送礼了吧?”
小乙子佩服不已地向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家主,您这也太聪明了,干脆去天桥底下给人算命得了,肯定比现在赚得多。”
李毅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皮子又紧了,要不要我帮你松一松?”
小乙子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不用了,我最近挺好的。”
这个唐小姐也真是的,之前自己明明告诉过她不要再送东西来的,怎么就是不肯听呢?
还是她根本就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李毅不痛快地问道,“来的人是谁?”
“是唐家的大少爷。”小乙子内心深处又补充了句——您未来的大舅哥!
“他啊……”李毅不太感兴趣道,“就他一个人吗?”
小乙子瞪大了眼睛,“您难道还想让唐老爷亲自登门道谢呀?”
那可是您未来的老丈人,您受得起吗?
李毅心里想的却是小丫头忘恩负义,自己帮了那么大的忙,她难道不该当面向自己说句谢谢吗?
那可比什么礼物都贵重。
李毅叹了口气,“请唐少爷进来喝茶。”
小乙子微微一愣,没想到李毅会这么客气。他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了大门口。
唐学荛正安排着家里人往下抬礼物,李家门房的人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好戏,没一个人上前帮忙的。
这群饭桶,一点儿忙帮不上还只知道拖后腿!等将来唐小姐嫁给家主做了当家主母,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他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唐少爷,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快请进屋里喝茶……”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不敬
小乙子是李毅身边的红人,是个能说得上话的,非常得李毅的信赖,有什么事都把他带在身边不说,对他也格外得宽容。有些玩笑话小乙子还能说上几句,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李毅当场就要撂脸子。
跟随李毅多年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脾气阴阳怪气的,要真触到了他的霉头,肯定要挨一顿教训。
门房的人也都是些见风转舵的势利小人,眼见着小乙子这样的红人都摆出这样低的姿态来,他们立刻意识到了风向,一个两个地跑上来伸手帮忙,对唐家的人也表现得格外亲和。而且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唯恐帮不上什么忙,回头会被李毅单拎出来杀鸡儆猴。
唐学荛看到眼前这一幕,更不喜欢李家的为人了。他淡淡地对小乙子道,“当日承蒙李公子出手相助,帮小妹从歹人的手里抢回了项圈,家里的长辈感激莫名,特让我来送些礼物道谢,礼物虽轻却是我们的一番心意,还请李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小乙子笑着道,“瞧您说的,怎么敢呢?唐少爷快请进去喝杯茶……”
没等他把话说完,唐学荛便摆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我呢,劳烦小哥替我向李公子道声谢吧。”
唐学荛的表情有些冷漠,隐隐透着几分不快。
小乙子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意。
门房这些狗东西欺软怕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刚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他回头肯定要跟家主好好地告上一状,最好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饭桶全部清出去另换一批。
小乙子笑着道,“我是个做下人的,又蠢又笨,话都说不利索,哪敢擅自在中间乱传话呀!这万一要是传错了一句半句的,让人曲解了意思,我就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还是请唐少爷进去略坐一坐,有什么话也好当面说。”
就这嘴皮子还说不利索?
他要是不利索,世上就再没有会说话的人了。
唐学荛听着十分好笑,态度却十分地坚决,“不了,李公子也是个忙人,没得为这种小事劳烦他。好在大家都在杭州,彼此也算近邻,改日我再登门拜访,与他好好聊一聊。”
小乙子有点儿傻眼。
这个唐少爷怎么这样不识抬举?
他忍不住瞥了唐学荛一眼,只见唐学荛神色清高,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快。
小乙子也是个聪明人,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如果李毅真的将唐学荛当做客人一般敬重的话,以彼此二位的身份,李毅就该亲自出门来迎接才对,哪有让个下人小厮出来传话的?李毅也只比唐学荛的年纪大几岁,又不是什么长辈,这样做难免有轻视之意。
小乙子脸色不免有些讪讪的,他涨红了脸说道,“唐少爷千万不要责怪,我家家主因为前日帮唐家小姐抢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最近一直不能出门,所以才命我出来迎接,可没有半点儿不敬的意思。”
唐学荛听后脸色一变,“扭伤了脚?严重吗?”
当然……并不算严重。
小乙子一提到这个就想笑。
按理说李毅的身手也十分不错,对付几个帮派里的小喽啰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他少年时出手又狠又准,基本上中了招的人一时三刻起不了身,道上的人都有点儿怵他,背地里叫他‘拼命三郎’。只不过近些年李毅的手底下网罗了一大批手下,许多事便不用他亲自出手去办了。何况李毅也不打算一直在刀尖儿上舔血,他更想带着这些信任他的人过上太平的好日子。
谁愿意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出门的时候还平平安安的,等回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不是缺胳膊断腿地提心吊胆?
小乙子早就过够了那些打架斗狠时刻准备与人拼命的日子。这也是他为什么对李毅忠心耿耿的原因,就因为李毅愿意伸手拉他一把,把他从黑暗的地狱中救回到正常的世界中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李毅近些年很少与人动手了,那天事情突发,他关心则乱,也顾不得招呼手下的人,自己独自一人追了上去。大概是太久不动筋骨,他居然不小心扭伤了脚,只是当着唐学茹的面儿不愿意展现出来,所以一直咬着牙把她送到张自力的手里,这才迫不及待地告辞了。
而一直叽叽喳喳说话的唐学茹居然也没有发现端倪,等李毅回到家挽起裤脚一看,脚脖子都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高了。
小乙子立刻吩咐人去请跌打师傅来,又亲自拿了药油替李毅揉脚。
李毅也是够狠,期间一直面无表情,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看得小乙子目瞪口呆,诧异地问道,“家主,你不疼吗?”
“疼啊!”李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手劲儿这么大,我能不疼吗?”
小乙子更觉得惊奇,“那你为什么不叫?”
李毅哈哈一笑,“我为什么要叫?难道只要我叫了,脚上就不疼了?既然还是照样疼,那我叫不叫又有什么关系?”
小乙子听得一脸懵逼,“那……我下手轻一点儿。”
“不用。”李毅淡定地说道,“不揉开了只会一直疼下去,你只管下手不用管我,我也没那么娇贵。”
接连揉了两天之后,李毅的脚伤已经好多了,只是年关将至,江家这棵大树一倒,三江商会如今已是岌岌可危,商会的元老们知道李毅是个有勇有谋的狠角色,而且当初和江家关系匪浅,所以总是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向李毅寻求解决的办法。
李毅又不傻,没有合适的筹码,怎么可能像个愣头青一样有什么说什么?
这些元老们手握着商会会长的位置不肯给,偏偏还要李毅利用威势扶大厦将倾,真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李毅准备晾一晾他们,所以就趁着脚伤闭门谢客,最近一直没有出门。
这些事唐学荛闻所未闻,听说李毅为了帮唐学茹抢回项圈脚受伤了,顿时便有些紧张,脸色关心地问道,“有没有大夫来看看?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好好调养才是。”
小乙子脸上的笑意更明媚了。
唐家不愧是户老好人人家,原本还一脸地不痛快,可听说家主受伤之后,立刻便紧张起来。家主要是能娶了唐小姐,以后有了这样的岳家帮扶,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而且沾了唐家的光,家主有了孩子之后,李家的名声也会一点点开始改观,用不了多久李家就不会再像井底的烂泥一样受人鄙视,可以堂堂正正地过日子了。
小乙子想到这些,嘴笑得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把唐学荛看得直发毛。
第四百五十五章 直接
小乙子收起心里的鬼主意,恭敬地对唐学荛道,“也不是大毛病,已经请过跌打师傅了,就让安心养着,每天早晚都用药油揉脚,说是把筋节揉开了就好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立刻道,“既然如此,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了,我说什么也要去探望一下,顺便当面向李公子道谢。”
小乙子在前领路,“唐少爷这边请。”
两人一路穿堂过院地来到李毅的住处,只见院内陈设的非常简单,清一色的石砖铺路,屋檐下种着一排高高的芭蕉,其他别无装饰,只在远角摆着一些平时练武用的木桩和沙袋。
唐学荛来李家送这么多次礼,每次都是送到门口就走,还是第一次进院。
望着眼前整洁干净却格外空荡的院落,他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也太不像人生活的地方了吧?更像是寺院里高僧清修的住处。
小乙子灵机一动,得意地说道,“我们家主性格比较清冷,所以院子也没怎么布置!别看他经常出去走动,可也都是不得已得应酬,他从不沾花惹草的,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院子就显得格外空旷。”
原来是这样。
唐学荛听着不禁对李毅的印象大为改观。
他一直觉得李毅常年跟江家的人混在一起,肯定也是一路货色一丘之貉,没想到他在男女之事上倒还是挺洁身自爱的,这倒让他有些意外,也不禁对李毅刮目相看。
说话来到了房门口,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药油特有的刺鼻味道。
小乙子低声禀告道,“家主,唐少爷来了。”
屋内传来李毅的声音,“请进来。”
小乙子领着唐学荛走了进去。
干净整洁的厅内也没什么装饰,除了桌椅之外便是只有两幅书画,李毅正坐在桌前,桌面上摆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见到来人,李毅双手撑着桌面准备站起,唐学荛看到他挽着的裤脚下脚腕满是淤青,连忙道,“李公子快请坐,千万不要多礼,你这样反倒让我不安。怎么样,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李毅还是站了起来,神色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事儿,早前比这更严重的时候也多了,不要紧的。”说着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坐下来说话。”
唐学荛本来还想客套一番,但见李毅这副样子,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这一来两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乙子眼疾手快地道,“我去沏茶来。”
李毅点了点头,等小乙子出了门,两个人又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便有些尴尬。
唐学荛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只好硬着头皮道,“多谢李公子当日出手帮忙,不但夺回了东西,还让小妹没有涉险,你的恩情唐家会记在心里的,如果他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直接开口便是。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李毅听着微微一笑,“这是你的话,还是你们家长辈交代你的?”
唐学荛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李毅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唐家在杭州世居多年,我的名声恐怕也是早有耳闻吧?我声名狼藉,可算不上什么好人,你这样轻易在我面前许诺,就不怕我拿着鸡毛当令箭,让你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唐学荛完美想到李毅竟然会如此地直接,当着人的面便说起了这些。
他的名声自然是不好,从前唐学荛也有很多顾虑,不太愿意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李毅见他没有开口,忍不住笑道,“怎么?这么快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吗?”
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神里却全是寒意。
唐学荛没想到他这样的直接,愣了片刻后才徐徐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李公子这样的直来直去,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你的名声我自然是听说过的,说你好的自然是有,但背后骂你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这些年虽然跟着父亲在茶叶铺子里忙活,但和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又因为年纪轻,许多事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的。不瞒你说,我之前一听说要和你打交道就有点儿打怵,而且你们家门房的人也都凶神恶煞的,每次来送礼我都觉得他们要开口吃了我。所以这次送礼的活又落在我的头上,我便有些不大愿意来。还是我祖母的一番话把我点醒了……”
唐学荛絮絮叨叨地把唐老夫人用来开导他的话说了出来。
末了,唐学荛微笑着道,“祖母跟我说完之后,我那夜翻来覆去地就在想这些事情,后来总算想明白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对唐家始终有相助之恩,作为唐家的人,我会一直念着这份恩情的。所以先前那番话并非胡说八道,而是出自我的真心实意,李公子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只管开口就是。”
李毅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唐老夫人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也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是好人。
他想到唐学茹再面对自己时表现出来的坦荡与绝对的信任,他的心里瞬间便暖融融的,说不出的畅快舒服。
小乙子送进茶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李毅道,“唐家世代经营茶叶铺子,对茶叶最是懂行。家里没什么好茶叶招待,这还是你上次送来的,只能厚着脸皮请唐少爷将就些了。”
虽然语气依然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但却带着几分令人舒适的亲和。
唐学荛没有感觉到,小乙子却感觉到了。他震惊地看着李毅,不知道自己出门这么会儿的功夫发生了什么,家主这么个见了谁都没有好脸子的人,居然能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人说话,今儿这太阳是打北边升起来的吧?
要不是李毅横了他一眼,他就因为走神把茶都倒溢出来了。
唐学荛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清香,最适合饭后喝了。”
李毅淡淡地道,“原来茶叶还分饭前饭后?我没那么多讲究,可见之前全都牛嚼牡丹,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唐学荛却不以为意地道,“我这次给你送的礼物里,有家里准备的大红袍,品相很好,你留着午后喝,非常地提神醒脑,办起事来也能事半功倍。”
“好。”李毅笑了笑,紧接着便说起了正事,“刚刚唐少爷说让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告诉你,这话可当真?”
“当然!”唐学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怎么会言而无信呢?”
“那就好。”李毅神情一肃,态度认真地说道,“我还真有件事儿想要拜托你。你们唐家不是在上海有亲戚吗,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帮着打听一下江家最近的动作?我最近也一直在留神他们的动静,可江家隐藏得太好,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踪迹。白家是坐地户,家大业大人脉丰富,肯定比我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强!”
第四百五十六章 提醒
唐学荛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后,看李毅的眼神都变了。
这……这家伙……也太自来熟了吧?
虽然自己并不是拿话搪塞他,但怎么也没想到李毅居然会这样的不客气,而且开口就给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唐家和白家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个地步了?
唐学荛张了张嘴,表情十分地窘迫为难。
李毅见状,善解人意地问道,“怎么?唐少爷可有为难之处?”
唐学荛当然不会将自家的事情和外人细细道来,他只能故作淡定地问道,“江家既然已经搬走了,你还打听他们的下落做什么?杭州城少了这么一家败类,老百姓的日子可舒心多了。而且没了三江商会欺行霸业,大家的生意也好做了不少,可见江家离开是件天大的大喜事,前些日子还有商户放鞭炮庆祝呢,江家已经招人恨到了何种地步?”末了还不忘善意地提醒李毅,“我虽然不知道李公子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家打交道,不过这时能摘出来也是好的,免得让人觉得和他们是一路人,平白无故地遭人嫉恨。”
李毅在内心深处摇了摇头,觉得唐学荛看着聪明,但也不过是流于表面,实际上并不是个多精明的人。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唐学荛的善意,原本已经浮上心头的轻视与不屑渐渐烟消云散,看唐学荛也顺眼多了。
李毅难得温和地解释道,“唐少爷,你是唐家的一根独苗,唐老爷的年纪大了,将来唐家的生意肯定要交到你手里的,以后和人打交道,总这么善良可是不行的。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会按照你的意愿来进行。正因为江家离开了杭州,所以才更要知道他们的下落。江家当初连夜跑到上海,做的可是振兴家业的准备,可现如今一点儿动静听不到,可见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期的计划进行。江家这种人怎么可能甘于人后,只要一找到机会定要折腾出些浪花来不可,你说要是有朝一日江家做强做大,最先想要报复的人会是谁?”
唐学荛表情一僵。
唐家和江家已经撕破了脸皮,只怕在江家心里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要是江家有朝一日飞黄腾达,那么第一个要对付的人自然就是唐家了。
江耀祖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唐家可是有责任的。
更何况江家一家人都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想指望他们放下屠刀是不可能的。
李毅见唐学荛理解了自己的话,暗暗点头,“唐少爷也是聪明人,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不瞒你说,自从江家离开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打听他们的消息。那天之所以会在渡头出现,也是为了从当地帮派的口中得知一些他们的下落。江家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听说已经要沦落到典当东西维持家用了。”
唐学荛震惊地看着李毅,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清瘦高冷的人居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吧?
不过听说江家的日子艰难,唐学荛还是松了口气,“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像江家这样的人家,人不报天也会报的!”
李毅忍不住微微一笑,“唐少爷,你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些。依我说,以江家的为人处世之道,若是兴盛发达还好,有了更广阔的目标,像你我这样的小角色也就不放在眼里了,说不定还真会留我们一条生路。最怕的就是他们家道中落,穷困潦倒,要知道人被逼到了绝境之处,那便再没什么顾忌,做起事情来也就更肆无忌惮了。”
唐学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个李毅……真是太厉害了些。
江家发展得好不会忘记与唐家的恩怨,江家发展得不好,对唐家的仇恨只怕会更加严重。
看来唐家的为人还是太老实了一些,以为江家只要搬走大家便相安无事了,今日若不是李毅出言提醒,等将来江家卷土重来的时候,唐家只怕连还手招架的余地也没有。
唐学荛想到这里,连忙起身向李毅躬身做了个长揖,“多谢李公子提醒,要不是你,我们还真就大意轻敌,忽略了其中的厉害。”
李毅笑了笑,指了指椅子道,“唐少爷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
唐学荛额头上泌出了不少冷汗,他面色惨白地重新入座,就听李毅道,“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隐瞒你,当初和江家搅和一起并非是我本意,大家都是为了找条生路别无他法,至于帮江家助纣为虐自然有之,否则李家也不可能坚持走到今天。想必唐少爷在外也听说过不少李家的事情。当初我接手家业的时候,李家已是挂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看热闹的人多,真心帮忙的人少,只要稍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这个时候哪怕递过来一根稻草,我也会当作救命的绳索一般牢牢抓住。这些年跟在江家身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由我来办,我也算颇得江会长的信任,不过也是江会长最不放心的一个人。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要么就一直做只忠心耿耿的狗,跟着主人共进退,要么就只能被灭口,你猜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恐怕会是后者吧?
这李毅也是个聪明人,只怕江会长对他也早就生了提防忌惮之心,不然连夜出走杭州的时候,李毅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而且当时三江商会那么大的窟窿,江会长分明有意准备让李毅背锅,到时候三江商会的人找不到江会长,还不一股脑的闹到李毅这里来?
事实也的确按照江会长的推测发展,只是他还是小瞧了李毅的能力。现如今他不但从江家的事情里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还成了三江商会所倚仗的对象,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跑来与他商量,只要李毅有耐心和那些老东西耗下去,下一任的会长之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只看他想什么时候要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只怕李毅也会成为江会长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也要除掉的。
唐学荛总算明白李毅为什么现在还揪着江家不放了。
不过唐学荛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因为李毅的三言两语就对他敞开心扉信任十足,他渐渐冷静下来,好奇地问道,“如果追查到江家的下落,你准备怎么做?”
李毅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道,“如果真如消息所言,江家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我自然要帮着添把新柴,让他们直接跌倒谷底,再也不能翻身。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只一直被江会长当做狗的东西也要报答一下当年江会长的提携之恩啊!何况……”李毅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的小白牙,“我从来都不是狗,而是嗜血吃肉的狼啊!”
第四百五十七章 隐患
唐学荛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李毅嘿嘿一笑,“唐少爷,你自小到大丰衣足食被保护得太好,虽说跟着唐老爷在铺子里干了几年,但所见所学还是太少,眼界也太窄了些。有些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有朝一日江家对唐家下手的时候,你以为江会长父子能好心放过你们一家人?你有没有想过真到了那一天,你的父母姐妹会是何等的下场?”
唐学荛被问得脸色一白。
李毅道,“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既在其位,必受其重。世家子弟争破了脑袋,人人都想夺得家主之位。可这位置却不是说出去好听,也不是一块肥肉吞到肚子里就行的。坐上了这个位置,一家老小的吃喝日常,安危太平就都压在了你的身上,要是连这两样都无法保证,又算得什么家主?说出去也只是个笑柄罢了。”
唐学荛受教地点了点头,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听到这里,唐学荛对李毅更为佩服了。
他之前在外人那里听说过许多李家的事情,据说李老爷年轻的时候还算个明白清醒的人,人至中年迷上了大烟,而且烟瘾很重,到后来每天就只靠大烟过日子,少抽一口都要死要活的。偌大的家业无人管理,惹得宗亲非常眼热,有些好事者便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李毅临危受命,年纪轻轻便执掌一家,不但迅速站稳脚跟,还利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压制住整个家族,让人不敢有任何异动。紧接着便是接手生意,笼络江家,收服一些小帮派为自己所用……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哪怕是一步走错,李家也不可能会又有今天这样的太平安逸的日子。
听说李毅当年坐上家主之位时,比自己好像还小一岁呢。
唐学荛道,“李公子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也深觉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件事牵扯比较复杂,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我会回去和家中的长辈商量,如果有关于江家的消息,也会立刻通知你的。”
李毅知道他说的都是诚心诚意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起唐学茹的情况来。
唐学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年纪小,仗着父母的宠爱无法无天惯了,做事总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这次被父亲罚闭门思过,估计一时半会是出不了门了。”
这也在李毅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觉得多么震惊。只是想到唐学茹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罚她禁足可能比被打板子还要让她绝望。
没想到唐老爷对待子女的要求还挺严格的。李毅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顿时意兴阑珊,与唐学荛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端茶送客。
唐学荛急匆匆的出了李家的大门,铺子里的伙计正在马车旁等着。一见到他出来,立刻便有人围了上来,“少爷,怎么样?那姓李的没给你气受吧?”
“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实在没必要拿咱们得热脸来贴别人的冷屁股,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吧。”
一个个都替唐学荛不值。
他们见李家门房的人都如此高傲无礼,生怕唐学荛在里头受了什么气。
唐学荛摇了摇头,坐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家里!”
伙计们一愣,“不去铺子吗?”
“嗯!”唐学荛道,“先回家里一趟,我有事情要和长辈商量。”
伙计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二话不说地跳上马车,赶着车子去了唐家。
黄氏这会儿正在和唐老夫人一一说着年节礼的事情,唐老夫人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地出声增添几样。黄氏耐心记下,两人刚说到一半,唐学荛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黄氏见到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自从唐学荛跟着父亲去铺子里帮忙后,白天大多都守在店里,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这个时候赶回来。
唐学荛急忙摇了摇头,安慰母亲道,“您别着急,不是铺子里的事儿,我刚刚给李家送谢礼去了。”
黄氏这才放心,“这孩子,忙三火四地把我吓了一跳。”又见儿子一头的汗水,忙掏出帕子帮着擦了擦,又端了茶给他喝。
唐学荛喝了两口茶,一旁的唐老夫人却忽然问道,“是不是那个李毅跟你说了什么?”
唐学荛呛了一口茶,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氏连忙接过茶杯,帮儿子拍着后背顺气,埋怨地说道,“这孩子今天毛手毛脚的是怎么了?”
唐学荛顺过气来,忍不住冲唐老夫人竖起一根大拇指,“祖母,您也太厉害了吧?您是怎么猜到的?”
唐老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从李家出来没去铺子,而是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肯定是有事要跟我们商量。说吧,我听听是什么事儿?”
“什么都瞒不过您!”唐学荛笑呵呵地把李毅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向唐老夫人说了一遍。
唐老夫人和黄氏本来一脸轻松,可听到后来都不禁严肃了起来。
等唐学荛把话说完,黄氏便有些急迫地向唐老夫人问道,“您看呢?这件事儿真有李毅说得那么严重吗?”
唐老夫人低头沉思了片刻,“唐家安逸了太久,已经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要不是今儿李家小子的一番话,连我也没意识到江家这个隐患。哎,看来我也真的是老了,这要是搁在我年轻的时候,哪还用李毅来提醒,只怕早就已经安排人去上海打听江家的下落了。”
黄氏听婆婆都这样说了,烦躁地嘀咕道,“这个江家还真是阴魂不散,人都已经走了,却还是这样让人不安生。”
唐老夫人见唐学荛一直没有开口,便向他问道,“这件事儿你怎么说?”
唐学荛认真地道,“孙儿也觉得李毅的话很有道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江家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要是不早做防备的话,真等他们动起手就来不及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办?”
唐学荛想了想,“如果能得到江家的消息肯定最好,只是我们家在上海没什么人脉,也难怪李毅上来就提起了白家,想必也是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实在帮不上忙……”
话未说完,黄氏便摇起头来,“不要牵扯上白家,这人情是越用越薄的,以后治哥还要回去上海,要求人帮忙的地方多了,怎么好在这种事情上求到人家的面前去?我们自己派人去上海打听,打听得到最好,要是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只是别用白家的人。我们帮不上治哥什么忙也就算了,怎么能再去托孩子的后腿?”
唐学荛急忙道,“母亲听我把话说完。上次白家外长房的白修朗和白修尧来家里的时候,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走的时候也互通了消息,说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相互照应。我年纪也不小了,有些关系也得自己处起来了。我准备趁这个机会和白家的两位少爷搭上话,以后治哥去上海的时候有个大事小情,我也能知晓一二。”
第四百五十八章 局势
当初唐氏回到唐家里时,虽然唐家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却一直数着日子过。尤其是白修治年纪渐渐大了,也是时候回到白家继承白元裴留给他的家业了。
白修治幼年时便跟随唐氏来到家里,唐老夫人和黄氏从来没有拿他当外人看待,一直当做是家里人,每每想到他那样单纯的一个好孩子终有一日会回到复杂的白家面对血雨腥风,两个人便担心得睡不着觉。尤其是唐老夫人,有了唐氏的前车之鉴后,对白家总有些疑虑重重,生怕白修治回去会遇到什么难处,到时候别说唐家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离得近,凭他们的身家地位,拿什么和白家抗衡?
能帮得已经都帮了,剩下的路就要靠白修治一个人去走完。
唐老夫人只要想到这些便提心吊胆,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一方面那是他父亲留给孩子的家业,白修治回去继承名正言顺,何况他将来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也要靠白家做底子支撑,甚至于唐氏的将来,白蓉萱的嫁娶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能过好日子的话,谁要天天吃苦受罪呢?可另一方面,唐老夫人又觉得白修治的性格存在软弱的一面,而且秉性太过善良,是个连蚂蚁都不舍得碾死的人,简直和唐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样的人回到白家,只怕也是羊入虎口,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都不敢保证。
唐老夫人只想白修治能够平平安安到老,并不想他去涉险。可她也明白,就算白修治不争不抢,只怕白家那边也不会消停。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放手一搏,说不定最后还真就能拼出一条路来。
毕竟白修治的身体里也留着他父亲白元裴的血脉。
这也是当初白修治远去南京求学,家里的人听说后都不同意,唯独唐老夫人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白修治和唐家的孩子不同,他将来要面对的是更大的风浪,不早些将羽翼丰满,又怎么能振翅高飞,遨游九天呢?
黄氏听儿子提到了白修治,态度果然没有之前那般坚决。她琢磨了一下,抬头向唐老夫人看去。唐老夫人一生大起大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可不像孙子唐学荛看事情这样单纯。白家这几年的局势瞬息万变,当初外三房尚且还能勉强牵制内三房,打一个平手,可自从二房白元德当家之后,原本还略显平衡的局面便被打破,随后外二房又临时倒戈,依附在白元德手下,外三房无形的联合被打破,局势一边倒地向内房倾斜过去。
白元德虽然是个不太靠谱的人,当上白家家主后更是彻底的放松警惕,整日只知道声色犬马,姨娘小妾一房一房地娶,庶子庶女像耗子似的一窝一窝的生,生意上的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但他的长子白修睿却是个厉害角色,当初白元德前脚坐上家主的位置,蔡二太太后脚就把年纪尚轻的儿子送到了白元德的身边做帮手。一来是想尽快培养儿子,让他能够独当一面,二来也监视白元德的一举一动,在儿子成才之前,他必须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否则偌大的家业来不及交到儿子手里,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白修睿自己也争气,相比于无才无德的父亲,他的性格明显更像蔡家人多一些,不但性子要强好胜,更懂得钻营之道,尤其是蔡二太太还拜托了两个哥哥亲自调教,白修治没多久便得心应手,把家里家外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白元德见有了可靠又值得信任的人帮忙,彻底地放飞了自我,整日流连花丛,除去有些手段硬是磨着耗着让他松口答应娶回到家里的,外面包养得更是不计其数。
不过那些争着抢着要进门的人,真做了姨娘之后,在与蔡二太太过了两回招数之后,一个个被杀得丢盔卸甲,整日躲在房间里谨小慎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蔡二太太对付她们的手段可太多了,把她们吓得一个个像耗子见了猫一般,一直不敢起什么风浪。白元德见内院安安静静地没有多生事端,对蔡二太太的评价非常的好,蔡二太太又有意捧着他,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能让儿子大展拳脚早日站稳脚跟,到时候就算白元德死了,家业也不会落到别人的手里。两个人相敬如宾,不再针锋相对,关系反倒比年轻的时候更好了。
白修睿毕竟是白家的子孙,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父亲放手母亲支持,他便如同鱼入大海一般,事事都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起初因为年轻经验不足,他也犯了几次错,好在白家的家底够硬,小来小去的损失根本不在话下,之后便让他寻摸出了门道,生意也越做越好,再加上外二房的助势,如今外房其他两房的势力已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与内房抗衡了。
外长房自己的日子尚且如此,白元则作为大家长每天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更不用说下头的几个少爷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未必真有能力在白家的内事上帮得上什么忙,声音也不会太大。
更何况三房的产业现如今在外长房的手中帮着监管,面对白修睿的不断打压,白元则之所以还能勉强应对,靠的便是三房的产业支撑。要说白元裴也真是眼光独到,即便已经早逝多年,可他留下的产业却几经波折仍能屹立不倒,而且手下的掌柜更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依然守着铺子老老实实的经营,外人拿重金挖墙脚也不为所动。白元则时不时地就要感慨一番,要是白元裴还活着,白家的局势当是另一番景象。
白修治回去是要接手三房产业的,外长房若是把这一块交出来,就彻底失去了和内房对峙的本钱,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把产业原封不动地交出来吗?
到时候中间会不会横生波折,白修治与外长房的关系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所以现在就指着外长房助人于危难,只怕还太早了些。
不过孙子能想到这些,已经长进了不少。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也得慢慢教给他知道才是。唐老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温和地说道,“不错,有点儿大人样子了,知道自己动脑筋想事情了。你和治哥是姑舅兄弟,我们家的孩子本身又少,正该你们多来往帮衬才是。家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白家的情势实在太过复杂,治哥又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我生怕他遇到个什么麻烦只会自己咬牙坚持,不知道跟我们明说。你能和外长房的两位少爷相处融洽,回头有个什么事儿也能提醒一二,虽说咱们家势力小帮不上什么忙,但终究也要出份力,不能让孩子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遇到问题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第四百五十九章 信任
唐学荛听着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初有意和白家的两位少爷走得近了一些。倒不是有心算计他们什么,老话不是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现在与我有来有往的人满打算也就那么几个,我也想多结交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和不同人的打交道,学到的东西也都不一样。”
“三人行,必有我师。”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的确是长进了不少,以后可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我们都老了,整日稀里糊涂的,有些事也有想不周全的时候,你们做小辈要记得提个醒才行。你多帮着分担一些,我们也能省点儿心落个清闲。”
唐学荛奉承地说道,“祖母可不老,您阅历丰富,无论是见识还是胸怀都远在孙儿之上,我还准备跟在您身边偷师学艺,把您为人处世的手段和谋略学上一学呢,这个时候您躲清闲了,我可找谁去呀?”
一番话哄得唐老夫人十分高兴,“你放心,只要你肯学,祖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都告诉给你。”
唐学荛得了祖母的保证,乐得像个小孩子一般连连点头。
才说他长大了,转眼就还和以前一样,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黄氏在一旁道,“那您看李公子的请求……”
唐老夫人略一琢磨,便道,“这件事儿他既然和荛哥开了口,我看咱们就不要插手了。就让荛哥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查一查,正好也能历练历练他的手段。”
唐学荛一听十分高兴地说道,“谢谢祖母信任,那我就想办法联系上白家的两位少爷,看他们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就算实在打听不到也没关系,回头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总之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谁知道江家那种会咬人的疯狗真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咱们唐家不惹事,但遇上了事也不会怕事!”
唐老夫人肯定地道,“防微杜渐,小心行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不用太担心,只要我们监管好门户,就算江家有再多的伎俩手段,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麻烦的。不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是能提前了解对手,总是比被动挨打要强得多。”
唐学荛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回房给白少爷写信去。”
“去吧。”唐老夫人看到孙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十分高兴,吩咐他放手去做。
唐学荛意气风发地走了。
黄氏看着儿子的背影,担心地说道,“娘,这件事事关重大,就交给荛哥一个半大孩子能行吗?”
唐老夫人很是肯定地道,“当然是不行!”她认真地盯着黄氏道,“过几日就到年关了,上海那边会来人跟阿姝对账,我记得里面有个人好像姓王,是个忠心憨厚的人。今年他要是来了,你就把人领到我这里来,我私底下交代他几句。这种打听人的事情交代给他们再好不过,要说白家家大业大的,在上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家的两位少爷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让他们去打听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家,只怕还真就未必能打听得到。反倒是这些管事整日在外面走动,认识的人更多眼界也更广一些,交代给他们肯定事半功倍,比别人强太多了。”
“那人叫王德全,原是元裴身边的一个小厮,后来提拔了做管事了。”黄氏一听放心下来,“原来您早就有主意了,倒是我没想到这一招,还有些担心来着。”
唐老夫人道,“李家这位公子是个不简单的人,细心到这个地步,可比同龄人强出太多了。他三番四次地向我们家示警,可见对唐家没什么恶意,以后逢年过节记得备份礼送过去,全了这份人情。”
这就是准备当做正经亲友走动起来了。
黄氏皱了皱眉,“可是那李毅和江家之前可经常搅和在一起,我看他对我们家也是利用多,善意少!而且他们家的名声实在一般,用得着和他们走得这么近吗?”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唐老夫人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要把面子上的事情做足了,他日就算再生其他事,外人也不会挑出我们的毛病来。”
黄氏对婆婆的话向来敬重,闻声不再多说,“我记下了。”又不安地问道,“您说荛哥那边要不要跟老爷说一声?他到底年轻,和白家打起交道来也没个轻重,白家那两位少爷又清高自傲,我怕他行事没个深浅,回头人没有结交下,反而还把人给得罪了。”
唐老夫人听后微微一笑,“孩子长大了,你这当父母的人也该信任他才是。有些事不让他亲自经历,光靠我们说是不行的。就算这次吃了亏,他受了教训下次也就学聪明了。外面的世界大着呢,难道就让他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你就不想他像自力一样大有作为?”
提起自己的女婿,黄氏一脸的满意,“自力是难得的好孩子,荛哥怎么能和他比?”
“就算比不过,也不能差得太多了吧?”唐老夫人笑着道,“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放心吧,荛哥也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只要稍加点拨,他日未必就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要放开了手脚让他们去做事,不然条条框框地把孩子都圈傻了,等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孩子没了依仗,连个正经主意也没有,那不就彻底地废了吗。所以别怕孩子去做事,就算做错了也没什么,下次别再犯就行了,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顺顺利利的?都是坎坷的时候多,幸福的时候少。”
“也对!”黄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和崧舟的孩子,难道还能比旁人差了不成?我最近也是给学茹闹腾的,这个母亲做得都有点儿没信心了。”
提起唐学茹,唐老夫人也头疼不已,“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闹腾?”
黄氏摇了摇头,“听春桃说最近十分的乖巧,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写字,人虽然没什么精神,但却不怎么哭闹了。”
唐老夫人道,“那就好,回头叮嘱后灶一声,在膳食上多用用心,拘她的性子是真,可也不能因此就败掉了身子,她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回头坐下什么病想补都来不及!”
“我早就说了。”黄氏笑道,“马婆子最近都给她开小灶呢,也不知道这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马婆子!”
唐老夫人跟着笑了起来,“等到了年底,给家里这些人多打赏一些,今年也把他们都忙坏了。先是玉泺过来探亲,之后又是学萍成家,家里的人手又不够,里里外外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您放心,我晓得。”两个人商议完,又开始研究年节礼的事情。等到了傍晚把事情都定妥,白蓉萱扶着唐氏来给唐老夫人请安。
第四百六十章 弱点
白修治在南京送回来的四味药材一到,唐老夫人就命人送去本草堂按照穆老大夫留下的药方配成了药丸。唐氏刚服用了两天,气色就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唐老夫人见她脸色红扑扑的,笑着道,“到底是神医,这药方就是管用,回头要是有亲友去南京办事,让他们再帮着捎几味药材回来,这药丸得长期吃才有效用呢。”
唐氏道,“干嘛那么麻烦别人,等年底王德全来的时候,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他常年在外走动,认识的人也多。”
唐老夫人听了点点头,“那也行,总之是要一直吃下去的,你可别嫌麻烦就不吃。”
“不会的!”唐氏道,“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还能那么不听话?”
唐老夫人道,“在我眼里,你还真就跟那三两岁的孩子一般让我操心。”
黄氏在一旁道,“这当妈的都一个样,不论多大岁数,只要自己的孩子不在眼跟前儿,那肯定是不放心的。不管怎么说,阿姝就在您眼皮子底下,您就擦亮了眼睛盯着她就是了。”
唐氏微微一笑,向她打听起唐学茹的情况来。
黄氏提到这个女儿就觉得头大,“快别说她了,提起来就让人烦心!听说这几日倒还算安静,不哭不闹的除了看书就是练字,总算懂了些事。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白蓉萱柔声安慰舅母,“您也知道她还是小孩子嘛,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说不定有一天她忽然长大了懂事了,您反而还不舍呢。”
黄氏无奈地道,“我舍得不舍得倒不重要,主要是她这个性子要是再不知道收敛,将来去哪找婆家呀?不瞒你们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学茹会找个什么样的丈夫,也不知道谁能受得了她的闹腾劲儿!”
白蓉萱却不这样想,“说不定您觉得闹腾,在喜欢的丈夫的眼里,只会觉得可爱呢。要怎么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阿弥陀佛!”黄氏诚心诚意地念了句佛,“有这样的傻子快请到家里来,也不拘多少聘礼,赶紧把人娶过去是正经。”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岂不知远在李家的李毅此刻还真就在惦记着唐学茹,也不知道小丫头被关得怎么样了?他望着桌上厚厚的账本,心烦意乱地说道,“这些账记得乱七八糟,得看到什么时候?掌柜的都是些吃干饭的,连个账也不会记,要他们有什么用?不如都丢到西湖里喂王八好了!”
小乙子在一旁贱兮兮地笑道,“家主,您是不是在想唐小姐?”
被戳穿心事的李毅一愣,嘴硬道,“我脑子有毛病不成,闲着没事儿想人家做什么?倒是你,以后少在我面前贼眉鼠眼地笑,让人看着心情不爽!”
小乙子故意板了脸道,“是,那我以后都不笑了。”
李毅刚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听他继续道,“小的生了一张丑脸,再怎么笑也不如唐小姐那般俏皮可爱,让人看着也心生愉悦,您说是不是,家主大人?”
李毅抬头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皮子紧了,我的鞭子呢?”
小乙子连忙求饶,“家主饶命!小的这不是看您心情不好,故意说笑话逗您高兴吗?”
李毅冷着一张脸道,“那你看我现在像是高兴的模样吗?”
小乙子嘿嘿一笑,顺着他先前的话头道,“这些掌柜的都是些吃干饭不做事的主,要不干脆都扫地出门另换一批顺心地使,您说怎么样?”
李毅的表情更难看了,“说得轻松,掌柜的都撵走,你去记账吗?”
小乙子道,“小的大字不识一个,您让我跑个腿办个事还成,让我记账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李毅道。“跑腿办事你也稀里糊涂的,完全指望不上,我看你也是个吃干饭的,回头把掌柜的往西湖里扔的时候,你机灵点儿自己跳进去,也免得还要麻烦我亲自动手。”
小乙子道,“小的哪里做得不好,您这做老大的只管教训就是了,怎么动不动就拿我去添湖呀?放眼整个家里,也就我最了解您了,您要是把我喂了王八,以后遇到个大事小情的,可连个帮忙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李毅哼了一声,“你能给我出什么主意?”
小乙子一听,眉飞色舞地凑了过来,“家主,唐家送了半车年节礼过来,一看就是准备拿李家当正经亲友走动的,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您就没准备回赠唐家一份礼呀?”
李毅还真就没准备,因为他打心眼里就不太想和唐家走动。
一个是黑,一个是白;一个是天上高飞得燕,一个是井底淤泥深处的蛙,两家的名声天壤之别,他这种遭人嫉恨唾骂的人又何必和清清白白的唐家来往?
之前之所以会出声提醒,也完全都是因为唐学茹的关系。
哎!连李毅自己都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起,唐学茹在他的心里都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了。
难道是当初西湖边上那一棍子,把他敲出了毛病来?
自己该不会是个受虐狂吧?
他向来无牵无挂惯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做事才能不顾后果勇往直前,而这样做往往能达到不可预料的效果。
人有了牵挂就相当于有了弱点,这个弱点要是被敌人抓住的话,就等于被掐住了死穴,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任人揉捏。
李毅跟随江会长多年,像是一把刀一样为他所用,也跟着江会长学得深谙此道。
江会长威胁人的时候,总是喜欢以对方最亲近最放不下的人动手,这样一来对方有所顾忌,即便心中不服,却也只能乖乖就范。
这些年江会长一直忌惮李毅,生怕这刀子要是有个不听话的时候,也有割到自己手的时候。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抓住李毅的弱点,逼迫他必须乖乖听话。而李毅最高明的一点便是他没有弱点。李家对于他来说不是个遮身的居所而已,就算没有了李家的庇护,以李毅的手段和谋略也很快便能拼出一番天地来,说不定没了李家的牵制,李毅能够发展得更快更好,这是江会长说什么都不愿意看到的。至于李毅的父亲……那就是一滩烂泥,李毅对他也实在没什么感情,江会长要是愿意帮着除掉他,李毅只怕不会怪他,反而还会感激得五体投地。至于家里的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李毅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可越是没有弱点的人便越有危险,所以江会长一直也都在防备着李毅。肯放手交给他去做的事情,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相对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最得信任的长子江耀宗。
李毅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他当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此也只能视而不见,在江会长面前极力表现出一副不争不抢伏小做低的模样。之后又不断巴结讨好江耀宗,弄得江会长就算想要除掉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这样拖来拖去的,李毅的势力渐渐做大,江会长也就动不了他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配
李毅还有更大的野心,所以他永远也不允许自己拥有弱点。
听了小乙子的话,他冷着脸摇了摇头,“算了,我又不打算和唐家攀亲,走那么近做什么?你有这个闲心,不如多帮我留神盯紧了杭州各个帮派的动静,还有三江商会的那几个老东西,最近就没有暗地里相互来往通信吗?商会的会长之位不能空置太久,他们准备让谁来坐这个位置?咱们筹谋了那么久,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小乙子没想到他变脸如此之快,不过跟在李毅的身边久了,对于他喜怒不定的性格小乙子早就摸清楚了。闻声他立刻收回嬉皮笑脸,严肃且郑重地说道,“年底几个帮派倒是没什么动静,估摸着就算有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配拿到台面上来说。倒是商会那头,张老板和王老板最近常常在茶馆见面,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我派去盯着的人回来复命说,两个人越走越近,可比之前亲近多了。”
李毅道,“人都是有私心的,像他们这样的交情实在不值一提,只要利益分割得稍稍偏个一星半点儿,两个人不用别人拆,自己就该分开了。”
小乙子道,“家主,您看三江商会那边用不用运作运作?现在那头没了领头羊,已经乱得像是一锅粥了。江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指着张老板和王老板那两个自私的东西铁定不成,我看您还是赶紧出山扶大厦之将倾吧,除了您也没别人有能力挽狂澜了。”
李毅听着露出一丝笑脸,“不错,有长进啊!都能说出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这样的话了。”
小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都是现学现卖,最近没事儿的总去茶馆里听书,全是跟说书先生学的,也不知道用的地方对不对。”
李毅淡淡地问道,“只怕这茶馆离卖豆花的吴老二家不远吧?你小子听书是假,惦记人家吴老二的小女儿才是真的。”
小乙子听了吓得差点冲上来捂他的嘴,“嘘!您别这么大声嚷嚷成吗,要是被人听到了传出去,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可怎么做人啊?何况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人家?我就是总想起她,时不时地能见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事我连想也不敢想,从来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李毅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当初刚跟着我的时候,拎着砍刀总是喜欢冲在最前头,就算面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也从来不怵,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窝囊的时候。怎么,看到人家姑娘漂亮,所以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了?”
小乙子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地道,“本身就是配不上。我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我这辈子和您一样,都是孤寡和尚命,成家立业的事情是想也不用想了,咱命里就不带这个!”
李毅听着皱了皱眉,“说你就说你,带上我做什么?我才不要当和尚呢,何况我这一步一步算计来算计去的,要是不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我这家业留给谁去啊?”
小乙子有点儿傻眼,“啊?您还做着成家的准备呢?”
李毅冷着脸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一个人清清冷冷的有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小乙子便心急不已地说道,“那您还等什么,赶紧请媒婆去唐家提亲啊,再晚了唐小姐怕是就要定人了。”
李毅笑着问道,“这和唐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小乙子眨了眨眼,“您不是喜欢唐家小姐吗?”
“我喜欢的人多了,难道每一个都能娶回来?”李毅慢慢低下头,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道,“你都知道吴老二家世清白自己配不上,难道我就能配得上唐家小姐了?还是趁早别做这不切实际的梦,到头来只会让自己难堪罢了。”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乙子大声道,“再说了,人这辈子谁还不会犯错?想当初要不依附于江家的话,李家现在早就破败了,大家还能这样安生过日子吗?人到哪一步得办哪一步的事儿,唐家凭什么瞧不起您?”
李毅道,“你现在可真是长进了,都会摆大道理教训我了,说得还一套一套的。你说得这么明白,倒是去办一个给我瞧瞧,等你把吴老二家的小女儿娶回来再来教训我吧。”
小乙子一咬牙,“这可是您说的,我明儿就请媒人提亲去!我就不信了,我有鼻子有眼睛有胳膊有腿的,吴老二也不过是个卖豆花的穷酸鬼,小爷能瞧中他们家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他还敢瞧不起老子?老子一发火,直接把他的豆花摊砸个稀巴烂,看他以后拿什么做生意。”
李毅提醒道,“你可不要胡来!”
小乙子爽快地道,“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大不了老子把吴家小姐套了麻袋抢回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外孙子给吴老二送回去,看他能拿老子怎么样?”
刚夸了他有长进,这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道。
李毅摇了摇头,“你还是给我安生些吧,就算要提亲也等我坐上了三江商会会长的位置,再给你安置清楚了,有了底气再去提亲,未来的岳父岳母也能高看你一眼。对了,你之前说看中的是吴家的小女儿,那你知不知道她上头的姐姐都嫁给了什么人?”
小乙子道,“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得知道你的连襟是做什么,我才好知道给你安排到什么位置上去。”李毅道,“你忠心耿耿地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压了你半头,以后在丈人家抬不起头来,做事唯唯诺诺的,那不是给我丢人现眼吗?”
“您只管放心,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小乙子道,“吴家的大女婿是个杀牛马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我要是连他都比不过,以后也不用跟着您混了,趁早打断了自己的腿去讨饭算了。”
李毅笑着摇了摇头。
小乙子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家主,我看唐家那位大姑爷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看着人模狗样的,外界的评价也好,但现在这个世道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得少。眼看着张家起来了,还不一个个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去巴结?我觉得那位张公子和您没法比,您动一动手指头,都够他琢磨半个月的了。所以您就放宽心,大胆去追唐小姐,我看那位唐小姐对您很有好感,每次见了您都笑眯眯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月牙似的。她性格也好,跟您正好互补,您要是也娶个不爱说话的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像演哑剧一样,那日子还怎么过呀?要是错过了唐小姐,将来您肯定会后悔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还礼
后悔吗?
李毅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神色落寞地一页一页翻动着账本,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小乙子知道他在想事情,不敢打扰的静静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李毅总算回过神来,见小乙子还一脸期待地站在原地,他难得发自真心地笑了笑,“我记得几年前帮江家与安徽凤阳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对方送了我一个装着很多小人偶的盒子,那些人偶都带着机扩,拧动了之后放在桌子上自己就能动来动去得十分稀罕,知道那盒子放在哪儿了嘛?”
小乙子想了想,“好像被放在库房里,要我找出来吗?”
李毅点点头,“找出来,回头给唐小姐送过去。她那个性格被关在房间里不许外出,一定比挨多少板子都难受,正好送给她解闷。”
小乙子听说李毅要给唐学茹送东西,笑得脸都要变形了,“行行行,我这就去找出来。我记得那东西还挺金贵的,而且设计得十分精妙,当时以为要留着将来送人用,所以被我用布包好了仔细收起来了。”
李毅听他嘀嘀咕咕的,忍不住道,“回头你多准备几样礼物给唐家一并送过去。收了人家两三波礼,总要有来有回才行,不然这么眼巴巴地给唐小姐送一样东西,唐家人还不得以为我有所图谋,非把你乱棒打出来不可!”
小乙子心里一阵偷笑。
家主可不是就有所图谋吗……
正应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心里这样想,脸上却表现得非常淡定自然,“您放心,这件事儿交给我,保证给您办的明明白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李毅见他一脸兴奋,唯恐他做得太过火,反而惹人怀疑,连忙提醒道,“你小子差不多就行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没必要太上赶子,知道吗?”
小乙子答了声‘知道’便快步去了库房。
李毅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脚上的淤青,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意。
而被关在房间里的唐学茹此刻则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春桃有些担心地问道,“茹小姐,您没事儿吧?”
唐学茹百无聊赖地摇了摇头。
春桃道,“您都在这儿坐了快一个时辰了,要不回床上躺一会儿养养精神?”
唐学茹嫌弃地撇了撇嘴,“有什么好养的,我都养了多少天了,再养下去整个人都要傻掉了。”说着便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问道,“我爹还没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吗?”
怎么可能这么快!
春桃聪明地安慰道,“老爷看您这么乖,过两日心一软就放您出来了。”
唐学茹却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过关。她后悔地说道,“你说我是不是个惹祸精转世投胎?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就能闯祸呢?”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她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明明是那些人偷了自己的东西,她想办法要回来有什么错?何况又没出什么事儿,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闯了天大的祸呢?
唐学茹不能理解。
不过她也知道在父亲盛怒的前提下还去说这些十分不理智,所以即便心里十分的茫然不解,但她还是聪明的什么也没有问。不过父亲也太过分了吧?禁了她的足不说,连蓉萱和母亲也不许过来探视,她一个人整日面对四堵墙,人都要崩溃了。
唐学茹甚至想过收拾好东西干脆一走了之偷偷逃走算了!
可念头转瞬即逝,她只是想想而已,根本不敢付诸行动。离开了家虽然自由,可天下之大自己又要去哪呢?
唐学茹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向春桃打听道,“蓉萱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春桃道,“萱小姐没做什么,除了待在自己房里练字之外,就是去陪姑太太。听说姑太太自从服用了按照上海来得那位老神医开方配置的药丸之后,气色好转了许多,萱小姐关心她的身体,时不时地就要过去瞧瞧。”
唐学茹听着不悦地撇了撇嘴,“她这个死心眼,就算父亲说了不许她来探视,难道就不能偷偷来看我一眼吗?她生性乖巧懂事,就算犯了错父亲也舍不得责骂,这个不讲义气的,她一点儿都不惦记我。”
春桃急忙道,“怎么会呢?萱小姐每天都向我打听您的情况,连您平时吃了多少饭都要问个仔细清楚,可见心里是惦记着您的。她不来看您,也是怕给老爷知道了不高兴。老爷不责罚她,万一把您的禁足日子又拖长了可怎么办?”
唐学茹一听顿时一凛,“你说得很有道理,幸亏有你提醒。算了,我还是赶紧练大字吧!你没事儿的时候就拿着我的字去祖母那里走一走,父亲看到我的字迹有进步,说不定一高兴就把我放出来了。”
春桃点了点头,“知道啦!”
唐学茹本身也不是怨天尤人的人,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闻声笑嘻嘻地站起身,跑到桌子前开始练起了大字。
春桃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茹小姐一身的孩子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白蓉萱此刻却陪在母亲的身边,两个人说着过年的事情。唐氏道,“如今学萍也出嫁了,家里又少了个人,学茹那边又不知道年夜饭的时候能不能被放出来,到时候饭桌上清清冷冷的,可别让你祖母难过才是。”
白蓉萱想到了早些时候,哥哥还在杭州生活时的情景。每到过年家里到处都装点一新,大家喜气洋洋地聚在唐老夫人的屋子里拜年,唐老夫人总是每个人都给个荷包,里面装着压岁钱。
也不知道哥哥一个人在南京怎么过年,他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大概是母女连心,唐氏也正惦记着儿子,一脸担心地说道,“不知道他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吃顿安稳的团圆饭。”
吴妈怕这娘俩对着发愁,连忙上前道,“夫人多虑了,也不是头一年留在南京了,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见治少爷都是有安排的。而且过往的信里不是也都说了吗?南京现下是一国之首,南北的青年才俊都扎堆似的聚在那里读书,回不去家的人多了去了。以治少爷豁达的性子,肯定结交了不少朋友,一准不会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新年的。这些半大孩子聚在一起,上头又没有长辈管着,说不定过得比在家里还要舒心高兴呢。”
唐氏听着微微笑了起来,“说得也是,我就是爱操这没用的心。”
白蓉萱则想到哥哥的好友孟繁生。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向来很好,想必一定会相互慰藉,度过这个人人向往的团圆年吧?
什么时候她们一家也能团圆就好了。
白蓉萱想到许久不见的哥哥,心中五味杂陈。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木偶
隔天李家登门来送礼,负责压车的自然是小乙子。黄氏听说后,让吴介带他进了大门,亲自接见了他。
小乙子面对黄氏的时候格外客气,只说到了年关,奉家主李毅之命来给唐家送礼。还特意说明了李毅脚腕扭了一下,虽然不怎么严重,但却遵循医嘱在家休养,否则必定会亲自登门拜访。至于其他的话,一句都没有多说。
之前唐学荛回来的时候跟家里人提了一嘴,说李毅为了帮唐学茹抢回金项圈,和那些地痞流氓动手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他去的时候李毅的脚腕还满是淤青高高的肿着。
黄氏听后自然不会责怪,还客气地让小乙子转达谢意。
小乙子便趁机特意说明其中有一份礼物是要送给唐家小姐的,至于是唐家的哪位小姐却没有提及。
不过唐学萍已经出嫁,白蓉萱又不姓唐,黄氏理所当然地就想到了唐学茹的身上。
她顿时谨慎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小乙子的神色。
自己的女儿和李毅怎么会有交情,李毅居然还单独送礼物给她?两个人是什么关系?难道……
黄氏顿时有种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小乙子常年跟着李毅在外面走动,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他一看黄氏的脸色,立刻就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这是家主未来的丈母娘,何况还有个张自力珠玉在前,家主稍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会招丈母娘的不待见,以后在唐家就不好走动了。
小乙子肯定不能让家主什么都还没做,就白白得罪了丈母娘。他精明地笑着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个小玩意。之前听唐小姐跟我们家主提起了渡头的杂耍班子,还说自小到大没看过杂耍,正好家里早些年前有个凤阳好友送来的木偶,只要拧动机扩就会动来动去的表演十分有趣。上次唐少爷登门的时候与家主说起唐小姐正在禁足,所以家主就说把这套木偶送了给唐小姐解闷。我们李家没有适龄的人,东西摆着也是养灰,正好借花献佛,让唐小姐看看凤阳手艺人的杰作。”
黄氏听后心里虽然依旧存疑,却没有当着一个下人的面发作。等小乙子走后,她让崔妈妈拿来了礼单,从里面找出了那一盒子做工精美的木偶。每个木偶都雕工细致,涂着鲜艳的颜色,一排排地摆在一起,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而且拧动后面的机扩,木偶便开始翻跟头打把式,每个人都有绝活。
就连崔妈妈这个大人看得都一脸惊奇与喜欢,连连说道,“哪弄来的这好东西,做它的人也太有心了,关键每个木偶还都各具形态,看着就觉得有趣。”
黄氏皱了皱眉,“这东西只怕价格不菲,你说李毅把它送给学茹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该不会是……”
崔妈妈听着一愣,但很快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咱们家茹小姐才多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那李毅做他叔叔都够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而且茹小姐心性单纯心里装不住事儿,要是有什么想法早就表现在脸上了,怎么可能这么沉得住气?”
黄氏不了解李毅,但还是清楚自己女儿几斤几两的。
她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学茹还是个孩子呢,她哪懂男女之间的这些复杂关系?也是我想多了。”
她把玩偶重新装好,让崔妈妈给唐学茹送了过去。
唐学茹看到之后果然爱不释手,听说李毅为了帮自己的忙脚受伤了之后,翻箱倒柜地找了两盒化血散瘀的药膏,拜托崔妈妈回头找人给李毅送过去。说着便摆弄起自己的新玩具,头都不肯抬了。
她因为顽皮胡闹,自小到大身上的淤青也不知道有过多少,常常是好了这里伤了那里,所以这药膏就一直备着。
崔妈妈见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显然没把李毅当成男人看待,说不定在她心里就是个帮了自己几次忙的好人罢了。崔妈妈接过了药膏,回去向黄氏复命。
黄氏道,“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哪有一个姑娘家给男人送药膏的?这要是传出去,可让人怎么想?”
崔妈妈道,“要是藏着掖着的可不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吗,但这样光明正大的,可见茹小姐心安理得,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她就是个单纯孩子,收了人家一份大礼,又知道李公子是为了帮她才受伤的,心里觉得愧疚才这么做的,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黄氏想了想,把药膏交到了她的手里,“既然这样,回头让吴介给李家送去,只是别提学茹,就当是我们给的。”
崔妈妈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吴介。
吴介第二天一早就把药膏送了过去,李毅接到后却傻笑了半天。
没过几日,白修治的家书赶在年前最后一波货流寄了回来。
他不但在信中报了平安,还说起了自己新年的打算。
果然提到了孟繁生,信中说与广增将会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和几个要好的同窗前去苏州游玩,到时候如果方便的话,还会去董家拜访。
唐老夫人听后笑着问道,“这个广增又是什么人?”
白蓉萱知道广增和浚缮一样,都是二人在南京求学时老师为他们起的表字,也充满了对两人的期待与祝福。
白蓉萱在一旁道,“大概是哥哥的同学吧,之前在信里也提到过的。”
“我记性不好,都记不住了。”唐老夫人听了不再多问,而是对唐氏道,“你也不要担心了,你看看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年过得比我们还有滋味,这孩子一出家门,就像是鱼入大海虎入山林一般,都能适应环境独当一面,反倒是我们这些留在家里的大人,一颗心总是悬在半当腰,上不去下不来的,纯粹都是瞎操心。”
唐氏柔声道,“是啊,他给自己安排的倒是精彩,一点儿也没有顾及我们的心,甚至都没问问家里的情况……”
黄氏听了抢过话来,“他才能有多大,你还能让他面面俱到什么都顾全上呀?别说是他了,就算到了我们这个岁数都未必做得到。只要他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就行,家里的事情不用他惦记。孩子远在千里之外,正是大展拳脚学本事的时候,要是整天把家里这点儿柴米油盐的小事记挂在心上,那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唐氏听后无奈地笑道,“你就惯着他吧……”
黄氏立刻道,“好孩子就是用来惯的,我自己的外甥我乐意!”
唐氏无可奈何。
大家开始说起过年的事情。
白蓉萱犹豫地向唐老夫人道,“万家团圆的日子,还真能让学茹一个人在房间里过呀?我听春桃说她最近懂事多了,每天都写一百张大字,手腕都写肿了。学茹天性活泼,虽然有时候冲动莽撞了一些,但本性却不坏,只要让她明白事理,遇事知道三思而后行也就是了,要是真把她关出毛病来,可就再也没有能逗您开心的宝贝孙女啦。”
唐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第四百六十四章 因材
白蓉萱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次的教训,想必她以后做事就不会这么冲动了。舅舅是言出如山的人,对学茹的要求本身就严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这个时候还是得您出面帮着劝劝才行。本来今年萍姐就出嫁了,要是学茹再被禁足,等到年夜饭的时候桌子上都没几个人了,还哪有热闹可言?”
唐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哎,我也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了。有心要饶她,却又担心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两天又旧病复发不见长进,总这么跟她耗着,她年轻有的是精力,我们谁能耗得起?”
提起这个让人头疼的唐学茹,白蓉萱自己也是爱恨交加。
就像那天在渡头上的事情一般,她倒是想也没想得追了上去,根本就没考虑过旁人的感受。一旦她出了什么情况,张自力和唐学萍自然难辞其咎,白蓉萱也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不安之中,她前世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见惯了悲欢离合,这一世只想平安幸福的到老,不希望人生再出任何波折。
偏偏这个唐学茹就像老天派来和她唱反调得一般,动不动就要搞出些烂摊子来让人收拾。如果那天不是刚巧碰上了李毅,事情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白蓉萱每每想到这些,都能惊出一身冷汗,后怕到晚上的梦里都是这些可怕的事情,让她从睡梦中惊坐而起,常常把睡在地上的小圆也吓得醒来。
白蓉萱也想让唐学茹受点教训长些记性,可又知道她那个性子就像弹簧一般,压得越重反弹得越厉害,生怕舅舅的责罚太重,会起到反作用,不但不会让唐学茹受到教训,反而还会越来越乖张。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过一年一度的春节,要是真把唐学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她就算不被憋出病来,也一定会被气个好歹的。
唐氏柔声道,“学茹的性子的确顽皮了一些,可她生性率真,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不是那种本性恶劣的坏孩子,有时候对待她也不能太过苛责。哥哥那人也是,每次见了她都没个好脸色,孩子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觉得心平气和地向学茹讲道理,那孩子是能听进去的。总是这样关来关去的,也未必就能让她知道怎么回事。她连自己错在哪儿了都没弄清楚,迷迷糊糊地待在房间里,等回头放出来还不是和之前一样?得把利弊关系和她说清楚了,这样她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责罚,懂得大人们的苦心后,也就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这孩子性格不一样,教育的方式自然也该有所不同,你们总想着一碗水端平,对荛哥什么样就对学茹什么样,这是不行的。学茹活泼开朗,遇到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整日乐呵呵的,让人看了也觉得高兴,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不然亲家太太也不会愁眉苦脸的,不论去哪儿都要带着张小姐见世面了。母亲,嫂子……学茹一天天大了,少女的心事就像夏天的雨一样让人捉摸不定,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该耐心一些,别老动不动就罚她,到时候把孩子关出毛病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唐氏难得能说出这么一大车话来,唐老夫人和黄氏听了,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学茹小时候就顽皮,比男孩子还要难管,家里的人生怕她越大越胡来,所以对她就比其他孩子还要严格。尤其是唐崧舟,每次见了她都板着个脸,几乎没有笑模样,唐家的三个孩子中,顶数唐学茹和他最不亲近。
唐老夫人反思了片刻,“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些学堂里的师长都知道因材施教,管教起孩子来也不能全都用一个方法。”
黄氏道,“认真说起来,家里人对学茹也的确严苛了些,她这叛逆得性子说不定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唐氏笑道,“我明儿上午去瞧瞧她,好好坐下来和她说会儿话,哥哥只说不让你们去见她,可没有提我的名字,我去了也不算违逆他的吩咐和命令。”
唐崧舟没有替她是因为这个妹妹整日窝在床上调养身体,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会想到她能自告奋勇地去看唐学茹?
唐老夫人有些不太放心,“你行吗?”
自己这个女儿可不是个口齿伶俐的,别再说不到点上适得其反,让唐学茹觉得有人给自己撑腰,那间小小的房门就更关不住她了。
唐氏却对自己很有信心,“家里人轮番上阵都不管用,只有我还没出手,您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唐老夫人见女儿这样说了,忍不住笑道,“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就让你试试看。可别把大话说尽了却办不成事,到时候我是要笑话你的。”
唐氏道,“不过是和学茹谈谈心,她能听得进去自然很好,就算听不进去也只能说是我言语不到位,可不是孩子自身的原因。”
黄氏见她一颗心都站在了唐学茹的那一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阿姝要是能把她给说教好,就算是解了我的心结,这份恩情我是要记一辈子的。”
唐氏微微一笑,“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唐老夫人见儿媳和女儿的关系相处融洽,一家人的心都在一起,十分欣慰地笑着道,“过了这个年,茹姐儿就又长了一岁,经历了这么多事,也该懂事些了。”
大家说了会儿话,唐老夫人留了几人在自己这里吃过饭,直说到唐崧舟父子从铺子里回来方散。
第二天上午唐氏便由吴妈陪着去了唐学茹的住处。
唐学茹正坐在桌前摆弄着木偶,脸色粉粉嫩嫩的,让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李毅这礼物可算是送对了人,自从落入唐学茹的手中后,她便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就算吃饭都离不了手,简直是喜爱到了骨子里。这会儿唐氏都进了门,她的精神还是都放在木偶上,根本就没有发现。还是春桃眼疾手快地上前推了她一把,小声提醒道,“姑太太来看您了!”
唐学茹回过头来,一见到唐氏,立刻兴冲冲地扑进了唐氏的怀抱里,“姑姑,您来看我啦!”
唐氏眼神温柔地望着她,“我来看看你瘦了没有。”
唐学茹嘿嘿一笑,可爱地吐着小舌头道,“没有!我这个人心大,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都没瘦呢。”
唐氏轻轻点了点头。
唐学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道,“姑姑快来,我给你看个极有趣的好玩意!”
将唐氏拉到桌子前,向她显摆起李毅送给自己的木偶。
第四百六十五章 施教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不过唐氏素来就不喜欢这些,而且早过了小女儿家新奇的年纪,何况在白家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她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自然地将唐学茹腮边的碎发帮着捋到了耳后。
唐学茹满脸笑意,望着唐氏柔和美丽的脸颊,“姑姑最近的气色好多了,红扑扑的就像新摘下来的桃子。”
她喜欢吃,所以总是拿吃的东西来比喻人。
就比如唐崧舟在她眼里是着了火的辣椒,黄氏是酸枣,哥哥是糯米糕,白蓉萱是甜瓜……
她的小脑袋瓜里总是能冒出匪夷所思的想法。
唐氏温柔地道,“你怎么样,待得还习惯吗?”
提起这个唐学茹立刻垮下了小脸,“自然是不习惯的,可不习惯又有什么办法呀?”忽然间眼珠一转,一脸期盼地抓着唐氏的手道,“要不姑姑帮我去求求情吧,难道真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过年吗?您去求情的话,父亲肯定会听的。”
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唐学茹出生的时候,唐氏已经在唐家生活了两年,那时候她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生活就像被乌云笼罩住了一般,永远也看不到光。不过自从唐学茹会走路之后,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得往她的房间里跑,一路噔噔噔的,离得老远就能听得清清楚楚,身后还能传来崔妈妈担心的惊呼声,“茹小姐,慢着点儿,小心别摔了!”
等唐学茹会说话后,更是会一脸好奇地趴在唐氏的床前眨巴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他们说你是我的姑姑,姑姑是什么?鸟儿吗?就是一直咕咕咕咕叫得那种鸟儿!”
软糯的声音配着天真的童言童语,让唐氏忍俊不禁,愁苦的脸上总算多出了一抹笑意。
大家见状,以后唐学茹再往她这里跑便没人拦了。唐学茹就像个小大人一般,隔三差五跑到她这里来说说话,给唐氏忧闷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唐学茹是她看着长大的,唐氏对待这个侄女便要比上头的唐学萍和唐学荛更亲近些。
唐学茹见唐氏没有开口,知道求情的事有戏,立刻撒起娇来,“姑姑,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都要闷死了……”
唐氏指着桌子上的木偶道,“我看你玩得高兴着呢,一点儿都不闷。”
“怎么会呢?”唐学茹立刻道,“我正是因为无聊,才会对着不会说话的木偶玩呀,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唐氏笑了笑,对春桃道,“我有些口渴,有水吗?”
没等春桃开口,唐学茹便抢着道,“有有有,我给您倒茶!”亲自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唐氏的手中。
非常的贴心乖巧。
吴妈站在唐氏的身后,见状笑道,“夫人,您看茹小姐多孝顺您呀。”
唐学茹见状立刻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姑姑,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您的!”
唐氏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了手边,柔声说道,“你想让我帮你求情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可以。”
“您问,您问!”唐学茹眼睛都亮了几分,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告诉您!”
唐氏道,“那你知道这次究竟犯了什么错,你父亲才会发这么大的火吗?”
唐学茹眨了眨眼,想了半晌才道,“因为我不该追过去抢回项圈?”
唐氏一看就知道她稀里糊涂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唐氏也是个慢性子,不疾不徐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唐学茹有点儿傻眼。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
大人们觉得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冲过去抢回项圈可能会遇到危险,说不定还会给唐家惹上麻烦?
唐学茹也有点儿想不通,她茫然地望着唐氏,一脸不解。
唐氏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傻孩子,你父亲之所以生气,一来是你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二来是没有顾及身边亲人的感受。”
唐学茹更不懂了。
这都哪跟哪呀?
她的项圈丢了,和身边的亲人有什么关系?她就是怕项圈被偷祖母会伤心,所以才一定要抢回来才行啊!
那些小偷简直太可恶了,偷什么不好,偏偏要打她项圈的主意!
一想到这些,唐学茹便一脸的气愤,后悔当时在那条小巷的时候,仗着有李毅在身边,应该狠狠地教训那群坏蛋一顿的,起码踹上两脚出出气,这些害人不浅的东西……哦对了,也不知道李毅的脚好点儿了没有,这家伙也是个绣花枕头,完全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居然还把脚给扭伤了,真笨!
远在李家翻着账本的李毅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小乙子立刻道,“家主,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你啊?”
李毅冷冷地哼了一声,“骂我的人多了,要是骂一句打一个喷嚏,我这鼻子早不用要了。”
唐氏见唐学茹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学茹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道,“姑姑,我是在想您说的话呢。”
“那你想明白了吗?”唐氏温和地问道。
唐学茹当着唐氏的面非常放得开,闻声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没有!”
唐氏微微一笑,“我和你打一个比方,如果那天你奋不顾身地追过去,没有遇上李家那位好心的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情?”
唐学茹理所当然地道,“没有他的话,我就自己和那些坏蛋面对面了呗。”
唐氏听她说得轻松,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可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他们能在渡头那么混乱的地方占山为王,可见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人,别看你上房揭瓦的时候精神头很足,真碰到厉害的人就不行了。”
唐学茹有些不服气,“那可不一定,他们想要抓到我也不容易!”
“傻孩子……”唐氏点了点她的鼻尖,“是你追上去讨要东西,你才是被动的那一方,人家为什么要来抓你?如果他们拿着项圈就走,你该怎么办?上去抢?你不是人家的对手,不上去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溜走……”
唐学茹想了想,咬着牙道,“那我就和他们拼了!”
唐氏摇了摇头,“无论是力量还是身手你都处于弱势,就算冲上去也是以卵击石,如果落在对方的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为什么不堪设想?”唐学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这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趴在唐氏的床头,问她姑姑是不是鸟儿咕咕叫的时候的样子。
唐氏摸了摸她的头,“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唐学茹立刻大声道,“我不怕!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三思
唐氏温柔地看着她,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吴妈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氏道,“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跟着人云亦云的胡说。”
“我当然知道了。”唐学茹认真地点了点头,脸色郑重地说道,“这还是前年哥哥带我去茶馆听《隋唐演义》的时候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我觉得这句话特别的豪气,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吴妈道,“茹小姐的记性可真好,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正好刚过完了年,还没出正月吧?就因为荛少爷带您出去这一次,他可狠狠挨了老爷一顿板子,一直在床上趴到清明的时候才见好,刚能走路就被老爷拎去了铺子里帮忙,说是省的在家里不安分,带着妹妹胡闹。现在看来,倒不像是少爷胡闹,而是有人在背后撺掇的。”
唐学茹嘿嘿一笑,“不过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哥哥就变得十分小心起来,遇到我都恨不得拐着弯走,简直是一点儿义气也不讲。亏得那说书人讲得那么好,他却什么都没学会。”
唐氏道,“你虽然胆大不怕,可有没有想过家里人的感受?要是你死了,你祖母得多难过呀?还有你父母,兄弟姐妹……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心疼他们吗?你祖母年纪大了,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要是一时有个不痛快,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妈知道唐氏说这么多话的原因,闻声也跟着帮腔道,“要是这样死成了也还罢了,可万一只是受了重伤又该怎么办?缺胳膊断腿或是被毁了容,不但连门都出不了,甚至都没法照顾自己,那不是更可怜吗?”
唐学茹被吴妈的话吓了一跳,“不……不会这么严重吧?”
“怎么不会?”吴妈故意吓唬她,“俗话说刀剑无眼,跟那些什么都不顾的街头混子斗狠,就好像和野兽搏斗一般,最后不是你伤了它就是它伤了你。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半大孩子就对你客气,到时候刀子直接捅过来,你要往哪里躲?”
唐学茹张了张嘴,“我才不会站着挨打呢,他们打我,我也要打他们!”
唐氏微微一笑,“又开始说傻话了。外面可不比家里,大家都知道你年纪小,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让着你。外面的人又不管你是谁,单凭你这点儿微末力量,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唐学茹不服气,正要开口,唐氏却抢着道,“别的都不说,真要是动起手来,你连荛哥都比不过。还记得去年你把他给惹急了,他把你抓起来教训的时候了?当时吓得你直往祖母那里跑,荛哥自己本身还是个孩子,和那些常年在刀尖儿上舔血上的人怎么能比?老人们常说人得知道自己的斤两,就是告诫我们要量力而行。你一直是家中长辈的掌中宝,长这么大也没受过什么磨难,自以为已经有了本事,所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真把你放出去,只怕你一天都生活不了,当天就要哭着喊着回来了。”
唐学茹道,“不会的!”
唐氏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你要不要和姑姑打个赌?我去和你父亲说,让她现在就把你放出来,你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在外面生活一天,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家里都不会插手,怎么样?”
唐学茹还没从来没见过姑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呢。
她一时有些胆怯,说不出话来。
唐氏道,“人都是这样的,在家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好,可真正出了门,就知道世上没有比这里更宝贵更温暖的地方了。”
吴妈在一旁接口道,“要不怎么有句话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唐学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脸色出奇地郑重。
唐氏暗暗点头,继续道,“那天你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就没有想过同去的姐姐姐夫的感受吗?”
唐学茹茫然地抬起头,“我去抢自己的东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唐氏叹了口气,“我听说当天要带你们去渡头玩是自力的主意是不是?你出了事儿,他这个始作俑者自然难辞其咎,就算家里人不怪他,可他自己能过意得去吗?以后还怎么有脸和岳家走动呢?回头再影响了他和学萍之间的感情,你姐姐的这辈子不就毁了吗?何况还有蓉萱,她平时待你怎么样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要是出了事儿,她这辈子都会自责愧疚不已,以后还能有笑脸吗?”
唐学茹想到那天白蓉萱生气的模样,后知后觉地道,“难怪她那天发了那么大的火,不管我怎么哄她都没用,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家里人疼爱你,你自己也得拿自己当个宝贝才行呀!”唐氏笑着道,“那项圈再怎么宝贵也不过是个物件,丢了就丢了,你祖母还能说什么不成?但你要是受了伤害,哪怕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也足以让她难受一阵子的了。”
唐学茹总算明白过来。
唐氏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道,“而且你得记住一点,你是个女孩子,很容易吃亏的。像那些流氓地痞躲还躲不过来呢,哪有上赶子往人家面前冲的道理?”
唐学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当时不是太着急了嘛,所以什么都没有想到,满脑子都想着那项圈不能就这样落入他们的手中……”
唐氏道,“这就是你父亲生气的重要原因了。他之所以会这样罚你,并不是因为你去抢了项圈,而是因为你太过冲动,什么也没有考虑清楚就追了上去。遇到事情的事情要三思而后行,这样冲动不计后果完全是莽夫才有的行为,你是个聪明孩子,肯定知道这里面的区别,是不是?”
唐学茹有些诧异地望着唐氏,不安地问道,“姑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唐氏笑着道,“姑姑年轻的时候脾气和你有几分相似,做什么事都以自己的想法为主,为此走了不少的弯路,最后落得今天这样一个下场。姑姑不想你和我一样,所以才出言提醒,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以后遇事先想一下后果,然后再琢磨该怎么做。不然你早晚有一天会因此吃亏的……”
唐学茹点了点头,诚恳地道,“姑姑的话我都记下来了。”
唐氏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等唐氏走后,唐学茹望着一桌子的木偶,忽然有些提不起兴致来,她呆呆出了会儿神,直到春桃上前来不安地关心道,“茹小姐,您没事儿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而行
唐学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练字的纸和笔呢?”
春桃一呆,“我看您这两天一直在摆弄木偶,以为短时间不会写大字,所以把纸笔收起来了……”
唐学茹道,“把木偶妥善收起来留着以后玩吧,我还是先练字好了。”
春桃没想到唐氏的一番话就能让她这样懂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唐学茹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去!”
春桃这才麻利地收起了木偶,又把纸笔都找了出来。唐学茹开始研墨,收起心思认认真真地写起大字来。她还抽空给白蓉萱写了封信,由春桃负责转交。
信上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
白蓉萱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得把信收了起来。
等春桃走后,她才吩咐小圆去把吴介叫过来。
吴介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唐家的节奏和生活,而且办事一板一眼的,让唐崧舟和严管事都十分的满意。严管事甚至准备等自己有一天老得不能动了,让吴介来接手自己的职务。唐崧舟却知道吴介将来是要留给白修治的,所以让严管事多多扶植阿顺。
原本对吴介的到来充满敌意的阿顺得知消息后,总算收起了自己的戒备,面对吴介的时候敞开了心扉。
年前商铺里有些缺人手,唐崧舟见吴介是个机灵的人,让他跟在唐学荛的身后去了铺子帮忙,顺便也能长长见识。
小圆扑了空,苦着一张小脸回来道,“阿顺说吴介哥哥去了铺子那边,要是萱小姐着急的话,就让阿顺跑个腿过去招呼一声,若不是什么急事,可以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再叫过来。”
白蓉萱笑道,“知道了,那你去玩吧!”
小圆欢快地点了点头,“我就在门前玩,萱小姐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我。”说着便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等晚上吴介回到家里来,从阿顺那里听说白蓉萱找过自己后,连忙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匆匆来见白蓉萱。没想到她却去了唐氏那里,还陪着唐氏吃了晚饭。吴介想了想,追去了唐氏的住处。吴妈见到儿子十分意外,连忙迎上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吃过饭了没有?”眼看着儿子的又长高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般清瘦了,她欣慰地笑了起来,看儿子的眼神充满了高兴。
吴介道,“还没来得及吃,听说下午萱小姐找我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
吴妈听说是有正经事,连忙道,“那你等着,我去给你问问。”说着便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工夫白蓉萱走了出来。她拉着吴妈的手细细叮嘱道,“一定要看着她吃了药才行,千万别让她觉得麻烦,难得吃了管用……”
吴妈小声道,“夫人不是嫌麻烦,是舍不得吃,药材得来不易,等吃没了这些不就没了嘛。她怕麻烦治少爷,所以一直算计着吃呢。”
白蓉萱听后笑着道,“好像谁不知道她心疼儿子似的。”
吴妈道,“您也是一样,在夫人的心里分量都是一样的。”
白蓉萱也不过是顺嘴开了句玩笑,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哪还能跟自己的亲哥哥争风吃醋呢?
她向吴妈告辞,与吴介往自己的院子走。
吴介谨慎地问道,“萱小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见四下里无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留意相姨娘那边的动静?”
吴介道,“最近家里事情多,您又没有特别的吩咐,所以我便没怎么留神。怎么了?难道您又有什么新发现?”
白蓉萱轻声笑道,“那倒没有,只是眼看着过年了,觉得长房那边这样安静有点儿反常。”
吴介道,“长房大老爷都回来了,相姨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这要是被人察觉了,她还有活路吗?”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总觉得相姨娘有些反常。不过她虽然重活两世,却也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介问道,“要不要我留神盯着些?”
白蓉萱想到他最近每天都忙碌异常,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就多帮铺子那边的忙吧,趁着年轻多学些本事总是有好处的,说不定将来也用得上。”
若是日后跟着哥哥回了上海,就需要他帮着哥哥分担许多事务,吴介能多懂一些,到时候两个人也不会手忙脚乱的不知从何入手。
吴介答应了一声。
正好来到了白蓉萱的房门口,白蓉萱便让他去用饭早些歇了,明日还有得要忙。吴介恭敬地行了一礼,快步转身而去。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唐学茹那边异常的消停,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写字,而且格外地认真,从春桃拿出来的字帖来看,字迹有明显的进步。唐崧舟看了十分欣慰,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唐老夫人和黄氏相视而笑,同时松了口气。
黄氏知道这是唐氏的功劳,第二天拉着她的手好一顿感谢。唐氏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学茹能早点儿懂事,你和母亲都能少操一点儿心,何况我也是唐家的人,难道你们还要把我看外了不成?”
黄氏道,“要我说你也真是太能藏拙了,既然有这样的好本事,早就该请你出山的,大家何必兜这么多圈子呢?”
唐老夫人笑着道,“有些事也要水到渠成才好,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大家喜气洋洋地说着话,董家那边派了管事来送年节礼。这边礼物刚入库,天津的邱家居然也派了管事带着一大车礼物登门拜访。邱家毕竟不同于其他人家,就算唐家低调没有张扬,但还是露出风去,第二天唐崧舟一出门便被拉住了询问,“唐老爷,没想到你们家天津邱家还有这样的交情呢?”
那一大车的礼物价值不菲,肯定是关系非常好才会送得出手。
唐崧舟生怕别人误会,连忙解释道,“邱家的二公子与我苏州大姐家的女儿定了亲,年后就要定日子了,邱家也是客气,今年特意派了管事的拜访,倒让我们心里不安。”
他这个人素来老实诚恳有什么说什么,大家听了恍然大悟,一齐说着恭喜。
唐崧舟客气地道过了谢,带着儿子和吴介去了茶叶铺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家的这层关系,唐家的茶叶生意也顺势水涨船高,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把掌柜的乐得合不拢嘴。
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事儿,居然还借了邱家的光。”
唐学荛却没往心里去,“您管借谁的光呢,只要生意好,谁来买茶叶咱们不照常卖?”
唐崧舟摇了摇头,转身去了账房。
又过了两日,上海白家派了王德全和几个掌柜的前来向唐氏报账,顺便带了则大太太准备的年节礼。王德全把账本恭恭敬敬地交到唐氏手中之后,又带来了一个消息,“二房的睿少爷要成亲了,定了重庆杜家的小姐。”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杜家
唐氏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明白了王德全口中的杜家小姐是什么人。
她恍惚地问道,“是和元裴交好,从前嘴里总提起的那个杜家吗?”
王德全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点头道,“正是那个杜家。杜家的大少爷和咱们家三爷关系匪浅,两个人相见恨晚,要不是王家的老太爷出面阻拦,说不定他们就要拜把子结成异姓兄弟了。”
唐氏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要把他们忘记了,当初元裴在重庆去世,好像杜家那位大爷还亲自扶棺北上,一路护送着元裴的尸骨回乡。不过他只在白家待了两天,没赶上元裴下葬就匆匆离开了。”
“夫人好记性!”王德全道,“没错,当年的确借了杜家不少的势,咱们三房在重庆的买卖也多是靠杜家的人帮着从中牵线,自从三爷没了之后,更是没少受杜家的恩惠,要不是他们时时照顾着,那边的买卖只怕也很难做。”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多年,二房居然和杜家连了亲……”
王德全怕她误会杜家,连忙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杜家虽然不如白家家底大,但在重庆也是独掌一方的人物,而且杜家满门都是能人,高寿健在的杜老太爷不必说了,他的两个儿子更是难得的人中龙凤,不然以三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偏偏愿意和他们家来往呢?可这两个儿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如杜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如今年过四十还没有成亲,仍是孤身一人的老姑娘。可论起经商的眼光和手段,就是一百个男人加在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现如今整个杜家虽然是杜家大爷说了算,可背地里却全要靠她支招,外人都说有这样厉害的女儿在家中坐镇,也难怪杜老太爷舍不得送她出嫁了。”
唐氏和吴妈听得十分惊奇,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杜家还有这样的故事。毕竟现如今这个年代,居然有女人能在娘家待到四十岁不嫁人的,倒也是一件奇闻。
王德全道,“外人所说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其实这里面还有个秘密。杜小姐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了婚恋的对象,两个人也都彼此钟意情投意合,只可惜对方是个短命郎,没等到成亲人就没了,杜小姐伤心不已,甚至想要出家为尼,这辈子宁可为他守着也不肯另寻新人。杜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舍不得,便答应她在家里做居士,以后都不许人再提让她嫁人的事情。杜小姐感念娘家的恩情,所以对杜家的事情特别上心,有个大事小情的也乐意帮着出主意,她又很有眼光,分析起商界的事情头头是道,而且事情十有八九会按照她的推断进行,让人不得不服。当年三爷在重庆的时候,我有幸跟在一旁跑腿见了杜小姐两面,虽然长相普通,却惊才绝艳,凭着这样一副才能,在杜家很有发言权,有些事就连杜老太爷也会听她的安排。”
吴妈感叹着道,“一个女人能活成这样,也算是不易了。”
唐氏道,“也是摊上了好人家,有这样开明的父亲和兄长,才能撒开手脚让她说话办事。”说到这里,她温柔地笑了笑,“说起来我也算是好命,有家族兄长帮衬,要不然还不知道现如今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王德全见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连忙道,“现如今二房和杜家做了亲家,以后怕是要一支独大,不受控制了。”
唐氏脸色微变,有些不解地问道,“杜家远在重庆,怎么会想到和白家搭亲?这里面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王德全道,“说来也巧,这位杜家的小姐是杜家大爷的掌上明珠,自小就爱得什么似的,什么苦也没有吃过。想当初治少爷出生之后,有一次三爷到重庆去收账,杜家大爷请喝酒,两个人酒过三巡还开起了玩笑,杜家大爷说要把杜小姐许配给治少爷做媳妇,问三爷愿不愿意?三爷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两个人谈得其乐融融的,就差直接把婚期定下来了。可等第二天醒了酒,两个人都像是忘了之前的事情一般,没一个人再提过半句,这件事儿也就搁置了。之后三爷病逝,您又和治少爷回了杭州,三房与杜家的来往不多,这门婚事便彻底地没戏了。”
吴妈听着皱了皱眉,“那杜小姐又怎么会和二房牵扯到一块去?”
王德全道,“说实在的,杜家大爷那个人行事光明磊落,为人不但豪爽而且非常的仗义,在重庆颇有威名,谁家的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只要到杜家打一声招呼,杜家打听一番,若事情真是如此,杜家必定会出手相帮。但若是那好吃懒做的人想要浑水摸鱼,给杜家知道真相后,便要被杜家大爷提着棍子狠狠地修理一番。杜家老太爷为此不知发了多少脾气,但杜家大爷就是不肯收敛,好在他为人坦荡,外界对他的风评极佳,杜老太爷上了年纪后精力不济,也就没功夫再去管他了。”
他声音微顿,又继续道,“以杜家大爷的脾气,像二房那样的做派是根本看不上眼的。当初三爷还活着的时候,杜家大爷就总是提醒他要提防二房,最好能把他们单独分出去,免得将来二房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让整个白家都要跟着蒙羞。不过当时家里的老太爷还活着,三爷虽然备受器重,但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去说这些,否则以老太爷的疑心,指不定要怎么怀疑三爷呢。杜家大爷也知道三爷在家里的位置不上不下的有些尴尬,所以只是点了两次,之后就什么都不说了。当初听说杜家要和白家搭亲的时候我也十分意外,不知道杜家大爷这是怎么了,居然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往火坑里推,明明当初最看不上二房的人就是他了。”
唐氏点了点头,“难道是这杜小姐有什么隐疾?”
“没有!”王德全道,“自从三爷没了之后,三房虽然重庆去得少了,但那边还有铺子和掌柜的,年年都有消息送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关于杜家的。据说这位杜小姐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有倾国倾城之貌,见过的人无不惊艳,登门求亲的人不在少数,吓得杜家大太太出门办事都不敢带着她,唯恐惹出什么麻烦来。”
这样一来就更让人不解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胜负
王德全继续道,“我也打听了一番,听说今年七月份杜小姐陪着杜家大太太到上海来走亲戚,杜家大太太的娘家妹妹嫁去了姚家,姚家的长子定亲,杜家大太太过来参加外甥的婚事,杜小姐跟在母亲的身边,刚好就给睿少爷看到了。睿少爷对杜小姐一见倾心,说什么都要娶回到家里来。蔡二太太开始还有点儿看不上杜家,想给睿少爷娶顾家的八小姐,可睿少爷自己愿意,蔡二太太又是个拿儿子没办法的,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亲。没想到杜家大太太想也没想得拒绝了,还说女儿年纪小,要多留几年,更舍不得她远嫁,准备在重庆当地找个合适的亲家。自从二房当家之后,蔡二太太去哪里不被人敬着?头一次受这么大的气,要不是顾忌着姚家的颜面,只怕当场就要发作。姚家见状也派了两个媳妇去劝和,还把白家的情况分析给杜家大太太的听。可杜家大太太说什么都不答应,在姚家参加完婚礼一天都没有多待,赶着回了重庆。”
吴妈听得十分解气,冷笑着道,“蔡二太太厉害惯了,也该有个人治一治她才行!”
唐氏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如今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可见兜兜转转的虽然费了一番力气,但二嫂还是得偿所愿了。她那个人呀,只要是想办的事情,绞尽脑汁也要办成,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虽然和她打交道不多,但还是知道她的厉害的。”
吴妈恨恨地道,“她那个人一肚子坏水,夫人您还叫她二嫂?”
唐氏道,“她到底是白家的人,这一声二嫂叫得原也应该。何况说不定人家更嫌弃我,只当我不配叫呢。”
吴妈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王德全道,“夫人这可猜错了,最后婚事能成,原和蔡二太太没什么关系。蔡二太太在杜家大太太这里吃了闭门羹,就说什么都不答应这件事儿了。就算睿少爷自己坚持,她也是胡搅蛮缠乱闹一通,逼急了就要上吊跳井,寻死觅活得把家里折腾得不可开交。蔡二太太本身就不大瞧得起杜家,在她的眼中睿少爷若是搁在过去,优秀的可以去迎娶公主,杜家在重庆还数得着,放到上海来又怎么够看?她一心想要给睿少爷娶个强有力的妻族做臂助,帮衬着睿少爷更上一层楼,把家主这个位置做得稳稳当当。现在要说上海数一数二的人家非闵家莫属,可惜闵家人丁不旺,到了这一辈只有闵六爷一个男丁,蔡二太太有心无力,只能往稍逊一筹的顾家使劲儿。要说顾家的八小姐年纪实在小了些,而且据说相当刁蛮任性,被顾家老安人宠得不像样子,配给睿少爷的话,除了家门没一处合适的。偏偏睿少爷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根本就没将蔡二太太放在眼里,任凭她怎么闹也不肯松口,气得蔡二太太回娘家告状。蔡家的两位大爷听说之后也来劝睿少爷,让他以家门兴盛为己任,先娶了顾家八小姐回来,这样白顾两家就算是被捆在了一条绳子上,否则任凭闵家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四大家族会失去平衡,到时候闵家一枝独秀,其他三大家族就等着被吞饺子一样的被他吃到肚子里去吧。如果真喜欢杜家的小姐,可以娶回来做个姨娘,以白家的地位来说,倒也不算委屈了杜小姐。”
吴妈听着撇了撇嘴,“这可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蔡家都是群会算计的人,什么事都把利益摆在最当前,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唐氏倒是一脸的平静,“白家都是些痴情种子,没想到到了睿哥这一辈,还是如此……”
她这是想到了当初白元裴对她一见倾心时的样子,也是非卿不娶,甚至和家里闹得十分不愉快。要是最后白老太爷不答应,他宁可自立门户从白家脱离出来也要迎娶自己真心喜爱的人。这也是白老太爷为什么一直不待见唐氏的重要原因,谁愿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栽培的儿子为了个女人就和自己反目的呢?
而且那时候白老太爷属意的儿媳妇就是顾家的小姐……
王德全道,“要说睿少爷痴情,倒也未必。他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女人就没有断过,二老爷那里别的没学到,玩女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依小人看,要说他是真心喜爱杜小姐才非要迎娶回来不可,倒不如说是杜家的拒绝刚好像跟刺一样扎在了他的胸口上。夫人不知道,睿少爷人越大脾气越古怪,好胜之心尤其得重,倒好像天底下只有他能拒绝人,别人都不能张这个嘴似的。年前闵家六爷从洋人那里弄了两台小轿车,他知道了以后,后脚就找人托关系,花了两三倍的价钱也从洋人那里买了两台车,而且要比闵六爷的还要高级昂贵,开出去别提都打眼了。蔡二太太担心他会因此得罪了闵六爷,以后被他使绊子下阴招,毕竟闵六爷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特意赶在闵六爷来探望闵老夫人的时候凑过去露了个面,好听的话说了一大车。闵六爷倒是非常的大度,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倒是外头的人把事情夸了几倍说,最后都传到了洋人的耳朵里。那些洋人和闵六爷的关系非常亲近,闵六爷出入租界从来无人敢拦。洋人知道后,漂洋过海的送给闵六爷一台豪车,据说在国外只有宫廷贵族才有资格开,而且分文未取。这一下更是刺激到了睿少爷,他咬牙切齿得也走关系,想要入手一辆比它还要好的。可惜这一次实在是比不过,折腾了一溜十三招,最后还是没买成,闹了老大个笑话。自此睿少爷就恨上了闵六爷,甚至从中抢了闵六爷的两单生意。有好事之人跑去问闵六爷怎么看,闵六爷笑嘻嘻地说,‘睿哥是我的晚辈,我一个做长辈的还能因为这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和他计较不成?’别看睿少爷才十三四岁,但这辈分却属实不小。闵老夫人是他的亲姑姑,可睿少爷见了闵老夫人却是要叫祖母的。这话传到睿少爷的耳朵里,气得他把来报信的人暴打了一通,牙齿都掉光了。”
唐氏没想到自己离开白家这么多年,家里依然这样的‘热闹’。
她苦笑着道,“得失心太重,终究不是件好事。”
王德全道,“谁说不是呢!大概是因为杜家大太太的拒绝让睿少爷觉得失了面子,他竟然还非就杜小姐不娶了。蔡二太太这边帮不上忙,他便亲自去了一趟重庆,没想到杜家大爷和杜家大太太一个鼻孔出气,也婉言谢绝了他的求亲。睿少爷自出生之日起也没踢过这么硬的石板,这一下更是激起了胜负心,三番五次地登门拜访。后来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杜家最终松口,同意了这门亲事。”
第四百七十章 心思
后面的话王德全没有说。以他过去对杜家大爷的了解,能够做出这样突然改变初衷的决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具体是什么事,杜家人守口如瓶,对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而且杜家素来治家甚严,下人们只知道规规矩矩做事,从来不在外头乱嚼舌头根。
上海离重庆又隔着遥远的距离,王德全什么也没打听到,可这却让他更加不安了。难道是睿少爷拿到了什么拿捏杜家的把柄,迫使杜家大爷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可怎么想也觉得不太可能,白家虽然在上海说得上话,但杜家在重庆也并非无名之辈,白家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把手伸得这么长,当初三爷在重庆开店做生意的时候,起步也是十分的艰难。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呢?何况又是睿少爷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以杜家大爷的阅历,只怕根本就不会将他这样一个晚辈放在眼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王德全实在想不通,但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也没敢在唐氏的面前乱说。
但是不论杜家大爷心里作何感想,既然白修睿成了他的女婿,于情于理他都会对二房的事情更上心一些,虽然杜家不如顾家势力强大,但总比一无所有的白修治强出百倍。王德全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治少爷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您也得多留心一些才是啊。”
变相地提醒唐氏也要给白修治找一个强有力的妻族,这样才能让他快速地在白家站稳脚跟,将来有和二房抗衡的资本。
唐氏轻声一笑,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很多年前治哥就跟我说过这件事情,他将来的婚事得他自己点头才行,他生怕我稀里糊涂地乱点鸳鸯谱,给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媳妇。这日子得他自己过,后半生那么长,要是两个人没有感情,整天面对面的多尴尬呀。”
王德全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唐氏继续道,“何况治哥毕竟是白家的子嗣,如今家里还有闵老夫人在,他的婚姻大事肯定要问过闵老夫人的意思,怎么能我一个人做主呢?”
王德全听了眼睛一亮。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虽说闵老夫人向来不管闲事,想当年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就不插手白家的内事,如今蔡二太太接手,更不希望她指手画脚得找不自在。闵老夫人在白家虽然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但只要娘家闵家不倒,白家的人就不敢对她有任何的不敬。更何况闵家现如今更是扶摇直上,势头正旺,四大家族中也算是顶尖儿的了。上海滩的人都说闵家有了闵六爷这么个经商奇才,只怕用不了几年就没其他三个家族什么事儿了,惹得其他三家都很有危机感。
因此闵老夫人虽然没有儿子傍身,又没有丈夫呵护,但仍旧能在白家活得如鱼得水,蔡二太太那么泼辣厉害的一个人,在她面前也得谨小慎微的行媳妇礼,连大气也不敢喘。而闵老夫人的吃穿用度自然也都是最好的,哪怕白家找不来,闵家自然也能孝敬,不过是打白家的脸罢了,外人见了还以为白家养不起这样一个老太太似的。
蔡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无处发泄,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每天都盼望着闵老夫人赶紧驾鹤西去,她就彻底地没了人在上头碍手碍脚的约束。
闵老夫人在白家虽然不管事,但现如今除了她就只有北平的毅老太爷辈分最高。毅老太爷是北平白家的大家长,这几年上了年纪轻易不怎么出门,每到年节的时候也只是派了儿子过来走动,而且他膝下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干,把家里的生意操持得风生水起,想当年还要靠上海白家接济北平白家不知不觉中的实力已经远超,那一支的腰板也就更硬了。
按道理像儿孙嫁娶这样的家族大事,就算是碍于情面,蔡二太太也该去跟闵老夫人打声招呼求得她的同意,起码要走个过程。偏偏无论是白修睿还是蔡二太太都没将闵老夫人放在眼里,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老人家提过一嘴,就算闵老夫人什么也不说,想必闵家也不会觉得太高兴。
如果白修治的婚事能请闵老夫人出面做主的话,闵家肯定会觉得三房的人知恩图报,把闵老夫人当做正经长辈敬重。如果能得到闵家的提携和帮助,那么白修治未来在上海不论是接手家业或是振兴三房,都会如虎添翼,就算二房想要算计,闵家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闵老夫人对唐氏似乎本来就很有好感,当初唐氏在白家遭人陷害的时候,闵老夫人也在暗中出手相助……
这么一想,王德全顿时觉得唐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可欺,说不定她心里早有算计,只是面上表现出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罢了。
扮猪吃老虎,越是这样的人越得提防小心才是。
他忍不住高看了唐氏一眼,笑着道,“夫人说得有道理,家里的大事问过闵老夫人总是没错的。”
唐氏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王德全的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的转了这么多心思。她点了点头,问起了白修睿和杜小姐成亲的日子。
王德全道,“我临出门前才听到的消息,睿少爷这会儿人还在重庆呢。蔡二太太对这门亲事不大满意,想必这件事儿不会定得太快,中间肯定还有得折腾。而且就算杜小姐嫁进了二房,以蔡二太太调教人的手段,只怕杜小姐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她要精明点儿会哄人高兴还好,若是稍稍木讷点儿,只怕蔡二太太会把她架在火堆上烤。”
唐氏道,“不会的,这么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媳妇,睿哥也会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的,怎么会让媳妇受委屈呢?”
吴妈也跟着道,“我要是二太太心里也得有个算计才是,难道她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还能长生不老不成?既然早晚有老的一天,不趁着这会儿工夫和媳妇搞好关系,等将来自己老了,被架在火堆上烤的人只怕就要易主了。就算她是只凶猛的老虎,可等到老得手脚动不了,牙齿也掉光了的时候,还不是任人摆弄,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王德全很想告诉她蔡二太太那个人,最重视眼前的利益,只怕不会想得那么长远。早些年白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她上头还有人镇着,所以只能忍着性子安生过日子。等白老太爷仙逝白元德接手家业之后,她顿时摇身一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谁都一副趾高气扬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白家长房大太太的娘家姓史,娘家是山西的大户人家。早年间祖上曾出过两任知府,家境十分殷实。自从长房大老爷去世之后,史大太太便潜心修佛不理外事,蔡二太太接管内宅事务之后,她更是连门都不怎么出了。如今除了青灯古佛之外,就只有儿子是她唯一的牵挂,可惜白修衍是个病秧子,常年靠汤药吊着一条命,年纪比白修睿还要大上两岁,可到今天也没有定亲。
第四百七十一章 图谋
旁人家一听说是白家长房的大少爷,好一点儿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守活寡,那些愿意嫁女儿来的不是门第太矮就是另有所图,史大太太自然看不上,这件事儿拖来拖去的就没了下文。
王德全倒是听人提过一嘴,好像之前蔡二太太动过心思,想要把娘家一个远房的侄女嫁到长房去。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也是看上长房的那些产业。长房大老爷在世的时候也留下了不少家业,再加上大老爷去世之后,白老太爷心疼史大太太娘俩生活不易,明里暗里的贴补了不少,长房的家底虽然不如二房和三房厚,但也是个令人眼热的‘香饽饽’。
人人都知道白修衍的身子不好,大夫早就断定他活不过二十岁。不知道是史大太太这些年的诚心礼佛感动了菩萨,又或是价值千金的补药吃着起了作用,白修衍居然平安的活过了二十岁,虽然始终不见大好,但胜在也没怎么坏。只不过这些年一直不能下床,人算是彻底地废了。长房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既是史大太太的心尖肉,也是长房唯一的继承人。谁要是能嫁给她,就算下辈子要守活寡,但有了长房的家底傍身,便可以享齐人之福,也算是一桩好处。
蔡二太太动的就是这个心思。要是长房能够和二房联手,睿哥的家主就稳如泰山,任何人也撼动不了。
可惜史大太太也不是个面疙瘩,这些年虽然和蔡二太太没有起过什么争执,彼此默契地维持着面上的和平,但一直坚守着长房的基业,没有让外人占到丝毫便宜。因此蔡二太太一动这个心思,就被史大太太四两拨千斤地应付了过去。史大太太不动声色的对蔡二太太道,“你也知道衍哥这些年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连门都出不了,稍稍受一点儿风寒就要死要活的。阿弥陀佛,也是菩萨保佑,他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到今天。谁家好姑娘愿意嫁给她,那不是在害人家嘛?亏得你这个做婶子的还惦记她,居然要把娘家的侄女嫁过来照顾他,回头我一定要告诉衍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婶子的恩情才行。”
一番话说得平静无波,却让蔡二太太怎么听怎么奇怪,好像史大太太是在故意说自己为了利益不惜坑害侄女一生的幸福,把她往火坑里推一般。
偏偏史大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信佛的关系,一张脸平静得看不出喜怒,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蔡二太太强压住心中的不快,皮笑肉不笑地道,“都是一家人,一边是我的内侄女,一边是我的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边都爱得不行。要是他们两个能成为夫妻,衍哥有了人照顾不说,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少操一些心。”
史大太太面无表情地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今天要不是你提起这个事儿,我这个做伯母的都差点儿忘了睿哥。按理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呢?我娘家倒是有个外甥女,年纪和睿哥正相当,长得品貌端正,秀外慧中,我娘家最近捎信来让我帮着找个好人家。你也知道我如今不怎么理事,出了家里的小佛堂就是去静安寺,彻底地把日子过成了死门子,上哪去找合适的人?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睿哥不错,要是能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睿哥当然不错了,亏你也敢想!
蔡二太太在心里把史大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的笑也撑不下去了,冷着脸道,“睿哥年纪还小呢,男人晚两年成亲也是好的,起码能知疼知热,何况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元德是个四六不管的,现如今全靠睿哥一人撑着呢。他不尽早把生意上的事情理清楚了,家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一副难掩骄傲的口气。
史大太太依旧是之前那副淡淡的神色,心平气和地说道,“这倒也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里的事情不解决了,太早成亲的确不稳当。不过我娘家那外甥女也确实不错,回头睿哥要是准备成家了,你不妨也考虑考虑。”
蔡二太太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史大太太信佛信得脑袋都糊涂了,连这样的天方夜谭也敢往出说,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史家这些年没什么作为,家境早不如从前那些年了。而且山西素来是军事重地,如今乱世中更是军阀四起纷争不断,史家夹在中间日子十分不好过,今天孝敬这个明天孝敬那个的,不过是夹缝中求生存罢了。这样人家的女儿还想嫁给他们家睿哥,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更何况蔡二太太打心眼里瞧不上史家,觉得史大太太自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脸上连个笑模样也没有,肯定是因为命理八字不好,有克夫之相,所以大老爷才那么年轻就去世了的。蔡二太太一想到这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在史大太太这些年一直消消停停的闭门过日子的面上,非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上一通。
自己克死丈夫守活寡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娘家外甥女送到睿哥身边来,是不是眼气二房势头正好,存心要把晦气带过来?
蔡二太太想到这些,对史大太太连面子情也没有了,冷冰冰地道,“也是我多事,这件事儿不过是我随口一提,我娘家哥哥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何况我那个侄女精明能干,颇有慧名,说不定早就定了亲,要真是这样也是她和衍哥没缘分,等我再给衍哥慢慢地寻摸好人家就是了。”
史大太太平静地道,“我先替衍哥给你道句谢,回头给菩萨上香的时候,也给你请一炷平安香,让菩萨保佑你心想事成。”
蔡二太太冷笑了一声,心想菩萨要真是那么灵验,衍哥还用病恹恹地在床上躺着?
一想到自己优秀又争气的儿子,蔡二太太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
最近这两年,蔡二太太和顾家人走得很近,一有女眷出席的场合她的眼睛就不住地往顾家几位未婚的小姐身上瞄,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顾家人对此也颇有微词,觉得蔡二太太的这样明目张胆地给自己选儿媳,倒好像顾家的女儿都是萝卜白菜任人挑选一般。
顾家早些年女多男少,算命的说家里有阴盛阳衰之势,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要衰败凋亡。顾家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特意让人从五台山请了位高僧到家里来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又动格局改了风水。还别说,自从这之后,顾家果然男丁兴旺,近些年女儿反而生的少了。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女儿少了自然就更宝贝起来了。顾家现如今只有三位小姐待字闺中,而且年纪都不大。三位小姐养在顾老安人的屋内,自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顾老安人舍不得她们早嫁,准备多留在身边几年。尤其是近两年闵家的势头正好,那个闵六年纪和三位小姐都合适,又没有定亲,顾家早动了这个心思,三位小姐之中不论闵六看上了哪个,顾家都愿意高高兴兴地答应这门婚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 笑柄
闵六爷少年早慧,年纪不大就接手家业,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闵家这是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居然把家事交给一个小孩子来管,这是担心家业败得不够早不够快啊。
有人说闵老爷被歹人下了咒,已经糊涂到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有人说这是四大家族联手布置的阴谋,肯定有所图谋,说不定上海滩的局势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闵六爷不但顺顺利利地接手了家业,还凭借着聪明才智把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不知跌掉了多少等着看好戏人的眼镜。就连出了名的‘老狐狸’——商会会长苏成先也对他非常客气,见了面兄弟长兄弟短的,让不少人都明白了风向。
闵家……这是要起来了啊。
苏成先老谋深算,能在上海滩这样龙争虎斗之地坐稳商会会长十几年,可见其为人处世精明到了何等地步。不但要平衡各方势力,还要从中取得自己的利益,等同于在虎口取食。行事只要稍有差池,那便是退无可退的死地。可苏成先却能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见缝插针,曲意逢迎,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智和手腕。据说当初管泊远初任上海市市长之时,曾经一度想要大刀阔斧的对商会动手,可惜在老狐狸的面前,他这只初出茅庐的老虎实在太嫩了些,三两个回合下来就被苏成先牵制得动弹不得,商会也成了他眼中的烫手山芋,一时间无可奈何。
苏成先眼见着管泊远少年英雄,虽然是戎武出身,但因为背后有舅舅曾绍权的支持,将来肯定大有作为。苏成先是最懂得把握时势的人,立刻变动了拉拢之心,可惜管泊远自有一股傲气,对他的百般示好不为所动,倒让苏成先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苏成先眼见钱箔不能动人心,很快就起了别的心思。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精明一世,膝下却没有儿子可以倚仗养老,只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苏成先对她们寄予厚望,自小就不惜下重金悉心培养女儿。两个女儿倒也争气,没有让他失望,一个个出落得花朵一般,不但优雅端庄,而且博学多才,精通洋文不说,还都会一样西洋乐器,但凡商会有个晚会舞会一类的,二人必定要登台表演,博得一片喝彩,让苏成先也大有面子,如今是上海滩响当当的名媛。
苏成先有心把女儿嫁给管泊远,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管泊远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跟苏成先搅上关系,对他的明示暗示始终无动于衷。
苏成先在管泊远这边撞到了南墙,又把心思落在了闵六爷的身上。
可惜闵家更是不吃他这一套,闵老爷得知消息后无奈地说道,“小六自小性格乖僻,从来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左二听右耳冒,我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他的婚事肯定得他自己愿意,否则真把他逼急了,到时候出家做了和尚,我就连这最后一个儿子也没了。”
说起闵家也是奇事一件,据说在闵六爷之前,闵老爷总共生了五个儿子,可惜哪一个也没养到成年,全部都早早地病逝了。不少人说闵家当年为了立足于四大家族之中,犯下了太多杀孽,这是老天的报应。事情被传得活灵活现,一个个都仿佛亲眼所见,越说越是不堪。后来闵家遇到难处,家族地位险些不保,那段时间闵家的日子十分难过,外界更是把闵家说得像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要不是作为闵家女儿的闵老夫人嫁去了白家做续弦,闵家得到了白家的援助,现在只怕也没闵六爷什么事儿了。
闵六爷出生的时候刚好赶上静安寺做布施,寺中的老和尚对闵老爷言道,“贵府的煞气太重,祖上一定出过武将,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这罪孽也就记在了后人的身上。要想保住这位得来不易的六少爷,需得让他出家为僧化解前世之怨才行。”
生育闵六爷的时候,闵夫人已经四十几岁,老蚌含珠辛苦异常。闵老爷老年得子,更是珍惜得不得了,怎么可能送到寺院里做和尚?夫妻二人都不愿意,求着老和尚想办法,还答应给静安寺大雄宝殿的菩萨重镀金身。
老和尚听后为难了好一阵,最终决定只让闵六爷入僧籍,但不在寺中清修,不过每年的佛节都要按时去寺中带发修行。
这样的变通自然让人满意,闵家的人对静安寺感激莫名,第二年就出钱翻修了大雄宝殿。自那之后,闵六爷就在静安寺挂了名,法号妙庸。每月的初一十五他都要去静安寺住上两天,吃斋念佛抄写佛经,和一般和尚无异。大概是闵家诚心感动上苍,闵六爷平安健康地长大,闵家也在他的手中越来越强大,俨然超越其他三家,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苏成先接连两次吃瘪,成了不少人眼中的笑柄。理解他良苦用心的人称赞他善于谋略,为了巩固势力连女儿也成了交易的筹码。不理解的人则笑他自不量力,甚至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想攀上管闵两家的人中龙凤。结果女儿没嫁出去,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谈资。苏成先对此表现得异常淡定,似乎管泊远与闵六爷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倒是苏家的两位小姐觉得丢人,好一阵时间没有出门应酬,连商会每年都举办的中秋慈善舞会也没有参加。
让人觉得十分意外。
闵家如日中天,其余三大家族自然也感受到了威胁,但四大家族的局势已经平衡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中间关系错综复发,等闲不好轻动。聪明如顾家,自然顺理成章的起了联姻之心。只不过顾家的脸皮没有苏成先那么厚,有些事即便心里着急,面子上却不好太过主动,免得婚事没成,自己和苏成先一样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
顾家选择的是相对稳定自然的办法,就是但凡闵六爷会出席的名流聚会,顾家的几位小姐也会出席,起码要混个脸熟,要是闵六爷自己动了心,那便不用顾家再费心思拉拢。不过不知道闵六爷是年纪小还是玩心重,直到今天和顾家小姐仍旧保持着相当礼貌的距离,见了面就是正常打声招呼,之后便没有什么动作。而且酒会之中大多只是坐坐就走,既不喝酒也不跳舞,完全就是为了走个过场而已。
第四百七十三章 男风
顾家的人为此伤神不已,顾老安人更是差点儿气出内伤来,“我们顾家的女儿品貌端正秀外慧中,哪一个配闵六不是上上之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不稀罕顾家的女儿,我倒想看看他能选个什么样的!他倒是想娶王母娘娘的女儿,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以后家里不许再说闵家的事情,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上无,小小年纪能承受得起吗?可别在掉下来摔着他!何况这些话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闵家到底过成什么样了谁能知道?说不定这话都是闵家编造出来吹嘘自己人的呢。”
顾家几位大爷满脸苦笑,当着母亲的面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全部答应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他们知道母亲这是责怪闵六眼高于顶,没有看上顾家的宝贝女儿,要说气他们难道就不气吗?那闵六可比他们年纪小了一大截,顾家大爷做他的祖父都不嫌小,偏偏在外面却要和他平起平坐不说,那些势利眼的人对闵六明显比对他还要恭敬客气,他也是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些小人的迎高踩低?
可生气归生气,他们对闵六的本事还是相当佩服的。
小小年纪就能在大人都无法立足的世界中混得游刃有余,各方势力龙蛇混杂,在他眼中却宛若刀剑一般任其运用自如,驱虎吞狼、围魏救赵……妙计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应接不暇,最终让闵家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是所有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只怕闵家百年历史中,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奇才怪胎。
而关于闵六的传言,虽然常常被夸大了数倍来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手段高明,智计无双,最重要的是有勇有谋,知道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退。面对风云变幻的局势,总能未雨绸缪,而且算无遗策,这也是闵家能够趋利避害的重要原因之一。
更不用说他和洋人的那一层亲密关系。
现如今说起上海,只要能和洋人攀上话,腰板就要比寻常人硬上三分。别看洋人对人礼貌客气,但骨子里的疏远也让人亲近不得。也不知道闵六是走了什么路子,居然和洋人对上了眼,洋人对他信任十足,简直拿他当自己人看待,闵六出入租界连个拦路的人都没有。如今西洋贸易盛行,尤其是广州一带,从国外运来的货物新鲜有趣,虽然价格不菲但只要一经上市就被抢夺一空,谁家的铺子能拿到洋货,那就不用再愁生意了。
其中尤以西洋自鸣钟最为抢手,据说当年有洋人使节拿它做贡品献与乾隆皇帝,乾隆喜不自胜,宫中收藏不少名贵珍品。西洋钟表做工精致灵巧,而且机关巧妙,是许多名流富豪的最爱。商会会长苏成先便喜爱收藏西洋钟表,家中不但有近年生产的好物,早前朝廷覆灭,宫中的宝物外流入世的时候,他也顺便入手了不少好东西。
四大家族都看准了洋人这块肥肉,可惜没等顾、白、姚三家动手,闵家便轻而易举地打通了关系,不但和洋人签订订单拿到了货物,海关那边更是打点得清清楚楚,洋人主动和海关交涉降低了关税,闵家的货物简直就是白菜价进,黄金价出,每年就这些洋货的收支就够其他三家一年赚的了。
顾、白、姚三家当然眼红,可除了眼红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从广东上货,赚一点点差价便是好的,要是运输途中再出什么事故,更是要自己搭钱补偿这个损失。闵家两年前开业的西洋钟表行如今已是整个上海滩最令人眼热的地方,就是南京那边的高官想要送豪礼打通关系,也要提前跟闵家打好招呼,留下最精美最昂贵的那一台。
每每想到这里,顾家大爷更是坚定了要和闵家联姻的想法。
顾家几位爷们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话题也总是不断绕着这件事儿来回打转。
顾家二爷道,“要我说,该拉下脸的时候就要拉下脸,总这么端着,闵家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心思?苏会长的办法虽然是激进了一些,但也最有效用。我们总是这样慢条斯理的,等回头闵家和别人家定了亲,咱们后悔药都没处买去。”
顾家大爷为难地道,“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我也是怕这件事儿走了明路万一要是没成,这三个孩子以后怎么出门啊?”
“这有什么的?”顾家三爷爽快地道,“咱们家就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才举步维艰,什么事都办不成。遇到事先想到的就是不行,事情还没办,就先被我们自己人否决了。事到如今不进便退,我们也该努力试试看才对。就算不成也没什么,上海滩什么笑话没有?今天笑话我们,明天又笑话别人。我宁可被人笑话攀亲不成也不想有朝一日家道中落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
顾家大爷听后点了点头,“老三的话不无道理!”
几位爷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还没等付诸行动,闵家那边先爆出了消息。原来是外人传言闵六爷喜好男风,所以这婚事才一直没有定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回顾闵六以往交情甚好的人,几乎清一色的男人,不得不让人起疑心。尤其是他与彭家二少爷的关系,简直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彭家要不是有闵家在后面帮忙,也不可能短短几年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家一跃成为顶流。闵家和彭家过去老一辈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肯毫无保留的帮助彭家,结合着闵六的男风传言,大家仿佛都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如此啊……
不少吃瓜群众恍然大悟,仿佛看穿了闵彭两家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一个个兴奋不已,把这件事夸大了数十倍来说。甚至为了闵六和彭二谁上谁下争了个不可开交。
更有不少人背后指责闵家仗势欺人,把彭二正儿巴经一个小伙给掰弯了。而老成持重的人诋毁彭家为了上位不惜出卖儿子,实在令人不齿……
因为事关两个家族,这件传闻一经爆出就迅速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连当年苏成先女儿被拒绝也被翻出来重新嚼了一遍。
在这种情势下,顾家怎么好再去提及联姻的话题?这件事也只好被按住了不说。
第四百七十四章 盼望
往年王德全来杭州盘账,都是黄氏从中帮忙,不然以唐氏的性子,只怕连账本都看不明白。不过今年年前的事情特别多,黄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为年后家里去徐州给唐学荛提亲做准备。又是聘礼又是盘缠行囊,这一样一样的,唐氏这边便有些顾不上了。黄氏灵机一动,想到了唐学萍。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在管账上非常有天赋。举贤不避亲,黄氏和唐氏商量了一番,便派崔妈妈去了张家一趟,准备把唐学萍接回来给姑姑算两天账。
唐学萍才嫁到张家没多久,每天和张自力如胶似漆的,正是最恩爱的时候。以往张自力都是一大早就去铺子里忙活,可现在却依依不舍地不愿意出门。张太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事都没有让儿媳妇来管,正好多留给他们小两口一些甜蜜的时光。
人这日子都是不经过的,足不出户的女人更是不容易。以后生儿育女,家里的柴米油盐,零碎小事……张太太自己一路走过来,特别的有感受。贴身妈妈劝她早点儿放手的时候,她还感叹着说道,“张家统共就这么三两口人,这管家的权责我是真没放在眼里,也不是非要拿出婆婆的款来压着学萍。我是看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想让他们能有时间多待在一块。等再过一阵子,我就把管家的权利交到学萍的手里,也像唐老夫人似的,做个什么都不管的聪明婆婆,好好地享一享清福。”
贴身妈妈笑道,“您现在说这些只怕还为时过早,等少奶奶有了身孕,您这做了祖母的人还能享清福?肯定会紧张得不行,什么都要抢在头里张罗才行。”
张太太听了一笑,“你说得也是。咱们家的人实在太少了,我只盼望着学萍能多给自力生两个孩子,最好第一个是女儿,后面的是儿子。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长大了还可以帮着教养弟妹,老话不是也说先开花后结果吗?”
贴身妈妈道,“看看您,听风就是雨的,我这才提了一嘴,您这边就已经计划着生几个了。”她替张太太倒了杯茶,认真地说道,“大少爷是个能干的人,家里的买卖交到他手里的这些年,可比老爷经手时红火多了。而且大少爷年轻,精力旺盛,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的。外人不也说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肯定能振兴家业吗?您就看着吧,以后咱们张家一定会蒸蒸日上,福运连连的。大少爷要是不多生几个还真不成,到时候守着这么大的家业,一个孩子哪能顾全得来?起码要有两个兄弟帮忙啊!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少爷这一辈要是有两个兄弟,他现在早就大展拳脚大干一番了!”
张太太道,“我也是这么想,你说我年前要不要去寺里给学萍上个香?让菩萨保佑她早点儿为自力开枝散叶。”
贴身妈妈道,“年前正是最忙的时候,您走得开吗?要不我去给您跑个腿?”
张太太立刻摇头道,“那怎么行呢?给菩萨敬香最重要的就是诚心,哪有让人代劳的道理?最近手头的事情的确多了些,不过要是趁着午饭的工夫出去一趟,倒也不打紧。谁家那么没眼力见,非赶着人吃饭的时候来?”
贴身妈妈道,“可这样一来,您就没工夫好好吃顿饭了。”
“这算什么事儿!”张太太大手一挥,不太在意地说道,“饭什么时候吃不行,少吃一顿也饿不出毛病。要是家里能添丁进口,我比吃什么都要高兴。”
贴身妈妈理解张太太的心情,笑着道,“可也是,您都等了这么多年,已经等得望穿秋水,再也不耐烦等下去了。”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稍稍显得有些犹豫。
张太太一见顿时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要是我有什么一时想不到的,你要记得提醒我才行。我现在也是做婆婆的人了,要是哪里出了错,会让儿媳妇笑话的。”
贴身妈妈便道,“您去寺里上香的事最好还是瞒着少奶奶得好,只怕她现在心里也记着这件事儿呢,要是看到您为这个奔走,她肯定比您更着急。她还年轻,和大少爷的感情又好,没得为这事儿着急上火的,反而不容易怀上。”
张太太听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的确如此。万一让她觉得我是在催她,那不就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好意吗?我看咱们还是偷偷得去,谁也不告诉,就连老爷我也不说。免得他又长篇大论的教训起我来了,他自从上了年纪之后,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古怪了,抓到个人就没完没了地说,也不知道从哪找来这么多的话,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啊。我不爱听他啰嗦,没看我最近都不怎么往小书房那边凑嘛!”
贴身妈妈笑着道,“老爷这是亲近您呢。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大少爷也成家立业了,再过两年您和老爷可就要做祖父祖母了,他现在肚子里有话,除了您还能对家里的谁说呀!”
张太太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可也不能次次都这样,我这好好的耳朵都要被他磨聋了。”
贴身妈妈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张太太道,“回头你去跟门房的人提前知会一声,找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咱们偷偷去偷偷地回,最好人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儿。你让他们把马车给我准备好,我可是随时就要用的。而且也别拖得太久,年前香火旺盛,这个时候去求菩萨肯定灵验,看看就安排在这两天吧。”
贴身妈妈答应了一声,“您放心,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儿安排好的。”
张太太非常地高兴,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身边跑着几个可爱机灵的孙子孙女,一个个争着抢着的叫她祖母。
没想到贴身妈妈在门房刚和下人刚交代了两句,远远的便看到崔妈妈快步走了过来。贴身妈妈哎哟一声,急忙迎了上去,“我的老姐姐,这是吹的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过来了?怎么着,是不是最近不忙了?”
崔妈妈亲热地抓着张太太贴身妈妈的手道,“快别提了,事情一件跟着一件,连让人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年后我们家大少爷又要定亲,家里正为聘礼忙活得不可开交呢。”
“那有什么忙的。”贴身妈妈不以为意地道,“黄夫人是个心思玲珑的主,走一步想百步,这几个孩子的嫁妆聘礼只怕早年间就已经预备出来了。如今不过是再看着往上添置几件,能有什么可忙的!”
崔妈妈道,“话是这样说,但真要忙起来也没个头绪。尤其还赶上了过年,年节礼就是头等大事,谁家的当家主母不为这个愁得直掉头发?”
贴身妈妈见她说得有趣,笑着道,“那倒是,一年到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在别的地方出错也就罢了,要是年节礼出了纰漏,那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不瞒你说,每到年关岁尾,我们家太太连觉都睡不好,说梦话都是在算计年节礼的细节。”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张家的大门。
第四百七十五章 帮忙
贴身妈妈问道,“老姐姐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你是个大忙人,等闲不会出门,是要见我们家太太还是要见少奶奶?”
崔妈妈说着玩笑话,“我两个都见成不成?干嘛非让我选一个,不见哪个我都不愿意。”
贴身妈妈笑道,“那有什么不成的。”领着她先去见了张太太。
张太太见贴身妈妈这么快就回来,刚要问问安排得怎么样了,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崔妈妈,这话便没有出口。崔妈妈上前给张太太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听说是要请唐学萍回家帮唐氏盘账,张太太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行啊,难得孩子她姑姑信得过,就让学萍回去帮些小忙。不过这工费可是要另算的,可不能给我算少了。”
崔妈妈笑着道,“那是一定的,哪能白用您的人呢。”
张太太哈哈大笑,“哟,这么快就成我的人了?你不说我还没想到,那这工钱也都交到我的手里,全当是我的私房钱,以后偷着溜出去买个胭脂水粉的,也不用伸手跟我们家老爷张嘴要了。”
这就是在说笑话了,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张太太对贴身妈妈吩咐道,“你领崔妈妈去学萍那里,让她自己看着安排。眼瞅着就到年关了,上海白家那边只怕也是一堆的事儿,管事的不能待太久,赶紧把账都理清了,管事的也好早些返程。”
想得非常周到。
贴身妈妈答应了一声,走之前还特意冲张太太挤了挤眼睛。
张太太明白她的意思。两个人之前还商量着去寺院里敬香的事要如何隐瞒唐学萍,没想到她转头的功夫被请回了唐家帮忙,这下两个人出门也能大大方方的,不用再像做贼似的了。
她觉得这都是老天在帮忙,心情非常的好。
贴身妈妈送崔妈妈去了张自力的院子,唐学萍正躺在湘妃椅上看书。翠屏正在给屋子里的陈设扫尘,一见到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妈妈怎么一起过来了?我去给你们泡茶!”
贴身妈妈一把抓住她的手,满意地说道,“翠屏姑娘别忙了,我那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你把崔妈妈照顾好,我得赶紧给太太复命去。”
唐学萍听到声音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崔妈妈非常地意外,亲切地问道,“您过来怎么也没提前让人带个信?”又请贴身妈妈进来坐。
贴身妈妈笑道,“夫人先前还有吩咐,我就不坐了,把事情抓紧办了才是正经。”
唐学萍知道她是个大忙人,婆婆有什么事都要安排她去做,所以不敢再留,亲自送了她出门。贴身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感激万分地退了出去。
她惦记着张太太之前的吩咐,脚步轻快地往门房走去。一路上想到翠屏那爽利能干的样子,而且办事落落大方的,身家背景也很干净,贴身妈妈就万分满意。
贴身妈妈的儿子和她的年纪正相当,如今正在张家的铺子里做伙计。贴身妈妈有了这样的心思,琢磨着什么时候和翠屏透个音问问她的意思才好。只是这话却不能由她来说,得找个中间试探的人……
找谁好呢?
贴身妈妈犯了难,左思右想地没了主意。眼瞅着到了门房,她赶紧收起心思,把张太太的吩咐和门房的人叮嘱了一番。
被看中了的翠屏还什么也不知道,忙着给崔妈妈倒茶找点心。
崔妈妈看唐学萍气色正好,一张粉团似的脸可比二月枝头桃花的花瓣还要娇嫩。知道大小姐在张家过得好,崔妈妈欣慰地对翠屏道,“你别忙了,我什么也不吃。”又对唐学萍道,“大小姐的脸色好,可见张家的水土养人,大姑爷对您可好?”
唐学萍羞涩地点了点头,“很好。”
崔妈妈也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懂。
唐学萍被她笑得浑身都不自在,只好问道,“妈妈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崔妈妈便把黄氏的话转达了一遍。唐学萍见张太太都爽快地答应了,便道,“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就是算盘打得还行。既然姑姑信得过,那我就回去帮着看一眼。”
崔妈妈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唐学萍让翠屏找出给娘家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崔妈妈笑着道,“明儿大小姐回去自己带着,夫人和老夫人看了只会高兴。她们虽然不说,可心里都惦记着你呢。知道你过得好,那就比什么礼物都重要。我就不在中间传这个话了,笨嘴拙舌的要是少了一句半句的,岂不耽误了大小姐的心意?”
唐学萍一想也是,索性不再坚持。
倒是翠屏微笑着说道,“崔妈妈要是笨嘴拙舌,天底下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
唐学萍将崔妈妈送到了门口,等她走远了之后,这才转身去了张太太那里。
贴身妈妈正在和张太太小声商量着出门去寺院的事,“门房都是群机灵鬼,我一说太太要悄悄地出门,他们什么也没问得满口答应了下来。还说夫人出门时提前打声招呼,保准把车马都准备好。”
张太太点了点头,眼见着唐学萍走了进来。
张太太问道,“崔妈妈回去了?怎么也没留着吃个饭?”
唐学萍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她说完话就紧赶着回去了。”
张太太道,“幸好有这么个老城忠厚的人在你母亲跟前儿帮着分担,不然所有事都压在你母亲头上,就是再麻利的人也未必能撑得住。家里的事情看着轻松,但真管起来细枝末节琐碎得让人直操心,等你将来接手了家里的事情就知道了,可一点儿没有吓唬你。”
唐学萍温柔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贴身妈妈在一旁感叹着道,“您说那些高门大户的管家太太每天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家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么多的事儿,她们难道就有三头六臂不成,怎么能顾全得过来?”
张太太笑道,“那些大户人家的事情的确不少,可手底下的能人也多呀。你以为像咱们家似的,零零碎碎的小事全都要找到我的头上来啊?越是那讲究的人家规矩越多,下至粗使婆子小丫鬟,上至管事娘子和各房的妈妈,上头再有一个总管事的,这一层一层的等到了管家太太面前时,也只剩下几件大事等着她开口拿主意了,不然手底下养那么多人是干什么使的?我跟你们说,大户人家的管家太太轻巧着呢,一点儿没用的心都不用操。反倒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上不上下不下的事情最多。”
唐学萍认真地点了点头,觉得张太太说得很有道理。
张太太却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深说,也是怕把儿媳妇吓到了,以后管起家来束手束脚的放不开。她语带深意地提醒唐学萍道,“既然是娘家姑姑找你帮忙,你明吃了早饭就跟自力一起出门,让他把你送进门再去铺子。中午就在娘家吃,等晚上再让自力把你接回来。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句话要事先提醒你。你姑姑手头的账目关乎到白家的利益,这里面的事情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略有耳闻。家业交给别人打理,总是不如自己盯着,中间难免有些纰漏,何况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是白家的人肯上心,下头的管事肯定也有自己的私心。这里面的事情十分复杂,就算是唐家都不能插手,更别说你了。太平这么多年了,只等着你弟弟白修治再大一点儿回到家里彻底接到手里来就好了。盘账的过程中就算真看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要点明,找个机会私下里提醒你姑姑一句,或是告诉你母亲就是了。免得你年轻不知事,忙没帮上,反而还替你姑姑把人给得罪了,这样反而不好。”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利害
唐学萍虽然不爱张扬,但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理解婆婆话中的深意以及关爱。她感激地说道,“您放心,我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什么样的话能说能什么样的话不能说,我心里还是知道的。说是回去帮忙,实际上也不过在旁边盯着点儿罢了,我是不会多嘴多舌乱说话的。免得这个时候引出这么矛盾来,让姑姑夹在中间不好做。”
张太太见她如从聪慧,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十分高兴地笑道,“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既然如此,明儿一早你就跟自力一起出门,让他把你平平安安地送进家门再去铺子。中午就在娘家吃,等晚上了再让自力去接你一同回来,我准备好晚饭等你们回来吃。管事的既然敢捧了账本来对账,不管真实情况如何,面上肯定会做得很好看,就算是在这行当里摸打滚打了几十年的掌柜也未必能看出什么猫腻来。如今家业都在外人的手里握着,有些事能退则退,没必要非要争这一时之气,一切只等你弟弟治哥正式接手就好了。”
唐学萍道,“我姑姑虽然看着柔弱,但后面还有我祖母帮衬,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应该是明白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些年一点儿动静没有。”
张太太点头道,“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泰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这个时候真起了什么矛盾,治哥接手家业的时候也必然要多些坎坷。你姑姑是个明白人,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会咬牙忍着的。”
唐学萍道,“要是有恰当的机会,我也会提醒姑姑两句,让她放宽了心。不过你也知道我姑姑的为人,素来是个心宽的,只怕根本就没往这上面想,反倒是咱们杞人忧天了。”
唐氏的确是个‘难得糊涂’的人。
张太太对儿媳的态度十分满意,越看越觉得和自己的儿子般配,满脸灿烂的笑容,任谁见了都知道她是打心眼里高兴。
贴身妈妈在一旁道,“夫人就是爱操这些没用的心,少奶奶什么不明白?您就放宽心吧,肯定不会给您丢人的。”
张太太笑着道,“难怪老人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小时候可不懂这些,这都是后来成了亲,一点一点学到的。这会儿的孩子可比我那时候强多了……”转念想到自己的女儿张芸娘,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话也不能说得太全,芸娘干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如今儿子不但已经成家立业,还娶了貌美聪慧的妻子,夫妻俩的感情也特别的好,是难得的良缘。张太太没什么可担心的,心思全都落在了云英未嫁的女儿身上。
只要一想到女儿沉默寡言又害羞腼腆的性子,她便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唐学萍见状连忙安慰道,“芸娘是个温顺乖巧的好孩子,将来肯定会嫁到好人家的,您不用惦记。”
张太太摇了摇头,苦笑道,“话是这样说,但又怎能不惦记呢?你说她这糯米团子一样的性子,什么样的婆家会喜欢?乖巧懂事自然是好,可一味的退让隐忍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好?有些事她自己拿不下起来,别人就算着急也没办法呀。”
唐学萍道,“人和人之间都是要看缘分的,相信老天自有安排。何况芸娘心地善良,老天肯定会格外眷顾她,不会让她受磋磨的。”
“但愿如此吧。”张太太淡淡地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下去破坏心情,而是拉着唐学萍的手去看了年节礼的准备和安排。这些事情将来都是要到唐学萍手里的,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婆媳两人一直忙到傍晚才散。
等晚间陪丈夫张自力吃过了晚饭,小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谈,唐学萍把明日要回娘家帮唐氏盘账的事情向他说了。没想到张自力听后,也像张太太一样提醒了她几句,“姑姑久居内宅,性子柔弱,账面上的事情未必能看得那么透彻。你却是个聪明人,如果盘账的过程中真的看出了问题也不要明说,或是私底下告诉姑姑或是对岳母名言,总之不要当着白家管事的面儿捅破了,免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唐学萍笑着道,“我知道,难道我连这个还不明白吗?”
张自力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萍儿,你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深宅大院里的勾当远要比你我知道得更为厉害。这些年我来往于上海杭州两地,姑姑和白家之间的关系也略有耳闻。当初姑姑从白家出来的时候,三房的产业便全部交到了外长房白元则的手里。要说这个人选定得可谓精妙,白元则的口碑非常好,为人刚正不阿,是白家上一辈里难得的好人。钱帛动人心,这要是换作旁人,三房这么大一块肥肉,就算不能一口吞进肚子里,也要使劲心思慢慢蚕食,姑姑回到唐家这么多年,就算一天吃一小口,三房的产业又能剩多少?不过白元则这人是个异类,上海滩对他的评价也是云泥之别。敬重他的说此人有君子之风,行事坦荡从不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是难得的正直之人。那些瞧不上他的人则说他装模作样,过着吃糠咽菜的日子,却还要硬装大尾巴狼。可不管外人怎么说,这些年三房的产业还是完好无损地保持到了今天,可见白元则也是个有真本事的,经商做买卖上不比姑父差多少。只不过这其中有什么利益纠葛,外人就看不出来了。”
唐学萍听着皱了皱眉,“那你说……等治哥回上海接手家业的时候,白家外长房会轻轻松松地把产业如数交出吗?到时候不会又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吧?”
“这个嘛……”张自力犹豫道,“不好说。以白元则的为人处世来看,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占人财产的事情。但三房的产业实在太诱人了,谁又敢保证他不会起别样的心思呢?而且之前去上海的时候我曾经听人说过,如今外长房在内房的压迫下,日子已经非常的艰难了。要不是靠着三房的产业勉强支撑,估计早就被内房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还有……你不要忘了,当初姑父走得突然,之后没多久姑姑又受人陷害,在白家不能立足。姑姑是什么人我们是清楚的,她自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当年之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布局陷害,这个人是谁,这么多年了,白家可一点儿下文没有。不说白老太爷仙逝多年,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似乎也从来没想过为姑姑翻案。上海滩藏龙卧虎,白家当时能列居四大家族之首,有发号施令之权,可见白老太爷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姑姑的那件事十分蹊跷,他不可不能看不出里面的诸多疑点,可他却什么也没说,甚至认准了姑姑的罪行,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留。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布局的人是谁,有心想要护短保护?”
第四百七十七章 分析
唐学萍震惊地看着丈夫,但她脑筋反应极快,立刻便道,“要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内房的人。当时白家内外房的局势水火不容互相牵制,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白老太爷不可能保护外房的人,如果这件事是外房做的,他肯定会借此机会把事情闹大。我曾经在祖母那里听过一嘴,白家内房势大,白老太爷大权在握,又有姑父从旁协助,外三房必须要抱成了团才能勉强抗衡支持。只要打垮其中一房,外三房的联盟一破,外房再没有和内房对峙的资本,内房大获全胜正是白老太爷想要看到的,他为什么不做呢?”
张自力没想到妻子还有这样机敏的一面,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而且句句都在理上,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望着眼前美丽的妻子,张自力一时间情难自禁,直接将她拉入了怀里,“你可真是个小宝藏,快告诉我,你还有多少财富等着我去挖掘?”
事发突然,唐学茹毫无防备,软软的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她惊呼一声,羞得满脸通红。
翠屏在外间听到了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忙走进来想要看看情况。一见唐学萍张自力两个人抱在一起,她连忙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心还跳个不停。
大小姐嫁得好,日子过得也甜蜜幸福。
她微微一笑,坐在回廊下继续打着络子。
唐学萍嗔怪地说道,“你吓了我一跳!”
“我的错!”张自力轻轻地拍扶着她,“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唐学萍温柔一笑,耳畔传来的阵阵沉稳有力的呼吸声让她迷醉,她连忙震了震精神,认真地问道,“你说我刚才讲得有没有道理?”
张自力点了点头,“当然有道理。不过白老太爷这个人很难琢磨,我在上海听过他的不少事。别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白老太爷的肚子里怕是能开一个造船厂。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就连闵老夫人这个枕边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所以两个人才相敬如宾,白老太爷最后仙逝的时候,闵老夫人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上海滩的人都说闵老夫人冷血无情,也有的说白老太爷曾经做过对不起闵老夫人的事情,两个人结成了大仇,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甚至还有人说白老太爷的死都和闵老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被她下了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害死的。”
唐学萍道,“这怎么可能?白家的人又不是傻子,要真是中毒死的,尸体上怎么会看不出来?一定是外界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根本就没有依据。”
张自力笑道,“人不就是这样吗?说话的时候只要动动嘴就行了,又不用负什么责任。反正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他轻轻一顿,继续道,“但当时白家内房情况也很特殊。长房大老爷死了多年,撇下一对孤儿寡母的,不论白家是谁当家,都和她们娘俩没什么关系。按理说在二房和三房之间,长房想必更看重三房,毕竟和白元德相比,姑父宅心仁厚是出了名的,姑姑也是菩萨心肠的人,三房当了家肯定会善待长房,起码能保证她们娘俩的生活,但要是二房当家……”张自力笑着道,“长房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
唐学萍道,“听我母亲说,白家二房的蔡二太太泼辣厉害,就连二老爷对她都异常敬重,她娘家这几年又稳中有升,蔡二太太的腰板很硬,家里家外都没人敢得罪她。”
张自力道,“这么说来的话,能动手的人差不多也只有二房了。姑父一死,白家内房就只有白元德一人能够继承家业,白老太爷就算再看不上,也不可能把家业传到外三房的手里。要说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把姑姑逼得无路可走,最终只能从白家的明争暗斗中退回到杭州生活,倒也不是不可能。”
唐学萍道,“我姑姑和我母亲都是这样想,觉得发生在姑姑身上的事一定是二房下得手。白老太爷不在了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治哥,等他将来回到白家站稳了脚跟,总要想办法替母亲洗刷冤屈的,总不能让姑姑背负这件莫须有的指责到老吧?将来有一天姑姑也没了,她怎么有脸与姑父合葬并骨?姑姑这些年的身子一直不好,但却始终撑着一口气,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能够平冤昭雪,挺胸抬头的回到白家。”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
张自力虽然没见过白修治,但想到他一个文弱书生,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外读书,但对商场上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了解,就算能够顺顺利利地接手家业,也未必能够将事情全部理顺。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外长房,中间所涉及的事情太广,未来他会走到哪一步,实在难以预料。
他淡淡地说道,“总之你记着我一句话,白家那边的事情十分复杂,这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这次回去帮姑姑盘账,只当是替她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有些事千万不要较真。万一这个时候得罪了外长房,说不定会影响到治哥的将来,你是聪明人,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是不是?”
唐学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明白。”
张自力轻轻松了口气,又问道,“治哥什么时候回上海,家里定了时间没有?”
唐学萍道,“没有,只说要等他把学业完成。我祖母说人从书里乖,多读些书,人也能有些见识,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张自力道,“话是没错,可书里的东西是死的,这世上的行事法则却是活的。有时候只读死书是没用的,还是要学以致用才好。上海滩是龙盘虎踞之地,白家又在四大家族之中,事事惹眼,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治哥这一路上只怕举步维艰,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依我说与其都这个年纪还在读书,倒不如让他赶紧明白商场的规矩,起码接手家业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唐学萍道,“这件事儿总归是要我姑姑自己拿主意,她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这件事儿还得跟祖母提前知会一声,大家也好有个准备才行。”
“那是一定的。”张自力道,“等过几日寻到合适的机会,我也会跟岳父说一声的。白家也不是说回就能回的地方,什么时候回要怎么回,都要细细地安排算计才行,宁可我们多想一些,也不要毫无准备,到时候治哥面对复杂的局势,只怕他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 唠叨
唐学萍也有几年没有见过白修治了,对于丈夫说的这些都不太清楚,因此也没有深说。
小夫妻二人商量了一阵,直到夜深了这才吹了灯歇下。第二天一早,两人用过了早饭,一起出门去向父母辞行。
没想到张老爷正拉着张太太唠叨,“岳母那边的年节礼你送出去了没有?再过两天就要封河道了,你可别拖来拖去的忘了这件事。自力成亲的时候,岳母不顾年事已高过来参加,实在是辛苦极了,你记得多备些药材和补品送回去,老人家身子不好,这些都是平时就能用得上的。”
张太太一脸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这还用你交代,早就送回去了,约摸着这两天徐州那边就该收到东西了。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往年也没见你对这些琐碎的小事如此上心,今年是吹了哪门子的邪风,开始连这些小事也开始过问起来了?何况哪有年节礼送药材的?听着就不吉利,我那不是找打吗?”
张老爷叹道,“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帮你分担分担吗?”
张太太忍不住笑着瞪了丈夫一眼,“这时候来精神了,早干什么去了?”
张老爷嘿嘿傻笑,“早些年铺子里的事情就够我忙活的了,我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如今自力能够独当一面,我也算彻底闲下来了。以后就帮你分担家事,也免得你一个人操劳太过,再累坏了身子。”
过去自己可比现在还要累,也没见他有这样温情关心的时候。
“呸!”张太太无语地吐槽道,“你可算了吧,好端端地无事献殷勤,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张老爷道,“你看看你,我不关心你的时候你说我不懂得体恤要生气,如今关心起你来了,你又说我没安好心,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对你了,反正怎么做都是错的,简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两个人对着说起了歇后语。
张太太笑道,“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家里的事情有我和儿媳妇呢,不用你操没用的心。等再过段时间我就把家业都交给学萍,也和你一样做个甩手掌柜,再也不管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了。”
张老爷听妻子提起这个,赶忙提醒道,“你既有这个心,今年送年节礼的时候怎么不把学萍那孩子带在身边指点一下,也得让她提前熟悉家里的人际关系,将来接手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张太太笑着道,“急什么?谁还能一口吃个胖子不成?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我总得一点一点地告诉她吧?何况两个孩子才成亲没多久,正是甜蜜恩爱的好时候,我何必这时候把家业都给她,让她操心费力的,小两口反倒没了时间腻味?你就不想当祖父啊?”
张老爷哈哈大笑,“怎么不想?老实告诉你,我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好了。”
张太太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
“那还有假?”张老爷得意地道,“你以为我最近在小书房里关着门忙活什么?就在研究这件事儿呢。”说着便把自己想好的名字得意洋洋地说与张太太听。
两人正在小声嘀咕着,张自力和唐学萍携手进了门。
张老爷和张太太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题,张老爷更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面目和善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唐学萍要回唐家的事情他还不知道,所以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张太太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忙着忙着就忘了跟他说这件事,连忙道,“他们两个要出门,所以才早了点儿。”
张老爷也没有多问,叮嘱了两人几句,张自力与唐学萍向父母行礼告辞,一起出门坐上了马车向唐家而去。
等两人走后,张老爷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张太太便把唐家请唐学萍回去帮唐氏盘账的事情对张老爷说了。张老爷听后皱了皱眉,“唐家姑太太那边的账目可不容易理,学萍没什么经验,能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吗?”
张太太道,“你就放心吧,昨天我已经提醒过她了。听说昨儿晚上她和自力两个人也说了半宿,学萍又是个聪明孩子,肯定知道该注意些什么,你就不要担心了。何况黄夫人也不是那心里没算计的人,要是这里面真有什么文章,她怎么可能请学萍回去帮忙呢?宁可自己上手,也不会烦扰女儿的。”
张老爷点了点头,“也是。”又交代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你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感觉自己都不像张家的人了,你们有什么事儿都不对我说,弄得我像是个家里的摆设,只会吃干饭!”
张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
“知道啦。”张太太好笑地道,“这次也是我忙忘了,下次不论什么事儿,肯定都跟您这个当家人说一声,免得你觉得我们起了异心,连你这个当家做主的也不放在眼里了。”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张老爷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不管怎么说,我在外面走动了这么多年,建树是谈不上,但经验却还是有一些的,真遇到个什么事儿,我也能帮你们出个主意什么的。”
张太太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笑着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真碰上大事儿,我肯定要和你商量的。到时候就算你想明哲保身,我还不答应呢。”
张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力本身就是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如今又成了家,已经是个大人了。可越是这样,行事的时候越要慎重才行。你要知道,人走得越高,盯着你的人越多,稍有差错便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半生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别的忙帮不上,帮着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有些事儿不怕商量,就怕独断专行,你不要把我的话当笑话,要真的往心里去才行。”
张太太见丈夫说得慎重,连连答应道,“你放心吧,我记着了。”
张老爷这才放心,吃过了早饭之后,又跑去小书房里研究孙子孙女的名字去了。他之前起的几个张太太都不太喜欢,觉得不是太绕口就是太普通,听着还没有张自力顺口。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哪有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
张老爷准备全部推翻重来,这些日子怕是又有得忙了。
张太太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连忙把贴身妈妈叫了过来,“你快去把敬香的东西都准备好,等一会儿咱们就走。”
贴身妈妈诧异地问道,“不等到中午了?”
张太太道,“我这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哪还能等那么久,椅子都坐不住了。咱们赶紧去赶紧回,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贴身妈妈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是,那我这就下去准备。”
张太太再三催促道,“快去快去!另准备些香油钱,我顺便给家里的人都点盏长明灯,保佑咱们来年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贴身妈妈笑着快步下去准备,没一会儿就把东西都装好了。张太太再也等不下去,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坐着马车直奔灵隐寺而去。
第四百七十九章 提议
唐学萍则由丈夫陪着回了娘家。
马车才刚停稳,她就听到车外阿顺兴奋的声音,“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吗?”
没等唐学萍开口,张自力已经揽开车帘笑着答道,“是你们家大小姐回来了!”又对唐学萍道,“你这人缘真是不错,才出嫁了几天,家里的人就开始想念了。我晚上早点儿过来接你,咱们回去一起用晚饭,你别一个人提前吃完了,不然我也会想念你的。”
唐学萍瞪了他一眼,“大门外人来人往的,你可正经些吧。”
张自力嘿嘿一笑,率先跳下了马车,又伸手扶着唐学萍下了车。本就在门房嘱咐事的黄氏先前听到了阿顺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看这个姑爷也就更顺眼了。
唐学萍看到母亲,羞涩地叫了声妈。
倒是张自力,坦坦荡荡地向黄氏行了礼,“岳母,您怎么迎出来了?”
黄氏笑道,“我正在门房说事儿呢,刚好听到你们来,可不是专程迎你们的。”
张自力道,“我就说呢,我们怎么受得起?”
大家一起进了门,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这边的早饭才刚撤,下人们鱼贯而出,屋内的唐老夫人和唐氏、白蓉萱则悠闲地喝着茶。
唐老夫人问道,“今年治哥又不回来,这孩子出了门就像生了翅膀一样,心都野了,亏得我们日夜悬心地惦记着他,他可倒好,一点儿也不想着我们。”
唐氏道,“路途遥远,加上世道也不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这才刚好,您可别拿话挑弄我,不然我这晚上又睡不着觉了。”
唐老夫人道,“好,我不说啦。不过这账可是要记着的,等治哥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唐氏微微一笑,没有接口。
白蓉萱则紧张地道,“南京离上海要几天的路程?等过了年天气转暖,要是能有机会让吴介走一趟去那边看看哥哥就好了。每次都是在信里听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说得是不是真话,有没有认真读书好好吃饭。不看到真人,我总是有点儿不放心。”
唐氏道,“你哥哥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怕他不认真,就怕他太认真,要是为了读书把身子熬坏了,以后可怎么找补得回来?”话是这样说,但她也对白蓉萱的提议非常心动。唐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心里实在惦记得不行。她没办法出远门,但要是家里人能过去看一眼的话,也能让她安心不少。
只不过吴介才来唐家没多久,更没有出过远门,唐氏对他有点儿不放心。
“吴介……他能行吗?”
白蓉萱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就没想到母亲能够这么轻松地答应。不过听到母亲的话后,她顿时来了精神,激动地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吴介最近这些日子很有长进,办起事情来一板一眼的,比刚来的时候强多了。而且他将来可是要跟着哥哥的,要是能提前熟悉一下,哥哥将来用起他来也会特别的得心应手。尤其是要放手出去历练一番,否则以后跟在哥哥身边,遇到事畏首畏尾的,那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替吴介说着好话,眼神里写满了期待。
唐氏犹豫着道,“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路途太远了,而且路上也不太平,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怎么向吴妈交代?”
白蓉萱道,“虽说不太平,但也没到不能出门的地步,不然那些商家的货物都是怎么四下流通的?而且哥哥过年时还要去苏州游玩,可见江苏那边因有南京这个要地撑着,周围还是很太平的。”
唐氏沉思起来,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儿。
白蓉萱心跳都加快了不少,盼望着母亲能够点头答应,促成这件事儿。
过了年,就离前世哥哥去世的日子更近了一点。而白修治又远离自己千里之外,白蓉萱就算有心改写命运,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有些话又不能直接对祖母和母亲名言,把她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重活一世,白蓉萱最大的心愿就是救下哥哥的命,让前世所发生的一切悲剧都不再重演。她和母亲会等着哥哥学成回来,哪怕放弃白家的家产,三个人也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别。
白蓉萱此生更是不想踏足上海一步,离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无数创伤和羞辱的伤心之地越远越好。
唐老夫人淡淡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担心治哥,他离家在外的确让人不放心,不过这件事儿也不能操之过急,等过完了年天气转暖,让崧舟帮着打听一下,要是有商队往南京去,倒是可以让吴介跟队出行,到时候有人照应,咱们也能放心不少。不见治哥一面,我这心里也总是翻江倒海似的不放心,总得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才能安安我们七上八下的心。”
白蓉萱祖母都这样说了,高兴得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唐氏柔声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如今出趟远门就像扒了一层皮一般,可不是简单轻松的小事,我也要和吴妈知会一声,蓉萱也要问问吴介自己的意思。当初收留吴介本是好意,不能因此就颐指气使的,也得看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白蓉萱答应道,“知道了,我回头会找个机会问问吴介的。”
不过以白蓉萱的观察来看,吴介是个喜外不喜内的人,放手让他出去办事,就好比鸟儿出巢一般自在。但要是把他留在内院当差,就仿佛把一只鸟儿剪去了翅膀关在了笼子里,完全隐去了锋芒和优点。
三个人刚说到这里,黄氏领着女儿女婿走了进来。
黄氏笑着道,“说什么这么热闹?”
唐老夫人道,“我们娘几个凑到一起能说什么,还不是这些零七八碎的小事?”
张自力和唐学萍上前给唐老夫人和唐氏行礼,白蓉萱也赶忙起身向姐姐和姐夫问好。大家过了礼,唐老夫人温和地问道,“吃过早饭了没有?今天后灶蒸了蟹粉包子,味道鲜美醇厚,你们要不要用一些?”
张自力摇了摇头,“多谢祖母,我们两个在家吃过了。”
唐氏在一旁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的心眼也太实了,就算是盘账也用不了这么早,什么时候弄不行?”
唐学萍知道姑姑是个思想单纯,什么都不愿意多想的人。所以自然不会想到年关将至,上海那边肯定有不少的事儿,这边的账早点儿盘完,掌柜和管事也能早点动身赶回去,不然怕是要在路上过新年了。
她笑着道,“难得您能信得着我,我正好也趁机练练手。而且自力出门早,铺子那边开门做买卖少不了他,我就跟他一起出门了,顺道蹭个车。”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倒精乖!”
张自力问道,“岳父和舅兄呢?”
黄氏道,“你们脚前脚后,我把他们送出了门,转过身来刚和门房的人说两句话,你们就到了。”
张自力闻声笑道,“年前家家户户都要采买年货,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黄氏要送他出去,他说什么也不肯,脚步飞快地走了。
第四百八十章 盘账
黄氏望着女婿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欣慰地说道,“年轻的时候多忙些总是好的,这会儿家家生意都不好做,能不亏本就是好的了,也就是自力能干吧,把家里的买卖经营得风生水起,真是难得的好本事。”
唐学萍听母亲赞扬着丈夫,高兴得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道,“老话说乱世出英雄,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被洗去的都是些满是弊病又不做改变的买卖,能留下的都是经得住考验的。”
黄氏点了点头,“正是您说得这个理。”
大家又在唐老夫人这里说了会儿话,唐老夫人便道,“你们有要紧事就去做,不用都守在我这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中午再来陪我吃饭。去吩咐后灶一声,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做了来吃,学萍最喜欢吃鱼了。姑娘出了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回娘家来就是客,今天什么都以学萍的喜好为重,蓉萱你可不要吃醋啊!”
白蓉萱笑着道,“怎么会呢?何况我也喜欢吃鱼,高兴还来不及呢,也是借了萍姐姐的光。”
“哈哈,好像谁委屈了你似的。”唐老夫人道,“一会儿你萍姐帮着盘账的时候,你也在一边学一学,往后这些事也要上上心,早日帮你母亲分担起来,总不能一直让萍姐儿出力帮忙的。这是她婆婆宽厚,要是换了旁人,新娶的儿媳妇动不动就往娘家跑,做婆婆的会不高兴的。”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您放心,我会认真学的。”
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端了茶。
黄氏把她们娘几个送到了书房,还担心屋内太冷,让崔妈妈送来了炭盆,还交代唐学萍要仔细认真,可别出了错。还是前头严管事来请示,她这才一脸不放心地走了。
唐学萍不再耽误时间,从唐氏手里接过账本,开始拨着算盘清算起账目来。白蓉萱站在一旁,专注地帮着看账本。她虽然不懂这上面的意思,但毕竟活了两世,总还是有些经验的,渐渐地便开出了一些门道。
白家送来的账本应该是后誊写出来的,不然不可能一点儿错误更改的痕迹也没有。而且整本崭新,没有每天记账磨损的痕迹。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想从账本上看出一年的收支就不容易了,毕竟都是经过仔细核对过的,就算要做手脚,也早都已经做完了。
白蓉萱看向一旁的母亲,小声问道,“妈,上海每年送来的账本都是这样的吗?”
唐氏似乎生来就是个享福的人,对账目的事情并不是十分了解,过去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有母亲帮着分担,嫁了人又有丈夫出手帮忙,等重新回到唐家后,嫂子黄氏又是个精明强干的,她这些年也没在这种事情上操过心。听了女儿的话,她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她犹豫了片刻,缓缓答道,“对呀,都是这样的。”但因为账本没怎么过手,也不敢咬得太死,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回头向吴妈问道,“是这样的吧?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吴妈上前两步,往桌上摆着的厚厚一摞账本扫了两眼,“向来都是这样的,新新的本子,穿着棉线,总共应该是三十五册,上面记着三房所有的买卖。除了上海和北平之外,重庆和广州也都有生意。”
新新的本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唐氏不安地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白蓉萱只是觉得奇怪,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外长房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吧?这些年要是没有外长房的话,三房的买卖只怕早就被人蚕食干净了。何况前世她曾经和白元则、则大太太打过交道,两个人都是心地善良有什么说什么的类型,性子非常耿直。当初答应帮忙照应三房产业的时候,那还是个烫手山芋,他们完全可以不接的。要是他们真动了别的心思,也大可更神不知鬼不觉一些,完全没必要显示在账目上,反倒引人注意。
白蓉萱轻笑着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第一年跟着盘账,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罢了。”
表现出一副轻松自在,却又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
唐氏没有多疑,笑着道,“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吴妈赶忙去给她倒茶。
倒是唐学萍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她轻飘飘地瞥了白蓉萱一眼,猜到她应该是看出账本太新,知道这是后誊写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不过来之前婆婆和丈夫双管齐下,都不放心地叮嘱交代了一通,唐学萍自然不会把心中疑惑表现出来。她淡定自若地敲打着算盘,心里却筹算着午间吃饭的时候找个机会向母亲问问。
过去都是黄氏帮唐氏盘账,有些事母亲可能比姑姑还要清楚呢。
唐学萍放宽了心,只对每一笔账目核对,至于钱是从哪进来的又花在了什么地方却都是一眼代过,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她对白家的情况也不了解,就算有心帮姑姑把关,也什么都不明白,要是再把管事和掌柜叫过来询问,不免有些大动干戈的感觉,好像账目出了什么错,让管事和掌柜的心里也不安。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白家的外长房既然敢让管事送了账本来对账,就肯定把账面做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说不定送来之前已经核对了十几遍,就算是把在唐家做了一辈子的老掌柜请过来,只怕也未必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果不其然,唐学萍很快就核对完了第一本,最后的账目准确无误,一点儿差错也没有。为保谨慎,她还是从头到尾地重新又算了一遍,确认结果没什么问题之后,这才合上了账本,准备对第二本。
吴妈倒了茶送过来,“萍小姐歇歇手,喝杯茶再算。账本这么多,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早前夫人帮忙盘算的时候,有时候也得四五天呢。您可千万别心急,再把自己的身子累着了。”
唐学萍没有跟她客气,接过茶来道了谢,小口斯文地喝了起来。
白蓉萱凑过来开起了玩笑,“这是一定的,萍姐姐如今的身份可不一样了,不像早前在家里的时候,关上门来是一家人,怎么用都没问题,现在要是累出毛病来,姐夫可是要心疼的,到时候找上门来说理,咱们拿什么来赔?”
唐学萍满脸通红地道,“难道我现在就不是唐家的人了?何况我也没有那么柔弱,坐在屋子里拨拨算盘有什么累的,那些在外面忙活的人风餐露宿的,那才真是辛苦呢。”
白蓉萱捂着嘴笑道,“哟,原来萍姐姐是心疼姐夫啦……”
气得唐学萍放下茶杯就来捏她的脸,“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打趣起我来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双生
白蓉萱急忙闪避到了唐氏的身后,“妈,快救我!”
唐氏无可奈何地笑道,“我可不管,学萍素来稳重懂事,小时候便不喜欢打打闹闹的,不像你和学茹,就没有个消停老实的时候。你惹了人家,好好受着就是了。没道理惹怒了人,就来找大人帮忙,一点儿出息也没有,你羞是不羞?”
白蓉萱可爱地吐了吐舌,“人家也是和萍姐姐开玩笑嘛!”
唐氏把她从自己的身后拉了出来,“你萍姐姐刚出嫁做新媳妇,正是面子浅的时候,不许你拿这个来笑话她。不然等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学萍也会依葫芦画瓢的用这招对付你的。”
白蓉萱听着一怔,没想到母亲也会这样自然地提到她的婚事。
白蓉萱脸色微红,想到自己前世的飘摇无定,实在想不到自己这辈子会和什么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唐学萍收回了手,笑着道,“先把账记下了,等你成亲的时候再说。”
白蓉萱回过神来,虽然重活两世,但素来没有情爱经验的她面红耳赤,拉着唐学萍的手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任你怎么罚我都不讨饶。”
唐学萍捏了捏她的脸,“你呀,都被学茹给带坏了,以后少跟她玩吧。”说到自己的小妹,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学茹这个祸星子,我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唐学茹已经成了最让唐家人犯愁的一个人。她性子太过跳脱,家里人都怕她将来走上了歪道。
吴妈连忙道,“您不用担心,这几日茹小姐表现得很好,每天只在房间里练字,字迹进步得很快,连老爷看了都不住地点头呢。”
唐学萍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了。”吴妈道,“我还能拿话哄您不成?前些日子我们夫人去劝了她几句,许是茹小姐听进去了,性子沉静了不少,也能坐得住板凳了。”
唐学萍听后感激地看向唐氏,“多谢姑姑,让您也跟着费心了。”
唐氏摆了摆手,“有什么费心的,不过是和她说几句话罢了。学茹单纯活泼,身上的孩子气重了一些,但本性却一点儿不坏,只要稍加指点就行了,若是非要强行把她的性子掰过来,只怕对她没什么好处。也希望她经一事长一智,免得你父母都跟着上火。如今你出了嫁,荛哥那边也要定亲了,下头就只有学茹一个人,她要是能早点儿长大懂事,家里的长辈也就都能松口气了。”
“但愿如此吧。”唐学萍摇头叹气道,“只希望别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去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每次都是保证得好好的,可没多久就旧病复燃,一点儿看不出长进。”
“不会的。”白蓉萱道,“她年纪一点点长大,人还能一点儿长进没有?”
唐学萍问道,“那过年怎么办?父亲那边松口了没有,总不会真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过年吧?她那个人最喜欢热闹了,这要是不放她出来,只怕会憋出毛病来的。”
“你放心吧。”唐氏道,“回头我会去和你父亲说,你祖母也不会真让学茹一个人过年的。大家辛辛苦苦操持了一年,就等着年终岁尾这一天呢,家家都是团圆的日子,哪有让孩子自己一人过年的道理?”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远在南京的儿子,她有些心疼地道,“我一想到治哥不能回来,这心都像揪住了一般。不过他远在千里,实在是不宜折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学茹近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会说通你父亲的。何况他虽然古板了些,但有你祖母出面,你父亲也不会太坚持的。”
唐学萍听着点了点头。
父亲虽然在子女教育上异常严苛,但对祖母却非常得孝顺,从来没有违拗过祖母的意思。如果这件事儿由祖母提出来,即便父亲心里不愿意,但还是会答应下来的。
吴妈在一旁道,“我看老爷最近也有些松口的意思,拿着茹小姐字帖看的时候,也是不住地点头,看得出来还是十分满意的。”
大家说了一会儿的话,唐学萍又准备开始继续盘账。她看了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蓉萱一眼,灵机一动,把自己已经清算过的第一册交给了她,“你再帮我核对一遍,可千万别忙中出错了,你素来心细,有你帮忙,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白蓉萱一愣,“我?我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唐学萍道,“我记得你以前算盘不是也打得挺好吗?”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如果把自己两世为人的时间加起来,她差不多快有十年没碰过算盘了。白蓉萱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这账本已经是萍姐姐算过的,账目上肯定没什么问题,她倒是可以趁机看一看三房究竟留下了什么产业。心里多少有个数,等将来哥哥继承接手的时候,要是有哪里不明白,她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有些兴奋地搬了张椅子,挨着唐学茹坐了下来。吴妈见状连忙去找黄氏要算盘,白蓉萱也开始像模像样地跟着盘起账来。
唐氏在一旁看得新奇,但见女儿一板一眼的模样,心里也觉得高兴。
白蓉萱翻开账目,从第一栏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了下来。
这一本记录的是三房在北平的产业。
白蓉萱想到前世自己咬牙坚持,克服重重困境一路北上,就希望能面见毅老太爷,让他出面为自己主持公道。只可惜人至北平之后,面对的仍旧是一扇永远不会为自己打开的大门。
当初还在上海之际,则大太太曾经对她说过,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同出一脉,祖上原是一对双生子。
差不多一百余年前白家降生了一对双生子,当时的白家老爷喜不自胜,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只是两个儿子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南辕北辙,一个知书达礼聪明好学,另一个则不学无术整日惹事生非。白家老爷对这个小儿子非常头疼,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心头肉,他连骂一句都舍不得,更不用说狠下心来教训了。可越是这样溺爱越容易出事,没过两年这对双生子长大成人,开始熟悉了解白家的情况,帮白家老爷分担一些家务事。乖巧懂事的长子还好,那个惹事生非的次子却总是跑到外面惹祸,还经常仗着白家的地位和身份,与人打架斗殴,下手非常得狠。
白家老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白家老爷对儿子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最终还是酿成了大祸。这位次子喝醉了酒与人动手,失手把人给打死了。若换了旁人家,多赔些钱也就算了,偏偏这个人出身高贵,居然还是八旗子弟,与皇家连着亲。当时虽然已是清末,满清贵胄腐朽无能,太后老佛爷开始重用汉族官员,但这素日的旧习和规矩仍旧没变。何况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次子惹了滔天大祸,白家老爷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只能兵行险着,走了一步险棋。
第四百八十二章 票号
白家老爷也气这个次子为自己惹是生非,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忍心看着次子为了这件事年纪轻轻便葬送性命呢。他找了一圈的人,希望能花钱将事情平息。不过因为涉及到八旗子弟,实在是无人敢管,都怕引火烧身,难以自保。
白家老爷也是个果断之人,见状立刻起了壮士断腕之心,当天夜里就打包了行李安排了人手,将次子送去了北平。之所以选择那里,则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北平当时乃是京师重地,上有天子临朝,太后垂帘听政,只要他不露锋芒,低调生活,再过个几年样貌有了变化,也就没人认得出了。
第二天八旗子弟的家人找上门来,才得知始作俑者已经连夜潜逃不见踪影。他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闹着要将留下来的长子抓来问罪。白家老爷自然不肯,还决心用自己的命来偿还,不过白家当时地位毕竟摆在那里,而当时皇室已经逐渐势微,后来来回折腾了几个回合,双方都有些精疲力尽,最终还是花钱了事。不过那八旗子弟的家人也不是好惹的,留下话来,只要见到那次子回到白家,必定上门索命,绝不食言。
白家老爷本来只打算将小儿子送到外面去躲上一阵,等过了这个风头便接回到家里来。八旗子弟家留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敢再做打算,只能硬着心肠把次子扔在了北平自生自灭。
不过这次子却也非池中之物,渐渐地居然在北平立足,还在父亲和兄长的暗中支持下将买卖做了起来,后来风云变幻,朝廷倾覆,满清贵胄也再无往日的恩宠地位,和平民一般无异。白家次子便大张旗鼓地外出办事,娶妻生子,彻底在北平定居。
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虽然分隔两地,祖上却是一奶同胞,而是还是双生子,感情自然非比寻常。两家虽然遥遥相对,但却互为臂助,一家有难另外一家帮忙,就这样互相帮扶着,不但北平白家短短十几年便成了当地的豪门大户,上海白家也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一。当初的一场磨难,没想到最后却成全了兄弟两人,只怕白家老爷也没有想到。
只不过北平离上海属实不近,早年交通不畅的时候,两家的来往得并不紧密,白家老爷去世的时候,北平的次子也来不及赶回来,听说为此白家老爷的眼睛都没有闭上,还是自己的长子用手帮着合上的。
北平白家虽然起势很快,但毕竟人丁单薄,北平又是两朝国都,能人异士数不胜数,等上一辈的双生子双双去世之后,便渐渐有了落寞衰败之势。之后的几代人中也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家族一直不见什么起势,眼看着就要被吞没在商界没有硝烟的战争之中。好在上海白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力量,支撑着北平白家的颓势,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上海白家被牵扯分散了精力,好长一段时间都止步不前,渐渐地就被其他三大家族压在了身后。
上海白家当时的族长见状,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保全祖宗留下的家业,果断地舍弃了北平白家。
没了后方支援,北平白家顿时被捉襟见肘,眼瞅着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好在毅老太爷的祖父是个难得的精明人,他立刻动手改革,祛除积弊,努力振兴家业,在他的带领之下,北平白家渐渐回复了生机。不过因为之前上海那边在危难关头只顾自己的行为,两家产生了嫌隙,中间断了往来十几年,后来还是毅老太爷的父亲接过家业后,才渐渐和上海白家恢复了走动。
俗话说此消彼长,如今北平白家到了毅老太爷这一辈,已经把北平白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加上他的几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兄弟几个又非常地和谐,在家事上团结一心。而上海白家这边则乱得像是一锅粥,内外房的关系如火如荼几十年,外房不服内房,内房瞧不上外房,双方互相掣肘,始终不见谁松口。而内房的几个兄弟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剩下的白元德又实在不是个能担大业的,好在白家的家底实在是厚,足够他败上一辈子的了。因此北平白家现如今在情势上已经超过了上海白家,而白修睿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所以自从他帮着分担家业之后,和北平那边的来往便少了许多。
毅老太爷见他这个后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自然是不喜,这几年除了偶尔派儿子过去露个面之外,基本不怎么往上海走动了。
蔡二太太见状乐得眼不见为净,她还真怕北平那边不安分,仗着这两年势头正好便对自己指手画脚,她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再也不想过那低眉顺眼什么都要听别人吩咐的苦日子了。
白蓉萱翻着账本,想到了则大太太说起这些的时候,好像还顺带着说过一嘴,当初白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曾明令禁止家中的人把手伸到北平的锅里去。以免北平那边会因此而不快,弄得两家生了嫌隙,所以尤其得谨慎。
为什么三房会有北平的产业呢?
白蓉萱想不明白,她抬起头,情不自禁地向母亲望去。只见唐氏正姿态优雅地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品着茶。
这件事儿就算是问母亲,想必也没有一个结果,不如找机会去问问王德全?他一直跟着父亲,肯定知道一些内幕。
白蓉萱拿定了主意,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账面的记录上。三房在北平总共就六家铺子,其中四家票号,另外两家则售卖杂货。
白蓉萱前世听说过不少关于票号的事情。
票号建立之初是作为南北货物流通,方便客商存取货币所用。
当时客商随身携带大笔的金银不方便出行,遇到匪徒的话不但容易被劫,大半生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说,碰上那些心狠手辣的甚至有可能丢掉小命。这时候便有财大气粗的人家建立了票号,只要将钱款存入票号,便可在另一座城市凭票领取,这样一来便大大方便的商人,因此票号一经问世,便广受客商的推崇和喜爱。
不过因为南北距离甚远,能开得起票号的人家财力必定雄厚,才足以支撑南北钱款的流动调度。买卖虽然赚钱,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干得起的。
白蓉萱没想到三房居然在北平设有票号,而且还同时设有四家。
当初父亲白元裴还在世的时候,凭借他的聪明才智或许还好支持,只是他都已经逝世多年,票号居然还稳稳当当地开着,这便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白蓉萱觉得这里面的事情肯定不简单,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深入地了解一番。万一要是查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来……
白蓉萱犹豫不定,盯着崭新的账本出神。
第四百八十三章 样貌
吴妈看出了一些端倪,小声问道,“萱小姐,是不是账目有哪处不对劲儿?”
白蓉萱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没有,我是在想别的所以分神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唐学萍抬起头来,“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哪里算错了。”
“没有没有!”白蓉萱笑着安慰她道,“萍姐姐放宽心,你的本事大家都是知道的,算盘打得比舅母还好,要是你都能算错,别人就更不行了。”
唐学萍笑了笑,“也就这么个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吴妈却担心白蓉萱粉饰太平,提醒道,“要是哪里不对,只管叫王管事过来问话,他就在门房那边候着,随叫随到很是方便。”
白蓉萱眨了眨眼睛,“是吗?我还真有事要跟他说,不过却不是因为账本。”她站起身来道,“他常年在上海走动,肯定认识不少人,我去问问他能不能想办法帮母亲凑几味药材,回头再多给母亲配几副药丸,也免得她小心翼翼地舍不得吃。”
唐氏道,“不是不舍得,而是已经好多了,就没必要再吃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未必就真好。”
吴妈听了白蓉萱的话只顾着连连点头,“这件事儿吩咐给他准没错,他那个人办别的事不敢说,这种事情肯定会十分上心的,我这就去告诉他一声。”
白蓉萱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吴妈一想也对,自己毕竟只是个下人,去跟王德全说话未必有什么身份,倒是白蓉萱,不管怎么说都是白家正儿巴经的大小姐,王德全对她的话肯定万分重视,不敢有一丝懈怠大意。
“那我陪您一起去?”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就在这边伺候吧,我快去快回,一会儿就回来了。”
吴妈只好答应了一声。
白蓉萱向母亲打了声招呼,唐氏叮嘱道,“要是他觉得不好办就算了,千万不要为难人家。”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她径直走向门房,被眼尖的阿顺给看到了。阿顺快步迎了上来,兴高采烈地问道,“萱小姐,您是要出门吗?要不要我跟车?”
白蓉萱道,“不出门。”向他打听起了王德全在什么地方。
阿顺有些失望地道,“就在门房里喝茶呢,萱小姐要找他,我帮您去叫!”说着也不等白蓉萱说话,一溜烟地跑去了门房,不一会儿就领着王德全走了过来。
王德全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身材不高,长相憨厚,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一见到白蓉萱,立刻行礼问好,语气十分的敬重。
白蓉萱笑道,“您是跟过我父亲的人,也算是我的长辈了,不用这样客气。”
王德全听着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白蓉萱的长相后,眼圈顿时就红了。
白蓉萱十分诧异,“怎……怎么了?”
王德全自觉失礼,连忙道,“小姐勿怪,实在是您……长得太像三爷了。”
自己很像父亲吗?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呢。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外舅家的关系,大家怕她多想,所以自小便很少对她提起白家的事情,每每说到也总是一带而过,似乎根本就不想让她知道。白蓉萱本身又是个贴心懂事的好孩子,见大人这样,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去问。
小时候大家都说她长得像母亲,而关于父亲……就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了一般,让她始终想不到父亲会是什么样。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地问道,“是真的吗?我长得很像父亲?”
王德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话骗您啊!您的眉眼和三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鼻子……”
白蓉萱脑海中根据自己的长相缓缓勾勒出父亲的样貌,如果自己长得很像父亲,那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个翩翩美少年吧?
只可惜……
现在脑海中的一切都只是幻想,白蓉萱永远也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父亲的音容笑貌,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要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白蓉萱忽然间有些伤感,难过地低下了头。
王德全见状后悔不已,赶忙道,“瞧我这张嘴,好端端地提起这些做什么?萱小姐您能够平安长大,还出落得亭亭玉立,三爷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王德全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要是三爷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王德全自幼便跟在白元裴身边,两人名义上虽然是主仆,却比亲兄弟还要亲。白元裴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德全,你说人和人的缘分也真是奇怪,我跟自己的亲兄弟在一起的时候都要互相防备,每天想着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又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们的算计,累得我一点儿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反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更自在些。”
三爷的日子看似鲜花着锦,可谁又能知道他心里的苦呢?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虽然被白老太爷看好,但也等同于被推上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过去大家见了他不论心里怎么想,最起码表面还会维持着客气,自从白老太爷开始扶持三爷后,整个白家对他就彻底变了味道。简直处处是陷阱,时时有算计,三爷疲于应对,每天都活得辛苦极了。
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令自己高兴的事情,大概就是娶了喜欢的妻子吧?
当初在西湖边上偶遇唐氏之后,白元裴就像大多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面红耳赤魂不守舍,简直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王德全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要替主子分担,所以紧赶着帮忙打听,很快便有了结果。
三爷也是个行事果断之人,既然有了心中所爱,自然不会再任由白老太爷的摆布。不但果断拒绝了顾家那边的亲事,为了迎娶唐氏,还差点儿和白老太爷翻脸,从白家独立出来。要不是最后白老太爷服了软,三爷后来的人生如何,还真不好说。
没过多久唐氏便有了身孕,三爷初为人父,高兴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摘下来送给身边最亲的人。夫人头胎得子,三爷后继有人,所有人都为他高兴的时候,只有王德全看出了三爷眼中的一丝落寞与失望。
王德全自然清楚,相比起儿子,三爷更喜欢女儿。
现如今三爷的女儿已经宛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美貌倾城,三爷要是能看到这一幕,那该有多好啊?
想到这里,王德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白蓉萱见阿顺还支着小耳朵站在一旁偷听,笑着对他吩咐道,“你去做自己的差事吧,我有事情要单独跟王管事说。”
阿顺点了点头,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扭头便跑了。
王德全恭恭敬敬地请示道,“萱小姐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万死不会推辞!”
第四百八十四章 蹊跷
白蓉萱微微一笑,“这里紧挨着大门口,人进人出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王德全也是个聪明人,眼珠一转,立刻问道,“萱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细问?”
白蓉萱点了点头,带着他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低声说道,“你是跟过我父亲的人,对他一向忠心耿耿,深得他的信任。有些事我想不通,想着问别人还不如跟你打听,毕竟能听到个真音,也免得外面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王德全道,“萱小姐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没有不能说的。”
白蓉萱嗯了一声。
王德全跟随父亲多年,颇受器重与信赖,可见为人还是很靠谱的,不然以白元裴的心智,不可能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白蓉萱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诸多消息,几乎清一色的都是肯定与赞扬,没一个人说他糊里糊涂办事不精明。
她也没有再和王德全兜圈子,而是坦诚地问道,“家里正在盘账,我也在旁边看了两眼,好像账目里还记载着北平那边的生意,我记得早前听长辈们说过一嘴,当初祖父还健在的时候,可是明令禁止家里人在北平做生意的,就是怕和北平白家起纷争,最后亲戚做不成亲戚,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父亲也是聪明人,怎么可能会违背祖父的吩咐,把手伸到那边去呢?”
王德全听后非常的诧异,抬起头一脸震惊地望着白蓉萱,好像她抛出了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一般。
这一下倒让白蓉萱微感不妙,自己该不会捅了马蜂窝,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吧?
王德全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便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萱小姐您有所不知,当初老太爷的确有过这样的吩咐,家里不许在北平做生意。那时候正赶上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这边的关系有所缓和,老太爷不想在那种情况下占人家的地盘做自己的买卖,何况白家在南边的生意也才刚刚起步,老太爷担心分散精力,到时候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两边都没有够着,那就不划算了。当时大爷也还活着,他手底下还真在北平那边有两处买卖,因为老太爷的命令,很快便把铺子都盘了出去。听说大爷为此心中十分不快,虽然脸上不敢显露,但却颇有怨言。后来老太爷单独把他叫了过去,不知道许了什么好处,大爷这才喜滋滋地接受了这一安排。”王德全想了想,又继续道,“之后白家一直努力扩展南方的生意,对北方从未涉足,北平白家那边感念这边的好意,心照不宣地把南方这边的买卖放了手,还从中介绍过几笔重要的生意,两家为此相处得十分愉快,走动得也比之前勤了。”
难怪那时候上海白家不论出了什么大事小情,毅老太爷也会不辞辛苦的出面应酬,原来是中间得了好处,双方各占南北,既不会插手对方半壁江山,不但没有竞争又能互为援助,关系自然比过去更亲近了。
王德全道,“萱小姐看到三房在北平的买卖,不知道仔细瞧了没有?其实那几间铺子归根结底做得都是一种生意,就是票号。而三爷之所以能在北平的地盘上大展手脚,这本就是毅老太爷亲自授意的。”
白蓉萱皱了皱眉,诧异地盯着王德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王德全道,“具体得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一次毅老太爷来了上海,当时夫人好像快要生治少爷,离预产期不到几天,三爷推了手边上所有的事情,安心在家里陪夫人待产,任凭多大的事情都不肯出门,重庆那边的买卖急需定夺,他也是写了信拜托杜家大爷全权照应,自己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夫人身上。我记得毅老太爷来得特别急,而且之前没有收到一点儿信息,就连老太爷也被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两个人关上门商量了两天,后来就把三爷叫了过去。我虽然跟着三爷一起过去,却被远远的拦在了外面,老太爷身边两个得力的手下笑嘻嘻地告诉我说老爷们有正经事要说,让我离得越远越好,免得事情传出去一句半句的,到时候会被怀疑到身上洗不干净。我当时跟着三爷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方,多少还算有些见识,听他这样说知道老太爷叫了三爷过来,肯定是有要事商议。我自然不敢多留,对这两个人谢了又谢,走得远远地等着三爷。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我脚都要站麻了,三爷才沉着一张脸走出来。我快步跟了上去,却是一句话都不敢问。等回了立雪堂,三爷吩咐人都退出去,只留下了我一个。我见他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有些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三爷告诉我说,北平那边可要起两间票号,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手推荐?一定要嘴巴严办事牢靠的……我当时一听就觉得奇怪,问三爷好生生的怎么去北平开票号?那边不是有毅老太爷一房经营吗?可这话我才出口就后悔了,只怕这件事儿就是毅老太爷授意的,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既然已经到了调配人手的地步,想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事情一定十分复杂,所以我不敢多问,忙着帮三爷寻找可靠的人手。毅老太爷那次在白家只停留了十几天,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了北平。他走后的第三天,治少爷便呱呱坠地,等到了洗三的日子,北平那边的洗三礼也算准了日子送到。不过我琢磨着,当时毅老太爷只怕还在路上,这礼物或是他来之前就已经备下的,或是北平白家的几位爷送出来的,总之事情十分的蹊跷。”
白蓉萱听着云里雾里,完全找不到他话里的关键,“然后呢?”
“等治少爷满月的时候,我这边的人手也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以往这种事情三爷交代给我,之后便不会管了。三爷是那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类型,跟在他身边的都知道他的性格,就因为他的这份信任,所以办起事来更要用一百二十分心思,不然失去三爷信任的话,以后也就在难有什么作为了。”王德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谨慎地道,“不过那次三爷也不知是怎么了,非常得小心,不但让我把人员列了单子亲自过目,还一个个地打听,有三两个觉得不合心的,也都当场划了下去,让我另换新的补上。”
王德全说起这些的时候,脸色仍旧十分的不解,似乎不明白当年白元裴这样的安排究竟为何。
第四百八十五章 秘密
白蓉萱起初只是觉得北平那边的生意有些奇怪,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违背祖父的命令跑到北平白家的地盘上开铺子,可现在听了王德全的话后,她就更加好奇了,为什么父亲会对这几间票号如此地谨慎小心?
只是她虽然重活两世,但对三房的产业却非常的陌生,前世更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三房还有这么多的产业在外长房的手里帮着打理。
当时哥哥骤逝,紧接着母亲便忧伤过度病倒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短短数月她就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根本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的。
唐家这边不告诉她,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以白家的为人是不可能将产业交到自己手里的,既然这样,告诉她也只会让她更加的气愤难平,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起码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有时候人知道得多了,反而苦恼越多,倒不如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而至于白家那边,人人争先恐后想要得到的肥肉,自然不可能丢给一个没有父母兄长庇护的女儿家手里,别说白蓉萱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了上门讨要,只怕受到的就不是白玲珑的羞辱,而是各种阴谋诡计和暗害了。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几间票号的出现有什么意思,只能等王德全解答自己心中的困惑。
王德全道,“北平那边的票号很快便开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还非常的隐秘,家里似乎只有三爷和白老太爷两头知道。三爷还特意叮嘱我这件事儿不要大张旗鼓地,那几间票号的掌柜和伙计都以为是去北平白家帮忙一段时间,过段日子就回来了。票号开起来之后,每年对账也都是由我从中传递消息,不假于外人之手。不过我听从三爷的安排曾经翻过当时的账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几间票号头几年只能勉强吃个平,并没有赚什么钱,而且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真想开票号,开那么一家两家的也就够了,干嘛一口气开了四家,而且还都起了不一样的名头呢?不过这些话我是不敢到三爷面前问的,只能谨小慎微地做事,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再耽误了三爷的正事。为了这个,我晚上都单独一个人睡,就怕一不小心说了两句梦话,再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到时候真是要冤死了。”
白蓉萱听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但随后又问道,“那这几间票号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过了正路子的呢?现在既然敢登在账本上,外长房起码是知道的吧?”
王德全见她小小年纪就如此的聪慧,就听自己这么几句话就能一眼看到关键所在,忍不住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萱小姐不愧是三爷的女儿,真是聪明!治少爷三岁的时候,毅老太爷带着那边的两位大爷又来了家里一次,三爷也被请过去商量了半日,这次三爷出门的时候脸色平和,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次的事情肯定没有上次那么复杂。果不其然,一回到立雪堂,三爷就轻松地告诉我说北平那边的买卖今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如果收效不好随时都可以盘出去,不用非占在手里了。我也不敢多问,谁知道那年年底盘账的时候,北平的这几间铺子居然还盈利了,三爷也挺意外的,后来就没在提过关门的事情。”
这样看来的话,应该是北平与上海两家利用这几间票号做了什么生意,票号不过是放在面上给人看的,背地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父亲才会脸色那么凝重,之后又一直不敢被人知道,大概就是怕被人发现里面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
白元裴和白老太爷都已经去世,知道这件事儿内情的怕是只有北平白家,就算白蓉萱上门去问,他们也不可能实话实说,看来这件事已经彻底成为了秘密,永远都可能给外人知道。
王德全继续道,“当时长房大爷已经病逝,老太爷还怕他们这一房起什么心思,所以特别补了好处给他们。谁知道史大太太那边没什么动静,闹起来的反而是蔡二太太。她听说三房在北平开了铺子,以后是老太爷暗中支持,故意越过二房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三房来,又哭又闹地跑到了老太爷的面前,明里暗里的指责老太爷偏心眼。老太爷本来就看不上他们,蔡二太太生起气来嘴上又没个把门的,老太爷能给她什么好脸子,当时就命人架着扔了出去。蔡二太太哪肯吃这个亏,寻死觅活地跑到了闵老夫人的面前,求她给自己做主。谁知道闵老夫人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借故自己身子不舒服,准备端茶送客。蔡二太太本身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在闵老夫人的屋子里又要撞墙又撒泼打滚的,气得闵老夫人直接摔了个茶盅,命手底下的婆子将蔡二太太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还警告蔡二太太懂事些,不然传出她得了失心疯的话,只怕不是被送到庙里清修,就是要送回到闵家静养,无论是哪一个,蔡二太太再想回到白家就是不可能了。她是想守着眼前的财富消消停停地过日子,还是继续把事情闹大,全看她自己。蔡二太太一听,顿时就不敢哭了,被婆子送出去的时候也没敢反抗。闵老夫人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背人,没一会儿的工夫整个白家都知道了。老太爷听说之后,还让人给闵老夫人送去了不少东西,可惜闵老夫人看也没看就拒绝了,弄得老太爷十分不舒服。”
白蓉萱没想到白家发生过这么多有趣的事,这是母亲从来都不曾和自己讲述过的。前世她去上海的时候,蔡二太太已经是白家的当家主母,凭着这个身份,跟闵老夫人也不过是面子情,要不是闵家当时势头正好,只怕闵老夫人在白家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原来两个人早些年就已经有过节了。
而白玲珑作为蔡二太太的掌上明珠,被娇惯得简直不成样子,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谁都不放在眼里。
更不用说自己了……
白蓉萱想到上一世白玲珑那些对自己羞辱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刺进了身体。
王德全道,“反正借由蔡二太太这件事,白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三房在北平那边有了买卖,而老太爷这边也没说什么。之后二房和外三房都在北平那边动了心思,只不过折腾了好一阵却都没什么收效,二房是个不信邪的,咬着牙迎难之上,最后也只能赔得血本无归。倒是外长房很快就看出了门道,不是自己在北平站不住脚,而是中间有毅老太爷作梗,他们想站住脚只怕比登天还难。外三房及时止步,总算没赔得太多,只有二房吃可个闷亏,最后也只能自己认栽。”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光景
看来三房在北平的几家产业当初不但获得了白老太爷的同意,其中还有毅老太爷的大力支持,以至于在白元裴去世多年之后,一直没有歇业关门。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已经不得而知,但白蓉萱却始终觉得奇怪——事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王德全缓缓地道,“我能知道得也就这么多。北平那边的买卖一直很神秘,三爷也没有对我多说,三爷去世后老太爷还曾想过要把那边的生意停了,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搁置着一直没有机会去办,等老太爷也仙逝之后,就没人再提这件事,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只等着治少爷回去接手的时候,我再向他说明,看看是怎么安排才好。如今既然全权交由外长房的则大爷帮着看管,这个时候要是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怕是则大爷那边也不好弄,不知道的那起子小人,还以为外长房这边有什么说道,传出去对人家也不好。这些年则大爷对三房的产业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要不是有他在,三房的产业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等以后治少爷回了上海,宁可不和别人走动,也要多和他们来往才是。现如今看来,白家内内外外除了外长房这一房外,也实在没什么好人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气愤,似乎很是瞧不上白家目前的状态。
不过话一出口,他便立刻后知后觉地陪笑道,“瞧瞧我这张嘴,和您说这些做什么?”
显然不想让白蓉萱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知道这些琐碎闹心的杂事。
白蓉萱却没有多想,而是认真地问道,“二房逼得很紧吗?现在外房是个什么光景?”
记得前世白蓉萱去上海的时候,外房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了,二房大权独揽,将外房压制的几乎不能反抗。当时白蓉萱还不明白是什么事情打破了多年的平衡,让外房输得这样彻底,现在她已经恍惚地找到了一些感觉。
最大的变动只有可能是三房的产业,当时哥哥逝去,三房这边没有了可以继承的人,如果二房能够顺势将产业从外长房的手里抢回去,外房本身又四分五裂的,自然不再是二房的对手。不过当时见到自己的时候,白元则却什么都没有说,则大太太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也没有告诉自己缘由。
看来大家当时都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想凭一己之力从二房这里要得好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也不会增加更多的烦恼。
王德全听了之后,不免有些诧异,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蓉萱,“萱小姐,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白蓉萱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再有两年,哥哥也该回去了,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心里也得有个数才行。不然一点儿防备没有,还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你常年在上海走动,现如今二房的手段想必也是知晓的,我哥哥已经十几年没和他们打交道了,又从未涉足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呢?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早做些了解,将来也不会受制于人。”
王德全听着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一番话,他当然不相信是从眼前这样一个年纪不大娇滴滴的小姐嘴里说出来的,肯定是夫人或是唐家的人背后提醒她,只是由她出面来向自己问话罢了。
王德全收起了小觑之心,认真地说道,“不瞒您说,上海那边的局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复杂。别看现如今二房当了家,但说到底还是老太爷精明,活着的时候就打着牵制外房的旗号把家分清楚了。二房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手里握着的除了自己的产业外,也就是老太爷留下的那点儿东西。大房那边一直由史大太太替儿子看管,三房这边的产业又由则大爷帮着照管,说到底二房也就占着个名声,论家底并没有多大。”
白蓉萱听着心中微动。
虽然只占着个名声,但却是名正言顺,哪怕将来有什么事儿,也没人能够轻易撼动他们的地位。
何况白元德虽然不成器,但他的儿子白修睿也是个狠角色,前世白蓉萱在上海就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消息,虽然不少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很有眼光,而且做事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一般的老江湖在他面前反而束手束脚的,没有他果断。
王德全继续道,“何况二爷自己也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自从坐上家主之位后,整日的花天酒地,身子都要败完了。下头的铺子都知道他是什么人,找他办事的话都会投其所好地给他送女人,二爷这些年的身子都要败完了,蔡二太太和睿少爷非但不劝,我看那架势……”王德全见四下无人,白蓉萱又是三爷白元裴的女儿,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蔡二太太只怕嫌二爷挡路,这样放纵着他胡来,可能也是另有心思,毕竟睿少爷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反而是二爷有些碍事,总是对睿少爷管东管西的,今年夏天二爷犯了头昏症,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其间严重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蔡二太太却只是隔三差五的过去看一眼,对他的病情一点儿都不上心……”
白蓉萱听得无比震惊,“二伯父只是生病她就这样怠慢,就不怕等二伯父痊愈了之后和她算账吗?她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王德全道,“蔡二太太敢这样大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您想想看啊,二爷这边虽然姨娘小妾是一房一房的娶,白家院子住不下,又另外买了地建了当下最时兴的洋楼,还特意花重金请洋人帮着设计,可就算这样,二房也多是小姐,除了睿少爷就只有一个儿子,不过那位年纪还小,又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顺,有蔡二太太在上头压着,能不能长到成年都是两说。二爷就算生蔡二太太的气,又能有什么办法?何况蔡二太太的娘家这几年势头正好,睿少爷又把家业握在手里,二爷也不过是挂了个家主的名,真正的实权早就没有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回想到前世在上海经历的种种,当时白元德已经彻底没什么声望了,白家的权利全部汇集在了白修睿的手里,一时间风头无量,除了闵家的闵六爷排在他之上,其他人完全没有抗衡的能力。这也是白玲珑为什么会如此骄傲的重要原因之一,嫡亲的哥哥大权在握,她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了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名媛,无论穿戴都是顶尖最好的,能歌善舞,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呼啦啦的一群人,追求爱慕者无数,还有人说她是上海滩的缪斯女神。
第四百八十七章 对策
当时白蓉萱还不懂缪斯女神是什么,还是后来辗转去了北平后,从隔壁邻居那里听说了一些解释。
缪斯是洋人所信奉的女神,主管音乐与舞蹈,会为人带来愉悦与欢乐。
白蓉萱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回想到白玲珑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怎么也愉悦欢乐不起来。
白蓉萱道,“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二伯父难道就不想想对策?”
王德全摇了摇头,“二爷要是有这样的远见和智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啊!他本身就没什么斗志,都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现在好日子已经过上了,每天歌舞升平地还不用自己操心,我看他已经乐不思蜀,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儿了。何况以他的能力,也未必能管得了,还不如睿少爷有本事呢。”王德全顿了顿,继续道,“自从二爷当家之后,外二房的恒二爷和他走得很近,这样一来外三房的联盟便被打破,要不是有三房的产业支撑,只怕外长房早就被二房给彻底吞下去了。外三房的宥三爷已经病逝了,丢下了孤儿寡母娘三个。当初宥三爷还活着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是在床上躺着的,生意上有心无力,家底薄得可怜。二房根本瞧不上,对他们一直很冷淡,要不是有则大爷帮着接济,他们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白蓉萱对于外二房和外三房的了解不太多,前世几乎没打过交道,听这些名字都觉得十分陌生。
王德全道,“恒二爷临时倒戈,外三房的局势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不过即便这样,恒二爷在睿少爷的面前也没什么脸面,指使起他来就像指使下人一般,一点儿脸面也不给留。听人说恒二爷也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只是骑虎难下,这个时候回头只怕会死得更惨,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下来了。”
白蓉萱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既然外长房需要依靠三房的产业才能和二房抗衡,将来哥哥回上海接手的话,外长房会轻轻松松地把产业交出来吗?”
王德全听后一怔,立刻道,“萱小姐请放心,则大爷不是那种人!”他老实巴交地说道,“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夫人对产业账目上的事情并不是十分上心,早年间治少爷和您年纪也都还小,要是则大爷有这个心思的话,就算变了法的把家业占为己有或是在账目上做些手脚,想必夫人这边也是很难看出来的。但则大爷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丁是丁卯是卯的,账目几乎分毫不差,您别看账本全都是新誊写出来的,这是怕记得太乱夫人看不明白,都是一笔一画从原账本上抄下来的,一点儿都不差,我从头到尾都跟着,这些年从来也没有差过一笔。则大爷这个人说好听些便是性格耿直,说难听点儿则是有些认死理,以他的性子来说,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白蓉萱却有些想不通,“可是没有了三房的产业傍身,外长房以后怎么过日子?这些年外房内房一直呈对峙之局,好容易歹到压制外房的机会,二房的人会轻易放弃吗?还不直接将外长房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直接打到再也不能翻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外长房轻轻松松地把产业交出来,那不是傻吗?
王德全听着一笑,“萱小姐您多虑了,外长房虽然把三房产业交了出来,但又没交到二房的手里,有什么可怕的?比起二房来,只要治少爷站在外长房这一边,局势还是呈平衡之势,二房想要对付外长房,治少爷要是肯出手帮忙,那么外长房便可以高枕无忧,您说则大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治少爷刚刚接手家业,别说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就算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几十年的老滑头,骤然接到这么多产业,想要捋顺了也得个一年半载的。要是没有则大爷在旁边协助,治少爷怎么可能是二房的对手?这个时候三房的产业在谁手里已经不重要了,反而能将三房与外长房越捆越紧。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外长房会有其他心思,要真是那样的话,白家就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就连北平那边也别想独善其身,动静闹得太大对谁都不好,这件事儿肯定不会发生的。”
白蓉萱听他这样一解释,也觉得自己把问题给想拧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到底是你见多识广,我常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属实是没什么见识。”
王德全却不这样想,“萱小姐千万别这样说,以我所见,在白家这一辈的小姐之中,您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其他那些人每天不是琢磨着穿什么戴什么,就是去哪里玩儿,家里的正事一点儿都不操心,真要是摊上什么事儿,只怕全都是纸糊的蝴蝶,一股风就全都歇菜了。”
白蓉萱听他形容得有趣,忍不住笑着道,“哥哥现在远在南京读书,白家那边又错综复杂,我担心他将来接手的时候会碰壁,所以就愿意帮他胡思乱想一些。”
王德全却真诚地说道,“三爷膝下只有您和治少爷两个孩子,正该互相帮衬才行。等治少爷回上海的时候,您和夫人是不是也要一道同行?到时候还要提前把立雪堂收拾出来,那边空了十几年,虽然有人一直照管房子,但有些地方还是要重新翻修一下的。”
回上海吗……
白蓉萱有点儿不想再回那个让自己伤心难过之地,不过看着王德全真诚又期待的眼神,她还是道,“这件事儿还得家里的长辈商量后才能知道,何况我母亲的身体也不好,短时间内肯定不适宜长途跋涉的折腾。”
尤其是回到白家后会面对怎样一番局面,现在根本没人可以预料得到。
王德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白蓉萱顺势交代了他药材的事情。王德全保证道,“这个您放心,只管交在我的身上,不管上天入地,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为夫人把药凑齐的。”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他回门房等消息,自己则回了书房。唐氏见到她,十分诧异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蓉萱随口解释道,“王管事可能是以为账本哪里记错了,好一通解释,我根本就插不上话。”
唐氏无奈地笑道,“他这个人谨慎惯了,过去跟着你父亲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过他非常老实,办事也很靠谱,只要是交代给他的,一定能办得明明白白不会有一丝差错,所以也最得你父亲的信任。”
白蓉萱坐下来重新查阅着账本。
北平那边的票号果然如王德全所说,虽然盈利不多,但也一直都有进账,看着平平淡淡的,却始终让白蓉萱觉得奇怪。不过这件事就连王德全也不清楚,看来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肯定是摸不到谜底,也只能按捺住性子以图将来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清账
三房的产业细碎繁杂,虽然账目记录得清清楚楚,但一笔一笔地清算下来,仍旧进展甚缓。忙到了中午,大家去唐老夫人那里用了饭,饭后又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唐老夫人心疼地说道,“劳累了一上午,你们都回去歇一会儿养养精神吧,我之前让李嬷嬷去把萍姐儿之前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休息好了再对账,要不头昏脑涨得更容易出错。”
大家一齐答应了,各自回了房。
等到了晚间,张自力上门来接唐学萍回家。黄氏留了他们吃饭,张自力道,“母亲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我们出门前也答应过要回去用的,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改天再来蹭饭吃,到时候您给我做一道清汤鱼圆吧。”
“原来你喜欢吃鱼圆,这有什么难的。”黄氏笑着答应了,没有再挽留,和唐崧舟一起把女儿女婿送出了门。
回家的马车里,张自力关心地问起了盘账的事情,“一切都还顺利吗?”
唐学萍道,“账面做得非常干净工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不过账本都是新誊写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没问题,还是要粉饰太平。你放心吧,我只负责对账,只要账目的总和对得上,我是不会多言多语乱说话的。”
张自力听着微微一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可也不是让你做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毕竟是姑姑的事情,你要是真看出了问题,还是要找机会提醒姑姑一声的。他们孤儿寡母的十分不容易,咱们是实在亲戚,可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她受骗。”
“我知道的。”唐学萍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账本都是新的,要做手脚也早都做过了,只怕就算是老掌柜仔细检查都未必能查出错来,就更不用说我这什么也不懂的人了。”
“新账本倒没什么。”张自力贴心的解释道,“你要知道,每家记账都有每家的习惯,东一笔西一笔的,除了记账的人之外,其他人很难看得懂。何况其间说不定还有修改……”
唐学萍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还有修改?这一修改账本不就全都乱套了嘛?”
张自力哈哈一笑,“你想想看,这售卖东西还存在退货一说,有些货物给客人退回来,这账目是不是就需要修改?这样一来,账本就更混乱了,所以到年底的时候都会新誊写出一本清晰的账本,这样不管是对账还是存档都方便,将来查验的时候也能一目了然。所以你不用觉得账本上有什么手脚,何况以白家的情况,还在乎那一笔两笔的小账吗?”
这倒也是。
唐学萍受教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我想拧了。”
张自力感觉眼前的妻子十分可爱,动情地握着她的手道,“白家不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这点儿小钱还真就未必放在眼里。真要是闹出了太大的动静,就算姑姑再怎么不上心,也一定是能感觉到的。何况还有一点……”说到这里,他脸色变得慎重起来,分析道,“你仔细想一想,三房的产业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就算姑姑放心,但白家的人却未必这么想。那外长房只怕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他的身上呢,只要稍有差错,那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我相信他们是不敢有太大动作的。”
唐学萍嗯了一声,“而且我曾经听母亲提过一嘴,当初姑姑之所以信任外长房,愿意把那么多的家产都交到他们的手里,一来是情势所逼,二来也是和外长房交好,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这个人选似乎是由闵老夫人提议的。当时姑姑遇难的时候,承蒙闵老夫人出手帮忙,最终才能全身而退,不然以她的性子,那件事儿到底如何处置,只怕还是个未知呢。”
两人一路商量着,很快就到了家。
上海这边的账目总共盘了五天还没有盘完,眼瞅着年关将至,唐老夫人便决定让王德全领着人先行回去,有什么事儿等过完了年再说。王德全早急得火上房,听了唐老夫人的吩咐后感激得磕了两个头,又向唐氏辞行,这才急匆匆的回了上海。
唐家也开始忙起过年的事情,家里忙着扫尘布置,后灶则忙着蒸年糕。
唐学萍又盘了两天的账,总算全部搞定了,她去跟唐氏回话,“账目已经全部利索了,除了三四笔有些出入之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唐氏感激地道,“真是辛苦你了!”说着让吴妈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唐学萍连连推辞,“姑姑跟我还要这样见外吗?都是举手之劳,又难得姑姑愿意信任,我只当是练手了,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呢?”
没等唐氏开口,吴妈已经抢着道,“萍小姐只管收着,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是给您过年用的。”
唐学萍还是不肯收,“我成亲的时候您已经给过了,这才过多久,我得多大的脸,还要您的东西呢?”
唐氏道,“你这孩子,才刚成亲就和我生分起来了。给你的只管拿着,你这些天一直来帮我的忙,我无论如何都要有所表示的,何况就算不为你,也得帮你把面子做全了。不然给你婆家看到,还以为咱们唐家的人心里都没个算计,使唤出了嫁的姑娘小姐就像使唤自己人似的,就算张太太心宽,但你婆家的左邻右舍看到了也会笑话我们的。”
唐学萍没想到唐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有些怔忪,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吴妈趁机把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萍小姐快收着,不然就是嫌弃礼物太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唐学萍不好坚持,面红耳赤地把东西收了。
之后唐老夫人和黄氏也都准备了不少东西,等张自力来家里接人时,摆了酒席热热闹闹地喝了一顿酒,这才送他们夫妻出门。
第二天一早,眼瞅着还有两天过年了,唐老夫人惦记着被关在屋子里的唐学茹,有些坐不住地把春桃叫到了面前来,“茹姐儿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春桃清脆地回答道,“什么也没做,就是在屋子里练字,前些日子纸都用光了,又麻烦严管事新买回来了两刀,我昨儿看又要见底了。”
唐老夫人满意点了点头,“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就什么也没说吗?”
春桃摇了摇头,“没说。”
唐老夫人笑着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春桃却没有离开,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老夫人知道她有话要说,温和地道,“你来家里也有年头了,当初还是个没有桌子高的小丫头呢,如今也长大了。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要是我帮不上忙,家里还有别人呢。”
春桃连忙道,“不……不是我!是茹小姐,她最近异常的乖巧,除了练字话也不多了。我前段日子问她难道过年真就一个人在房里过呀,她一脸平静地告诉我说,自己犯了错受罚也是应当的,一个人就一个人呗,口气非常得轻松,不像之前那样以退为进。老夫人,要不您还是跟老爷说一说吧,总不能真让茹小姐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在房间里过年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思量
春桃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唐老夫人的脸色,只见她老人家一脸平静,不置可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
唐老夫人听完了春桃的话,微笑着道,“难为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被派去伺候那么个不安分的野猴子,你的话我心里有数了,离过年还有几天,我看看她的表现再定。”
春桃不敢再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唐老夫人端起了茶盅,李嬷嬷凑上前来问道,“老夫人,您看这事儿……”
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春桃毕竟是个小孩子,有时候看问题也简单。何况茹姐儿又是个会笼络人心的,我怕是她的鬼主意,回头放出来又要惹事,到时候给崧舟知道了,只怕会对她彻底失望,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这两天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悄悄去盯着些,看看是不是真的老实了。”又提醒道,“仔细些,千万别给她发现了端倪。”
李嬷嬷笑道,“您放心,我晓得。”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吴介最近还去铺子帮忙吗?”
李嬷嬷道,“嗯,一早上就跟老爷和少爷一同出门,直到晚上才一起回来。听严管事说,吴介那孩子十分的聪敏,老爷对他颇为喜欢,一直带在身边调教呢。”
唐老夫人笑道,“真没想到,你说吴妈那样一个老实木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伶俐的儿子来?”
李嬷嬷道,“许是随了他的父亲吧。”
唐老夫人道,“难得这孩子机灵,要是能教出来,将来治哥用着也顺手。他身边总要跟个知根知底的人我才能放心,不然连个帮衬得也没有,那怎么能行?到时候遇到什么事儿,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哎……我也有两年没见过治哥了,不知道他现在历练得怎么样了?要还像以前那样斯文腼腆可不成,商场上尔虞我诈,像他这样的还不跟羊入虎口一般?”
李嬷嬷道,“这倒是。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治少爷身边不会没人可用的,您别忘了,还有萱小姐呢!这两年她可长进了不少,办起事情来有模有样的,最重要的是稳得下来,这才是最难得的。多少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风风火火没个稳重样,我越看萱小姐越是满意。有她在治少爷的身边,肯定不会让自己亲哥哥吃亏的。”
唐老夫人却叹了口气,“蓉萱这两年的确不错,可惜到底是个女孩子,总不好抛头露面的四处奔走吧?”
李嬷嬷踌躇着道,“回头给萱小姐在上海那头定一门好亲事,这样治少爷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有萱小姐的婆家能帮得上忙。”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要把蓉萱嫁到上海去?”
李嬷嬷也愣住了,“老夫人……难不成您准备把萱小姐留在身边?”
唐老夫人道,“要是别的事我也就替阿姝做主了,唯独治哥和蓉萱的亲事,这两年已经成了我心头的头等大事。治哥是男子,将来想要有一番作为,以他的出身来说就有些不够看,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家相助才能成事,最好能娶了顾家或是姚家的女儿做媳妇。只是这两家都不是等闲之辈,我们看治哥自然是哪里都好,可在别人眼里未必就看得上。父亲早逝,母亲又深陷品行不端的谣言之中不能自拔,虽然有三房那点儿产业傍身,但在富贵人家面前,这点儿家底就不算什么了。至于蓉萱……我就更矛盾了。我看那孩子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既不像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茹姐儿,也不像萍姐儿那般懂得表现自己,她就像被含在了蚌嘴里一般,不费力拆开来看,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珍珠还是沙硕。”
李嬷嬷觉得唐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唐老夫人继续道,“说实在的,我有点儿舍不得那孩子远嫁,她生在唐家,像只小猫似的在我跟前儿长大,而且自小便乖巧懂事,任谁见了都喜欢。上海那边风起云涌,世家子弟虽多,可每日睁开眼便要面对的事情也多,我担心蓉萱操持不来。再说以她的出身,想要嫁到大户人家只怕不易,别的不说,就阿姝那狼狈的名声就是个越不过去的坎。但要是嫁到小门小户里,又有些委屈她了,反倒不如留在杭州,我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还能给她做主。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还有她舅舅和舅母,总归是不会让她吃亏的。”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道,“老夫人这一辈子好像有操不完的心,年轻的时候忙着家里家外的事,到老了又要操心晚辈的事儿,什么时候才能安心歇两天?”
唐老夫人笑了笑,“人活着就是这样,睁开眼睛就是事儿,要想安心,只怕也只能等到寿终正寝那一刻了。”
李嬷嬷暗怪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连忙改口问道,“我听您老人家的意思,似乎已经有心仪的人家了?”
“那倒没有。”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只是前些日子萍姐儿出嫁的时候家里不是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吗?几个老姐妹儿都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到蓉萱,话也没有挑明,只是向我打听这孩子的年纪和将来的打算。我看她们或许都有这个心思,只等着我松口呢。有了阿姝这个前车之鉴,我怎么也要擦亮了眼睛好好地看一看,可不能把这么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唐氏已经成了唐老夫人心头的伤,这么多年提起来还是揭不过去。
李嬷嬷谨慎地道,“老夫人,我这辈子都是和您一起走过来的,难得您也没把我看外,我想跟您说两句不该说的话。”
唐老夫人笑着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在我面前还分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李嬷嬷便道,“依我说,萱小姐最好还是跟治少爷在一块儿。一来是他们兄妹两个打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一样,您要是把他们两个分开,只怕一个惦记一个的,日子都过不消停。二来您也要想想姑太太,她就这么两个孩子,肯定都希望带在身边。等将来治少爷回了上海,姑太太总归是要回去的。将来有一天到了正寿,还得和三姑爷合葬并骨,这是谁都阻拦不了的。到时候姑太太和治少爷在上海,萱小姐在杭州,距离虽然不远,但联系起来总归麻烦,想必姑太太也不愿意。”
唐老夫人听着缓缓地低下了头,生平最有主意的人,忽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李嬷嬷看了看她的脸色,继续道,“还有……您看看杭州城这边适龄的男子,哪个配得上萱小姐?认真说起来,上海那边的局势复杂,但也处处都是出类拔萃的少年英雄,能站得住脚的更是人中龙凤,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起萱小姐了。”
唐老夫人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冲她挥了挥手,疲惫地道,“这件事儿你容我再琢磨琢磨,何况还要和阿姝商量,也得蓉萱自己愿意,总不能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正是这个理!”李嬷嬷笑了笑,又给唐老夫人续了杯茶。
第四百九十章 长进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顺手将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神色也是淡淡的,没了之前的轻松愉悦。
李嬷嬷知道唐氏的一双儿女是唐老夫人心中的头等大事,只要一提起这些老夫人就会愁上一段时间。
李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安慰道,“老夫人也不用觉得为难,萱小姐的年纪还小呢,这件事儿总归是要从长计议的,现在又定不下来,您急什么呢?何况萱小姐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事关她的终身,我看您也不妨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说不定她有别的打算呢?”
唐老夫人听后表情顿时缓和了不少。
李嬷嬷继续道,“也是家里最近的喜事太多,一个接着一个的,先是萍小姐嫁出了门,年后荛少爷也要定亲了,而且都是两门极好的亲事,就是打着灯笼都未必找得到,都是天赐的缘分,求都求不来。您这是被喜事冲昏了头,恨不得把萱小姐和茹小姐的事情也都一并定下来。老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是急不来的,您得稳住性子才行啊。”
这番话十分顺耳,唐老夫人闻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近来总是稀里糊涂的。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看这件事先不必提,等孩子再过两年大一些也来得及,免得年纪太小就把亲事定下来,回头八字压不住,是抓不住这份福气的。”
李嬷嬷听了连连点头。
唐老夫人又道,“还有荛哥那边,今年拿了他的生辰八字,去灵隐寺找高僧给好好的算一算,要是有什么缺的也要及时补上才好。他就要定亲了,这可是头等大事。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还是小心些得好。”
李嬷嬷道,“您放心,这件事儿我亲自去办。”
唐老夫人越发满意,“哎,亏得身边还有你这样一个一直跟着我的老人服侍,不然我就连个能直来直去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李嬷嬷笑道,“那是!我自小就跟着您,这辈子跟您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也是最能摸清楚您脾气的人,有什么话我要是不说,别人就更不敢说了。”
两人又絮叨着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这才心情大好。
李嬷嬷得了唐老夫人的吩咐,这两天便往唐学茹那边去得勤了一些。果然如春桃所说,唐学茹近来十分的安静,每天就是坐在临窗的桌子前认真写字,偶尔累了也只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明媚灿烂,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稳重。
李嬷嬷又惊又喜,高兴的跑回去向唐老夫人复命。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十分的意外,但还是欣慰地笑道,“这可好,那孩子能懂些事,以后家里人都能跟着少操些心了。”
李嬷嬷道,“茹小姐到底年纪小,人生还长着呢。咱们唐家就没有那出格的孩子,不信您细想想,老爷就不必说了,那是从小就不让人操心的。大姑奶奶是个麻利人,小时候便当大人用,您出去办事的时候帮您照管家里约束弟妹,小小年纪就让人刮目相看。姑太太性格上虽然软弱了一些,但天性善良,地上过一只蚂蚁都不敢踩。外人提起咱们唐家来,谁不要说声好?”
唐老夫人道,“你呀,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李嬷嬷直言道,“我说的都是人人认可的大实话,有什么好笑的?”
等到晚间唐崧舟忙了一天疲惫地回到家,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唐老夫人便语重心长的提起了唐学茹的事情,“你是做父亲的,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好,所以不论你定了什么样的责罚,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子不教父之过,自古以来教养子女都是父亲的职责,你对孩子严格要求,那也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不是什么坏事。不过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也不能真把茹姐儿关在房子里一个人过年,且不说咱们唐家古往今来就没开过这样的先例,就是孩子也未必真能受得来。我近来看她懂事了不少,也能沉下心思写字,已经能看出进步了。”
唐老夫人一开口,唐崧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认真地道,“我最近也一直在留心学茹那边的情况,的确是有些长进,字迹也进步了很多,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责罚并不是目的,终究还是为了她自己好,我们做父母的到底不能陪她一辈子,她这一生还长得很,做事总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肯定是不成。我也盼望着她这次是真能脱胎换骨,总之别再像块爆炭似的说炸就炸,我就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作为一个老父亲,唐崧舟表示自己的心很累。
唐老夫人见状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诉苦,女儿是你生的,你要怪谁去?”
唐崧舟苦笑道,“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居然生出个斗战胜佛来!”
母子二人难得轻松地笑了起来。
唐崧舟便道,“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等过年的时候就放她出来吧。说真的,我也怕把她弄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不止您放不过我,就是凤君那边,只怕也会跟我拼命的!”
唐老夫人笑道,“你知道就好。”
母子商议结束,黄氏快步走了进来,先给唐老夫人行了个礼,又关心起唐崧舟来,“用过晚饭了没有?”
唐崧舟摇了摇头,“一会儿再吃吧,忙了一天实在没什么胃口。”
黄氏看着丈夫疲惫的模样,心疼不已地道,“有什么事你只管交代荛哥去做,儿子已经大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你毕竟也不是年轻那会儿了。我一会儿去给你煮一碗什锦面,多少吃一些,不然身子会受不了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好。”
黄氏心满意足地笑了。
唐老夫人见儿子和儿媳感情和睦,老怀欣慰地笑道,“崧舟,你媳妇这些日子也累极了,回头你记得也要好好感谢她才是。可不是只有你们爷们在外忙碌才是辛苦,别看女人只在家里转,但每天经手的事儿却一点儿不比你们少。”
唐崧舟看着眼前的妻子,眼神中透着满满的柔情与爱意。
黄氏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尤其还是当着婆婆的面,不好意思地道,“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而已,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她说了两句话,就赶忙跑去后灶给唐崧舟亲自煮面,唐老夫人也心疼儿子,“你回去歇息吧。”
唐崧舟从母亲这里离开时,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四百九十一章 写字
吴介回房简单洗漱了一通后,阿顺笑嘻嘻地把早就给他留的晚饭端了出来,全部都放在锅里,到现在还是热气腾腾的。
吴介向阿顺道了谢,过去一直看吴介不顺眼处处给他脸子看的阿顺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跑了出去。
吴介用过了晚饭,端着碗盘往后灶走,没想到却正好碰上了来给老夫人端热水洗漱的李嬷嬷。
吴介连忙上前向李嬷嬷问好。李嬷嬷笑着关心道,“看你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是不是累坏了?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身子,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等老的时候全都要找回来的。”
吴介感激地道,“多谢嬷嬷,我都记下来了。而且也不觉得累,每天跟在老爷和少爷的身后,能学到不少的东西,何况与我之前在乡下时相比,这已经轻松多了,毕竟有屋子睡有东西吃,可比那时候饥一顿饱一顿餐风露宿得好太多了。”
李嬷嬷点了点头,想到唐老夫人先前的询问,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有工夫的时候也要盯着长房那边的动静,老夫人心里惦记呢,眼看着到年前了,长房那头不可能这样安分,虽然辛苦,可两头也都要兼顾着些。”
吴介是聪明人,立刻便明白了李嬷嬷的用意。他痛快地答应下来,“您只管放心,我一直留神注意着呢。”
李嬷嬷笑了笑,“咱们家里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你年纪正相当,为人又相当的聪明谨慎,老夫人相信你,你自己也要把事情办好才行,可千万别粗心大意,失了家里人的信任。”
“不会的。”吴介知道李嬷嬷这是在关心自己,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这要是给相姨娘发现了,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到时候长房丢脸,咱们脸上也不光彩,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我明白里面的轻重。”
李嬷嬷见他理解了自己的用意,满意地点了点头,端着水盆离开了。
农历二十九,家家户户已经打扫一新,内内外外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唐学茹也在唐崧舟的授意下可以出门了。
直到父亲走后,唐学茹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早上刚用了早饭,唐学茹正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没想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在自己下笔的时候忽然指点道,“下笔要轻,不要把力量都压在笔尖上,这样写出来的字太‘硬’,看着不舒服。要学会用手腕发力,这样写出来的字才会飘逸灵动。”
唐学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唐崧舟后,拍着胸脯笑着叫道,“爹,您怎么来了?”
唐崧舟看着女儿的笑脸,心中感慨万千。
女儿的确长大了,也懂事了。这要是搁在从前,只怕这会儿不是窝在床上生闷气,就是谁也不理的乱发脾气。
唐崧舟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我来看看你。”
唐学茹高兴地放下笔,拉着他的手亲热地道,“那您帮我看看这几张写得怎么样?我昨天写出来的,自个儿还觉得挺满意的。”
说着便把自己昨天写好的字帖找出来给唐崧舟过目。
唐崧舟接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满意起来,“不错,这个‘州’字写得好,颇有几分神韵,不过下笔的力道还得慢慢练,你看这个‘饮’字,最后的一捺用力太重,整体便有些向右偏,看着别扭不说,还影响了后面的这个‘水’字。不过力道这个事儿不能一蹴而就,熟能生巧,你慢慢练,过阵子就能找到感觉了。”
唐学茹把字帖拿过来端详了一阵,点头道,“您不说我还不觉得,经您一点评,还真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说着又请唐崧舟写几个字,“您全当指点我了,只这么说话的话我怕是听不懂,还得眼见为实才行。”
唐崧舟见女儿有心,自己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起身揽袖,取过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速度甚缓,生怕唐学茹看不清楚,一边写一边教道,“力量集中在手腕上,所有的笔画都靠手腕来带动,而不是硬生生地压在笔尖上,有些地方更是一笔带过就好,不必过分追求工整,有些字还是要轻灵些才好看。”
唐学茹探着小脑袋瓜凑在一旁认真地学习,等父亲写完后,她接过笔模仿着唐崧舟写了几个字。
唐崧舟见她理解能力很强,自己就说了这么几句,她就已经有模有样,下笔轻盈,写出来的字也是飘逸灵动。唐崧舟惊喜地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写,你再写两个复杂的我看看!”
唐学茹想了想,又写了几个笔画繁复相对复杂的字。不过笔画少的字还好,一到笔画多的她就有点儿手忙脚乱起来。但即便这样,唐崧舟还是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已经很不错了,下笔的力道已经找得差不多,再这么练两年,就能写出一手非常漂亮好看的字了。”
“真的吗?”唐学茹开心地笑道,“那今年我房门口的春联能不能由我自己来写?”
唐崧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要求,想也没想得同意了,“当然可以,你专心练字,明年大门口的春联也交给你。”
唐学茹一听,激动得跳了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好好地练一年的字,明年我来写春联,您可不能食言啊!”
“不会的。”唐崧舟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可爱模样,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自己责罚太重,让女儿失了本性,以后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会畏首畏脚,头也不敢抬呢。他叫住了唐学茹,认真地道,“上次为什么罚你,这会儿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唐学茹站直了身子道,“先前姑姑来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我这个人做事只考虑自己,既没想过家人也没想过后果,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也能理解您为什么那样生气,您放心吧,我以后遇事都会三思而后行,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胡闹了。”
唐崧舟听后十分的欣慰,看女儿也更顺眼了,“责罚不是目的,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你好,不要走上歪路。既然你自己都想明白了,那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去给你祖母和母亲行礼问好,准备过年吧……”
唐学茹先是一怔,随后就掉下泪来,“爹,您同意我出门去了啊?”
唐崧舟看到女儿这样,心疼地道,“嗯,同意了。盼望你能吸取教训,以后别做这种会让自己犯险的事。人这辈子只有一次,走错一步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你更要好好珍惜才行。”
第四百九十二章 变化
唐学茹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有一瞬间的愣神。
记忆中身姿笔挺,生气的时候瞪着眼睛嗓门极大的父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了。他一脸疲惫,眼窝深陷,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和力不从心。
父亲……
唐学茹眼圈一红,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崧舟没想到女儿的心中还有这样的心事,见她懂事,欣慰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铺子那边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唐学荛一大早就带着吴介出门了,要不是为了这个女儿,他也早就跟过去了。
等唐崧舟走后,春桃才一脸高兴的跑上前来,激动不已地笑道,“茹小姐,老爷同意你出门啦!咱们赶紧换了衣服去给老夫人和夫人磕头,还有姑太太和萱小姐那边……”这么一想全都是事,春桃手脚利落地开始翻箱倒柜,忙着帮唐学茹找衣服。
唐学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出神。
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太不懂事了?总是惹出各种乱子来让家人收拾……
她也不想这样的,也想像白蓉萱一样懂事得让家人安心,可她就是做不到嘛!唐学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无奈,更多的则是自责,她决心以后一定要听话懂事,但又怕自己做不到,一时间踌躇难过极了。
春桃翻出一件鹅黄色的小袄来,“茹小姐,不如就穿这件吧,颜色鲜艳样式也好看,老夫人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眼见着唐学茹没有答话,她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小声地问道,“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唐学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还是赶紧打扮一下,去给祖母请安吧。我都多久没见过她老人家了,也不知道她想我了没有。”
春桃见她似乎有些失落,连忙笑着道,“怎么会不想呢,老夫人平时最疼爱你了,整天把你挂在嘴边上。”
唐学茹嘻嘻一笑,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由春桃陪着出了门。虽然只被禁足了不到一个月,但唐学茹却觉得看哪里都新鲜,连带着过去见惯了的花草今天都觉得非常地打眼。她拉着春桃的手,叽叽喳喳地说道,“早前这里就种着花吗?这里的树什么时候这么高了?这边是新上了漆吗?”
年前家里清扫,屋子内外整洁如新,看着自然就觉得干净,像是新刷了漆面一般。但花、树却都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春桃道,“您这是在房内待久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花草树木怎么会轻易挪动呢?而且都进入腊月了,树又怎么可能再长高?”
唐学茹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大概是在屋里待太久了,都有点儿不适应外头的情况了。你说那些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罪犯,要是在监牢里待上个十年八年的,出来的时候是不是都没办法立足生活了?”
春桃见唐学茹眼睛亮晶晶的,恢复了从前的神采,她高兴地笑道,“要真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或是秋后问斩或是流放千里,怎么可能会关在监牢里呢?”
“哈哈,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唐学茹道,“大概是真的在房间待傻了,我还得慢慢找回精神才行。”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唐老夫人的门前。李嬷嬷刚还往出走,迎面见到唐学茹,高兴的迎了上来,“茹小姐来啦,快到屋里来,老夫人才念叨过你。”
“真的吗?”唐学茹笑呵呵地迈步走了进去。
唐老夫人听到了动静,正伸着脖子向外张望,见到唐学茹穿着鹅黄色的小袄缓步进屋,脸上便洋溢起了发自肺腑的笑容。她冲唐学茹招了招手,“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有什么变化?是胖了还是瘦了?”
唐学茹笑着道,“肯定是胖了,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动,身上的肉长了一圈。”乖巧地走到唐老夫人身前,任由她拉着手细细打量着。
“胖点好,女孩子家长胖点儿才能压住这份福气。”唐老夫人道,“人太瘦了不好看。”眼见着小孙女肤白如雪,脸上笑意盈盈的,她也打心眼里跟着高兴,“是你父亲放你出来的?”
“那当然!”唐学茹点了点头,“没有他点头,我也不敢出来呀,不然给他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他是你的父亲,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么会动不动就打断你的腿呢?你要是懂事听话,也不至于把他气得要责罚你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不许再这样胡来了,遇事要有个算计,不然下次怕是就不会这么简单过关了,知道吗?”
唐学茹道,“我知道。”她亲昵地揽住唐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这里面肯定有祖母的功劳,要不是您帮着求情说话,我爹肯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孙女心里都明白,一定会记着祖母的好,等我将来长大了,会好好报答孝顺你的。”
唐老夫人笑道,“我不用你报答,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让祖母少为你操点儿心,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顺了。”
唐学茹保证道,“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之前姑姑去我那里时,已经教导过我了,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反复琢磨这些话,也觉得过去的自己的确太孩子气了些。”
唐老夫人听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家里的大人轮番上阵,好话坏话说了一大堆,可你偏偏一句也听不进去。没想到你姑姑的一番话,倒把你给说通了,这可真是郑家娶何家的姑娘——正合适了。”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得到消息的黄氏、唐氏和白蓉萱都赶了过来。
唐学茹连忙起身给几人行礼,黄氏看着眼前规规矩矩的女儿,又心疼又生气,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唐氏却高兴地拉着唐学茹的手道,“听说你的字进步很多,改天拿来给我瞧瞧。”
唐氏的字虽然写得一般,但胜在娟秀工整,没出嫁的时候帮唐老夫人抄经,也曾博得过一片赞誉。
唐学茹不好意思地道,“我还在练着呢,等写好了再给您看,不然怕入不了您的眼。”
唐氏点了点头。
唐学茹自顾着走到白蓉萱的身前,“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有没有想我呀?”
白蓉萱能够感受到唐学茹的变化,过去要是她被关在房间里个把月,自己若不去探望她的话,出了门准要生好一阵的气,任别人怎么哄都不好。没想到这次倒转了性,脸上笑意盎然,看不出一丝别扭和怨怼。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事
看来是真懂事了不少。
白蓉萱笑道,“我能忙什么,除了在自己的屋子就是去母亲那里,没有你在身边盯着,我的功课都放下了,别的不说,字肯定是不如你好看的了。”
唐学茹道,“这有什么?你本来就聪明,回头我们一起写,你很快就能追上来的。而且我掌握了一些窍门,倒是可以无偿地分享给你,不过你不能白学,得亲自做些点心给我吃才行。”
白蓉萱听后故意叹了口气,“你这还叫无偿呀,分明是趁火打劫嘛。”
“哈哈!”唐学茹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这可是我走了不少弯路才总结出来的,总不能白白告诉你吧?”
两姐妹在一起说着笑话,关系亲近,看不出一丝生疏。
唐老夫人非常地欣慰,对黄氏吩咐道,“难得家里人齐全,中午就在我这里用饭。”
黄氏也在唐学茹的身上看出了变化,心里头十分的高兴,二话不说地答应了。结果还没等她去后灶吩咐,崔妈妈领着唐学莉快步走进了门。崔妈妈道,“长房的莉小姐来了。”
唐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快进来!年前正是最忙的时候,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黄氏却心里暗暗打鼓,仔细地端详起唐学莉来。
唐学莉穿了一套米绸色的衣裙,脸上涂着薄薄的一层粉,但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她神色憔悴,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白蓉萱也看出了端倪,顿时心生警觉,盯着唐学莉好一阵打量。
长房……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唐学莉恭敬地给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行了礼。唐老夫人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快坐下来说话吧。”
崔妈妈倒了茶送过来,黄氏问道,“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年前是每一家最忙的时候,尤其是家中的管事娘子,不但要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还要安排好各家预备的年节礼,以及除夕当天祭祖要用的物品……林林总总算下来,总是一大摊子事儿,就连黄氏这么一个忙活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有时候也是顾此失彼,要不是唐老夫人和崔妈妈时不时地提点几句,只怕也会生乱子,更不用说唐学莉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了。
唐学莉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她笑道,“今年父亲回来得早,许多事都有他来拿主意,替我分担了不少,我手里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唐老夫人也听出了一丝端倪,想到之前相氏的动作,她把心一沉,警觉地问道,“相姨娘一切都好?给宁波相家的年节礼都送去了没有?不管怎么说,那头是相姨娘的娘家,千万不能怠慢了,免得让人心里不痛快。”
唐学莉答道,“早就送去了,是第一份送的。”
话题点到为止,似乎并不想多谈的样子。
唐老夫人知道她的心事重,有些话只怕不好当着白蓉萱和唐学茹的面说。她立刻道,“难得莉姐儿到家里来,中午吃过了饭再走。蓉萱,你和茹姐儿去后灶知会一声,莉姐儿喜欢吃莼菜汤,让后灶的马婆子给安排一道。若是家里的食材不够,就让严管事赶紧出门采买回来。”
白蓉萱猜到了唐老夫人的用意,这是要支开自己和唐学茹,好留给唐学莉说话的地方。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呀,莉姐姐还要吃什么,不如也一并告诉我吧。”
唐老夫人见状,对她的贴心懂事就更加满意了,心中不住地暗暗点头,也就更不舍得将她嫁到上海那么个复杂的地方去了。
唐学莉连忙道,“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让后灶看着安排就是了。千万不要为了我一人大费周章,我怎么担待得起?”
白蓉萱看她愁容满面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知道长房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她故意说着轻松话逗唐学莉开心,“哎呀,莉姐姐也真是不给面子,还想借你的嘴吃点儿好的,偏偏你还没有要求,这可让我们怎么办?”
唐学莉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白蓉萱如此的善解人意,看她的眼神更加慈蔼了,“这孩子,难道家里短了你的吃喝不成?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后灶说就是了,她们要是不肯做,你就说是我要吃的。”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唐氏没听出来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不明白她今天的话怎么忽然变得多了起来。
黄氏却是个心思剔透的,笑着帮腔道,“家里头你祖母的招牌最管用,只要拿出来肯定没人敢不听,你只管拿了去用,就是想吃天上的龙肉,后灶的马婆子也会想方设法地给你做出来。”
“那就不用了。”白蓉萱道,“我问问有没有新鲜的河虾,我想吃白灼虾了!”
“这个好!”唐学茹赞成地点了点头,“这可比龙肉强多了,也不为难人。”
两个人向唐老夫人告辞,牵着手出了门。
屋内没了逗笑的人,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李嬷嬷和崔妈妈见状连忙上前添茶,黄氏则向唐老夫人看了一眼。
唐老夫人冲她微微示意,黄氏这才问道,“莉姐儿今天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唐学莉本能地摇了摇头,但随后便低下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犹豫着开口道,“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到了年关,来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一下就连做什么都慢半拍的唐氏都跟着听出些异样来。
唐家长房和二房从来都是各过各的日子,虽然都是姓唐,但互不插手彼此的利益和家门安排。唐学莉是个懂事的孩子,章氏去世后便帮着父亲打理家务,是个非常称职的贴心小棉袄。年底这么忙碌的日子,不帮着父亲在家里照管,怎么跑到二房来帮忙了?
唐氏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唐老夫人温和地笑着道,“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不过你婶子是个能者多劳的,家里的事情还能忙得过来。你来陪我说说话,就算是尽了晚辈的孝心,别的不用你做。”
唐学莉尴尬地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看到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琢磨着难道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
她抬起头来,冲黄氏使了个眼色。
黄氏耳聪目明,立刻便会意地起身道,“瞧瞧我这记性,刚还说要去跟严管事交代一下给周围几家邻居送年节礼的事情,一坐下来我就忘在了脑后。严管事年纪大了,要送的东西又比较复杂,一家一个样,我怕他弄错了,还得过去跟他交代一声。”
唐老夫人顺势道,“年节礼是大事,你快去吧。”又道,“让阿姝去给你打个下手,免得你一个人操劳辛苦,这些日子可把你给忙坏了。”
唐氏也看出了些端倪,闻声起身道,“好,我去给嫂子帮忙。”
黄氏拉着她的手道,“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一旁的崔妈妈见状连忙机敏地走上前,“哪有让姑太太操劳的道理,我跟过去看看。”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屋内便只剩下唐老夫人和唐学莉、李嬷嬷三个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说话
没有了旁人,有些话也就可以直来直去地说了。唐老夫人没有再拐弯抹角,对唐学莉温和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我瞧你的脸色不大对劲儿,虽然长房和二房分家多年,但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了。”
唐学莉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唐老夫人故意遣退众人,就是为了留出方便给自己说话?她低着头,犹豫再三后,还是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相姨娘……可能又有了身孕,父亲老来得子自然喜不自胜,想要把管家之权交到相姨娘的手里。您也知道,这些年一直是我管着长房那边的琐事,倒也不是我有多喜欢,实在是母亲去世后家里无人可用,这才让我承担起了重责,要不是父亲信任还有老夫人您提点,我还不知道要弄出多大的错事来呢。如今我的年纪一点点大了,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能让相姨娘早点接手也好,免得将来有些事弄得不清不楚的,让我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相处。我早就看开了,所以也没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倒是长房那边的下人颇有微词,还跑到了父亲面前说理,父亲盛怒之下,不但骂了他们一通,也把我叫过去教训的一顿。说得我好像把着权利不肯松手,又不待见相姨娘母子似的,我心里觉得委屈,所以就出来散散心。”
唐老夫人听着轻轻蹙起眉头来。
李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忍不住抬头向唐老夫人望去。
长房那边的下人除了相氏院子里的,多是章氏生前留下来的,唐学莉能这样顺利地接手长房内务,又管理得不出纰漏,她自身能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些下人感念当年章氏的恩情,做事尽心尽力,不等唐学莉吩咐,他们自己就已经把事情干了,给唐学莉省了不少的事。
也可以说,长房能有今天,这些人功不可没。可唐崇舟近几年办的事,却实在让人寒心,也难怪这些下人越来越不敬重他了。
而相氏又怀了身孕……
唐老夫人瞥了李嬷嬷一眼,两个人飞快交换了一个视线,彼此的眼神中全是心知肚明的光芒。唐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样的好事,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们一声?难得长房又要添丁进口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年祭祖的时候要想着跟祖宗说一声才是,也请祖宗保佑长房顺利诞下次子,绵延家业。”
唐学莉红着脸道,“相姨娘这一胎的胎像不是很好,自从怀上了之后就一直卧床休息,等闲不怎么出门。父亲想等她把胎坐稳了再说,免得再给冲撞了。”
只怕不是胎像不好,而是这日子对不上吧?要是事情传到二房来,唐老夫人肯定会细细追问,到时候不免东窗事发。相姨娘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李嬷嬷一清二楚,她心中冷笑,等着唐老夫人拿主意。
唐老夫人面上一片淡定,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眼神和蔼可亲不说,还温言细语地道,“这样也好,长房上头也没个老人,难得你父亲这样的细心,能把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也省得我惦记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安慰起唐学莉来,“虽然最早崇舟的意思是把你留在家里招赘,但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荣哥的存在,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情况有变,有些事就要重新安排了。荣哥现如今也大了,相姨娘又怀了身孕,你再留在家里,不免让人觉得有心争这份家产,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既然你父亲同意相姨娘管家,你就趁此机会把权力交出去吧,之后就安心待嫁,把自己的嫁妆都准备出来。”
李嬷嬷有些意外,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老夫人。
相氏那边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做了这样的丑事怎么可能再当起长房的家?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打算?
唐老夫人却淡淡地给了她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笑着继续对唐学莉道,“头前儿你两个姐姐回来参加萍姐儿婚礼的时候就和我提了一嘴,你上头没有母亲,虽然有个父亲庇护,但到底是个男人,怎么有女人细心呢?你两个姐姐让我在你的婚事上多操些心,当时还觉得时间来得及,也就没太往心上去,现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再耽误了,不然好好的小姐都要留成老姑娘了。既如此,过了年我就给你参谋,这件事我也会跟你父亲说的,你放心就好,我虽然老了,但脑袋还算清楚,不会稀里糊涂地就把你嫁出去的。”
唐学莉听她老人家提起自己的婚事,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不过她也只是专注地听着,并没有出声表态。
唐老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有话不好意思直说。
唐老夫人问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这样藏着掖着的,都有些不像你的脾气了。”
唐学莉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我……我怕自己嫁得太快,家里边……”
应该是担心自己出嫁之后,长房的下人会不服相氏的管束,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后院失火不好看。
唐老夫人笑道,“傻丫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也不用想这么多了。何况相姨娘也不是个蠢笨的人,怎么管教下人自有她的手段,这个你在与不在都是一样,说不定有你在,她反而觉得你碍手碍脚地拌在中间不好弄呢。至于那些下人……愿意留下的撵也撵不走,不愿意留下的多少钱也留不住,大家主仆一场,到时候好好的赏一笔钱打发人走就行了,说不定另换一批新人使,长房的气象也能焕然一新呢。”
唐学莉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要是真嫁人了,家里可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了……
唐老夫人道,“你也不用惦记你父亲,虽说你这个小棉袄不在了,但日子又不会孤苦伶仃的,身边有贴心的姨娘照顾,膝下又有儿子承欢,这眼瞅着就又要做父亲了,他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这倒也是……
父亲现在表现得就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关系,他满面春风不说,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唐学莉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母亲去世后,四个姐妹之中她是陪父亲最长时间的,而且父女二人一起应付过许多艰难的局面,一想到要离开父亲,唐学莉的心情便说不出的复杂,既有不舍,更多的则是不放心。
感觉把父亲一个人丢在龙潭虎穴之中……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又完全说不出来。
唐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又向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的心里一突,连忙上前道,“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入冬后再喝冷茶对身子不好,你去后灶重新沏一壶送来。”
这是要支走自己。
李嬷嬷立刻反应过来,“是,我这就去。”转身便出了门,脚步非常的快。
第四百九十五章 指点
唐学莉没想到唐老夫人将身边最信任的李嬷嬷也遣退了下去,有些震惊地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唐老夫人。
完全猜不到她接下来要跟自己说什么。
唐老夫人冲她微微一笑,表情带着不动如山的沉稳,即便再大的风浪迎面打开,似乎也无法撼动她一丝一毫。
唐学莉深受触动,心下稍安。
唐老夫人道,“莉姐儿,你上头三个姐姐嫁得早,你是跟在我身边最久的一个丫头。虽说不是我的亲孙女,但我拿你和萍姐儿、茹姐儿甚至是蓉萱并无二致,当初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是个只知道哭着找妈妈的小孩子呢,眨眼的工夫,你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她声音微顿,眼神格外的慈祥,“李嬷嬷虽然是我的身边人,但有些话却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我来问问你,在你的婚事上,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和想法?”
原来是要问这个……
唐学莉松了口气,羞涩地道,“我……我能有什么想法?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要听从父母长辈的安排,我……我……”
连说了几个‘我’,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唐老夫人忽然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道,“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可别当是玩笑话不往心里去。要是有什么主意就只管告诉我,这会儿说了给你寻摸婆家的时候,我也会按照你的意愿来找的,可别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你再有其他心思,到时候骑虎难下,一辈子的幸福就这么完了。”
唐学莉想了又想,终于咬牙道,“我……我不想嫁得太远,这样父亲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也能就近照顾。”
这也是令她最为不放心的。
毕竟当初章氏去世之前,特意拉着她们的手叮嘱过,要四姐妹照顾好唐崇舟,千万别让他一个人老无所依,到最后身边谁也没有,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那一刻的章氏大概还在为自己没有给唐家长房传宗接代留下儿子而愧疚不已吧?
唐学莉当初含着泪点头答应了,母亲看到她们的保证后,这才嘴角含笑放心地闭目而逝。
既然答应了母亲,唐学莉自然要做到,不然九泉之下的母亲又怎么能放心的下?
唐老夫人见她这样的孝顺,心中大感宽慰。唐崇舟这个人虽然办事不靠谱,但还是很有女儿福的,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女儿在身边,就算将来相氏那头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至于孤单一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可这样一来,唐学莉的婚事就只能定在杭州。
唐老夫人的脑海中飞快的过了几户人家,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何况就算唐学莉自己不说,唐老夫人也觉得她不适宜远嫁。毕竟相氏那边肯定会有波澜,到时候长房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说不定这家业到最后还是要落到唐学莉的头上。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成全。不过这件事儿也不能全听我一个人意思,还是要和你父亲商量的,再有就是你的舅家也得知会一声,女人出嫁就要第二次投胎似的,要是不擦亮了眼睛好好看,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唐学莉始终有点儿抹不开脸,低头红脸蚊子似的应了一声。
唐老夫人又问相姨娘那边的情况。
唐学莉尴尬地道,“自从相姨娘到家里来,我和她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她院子里用惯了的都是她的人,我是从不插手的,就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闹到父亲那里不好看。一面是姨娘一面是女儿,他夹在中间不好做。所以相姨娘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连她怀了身孕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为此父亲还把我数落了一顿,说我对姨娘不够敬重关心,这么重要的大事居然最后一个才知道。我自己也十分羞愧,想去跟相姨娘道个歉,父亲却说姨娘在静静养胎谁也不见,让我不要去打扰她。”
唐老夫人听了心中暗暗摇头。
在相姨娘的这件事情上,莉姐儿也实在小心得过了头。
明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主,更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好,否则真被她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以莉姐儿这后知后觉的消息来看,就算想要亡羊补牢只怕都来不及。
唐老夫人道,“她的身份是姨娘,虽然是你父亲的续弦,但你却是正儿巴经的嫡出小姐,又备受父亲信任身背管家之权,有些事自己心里也要有个安排才行。难怪你父亲会产生这么大的气,你既然管着家里的内务,姨娘怀了身孕居然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呢?别的不说,就是相姨娘身边的人就该拉过来问责,要他们是干什么用的?家里缺摆设了不成?何况她又不是第一次怀孕,难道自己也不清楚?家里又不是个不透风的水桶,来把脉的大夫进进出出的,怎么也没人告诉你一声?我看你这家务管得也未必多么高明,有些事你得有个轻重才行啊。”
这就是有心要指点唐学莉一番了。
唐学莉听后果然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抬起头一脸的震惊。
对啊……自从被父亲劈头盖脸的教训了一顿之后,自己就一直自怨自伤的提不起精神来,差点儿忘了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相姨娘身边的人为何知情不报?把脉的大夫又是从哪个门进的内院?门房的人又为何没有言语?
唐学莉一头冷汗,觉得自己的聪明全都流于表面,有些事想得还是不够透彻。
唐老夫人道,“到目前为止,家里的管家之权还在你的手上,内院的下人如何管教是你的事儿,你自己琢磨着办,至于相姨娘那边……她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何况还怀着身孕,你一个晚辈的确不好把手伸过去管她院子里的事情,但她身边的人也不能这样放过了。这件事儿我会看着办的,你就不用插手了。”
唐老夫人碍于身份,素来很少管长房这边的事情,唐学莉知道她这是为了自己才出面的,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地说了一番。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掐算着时间的李嬷嬷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走了进来。
白蓉萱道,“后灶已经安排好了,马婆子拍着胸脯保证说午间一定做出味道纯正的莼菜汤。”
莼菜汤是章氏生前最擅长的,也是唐学莉最喜欢的一道菜。
她感激地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白蓉萱见她心情似乎有所好转,虽然不知道唐老夫人和她说了些什么,但还是回道,“自家姐妹,有什么麻烦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动作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唐老夫人这种做长辈的人乐意见到的,她一脸欣慰的笑容,招呼几个人都坐了下来。大家在唐老夫人房内说了一会话,等到中午又一起用了饭。为了让小姐妹们能自在些,黄氏和唐氏都没有过来,唐老夫人又素来宽厚和蔼,席间有唐学茹插科打诨地说着笑话,午饭的气氛自然非常的好。
等唐学萍告辞离开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脸色也比来时强多了。
等她走后,唐学茹便小声地向唐老夫人打听,“莉姐怎么会过来呢?是不是长房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童言无忌,大过年的可不能说这种咒人家的话,要是给人听到了心里能痛快吗?年前都是家家最忙的时候,莉姐儿又是个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的不免有些焦躁,过来找我说说话,我劝了她几句,她心情这才好多了。”
唐学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也真是为难她了。”
谁说不是呢?
唐老夫人笑了笑,“也多亏了有她,要不然长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变相说明唐崇舟是个不太靠谱的人。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等晚间找来了吴介,向他问了相姨娘那边的动静。吴介道,“我最近都在铺子里帮忙,就算外出送货也是紧着去紧着回,六条胡同那边就去得少了,而且听说相姨娘最近都没有出门,想必是大老爷回来了盯得紧,她就不好太明目张胆地往出跑了。”
真的是这样吗?
等遣退了吴介,白蓉萱一个人琢磨了半天,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等吴介被叫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时,所说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恭敬地对唐老夫人禀告道,“长房相姨娘虽然不能出门,但她身边那位乳娘倒是走动得挺勤的,上午去范大夫那里,下午又去六条胡同找罗秀春,也不知道她在中间传着什么话。罗秀春昨儿离开了杭州城,六条胡同那边的房子也是大门紧闭,鲁二的婆娘去找了他一次,发现人已经走了之后,气得骂了好一阵,看来两个人应该是约好了的,而罗秀春走得很急,走之前也没有知会她一声,鲁二婆娘扑了空,心里自然不高兴。我还特意去了长房的铺子一趟,跟那边的伙计闲聊,装作无意间问起罗秀春,伙计告诉我说罗秀春向掌柜的请了几天假,要回宁波给双亲上坟烧纸,掌柜的允了他的假,他当天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
唐老夫人听后向李嬷嬷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看?”
李嬷嬷道,“罗秀春这时候走有些奇怪,怕是相姨娘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先把他送走了,等这边尘埃落定后再让他回来。这样就算怀孕的日子对不上,一时间找不到奸夫,大老爷拿她也没办法。相姨娘毕竟有荣哥傍身,大老爷也投鼠忌器,肯定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到时候相姨娘再喊两声委屈掉几滴眼泪,大老爷怕是就会心软。”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崇舟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也难怪会被一个小小的相氏拿捏在手里动弹不得了。”唐老夫人眉目渐渐锋利,抬头对吴介道,“等年后你再去一趟宁波,想办法把当初相姨娘和大老爷之间的事情给我打听清楚,要是有人证宁可多花些钱也要买通,尤其是相家的人。最好把人带回杭州来,我要亲自问问看。”
吴介见她神色凝重,不知道她心里做得是什么打算,一时间有些心慌,“我……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道,“到时候还要想个理由出门,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件事要做得隐秘,不要给家里的人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让人警觉起来。”
吴介想了想,立刻便有了主意,“我看罗秀春的借口就不错,也不用再费精神去想了。到时候就说我也要回乡下给父亲上坟祭祖,夫人是个心善之人,肯定不会拒绝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的确是个好办法,那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不要再去铺子里帮忙了,多往长房那边跑跑,看看相氏身边那个乳娘到底要干什么?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她蹦跶得这么欢实,肯定另有图谋。”
吴介犹豫着道,“可老爷那边……”
唐崧舟最近十分器重他,常常把他待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吴介又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有些事情一点就透,唐崧舟见状就更喜欢了。不过吴介亏就亏在大字不识一个,帮着跑跑腿还行,但有些大事却顶不起来。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会跟他说的。”唐老夫人道,“眼下长房那边是头等大事,你务必要尽心尽力给我盯住了,要是能和那个姓范的大夫搭上话就更好了。我总觉得这里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这个时候让罗秀春回宁波,以相氏的手段和谋略,恐怕不只是担心事情败露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花花肠子。”
吴介保证道,“老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盯住的。”
唐老夫人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只不过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要记得压住性子,千万别给人发现了马脚,而且事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有些事情宁可不去打听,也要保全自身,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人好好的,总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吴介感激地道,“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他下去休息。李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真觉得相氏还有其他的打算?”
唐老夫人道,“我也说不上来,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上次出现还是元裴去世的时候呢,当时我便不怎么舒服,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后来怎么样?阿姝不就带着孩子回到家里来了吗。”
李嬷嬷跟随唐老夫人多年,对她素来信服,“既然这样,要不要和长房那边的人透个音儿,打听打听相氏院子里的情况?”
“暂时先不用了。”唐老夫人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相氏这个时候正是最小心的时候,身边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觉,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谁动得多谁就暴露得多。若是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们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送出来,这个时候贸然去联系,万一给相氏发觉了,不但会让相氏警觉起来,也会损掉一条人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家还是小心的好。”
第四百九十七章 跑腿
李嬷嬷觉得唐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没有继续往下劝,“那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什么怎么办?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静静看她一个人表演就行了。人家在台上卖力的演,我们总要捧个场吧?而且看戏的不怕台高,总要等她唱到最激动人心欲罢不能的时候,我们再出来拆她的台呀。这个时候动手,戏不就看不全了?”
李嬷嬷见唐老夫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有些担心地道,“相氏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脑筋也足够用了,我就怕错过了时机,回头再让她给全身而退了。”
唐老夫人道,“这你放心,我心里有谱。”
李嬷嬷不再多说,服侍着唐老夫人躺下休息。等到了第二天,唐崧舟来跟母亲告辞的时候,唐老夫人很自然地把吴介留了下来,“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多,留他在家里帮着跑个腿,店里的生意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就别跟我们抢这个人了。”
茶叶铺子里的生意的确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火爆了,该买的都买完了,运河渡头已封,来往的商船都靠岸停泊,船员都回家过年了,有些订单虽然催得急,但也要等到年后再往出运送了。唐崧舟笑道,“说得好像我在跟您抢人用似的,我这也是为了治哥好。等以后吴介跟了治哥,除了跑腿之外,商场上的事情总要懂一些,不然全指着治哥一个人,我怕他未必应付得过来。等年后给蓉萱和学茹找了女先生之后,我想让吴介也跟着上课,倒不用读什么书,起码要认得一些字,将来看个账本什么的也不会太费力,免得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唐老夫人听了他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我自然清楚,这是正经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唐崧舟见母亲赞成自己的想法,十分高兴地应了一声,又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带着唐学荛出了门。
吴介在家里用了早饭,依照着唐老夫人的吩咐准备出门悄悄跑到长房那边盯梢,可脚步刚迈出门,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吴妈。
吴介被吓了一跳,一把揽住自己的母亲防止她摔倒,“妈,您怎么来了?”
吴妈紧张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跟去店里,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老爷?”原来是她听门房的人说老爷和荛少爷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吴介,以为儿子犯了什么错,所以被留在了家里,她是个耿直的性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听说了之后赶忙跑过来找儿子,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吴介简直有点儿哭笑不得了,“您这是说什么呢?铺子那边已经过了最忙的那一阵,是老夫人把我留下来在家里跑腿的,您别苦思乱想的,伺候好姑太太就是了。”
吴妈怀疑地看着他,“当真?你可不要拿话来糊弄我啊!”
吴介欲哭无泪,“您是我的亲妈,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啊!”
儿子是什么人自己还是知道的。
吴妈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赶紧去当差办事吧,手脚麻利点儿,千万不要偷懒。”
吴介嘻嘻一笑,“知道啦!”正准备要走,又忽然道,“妈!我早饭的盘子还在屋里呢,正巧您来了,顺带着帮我送到后灶去,我这边实在有些着急,耽误不得。”
“去吧去吧!”吴妈刚说完,吴介便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吴介和严管事、阿顺的房间,不但帮儿子收拾了碗碟,顺带着还清扫了一下房间,把儿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拿去洗了。忙了一大早,等她去服侍唐氏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好在唐氏素来都是温吞的性子,正盖着被子靠在床边出神,见到吴妈进来,微笑着问道,“你这是忙什么去了?”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我早上来的时候见夫人睡得沉,就没敢打扰,跑到吴介那边帮他洗了两件衣裳。这孩子不是个利索人,衣服脱下来也不知道洗,弄得一屋子汗味。也就是严管事愿意将就他吧,换了旁人肯定会不高兴的。”
吴介能来唐家当差是吴妈想也不敢想的大好事,母子不但可以守在一起,吴妈一睁开眼就能过去看看儿子,也能让她安心一些。何况吴介不用在乡下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食不果腹不说还要受人欺凌,吴妈只要一想起这些就对唐家人感激得五体投地。自己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大好事,这辈子才有幸能到唐家来做下人,甚至有机会服侍唐氏。
她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也生怕吴介大咧咧的不受人喜欢,每天都小心谨慎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吴介要留神注意。
唐氏笑着道,“他一个半大小子,最近又整天去铺子里帮忙,早出晚归的哪有功夫啊?你这个当妈的能帮儿子洗两件衣服是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好唠叨的?我倒是想给治哥洗衣裳,可惜山海相隔,除了书信之外,我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有些事情也就只能想想了。”
吴妈知道这是快过年了,唐氏又想儿子了。她急忙道,“夫人,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哪会洗什么衣裳啊!还记得当初刚和姑爷成亲的时候,有一次您非要坚持给他洗衣裳,总共洗了三件,结果杭绸的洗脱了丝,另外两件干脆就洗花了,那衣裳晒在太阳底下,让人看着都想笑,这件事儿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唐氏怎么能忘记呢?
想到当时的窘相,她忍不住笑着道,“我哪知道他有那么多的讲究,衣服还要一件一件地单独分开来洗,我也是好心嘛……对了,那两件衣服后来是不是给撇了?”
吴妈脸上的笑容一僵。
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好生生的干嘛提起这些来?
那两件衣服怎么会丢呢?被姑爷当成宝一样的收在了箱子里,有时候还会翻出来穿在身上比一比,一个人在书房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可这些话吴妈自然不能当着唐氏的面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又是家家团圆的春节呢?夫人这几日晚间睡得十分不好,梦里不是在唤治少爷就是在叫白元裴的名字,可见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吴妈僵硬地扯了个笑脸,“自然是撇了,谁还能留着不成?”
唐氏落寞地点了点头,“哎,果然是丢了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李嬷嬷的声音,“姑太太起了没有?”
唐氏闻声一愣,吴妈连忙回道,“早醒了,嬷嬷快屋里请。”说着走到门前,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了。李嬷嬷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见唐氏还愣在床上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倒是唐氏十分不好意思,一张脸涨得通红。
吴妈连忙解释道,“夫人最近夜里睡得不好,有时候天亮了才能眯一会儿。”
第四百九十八章 条件
唐氏是什么性格,唐家的人自然都是清楚的。李嬷嬷没有往心里去,而是笑着道,“亲家太太派了贴身妈妈来邀请老夫人初七到寺里听师傅讲经,老夫人颇为心动,正好赶上过年,想要出去散散心,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唐氏蔫蔫的没什么兴致,“大正月里的闲来无事,香客只怕会很多吧,到处乱糟糟的吵得人头疼,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李嬷嬷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不过唐老夫人也交代了,“治哥今年过年不回来,只怕阿姝的心里也不好受。别看治哥大了,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和年纪可没什么关系,直到今天崧舟出远门,我都几天几夜睡不安生,更不用说阿姝能坚持到今天,就全靠这两个孩子支撑着。你跟她说,我现在出门身边不能没有人,凤君又是最忙的时候,怕是腾不出空出门,她要是不陪我去,那我也不出门了,不然给亲家太太添麻烦成什么事儿了?”
李嬷嬷当时听后笑了半天。
唐氏是个孝顺孩子,要是老夫人这样说,她无论如何都会跟着去的。
果不其然,李嬷嬷照着唐老夫人的原话一说,唐氏立刻便松了口,“难得母亲想出门,那就由我陪着去吧。”
李嬷嬷见她答应了,笑着道,“那我回去给老夫人回话。”说着便向唐氏告辞,笑呵呵地由吴妈送出了门。
等回到唐老夫人这里,白蓉萱和唐学茹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说初七要去寺里听经,唐学茹吵着要一同去,“我都很久没出门了,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祖母您可一定要带上我呀!我保证乖乖听话,哪里也不会乱跑,您就发发慈悲带我去看个热闹吧!”
每年初七庙里讲经的时候,外面都会有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又正好赶上过年,所以会非常的热闹。
唐老夫人笑道,“你这个野丫头!外面就那么好呀,比家里还好?既然这样,我干脆把你留在寺院里好了,多听听经文也能顺便静静心,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开窍顿悟了,以后也不会上窜下跳的没个安生的时候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怎么能是上窜下跳呢?难道我是那猴子不成?”
唐老夫人哈哈大笑,“你和猴子有什么区别?我看你比猴子还要难驯呢。”她又看向一旁安静着没有开口的白蓉萱,“张太太特意点了你的名,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你,好给张小姐做个伴。人和人的缘分也真是神奇,你们两个才认识多久?张家小姐那么一个内向腼腆的性子,居然和你这样亲近。难得张太太看重你,你就陪我一起去吧,正好我还叫了你的母亲,咱们娘几个在寺里吃了斋菜再回来。”
白蓉萱本来兴致缺缺,听说母亲也去后便没有拒绝,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趁机禀告道,“姑太太那边已经答应了。”
唐老夫人便道,“那就这么定了,等到初七咱们就去寺里听经。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唐学茹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啦,总算能出去透口气了!”
唐老夫人笑看着她,“哪个说要带你的?我还没答应要带你一起去呢。”
唐学茹的小脸一跨,“您都带蓉萱了,还能不带着我吗?祖母,您可不能这样偏心。”
唐老夫人道,“要带着你也行,你这几天收收心,给我抄两卷经文,初七那天正好供给菩萨,也顺便让祖母看看你的字迹到底进步了多少。”
唐学茹撇了撇嘴,“这都眼瞅着过年了您还给我留功课,两卷经文得抄到什么时候啊……”
唐老夫人道,“初七那天抄完就带着你出门,要是没抄完就待在家里陪你母亲。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是说出口的话,轻易不会收回。条件是给你开出来了,你自己做不到的话,那就怨不得祖母了。”
唐学茹咬了咬牙,“不就是两卷经文吗?您放心,我就是点灯熬油几天不睡觉也一定把它抄完!”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好,祖母等着你的经文。”
唐学茹又陪着唐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为心里惦记着经文的事情,中午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跑回了房,让春桃帮着裁纸,她找来经书,照着一笔一画的抄起经文来。
腊月二十八,唐家的茶叶铺子封账关门,唐崧舟给掌柜和伙计都结清了月钱,又按照每人的分工不同各封了一个红包。意外的红包让大家又惊又喜,掌柜和伙计感激涕零,别提多高兴了,大家凑了份子,当天晚上在馆子里点了几个菜,说什么都不许唐崧舟父子离开,大家推杯换盏地在店里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这一年虽然辛苦,但好在有所收获。唐崧舟十分高兴,加上掌柜、伙计轮番跑来敬酒,唐崧舟推辞不掉,唐学荛拦都拦不住,本来就酒量不佳的唐崧舟便不可避免地喝多了。
头脑清醒的唐学荛嘱咐了伙计早些休息,看顾好火烛,这才搀扶着昏昏欲睡的父亲上了马车。
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天空中居然飘起雪花来。
唐学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雪了,他惊奇地揽开车帘,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着。漆黑的夜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亮着红灯笼,喜气洋洋的颜色昭示着新年的到来。夜色已深,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两个更夫缩在街角一边说话,一边移动着步子取暖。唐学荛把手伸出窗外,细细碎碎的雪花没等落在他的掌心便已经融化了。
夜风吹进车内,唐崧舟酒醒了一半,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忍不住问道,“是我眼花了吗?外面下雪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是啊!爹,您看,这雪还不小呢。”
体恤手下的唐崧舟立刻道,“明日一早掌柜和伙计还要回家过年呢,要是下起雪来路上可怎么走?”
唐学荛道,“您不用担心,看样子这雪下不了太大,约摸着有一会儿的工夫就停了。而且店里的人离家都不远,路上耽搁不了太多的时间。”
唐崧舟没有再开口,盯着雪夜出了会儿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回到唐家,门房的人闻声开门,将马车牵到马厩,唐学荛扶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内院。没想到黄氏居然还没有休息,见父子俩这么晚才回来,埋怨着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掌柜和伙计辛苦了一整年,谁不心急往家走?你们倒好,喝得这么晚,明儿一早人家怎么上路啊?”
唐学荛道,“妈!哪里是我们要喝的?掌柜和伙计凑份子买菜买酒,硬是拉着不让走,要不是我看天色太晚终止了酒局,只怕这些人要喝到天亮呢。”
黄氏叹了口气,“你父亲是个老好人脸皮薄,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你在一旁也不劝着些。”
第四百九十九章 瑞雪
唐学荛笑道,“大家也是高兴,这一年实在辛苦,难得放松放松,我怎么好去泼这个冷水?大家还不以为我仗着少东家的身份拿乔装大,以后我还怎么在铺子里和他们相处说话啊?”
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都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唐学荛嘿嘿一笑,“妈!”指着门外道,“您看,外面下雪了。”
“真的吗?”黄氏也觉得惊奇,伸头一看果然看到漆黑的夜色中白色的雪花随风飞舞,她笑着道,“杭州有几年没下过雪了,上次你父亲带我去断桥看残雪的时候,你还不到十岁呢。这一眨眼的功夫……”
口气透着几分唏嘘和感慨。
唐学荛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我们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黄氏笑着道,“但愿如此吧。”
唐学荛没有再留,和母亲告辞后笑着离开了。
黄氏服侍着唐崧舟歇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雪依旧没有停歇,细小的雪片从空而落,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正赶上唐老夫人院中的一棵梅树盛放,红色的梅花配着皑皑白雪,唐家人都聚在树下欣赏着雪景,气氛非常的热闹。
唐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怕在外面站得太久受寒,便由李嬷嬷扶着进了门。唐老夫人兴致不减,高兴地说道,“这梅花也真是会赶时候开,我昨儿还说呢,花苞也结了几天,却始终不见开花的迹象,没想到给这雪一催,居然夜里就开了。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清香,当时却完全没想到是梅花开了,只当是自己睡迷糊产生了错觉。”
李嬷嬷道,“要不怎么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呢,看来还是冷得不够,要不它早就开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唐崧舟走了进来。
李嬷嬷眼疾手快地给他倒茶,唐崧舟则跟母亲说起了昨天封账的事情。得知儿子把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不但结清了月钱还给每个人封了红包,掌柜和伙计们也都非常高兴,唐老夫人满意地称赞道,“这件事儿你和凤君做得不错,这些人辛辛苦苦地帮着家里操持了一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你对他们好,他们做事只会更用心,这是双方受益的大好事,他们也能消消停停过个幸福年了。以后做这些的时候让荛哥在一旁看着,也让他跟着学一学,这都是他以后需要掌握的,倒不是收买人心,只能算是以真心换真心吧。”
唐崧舟道,“正是这个理,我一直带着荛哥呢,您就放心吧。”
午间在大家在唐老夫人屋里用过了饭,饭后唐学茹便急匆匆地告辞了。黄氏见女儿走得心急火燎的,不解地向白蓉萱打听道,“她这是干什么呢?不会又惹什么祸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把唐老夫人和唐学茹之间的约定告诉给了舅母。
黄氏知道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被她折磨得已经快要半疯了,有个风吹草动的便紧张得不行。”
“您放心吧。”白蓉萱安慰道,“学茹这次是真的懂事多了,只要慢慢和她说道理,她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
唐学荛也出了趟门,回来后向唐崧舟禀告道,“我去了趟铺子,两边都关了门,掌柜和伙计的都回家了。我进去看了一眼,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上也都挂了桃符贴了春联,应该今天一大早弄的。”
唐崧舟没想到儿子这样有心,拍着他的肩膀表扬道,“不错,有些事我不吩咐你,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才是大人应有的样子。”
唐学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一旁正在喝茶的唐老夫人听后笑着道,“荛哥当然是大人了,年后就要定亲了,再像个小孩子似的怎么能行?”
一提到自己的婚事,唐学荛的头更抬不起来了,脸也红彤彤的,似乎能滴出血来。
唐崧舟顺势说起了年后去徐州下聘礼的事宜。这些日子黄氏已经把聘礼准备齐全,而且细致周到,每一样都是跟唐老夫人商量后定下来的。聘礼不但关系到自家的脸面,也关系到未来亲家李家的脸面,要是出了一星半点儿的错,别人会以为唐家不重视李家的女儿,就算婚事能成,只怕李小姐也会心有怨怼,以后嫁过来不好相处。
唐老夫人道,“虽说下聘是男方这头的事情,但也不能事事自己做主,我看还是要带个信儿给李家,也让李老爷和李夫人帮着参谋参谋,既全了彼此的颜面,也不会让人觉得心中不快。大家有商有量的,事情只会越办越好。”
黄氏对唐老夫人的话素来信服,闻声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总归是要给李老爷送个消息,礼多人不怪,提前知会一声,李家也能事先有所准备。”
唐崧舟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去徐州最好的路线便是走水路,不但时间快,而且一点儿也不绕远,途中还会路过苏州和南京,若是靠岸的话,正好可以去看看玉泺和治哥……”
白蓉萱一听到哥哥的名字,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路过南京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哥哥了?要是她也能跟着一起去下聘就好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长途跋涉,想必唐老夫人和母亲都不会放心,可她实在太想念哥哥了……就在白蓉萱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唐崧舟已经继续说道,“不过运河那边正月十九才会解封,再等到有通往徐州的货船,怕是还要一些时日,所以下聘的日子最好定在三月,到时候春暖花开的,路上也不会太遭罪。”
唐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头等我翻翻黄历再定日子,虽是下聘,但该有的礼数和讲究一点儿都不能少,要是为这个磕磕绊绊的,对新人也不好。”
黄氏听说可能会影响到儿子,立刻便应承道,“这些我是不懂的,全听您的安排。”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放心,荛哥是唐家的长孙,我一定会给他选个好日子的。”脑筋一转,忽然道,“正好正月初七张太太约了我去寺里听经,我顺便问问方丈,这样就更稳妥了。”
黄氏自然没有意见,满口答应了。
唐老夫人踌躇着道,“至于这下聘的人嘛……”
她想到了唐崇舟。
作为唐学荛的大伯父,他肯定是不二人选,只不过相氏那边刚有了身孕,只怕唐崇舟走不开。
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道,“俗话说娘亲舅大,荛哥的婚事,他舅舅是不是也要帮着掌掌眼?”
黄氏被问得一愣,没想到唐老夫人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弟弟。
第五百章 身孕
黄氏做了唐老夫人近二十年的儿媳妇,两个人朝夕相处,她还是清楚自己婆婆的脾气和秉性的。
唐老夫人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讲没用的废话,之所以这么说,就一定有她的打算。
黄氏虽然猜不透唐老夫人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前头学萍出嫁的时候,她两个舅舅都见过李家的人了,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过了酒。虽然没见到李家小姐,但我那两个弟弟对李老爷却满口赞扬,都说他气度豪迈举止大方,放在过去肯定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大弟弟还跟我说,荛哥有了这样的岳家帮助,肯定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尤其是李老爷这种难得清醒的明白人,荛哥以后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不妨也多和岳父商量研究,说不定能得到焕然一新的格局。”
而这恰恰也是墨守成规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唐家所给不了的。
听得出来,黄家对李家归根结底还是非常满意的。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好,我们家人口少,亲戚满打满算就这么几个,不只是岳父,以后荛哥和舅家也要多走动才是,尤其是和你那几个侄子更要熟悉熟悉,遇到难处的时候要相互帮扶,可不能因为距离太远就生疏了。”
黄氏还是弄不清楚唐老夫人怎么会突然提起娘家人,明明之前商量好了由唐崇舟陪着一同去,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事儿?
黄氏忽然想到长房那边最近一直悄默声的没什么动静,又想到前些天唐学莉来时心事复杂的模样……她顿时明白过来,想必是唐崇舟有什么变故,不能一同前往徐州了吧?
果不其然,唐老夫人继续道,“长房你大哥哥那边怕是有事情要忙,徐州之行大概是抽不出功夫,我算了算距离,从宜昌去徐州倒也不是很远,要不然就让他舅舅跟过去瞧瞧,外甥的亲事舅舅出面,也是合古礼的,想必李家老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一下不止黄氏觉得惊讶,唐崧舟也是大感意外。他不等妻子开口便紧张地问道,“可是大哥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见儿子一副关心不已的模样,知道他这是在担心长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想到儿子宽厚老实,待人接物更是一片赤诚,唐家二房时至今日能有这般口碑,自己的努力是一方面,儿子的诚恳善良也是一方面。唐老夫人暗暗点头,觉得非常地自豪,因此口气也带着几分欢喜,“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瞎担心了。”
唐崧舟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铺子里忙活,常常要到深夜里才能回家,也是很久没见过大哥唐崇舟了。不过上次见面的时候,唐崇舟还什么都没有说,提起徐州之行也一直拍着胸脯保证说能去,还让自己不要担心,可这才过了多久,事情就起了变化。大哥唐崇舟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人,但却不是那种满口大话的人,一般他能答应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坚持做成的。
这一次临时变卦肯定事出有因!
唐崧舟绞尽脑汁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长房的那头消息,如果是出了大事,外头一定会传出来的。
一直坐在旁边乖乖听话地白蓉萱却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了些计较。儿女婚姻是结两家之好,何况唐学荛又是二房的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业绵延子女,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所以能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便至关重要了。李家那位六小姐她也是见过的,样貌自然是没得挑,关键是蕙质兰心颇有头脑,可不是那种漂漂亮亮的花瓶,只要娶回来摆在家里就行了。唐学荛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绝对是上辈子做了好事,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唐家重视这门婚事,求亲下聘的时候除了父亲唐崧舟之外,身边肯定要跟几位长辈,而作为大伯父的唐崇舟自然便是不二人选。
这几年唐崇舟长年在外,家中的事情虽然一股脑地丢给了女儿唐学莉,但中间若是没有唐老夫人和黄氏帮忙的话,家事也未必能一路顺风顺水得如此顺利。唐崇舟心里肯定清楚,所以近两年和二房走动得特别勤,逢年过节都要过来探望唐老夫人。之前提起唐学荛的婚事时,他也是满口答应要跟着一同去徐州下聘的,这个时候突然起了变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蓉萱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得十分透彻。
事情舅舅和舅母明显不知情,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么就是长房在故意捂着不想给别人知道。
唐学荛的婚事是二房新一年的头等大事,唐崇舟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缓急。侄子下聘他这个做大伯父的却没有出席,外人会怎么说?说不定传来传去的,又要说唐家长房和二房不合了。唐崇舟不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他明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是要拒绝,事情就一定不会太小,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长房在尽力遮掩这件事,所以消息才一直没有传出来。
白蓉萱第一反应就是相姨娘,难道是她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她本能地开始四下环顾,想要找来吴介问一问,发现吴介并没有在现场后,她也立刻反应过来,并随之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儿……祖母是知道的……
白蓉萱回想起头些日子唐学莉到家中做客,祖母把身边的人都遣退了,只单独留下了唐学莉一个人说话。
难道是莉姐对祖母说的?
就在屋内的人都想不明白缘由的时候,唐老夫人没有再兜圈子,而是一脸微笑地说道,“你们也都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不但不是坏事,反而还是难得的大喜事呢。长房的相姨娘又有了身孕,你大哥哥老来得子自然高兴。只不过相姨娘这一胎的怀相不好,家里要有个主事的大人在才行,所以这个时候崇州最好就不要远行了。否则相姨娘要是哪里不舒坦,莉姐儿作为晚辈自然是不好插手,我们隔着房头,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远。”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相姨娘又有什么身孕,怀相不是特别好,这个时候唐崇舟跟去了徐州,真出了事儿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的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人俱是一愣,每个人的表情各异,说不出的复杂。
唐崧舟反应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确定母亲不是在说笑话之后,他才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这……的确是件喜事……”
黄氏则表情震惊,喉咙仿佛卡了一只死苍蝇般上不上下不下的,模样别提多难受了。
第五百零一章 疑惑
唐老夫人倒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只是在白蓉萱的眼里,她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平淡,笑意似乎并没有直达眼底。
唐崧舟是最先回到正常情绪上来的人,他轻轻吐了口气,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也不见长房那头的人来报喜?我们是不是要把恭贺的东西准备出来?算起来长房也有年头没出过什么喜事了,难得添丁进口,大哥哥膝下又有孩子承欢,我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等等看吧。”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就像你说得一样,长房那边既然还没有送消息过来,我们也暂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不然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
大家都明白她口中的误会指的是什么意思。
相氏有了身孕,唐崇舟没有派人来二房送消息,可二房这边却提前知道了,还准备了礼物送过去,唐崇舟接到东西只怕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觉得二房在长房里留了眼线,盯着长房的一举一动。
换了谁能不误会?
事后再去解释,落在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的人眼里,只怕也会觉得是欲盖弥彰。
唐崧舟立刻便点了点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子草率了。”
唐老夫人却不想再提长房那边的弯弯绕绕,又说起了去徐州下聘的事情,“这样一来,崇州便不好同去了,哪怕是他自己愿意,我也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思来想去的,怕是只有亲家那头的舅老爷跟着去再合适不过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唐氏眼神微黯,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情说到这里,黄氏心下一片了然。她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我这就给弟弟写信和他们商量一下。”
唐老夫人却道,“也不用这么急,现在运河都封了,你就算写了信也送不出去,何况也要把下聘的日子定清楚了,舅老爷那边才能有个安排。”
黄氏答应了一声。
唐老夫人继续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初春正是最忙的时候,这件事本就突然,舅老爷能去帮着张罗张罗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去也是因为手头上的事情挪不开,你可千万不要拿出长姐的身份来强人所难,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黄氏笑着道,“瞧您说的,我怎么会呢?”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有两个弟弟,哪怕不能一起来,来一个总还是可以的。她信心十足,已经开始计划起要怎么跟弟弟说这件事。
大家在唐老夫人这里坐到了下午,直到唐老夫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之色,唐崧舟等人这才起身告辞。
门外的雪已经停了,空气清新而干净。唐崧舟见妹妹唐氏一直没有开口,神色有些倦倦的,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还提醒道,“下了雪晚上就更冷了,要是不行就再加一个炭盆,千万别着凉了。”
唐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氏冲她挤了挤眼,“你回去躺一会儿,回头我去找你,眼瞅着就要下聘了,你再帮我参谋参谋,可别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到时候要闹笑话的。”
唐氏笑道,“你这都翻来覆去的检查多少遍了,不多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少?”
黄氏道,“哎,你这是摆明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治哥要定亲下聘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心情了。”
唐氏只好道,“我什么都不懂,就帮你掌掌眼吧。”
黄氏十分的高兴,又叮嘱了白蓉萱几句,让她照顾好母亲,这才和唐崧舟奔着书房而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商量。
白蓉萱扶着母亲往回走。
她心里还在想着长房的事情。
相姨娘怎么会怀孕呢?大舅舅一年到头有多半时间都不在家,相姨娘刚把那个叫罗秀春的人安排到身边来不到半年就怀了身孕,这孩子……
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只是没等她继续往下想,身旁的唐氏忽然低声说了句话。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的白蓉萱没有听清,连忙回过神来看向母亲。只见唐氏正抬着头,怔怔地望着瓦片上的积雪出神。
白蓉萱轻声问道,“妈,您刚刚说什么?”
唐氏低低地重复道,“我在说……要是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吗?”
唐氏摇了摇头,握着女儿的手道,“要是你父亲还活着的话,就可以跟着去徐州下聘了。她这个做姑父的名正言顺,也不用去请黄家的舅老爷。说到底唐家人口还是太少了,大姐去世之后,苏州那边便指望不上了,我这边又……”她失落地笑了笑,“明明是唐家的事,最后却要扯到黄家的身上,也不知道李老爷见到会不会多想。”
原来是因为这个!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笑着安慰母亲,“李老爷性格最是豪爽大方不拘小节,何况双方彼此都很满意,不过是把该走的礼数走全了,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毛拣刺的。”
而且白蓉萱觉得就算父亲白元裴在世,唐学荛的婚事也未必真能请得动他。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会在心里想想,肯定不会对母亲言明。
两个人回了唐氏的住处,没有跟出门的吴妈早就点好了炭盆,屋子被轰得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
白蓉萱本想服侍母亲躺下睡一会儿,唐氏却摇了摇头,“不睡了,这一睡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一会儿还要跟你舅母去看聘礼呢。”
白蓉萱劝道,“什么时候看不行,舅母不会因为这个怪你的。”
唐氏笑道,“我素来对这些事不太上心,什么都不懂,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你舅母学一学,等你哥哥下聘的时候,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白蓉萱只好答应,“那我陪您一起去。”
唐氏道,“不用,你回去歇着吧,要不就去看看学茹,一天没见着她的影,不知道躲在屋内干什么呢。”
肯定是在抄写经文。
为了初七能去庙里听经,她这几天可以说是废寝忘食,生怕到时候写不完去不成。
白蓉萱向母亲告辞,慢步出了门。吴妈还要送出来,白蓉萱阻止道,“别送了,难得屋子里有热气,进进出出地全散出来了。”
吴妈见她懂事,满脸都是笑,“萱小姐小心点儿脚下,雪后路滑。”
白蓉萱点了点头,把门关上了才走,可她走出没多远,就听屋内传来唐氏诧异的声音,“……怀了身孕……这个时候……”
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但仍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疑惑。
连母亲这样素来不操心的人都看出了问题,想必舅舅和舅母更觉得奇怪吧?
相姨娘的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白蓉萱带着一肚子的费解去了唐学茹的屋子。
唐学茹果然正在桌前抄经文,身边摆着暖融融的炭盆,桌上还摆着芦柑和柿饼。
第五百零二章 介意
听到脚步声,唐学茹头也不回地道,“是春桃还是蓉萱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唐学茹放下笔,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笑嘻嘻地不答反问,“听说相姨娘又怀了身孕?”
消息居然传得这样快!
白蓉萱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唐学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说着便凑过来打听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房那边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听祖母的意思长房之所以没有张扬,主要是因为相氏的怀相不是很好,要以安胎为主。白蓉萱却觉得事情未必真有这么简单……
不过唐学茹毕竟年纪还小,白蓉萱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复杂龌龊的事情。只是她却忽略了一点,自己这时候也只比唐学茹大几岁,在长辈的眼中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唐学茹见白蓉萱没有开口,凑过来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话也能走神,是不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呀?”
说着还要来摸白蓉萱的额头,好像她生了病一般。
看来去年过年时白蓉萱因为重生所闹出来的‘怪病’给唐学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只要她哪里表现得不对劲儿,就会被立刻认为是‘旧疾复发’。
白蓉萱轻轻避开了她的手,笑着道,“我没事儿,你不要瞎担心了。与其惦记这些没用的事情,还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抄经上呢,你抄多少了?初七能写完吗?”
唐学茹笑着道,“你放心好了,肯定能写完的。”
这倒是,唐学茹虽然顽皮了一点儿,但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儿,就一定会完成的。
唐学茹拉着白蓉萱的手走到桌子前,请她看自己已经抄完的经文。白蓉萱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只见她的字果然娟秀端正,比之前进步了很多。白蓉萱赞扬道,“写得可真好,这样的经文供奉在菩萨面前,菩萨一定喜欢,准会保佑你心想事成平安健康的。”
唐学茹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拿了芦柑和柿饼让白蓉萱吃。
白蓉萱推辞不过,拿起柿饼斯文地吃了起来。唐学茹便道,“你说相姨娘如果再给大伯父生一个儿子,是不是就可以上家谱了?莉姐姐也不用留在家里招赘了吧?她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安排亲事了呀?”
是啊……相姨娘如果再生一个孩子,在长房的地位就算是站稳了。唐学莉再留在家里便不合适了,她只比唐学萍小几个月,如今唐学萍都嫁人了,她的婚事却还没有影呢。
白蓉萱想到前些天唐学莉到家里来时一脸心事的样子,大概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为难,所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白蓉萱最怕她会重蹈覆辙,走上前世的旧路,不过前世相姨娘可没有这个孩子,看来很多事情随着她的重生还是发生了很多改变的。
白蓉萱道,“这些事自有长辈做主,你不用乱琢磨,只要有祖母和舅母在,一定不会让莉姐姐吃亏的。”
唐学茹笑了笑,“这倒是真的,别的不说,我妈对莉姐姐那是真的好,谁要让她吃亏,我妈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前世黄氏虽然对长房给唐学莉的安排十分不满,但那时候长房已经彻底被相姨娘握在手中,和二房的关系也势成水火,黄氏在她面前根本得不着什么好。黄氏虽然有心,但却完全使不上力,最终只能无奈地看着唐学莉被自己的父亲推进了火坑。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就对唐崇舟提不起好感来。
相姨娘是继母,瞧不上唐学莉还算正常,可唐崇舟作为莉姐姐的生父,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也因为这件事,唐家长房的风评直接跌落到了谷底,大家议论起来不是骂相氏狠心毒妇蛇蝎心肠,便是骂唐崇舟糊涂窝囊心狠手辣,长房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闹到最后唐崇舟甚至张罗要变卖祖产。
虽然后续的事情不得而知,但有相姨娘这么个不怕事大的主坐镇,唐崇舟又是个四六不清什么也摆弄不明白的人,长房能把日子过好才算奇怪。
唐学茹继续道,“也不知道莉姐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她性格温柔又有管家之才,一定会很受婆家的喜欢吧?”
那也未必。
唐学莉虽然能干,但自幼丧母,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对此都会十分介意,喜欢寻找父母高堂健在的全和人家。当初张家看中唐学萍,一来是唐学萍品貌端庄,虽然不是第一眼的美人,但皮肤白皙细嫩,眉眼灵巧精致,是江南水乡典型的清秀佳人。二来唐学萍也有些才学,在唐崧舟的教导下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算盘打得很好,有些账甚至过一下脑子就有了结果,和用算盘算出来的不会有一丁点的差错。张自力是个有远见有抱负的人,正需要这样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予自己帮助的贤内助,唐学萍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正合适。何况她父母健在,一个老实敦厚在外面的风评极佳,另一个精明贤惠把家事操持得井井有条,最上头的唐老夫人更是个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老人,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不管多大的事推到她的面前,都能不动如山的圆满解决。
张家只相看了一次就彻底地相中了,立刻请了媒人前来下聘。
但唐学莉和唐学萍比起来就差了一大截。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幼丧母这一条,不少人家觉得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性格上多少有些缺失,遇到事情容易钻牛角尖,为人不免会尖酸刻薄一些,不太好相处。要是她父亲是个善解人意拿得起放得下来的也就罢了,偏偏唐崇舟自小便是个稀里糊涂的人,外人一提到他,无一不是摇头叹气,都觉得他是个顶不住事的人,不然谁能干出把家务事都丢给一个没出嫁的女儿管着,自己则长年累月地往出跑,最后还在外面纳了个姨娘回来,结果弄到家里来没多久儿子就生下来了。
对外虽然一直声称是早产,但明眼人谁不知道这里面有事儿?
当年章氏活着的时候,与左邻右舍相处得非常和睦,谁家有事儿都愿意叫上她,大家都说章氏亲和会做人,而且嘴巴非常得甜,什么话由她的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如沐春风,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章氏对唐崇舟什么样,大家也都是清楚的。一年四季的衣裳从来不假于外人之手,不但日常生活把唐崇舟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家外更是操心操力,唐崇舟要不是娶了这么一位贤惠能干的媳妇,长房说不定早就败落了。
章氏虽然只生了四个女儿,但每一个都如珠如宝,如花似玉,大家都觉得唐崇舟要是有心,就算章氏死了,他也不该另娶了。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不了日子,纳个妾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不但娶回来一位姨娘,还把儿子生出来了。
第五百零三章 传言
长房周围的邻居见状都觉得唐崇舟这人忘恩负义,是个用什么也喂不饱捂不烂的主,自从章氏去世后和长房便走动的少了,等相姨娘一进门,更是家家户户关紧了大门,像是不认识长房的人一般,见面都很少打招呼了。
有些难听的话便是这个时候传出来的,这些人本就是长房的邻居,两家人过日子只隔着一道墙,说出的话自然比旁人更值得相信。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话越传越不成个样子,等唐崇舟听说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已经被传得尽人皆知活灵活现,居然还有人声称唐崧舟其实早在章氏生下头两个女儿后没多久就和相氏搅和到一起了,后来章氏早逝,都是唐崇舟为了给新人腾地方,所以下毒害死了章氏。
事情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差点儿就把用得什么毒药,装在什么样的碗里都说得一清二楚了。
唐崇舟被气得大病一场。
他自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气,有心想出去和散播闲话的人吵上一架争辩一番,但又不知道该和谁去吵,只能一个人躲在屋里生闷气。
后来他也算想清楚了,自己干脆什么都不解释,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只是心里把几家邻居都恨上了,他们不愿意和自己走动,自己更懒得见他们。唐崇舟当即便下了命令,“以后家里的人谁敢和这些乱嚼舌根的邻居走动,一律撵出去。”
家里的下人自然不敢违逆,全部都恭敬地答应了。
唐崇舟这才松了口气。
可转过身他的话被原封不动地传了出去,外边的人便说他这么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是心里没鬼又何必欲盖弥彰?
把唐崇舟气得嘴唇发青,几天没有吃下去饭。
以长房目前的局势来看,唐学莉只怕很难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家。只要一听说唐崇舟,那些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就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长房里边还有个相姨娘和庶长子唐学荣呢。
谁愿意和这么混乱复杂的人家结亲家?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这就要看莉姐姐的缘分了,她自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希望老天可怜她,今后嫁了人能顺顺利利地过日子,可别再受什么磋磨了。”说到这里,又忽然灵机一动道,“等初七去寺里的时候,我们向菩萨诚心诚意的祈祷,让他保佑莉姐姐能够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今后的日子都能甜蜜和美。”
“好呀好呀!”唐学茹拍着手笑道,“我还准备向送子观音娘娘多磕几个头呢,请他保佑我姐姐早日给我生一个小外甥,我连见面礼都给他准备好了。”
白蓉萱啼笑皆非,“萍姐姐这才刚出嫁呢,哪会那么快就有身孕呢?”
“有什么不行的,你看长房的相姨娘不也很快吗?”唐学茹撇了撇嘴,“我一直想不明白,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小时候问祖母的时候,祖母曾经说过,需要夫妻两个人躺在床上把鞋子脱了,等午夜的时候送子娘娘就把小娃娃从脚底送到了妈妈的肚子里。姐姐到现在还没有身孕,会不会是没有脱鞋呀?”
这都哪跟哪呀?
当初隔壁邻居家的新媳妇生了孩子,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着送什么东西去给孩子下奶,当时年纪还不大的唐学茹听说了,拉着唐老夫人的手一个劲儿地追问孩子是怎么来的。唐老夫人见她年纪小,怎么好跟她说这些事?所以便随便编了个谎来糊弄她。没想到唐学茹记性倒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忘,时至今日还记得这样清楚。
白蓉萱眼见着唐学茹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她尴尬得满脸通红,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了一边,“这个我怎么能知道?”
唐学茹一想也对,白蓉萱素来都是个娴静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姐姐睡觉有没有脱鞋子呢?
她盯着白蓉萱粉红粉红的脸颊,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脸红什么?”
白蓉萱前世虽然没有成亲,但一路北上跌跌撞撞,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一些,就算是再傻再单纯的人也明白了一些人事。从天津偷偷前往北平的时候,她和吴妈两个人乔装打扮,甚至混迹在一群逃荒的人里面,故意抹黑了自己的脸,生怕给人发现了端倪自身难保。一路上惊险刺激,几次死里逃生,最终抵达北平……
想到前世的坎坷经历,此刻的白蓉萱既庆幸又感慨。或许自己的人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遭遇,所以才能重获新生,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吧?
唐学茹等不到她的回答,用手轻轻戳了戳白蓉萱的脸颊。
白蓉萱回过神来,轻轻避开她的手,“可能是离炭盆太近烤的,你这屋子也太热了。”
热吗?
唐学茹四下环顾,许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她倒不觉得热。不过她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闻声也没有多想,只是道,“不热一点儿不行,手指凉得握不住笔,到时候怎么抄经文呀?哎呀……”说到这里一拍脑门,抓起桌上的毛笔道,“都怪你拉着我说话,耽误了好多工夫,要不我早抄完这一页了,罚你帮我研墨好了。”
到底是谁拉着谁呀?
白蓉萱微微一笑,伸手帮她研墨。
没一会儿春桃提着热水走了回来,没等进门便一脸兴奋地叫道,“茹小姐,茹小姐!长房的大老爷带着荣少爷来了!”
推门见到白蓉萱,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唐学茹虽然乖乖在屋子里抄经,但外面却留了个小眼线盯着,难怪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瞒不住她。
白蓉萱笑了笑,并没有责怪春桃的意思。
春桃这才松了口气。
萱小姐对人素来宽和,在唐家这么久就没见她生过气动过怒,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让人见了就觉得亲切。
唐学茹才写了几个字,一听又有新消息,立刻把笔丢到一边,好奇地打听道,“他们两个怎么这个时间来了?眼瞅着都要天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春桃道,“这我不知道,我只是打热水的时候路过,刚好见到了大老爷和荣少爷。”
唐学茹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个不停,“那他们都是什么表情?”
春桃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老爷笑嘻嘻的,看着十分高兴的样子,荣少爷还和过去一样,阴沉着脸,好像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唐学茹顿时来了精神,经文也不写了,拉着白蓉萱的手便往外走,“走走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门外的天色已暗,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吧?
白蓉萱思来想去的只想到一种可能。
唐崇舟大概是来报喜的。
第五百零四章 嫌弃
这个‘喜’自然是跟相姨娘有关的。
白蓉萱和唐学茹悄悄来到唐老夫人的房门外,只听屋内传来唐崇舟的声音,“您是家里年纪最高的长辈,早就该来跟您说一声的,实在是她的怀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张扬,如今身子稍好了一些,我就赶紧过来向您报喜,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生气。”
紧接着便是唐老夫人淡淡的声音,“这可是难得的大喜事,你小心些也是应该的。相氏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又转身对李嬷嬷吩咐道,“我记得早前过寿的时候好像收到过一根十年的老山参,搁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找出来给相氏调养身子用吧。”
十年的山参搁在现在,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李嬷嬷有些舍不得,但当着唐崇舟的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正要去柜子找的时候,忽然听到坐在唐崇舟下首的唐学荣嗤的一声冷笑,口气中带着几分讥讽道,“什么稀罕东西,十年的山参能顶什么事儿?我父亲早给母亲花重金买了一根五十年的长白山人参,您这十年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李嬷嬷原本迈出去的步子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唐老夫人的脸色。
唐老夫人倒是什么也没说,保持着先前的表情,但看向唐学荣的眼神却变得异常犀利,就连平日里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唐学荣见了,也不禁有些害怕,心虚的别过脸去,不敢和唐老夫人对视。
唐崇舟也急忙出声呵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地方?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不要跟着我出门了,也省地给我丢人现眼。”
唐学荣素来是不怕这个父亲的,闻声冷笑着道,“谁稀罕来这破破烂烂的地方,要不是出门前你求着我来,还答应给我买一匹小马,我才不来呢!”
唐崇舟急得满脸通红,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不安地冲着唐老夫人道,“这孩子前些天染了风寒,最近才刚好一些,准是烧迷糊了,说话都有些着五不着六了。”
唐学荣张口正要反驳,唐崇舟已经板了脸厉声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没用的话,别说你的小马,以后就别出院门一步了。”
唐学荣虽然不怕他,但如果真惹怒了他,终归还是不好办的。尤其是母亲情况特殊,连门都出不了,自己要是惹了什么麻烦,连个说情的人也没有。何况母亲总是要劝他忍耐,这个时候家业不在手里,要是真把父亲得罪透了,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唐学荣不忿地低下了头,虽然没有还嘴,但脸上却全是不屑的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父亲和唐家二房放在眼里。
唐崇舟僵硬地冲着唐老夫人笑了笑,“童言无忌!您可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孩子纯粹是被我惯坏了,等回到家我会好好责罚他的。”
唐老夫人神色淡淡地道,“这是哪里的话,别说就到年关了,就算是平时我也不可能和一个孩子较真。都是实在亲戚,荣哥也是没有外道,所以才当着我的面有什么说什么,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呢?”
唐崇舟闻声轻轻松了口气,唐学荣则更加的高傲了,小下巴差点儿扬到天上去。
他就知道二房的人都是一群纸糊的老虎,没一个硬骨头敢跟自己抗衡……哼,等自己大权在握的时候,还要好好的收拾二房的人,看他们谁还敢瞧不起自己,给自己脸色看。
唐学荣满心幻想着将来如何折磨二房的人,脸上露出一副小人得志后的嚣张表情。
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唐崇舟见唐老夫人好说话,微笑地顺着她的话继续道,“正是您的话,我在家也总教导荣哥,我们唐家子弟少,我和崧舟自小就当亲兄弟一般长大,以后荣哥也离不了荛哥的扶持,他们兄弟俩可要互相帮助才行。”
唐崇舟一年到头,老实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有时间教导唐学荣?他要是真有这个精力和远见的话,唐学荣也不至于长成今天这副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这孩子……算是完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接过李嬷嬷在一旁递来的茶杯,轻轻地喝起茶来。
唐崇舟的话尴尬地掉在了地上,只能自圆其说地道,“您也知道我常年不在家,等回头我让荣哥多到府上来走动,不但能和荛哥亲近亲近,也能在您身边服侍一二,顺便学些识人待物的真本事,这都是受益终身的大事,您就当是为了长房也万万不能拒绝。”
唐老夫人把茶杯放到桌边上,笑得十分敷衍,“我年纪大了,这两年的精力大不如身前,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还哪有什么功夫教导旁人?何况荣哥年纪也大了,你也该放手历练他做些事了,以后出门不妨带在身边亲自指点,又或是让他慢慢接手家事,总不能一直当他是小孩子,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的。”
唐崇舟听出唐老夫人这是不软不硬的拒绝了自己,他无地自容地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眼见着天色已晚,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瞅着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们爷俩吃饭了,家里的相氏还等着照顾呢,你们赶紧回去看好她,她现在可是最金贵的,容不得一点儿差错,有什么事儿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又拿出长辈应有的态度,特意叮嘱唐崇舟道,“我知道你也是个有脾气的主,但此时情况特殊,你千万不可和相氏置气,要是她受了委屈身上哪里不舒坦了,我可饶不了你。”
唐崇舟本来还有些不快,但听完唐老夫人的话后,又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相氏的情况,心中那点不痛快也顿时烟消云散,笑着答应了。他缓缓起身,正准备带着儿子离开,没想到刚安静了一会儿的唐学荣忽然向唐老夫人问道,“等我母亲生了这一胎后是不是就可以登族谱了?”
名字登上了族谱,就等于被家族承认,死后不但可以葬在祖坟里,牌位也有资格摆在祠堂里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按照旧历姨娘自然是没有资格登的,但相氏的情况却比较特殊。首先是唐崇舟的正妻早亡,相氏又生了长房唯一的一个男丁,不论二胎生的是儿是女,她对唐家长房的功劳都是首屈一指,就算登在族谱上也无可厚非。
第五百零五章 不管
唐老夫人听后微微一笑,看着唐学荣道,“荣哥可真是个小大人了,也知道为自己的生母着想考虑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你母亲诞下了孩子,咱们再坐下来研究这件事儿也不迟。何况族谱就在你们长房手里,添个名字还不是一笔两笔的事儿,我年纪大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的,有些事儿你们也不必跟我商量,自己做主就是了。”
摆明了就是不想管这件事儿。
唐崇舟却听着一头冷汗。
他当然也想将相氏的名字早日写在族谱上,这样才算是名正言顺。尤其是自己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儿子全靠相氏一个人教养,她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有多重。
一想到这些,唐崇舟就觉得对不起相氏。人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没想到却看中了年迈的自己,不图名利地跟着他不说,还为他生下了珍贵的儿子。
可相氏能不能登上族谱,却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族谱虽然供奉在长房的祠堂里,但却不是随随便便添个名字那么简单的事情,要真是这样他又何必等到今天,早就把相氏的名字写上了。
唐家如今辈分最高的长辈便是唐老夫人,要是没有她的点头同意,相氏就算登了族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唐崇舟觉得唐老夫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等相氏生了孩子再提也来得及。他向儿子道,“你有孝心是好事,不过这都是大人该操心的,你能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不错了。”
唐学荣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甚至没有向唐老夫人行礼告辞,简直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李嬷嬷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反感和愤怒藏也藏不住。
唐崇舟觉得这个儿子上辈子一定是自己的冤家,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哪有这么办事的?他涨红了脸,费力得替儿子想着借口,“出来太久了,这孩子一定是惦记他母亲了。出门的时候相氏还嚷嚷着不舒服,也不知道现在好点了没有。”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道,“既然这样你就赶紧回去,也免得我跟着惦记。”
唐崇舟点了点头,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脚步匆匆地追儿子去了。
等他们父子走远,李嬷嬷才一脸不忿地道,“这个荣哥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说话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以后怎么能行?”
按道理她该称呼唐学荣一声荣少爷,可她实在瞧不上唐学荣那一番做派,口气自然也就毫无恭敬可言了。
唐老夫人神色淡淡地道,“各扫门前雪,又不是咱们这房头的孩子,好坏跟咱们不相干,你操这个心做什么?”
李嬷嬷道,“我倒不是操心,可要是荣哥将来接了长房的家业,终归是要常碰面的,和这么个主打交道,我是为咱们家荛少爷担心啊!”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的道,“你可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荣哥凭什么接长房的产业?你可别忘了相氏干得一出出的好事,荣哥是不是长房的孩子都不好说,就算他真是崇舟的骨肉,有这么个声名狼藉的母亲在上头压着,你以为他能有什么出息?相氏自以为做得隐秘,岂不知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留待明日和她慢慢的清算。真等到了那一天,相氏怕是再没有出头之日,连带着荣哥也要受影响。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相氏那样做母亲的,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李嬷嬷恍然大悟,但仍旧忧心忡忡地道,“这种事总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好,否则空口白牙的万一被相氏抓到了空档,只怕不好定她的罪。那相氏也是个贼精贼怪的主,真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就是咬着牙拼也会拼出一条生路来的。”
“这倒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宁波那边还要再走一趟,回头你去跟吴介招呼一声,等过完了年就让他出门。”
李嬷嬷道,“我知道了。”
她们主仆的这一番对话自然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躲在外头的白蓉萱和唐学茹听不清楚,猫着腰从房檐下离开了。
一回到唐学茹的房间,她便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茶,一边抹着嘴一边道,“原来相姨娘真的怀孕了,你看大伯父那脸上的表情,又得意又高兴,好像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有什么好显摆的?”
老来得子,自然宝贵。
白蓉萱倒是觉得唐崇舟的表现很符合他的性格,他这个时候要是低调起来,反而不像他了。
两个人嘀咕了一阵,等到晚饭的时候,崔妈妈过来招呼她们去唐老夫人那里。唐学茹高兴地答应了,拉着白蓉萱的手直奔唐老夫人的房内。下午时唐崧舟和黄氏一直躲在书房里说话,唐崇舟来的事情并不知晓,从唐老夫人这里得到消息后,唐崧舟道,“您怎么也没派人去跟我说一声,难得大哥来一次,怎么也要留他吃个饭再走啊!”
唐老夫人道,“他惦记着家里,跟我说了两句话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相氏的身上,没什么比她更重要的了,你就算留他,他也不会答应的。”
唐崧舟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大哥老年得子,肯定非常地高兴,这个时候就算是喝琼浆玉液,只怕他也不会动心的。”
黄氏在一旁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章氏,又为这个早逝的嫂子不值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无奈。
晚饭也很快摆了上来,因为下雪之后天气转冷,马婆子特意煲了一锅老鸭汤,味道醇厚鲜美,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赏。
晚饭时唐氏没有来,去请人的李嬷嬷回来说唐氏嫌外面冷不想出门,裹着厚被子在床上吃蜜橘呢。
等吃过饭后,白蓉萱便向唐老夫人告辞,去看了看母亲。
唐氏正在和吴妈说话,见到女儿进来,忙止住了话题,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祖母那里做了什么好东西?”
白蓉萱一一向母亲说明,唐氏道,“那老鸭汤味道的确不错,马婆子给我送了一大碗过来,全被我喝光了。”
母女二人守着炭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知心话,白蓉萱的心却飘到了遥远的南京。
哎……
也不知道哥哥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吃过晚饭?
南京的天气是不是很冷,哥哥穿了厚棉衣没有?
她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哥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转过了年,离他前世逝世的日子就更近了。
每每想到这些,白蓉萱就觉得异常紧张,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极力想要抓住某样东西,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使不上力气的感觉让她非常地不安和惊慌。
这一世……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吧?
第五百零六章 知晓
白蓉萱想着想着,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了南京,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哥哥……
唐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话见她毫无反应,这才注意到女儿走神了,灯光柔和的落在女儿娇美的容颜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辉,让唐氏都看呆了。
最后还是白蓉萱先回过神来,她抬起头,见母亲直直地望着自己,不自觉地往脸上摸了摸,“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唐氏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唐氏打了两个哈欠,白蓉萱这才起身告辞。唐氏叮嘱道,“夜里睡觉要把被子盖好,千万不要着凉生病。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像去年似的守着药炉子过新年。”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门。
临近节日,唐家内外也挂起了红灯笼。吴妈紧张地道,“夜里黑,我送您回去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又不是很远的路,我早就走习惯了,您还是陪着我母亲吧,免得她身边没人照顾。”
吴妈还在担心,就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吴介的声音,“妈,我送萱小姐回去,您进去伺候夫人就行了。”
吴妈见儿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才放心,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吴介亲自送了白蓉萱回房。
路上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吴介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萱小姐,我看长房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了,相姨娘的事情以后你就不要管了,我怕最后把你也牵扯进去,到时候洗都洗不干净。您一个深宅内院的小姐,这种烂事还是避着点儿的好。”
白蓉萱一愣,“出什么大事?”
吴介一本正经地道,“您不要问也不要管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单凭您一个人的力量肯定解决不了,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长房那边的事情自有老夫人做主,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生生地等着看好戏吧。”
白蓉萱一脸诧异,“祖母?”
吴介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相氏的事情祖母早就知道了!
难怪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可祖母却像是早就预料般胸有成竹。
白蓉萱停住步子,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话一出口,白蓉萱立刻便想明白了。
家里的严管事年事已高,外出跑腿打听消息的事情肯定不如吴介方便。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只怕根本瞒不住祖母,所以她派吴介去宁波的事情,祖母应该也知道了。
白蓉萱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吴介怕她生气,连忙解释道,“之前老夫人特意交代我,这里面的事情不要让你知道,所以我就没敢对您言明,但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
白蓉萱还在强烈的震惊之中无法回神。
祖母是怎么知道相姨娘的事情呢?她又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祖母到底有什么安排和打算?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吴介劝道,“萱小姐,您听我一句劝,这里头的事情您真的管不了,而且就算是老夫人,只怕也是为难。要怪就怪这个相姨娘实在太狠了,手段非比寻常,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所以您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掺和到这面来。您是清清白白的小姐,要是因为相姨娘那种人被人讲究两句,岂不是太亏了吗?”
白蓉萱正要开口,吴介又道,“您什么也不要问了,我肯定不会对您说的,没得脏了你的耳朵,反正将来总有东窗事发真相大白的一天,您到时候就能知道了,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白蓉萱看他打定了主意,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外出行走的时候要小心些。既然知道相氏这种人为达目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就更要留神应付才行,千万别着了人家的道。”
吴介没想到她非但没有生自己的气,反而还关心着自己的安危,他有些内疚地道,“萱小姐,也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实在是……”
白蓉萱没等他说完便笑着道,“你不用解释,我都能明白的。”
何况她对长房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上心,之所以会关注着相姨娘的一举一动,主要是不想唐学莉走上前世的道路。相姨娘的事情既然有祖母盯着,也就省得她去操心了。祖母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相氏虽然狡猾伶俐,但再聪明的老鼠也怕猫,祖母自然有对付她的手段。自己在中间乱掺和,说不定还会坏了祖母的计划,倒不如袖手旁观,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
自从那一日在长房听到相姨娘和罗秀春的对话后,白蓉萱每天都要为这件事烦上半晌,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手里明明握着最有利的武器,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出招,瞻前顾后得没有一点儿主意。
有祖母接棒,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白蓉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吴介看得莫名其妙。
白蓉萱回到了房门口,笑着对吴介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吴介点了点头,等白蓉萱进了门之后他这才转身离开。
屋内已经点了灯,炭盆也早就烧红了,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白蓉萱的心情更好了。小圆守在炭盆前,见到她回来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萱小姐,您回来了!”
白蓉萱一边脱外面的小袄一边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天气一冷地上便不能住人了,小圆又不愿意到床上来,白蓉萱便免了她的值夜,让她回房与春桃、三喜作伴。
小圆道,“萱小姐,这炭盆可不是闹着玩的。马婆婆说里面都是明火,要是不小心跳出两个火星子,沾到东西就会烧起来的。所以我得留下来看着它,要不然这么漂亮的房子烧没了不但可惜,您要住到哪里去呀?”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小圆最懂事了。”
小圆得了表扬,高兴地道,“我以后是要跟着萱小姐的,自然要伺候好您了。只要您不嫌弃,我一定会特别用心做事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小圆又去取了热水,服侍着白蓉萱洗漱完,这才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哈欠。
前些日子章氏的弟妹来串门,送了两筐蜜橘,虽然个头小了些,入口却特别的甜,黄氏送来了不少,白蓉萱一直没有机会吃。她找出几个蜜橘塞到了小圆的手里,“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来叫我起床呢。”
小圆嗯了一声,开心地抱着橘子出了门。
白蓉萱收拾妥当后却没有急着睡,而是坐在床边想着长房的事情。
自己知道相姨娘的事情是因为机缘巧合,祖母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可能……长房里有祖母安插的眼线。
第五百零七章 蜜橘
这样一想,思绪顿时豁然开朗。
相姨娘自以为聪明绝顶,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祖母的监视之下,祖母之所以沉得住气,就是在寻找一个能一击制敌的机会。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祖母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能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呢?
白蓉萱倒在床上,脑海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前世的种种,一会儿又想到眼前的困局……她无力地翻了个身,也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到底能不能改变上一世的结局。
真苦恼呀……
出了门的小圆蹦蹦跳跳的往后罩房走,半路上遇到了三喜,她正奉了后灶马婆子的吩咐给门房的人送饭。眼见着小圆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由远至近地走过来,三喜放缓了步子,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圆呀了一声,道,“萱小姐赏了我几个蜜橘,等晚上我们一起吃。”
三喜笑道,“既然是萱小姐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了。”
小圆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道,“以前你和春桃姐姐有好东西也总是想着我,现在轮到我有好东西了,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呢?”
三喜知道她年纪小,又是个认死理的孩子,索性不再多说,再加上她手里的食篮子特别的重,她两只手提着仍旧非常吃力,“外面冷,你赶紧回去吧,小心生病了就不能在萱小姐跟前儿伺候了。”
“哦!”小圆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扭头又继续蹦蹦跳跳地跑了。
“慢着点儿,当心脚下,小心摔倒了。”三喜提醒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眼见着小圆跑没了踪影,她这才拎着食篮继续往门房走。
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黄氏和崔妈妈。
她们刚从库房出来,大晚上的听到这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黄氏怕突然出声吓着两人,就和崔妈妈站在了原地,想等两个人说完了再走。
崔妈妈知道黄氏的用意,默不作声地停在了她的身后。
等两个小丫头都走远了,崔妈妈这才道,“丫头们也都大了,感情处得像亲姐妹一样。当初春桃和三喜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小圆就更不用说了,初来乍到那会儿连句整话都说不全,可您这会儿再看,口齿伶俐不说,脸上还整天挂着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我每次见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把她抱在怀里亲一亲。”
黄氏不无感慨地道,“可不是嘛,我过去还总担心小圆那孩子因为家世出身,说不定会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谁敢想她能长到今天这样一副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模样?哎,当年她母亲走投无路,最后才想到把女儿卖到咱们家来做下人,就是希望女儿能有一条活路。一个做母亲的人能狠下心肠来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了。小圆也没有辜负她母亲的这番心意,她母亲就算在九泉之下见到了也该瞑目了。”
崔妈妈道,“也是夫人您会安排,把小圆派去了萱小姐的身边。萱小姐和姑太太一样,都是宽和的性子,对小圆就像对自己亲妹妹似的,小圆自从跟了她,脸上的笑才多了起来。前段日子小圆逢人便说,萱小姐答应不管去了哪里都要带着她了,把她给美得哟,那手舞足蹈的小模样,让人见了就想乐。”
黄氏笑道,“蓉萱可比阿姝清醒多了,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孩子的心事重,有什么事都喜欢压在心里不对别人吐露,我总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会让她郁郁不乐。俗话说忧能生疾,我这也是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最后把身子给弄坏了。把小圆派过去正好跟她做个伴,有时候长辈们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小圆的三两句童颜童语就解决了。也是她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要是蓉萱喜欢,小圆自己也愿意,等将来就让小圆做蓉萱的陪嫁丫鬟,到婆家也能做个伴。”
崔妈妈道,“别的不敢说,小圆肯定是一百个愿意的。萱小姐对她也是真的好,您没看吗?又给了她几个蜜橘,章家少奶奶统共也没送过来多少,萱小姐自己一个没吃,到最后都进了她的嘴了。”
黄氏听着冷笑道,“两个小丫头都知道要互相分享,可你再看看长房,家里还守着个果园呢,一年到头吃过他们什么?我都不愿意说这些事儿,想起来就让人犯膈应。”
崔妈妈知道黄氏心里正不痛快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相姨娘又坏了身孕,这消息很难不让她想到已逝的章氏。
当年章氏活着的时候,和黄氏的关系不像妯娌,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章氏也愿意为黄氏出头,两个人的感情非常要好,致使章氏都去世了这么多年,只要一提到她黄氏便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可长房那头的事,毕竟容不得二房来插手……
崔妈妈心疼地看着黄氏,安慰道,“听说长房果园近两年的收成不好,果子结得又小又酸,根本就卖不出去,就算做成果脯都没人要,入口又涩又难吃,真给您送了过来您也未必稀罕。”
黄氏哼了一声,“送不送是他的事,喜不喜欢是我的事,连个面子也不会做吗?”
崔妈妈道,“您可千万别这说,我知道您不待见相氏,连带着大老爷也看不上眼。可您也知道,相氏不当长房的家,那头还是莉小姐说了算。早些年这些果子可不是一筐一筐地往家里送吗,许是这两年的收成不好,实在拿不出手,您要是因为这个怪罪长房,岂不是在生莉小姐的气?”
黄氏一听,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语气也不想先前那般生硬,“学莉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家里头那么多事情要她操心,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难道大哥和相氏也都是死人不成?咱们家大小年节,哪次少过他们的礼数?”
归根结底还是不待见唐崇舟和相氏。
崔妈妈笑着道,“您也犯不着置这个气,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您管他们怎样呢。”
黄氏还是觉得气闷,挎着崔妈妈的胳膊道,“我是心疼我那可怜的嫂子,为了给长房留下个儿子,她多年轻就把身子败完了,那么早就走了……”
崔妈妈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上辈子欠了长房的,这辈子还利索就好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唐老夫人的大门前,只见李嬷嬷站在门口守着。
这么冷的天,李嬷嬷居然站在门外。
黄氏和崔妈妈俱是一愣,只听李嬷嬷道,“夫人来了?老夫人有些乏,已经躺下了。”
可屋内却亮着灯……
黄氏脑筋转得很快,立刻便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儿一早再过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李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百零八章 精明
“您也上了年纪,天寒要多加两件衣裳,千万别受了凉。要是您病了,母亲身边就没个可心的人照顾了。”黄氏关心地提醒了李嬷嬷两句,李嬷嬷感激地道,“多谢夫人惦记着,您放心吧,我这皮糙肉厚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您也不多穿一些,这么单薄就出了门。”
“暖和着呢。”黄氏没有再留,由崔妈妈扶着离开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等走远之后崔妈妈才一脸诧异地问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明明屋内还亮着灯,怎么就说睡下了?而且李嬷嬷也没有在屋内服侍,摆明了是守门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黄氏摇了摇头,“家里四方的院子,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能出什么事儿?何况要是真有事儿,我能不知道吗?我约莫着还是长房那边有猫腻,母亲不想咱们知道,那我们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崔妈妈道,“可长房那头……”
黄氏拦住她的话,“我跟你说,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咱们既然不知道内情就还是不要跟着瞎掺和了。母亲虽然上了年纪,但却是个顶厉害的人,她安排起事情来必然周全妥善,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
崔妈妈叹道,“照您的意思……长房那边果然有老夫人的眼线?”
黄氏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母亲一生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她老人家活到今天最看重的就是唐家的声望了,要是因为长房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咱们不也跟着吃亏吗?母亲未雨绸缪,肯定早就有所安排了。不然相氏怎么一直不敢有动作呢,估摸着也是猜到了。说起这个,我倒有些佩服起相姨娘来,她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地过来了。我要不是对她一直没个好印象,说不定早就被她的狐狸尾巴给蒙骗过去了。不过我看她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母亲不出手则罢,要是真下定决心处置相姨娘,只怕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崔妈妈笑道,“我怎么听您的语气还有些心疼起她来了?”
黄氏平淡地道,“心疼倒是谈不上,只不过她能忍气吞声地坚持到今天实属不易,要是咬咬牙再挺几年,等荣哥真正接手了家业,大哥年纪再老一些,说不定到时候想要动她还真不容易。哎,辛辛苦苦筹谋算计了这么多年,最终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只是有些可惜罢了。相氏也算是个人才了,一个女人家通过自己的手段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也是有真本事的。这要是放在从前把她送进宫去,说不定还真能博一个出身来。”
崔妈妈撇了撇嘴,“夫人也太瞧得起她了,这不是在往她的脸上贴金箔吗?那点儿微末的手段也就用来忽悠糊弄大老爷还成,换了第二个人都未必能这样的顺利。她的道行要真像你说得那么高,又怎么会被老夫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动弹不得呢?”
黄氏微微一笑,“所以有句老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讲得就是这个情况。”夜里寒风凛冽,黄氏整了整自己的小袄衣领,对崔妈妈仔细叮嘱道,“母亲肯定是一门心思为我们这个家好的,既然这里面的事情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不要外传,也免得知道的人多了,多嘴多舌地传出什么不必要的话来。就是老爷那头也不要提起,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辛苦了这一年,我们安安生生得过个消停年,可别为了长房的这些烂事坏了心情。”
崔妈妈道,“您当是烂事,大老爷却当这是大喜事呢,要不能急巴巴地赶过来报喜吗?”
黄氏轻轻哼了一声,“他那是报喜吗?他那是不想折腾相氏,给她铺好了台阶等着她下呢。要不然以相氏的身份,过了年能不来给母亲请安问好吗?到时候又要下跪又要磕头的,万一抻着了闪着了,谁能担待得起?身上挂着个免死金牌,就算是辈分最高的母亲也怪她不得,更不要说让她过来立规矩了。要不然大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差两天过除夕的时候来了?日子都在手里掐算着呢,人家可比你精明多了。”
崔妈妈一想也是,一边点头一边道,“我糊涂不要紧,家里有老夫人这样的老人在,也不用我们多操心。”
两个人一路往黄氏和唐崧舟的住处走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闲谈着。
黄氏道,“我要是大哥的话,就不要这个面子,直接认了相氏,在族谱上添一笔就算完。到时候就算母亲知道了,生气虽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总不能真的去改族谱吧?大哥想得也忒多了,自己承认还不行,非要整个家族都跟着承认,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估摸着相氏的心早就在油锅上煎着了,这次孩子一下生,要是名字再写不到族谱上,她肯定要借机闹事。”
崔妈妈冷笑道,“她倒是想,可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房和二房虽然早就分了家,但终归是同宗同脉。要是真硬碰起来,直接将祠堂和族谱也拆分了,今后各过各的,彻底断了往来,别说相姨娘的名字能写上,就算大老爷再娶七八十位姨娘也都能一并记上。”
黄氏道,“到底是实在亲戚,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二房也跟着没脸。再说你看看咱们家老爷对长房的态度就知道了,那头没把他当回事,他却把这个哥哥放在了心上,一说长房有什么事儿,他可比谁都着急。”
崔妈妈道,“也是我们老爷宅心仁厚,这也是您想要瞒着老爷的原因吧?相氏这里头的事情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只怕他第一个就坐不住,到时候坏了老夫人的安排,那可就不好了。”
黄氏笑着道,“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
两个人一路说着到了房门前,只见屋内也亮着灯,依稀能听到唐崧舟和唐学荛说话的声音。黄氏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丈夫会把儿子叫过来。她迟疑着停下了步子,并没有心急进去,而是侧耳倾听。
只听唐崧舟道,“你明日一早就过去瞧瞧,这种事情我和你母亲出面都不好,你一个做晚辈的跑跑腿也没什么……”
唐学荛慢吞吞地道,“是,我知道了。”
黄氏明白过来,唐崧舟心里还是惦记长房,想让唐学荛过去看看情况。她不太想让儿子出这个头,闻声轻轻推开了门。
房内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黄氏笑着问道,“你们爷俩这是说什么呢?”
唐崧舟有什么话都不会瞒着妻子,大大方方地交代道,“长房的相姨娘既然怀了身孕,我们这边总要有个人过去瞧瞧,你和我过去的话,相氏碍于身份不免要出来迎接,要是折腾出毛病来,就算大哥什么都不说,你和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我琢磨着让荛哥过去瞧一瞧,顺便送些补品和药材过去。我记得之前玉泺从苏州捎带来不少品相极佳的黄芩和当归,多包一些送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第五百零九章 美梦
“这是应该的。”黄氏没有拒绝丈夫的提议,温柔地笑着道,“我刚刚也在琢磨这件事儿呢,不过荛哥毕竟是个男孩子,哪有去给孕妇送东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了?”
唐崧舟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一个做晚辈的……也没什么吧?”
黄氏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女人怀孕得讲究可多着呢,万一要是起了冲突影响到胎儿,那罪过可就大了。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不用荛哥出面。”
唐学荛也不想去办这件事儿,只不过碍于父亲的吩咐不得不答应,一听母亲的话,他顿时如获大赦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唐崧舟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安排?”
黄氏道,“我让学萍过去,她已经成了家是个小媳妇,办这件事儿正合适。只不过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出门不太方便,等年后再去吧,也正好让相姨娘安心养胎,别再打扰到了她。”
唐崧舟虽然细心,但毕竟对这种事情不大了解,他见妻子说得头头是道,点头道,“那就都由你来决定好了。”
黄氏笑道,“本就该我来安排的,谁让你越俎代庖了?”
唐崧舟道,“好吧,这是我的错,我也是担心你太忙了,顾不得长房那边的事。”
其实是担心她因为对相姨娘的偏心有所怠慢吧?黄氏心中暗笑,却没有戳穿丈夫。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但这种面子上的事情黄氏还是会做得很漂亮的,起码不会让外人挑出一点儿毛病来。
眼看着夜色已深,黄氏对儿子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明儿上午不是还要和严管事上街吗?”
唐崧舟问道,“上街?家里还缺什么吗?”
黄氏笑得十分无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办什么事你都不放心,非要打听打听才行?”
唐崧舟尴尬的道,“怎么会呢?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
黄氏道,“除夕当天不是要到长房祠堂里祭祖吗?这些供品都要提前准备出来,买早了怕搁久了不新鲜,可明日要是再不买,等到了后天商铺都关门封账就没地方买去了。每年都是这么安排的,你就不要多管了。”
唐崧舟道,“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了。”又叮嘱儿子道,“回去歇息吧,最近你也累坏了,晚上要留神炭盆,把火压住了再睡。”
“我知道。”唐学荛向父母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崔妈妈打来了热水,服侍着黄氏洗漱。已经洗完了的唐崧舟便一边看书一边问道,“母亲那边也躺下了?”
黄氏看了崔妈妈一眼,轻声道,“躺下了。”
唐崧舟放下心来,和黄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唐老夫人的屋内,唐老夫人此刻正一脸严峻地听着吴介汇报着长房相姨娘的事情。
“那个姓范的大夫最近往长房去得特别勤,而且已经在大老爷的面前过了明路,对他却没有提及半句挂名大夫的事情,只说是位医术高明的人,而且专治妇科。大老爷也是个糊涂的人,听后并没有多打听,还赏了范大夫一个红包,叮嘱他对相姨娘的事情要特别上心才行。把那范大夫美得找不到北,自然是满口得答应,可出了长房的大门便带着钱去了胭脂胡同,最近这几天一直都是在那边歇的。”
胭脂胡同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花街柳巷,到了晚间整条街不论四季都点着红灯笼,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过去叫杨柳胡同,后来因为胭脂味太重,就被改成了胭脂胡同。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提到这条胡同便要皱一皱眉,轻易不会从那里路过,都要绕着走。
这范大夫整日歇宿在这种地方,能是个什么好人?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呢?”
吴介继续道,“长房里头的动静我打探不出来,大老爷在家,长房的下人还是有些忌惮的,尤其是看出来他对相姨娘的事情非常的上心,下人都怕这个时候做得不对,被他鸡蛋里挑骨头撵出来,所以轻易不怎么外出走动,就算有出来采买的,也只是跟我打个招呼,话却是一句也不说,嘴巴特别的严。倒是相姨娘身边的那位乳娘,最近去了两次善堂,每次去都挎着个包袱,看样子是去善堂里送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姨娘的意思。可能是看着快过年了,所以给善堂的孩子送些吃食。”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无利不起早,相氏嫁到长房来也不是头一年了?怎么往年不见她给善堂送东西?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送,里面肯定有什么门道。”
吴介道,“那我明天就去善堂,想办法打听打听那位乳娘每次去善堂都做了些什么事。”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我让李嬷嬷取些钱给你,你放在身上,打听事情的时候不妨多施些小恩小惠,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有了好处说起话来才会没有隐瞒。”
吴介道,“是!”
唐老夫人道,“你准备准备,等过完了年就去趟宁波,我看这件事儿要尽早办了,最好能趁机打听到罗秀春回到宁波后都做了些什么,再就是早年间相家的事情,尤其是相姨娘与人私奔后回到娘家的事情,再去给相家诊脉看病的大夫那里问一问,相氏回到家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吴介道,“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道,“最好能买通这些人,要是将来需要他们到杭州来当面对质,起码也要来个两三位。”
这件事儿就没那么好办了。
吴介咬了咬牙,“我会尽全力办的。”
并没有完全答应下来。
唐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却非常的满意,把守在门口的李嬷嬷叫了进来,吩咐她拿了一张大额的银票交给吴介,“你明儿去票号里把银票兑成几张小额的放在身上,这样用起来也方便。财帛动人心,该用钱的时候就用,千万不要舍不得。”
吴介点了点头,“我明白。”
唐老夫人又交代了他两句,这才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李嬷嬷等吴介走后才谨慎地问道,“您这是……准备动手了?”
唐老夫人目光如炬,沉稳有力地说道,“这狐狸都要修炼成精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还挺快,我本以为您起码也要等到荣哥快接手家业的时候再出手呢。”
“我本意的确如此。”唐老夫人道,“可架不住相氏那边又生了幺蛾子,她想借着身孕成事,我自然要顺了她的心意,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这一番折腾得劲儿?”
“还是您老人家精明。”李嬷嬷笑道,“相氏这会儿只怕还在自己的大梦里没有醒呢。”
“难得的美梦,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唐老夫人口气淡淡的,“蓉萱那边怎么样?最近这些天没打听长房的事吗?”
第五百一十章 藏拙
李嬷嬷道,“好像是没有,萱小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姑太太的身上,还哪有心思想别的?何况她在男女之事上还什么都不明白呢,哪能猜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最开始关心也是因为小孩子家好奇,等过了那个劲儿自然就不会再提了。”
唐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要是这样,她又何必让吴介走一趟宁波?”
李嬷嬷听着脸色微变。
唐老夫人道,“我看阿姝的这两个孩子,治哥的秉性和阿姝最像,温和有礼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当初在杭州读书的时候就颇受先生的器重和爱惜,等到了南京很快就又结交了新朋友,他那个性格是个好相处的,宁可自己吃些亏也要成全别人。反倒是蓉萱更像白家的人,小小年纪就能懂得隐藏锋芒,办起事来手起刀落一点儿都不含糊,这孩子要是长在白家,有她父亲白元裴亲自调教,那肯定是不一般的。难怪老人们都说儿子随母亲,女儿随父亲,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你以后也别小瞧了蓉萱,再不能当她是小孩子看待了。”
李嬷嬷道,“论起看人的眼光我自然是不如老夫人的,萱小姐在我眼里就是个柔枝嫩条的可人儿,和咱们家茹小姐一比,一个像火一个像水,两个都是极好的姑娘。”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这是典型的灯下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家里的几个孩子在你眼里都是人中龙凤,谁也比不上。论起才智来,茹姐儿怎么能和蓉萱比?蓉萱是有大智慧的人,这个年纪就知道藏拙了,不急于表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聪慧。茹姐儿在她面前,也就剩点儿不招人烦的小聪明了。”
说到这里,李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您说萱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窍的?我记得去年她还没这样呢,每天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不是跟沈娘子读书,就是在房里学着做针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根本就不愿意往人前凑,遇到了人也不爱说话,有时候连场面话都应付不来。可您再看看现在,行事有模有样的,就是那活了一辈子的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难怪您和夫人都喜欢,常常把她挂在嘴边上放不下来。尤其是您,一说萱小姐将来要回到上海去,这心里就七上八下得舍不得。”
“我当然舍不得了。”唐老夫人理所当然地道,“她可是打小就在我跟前儿长大的,最开始瘦得像小猫似的,一点点长到今天,又乖巧又懂事,谁能舍得把她嫁到那么远去?我实话跟你说,别看治哥是男儿,但在我这心里啊,他还是不能跟蓉萱相提并论的。何况他的路早就被铺好了,只要顺顺当当地沿着往下走就行了,元裴留下了这么多人给他使,我是不担心的。但蓉萱就不一样了,一个女儿家,又是在阿姝出了那种事情之后下生的,只怕在白家人的眼里,她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要是治哥争气还行,有哥哥在上头庇护,她能少受些苦,万一治哥自身难保的话……”
唐老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却愁容满面,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李嬷嬷道,“吉人自有天相,萱小姐是个有后福的人,您就别惦记了。她也算是历经磨难,能平平安安长到今天,老天对她多有亏欠,以后肯定会想办法弥补回来的。”
唐老夫人叹道,“但愿如此吧。”
眼看着天色已晚,李嬷嬷服侍着唐老夫人躺下,累了一天的唐老夫人虽然精神不济,但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拉着李嬷嬷的手念叨道,“咱们对上海可是一点儿了解没有,简直就是睁眼瞎,要是真把蓉萱嫁到那边去,婆家什么样都打听不出来,这怎么能行呢?何况大城市里头,世家子弟虽多,但这一个个花天酒地的,有几个能洁身自爱品行端正?万一把蓉萱稀里糊涂的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家子,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李嬷嬷笑着安慰道,“好端端的您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之前不说劝过您了吗,萱小姐的年纪还小,哪有这么急的,少说也要好几年呢,没道理做哥哥的不成亲,她一个当妹妹的先议起婚事来了。等治少爷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自己亲妹子的终身大事,难道还不能帮着打听打听吗?您这分明就是关心则乱,更何况上海滩也不全都是世家子弟,只要人品贵重相貌端方,又何必非嫁到那豪门大户里去?我看以萱小姐的性格,嫁到一个人口简单家世干净的人家去更顺心。”
唐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扶着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这样一来……治哥那头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蓉萱不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吗?”
李嬷嬷道,“老夫人,不是我说您,您的心思都钻到牛角尖里,彻底回不过弯来了。您细想想,治少爷将来接了三房的产业,凭他的样貌和家世,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娶不着?说不定有多少人家脑袋削了尖儿似的要把女儿嫁进来呢。治少爷在这里面选一个旗鼓相当的岳家,以后真有什么事儿,难道老丈人能眼看着姑爷遇到难处而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至于萱小姐这头……能帮得上忙自然是好的,就算夫家借不上力,只要能在治少爷迷茫无措的时候帮着出个主意也就行了。以我对治少爷的了解,只怕他比您更心疼亲妹子,希望她能嫁得好过得好,要是用萱小姐的婚事当筹码助自己一臂之力,想必他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唐老夫人一拍大腿,“可不就是这个理,我算是想拧了,自己把自己困住出不来了。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治哥连这点儿本事也没有,还要靠这个靠那个的,我看还是别让他回上海丢人现眼了,倒不如留在杭州,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有我和他舅舅照看着,总归不会让他过不下去的。”
这就是玩笑话了。
李嬷嬷笑道,“不会的,治少爷是个有本事有算计的,本身又是个男儿,肯定早就将自己的事情安排周祥了。要我说您就少操点儿心,把自己的身子顾好了,就等着享儿孙福吧。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操劳够呀?”
唐老夫人苦笑着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就是个劳碌的命,这辈子就这样了。这辈子我一定要给菩萨多少烧几炷香,让他老人家保佑我下辈子投生成一个男人,到时候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再也别守着这四方的院子过日子了。”
李嬷嬷道,“那也成,我就投生个小厮,还跟在您身边,到时候您走南闯北的时候记着带上我,也让我顺道长长见识。”
第五百一十一章 和睦
唐老夫人感动地看着李嬷嬷,“你这辈子跟了我也吃了不少苦,怎么还没吃够,下辈子还要跟着我吃苦?”
李嬷嬷道,“怎么能是吃苦呢?这一路走来有苦有甜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什么可苦的?再说那些日子不是都过去了吗?您看看现在,不但家宅和睦子孙孝顺,家里的生意也稳稳当当顺顺利利,要是当初没有咬着牙坚持过来,这样的日子哪找去?”
唐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关系,我最近总想过去的事儿,一个馒头都要分成三份吃,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那可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睁开眼睛就犯愁,生怕过着过着就断粮了。”
“可不是嘛,那段日子的确艰难了些。”李嬷嬷感慨地道,“不过也没您说得那么严重,舅老爷不是还时常接济我吗?银子是银子粮食就是粮食,多亏了他,几次帮咱们从难关挺了过来。”
提起自己的弟弟,唐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怀念,“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宽裕,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只能从牙缝里省出东西来给我们送来。我这个弟弟呀哪哪都好,就是命太短了……”
唐老夫人的弟弟已经去世近十年了,可只要一想到他,唐老夫人眼前就能浮现出弟弟憨厚老实的脸来。
李嬷嬷怕她难过,连忙道,“当年闯关东的时候,这一大家子人全去了东北,就此便断了音讯,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唐老夫人道,“路途要遥远了,联系起来实在不容易。不过只要我还活着,说不定有生之年还是能见上一面的,算起来我那大侄子只比崧舟还大一岁呢,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做祖父了。”
唐老夫人却哪里知道,她娘家弟弟这一支子人闯关东的时候误入了战区踩了地雷,一大家族的人全被炸死了,就连最小的孩童也未能幸免。这些年断了音讯并非联系不上,而是人已不在,又上哪联系去呢?
其实唐老夫人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可每当这想法刚一冒出来的时候,她便强迫着自己将它压了下去。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安慰的办法。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唐老夫人不再纠结这些,而是和李嬷嬷说起了过去的事情。两人唠着唠着,外头敲起了三更鼓,李嬷嬷这才道,“夜深了,您赶紧休息吧,要不然明天也没精神。”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躺在床上半晌睡不着。
迷迷糊糊的刚闭上眼,再睁开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唐老夫人起身洗漱穿衣,又用过了早饭,黄氏笑呵呵地拉着唐氏过来给她请安。唐老夫人刚漱了口,见她们姑嫂关系亲近,笑着问道,“这一大早的是去哪儿了?”
唐氏道,“还能是哪儿,被嫂子拉着去看了给李家准备的聘礼。”
“怎么样?”唐老夫人问道。
唐氏微微一笑,“那还用说吗?这可是娶儿媳,嫂子恨不得把家底搬空了,又有您在后面帮着指点,肯定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黄氏爽快地笑道,“你放心,咱们唐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家底也没那么薄,就算再娶四五个儿媳妇也足够了,你要不要趁机把治哥的婚事也定下来?我这个做舅母的拍板定下来了,治哥娶媳妇的钱也由我出了,怎么样?”
唐氏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不急的,何况就算心急,也得治哥自己愿意才行呀。不如你把钱留着,等治哥娶媳妇的时候我再伸手问你要。”
黄氏和她开着玩笑,“你可要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等到那时候我可就不管了。”
唐老夫人见状笑道,“真是个财大气粗的,这话也敢答应?要是治哥这会儿真能定下来,我看你上哪填兑这笔钱去,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你怎么收场!”
黄氏道,“您放心好了,我知道阿姝做不了这个主,才敢这么说的。”
唐老夫人和唐氏听着一起笑了起来。
正笑闹着,白蓉萱和唐学茹牵手而来。唐学茹一进门就好奇地打听道,“什么事这么好笑,我也要听,快说给我听听呀!”
黄氏白了她一眼,“不干你的事,小孩子不要乱打听,不然耳朵会越来越长的,最后脑袋上长了个驴耳朵,看你以后怎么说婆家。”
唐学茹道,“妈!我都多大了,你还拿这种糊弄小孩子的话来唬我!等过完了这个年,我就又长了一岁,早就不怕什么驴耳朵啦。”
黄氏无奈地道,“你别只长年纪,这脾气什么的也跟着有些长进才行。”
唐学茹连忙道,“我最近都这么懂事了,您还不满意呀?再说这都要过年了,您可不能这个时候教训我,不然下一整年我肯定做什么都不顺利,运势全都被破了。”
唐老夫人把她叫到了身边,疼爱地道,“放心吧,大伙都不说你,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们也只是给你记下来,等秋后再一起算总账。不过近来茹姐儿的确懂事了不少,已经很有长进了。祖母让你抄的经文写得怎么样了?那可是要供在菩萨面前的,务必要心诚则灵,你可千万不要应付了事,马马虎虎的糊弄就算完。”
“怎么会呢?”唐学茹笑着腻在她的怀里道,“我每个字都写得认认真真,等您看了就知道,连蓉萱都夸我写得好呢。”
大家其乐融融地说了一会儿话,一大早便出去买祭祖供品的唐学荛赶了回来。
黄氏问道,“东西都买全了?可千万别遗漏了什么。”
“年年都是那几样,我都背下来了,一样也没少,您就放心吧。”唐学荛道,“对了,听说今年除夕夜里西湖边上要放烟火庆祝,我这一路上尽听人说这件事儿呢。”
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好端端地庆祝什么?”
“具体得不太清楚……”唐学荛道,“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杭州吧,保安团的人全体出动,看阵仗应该是不小。”
杭州城的保安团就是个摆设,整天除了喝酒打牌,正经事一件也不会做,什么都指望不上。能这样整齐地出动,肯定是有什么大动作。
唐学茹却一脸兴奋地问道,“放烟火?老百姓可以去观看吗?”
“好像是可以吧……”唐学荛只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母亲瞥过来阻止的眼神。
等话一出口,再看到妹妹放着亮光的眼睛,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唐学茹一听高兴的直接从唐老夫人怀里蹿了起来,“真的呀?那我们一起去看吧,也省得在家只能放那么几个烟花助兴。阵仗弄得这么大,肯定准备了不少烟花,我们正好看个热闹去。”
黄氏张口就要拒绝,没想到还没等她说话,唐老夫人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傻眼
“才好了两天便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谁家的人会大过年的往出跑?”唐老夫人板起了脸,神情严肃地教训道,“刚才还说自己是个大人了呢,怎么满心想的全都是玩的事儿?外头乱糟糟的,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不许去!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她他老人家都发了话,谁敢再说什么?
唐学茹虽然一心向往,却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终究是放弃了抵抗。
唐老夫人见状,眼神里流淌过满意的笑意。
唐学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像是要故意弥补似的问道,“路上我碰到了裁缝铺的掌柜婆娘,好像刚从马家出来,还特意让我跟家里说一声,她下午就来量尺寸,让咱们稍等一刻,千万不要着急。”唐学荛莫名其妙地道,“我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安排,怕从中传错了话,所以只能嘻了马哈地应承了两句。”说着便向母亲黄氏问道,“妈,家里有人要做衣裳吗?怎么选了这个时间?”
一般人家要做新年穿的新衣,天气刚冷就要着手准备起来了,哪有腊月二十八才请裁缝量尺寸的?黄氏个精明人,就算是忘了日子也不可能做这种糊涂的安排。
唐学荛觉得肯定是裁缝铺的婆子自己记错了。
说不定是长房要做衣裳,毕竟相姨娘有了身孕,多做几件宽松肥大的衣服穿起来也舒服。
没想到黄氏却笑着道,“那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儿,让她过来喝杯茶。”
唐学荛一听顿时有些傻眼,“啊?妈,真是你要她来的呀?都这个时候了,就算她连夜赶工也来不及呀。”
黄氏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一根筋,脑袋就不会转个弯。谁说年前做衣裳就是为了过年穿的?今年给你们做了多少套衣裳,都有得穿还做什么?”
董玉泺来杭州时,家里每个人都做了新衣裳,足够穿了。
唐学荛听着更不理解了。
白蓉萱却猜到舅母请了裁缝铺子的人这个时候到家里来,只怕是要给唐学荛做两套衣裳,留着去徐州下聘的时候穿。他是李家的新姑爷,不说李老爷看重,就是上头的几位姐夫和李家的亲友也都盯着呢,穿得要是太寒酸不免让人轻视,觉得唐家的家底太薄。
而且白蓉萱觉得舅母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心思——李家的六小姐长得实在打眼,是让人看一眼就过目不忘的美人。唐学荛和她一比,不免就逊色了许多,给人一种男女不般配的感觉。碰到那不会说话的人,只怕会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六小姐的那一张脸。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长相是天生的无法改变,就只能从这些外在上找补找补,怎么也不能让唐学荛被比下去。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地笑,唐学茹好奇地凑过来小声问道,“笑什么呢?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白蓉萱往唐学荛的身上瞄了两眼,唐学茹看着身材笔直修长的哥哥,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妥。
黄氏看着一脸纳闷的儿子,无奈地解释道,“你啊,精明劲儿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到了丈人家还这么傻头傻脑的,也别怪丈人和丈母娘瞧不上你,谁不喜欢精明爽快招人疼的孩子?亏你父亲还跟我说你近两年懂事了不少,手脚勤快利落,眼睛里也装着活,有些事情不用人吩咐自己就去办了。我看啊……你那精明都是面上的,内里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唐学荛自动忽视了母亲后半段话,惊喜地笑着问道,“爹真是这么夸我的?他是什么时候对您提起的,您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啊!他当着我的面可从来不说这些,每次只是板着脸挑我的错,我要是哪里做对了做好了,从来也没从他的嘴里听到过一句赞扬。”
黄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这耳朵是怎么长的,专挑自己喜欢的听,那些不喜欢的就当耳旁风,根本没往心里去。”
唐学茹闻声扑哧一乐,抱着白蓉萱的胳膊小声道,“这是我哥哥的看家本领,一般人还学不会呢。”
唐老夫人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近几日屋外天寒地冻,家家户户的屋里都点起了炭火炉,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从不畏寒,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关系,近几年稍稍冷一点便受不了,尤其是膝盖,疼得几乎走不了路。唐崧舟孝顺母亲,每年都要存几车炭,生怕母亲这边冷着冻着了。因此每年刚一入秋,唐老夫人的屋内便第一个点起了炭盆。不过有了炭盆虽然暖和,但却烤得人口干舌燥,特别容易上火,唐老夫人便常常拿这个说笑,“难怪茶叶多在入秋之后卖得好,敢情是这炭盆的功劳,只要点了炭就想喝茶,少饮一口嗓子都不舒服。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铺子开到永林街附近去的,生意肯定比现在好。”
永林街挨着杭州城的东大门,平日里肃静安逸,但只要一入秋,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靠卖炭为生的人,吆喝叫卖声不断,就像提前打好了商量一般,赶都赶不走。杭州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规矩,只要买炭就去永林街,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唐老夫人听到唐学荛的话,并没有急着喝茶,而是笑道,“你爹这个人古板惯了,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是记着的。他不当面表扬你,也是怕你年轻压不住性子,受了点儿称赞就翘起了屁股,这样的人怎么能干成大事?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对你严厉也是为了你好,小错不加以制止,等你酿成大错的时候,想要管教也来不及了。”
唐学荛听后笑着挠了挠头,“祖母,这个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就是想在妈的面前撒个娇,让她以后多站在我这边一点儿。”
黄氏瞪了他一眼,“你少给我来这套,我可不吃这个!咱们家管教子女的事情上,我素来是不搀手的。何况你父亲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他说了你什么,肯定是因为你做错了,你安生听着就是了,我才不往你那边站呢。何况你也马上就要成家了,以后儿媳妇娶进了门,你还这样跟我撒娇,妻子该怎么看你?她还能敬重你吗?”
唐学荛一脸尴尬,“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娶媳妇上去了?不是还有几年呢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唐氏帮侄子说话,“荛哥,别理你母亲,她这是舍不得你,心里犯酸呢!媳妇娶进门,她这做婆婆就只能靠边站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给了别人,她能愿意吗?”
唐学荛听着哈哈一笑,“瞧姑姑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唐学茹在一旁撇着嘴道,“我看你有点儿玄!”
长辈们说话唐学荛自然只有听着的份儿,但唐学茹是他的妹子,那可就不一样了。他顿时把脸一板,“你懂什么,一边儿玩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斗嘴
唐学茹怎么会怕他?
闻声不但没有发怵,反而一脸嫌弃的道,“说不过我就摆起了个哥哥的架子,好像谁怕你一样。我跟你说,等将来嫂子进了咱们家的门,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也要变一变,别总拿出一副总长兄如父的气势来,让嫂子看到还以为我是个软骨头好欺负的!我跟你说,我也不是让人的性格,能容忍她一次两次,却不能忍十次八次,到时候姑嫂关系闹僵了,每天把后院折腾得鸡飞狗跳,我看你怎么过太平日子!”
唐学荛被顶得没了词,憋了半天才憋出句,“那……那我就把你远远的嫁出去!”
唐学茹呸了他一声,“你说得算吗?我可不听你的,到时候就赖在家里,撵也撵不走,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唐学荛一时还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见状非常满意地笑了笑,“所以说呀……你要对我好一点儿,这样嫂子也会敬重我。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嫂子给我三分情,我必然要还七分,凑足了个十全十美,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夹在中间难做人。要是你不让我好过,我就狠狠地折腾你,我告诉你,别的本事我没有,但作弄人的手段我可多着呢。”
这话唐学荛自然是信的!
自小到大他都深受其害,半夜门外的鬼影来来回回,还传来阴魂不散的可怕声音,吓得他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还是黄氏看出了端倪,拉着他的手细问了端倪。唐学荛起初不想说,后来被母亲问得急了,这才惊魂未定地把‘见鬼’的事情说了。黄氏也吓了一跳,以为儿子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准备请人到家里来做一场法事。结果唐崧舟听说之后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等晚上了他亲自去抓鬼。当天晚上夜里,唐学荛刚躺在床上,门外就传来鬼魂的声音,“唐学荛……我死得好惨呀,你推开门看看我的舌头呀……”
唐学荛捂着被子躲在床上不敢做声。
鬼魂继续道,“哎呀,井里的是会好冰呀,冷得我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啦,能不能把你的棉被借给我取取暖?”
唐学荛哪敢接话,但心里却想着原对方是个死于井中的溺死鬼。
“嘻嘻……”鬼魂继续吓唬他,“唐学荛……快开开门呀,我好冷……哎呀!”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一声惊叫,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唐学荛吓得面如土灰,窝在床上瑟瑟发抖。只听门外传来父亲严厉的声音,“唐学茹!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哥哥的面前装神弄鬼,这都是谁教你的把戏?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知道从哪学来这一套混账东西!”
唐……唐学茹?
唐学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根本就没什么鬼魂,全是妹妹在扮鬼捉弄自己,难怪他一直觉得这鬼魂的声音听着有点儿耳熟,可不就是唐学茹在捏着嗓子说话吗?
唐学荛气得掀开棉被,光着脚跑了出去。
只见门外唐学茹被父亲提着耳朵,地上散落着竹竿和被单一类的东西,不用说了,这应该就是鬼影的本体了。
他也是真笨,居然被这样的小把戏给吓了好几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
唐学荛气得咬牙切齿,“唐学茹,你……你……”
接连说了几个‘你’,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唐崧舟比他更生气,提着唐学茹的耳朵去了书房。后来唐学茹被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大半夜里她的惊呼声响彻四周,显得格外刺耳,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周围的邻居便登门拜访,询问起昨晚古怪的声音来,“到底是怎么了?哪有半夜杀猪的道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听到消息的唐学茹不顾受伤的身体,气得连滚带爬,差点儿直接从床上翻下去。因为牵动了伤口,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流出血来。
黄氏虽然心疼,但仍旧硬着心肠道,“活该,谁让你吓唬哥哥的?这要是真把他吓坏了,你要怎么办?”
唐学茹嘴硬得道,“人家就是和哥哥闹着玩嘛,谁知道他的胆子这么小来着?他可是个男子,胆子只有针尖儿那么大,以后能干什么大事?”
气得黄氏都不想搭理她了。
闹着玩!
这三个字如影随形的陪伴他从小到大,每次唐学茹有了鬼点子来戏弄自己,到最后肯定会归结为闹着玩,就算真惹怒了他,最后也只会捞到一句:“哎呀,你怎么这么小气?就是个闹着玩嘛,你居然还当真了!”
说来说去,反倒是他的错了。
唐学荛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裤子上被剪开得破洞、掀开被子跳出来的青蛙和癞蛤蟆、枕头里被塞进了十三香……唐学荛只要一想到这些手段,就恨得牙根痒痒,听到唐学茹到了今天还以此为威胁来吓唬自己,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要是你再敢胡闹,我可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轻易放过你了。就像你刚才说得那样,长兄如父,我说到底也是你的哥哥,你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我是有资格出面教训你的。到时候真把你弄伤了,你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唐学茹仿佛就等着他这番话一样,听后立刻笑着道,“哎哟哟,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已经替她给我下马威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在你眼跟前儿做那不识趣的人!哪怕这辈子嫁不出去,我宁可去寺院里做姑子也不在你跟前儿过日子,也免得受你教训!不过我说你呀……”唐学茹故意拉着长声,一板一眼地说道,“娶了媳妇忘了娘,媳妇还没娶回来呢,就先和家里人生分了,等李家小姐一进门,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了?”
唐学荛被她挤兑得脸一红,“你……你胡说什么?”
唐学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是指望不上你了,看来也得为将来早做打算啦!”
唐学荛道,“我……我就是……就是那么一说,我什么时候教训过你了?”
唐学茹吐了吐舌,“那是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
唐学荛哼了一声,“我那是故意让着你!”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像小时候一样斗起嘴来,黄氏生无可恋地道,“我的小祖宗小姑奶奶,过完年又长了一岁,你们的年纪都长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越活越回去,这都是几岁时玩的东西了?”
唐学茹和唐学荛像两只斗鸡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先认输。
唐老夫人见状笑道,“你们还别说,看到他们两个这副样子,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过年,孩子们上窜下跳的顽皮胡闹。”
第五百一十四章 量尺
这才是过年应该有的样子。
大家说说笑笑的,等到了下午,裁缝铺的婆子喜滋滋的上门来了。随她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学徒,都是少妇打扮,许是还不习惯这样抛头露面的,甚至不敢抬头看人,一直低着头不搭腔。裁缝铺的婆子连使了个几个眼色她们也只作不见,把婆子气得肝痛,只能硬着头皮对黄氏笑道,“夫人千万别见怪,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遇到生人就像冬天的知了——一声不响。我在家交代了又交代,却还是这副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黄氏笑着道,“这有什么的,慢慢来就好了。”对几人异常的客气,又命崔妈妈奉茶端水果。
裁缝铺的婆子自从年轻时起便走东家串西家,见多识广嘴巴也利落,见状立刻起身给黄氏福了个礼,“阿弥陀佛,还得是唐夫人,待人接物就是比别人家客气,怪不得外头的人只要一提起唐家就赞不绝口。像我们这样的人,就靠手艺过日子,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碰着那好说话得还好,起码能有个好脸子,碰上那杵倔横丧得连个笑模样也没有,倒好像我们欠了他多少钱没还似的。”
说话间崔妈妈送来了茶水,裁缝铺的婆子笑眯眯地对两个学徒道,“你们瞧瞧,还有咱们的茶水喝,别人家有个坐的地方都不容易,还想喝水?那不是大白天的做梦吗?”
两个学徒闷闷地应了一声,神色拘谨又尴尬。
黄氏却不想和她有太多交流,毕竟这样的人张家进李家出,什么话过了她们的耳朵,将来被传成什么样都不知道。许多家宅里的私密事情就是被她们乱传出去的,最后闹得沸沸扬扬,让人遮掩都遮不了。
得罪是不能得罪的,只要客客气气的招待,什么话也别泄露就完了。
黄氏与裁缝铺的婆子说起了做衣的用处,婆子故作惊喜地笑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夫人尽管放心,这件事儿既交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难得夫人信得过,不但日子能保证,做工我也会盯着的,一针一线保证不会出错,大少爷穿着得体,这婚事也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黄氏点了点头,“那就全靠您操心了。”
“都是分内的事儿。”裁缝铺的婆子喝了两口茶,一脸惊叹地道,“我的老天爷,我这嘴巴上辈子修得什么福,居然能品到味道这样纯正的茶。夫人真是大好人,待客也用这么好的茶叶,这要是换作我,只怕心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黄氏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喝的话,回头我包一些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裁缝铺的婆子喜气洋洋地道,“阿弥陀佛,还是唐夫人大方,只是我有什么脸收您的东西?”但话锋一转,又立刻道,“虽说无功不受禄,但唐家毕竟家大业大的,您给了我脸面,我要是拒绝又有些不好。既如此我就收下,以后逢人便会称赞您的好,让周围的人也都知道唐家的宽厚。”
黄氏最怕她乱说这些,闻声立刻道,“不过是一点儿心意,不足以对外人讲。何况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来家里的人多了,我又不能人人都送茶叶,到时候不免让人觉得厚此薄彼,反而不好,您说呢?”
裁缝铺的婆子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倍有面子。唐夫人不送别人东西,却偏偏送了自己,难道不是高看自己一眼吗?她顿时挺直了脊背,得意地瞥了两个学徒一眼,“瞧我这个糊涂劲儿,亏得夫人提醒了一句,不然我这张嘴又要给您惹事了。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人胡说八道的。”
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至于怎么做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黄氏笑着点了点头,让崔妈妈叫了唐学荛过来量尺寸。
唐学荛很快便大步进门,两个学徒自然是看也不敢看的,只能谨小慎微地在一旁帮忙,倒是裁缝铺的婆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看到唐学荛,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想到什么说什么,“瞧瞧这标致地公子哥,也不知道谁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能遇上我们唐家的大少爷。不是我夸口,走了这么多人家,顶数你们府上的大少爷看着最温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不像别人家的爷们,仗着家里有几个子儿,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我是看不上这样的人的……”
把唐学荛说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坚持着让对方量好了尺寸。
裁缝铺的婆子嗤嗤称奇,“瞧瞧这肩宽,一看就是有担当靠得住的。再看看这胸膛,肯定胸怀宽广能容事,再说这腰身这体格……唐夫人,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晚上就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唐学荛再也待不下去,眼见着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立刻对黄氏道,“妈,爹那边找我还有事儿,我就先过去了。您这边有什么吩咐再安排人去叫我就是了。”
黄氏知道儿子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去吧。”
唐学荛逃也似的跑了。
黄氏又留了裁缝铺的婆子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婆子便道,“唐夫人,大少爷的衣裳是正经事,我这就赶回去给他安排着裁布缝制,要不怕赶不出来。”
黄氏没有多留,亲自送她出门。崔妈妈趁机上前,将已经包好的茶叶送到了婆子的手里。
裁缝铺的婆子更是喜形于色,觉得黄氏非常地会做人,给足了自己体面。往出走的路上,她感激地说道,“夫人只管放心,这衣服要是做得不好,我是一个钱也不敢要的。耽误了大少爷的正事,我就是上门来负荆请罪也不为过。”
黄氏客气地道,“您的手艺谁不知道?在杭州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都赶着请您帮忙了。”
这话正说在了裁缝铺婆子的心口上,她顿时一脸得意地道,“什么手艺不手艺的,谁家做衣服不这样?不过是老主顾们赏饭吃罢了。不瞒您说,我这上午才从马家出来,他们家的二小子和您家的大少爷一样,也是年后定亲,这不就把我叫过去量了尺嘛!”
“是吗?”黄氏笑着问道,“定的是谁家的姑娘啊?”
“这我可不知道。”裁缝铺的婆子道,“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喜欢打听事的人。至于这亲家……马夫人提也没有提,马家的二少爷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看模样就知道是不愿意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吧!马家现如今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早些年诗书世家说出去还好听些,现在却一点儿用也没有,要不怎么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我听人说……马家二少爷的婚事都没有媒婆愿意接,偏偏马老爷是个心里没数的,还以为自家的儿子得抢着要呢,结果女方家一听马家的情况,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可比那拨浪鼓摇得还厉害呢。”
第五百一十五章 着火
马家的日子已经这样了吗?
大家同在杭州城里住着,相距又不是太远,黄氏自然听过马家的情况。而且当年治哥还在杭州读书的时候,与那家的二少爷似乎还是同窗,只是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的所以不怎么来往。
黄氏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裁缝铺的婆子却自顾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马家的人太认死理。就比如我跟他们几次三番说了做衣服的内里最好还是用白缎,不但合身又舒适,可比白绢强太多了。可他们家人没一个肯听,弄得我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白缎自然是好,可价格也贵,一般的人家轻易都舍不得用。
黄氏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长短,就像没听到似的没有搭腔。
裁缝铺的婆子也察觉出自己失言来,讪讪地笑了笑,到底安静了下来。黄氏将她送到了门口,再次确定了交衣的日子。裁缝铺的婆子再三保证一定能完成,这才带着两个学徒喜滋滋的提着茶叶走了。
等几个人走远了,崔妈妈才无奈地道,“这个婆子舌头也太长了些,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黄氏笑道,“一个人一个活法。”
两个人前脚刚回了房,唐学茹后脚就噔噔噔地跑了进来,“妈!裁缝铺的人呢?”
黄氏一脸意外,“已经走了啊,你有什么事儿?”
唐学茹道,“啊?走了?还没给我量尺呢。我一直在房间里等,等了半天也没见崔妈妈去叫我,就赶紧跑过来瞧一瞧。”
黄氏彻底无语,“你量什么尺?”
唐学茹道,“难道只给哥哥做新衣裳,就不给我做吗?”
黄氏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算算,还有多少衣服是没上过身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越来越高了,做那么多衣裳做什么?明年就穿不了了。你哥哥是有正经事,你别跟着添乱了。”
唐学茹听着撇了撇嘴,“您这心偏得也太狠了!”
黄氏哭笑不得,“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说说看,家里一年四季的衣裳顶数你做得多,还觉得委屈?今年玉泺到家里来,你哥哥你只做了一套,他现在穿得还是前年的衣裳呢。”
唐学茹绷着一张小脸不吭声。
黄氏问道,“蓉萱呢?”
“她不来!”唐学茹道,“她说她的衣服够穿了,我怎么拉她也不来。妈,你说这人不是傻吗?谁还能嫌自己的新衣裳多啊……”
气得黄氏想打人,“家里顶数你聪明,我看你的聪明劲儿完全用错了地方。”
唐学茹嘿嘿一笑,“不做就不做,您凶什么?”眼疾手快地从黄氏的桌子上抓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往门外跑去。
崔妈妈连忙追到门前提醒道,“茹小姐,可不能一边跑一边吃东西,小心噎着了……”
可她哪是唐学茹的对手,等她追到门口时,唐学茹早跑得没了踪影。
黄氏无奈地摇头,“这个野猴子,真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崔妈妈安慰道,“再等两年大一大就好了,您千万别着急,小心拔苗助长再伤了孩子。”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家里头热闹闹的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等到了夜里,刚吃过晚饭,大家正聚在唐老夫人的屋里喝茶闲聊,严管事却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老夫人,大老爷!不好了,三牌坊那边起火了!”
三牌坊是一条街道,明朝时这里世代居住着傅氏一家,清高节烈,家中的男子从军入伍,在战场上与外兵作战杀敌,年轻的儿郎先后战死沙场,家中的女眷恪守妇道坚贞守节,先后被两朝皇帝下旨封建了三座牌坊。现如今付家早已荡然无存,三座牌坊也全部消失于历史动荡之中,所能留存下来的大概也只有三牌坊这一个名字了。
三牌坊距离唐家的两个铺子很远,所以不用担心火情会危及到唐家。但唐崧舟还是立刻起身,推开了门向外张望,果然看到西北方红彤彤的亮起了一大片,看样子就知道火势很严峻。
唐崧舟立刻就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对黄氏吩咐道,“快……快把我的外衣找来,我得过去瞧一瞧。”
黄氏担心得道,“那边乱糟糟的,你去能做什么?”
唐崧舟道,“乡里乡亲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如今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一场大火怕是要雪上加霜,不少人流离失所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没有了。”
黄氏还要再劝,唐老夫人已经开口道,“就让他过去看看吧,不然他在家里也不安生。荛哥,陪着你父亲一去。”
唐学荛连忙答应了。
唐崧舟是片刻也待不住了,心急火燎地往门外走,唐学荛赶紧跟上,黄氏不放心地追了出去,拉着唐学荛的手道,“看着你父亲些,远远地看看情况就行了,千万别往近了走。那火光可是不认人的,别在把你们爷俩弄伤了。你们要是有个好歹,我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唐学荛保证道,“您放心吧,有我在爹身边,肯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黄氏心慌不已,把爷俩送到了门口,崔妈妈急促的带着外衣跑了过来。唐崧舟道甚至不等马车,已经一路小跑着往三牌坊的方向而去。
家里的气氛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白蓉萱站在门前循着火光望去,心里却在想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上一世的新年非常平静,既没有大火也没有发生任何事,等到中秋节的前一天……
唐学茹好奇地翘着脚,大声道,“好端端地怎么会着起火来呢?”
唐老夫人道,“明天就过年了,家家都要祭祖上供,点香燃烛,一时照看不到也是有的。好好的大年摊上这样的事儿,也真是让人揪心。”
等到了深夜,唐崧舟才和唐学荛赶了回来,发现大家都在唐老夫人这里等着没有休息,唐崧舟一边叹气一边道,“好像是因为几个小孩子玩的时候把炮竹丢到了人家的柴火里,结果就着起来了。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了,根本控制不住,一连栋的房子全都烧起来了,幸好今天夜里没有起风,否则火借风势怕是要祸及一整条街。不少人正在家里吃饭呢,等发现火情的时候人是跑出来了,可房子里的东西却是顾忌不得,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此刻都窝在街角哭呢。”
唐老夫人紧张地问道,“怎么样?烧得严重吗?”
唐学荛道,“有十几间房烧得只剩房架了……”
那就是非常严重的火情了。
黄氏问道,“现在火势都控制住了吗?保安团的人都去了没有?”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万幸
提起这个唐崧舟就一肚子的火气,他愤愤不平地道,“快别提他们了,火都熄灭了也没见到人影,老百姓去保安部找了几次,守门的人却连大门也不让进,问都不问地就把人赶走了,要是多说一句就直接抬起了枪杆子,那可是都是上了膛的,谁敢争辩说话呀?一个个夹着尾巴跑了回来,都是周围的老百姓帮着救得火,眼瞅着熄灭了大家才散开。这大过年地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受灾的几户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茫然四顾,这个年该怎么过啊?”
黄氏一听担心地问道,“那他们去哪儿落脚啊?”
唐崧舟道,“今天夜里只能先去那些没受灾的邻居家暂时避一避,一切还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好在家财都是身外之物,火灾里没人都全须全尾地逃出来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黄氏叹了口气。
唐学荛道,“保安团的这些人实在过分,平时拿着公粮不办事也就算了,发生了火灾居然也不管不问的,有没有他们有什么区别?这件事儿要不解决,我看他们要怎么收场!”
唐崧舟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你在家里说说便罢,到了外面却是提也不能提的,知道吗?”
唐学荛,“这个我自然明白,就是心里有些气不过。”
唐崧舟道,“世道如此,也真是难为这些底层拼死求生的普通老百姓了,但凡有点儿能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我看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连平时最能闹腾的唐学茹也什么都没说得靠在了白蓉萱的肩膀上出神。
唐老夫人对黄氏吩咐道,“都是生活在一处的老相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明日一早就准备些东西,让荛哥和严管事、吴介几个给他们送过去。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应付眼下的年关。谁都不容易,不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
黄氏闻声立刻便答应道,“您和我想到了一处去,您就放心吧,我明日早上起来最先办这件事。”
唐氏也在一旁道,“我也出份力吧。”
唐老夫人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也好,就当是为治哥和蓉萱积修功德了。”
眼看着已至深夜,唐老夫人让大家都回去歇了。第二天一大早,虽然是大年除夕,但因为昨天夜里的一场大火,杭州城还是显得安静得有些诡异。每年从清晨到夜晚,响声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没了踪影,反而让人有些不习惯了。或许是听说了起火的原因,每家每户都对自家的人进行了提醒,没什么事儿就不要玩爆竹烟火了,以免引起火灾。
唐崧舟刚回到家就特意把白蓉萱和唐学茹叫了过去,“今年家里就不放炮了,烟花也不放,大家消消停停得过个年,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唐学茹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父亲既然已经发了话,她也不敢当面反驳,只能闷闷不乐地答应了下来。等出了门便挎着白蓉萱的胳膊道,“真是为难你了,还被父亲叫过来一并说了,其实他这是给我留了面子呢。自小到大什么时候见你放过鞭炮?他这是担心只把我一个人叫过来,我的心里会有些不自在罢了。”
白蓉萱微笑着道,“你既然心里都明白,就别浪费了舅舅的一番良苦用心。”
唐学茹道,“这个还用你说?再说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就算想不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呀!我爹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早些年还只是抓过来打一顿屁股,就算他下手重养两天也就好了,什么都不耽误。现在倒好,他像是掐准了我的命门一般,动不动就来个禁足,这谁受得了?我这样的人不能出门,那不等于要了命吗?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白蓉萱笑道,“可见这个办法管用。”
唐学茹无奈地道,“哎,你呀,一点儿也不向着我,枉我对你这么好。”
小姐妹两个人说着话,牵着手去了唐老夫人的屋里。
相比于往年的喜气融融,今年大家的脸上都多了几分郑重和担心。唐老夫人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听着黄氏的禀告,“四条厚棉被和一些棉衣,棉衣虽然是旧的,但却还能穿,里面的棉花也很厚实。我又准备了一些水果和吃食,另外还想跟您商量拿多少钱合适?”
唐老夫人没有丝毫犹豫,“这个时候出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可也不能太显眼了。你让崔妈妈去隔壁几家打听打听,我们就随大流吧,别人家拿多少我们就拿多少。不过救灾的东西里再添些药材,这寒冬腊月的,受了这么大的灾,着急上火的不免要生个病,最好多放些金银花一类降火的药。”
黄氏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叫来了崔妈妈,让她出去打听。
崔妈妈脚步飞快的出了门,刚好与进门的白蓉萱和唐学茹擦肩而过。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儿把崔妈妈急成了这样?”
黄氏敷衍地道,“没什么,让她出去帮着打听些事儿。”
唐学茹没有多想,笑着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见两个孙女都穿了红色的小袄,白蓉萱配了一条朱红色的百褶裙,而唐学茹则穿了条橙红色的柳叶裙。唐老夫人眼前顿时一亮,喜欢地冲两人招了招手,“快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做得衣裳,把小脸趁得粉团似的可真好看。要不怎么说年轻的时候就该多穿些大红大绿的颜色,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想穿也不能穿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天真可爱地道,“那有什么不能穿的,谁还能笑话您不成?哎呀,您怎么不早说呀,昨儿个裁缝铺来人,您就该让他们量个尺的,说不定年后就一起做出来了。”
唐老夫人连忙摇了摇头,“快拉倒吧,我这把年纪穿得那么妖艳,不成了老妖精了?”
白蓉萱道,“这有什么的,您皮肤白能压得住这个颜色,正好做一套,等将来孙媳妇进门的时候认亲时穿,您也跟着喜庆喜庆。”
唐老夫人听了不免有些心动,犹豫着道,“会不会太俏丽了些?要不我做一套紫红色的?”
黄氏在一旁道,“紫红色得太深沉了,和您的肤色也不搭,我看您就做一套正红或者朱红的,上面或是用金色的暗线或是用深红色的丝线绣上福禄宝瓶的图案,肯定非常地夺目,也能在孙媳妇的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唐老夫人笑着道,“我都多少年没穿过红色的衣裳了……”
白蓉萱道,“您就听我们的吧,我们难道还能害您出丑不成?”
黄氏干脆就拍板做主定了下来,“就这么决定了,等年后我就让裁缝铺子的人上门,反正是认亲的时候穿,也不用太着急,慢慢地做也就是了,慢工才能出细活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救灾
儿媳和孙女都这么说了,唐老夫人也不再纠结,痛快地应了下来。又对李嬷嬷道,“我这脸上全都是褶子,还能看出白来吗?”
李嬷嬷道,“富态着呢,您就别多想了。”
唐老夫人便美滋滋的接受了,不再多说什么。出门打听的崔妈妈紧赶着跑了回来,对唐老夫人和黄氏道,“我问了左右几家邻居,最东头的余家只出五两,另准备了两个包袱。西头的张家是三两,另准备一些吃食。两边的王家和周家只准备了东西,不打算出钱。王夫人和周夫人许是怕我多想,对我说了一大车家境艰难的话,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笑着应承了几句就赶紧回来了。”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现在世道艰难,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有这个心就不错了。何况做好事本身就是量力而行,没道理打肿脸还要充胖子,只要有这个心也就行了。既如此我们也出五两,让荛哥到那边看看情况,要是有境遇特别困难的,我们再悄悄地送一笔,只是别给其他人知道就行了。”
黄氏答应了,“那我这就去准备。”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黄氏便带着崔妈妈出了门。
唐老夫人便向唐学茹问道,“你这一大早就被你父亲叫去了,可是又犯了什么错?”
唐学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连忙摇头道,“才不是呢,我最近一直乖乖的,能犯什么错?爹叫我过去是叮嘱了今年家里不许燃放鞭炮烟火,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也是怕家里出什么事。”
唐老夫人笑了笑,“我原还想交代你几句,既然你父亲已经提前说过了,那我就不唠叨了。你可千万不要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三牌坊虽然离家里相距甚远,但也不得不防微杜渐,何况这几年每年都有因为爆竹和烟花发生火灾的事情,幸好发现及时没有惹出更大的灾祸罢了。可凡事都有意外,你看今年三牌坊的这一场大火,烧断了多少人家的活路?”
唐学茹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呀!这要是爹抓了现行,我又得回房练大字去了。”
唐老夫人十分满意,“你能这么想,那祖母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转念一想,又好奇地问道,“不过你刚才为什么惊慌失措的?”
这次不等唐学茹说话,白蓉萱便在一旁笑着接口道,“还不是怕您初七的时候不带她去寺院里听经吗?”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只怕听经是假,想出去玩才是真的吧?你的经文写完了没有?”
唐学茹先是瞪了白蓉萱一眼,“就你话多。”这才规规矩矩地对唐老夫人道,“我可不想在过年这样的好日子里还在房间里抄经文,所以紧赶慢赶的昨天就已经把两卷全部抄完了。”
唐老夫人道,“好,回头把经文送过来给我瞧瞧,我看看是不是抄写得很认真,要是马虎应付那可就不行了。”
“怎么会呢?”唐学茹连忙保证道,“我可是用了一百二十分诚心抄的。”
唐老夫人道,“行吧,那初七就带着你一起出门。我正好也到菩萨面前多敬两炷香,保佑那几个受了灾的家庭今年能顺顺利利的,可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正说着,唐学荛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他给唐老夫人磕了个头,唐老夫人也把事先准备好的荷包让李嬷嬷拿了出来。这是唐家的老规矩,除夕晚辈给长辈请安后,长辈都会给个红包压岁,期盼这一年孩子们都能健康平安,无忧喜乐。
唐学荛高兴地接了过来,得意地冲白蓉萱和唐学茹显摆起来。
唐学茹切了一声,不屑地道,“现弄什么?我们一大早就来给祖母请安,早就拿到荷包了。倒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唐学荛忙解释道,“你知道什么?我早上起来就跟着父亲去了长房祠堂祭祖,从长房出来父亲先回了家,我又去了趟三牌坊,才回来就赶紧来给祖母磕头了。这件事儿祖母也是知道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是,你父亲昨天晚上就跟我商量过了,今年要早些时候过去祭祖,也不在长房那边多留,特殊时期有些规矩能免则免了,想必祖宗也不会因为而怪罪的。”又向唐学荛问道,“你大伯父那边一切都好?”
唐学荛道,“井井有条,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听说三牌坊的事情后,莉姐便让家里的管事准备了一些东西,还让我往三牌坊去的时候到他们那边站一脚,顺带着把长房的东西也一并送过去。”
唐老夫人道,“长房的荣哥年纪还小,不像你能够独当一面,有些事你多帮着跑跑腿,说到底也不是外人。”
唐学荛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唐老夫人又问道,“三牌坊那边情况怎么样?”
唐学荛答道,“一大早三江商会的人便去了,受灾的人里头有几家是商会的会员。三江商会便做主把受灾的几家全接到驿馆里去安置下来,又请了本草堂的大夫过去给诊脉,除了几家夫人有些受惊过度或是受了寒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商会准备了不少物资,过去眼下这个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听说年后重建房屋的事情也会由商会出面调停筹款,而且不只是会员的那几家,所有受灾的人都一并算在内了。”
“当真?”唐老夫人又惊又喜地道,“阿弥陀佛,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三江商会不愧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第一大商会,这个时候能够出面安置灾民,已经非常的难得了。年后重修房屋的时候,咱们家虽然不是三江商会的人,但也多少出一点儿,全当是行善积德了。”
唐学荛道,“可不是嘛,原本江家在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三江商会欺行霸市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江家一走,商会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已经足见担当了。外头的人都说江家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没了他们三江商会也干净清明多了。”
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三江商会自从江家连夜跑路之后便像一盘散沙似的,救灾的事情是谁挑得头?能够服众吗?”
唐老夫人是担心这人的话语权不够分量,说说便完,等年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些灾民怕是要空欢喜一场。
唐学荛道,“是李公子挑的头,听说三江商会的人昨天夜里便一股脑地冲去的李家,摒弃过去的成见再三请他出面,蛇无头不行,没有主事的人,三江商会就像没头苍蝇似的,有心办好事都办不成。李公子推脱再三推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去了三牌坊,也由他发号命令,别看他年轻,但气势威严,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服的,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他安排的事情都弄完了。”
“李公子?”唐老夫人好奇地问道,“是哪个李公子?”
第五百一十八章 囊中
能在这个时候被商会寄予厚望请他出山,而他又能在短时间内平息局面,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睿智聪明的人。
难得唐老夫人感兴趣,唐学荛笑着回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三番四次帮过我们家的李公子了。”
唐学茹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冰山脸’!
看他冷冰冰的对谁都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没想到还有这样乐于助人的时候。唐学茹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也不知道他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另一面?
她从桌子上抓起了一个橘子,一边扒一边开始了胡思乱想。
唐老夫人却颇有些意外地和孙子问起了李毅的事情,“这位李公子年纪也不大吧?三江商会的人怎么会想到找他出面的?论辈分论资历,怎么也轮不上他这么一个后辈青年呀?”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唐学荛笑道,“当初江家还在时,三江商会就像江家自己家开得一般,让它往东没人敢往西,三江商会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在江家的手底下过日子,抽一鞭子动一步,已经养成了习惯。如今江家走了,他们少了人抽打鞭策,根本就不会动弹了。就像那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的人不见了,木偶就只能僵在原地,还能有什么表现?”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敢情是被人压榨惯了,一时上头没人管了,自己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可不就是这样吗?”唐学荛道,“这个李公子当初虽然跟江会长混在一起,手底下又养着一大群闲帮,不是个省心的主。但他为人却颇有能力,办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三江商会的那些人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最后自然只能把脑筋动到他的身上去,何况换了旁人的话,三江商会那几百号人也是软了欺硬了怕的,真就未必能够服众。也就是李毅吧,受人忌惮,也没人敢在他的面前说三道四的,交代起事情来没一个敢反驳,所以反而能在短时间内稳住局面。我听人说三江商会内部如今动荡不停,已经分裂成七八个小帮派,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对这个空出来的会长之位也都虎视眈眈,不知道这位李公子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也对这个位置感兴趣。”
李毅何止是感兴趣,这位置简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是必须要拿到手的。
从三牌坊出来,坐上了回李家的马车,李毅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养神。昨天折腾了大半夜,三江商会的人跑来和他商量救灾的事情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蛰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收网了,免得夜长梦多,到嘴了鸭子飞了,他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陪他坐进了车厢里的小乙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喜不自胜地道,“家主,您说这算不算是天助你也?真是求什么来什么,正缺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接管三江商会,结果三牌坊这边就起火了,要不然我们还得琢磨个法让那些老狐狸请你出山呢。这下可好,不但省去了不少麻烦,我们也能从这件事里抽身出来,免得让人觉得我们觊觎已久,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会树很多敌人,这就有些划不来了。”
李毅没有睁眼,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你小子也别高兴得太早。商会这会儿让我出面调停,不过是看在咱们的势力上,这个时候换做任何一方,只怕都没有服众的能力,归根结底还是忌惮我的手段,真要是把我惹怒了,到底不好办。至于这会长之位……那些老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吐出来?你以为只有咱们惦记呢?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就等于把杭州的商界牢牢地握在了手里,这么大的权利,换做谁会不动心?这个时候出头,反而有些打眼。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会儿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正研究对策算计我呢。最近吩咐好家里的人,能不出门尽量少出门,出来行事要格外小心谨慎,千万别着了别人的道。尤其是酒馆、赌坊和妓院,谁要是敢踏足这里,别怪我不念多年的兄弟感情下令重罚。要是坏了我的大事,翻脸不认人的事情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小乙子微微变色,立刻答应道,“家主放心,我省得。兄弟们也都知道这是头等大事,等闲不敢给您惹祸的。”
李毅轻轻点头,“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我的耐心都快要耗尽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还是让我等到了。靠走了江家,如今这位置就空在面前,我要是再吃不到嘴里,那可真就枉活一世了。”
小乙子笑着奉承道,“家主您素来算无遗策,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您就安心等着被人称呼李会长就是了。”
李毅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眸中散发着阴鸷的光芒,“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我们现在也不过刚爬了一个缓坡罢了,前头还有悬崖峭壁等着我们去攀越呢。你仔细想想,江会长走的时候把三江商会的钱卷了个干净,如今商会就是个空壳子,如何堵上这个窟窿是其一。其二,三江商会的会章和账本都随江会长一同消失了,要是找不回来的话,就算真坐上了会长的位置,也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同时也会被人质疑我的能力,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被人抓住了话柄,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就要拿出来说上几句?我是那受气的人吗?”
小乙子听着点了点头,“家主说得没错,江会长这条老狗跑就跑了,居然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真是损人不利己。”
李毅清冷一笑,“傻小子,要不是这摊子已经要臭在手里了,江会长又怎么可能舍得撇下来连夜逃走呢?这要是个聚宝盆香饽饽,以江家父子的为人,肯定会牢牢地握着手里,谁要是敢有觊觎之心,你猜会死得多惨?”
小乙子一想也对,“我就是替家主觉得委屈,凭什么便宜全让江家站了,然后让你出来补窟窿啊?”
李毅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谁让咱们想要这块肥肉呢?肉太大了,自然是不好吃的,咱们得慢慢地来,最好先把这块肥肉拆分开了,然后一点点地吃。”
小乙子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没有显得特别担心,“反正我就跟着家主走,家主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李毅看了他一眼,“你倒精乖!回头你往驿馆派两拨人,一拨安排在明面上,一拨则安排在暗处。明面上的人选一些憨厚老实靠得住的,让他们过去帮着那些受灾的人照应照应,家里摊上了这样的事儿,谁的心情都不好,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这种讨好人心的事情,我们没道理不做。至于暗处的人,给我盯紧了商会里其他人的动作,小心他们背地里使坏,这个时候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要是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好事没办成不说,还会反惹一身的骚。”
第五百一十九章 之物
小乙子立刻答应道,“我明白了!要是真有人敢胆大妄为动这个心思,我就给他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宣扬出去,看看他们还怎么有脸和您争这个会长之位!”
李毅满意地笑道,“行啊,有长进了!知道举一反三,连我正准备交代给你的话都说出来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彻底出师,不用我跟着屁股后面指点你了。”
小乙子嘻嘻一笑,“这才哪到哪儿啊,我跟您还有得学呢,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家主您只管指教,我会用心学的。”
李毅哼了一声,“你少在这儿跟我拍马屁,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安排清楚了,不然我第一个拿你是问,正好用你杀鸡儆猴,看看谁还敢轻举妄动。”
小乙子道,“您只管放心,我一下马车就去安排,保证不会耽误您的事儿。”
李毅缓缓闭上眼,一边养神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布局和安排。
而唐家的唐老夫人听了孙子的话后,忍不住笑着问道,“荛哥,要是让你做这三江商会的会长,你愿不愿意?”
唐学荛想也没想地说道,“当然愿意,为什么不做?三江商会可是杭州城独一无二的大商会,端午节的龙舟比赛每次都是他们博得头筹,谁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来着?”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你都知道做会长的好处,那位李公子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唐学荛恍然大悟,“原来……哎呀,说不定这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傻孩子,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又何必说出来?”唐老夫人冷静地道,“不管谁坐这个位置,左右不干咱们的事,你只要把家里的事情都顾好就行了。”
唐学荛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您放心吧。今天和父亲出门去长房的时候我还说呢,宁可不睡觉也要仔细些,尤其是柴房那边要提前准备好沙土和装满水的水缸,以备不时之需。防微杜渐总是没有坏处的,三牌坊的事情就是个警醒。”
唐老夫人满意地道,“确该如此,你是家里的长子长孙,是最年轻的一辈儿,这件事儿交给你正合适。”
正说着,黄氏过来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荛哥你赶紧送过去,然后好赶回来吃饭。”
唐学荛答应了一声,把唐老夫人给的荷包递给了母亲,“您先帮我保管着,我这忙忙叨叨的可别再弄丢了。”
黄氏没有推辞,笑着接了过来,“行,妈帮你收着,等给你娶媳妇的时候用。”
唐学荛脸一红,向唐老夫人告别后便快步出了门,由严管事和吴介陪着,三个人赶着马车先去了唐家长房。正在后院忙活的唐学莉听说之后,赶忙赶了过来,吩咐门房的人帮着把东西装在了车上。唐学荛没有多留,匆匆和她说了两句话,直接去了驿馆。
李家的人已经到了,此刻正守着驿馆的大门。见到唐家的马车停在了正门口,便有人上前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可有什么事儿?”
不等车内的唐学荛反应,坐在外头跟车的吴介便轻手利脚地跳了下来,客气地冲对方抱拳做了个揖,“小哥,我们是唐家的人,知道那些受灾的人家都住进了驿馆,奉了家中夫人的吩咐,特意过来送些能用上的东西。”
“这样啊……”守门的人点了点头,“劳烦稍等一下,我进去通传一声。”
态度倒是相当的客气。
唐学荛和严管事从车厢内走下来,吴介帮着往下搬东西。守门的人已经快步走进了内院,向正在吩咐事情的小乙子禀告。小乙子一听到唐家两个字,立刻便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把唐家的人请进来?”
那可是家主未来的岳家,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有几个脑袋能得罪得起?
守门的人见状立刻便跑回到大门口,态度更加恭敬地道,“快请进来!”跟着便上手来帮忙搬东西。
一旁的几个李家人见风转舵,一个个都明白了内情,笑嘻嘻地上来帮忙,没一会儿就把东西都搬进了驿馆。
这驿馆也是老字号,不过近些年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如今除了受灾的这几户人家,根本就没有客人。但受灾的人家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还是把驿馆住得满满当当的。掌柜的喜不自胜,顾不得过年不过年,亲自过来帮着招待打点,店内的掌柜和伙计也都没有休息,忙前忙后的帮着跑腿送热水。
可即便如此,摊上了这样无妄之灾的几户人家仍旧高兴不起来,男主人聚在一起愁眉苦脸的商量对策,女主人则窝在床上起不来,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哭声。只有小孩子没受影响,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追逐打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欢天喜地的过着年。
听说了消息的男主人都迎了出来,强撑着笑脸向唐学荛打招呼。其中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颇会说话,冲唐学荛抱着拳头拱了拱手,“劳您惦记了,大过年的也没个安生,还让您跑了这一趟,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还请直言相告,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万死不会推辞。”
唐学荛这些年跟着父亲在铺子里忙活学习,也增长了许多见识,闻声立刻和气地笑道,“千万别这么说,人生一世,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好在家里的人都平平安安的,损失了些身外之物,就只当是破财免灾吧。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得过了这个年,一切都等年后再说。放心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日子过不下去,能出一份力都会出一份的。”
几家的男主人听得眼圈都红了,一个个对唐学荛谢了又谢。
唐学荛客气地应酬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众人将他亲热地送到门口,等唐学荛走后才聚在一起商议道,“这是谁家的少爷?”
“你不认得他?这是唐家的大少爷。”一人道,“过去总听说唐家好善乐施,当时也只是当做笑谈,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真受到了他们的接济,可见传言也未必都是假的,这唐家就是难得的好人家。”
“那还说什么了?”有人道,“唐家这都是出了名的,昨儿夜里帮咱们救火的人里就有唐老爷在,忙前忙后的一直等到火彻底扑灭了人才走。”
“这样的人家以后有机会真要结交一番才行,平时不出事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真出了事儿,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人家。”
“唐家也分人,也就唐家二房还行,那个唐家长房嘛……乌烟瘴气的,不结交就不结交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心中原本的忧愁被冲淡了不少。
唐学荛紧赶着回了家,唐崧舟等人都在唐老夫人这里等着。唐学荛连忙把驿馆的情况说了,大家见商会把受灾的几户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也就都放下心来。黄氏轻视道,“妈,是不是可以摆饭了?”
唐老夫人大手一挥,“摆饭吧,咱们也安安生生地吃顿团圆饭。”
第五百二十章 过年
饭菜很快便上了桌,因是过年,所以菜肴异常的丰盛,马婆子使出了浑身解数,鸡鸭鱼肉样样周全,味道非常的合家里人口味。大家一边向唐老夫人敬酒一边说着吉利话,唐老夫人笑着道,“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就比什么都强,希望新的一年都能健健康康的,我可比什么都高兴。”
大家在唐老夫人这里吃过了午饭,因晚上还要守岁,唐老夫人让各人都回房歇息去了。唐学茹不肯回自己屋,非要赖着去了白蓉萱那里。两个人脱了鞋袜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两人重新梳洗出了门。
唐学茹道,“也不知道我姐姐在张家怎么样?这还是她第一年不在家里过年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习惯,要是想家怎么办?”
白蓉萱笑着安慰道,“你就不要乱担心了,又不是离家千里,她初二就由姐夫陪着回来串门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唐学茹道,“我总觉得天底下不论是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己的家,换了别处我就浑身不自在。”
这话倒是真的。
就像前世的白蓉萱,跌跌撞撞地去了那么多陌生的地方,可最后最思念的仍旧是这个满是回忆的院落……
她温柔地笑道,“那我们就一辈子留在家里好了,哪也不要去。”
“好呀好呀!”唐学茹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一言为定,我们拉钩!”
白蓉萱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切!”唐学茹不屑地道,“听你这语气,倒好像七老八十了一般。快跟我拉钩,免得将来你食言。”
食言?
怎么会呢?
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已经见多了分别,而且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单纯美好,复杂和黑暗遍地皆是,这辈子她只想做个安于现状的普通人,不想再离开生活多年的家了。或许也只有这里能带给她温暖和安全,让她再也不必担心未知的前路,一头栽进黑暗的深渊。
只要哥哥能活下来,前世发生的一切都不会重蹈覆辙。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说得我好像经常食言一样,你放心吧!这一次我哪里都不去,就一直留在这里,陪着祖母和母亲,永远都不要再分别了。”
唐学茹却是个小机灵鬼,敏锐地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好奇地问道,“这一次?说得你好像曾经出过远门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长这么大,可能连杭州城都没有出过,你我自小就混在一起,你可蒙不了我。”
白蓉萱尴尬地笑道,“哎呀,你可真是厉害,我就说错了一句话,居然就被你抓住了话头。以后当着你的面说话,我可不敢大意了,一定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开口,不然呀,都不知道要被你怎么揶揄了。”
“谁揶揄你了。”唐学茹白了她一眼,“明明是你自己,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活像个看破了生死的人,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有吗?
白蓉萱还真没有发现,不过她毕竟已经经历过生死,说起话来不可避免地就有些看破一切的洒脱和淡然。
白蓉萱道,“又被你发现了!我不是你的姐姐吗,说话总要有点儿身份才行。”
唐学茹跑来呵她的痒,“哎呀,原来你是在摆姐姐的谱,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进了唐老夫人的屋内。
屋子里只有唐老夫人和李嬷嬷两个人在,老远就听到了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唐老夫人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多出了几分笑意。
唐学茹里外瞧了瞧,有些意外地道,“怎么只有祖母一个人在?我还以为这里肯定很热闹呢!”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祖母上了年纪,人一多就觉得吵,已经受不了闹腾了。何况你父母兄长都辛苦了一年,难得能休息几天,我让他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又何必都守着我陪我说话逗闷子?”
唐学茹凑了过来,“没事儿,我陪着祖母!”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李嬷嬷端来了食盒,里面装着干果、蜜饯和一些糖球。
李嬷嬷笑着道,“只要有茹小姐一个人就行,您素来是一个顶三个使唤,有您在老夫人就不觉得闷了。”
唐学茹借着这个话头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等到了晚上,大家在唐老夫人的屋里吃过了年糕,便聚在一起守岁。白蓉萱还有些不习惯,前世她在北平过的最后两个年头,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当时她们生活拮据,自己的身体又是一日不如一日,吴妈要费心照应着,过年也和平时没两样,主仆两个人对付一顿也就过去了。还是四合院里的左右邻居知道她们情况艰难,每到除夕之夜都会送两碗饺子过来。
生活在四合院里的人条件都一般,也没有什么好馅料,都是青菜剁碎了用水焯了,再辅以作料拌匀,包在面片里煮熟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吃起来味道鲜美,特别的有食欲。而且每户人家的饺子各有一个味,也算白蓉萱那段时间难得的苦中作乐了。
对了……前世自己去世的那个大年夜,孟繁生还答应自己隔天再来探望时要带街头老朴家的地瓜呢。那家的地瓜又甜又沙,吃起来非常的爽口,特别的香甜。白蓉萱一想到就觉得怀念,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明显。
一直坐在她旁边的唐氏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想什么呢?一个人偷偷笑成了这样?”
白蓉萱从记忆回到现实中来,摇着头道,“没什么,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那的确是……很遥远得过去了啊!
唐氏握了握女儿的手,满怀希望地道,“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今年也要好好的才行。”
白蓉萱望着母亲优雅从容的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母亲,你也是。
还有哥哥!
你们两个都要平平安安的,谁也不要出事,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经历前世的生离死别,一定要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大概是猜到了她心事,唐氏叹着气道,“哎,也不知道你哥哥怎么样?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被她们母女牵挂担心的白修治此刻刚披了外套,准备从南京大学的宿舍里出门。
屋内正是一片欢声笑语,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为了各自的理想和目标聚在一起,又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回家,几个同乡会一商量,决定大家一起过个新年,好好的热闹热闹。
也没什么好菜,但大家却特别的高兴,在一起畅谈着美好的未来。
刚刚洗了手回来的孟繁生与正要往外面走的白修治迎面撞在了一起。孟繁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咦?都这个时间了,你要去哪里?”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南京
孟繁生与白修治同住一个房间,两个人志向相投,脾气也合得来,朝夕相处两三年间,从来没有红过脸,感情非常得要好。
白修治冲他挤了挤眼,“没什么,屋子里太热了,我出去透口气!”
最了解他的孟繁生立刻就反应过来,“你这是……要去探望君卓?”
“嗯!”白修治压低了声音点点头,“君卓最近这几天一直嚷嚷着不舒服,不去看看我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
孟繁生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你快去快回!”又问,“这黑灯瞎火的,用不用我陪你去?”
白修治想也没想得拒绝了,“不用了,这边的局子还没有散,我们两个同时离开有点儿不太好,会让人心里不舒服的。”
孟繁生却一语戳破他的真实想法,“你少跟我这儿装腔作势,亏你想出这么多借口来。分明就是担心我碍你的眼,还变了法地找理由,你累不累呀?”
白修治腼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记得给我留门。”
“知道了。”孟繁生痛快地答应道,“热水我也会帮你留好的。”
白修治感激地嗯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孟繁生望着他急匆匆地背影,笑着回到了座位上。今天夜里也不知道哪位同学起高调,打了一些酒回来,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都喝了一点儿,这会儿便有些上头微醺了。有人眼尖儿见他在门口和白修治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的话,便扯着嗓子问道,“广增,你和浚缮两个人研究什么呢?好话不背人,难道是在非议别人吗?”
这人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人缘很差,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往来,要不是今天过年,把他一个人甩出去不好,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请他。
孟繁生一听他话里有刺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你这话说的,难道别人都不能有隐私了?什么话都要放在大庭广众上来,那成什么样子啦?只要在背后说话便是非议别人,你有多少错处值得别人这样非议啊?”
一番话顶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像对方这样的为人处世,自然有人看不惯,便有人跳出来拍手叫好,“说得漂亮!难怪先生常常夸赞广增的口才好,就这应变能力,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以后也不要叫他广增了,干脆叫他广东铁嘴鸡好了。”
有女同学嫌弃地撇起嘴来,“这是什么名字,哪有这样给人起外号的?还把广东人都捎带上了,你这得罪的面积也太广泛了些吧?”
紧挨着她坐的女生梳着两条干净利落的麻花辫,皮肤虽然不算白皙,但眉眼却异常的清秀,眼神中透着坚韧的目光,此刻正痴痴地望着那扇早已关闭的房门出神。
先前说话的女同学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她,“阿怡,你说是不是?”
那叫阿怡的女生愣了愣,回过神来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女同学顿时无语起来,“合着你根本就没听是不是?”
周围的人更是笑闹起来,起哄道,“孙小姐的心已经跟着浚缮飞走了,此刻根本就没在屋子里,你说什么她能听得到?”
孙怡脸一红,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是看修治喝了两杯酒,他本身就不胜酒力,万一醉倒在外面可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会生病的。”
这些人平日里聚在一起经常辩来辩去的,什么话到了他们的嘴里,总能各抒己见地说上半天,所以特别喜欢揪别人话里的错处。
孙怡的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人叫道,“你怎么知道浚缮不胜酒力?难道你和他私下里喝过酒?”
“还有……还有!你为什么叫他修治而不叫浚缮?这样别具一格,可是另有含义?”
大家看孙怡的眼神充满了调侃与暧昧。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位孙小姐分明是看上了白修治,对他爱慕极深。
孙怡是湖南人,父母兄弟都是读书人,在当地也算是诗书世家,她自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文笔非常的好,能写得一手好文章。每次先生留了课业,她和白修治总能完成得很优秀,时常要挂在嘴边上表扬。
孙怡毕竟年轻气盛,对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非常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和自己并驾齐驱呢?
她虽然生得不是特别漂亮,但胜在气质绝佳,加上天生带着几分高傲,入学没多久便成了不少男同学的追求对象。如今时代变迁,这些年轻人早就不认可父母包办婚姻那一套了,每个人都扬言恋爱自由,甚至有几位已经有了家世的男同学也闹着和家里要离婚呢。
这样的人孙怡自然是看不上的,对方刚有个苗头就被她拒绝了,慢慢地她便得了个外号——白天鹅。一是说她洁身自爱,二是说她骄傲得过了头。大家都等着看好戏,想看看她这多娇花到底能落在谁的头上。
直到孙怡在一堂课上见到了白修治。
少年干净无瑕的面庞仿佛透着阳光,温和的眉眼和勾着淡淡笑意的唇角。仿佛有一颗石子投入了水面,让原本平静的心湖顿时泛起了层层涟漪。
从那一天开始,孙怡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在白修治的身上。
只不过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始终没办法对他吐露心事,只能等着对方主动发现自己。可偏偏白修治是个对谁都客气,但又和谁都不会走得特别近的人。你有事求他,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必然会办得很好,但转过身来面对你时,却仍旧是淡淡的,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和冷漠。
少女心事总是春。
孙怡又恨又急,只能让自己时时刻刻的出现在白修治的身边,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够看到自己。知道身边还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女子……
就像今年的除夕,家里接连来了几封信催促她回家团圆,甚至连路线和船票都已安排妥当,原本还在犹豫的她从同学那里听说白修治不会回家的消息后,二话没说得给家里去了信,只说课业繁重无法脱身,多余的解释一句也没有。
可就算这样,白修治面对她时仍旧客客气气的,仿佛自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学,一点儿多余的情愫也没有。
想到这里,孙怡的眼圈都要委屈得红了。
自己哪里不好?
论文采,论能力,论出身,论样貌……自己哪一点配不上他?
这个白修治……
孙怡气得握紧了拳头。
一旁的女同学平日里和她的关系很好,自然能猜到她的心事,见男同学还在不知深浅地开着玩笑,连忙出声阻止道,“你们行了,东一句西一句的,有完没完?”
“好好好!不说了!”
大家也都知道孙怡脸皮薄,要是真怒了她耍起大小姐的脾气来还真不好应付,所以一个个见好就收,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孙怡站起身,生硬地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说着也不等众人回话,自顾着离席,头也没回得出了门。
第五百二十二章 文佳
宿舍里的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响起一阵欢笑。有人道,“瞧瞧,孙小姐的面子挂不住,又耍起大小姐的脾气来了!”
“哼!”有人不屑地轻哼,“这可不是在家里,人人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供着,何况我们又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几句玩笑,她这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别在浚缮那里受了气,回头把气撒在我们的头上啊!”
说话这人名叫范至简,过去也是孙怡的追求者之一,情书信件也不知写了多少,但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了消息。范至简年轻气盛,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待遇,自那之后便由爱生恨,每次谈起孙怡必然要言辞犀利的评价几句。
原本坐在孙怡旁边的女同学留着一头短发,平日里像男人一样爽快,所以人缘也特别的好。她听了忍不住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把阿怡与修治扯到一起去了?明明没什么的,被你们这样说来说去的,倒像是有什么似的。修治是男子还好,阿怡毕竟是个女儿家,你们口下积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范至简道,“她自己做得,我们便说不得吗?我们的眼睛又不是摆设!”
说话的短发女生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头,“她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她?既然你的眼睛不是摆设,你是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人私相授受还是勾勾搭搭了?”
范至简被问得一愣,瞠目结舌得不知该怎么反驳。
短发继续女生继续道,“这件事关乎到两个人的声誉名节,你要是没有真凭实据,最好还是不要乱说得好。不然真传扬大了,以阿怡那不压事的脾气闹到先生那里,我怕你到时候解释不通。”
范至简满不在乎的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的,大家不都这样讲吗?”
“谁?谁这样讲了?”短发女生冷冷地看着他,“反正我只从你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将来先生若是问起,我肯定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没有同窗情谊。你这张嘴,早晚要给自己惹祸的!”
范至简愣了愣,环视四周,只见昔日谈起孙怡每个都要争先恐后发表看法的人此刻却出奇地安静,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面无表情的吃菜喝酒,他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始作俑者。他心中暗自气恼,对他们这种行为十分鄙视,可此情此情,他若是再不退让一步,将来真闹到先生那里,被批评教育是小,若是被退了学……那他这些年的辛苦努力不就全部白费了吗?
范至简低着头不说话了。
短发女生却不想这样轻易放过他,继续道,“谁的眼里都不揉沙子,你这样针对阿怡是为了什么,我们也都是清楚的。当初给她写信表白的人是你,如今诋毁讥讽她的人也是你,范才子,你这变脸的速度都快赶上翻书了。幸好你没生在我们四川,否则有了这样的天赋,家里人怎么能送你去读书呢,早就拜师学习变脸的本事,说不定早就成了大家。”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
范至简被羞辱的脸红脖子粗,抬头凶狠地瞪着短发女生。女生却丝毫没有忌惮的意思,反而还一脸淡定地问道,“我的文笔肯定不如你,但记忆力却着实不错,要不要我背两句你写给阿怡的情诗给大家品鉴品鉴?”
这个范至简尖酸刻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天来相聚的人里十个里有八个都是看不惯他的。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仗着自己有点儿酸才,总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岂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从五湖四海齐聚到大学里来,哪个不是才华横溢苦学多年?而且这个范至简人如其名,简直小气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整天地跟在别人身边混吃混喝,自己却一个钱儿也不肯出,惹得现在都没人敢与他走得太近,否则非要给他黏糊上。
众人一听,看乐子一般的叫嚷起来,“快背快背,我们也来听听范大才子的作品是何等的绝妙!”
范至简没想到孙怡居然把自己写给她的情诗拿给别人看,他顿时像是被人在脸上打了两记响亮的耳光的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这个孙怡……
简直……
范至简恨得牙根痒痒,却偏偏毫无办法。
好在短发女生也只是想当面给他一个教训,并没有羞辱他的打算,所以点到为止,无论旁人如何起哄,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孟繁生也赶紧出面缓和气氛,“大过年的读什么诗?来来来,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们说曾代总理最近发布的惠民政策有几项靠谱?”
大家一听他提起了实事,顿时感兴趣地讨论起来,也就没人再去关注范至简了。
范至简感激地看了孟繁生一眼,气愤不已地闷了一杯酒。
短发女生缓缓起身,准备偷偷溜出去看看孙怡的情况。
孟繁生小声问道,“文佳,你做什么去?”
这短发女生的名字叫耿文佳,四川雅安人,这名字是她自己后起的。过去家里人都叫她耿招娣,父亲重男轻女,就盼望着能有个儿子养老送终。耿文佳自幼便聪颖好学喜爱读书,可惜父亲不赞成她外出读书,还准备托媒人给她找个婆家,以他的话来说‘女儿家读那么多书顶个屁用,将来还不是要给人做老婆生儿子’?耿文佳只好在母亲的暗中帮助下,从家里溜了出来,离家出走来到了南京求学,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名字就是这个时候改的,她希望自己文如泉涌越来越佳,所以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解手。”耿文佳冲他一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房内传来年轻人激烈辩论的声音,耿文佳轻轻叹了口气,往外面快步走去。
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追求,可真正能够完成的又有几人呢?乱世迭起战火纷飞,他们究竟能不能学以致用,谁都说不准。更不用提她们这样的女生了!
耿文佳心里很清楚,自己无论家世容貌都不算出彩,又没有孙怡那样的背景和才学,毕业后若还是一事无成,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总不能回到那个闭塞的老家,按照家里的安排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然后碌碌无为得过完这一生吧?
耿文佳心事重重地追上了孙怡。
孙怡听到脚步声原本还有些慌,转头见到是她,笑着停下步子来,“你怎么来了?”
“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怎么行?”耿文佳道,“我有些不放心。”
孙怡亲昵地揽过她的胳膊,“还是你最好了。”
耿文佳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追上修治了吗?”
孙怡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他脚步好快,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五百二十三章 君卓
“你呀……”耿文佳点了点她的额头,“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平日也是个顶聪明的人,怎么钻进死胡同就出不来了呢?白修治虽然好,但若是对你没这个心思,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吧。天底下的青年才俊何其之多,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孙怡听着低下了头,神情幽怨地道,“我……我就是弄不明白,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
耿文佳道,“你哪里都好,可他偏偏就是不喜欢,这又有什么办法?”
“那……那他喜欢什么?我可以改!”孙怡委屈地含着泪。
耿文佳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是很蠢的行为,你是聪明人,不应该做这种傻事。何况改变自己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到时候如果他还是不喜欢,你要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孙怡摇了摇头,“文佳,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耿文佳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怎么能给你意见?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我只是有点儿想不明白,你到底喜欢白修治哪里?”
“我……”孙怡红着脸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和别人有些与众不同。”
耿文佳道,“你最好先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你到底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因为他高高在上始终没有注意到你,从而让你产生了和他一较高下的怨气。你得弄清楚自己的心,然后再去想办法。”
孙怡彻底愣住了。
是啊……
自己到底是喜欢白修治,还是因为他没有像其他男同学一样追求自己而生气,从而像是要证明给谁看似的,非要让他留意到自己。
耿文佳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索性不再多说,甚至没有告诉她最近学校流传着的关于白修治的传言。
据说他和学校后面不远的一个女生走得很近,有事没事就要往那边跑,甚至还伸手帮着干活。大家都说白修治这是看上了人家,想要去做上门女婿呢。至于这女生是什么来历出身,姓什么叫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刻的白修治刚好来到那扇破烂不堪的大门前,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上前拍了拍门。
没有人应声。
白修治好奇地顺着门缝向内看去,只见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动静。白修治又叫了两次门,仍旧没有人答应。倒是隔壁的邻居闻声走了出来,见到门前的人影后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走过来,等凑近看清楚了之后,这才笑着道,“哟,这不是白学生吗?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是来找君卓的吧?”
白修治腼腆地笑了笑,“是啊,她好像不在家。”
“一大早就出去了!”隔壁的邻居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一头灰白的头发,身上的大褂打着一层层的补丁。她和蔼地笑着道,“整天风风火火忙三火四的,谁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一整天也没见到人影。”
白修治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他。”
老婆婆道,“要不你到我家里来坐坐,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白修治客气地拒绝了,“不了,今天是大年三十,万家团圆的日子,我就不去打扰了。”
老婆婆也没有勉强,苦笑着说道,“这样艰难的日子,有什么好团圆的?”说着便提着灯笼慢悠悠地回了院子栓好了门。
白修治明知道商君卓不在家,但还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整条小巷越发的安静,他这才准备离开。走之前特意在商君卓的门前摆了几颗石子,一颗一颗地磊成了小塔的形状。
做完这一切,白修治这才失望地转身离开。
往回走的路上,沿街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鞭炮声,夜空中时不时地窜起几簇烟花。
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路过驿馆大门前时,一下子围上来不少无家可归的小孩,伸着脏兮兮的手道,“公子爷,赏个救命的钱吧!”
“好几天没吃饭了,要饿死啦!”
“我妹妹得了重病,求大老爷赏个抓药的钱吧。”
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白修治被围在中间不得脱身。
眼见着面前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他于心不忍地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些零散的钞票分给众人。这一下可好,从黑暗里不知涌出来多少人,其中还有不少大人,一个个都伸着手,嘶喊着要钱,甚至不等白修治说话,便要向他的手里明抢。
白修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傻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明亮清脆的女子声音大喝道,“还不给我散开,都不想活了是不是?”紧接着就是一阵乱棒敲打的声音,乞丐们哎呀几声,一个个抱头鼠窜,但却难得碰到了这样好心的冤大头,谁也不肯走远,眼神贪婪地盯在白修治的身上。
白修治听得声音,高兴地转过身去,“君卓,你怎么来了?”
商君卓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衣,一看就是她父亲留下来的,上面打着不少的补丁。她留着和男人一样的短发,皮肤干燥枯黄,只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她手里提着一根大木棒,指着周围的乞丐骂道,“有手有脚的不思进取,就想着怎么占人便宜,还没挨够打是不是?都给我滚!”
乞丐中顿时响起了几个声音,“干你什么事儿?又不是向你要的?”
商君卓把眼睛一瞪,“丫的,你还敢顶嘴,我看你就是欠揍!”
说罢抡起了木棒又要冲过去。
白修治一把抓住她,“算了算了,大年夜里就不要打打杀杀的了。”
商君卓这才作罢,一扭头见到白修治胸前的衣襟都被乞丐抓脏了,她立刻帮着擦了擦,埋怨着道,“你可真是烂好心,干嘛搭理这些人?帮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整个南京有多少这样的人,你能帮得过来吗?没得给自己惹上麻烦。天底下比他们还艰难的人也有,要是人人一遇到过不去的坎就做乞丐,那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还有什么希望?你这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呀!”
白修治笑得弯了眼睛,“好,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
“还敢有下次?”商君卓提着棒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再有下次,我打得就不是他们了。”
周围的乞丐见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一个个讪讪地缩着肩膀又躲进了黑暗中。白修治问道,“你这是去了哪里?”
“别提了。”商君卓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进山捡柴火去了!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父亲那边没了柴火,他一个大人还能坚持,可苦了那些小孩子们。我今天天没亮就进山了,来来回回四五趟,才捡了不到一车柴。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进山捡柴的人特别多,山脚下光秃秃的,能烧的东西都被人捡走了,要走很远才能捡到一些烂木头。”
第五百二十四章 乞丐
白修治望着眼前的商君卓。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寒冷的关系,她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就像个圆圆的苹果,让人恨不得伸手捏一捏。
当然,他可不敢贸然伸手,否则非被脾气火爆的商君卓掰断手指不可。
白修治压住心里的念头,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花钱买些柴,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辛苦,万一在山中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商君卓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不但笑得直不起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白修治被笑得莫名其妙,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商君卓笑得浑身无力,抓着白修治的手臂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停了下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大少爷,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这些底层老百姓的日子?大少爷,买柴可是要花钱的,教会那边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哪还有闲钱去买柴呀!说真的……你该不会故意这样说,拿话来嘲笑我的吧?”
白修治白皙的脸上顿时漏出一副羞涩的红,他连忙摇了摇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怎么会?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只是……这个……”
商君卓大大方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往心里去。”
白修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找过你?是隔壁的李婆婆告诉你的吗?”
商君卓道,“对呀。我才从教会回到家里,看到了你在门前留下的记号,这才知道你应该是来过了,就跑去李婆婆的家里问了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婆婆说你刚刚离开,我就赶紧追过来了。大年夜的你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学校里庆祝,怎么跑出来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除夕之夜每家每户的老祖宗都要从阴间回来享受祭拜和香火,这个时候大街上最不干净了,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肯定最受那些孤魂野鬼的钟爱,要是被他们缠上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有性命之忧啊!”
白修治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你别拿这些吓唬还小孩子的话来吓唬我,我才不会上当呢。”
商君卓笑道,“你这是要回学校吗?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
白修治温柔地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送我呢?等我回了学校,你一个人要怎么回去?还是我送你吧……”
商君卓却撇着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就你还大男人?你长得比我还像个女人,我们两个并肩走在一起,那些起了歪心思的坏人肯定第一个冲你下手,我就像个壁花似的,怕是根本没人看得到。何况我一个人来来去去的早就习惯了,倒是你……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会倒,还没有我一半强壮呢。走吧走吧,反正也闲来无事,我就当做好事,先把你送回去再说。”
白修治却不满地蹙了蹙眉头,“你不要小瞧我,真要是动起手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我的力气还是很大的!”
商君卓心里一阵笑。
这家伙……居然拿自己来比较,她完全可以让出一只手来也能把他分分钟搞定。论力气,一般的男人都不是对手,毕竟她自小就一直做着各种复杂沉重的劳作,最辛苦的时候甚至在渡头帮人搬货,小小的年纪就能扛动几十公斤的重物,惊得那些瞧不起她的男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不过商君卓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争辩,听后也只是一笑,却什么也没说的率先往南京大学的方向走去。
白修治见状一愣,想也没想得跟了上去。
不死心地乞丐又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公子爷,赏几个救命的钱吧,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一家老小就真的要饿死了,天老爷保佑您平步青云富贵发财,长命百岁啊!”
“公子爷,给我几个买药的钱,我妹妹病得真的很重,再不吃药就要病死啦!她才只有四岁,她要是死了我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了!”
说话的小乞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许多地方都划破了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棉絮。他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只剩下一把干吧骨头,可怜兮兮的抓着白修治的手不放开。
白修治露出了恻隐之心。
他琢磨着要拿多少钱才够请一个大夫过来……
小乞丐平日里沿街乞讨,最懂分辨人的脸色,一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顿时心中一喜,直接跪在了地上向白修治不住地磕头,“公子爷,求求您了!公子爷,发发慈悲吧!”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前头的商君卓见他这个老好人又被乞丐围在了中间,眉头一皱,提这个棒子就转了回来。
围着白修治的乞丐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外面的人因为手脚慢没有抢过里面的人,本来还有些着急,眼见着商君卓像是一只母老虎一般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他们连叫了两声‘哎哟,我的妈呀!’,吓得转身就跑,人群见识了商君卓抡着棒子打人的模样,知道她是个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人,立刻便做鸟兽状散开,只有最里面的几个人还舍不得放过白修治这个冤大头,死死地抓着他不肯放手。
商君卓走到前面去,二话没说得直接将小乞丐从地方抓了起来,板着脸问道,“你妹妹得了什么病?你来说说看。”
小乞丐见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本能地吞了口唾液,“你……你要干什么?”
商君卓放开了他的衣领,冷冷地道,“小小年纪就这样撒谎,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我……”本来伶牙俐齿的小乞丐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是个乞丐,本身也没什么出息,再说我也没撒谎……”
“呸!”商君卓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经常打这里经过,也不是一次两次见到你了。你妹妹从两年前就开始生病,一直病到现在居然都没有事,要不就是你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不论多大的病症到她的身上都会自愈,要不就不是什么大毛病,自己躺两天也就好了。既然这样还吃什么药?”
小乞丐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臭婆娘!又不是问你要钱,干你什么事?”
“哼,姑娘就是看不上你这坑蒙拐骗的手段。”商君卓抱着胳膊高高在上地道,“连个借口都想不出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赶紧给我远点儿站着去,再往前靠,就跟我手里的棒子好好地亲近亲近。”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生气
小乞丐吓得退开了两步。
商君卓不再理他,转头盯着白修治身边的男子,“还不把你的脏手给我撒开?”
男子木讷地松开了手,不忿地嘀咕道,“看你这破衣娄嗖的,怕是也跟我一样,都是想占人家的好处吧?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你有什么资格小瞧我们?”
大概因为忌惮商君卓,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等彻底说完话时已经缩到了墙根处。
气得商君卓咬牙切齿,“你说谁占好处?就算要占,也是他占我的便宜……”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
青年男女之间占便宜,那成了什么样子?被有心人听到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商君卓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禁不住红了脸,好在夜色正深,白修治又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应该没有看见吧?
她连忙收敛心神,但气势却没有先前那般强硬了,“看你有手有脚的,干点儿什么养活家人不好?非要出来做乞丐,以后儿女也都有样学样,跟你一起讨饭要钱吗?”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要是还有一丁点儿志气,等过完了年可以去渡头那边找个叫王三儿的人,他是那边的扛把子,手底下养着不少搬货的力工,你跟他提我的名字,他会每日给你结一次工钱的,虽然是辛苦了一点儿,但总比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强。”
说完,她没有停留,夹着木棒子就往前走,眼见着白修治还愣在当地,她猛地一嗓子,“你还看什么?跟上来啊!”
吓得白修治一个激灵,像个贴心顺服的小媳妇一样快步跟了上去。
角落里的乞丐见到这样的架势,等两个人走远了还在不断地嘀咕着,“哎哟哟,挺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找了这样凶悍的一个老婆,这辈子还有活路吗?”
商君卓的步子很快,白修治费力地小跑了一段路才追上来,“你慢一点,又没有人追你,干嘛走得这么急。”
“我向来都是这样的。”商君卓面无表情地道,“谁像你一样,走个路也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
白修治听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不悦,忍不住偷偷瞄了瞄她的脸色。清冷的月光下,只见商君卓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眼神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仿佛流淌着一条星河。
白修治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商君卓注意到他的视线,扭过头瞪了他一眼,“看什么?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白修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总是这样凶巴巴的?”
“对啊!我就是这样!”商君卓仿佛更生气了,“你要是嫌弃这会儿和我分道扬镳还来得及,以后别来找我就是了。”
白修治叹了口气,“我又没有说什么,是谁惹到你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生起气来。”
商君卓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低着头没好气地道,“谁生气了?大过年的我什么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快点儿走吧,把你送到学校我还得回家呢。”
白修治点了点头,沉默地与她并肩而行。
走了一段路,商君卓忽然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好相处,脾气也有些古怪?”
古怪嘛……的确是有一点儿,但不好相处却谈不上。
“不会啊。”白修治温和地笑着道,“你这个人性格直来直去的,说话办事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坦荡,很像过去的行侠仗义的侠客。”
这话商君卓喜欢听。
她顿时一脸高兴,笑容从嘴角止也止不住地流露出来,“真的吗?”
“当然了。”白修治理所当然地道,“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来往走动呢?”
商君卓满意至极,先前的不痛快一扫而空。
白修治关心地问道,“你忙了一天,累不累?”
“累是肯定累的。”商君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无奈地说道,“要走那么远的路,还要爬那么高的山,从山顶把木柴费力地搬下去,这也就是我吧,如果换作你,说不定早就累得瘫倒在地,连步子也迈不出来了。”
白修治道,“也没那么夸张吧,你可不要小瞧我!不如下次你去捡柴叫上我,我们当面比拼一下,看看到底谁会第一个累到起不来。”
商君卓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用读书的吗?课业那么繁重,哪还有闲工夫跑出来陪我满山疯跑呀?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就算比我厉害也不算什么吧,有什么好比拼的,你好意思吗?”
白修治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说得也是,不过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十个寻常男子也未必顶得上你一个。”
商君卓笑着问道,“你这是在夸赞我吗?”
“嗯。”白修治道,“你一个女孩子,不但要管着家里的事情,还要帮父亲分担教会那边的工作,难道还不厉害吗?”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有谁天生就是厉害的?我也想像你的妹妹一样,自小就被家中长辈呵护的捧在手心里,可是人各有命,我既然投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自然就要为家里分担了。你看看我的手……”说着,她把自己的手伸到了白修治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上布满了伤口和老茧,显得异常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做苦工的手。
商君卓道,“我也想整天拿笔练字绣花女红,可家里的活谁来干呀?”
白修治盯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心疼。
商君卓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千万别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好像我多苦大仇深一样。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我已经非常得知足了,而且每天忙前忙后得也很充实,我都已经习惯了。倒是你,最近有没有给家里写信?我看你妹妹好像挺关心你的样子,你记得没事儿的时候多写信告诉家里自己的消息,也免得她们牵挂惦记。”
白修治道,“当然有写,不然蓉萱又要像个老妈子一样追着我问了,恨不得连我每天吃几个包子喝了几口水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蓉萱……你妹妹叫蓉萱呀,真是个好名字。”商君卓道,“人家也是关心你嘛,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还不领情。你一个人离家在外远隔千里,她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说话间到了南京大学的后门,商君卓停住步子,“我就送你到这里,赶紧回去吧。”
白修治却没有心急离开,而是问道,“过两天我可能要和几个合得来的同学去苏州游玩,你要不要一同去?”
商君卓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突兀地邀请自己。不过她很快便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我哪有这个闲情逸致呀,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我呢。你好去好回,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这答案早在白修治的预料之内,但他还是有些失望地道,“其实也没有几天,不会耽误你很多事的……”
商君卓还是摇头,“我和你们这群人又不熟,凑这个热闹做什么?”她生怕白修治还要啰嗦着劝自己,利落的转身便往前走,“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哦,对了……”她猛地停住步子,转过头来,整个人被笼罩在路灯昏暗的光影下来,“白修治,祝你新年快乐。”
说着,也不等白修治回答,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了街角。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挪动步子的白修治微微一笑,轻声道,“也祝你新年快乐,君卓。”
第五百二十六章 赌气
白修治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团盛放在夜空里的烟花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这才失神地笑了笑,转身进了校园大门。
快到宿舍时,只见前方两道身影正慢悠悠地一边散心一边闲聊,叽叽咯咯地不知在说什么话。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同时停了下来,谨慎地转过身来。见到白修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更是爽快地冲他挥了挥手,“修治,你做什么去了?”
白修治也认清了她们。
一个是耿文佳,平日里异常爽快的人,另一个则是孙怡,才华不输于男子,只是骨子里带着几分骄傲,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距离感。
“没什么,出来松口气。”白修治轻声说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耿文佳瞄了身旁的孙怡一眼,只见她满脸通红,却故意把脸转到了一边,连看也不敢看白修治一眼。耿文佳在心里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该拿孙怡怎么办才好了。
明明是自己喜欢,可偏偏又要端着,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耿文佳笑道,“我和阿怡过去可是滴酒不沾的,刚刚被硬拉着喝了两杯,酒劲儿便有些上头了,出来透口气,顺便醒醒酒,免得一会儿耍起酒疯来,在同窗的面前失态。这些人嘴巴一个比一个毒,要是被他们抓着了把柄,还不得被念叨一整年?”
白修治笑了笑,“若是不能喝千万不要勉强,不然回头会不舒服的。”
耿文佳叹道,“哎呀,哪里是我们要喝,这些人没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相处得太随意,压根就没把我们当成女生看待,拉着硬灌,跑都跑不了。我倒是还好,只是苦了阿怡,这会儿走路还有些发飘呢。”
孙怡听她这样说,一时间心跳如雷,知道白修治此刻必会看向自己,她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只听白修治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吹冷风得好,免得受凉感冒,一会儿喝两杯糖水,身体也会舒服一些。”
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的关心。
孙怡一怔,整个人如遭雷击,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受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白修治见她没有开口说话,只能对耿文佳道,“我先进去了,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
耿文佳只能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白修治沿着小路而去。
等他走远了,孙怡才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拉着耿文佳的手道,“你看看他!”
耿文佳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是始终不肯吐露心事,一个是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你们两个没一个人肯往前迈出一步,就算在一起百十年也还是一个样子。阿怡,你听我一句劝。如今时代早就今非昔比,你如果真喜欢修治的话,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就是我们这一辈人的理想和目标吗?你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追求,还谈什么抱负和梦想?修治是个难得的好人,性格温和有礼,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有着超于同情人的稳重。我作为你的朋友,自然是希望你能幸福的。千金易得而知己难求,难得有这样一个良人在身边,你若是就这样错过了,将来说不定会抱憾终身的。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吧。”
孙怡抹着泪道,“可……可我毕竟是个女生,这种话怎么能由我来出面呢?我……我实在拉不下来这个脸,何况这样上赶子却倒贴,他以后还能敬重我,把我当做一回事儿吗?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耿文佳道,“你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修治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学业上,成绩在我们中间一直是拔尖儿的,先生每每见到他都流露出一副爱才的样子。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不主动告诉他,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感情这种事关乎两个人的幸福,我毕竟是个局外人,有心无力,实在帮不上你的忙。”
孙怡心乱如麻,抽泣着道,“他有什么了不起?没了他还不过日子了?哼,你看看他刚才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回事,喝什么糖水?真是一点儿风度也没有……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再搭理他了。”
耿文佳叹气道,“这就是气话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一有点儿不顺心意的事情就乱发脾气?”
孙怡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
耿文佳道,“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只要你拿定了主意,我是什么也不会劝的,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夜深了,你快把眼泪擦干净了,我们也要回去了,别被人看出了端倪。”
孙怡撇了撇嘴,“我不回去!乱糟糟的什么意思?要去你一个人去,我回去躺着了。”
说罢也不等耿文佳反应,自己扭头就走了。
愣在原地的耿文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赌气似地离开了。
耿文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跟上去。
这里是大学,每个来这里求学的人都咬牙告别了过去的温柔乡,为的就是自己的梦想和远大的抱负。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靠的是缘分,没有谁有义务一直照顾你的情绪。如果阿怡始终转不过这个弯来,以后的路可能会越来越难走。
耿文佳转过身,往先前聚会的宿舍方向走去。
她一进门,大家便热热闹闹地招呼她,“文佳,快过来坐,怎么去了这么久?饭桌上少了你,都没人和范至简抬杠了,弄得我们只打瞌睡,真是没意思极了。”
却没有人提及孙怡一句,仿佛她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一般。
耿文佳‘呸’了说话的同学一声,“我和至简那是就事论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了抬杠?你这明显是看热闹不怕台高,就是先生口中最可恨的人!”
大家哄堂大笑,原本有些窘迫的范至简也立刻道,“就是就是!这人压根没安好心眼!”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涉及到了人品,便有些严重了。
先前说话的人本意就是句玩笑,听了范至简的话后,脸色顿时一变。
耿文佳见状连忙道,“什么好心眼坏心眼的?我就想问问,桌上那盘子烧鸡的鸡心眼被谁给偷偷吃掉了?帮着撕烧鸡的时候明明还在的,可一端上桌就不见了,也不知落到了在座的哪只黄鼠狼嘴里。”
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
孟繁生见耿文佳谈吐大方,又能照顾别人的情绪,很是佩服地道,“肯定不是我就对了!”
他这么一说,别人立刻就不满意了。
“怎么就不能是你?”
“你们广东人不是最喜欢吃鸡吗?白斩鸡、卤****成就是被你偷吃了。”
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愉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天南海北的胡扯了起来。
耿文佳寻摸了一圈发现白修治居然不在,便小声问道,“修治呢?我明明看到他回来了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暖心
孟繁生解释道,“说是你们两个女生喝多了酒身子有些不舒服,跑去打热水找白糖准备冲糖水了。还把我们狠狠地说了一通,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以后肯定没人再灌你们的酒了。”
耿文佳听着心中微动,完全没想到白修治的心思如此细腻,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暖心地把事情都办了。
虽然她对白修治只有同窗之情,但此刻也不禁大为感动。
哎……只可惜阿怡不在。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刚刚她就该不论如何都将孙怡拉回来的。
这两个人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
说话间白修治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不但提来了热水,还弄了半碗白糖。孟繁生好奇地打听道,“从哪里弄来的?”
“先生那里。”白修治笑着道,“先生那边也在聚会,这会儿正在吟诗作对,可比我们热闹多了。”
孟繁生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羡慕不已地说道,“你的面子也真是大,换了旁人先生都未必舍得。”
白修治在屋内不见孙怡的身影,以为她身子不舒服所以提前回去休息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却从碗中分出了半碗糖,用报纸包好放在了一边,这才在碗里倒入开水,冲好了糖水递给耿文佳,“慢点儿喝,对解酒很有好处。”
耿文佳感激地接过碗来,笑着道,“真没看出来,我们的白大才子还懂这些生活中的小窍门。”
白修治自然而然地道,“我小时候在家里曾经看到舅母给舅舅以这种办法解酒,舅舅喝完之后果然舒服了不少。”
耿文佳听着一愣,十分好奇白修治为什么会和舅舅生活在一起。不过这属于别人的隐私,她本身又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多嘴去问。
一旁的人听了他们三人的对话,忍不住起哄道,“哎哟,怎么只有一碗糖水?修治,人家也想喝嘛,怎么办?”说话的人故意用了娇滴滴的语气,逗得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白修治道,“先生那里的白糖都被我强取豪夺来了,糖水是肯定没有的了。不过我从先生那里离开的时候看到盐罐子倒是满满的,要不我给你冲一碗盐水?”
笑笑闹闹中,敲过了午夜的钟声,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
欢庆到凌晨,众人才里倒歪斜的相继离开,耿文佳走的时候,白修治特意叫住了她,把那用报纸包着的白糖交给了她。耿文佳笑着道,“哟,还是由你亲自去送比较好吧?”
白修治一怔,耿文佳却接过白糖快步跑了,“我先替阿怡谢谢你了。”
白修治和孟繁生留下来收拾残局,等把房间打扫干净时,天已经彻底的亮了。
孟繁生道,“明年说什么也不和这些人掺和了,不但闹腾还特别累人,倒不如你我两个人消消停停过个年。”
白修治笑着道,“热闹点儿好,毕竟是过年嘛,平时大家也不这样,偶尔放纵个一两次倒也没什么。我们都只是寻常人,若是一直紧绷着这根神经,人会受不了的。”
孟繁生随意地笑了笑,“对了,昨晚见到君卓了?”
“嗯。”白修治点点头,“她也实在太辛苦了一些,大过年的居然还跑到山上去捡柴,到了夜里才回来。”
孟繁生叹了口气,“教会那边就是个大窟窿,堵也堵不住的!政府不肯出面来接管,只靠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去接济,那不是杯水车薪吗?现如今的世道多么艰难,自己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谁有那个能力去管别人?”
“所以我才觉得君卓和她父亲特别难能可贵。”白修治道,“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无私的人,才不会让人觉得一点儿人情味也没有了。”
孟繁生摇了摇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世道还是自保得好,我就怕君卓和她父亲好人没好报,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不会的。”白修治口气平静,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世界只会越来越好,不会越来越差的。”
孟繁生可没有他这样的乐观,对于眼前这个世界,孟繁生更多的是无奈与妥协。当明知道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无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应潮流。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永远也不会宣之于口。
两个人迎着新一年的第一轮朝阳回了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孟繁生问道,“对了,最近没有听你提起家里的事情,你母亲和妹妹一切都好吗?”
白修治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床头挂着的五彩香囊,笑着道,“她们有我祖母和舅舅照顾,自然一切都好。最好新一年也都顺顺利利的,什么烦恼也没有。”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这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而此刻的白蓉萱却是刚刚睁开眼,她伸了个懒腰,慢慢找回了精神。
昨天晚上一直在唐老夫人的房内待到敲了午夜的钟,大家又象征性地吃了年糕汤,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时辰。白蓉萱连忙起身,门外听到了动静的小圆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萱小姐,要不要给您打热水?”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
等洗了脸梳了头,白蓉萱换了套衣服准备去给唐老夫人请安拜年。出门后她先去了唐学茹那里,只见她也刚刚醒来,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吃苹果。
睁开了眼就找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饿死鬼投胎!
见到白蓉萱,唐学茹立刻跳下了床,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个礼,“蓉萱姐姐过年好!”说完便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来,“压岁钱!”
白蓉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这一声姐姐不安好心,平时都是没大没小蓉萱蓉萱的乱叫,怎么忽然就转性叫起了姐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唐学茹嘿嘿一笑,“长幼有序,谁让你比我大两岁呢?自然就是姐姐咯,你以为我愿意做妹妹呀,要是我比你早生了两年,你就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叫我姐姐了,到时候我自然给你压岁钱!”
白蓉萱叹了口气,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她。
唐学茹收了压岁钱十分高兴,立刻就找了匣子把荷包装好了。等她洗漱完,两个人一起去给唐老夫人拜年。恰好唐崧舟和黄氏都在,两个人又给他们磕了头。
黄氏一如既往地说了一堆祝福的话,眼神里满是期待的神采。倒是唐崧舟,正襟危坐地教导了二人一番,尤其叮嘱唐学茹道,“又长了一岁,已经是大姑娘了,切不可再任性胡闹,要学着懂事些,知道了吗?”
唐学茹乖乖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大年初二,是女婿上门的日子。一大早黄氏就安排起来,和唐老夫人亲自定了菜式,等张自力带着唐学萍上门,她拉着唐崧舟亲自去门口迎接。眼见着女儿容光焕发,一张脸红扑扑的,黄氏知道女儿过得顺心如意,再没什么可担心的,放心地松了口气。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反常
张自力和唐学萍这对小夫妻在岳家一直用过了晚饭才打道回府。
招待完了女儿,黄氏又开始忙起唐学荛去徐州李家下聘的事情。一直到初六晚上,她才猛然想起明日一早唐老夫人会由唐氏陪着去寺院听经,她急急忙忙地赶到唐老夫人的面前,一脸愧疚地说道,“我忙着忙着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到了这个时候才记起来,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吩咐我去做的?”
唐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道,“这些日子可把你忙坏了,没什么要你做的,你安心在家待着吧。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何况还有阿姝和张太太作陪,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黄氏连连点头,知道婆婆是个宽厚温和之人,索性放下心来。
唐老夫人又问道,“长房那边最近可有消息传过来?”
黄氏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唐老夫人为何要这样问。以往过完了年,唐崇舟都会带着唐学荣登门拜访,去年是因为唐学荣在唐老夫人的面前撒泼耍赖,他没脸留下所以提前走了,但今年……
黄氏微笑着道,“没有。长房的相姨娘怀了身孕,想必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一时间无心顾及其他也是有的。本来是该我去登门瞧一瞧的,不过大哥哥也说了,相姨娘的怀相不太好,大夫叮嘱过要安心静养,我这一过去她迎接也不是不迎接也不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担待得起?还是等她稍稍好一些再去吧。”
唐老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好,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让人埋怨我们不懂事,也别在这个时候惹事,免得给有心人抓到了话柄,到时候好说不好听,没得给自己惹麻烦。”
黄氏听着一怔,总觉得唐老夫人的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只是没等她多想,唐老夫人便继续问道,“荛哥的下聘要用的东西可都制备齐全了?你记得提前和陈家也打好招呼,陈夫人毕竟还要管着一家的大小事务,能出面帮忙已经十分难得了,千万别让人家心里不痛快。”
黄氏答应道,“您放心,我这两天就准备亲自去陈家和陈夫人商量呢。”
唐老夫人笑了笑,“等过完了十五就给徐州那边送信,和李家把具体的日子定清楚了,我们这边定下出行的日子,你也好和宜昌那边的舅爷知会一声,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
这么一想,眼前全都是事儿。
黄氏有些紧张得道,“也不知道时间安排不安排得开,我就怕路上的行程太紧张了,到时候舟车劳顿的肯定要遭罪。”
她这样着急也是因为唐崧舟惦记着清明采茶的事情,这是茶园一年里最为要紧的时刻,若是采得晚了茶叶的品质不好,会十分影响销路。
所以唐崧舟想要在清明之前赶回来,这样一算日子便有些紧了。
唐老夫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她笑着道,“你让崧舟放心就是了,家里还有我在,茶园的事情我会盯着的,怎么也不会耽误采茶的进度。”
黄氏担心地道,“那怎么能行呢?您上了年纪,崧舟不想再让您操这些心。”
唐老夫人道,“这有什么的,想当初崧舟还不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茶园的事情不是一直由我经管着吗?茶叶的品相如何,还是我手把手教给他的呢,你们只管安心,我还没到老眼昏花什么也不能做的年纪呢。你们孝顺我是知道的,可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如今荛哥的婚事便是家中的头等大事,差了哪里也不能差了他的。这件事儿不用你管,回头我跟崧舟来说,难道他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黄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眼看着夜色已深,唐老夫人嘱咐她回去休息,“你和崧舟都累了一天,赶紧回去躺下吧。”
大年初二招待过女儿女婿后,大年初三的一大早唐家的茶叶铺子就放了鞭炮正式开张,这几日的生意还不错,唐崧舟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
黄氏知道婆婆体恤自己,感激地道了谢,由崔妈妈陪着出了门。
唐老夫人这边也由李嬷嬷服侍着洗漱躺到了床上。
黄氏和崔妈妈却一边走一边说起话来。崔妈妈道,“夫人,我怎么听着老夫人刚刚话里似乎有些深意,总觉得长房好像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黄氏一把揪住她的手,不安地问道,“你也听出来了?”
崔妈妈犹豫着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黄氏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多想,我也觉得反常。不过长房能出什么事儿?”
崔妈妈想了想,“该不会是相姨娘的孩子……”
黄氏吓了一跳,“别胡说,她的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生怕跟她扯上什么关系,连长房的大门都不敢登。”
崔妈妈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来,可这心里就是觉得奇怪。”
黄氏道,“不管了,反正不干咱们的事儿,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荛哥去徐州下聘的事情,你回头记得帮我盯一盯裁缝铺,可别让荛哥到时候没有新衣裳穿。”
提起唐学荛,崔妈妈满脸都是笑,“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儿只管包在我的身上,我会隔三差五就往裁缝铺跑两趟的。”
黄氏点了点头,“你顺便看看马家那位二公子都做了什么花样的,用的什么布料。”
黄氏虽然不是喜欢攀比的人,但关系到儿子的终身大事,她还是如同所有的母亲一样,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儿子也在未来的岳家面前失了面子。
崔妈妈问道,“夫人,舅爷那边……您准备怎么办?”
黄氏道,“还能怎么办?长房的大哥去不了,总不能让崧舟一个人去吧?我心里琢磨着阿广和阿阔要是都能去自然是最好,就算不能也总要去一个,不然面子上也不好看,落在李家眼里,还以为我们唐家实在没人了呢。”
崔妈妈道,“那二小姐那边要不要也派人送个消息?”
正常外甥的婚事,黄凤芝这个做姨母的也该出面帮着应酬一下才是。可想到她的处境……黄氏什么也没说得摇了摇头,“她的日子不容易,还是不要麻烦她了,也免得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
崔妈妈道,“可也不能让陈夫人一个人去徐州吧?总得有个合适的女眷陪着才对。”
一提这个黄氏就觉得头疼。
崔妈妈提议道,“要不让姑太太……”
第五百二十九章 犯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氏想也没想得否决了,“阿姝?她的身子才调养好了一点点,哪受得了长途跋涉的辛苦,这要是路上有个什么不妥当,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妈?又怎么面对治哥和蓉萱呀!这肯定是不行的,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崔妈妈也跟着犯愁。
黄凤芝是个提不起来的,唐氏的身体又支撑不下来,长房那边的相姨娘别说正怀着身孕,就算没有孩子在身上身份也担不起来……这么一想,整个唐家就没一个能帮上忙的。
黄氏倒是异常得干脆,“实在不行就由我陪陈夫人走一趟,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可以顺便回宜昌的老家瞧瞧,正好到爹妈的坟前上炷香。”
崔妈妈道,“这怎么能行呢?古往今来也没有婆婆在下聘的时候跟着忙前跑后的道理,这要是给李家知道,只会笑话我们家没规矩,以后李小姐嫁到家里来,怎么和你这个做婆婆的人相处呀!”
黄氏倒没想这么多,“这有什么的,我只陪着陈夫人,免得她一个人不自在,其余的场合不出面就是了。”
崔妈妈还是觉得不妥,可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黄氏的房门前,崔妈妈不好再说,送了黄氏进门。
唐崧舟已经洗漱好了,此刻正躺在床上看书。
黄氏见状皱了皱眉,“劳累了一天,好容易休息一会儿,还看什么书呀?就算要看也多点两盏灯,灯光这么暗,你的眼睛不要啦?”
唐崧舟抬头看着妻子,温柔地笑道,“左右没什么事情做,我一边看书一边等你。你这是去看母亲了?”
黄氏点了点头,“你用过晚饭了没有?”
唐崧舟嗯了一声,“在铺子里和掌柜伙计们一起用的,你还别说,他们炒的白菜比家里还好吃。”
黄氏道,“大过年的吃什么白菜?你这个东家真是小气,怎么也买些肉来吃?”
唐崧舟还真就没有想到,听了妻子的提醒才道,“哎哟,我把这茬给忘了!明天我就买些肉和排骨送过去,大家这两天忙得够呛,怎么也不能亏待了。”
“就是嘛!”黄氏嗔怪道,“你呀,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生意上,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了。”
唐崧舟尴尬地笑道,“我啊……压根就没想那么多,还觉得白菜吃着非常地爽口,以为他们喜欢吃这一口才做的,哪想到年前没储备什么菜,约莫着店里就只剩下白菜和土豆了。”
黄氏道,“也不用你去买了,你哪会干这个活呀!我明儿让马婆子去市集的时候多带回来一些,到时候让吴介给你们送过去。”
唐崧舟把书放到一边,打着哈欠道,“你也太小瞧我了,难道我连个菜也不会买?”
黄氏道,“还真就不是小瞧你,你若不服气我就来问问你,你知道怎么分辨猪肉是当天现宰的还是昨儿剩下的肉吗?你知道如何分辨鱼死了多久吗?你知道怎么看蔬菜新鲜不新鲜吗?”
接连几个‘你知道’直接把唐崧舟问得蒙住了。
唐崧舟反应了一会儿,“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黄氏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倒是把一旁的崔妈妈逗得笑了起来。夫妻二人说二来一会儿话,这才躺下来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学茹便跑到白蓉萱的房间里拉着她起床。白蓉萱赖在床上无语地道,“你这个人只要一听说可以出门,精神就比平时好得多,我看你上辈子肯定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要不就是个游历四方的苦行僧,不然怎么这辈子不愿意待在家里呢?”
唐学茹一个劲儿地缠着她起床,“哎呀,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我被禁足的功夫你好歹还出过两次门,我自从上次去了渡头之后,已经个把月没跨出过大门槛了,我都快忘了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的了。”
白蓉萱被她闹腾得没有办法,只好乖乖起床穿了衣,洗漱梳了头,由她拉着一路小跑着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唐老夫人见到两人有些意外,“哟,怎么起得这么早?”
一旁服侍的李嬷嬷笑着道,“还能是为什么?两位小姐准是知道要出门,所以激动得睡不着吧?”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激动,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唐学茹已经不住地点头道,“那当然啦!祖母,我们什么时候出门,要去哪家寺院呀?”
唐老夫人道,“你急什么?怎么也要吃过早饭才行。”
李嬷嬷则接过话来,“张太太说是要去净慈寺,而且已经提前和寺里的方丈师父打好招呼了。”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张太太这才是诚心礼佛之人,杭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没有她不知道没去过的,和她相比起来,我这两年的禅佛之心实在是退步了不少。”
李嬷嬷连忙安慰道,“您这不是腿脚不好吗?菩萨体恤您辛苦,肯定不会怪罪的。当年您能出门的时候,不也和张太太一样,与这几家寺院都有交情吗?”
唐老夫人便问道,“净慈寺的方丈还是圆智禅师吗?我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
李嬷嬷摇了摇头,“圆智禅师两年前就已经圆寂了,现在的方丈是他的大弟子,那位叫正定的师傅。”
唐老夫人道,“我久不出门,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圆智禅师的时候,他的气色便不怎么好,说一句咳三声,没想到……”她感伤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位正定禅师我也是知道的,佛法讲得很好,为人彬彬有礼谈吐得宜,据说他出家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读过不少的书,老人们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应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您的记性可真好,还记着这些事儿呢。”李嬷嬷笑着道,“今天讲经的人应该就是这位正定禅师了。”
唐学茹听着轻声对白蓉萱道,“你知道谁是正定反定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头。
不过她知道净慈寺,而且还读过《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正说着话,黄氏带着崔妈妈把早饭送了过来。她一见到白蓉萱和唐学茹,便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小机灵鬼,我就猜到会在这里,连带着你们的饭也一并送来了。”
唐学茹冲上去抱着她的腰撒起娇来,“妈,您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能猜得到,该不会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吧?”
黄氏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当然了,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
白蓉萱笑着上前帮忙,饭刚吃到一半,门房那边传来消息,张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第五百三十章 净慈
屋内的人都很意外,没想到张太太来得这样早。
唐老夫人忙道,“都别愣着了,快把亲家太太请进来坐。”
黄氏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崔妈妈迎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携着张太太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张太太红光满面,脸上全是笑意,“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实在是没办法,据说今天要去听经的人属实不少,我怕去晚了就被挤到犄角旮旯里,连句正经话也听不着,那可就太可惜了。这几年正定禅师潜心研究佛法,等闲不怎么出面讲经了,都是派他的亲传弟子出面,难得有机会能听到他讲经,我们还不得找个好位置坐?”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唐学萍和张芸娘两个人则非常的安静,上前来给长辈请安。白蓉萱和唐学茹则向张太太行礼问好。
张太太称赞道,“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模样了,看着就像两朵花似的,让人见了就喜欢。”
张芸娘躲在母亲的身后看着白蓉萱,开心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唐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那大家赶紧吃,吃完了好出门。”
张太太道,“您可千万别着急,好歹把肚子填饱了再说。照眼下的情况来看,中午的素斋是不用指望了,出门的时候我特意让家里的婆子准备了两个食盒,万一净慈寺有个什么照顾不到的,咱们也不会抓空。只是不知道正定禅师要讲到什么时候,万一他来了兴致说个没完,咱们也不好中途起身离开,不免让人觉得没有敬畏感恩之心。”
唐老夫人笑道,“还是亲家太太思虑周祥。”一边吩咐崔妈妈给张太太搬凳子再跟着用些饭菜,一边让李嬷嬷去请唐氏过来,“让她赶紧来,别慢悠悠地耽误了时间。”
张太太连忙道,“快别去催她,还没急到这个地步。”
但李嬷嬷还是笑着出了门。
崔妈妈搬了椅子过来,请张太太和唐学萍、张芸娘入席。
张太太推辞了一番,但唐老夫人和黄氏一片盛情,她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我早都吃饱了,再吃一顿一会儿非要打饱嗝不可,禅师在上头讲经,我在下面打嗝,那成什么样子了?我就喝一碗粥吧,多的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有了她做表率,唐学萍和张芸娘也都坐了下来,两个人各喝了一碗粥。
唐氏和李嬷嬷很快赶了过来,一进门唐氏便道,“我早就起来了,一直在房里等着呢,要不是李嬷嬷去叫,我还要磨蹭一会儿呢。”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也坐下来用饭吧。净慈寺今天人怕是有点儿多,午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唐氏摇了摇头,“我吃过了,一点儿也不饿。”她客气地跟张太太打了个招呼,又和张芸娘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坐在一边恬静的喝茶。
张太太道,“我哪里就是饿了?你们家老夫人非让我再填些,我几次推辞也推辞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了。”
大家吃过了早饭,唐老夫人便张罗着出门。黄氏将一行人送到大门,等她们的马车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净慈寺位于西湖南岸,雷峰塔的对面,是西湖四大古刹之一。虽然不如灵隐寺那样有名,但寺中却有几位得道高僧,已经圆寂的圆智禅师精通梵文,生前翻译了不少经文,还对早前的经文进行修订。他的徒弟正定又是一位博学多才有大智慧的人,不但精通佛法,而且颇有见解。据传他出家之前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至于他为何会看破红尘来到净慈寺出家,那便没人得知了。
圆智禅师还在世时对这位弟子颇为爱护,一直待在身边亲自指点教导,正定对他也相当敬重,当做父亲一般小心服侍。正定因为身份传言的关系,一直是外界好奇关注的对象,他本人又十分克制,据说有人在寺院中与他擦肩而过,想要多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是不能,简直就是目空一切无欲无求的高人。圆智圆寂之前正定便是代理主持,等圆智因病逝世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净慈寺的新一任方丈禅师。外界只要一提到他,猜测和小道消息便能说上小半天。
马车停在净慈寺的大门前,唐老夫人由唐氏扶着下了马车,只见眼前好大的阵势。数十辆马车整整齐齐地并排停在寺院的一旁,大门前更是人来人往水泄不通。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感叹着道,“当年净慈寺的香火可没有现在这么好。”
正好跟过来的张太太听到了这句话,便笑着接口道,“您是知道的,当年圆智禅师还在世时,一心释译经文,对外面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净慈寺又是千年古刹,寺中多有年久失修的地方,看上去不免有些破旧,大家比起这里便更喜欢去灵隐和法喜寺。不过这两年正定禅师的名声越发响亮了,听说有不少五湖四海的人特意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和他说禅议道,对他的评价非常的好。如此一来便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净慈寺也跟着水涨船高,香火自然旺盛。去年才有广东、重庆和长沙的三家富商联合捐钱重新翻修了寺院。您看看,是不是比过去更眼亮了!”
唐老夫人上次来净慈寺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隔了这么久,许多事情记得都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当时的净慈寺外墙不少地方已经坍塌,院内的大雄宝殿一到下雨天便会漏水,残缺的瓦片上生满了苔藓。
她恍惚着道,“说起这个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早就记不清楚了。”
正说着,唐学萍领着白蓉萱、唐学茹和张芸娘也下了马车,四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因是过年,又赶上正定禅师讲经,得到消息的小贩捕捉到了商机,早早地就赶过来做生意。唐学茹东瞧瞧西望望,一副十分兴奋的模样。
白蓉萱一直拉着她的手,唯恐一个盯不住,又让她跑出去惹事。好在唐学茹不像之前那么没心没肺,虽然心里像是长了草一般,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一直留神注意她的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张太太利落地数了数人数,除了这些人之外,跟车来的还有李嬷嬷、吴妈和张太太自己的贴身妈妈,眼看着人都对上了,张太太道,“咱们也赶紧进去吧,头炷香是抢不上了,好歹去给菩萨磕个头,约莫着讲经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一行人穿过人群进入了净慈寺。
净慈寺不愧为千年古刹,一入山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两侧种了四棵高耸入云的青松,要两个人合抱才能抱得住,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古树。
白蓉萱看得心旷神怡,步子不免就被落下了。
张芸娘守在她的身边问道,“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净慈寺?”
白蓉萱摇了摇头,“小的时候陪祖母来过,只是当时年纪还小,玩心太重,哪还能关注得到其他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古松
张太太是净慈寺的常客,张芸娘也陪着母亲来过很多次。她听了白蓉萱的话,笑着说道,“净慈寺在南屏山慧日峰下,暮鼓晨钟,每到了晚上便会鸣钟,所以被人称作南屏晚钟。”
白蓉萱恍然大悟,“你这么说我便知道了。我读过明代万达甫的诗句《南屏晚钟》——玉屏青障暮烟飞,给殿钟声落翠微。小径殷殷惊鹤梦,山增归去扣柴扉。想必这四句说得便是净慈寺了。”
张家对女儿的要求不像唐家这么高,张芸娘也只是幼年时学了《三字经》,之后又读了《女德》,再长大一点她的心思都落在了摆弄花草之上,便不怎么再动书本了。张太太心疼女儿,从来也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唯一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所以张芸娘不像白蓉萱一样引文用句张口就来。
她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知道她是个心事重的人,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她多想。见她露出这样一副表情,立刻便催着道,“你继续跟我说说关于净慈寺的事情,也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到家里被人问起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芸娘来净慈寺的次数多,不只是张太太得空会跟她说一些古今趣事,寺里的知客和尚也向她讲述过净慈寺的起源发展。听到白蓉萱感兴趣,张芸娘便轻声道,“净慈寺最早名叫永明禅院,是吴越国的末代国君钱弘俶为高僧永明禅师而建,到了南宋时才改成净慈寺。这左边的两棵松树乃是钱弘俶和永明禅师种下的,据今已有千年。而右边这两棵松树是南宋时的如净禅师所种,这两棵树种下之时比那两棵已经晚了百余年,但你看它们的长势,却和左边没什么区别,大家都说这便是所谓的后来居上。我上次来的时候,寺院里的知客和尚还对我说不要担心行得慢,只要一直在前行,早晚都会追得上的。”
这番话倒是特别适合张芸娘。
白蓉萱抓着她的手道,“可不是嘛,你就慢慢的走,很快便能后起直追。这就好比你养的花,有的花期早,有的花期晚,可谁又能保证后盛放的花就不漂亮呢?”
张芸娘温柔地笑了笑,“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也不用费心安慰我。我只是……”
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好奇地望着她,只见张芸娘眼神落寞地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她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试探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芸娘道,“也没什么,就觉得有些累。有时候也怪自己为什么不争气,要是我像你或者像学茹一样,是不是就可以成为让我母亲骄傲的女儿,她也不用每次都为了我犯愁了。”
白蓉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这是胡说什么呢?你已经很好啦,张太太作为母亲也是关心你,怕你将来吃亏嘛!再说我和学茹有什么好?你不见家里人为了学茹都愁成什么样了?”
张芸娘微微一笑,“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想努力按照母亲的意愿去说话办事,可话到了嘴边我就是说不出口。我也尝试过了,可就是做不到,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失望透顶,就不用说家里的人了。”
“怎么会呢?”白蓉萱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啦,就算什么都不改也一样很好。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非要逼着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什么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着更重要了。”
张芸娘听着冲她展颜一笑,“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活过了一次似的,好像是过来人的口吻呢。”
可不就是活过了一次吗?
正因为经历过前世的悲欢离合,白蓉萱才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人生。
白蓉萱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有些话也可以跟张太太当面说清楚嘛!张太太是个明理又爽快的人,她要是知道你不愿意不喜欢,肯定不会硬逼着你去做的。就算不好跟她说,也可以跟你哥哥说说心事嘛,老话说长兄如父,他待你这么好,肯定会愿意帮你的忙。你把什么事都装在心里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张芸娘听着心中微动,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一直被唐学萍盯着的唐学茹找了个空当,一路小跑着蹿了过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也不带我一个!”
白蓉萱道,“我们能说什么,在研究松树呢。”
“松树?”唐学茹挑了挑眉,看着眼前威严高大的千年古松,不感兴趣地道,“松树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想砍了回家做家具不成?我跟你们说这松木味道太大,做出来的家具也有味道,反正我是不喜欢的。”
张芸娘莞尔一笑,“这可是净慈寺的宝贝,就算你愿意,这里的和尚还不答应呢。”
三个人聚在松树下面叽叽咯咯的说着话,远处的张太太冲她们招了招手,“快过来,人这么多,可千万不要走散了!”
三个人急忙跟了过去,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拜过了菩萨,又到外面来上了几炷香,这才一齐往后殿走去。路上遇到了张太太的熟人,都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张太太笑着应承,对谁都非常的和善。
等到了后殿的大门口,放眼望去只见殿内黑压压的一群人。唐老夫人吓了一跳,“哎哟,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怕是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了。”
张太太看了两眼,“这些人呀,一听说是正定禅师讲经就都坐不住了,肯定是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殿内忽然有人发现了她,起身冲她招了招手。张太太眼睛一亮,连忙拉着唐老夫人和唐氏的手往里走。
唐氏有些不习惯这种推推嚷嚷的场合,不自在的随着她们吃力的排开一层层人群,总算走到了冲张太太招手的妇人跟前儿。
那妇人和张太太年纪相仿,个子不高但生得白白胖胖,看着就一团的贵气,笑眯眯的让人心生好感。她一见到张太太便热络的握住了她的手,亲热地道,“我的好姐姐,您这是怎么了?今儿这样的日子还磨着性子来呢?正定禅师讲经,那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事,我这天没亮就催着家里的下人赶紧出发了,就这样都不是第一波,你说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过去也没见着谁这么虔诚啊!”
张太太客气地向她引荐了唐老夫人和唐氏,又对唐老夫人道,“这是与我交好的丁夫人,家里是要瓷器生意的,最最爽快干脆的一个人,和我算是对上了脾气。”
第五百三十二章 换人
丁夫人言语爽利,与人说话未语先笑,看着就一团和气,不用张太太说就知道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丁夫人听说眼前的老夫人便是张太太的亲家后,连忙福了个礼,格外客气地道,“早就想登门拜访您老人家了,只是一来家中的杂事太多脱不开身,二来又怕这么冒冒失失的上门,弄得家里人不自在,拖来拖去的就拖到了今天。我和张太太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关系,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来找我,家里少什么瓷器打发下人来知会一声,我拿最好的孝敬您。”
一张嘴像是抹了蜜一般,非常的讨人喜欢。
丁夫人是近两年才从江西景德镇举家搬迁来杭州定居的,和张太太也是在寺院听经的时候熟悉交好,两个人性格相投一见如故,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张自力成亲的时候,丁夫人除了礼金在之外,又送了两套上等的骨瓷餐具,做工精致细腻如肤,是过去老一辈匠人的手艺,现如今花钱都未必买得到。张太太感激万分,对丁夫人就更加的亲近了。
只是唐老夫人近来腿脚不好,等闲不怎么出门走动,昔日的老姐妹都不怎么来往了,更不用说来寺院里听经了。唐氏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主,因此两人都不认识丁夫人。
但见她妙语如珠的,兼之脸上一副和气恭敬的模样,唐老夫人立刻回道,“丁夫人这就见外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得闲了就来家里坐坐,正好陪我说说话。儿女们都有事情要忙,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你来了正好和我做个伴。家里别的没有,茶叶却是管够的,无论你要喝什么茶,我总能想办法给你找出来。”
丁夫人见唐老夫人如此的和善好说话,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这可好,我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喝茶。可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正好家里有一套过去官窑烧纸的茶具,上面还绘着福禄寿喜财,寓意正好,您看了肯定喜欢。登门的时候我把它带着孝敬您,这样喝起茶来也不用跟您客气了。”
“本来就不该客气。”唐老夫人道,“你能来就是好的,还拿什么东西?”
丁夫人道,“我第一次和您打交道,哪能空手上门呢?您老宽厚心疼我,但落在外人眼里,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您就让我做个懂事的晚辈,少被人戳两下脊梁骨吧!”
唐老夫人很是喜欢她的爽快,笑着道,“这孩子,话都被你说全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丁夫人道,“您什么也不用说,以后慢慢和我相处就是了。我初来乍到,在杭州连个亲戚也没有,平日里除了张太太能走动,就只能闷在家里看着天发呆,您老要是心疼我,我以后就能多个长辈走动,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也有个商量的人。”
能把客套的话说得这样动听,连白蓉萱都不得不佩服起她的口才来。
唐老夫人道,“只管来,我这个人最喜欢管闲事了。”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走了进来。丁夫人连忙道,“许是要讲经了,大家快坐下来吧。”
说着便拉着唐老夫人的手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原本围在丁夫人身边的几个人也立刻散了开去,主动位置让了出来。张太太一见立刻便道,“哎哟,还是你聪明,居然还找人来占了位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丁夫人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正定禅师难得露一次面,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眼巴眼望的等着呢,要是不早做打算,这会儿就被挤在山门外了。”
“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张太太佩服地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便利,这要是换了旁人,我这会儿哭都找不到地方去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小沙弥便朗声道,“各位施主请安静,今天为大家讲经的人是笨寺的光沥禅师,请大家稍安勿躁,讲经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众人一听,都是一愣。
光沥禅师乃是正定的大徒弟,年纪比正定还要大上一截。为人老实本分,但也带着几分木讷,虽然佛法不错,但和正定依然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立刻便有人问道,“怎么突然换了光沥?之前不是说正定禅师讲经说法吗?”
“对呀对呀,我可是为了正定才起了大早赶了远路来的,早知道换人我就不来了。”
小沙弥道,“正定禅师今日有贵客来访,不便出来讲经,所以只能由光沥禅师为大家讲经了。”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不满的情绪越发强烈了。
“这是什么话?出家人四大皆空,什么时候也在意贵客不贵客了?他是贵客,难道我们就是草芥吗?”
白蓉萱也觉得这个小沙弥太不会说话了,净慈寺派他出来理事简直太坑了。
众人的情绪越发不满,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眼瞅着就要掀开房盖了。
小沙弥面色通红的摇头摆手,“不……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正定禅师出来,我要当面问他!”
“对!让正定出来!”
小沙弥一时慌了手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张太太也莫名其妙的和唐老夫人说道,“明明说好了是正定禅师的,怎么临时换了个人?”
唐老夫人倒是异常的淡定,“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也是有的,出家人虽然不在乎外事,但寺里的和尚却是有嘴巴的,人人都要吃饭,正定禅师作为住持,要管着这么多人的肚子,怎么能不应付来客呢?想必来得非富即贵,得罪不起吧?反正也来了,听谁讲经都是一样,菩萨面前最重要的便是诚心,可不能因为换了人便吵吵嚷嚷的,菩萨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到时候祈福不成反倒要被菩萨不喜。我们就安心的听光沥禅师讲经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周围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有些老人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场面一时便沉寂了下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尖酸
可即便如此,仍有人表现得忿忿不平,扯着嗓子叫道,“哪有你们净慈寺这样办事的,打着正定禅师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挂羊头卖狗肉,要不是为了正定禅师,谁会起大早跑到这儿来献殷勤?今天你们寺里要是不给个说法,我非要把这件事儿宣扬出去,也让世人评评理,看以后谁还会眼巴巴的赶到净慈寺来听你们唠叨?”
来参加的听经大会的都是一些女眷,平日里管着家中的事务做主惯了,脾气自然都不小。不过这位女香客又是招摇撞骗又是羊头狗肉的,在寺院里这样不顾后果的胡言乱语,不免也让人有些震惊。
偏偏说话的人还没有感觉得到,双手掐腰,一副净慈寺不给说法,这件事就不会善了的样子。
小沙弥见状憋得满脸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正在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光头和尚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像是来解决问题,闲庭信步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只不过他的眉头始终蹙起,配上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显得有些苦大仇深又死气沉沉。
香客中有人立刻认出他来,小声提醒周围的人,“这位就是正定禅师的大弟子光沥了。”
原本嘀嘀咕咕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光沥,想看看他会如何解决眼前的局面。
光沥什么也没说的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甚至没有抬头向下看一眼,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地默念起心经来。
先前说话的尖酸妇人显然也是认得他的,见状瞪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去请正定禅师出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你们这些出家的和尚目空一切,难道就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光沥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女施主请见谅,师傅今日有客人到访,不便出来见面,施主有什么话不妨说给小僧,再由小僧转述给师傅。”
尖酸妇人道,“先前明明听说是正定禅师出面讲经,你们这样随随便便的换人,根本就没有顾及我们这些人的感受。今天不论如何要给个说法才行,我也想看看你们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来。”
正定闻声倒是异常的平静,眼角眉梢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却不知道女施主是从哪里听来是由师傅讲经的?寺内讲经向来都是有说法的,就比如讲《楞严经》多由我师弟光弘出面,讲《金刚经》则由光善出面,《心经》则多由我来讲解。师傅近年来专注修行,已经不怎么讲经了。女施主会不会是错听了消息,所以才引出这样的误会?”
一番话说得毫无波动,甚至连声音的起伏也没有,听得人浑身都不自在。
丁夫人听了便与张太太小声交头接耳道,“别看这位光沥师父不多言不多语的,但真要惹着了他,这话也真是不容人。”
张太太道,“不过他说得不无道理,人家净慈寺可从来没说今天讲经是正定禅师出面,大家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硬传出来的,到底是谁讲经,还得是净慈寺的人自己做主。何况就像老夫人说得一样,礼佛听经本来就跪在诚心,又何必挑人呢?没得把世俗中的东西都带到寺院来了,虽然无缘听到正定禅师讲经说法有些可惜,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强求也是没用。何况能听懂的人不论谁讲都能听得懂,听不懂的人谁来讲仍旧听不懂,都是一样的。”
丁夫人佩服地点了点头,“还是姐姐您清楚明白,我和您比起来就差的远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一脸尖酸刻薄样的女子已经跳了起来,反呛着光沥道,“话是你们传出来的,这会儿翻脸不认人,是不是也晚了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这样一会儿一出的,还拜得什么佛念得什么经?”
光沥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低声对那人道,“女施主,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既然你说今日由师傅讲究的事情是从净慈寺传出去的,便请你说出传话的和尚法号是什么,我叫他来与您当面解释清楚。若是不记得法号,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特点?我也可以将寺中僧众尽数叫来,请您一一指正,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这样一来,事情也就闹大了。
众人一听,连忙说起了好话,“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何必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就这样算了吧,不管是正定禅师还是光沥禅师,都是佛法高明之人,任谁来讲经都是好的,我们只虚心听着就是了。”
还有人去拉那尖酸刻薄的女人,“快坐下吧,别再生事了。”
张太太不认得她,好奇地向丁夫人打听道,“这是什么人?看着眼生,过去倒没见过,是不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呀?”
丁夫人摇了摇头,“哪是呀,这是一户姓鲁的油坊的婆娘。那人在家里排行老二,别人便叫他鲁二,称呼他的妻子为鲁二婆娘。这人平日里便不是个省油的灯,而且很少来寺里听经,我只在香会上见过两次,听人说起过她,倒是不怎么相熟。”
唐老夫人在旁边听着一动,觉得鲁二婆娘的名字很是耳熟,一时间却又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一脸纳闷的抬头向李嬷嬷看去。
李嬷嬷不动声色的向她竖起一根手指。
主仆相处数十年,唐老夫人和李嬷嬷之间的默契自然非比寻常,但看这一个手势,唐老夫人便知道李嬷嬷指的是长房。
提起长房,自然要想到相姨娘。
唐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吴介来跟自己回话的时候,提到过那罗秀春除了相姨娘之外还有个相好的,似乎就是鲁二婆娘。
唐老夫人顺势向鲁二的婆娘望去。只见她身材魁梧,略显得臃肿,一张圆盆似得大脸,涂着厚厚的一层粉,而且举止粗鲁,完全就是市井泼妇的样子。
罗秀春连这样的人都勾搭,可见他也不是个什么好货色。
那鲁二婆娘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见自己没占着什么便宜,冷哼了一声,“净慈寺就这样待客,早晚有一天是要吃大亏的。看你这德行也讲不出什么东西来,不听也罢!”说着扭头便出了后殿的大门。
光沥却没有被她的话所影响,神色淡定地道,“各位施主请安坐,我们这就开始讲经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心经
光沥的声音非常平和,语气中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起伏,初听起来会让人很不习惯,觉得憋着一口气般十分不舒服。但如果听得久了,反而会觉得非常地顺耳,仿佛单听他的声音都能让自己的内心很快平静下来一般。
《心经》乃是大唐高僧玄奘西行万里从烂陀寺取回并翻译的,经文并不算长,但内容却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光沥佛法精湛,讲述起来头头是道,许多香客之前模糊不懂的问题也在他平静无波的讲述下迎刃而解,这一来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
总共讲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正午的太阳已经升上了高空,光沥的经文也讲到了结尾。
众人忍不住小声称赞道,“不愧是正定禅师的坐下首徒,佛法心得就是不一样。这《心经》别的寺院也讲,灵隐寺有灵隐寺的说法,法喜寺有法喜寺的说法,更远的寒山寺和静安寺都有不同的讲解,可听了这么多,谁也没有光沥禅师讲得好。真不愧是得道高僧,我这一次可是没白来。”
这便是很大的赞扬了,与先前众人的嫌弃与抵制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老夫人也和张太太与丁夫人道,“这位光沥禅师对于《心经》有独到的见解,讲述起来不但得心应手,而且点到即止,和别的寺院不同,非要说到你点头接受才行。要知道佛法广大,就如同一面镜子,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镜子面前,还有不同的成像,怎么可能做到整齐划一呢?光沥禅师能想到这一点,悟性已比别人高出了许多境界。”
张太太连连点头,“净慈寺有正定在,其他的和尚是排不上名头的。而且寺院里的人大多都是无欲无求不抢不争的类型,要不是靠正定的名声,只怕连香火都要断了。”
丁夫人也在一旁道,“我看等正定禅师百年圆寂之后,寺里的住持十有八九是要靠光沥来当的。”
大家低声说着话,唐氏却不感兴趣的拿帕子挡着脸打了个哈欠。
起了大早,又坐在这里听了半晌的经文,她早就困倦得不行,要不是场合不对,她早就睡过去了。
白蓉萱轻轻扶着母亲的手,笑着在她耳边道,“再坚持一会儿,您要是这个时候睡着,那可就太丢人了。”
唐氏笑着道,“你就放心吧,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
光沥的经文讲完,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让小沙弥带着香客去斋堂用午斋,下午还要举办一个茶会,大家一边喝茶一边畅谈经文,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探讨。
这就是非常自谦的说法了。
众香客早就被他的佛法所折服,对他自然十分的恭敬客气,一个个笑着答应了。光沥向众人双手合十行了礼,这才转身轻飘飘的离开。
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殿门外走。
这些香客中多数都是掌管家中内事的女眷,能够出来安安生生的听一上午经已经非常难得,有些家中有事的,便无法参加下午的茶会,有些可惜地和同伴告别,坐上马车离开了净慈寺。
但或许是光沥的徐徐讲述太过震撼人心,留下来的人也着实不少,大家一齐涌入斋堂,很快便没了地方下脚。
唐老夫人等人站在斋堂的大门口,一时间有些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为难感。
张太太道,“要不在外面等一会儿,这素斋没什么可吃的,估摸着很快就有人吃完了。我们那时再进去,也免得和人挤挤攘攘的。”
唐老夫人正要点头,一旁的丁夫人却道,“别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片刻……”
说着也不等众人答应,脚步飞快地走向了一旁。
白蓉萱眼见着她走到一位小沙弥面前,也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小沙弥便带着她离开了。
张太太不知道丁夫人的用意,见她这么风风火火地就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唐老夫人道,“这个丁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日里没见她这么火上房似的。”
唐老夫人笑了笑,“许是有什么事,我们安心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又慈爱地问起了张芸娘,“跟我们坐了一上午,是不是累坏了?”
张芸娘红着脸摇了摇头,“没有。”
只答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张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学萍聪慧地在一旁补救道,“这位光沥禅师的语气虽然平静得没有一点儿波澜,但听得久了反而觉得内心十分宁静,对经文的解悟也与众不同,听起来十分的有趣。”
唐学萍过去在唐家做姑娘时很少跟长辈来寺院,今天跟过来也是张太太强烈要求的。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怎么能回绝婆婆的好意,所以才硬着头皮来了,也是为了给小姑做个伴。
没想到却听得津津有味,中间甚至连走神的时间都没有。
唐老夫人听出她口气里的新奇,笑着道,“过去不论怎么商量你也不肯来,今天倒是听话,可见还是婆婆的话管用啊……”
她这样一调侃,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唐学萍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祖母以后再想来寺院,我一定陪着您。”
唐老夫人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可不用你陪,我还有蓉萱和学茹呢,你把婆婆伺候好就行了。”
唐学萍的脸更红了。
张太太怕媳妇面子矮,连忙道,“老夫人想来寺院只需给我递个消息,我自然是愿意来的。正好能出门散散心,可不比关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强?”
大家正说着笑话,一位个子不高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小声问道,“请问几位施主可是丁夫人的朋友?”
张太太点了点头,“正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口气带着几分不安,以为丁夫人出了什么事。
“施主请稍安毋躁。”小沙弥脸色平静地道,“请跟我来吧。”
一行人一脸困惑,张太太问道,“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儿?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
小沙弥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施主跟我来就知道了。”说着转身便走,不再给众人多问的机会。
张太太气得一跺脚,“这净慈寺的和尚都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小沙弥是光沥的徒弟?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淡定?”
唐老夫人道,“既然是丁夫人请他来的,想必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就跟过去瞧瞧吧。”
张太太答应了,几个人轻巧地跟了上去。
随着小沙弥穿了两道门,眼前是一众僧舍。院落整洁干净,配合着四周飘来的佛香,让人焦虑的内心很快便能平静下来。
白蓉萱心里琢磨着——难怪世人都喜欢到寺院里来小住修行,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一阵子,再多的烦恼也都一扫而空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永别
丁夫人就站在一间的僧舍门口,向众人招手。
张太太不解的快步走了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丁夫人道,“斋堂不是没有位置吗,我就托了个熟人,让他帮着安排了个这么地方。大家好歹有个地方坐,又不用跟人挤,咱们正好安安静静地吃口饭。”
张太太好奇地道,“哎哟,真没想到,你才搬来杭州有多久,净慈寺居然都有熟悉的人了?这可比我强太多了,我这一年总要来个一两次的人都没什么认识的人呢。”
“快别在外面说话,我们坐下来说。”丁夫人领着众人进了僧舍,只见屋内甚是简陋,除了两张用旧了的桌子之外,就只有一排用来睡觉的木床,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薄被。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打扫得格外干净。
唐学茹见状小声在白蓉萱的耳边道,“这也太清苦了一些。”
白蓉萱笑着调侃道,“下次你再惹出什么祸来,不如就来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的,肯定比关在屋内还要管用。”
唐学茹不满地来掐她的脸,“我让你胡说八道!这里是僧众寺院,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来?”
白蓉萱躲到张芸娘的身后,“你还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呀?”
唐学茹更生气了,跳起来要抓白蓉萱。
唐老夫人连忙制止道,“不要闹了,这可是寺院,最是清静安详的地方,吵吵嚷嚷得成什么样子?快消停坐下来,打扰了出家人的清净,菩萨可是要怪罪的。”
唐学茹冲白蓉萱顽皮的吐了吐舌,总算安分了下来。
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先前都从后殿让了位置退出去,这会儿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她便亲自搬了凳子请唐老夫人和张太太坐,李嬷嬷和吴妈哪能让她动手,连忙接过活来,服侍着几位夫人太太坐了下来。
寺内的桌子不太大,大家都坐在一张桌上便有些坐不开,最后便只能是长辈一桌,晚辈一桌。张太太趁机吩咐贴身妈妈,“去把马车里的食盒取过来,一会儿咱们好吃。净慈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难以下咽,不预备着点儿,下午非要饿肚子不可。”
贴身妈妈轻快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道,“吴妈,你也跟过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李嬷嬷年纪大了,腿脚跟我一样不好,这寺里的路坑坑洼洼的,我怕她摔倒了受伤,到时候我们还要照顾她。”
李嬷嬷听了笑道,“我哪就这么没用了?”
吴妈却老实巴交地应了一声,与张太太的贴身妈妈一起出了门。
唐老夫人便道,“人啊,得服老。头两年还感觉不到,近来却越发觉得不中用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腿脚也使不上力……这要是搁在过去,让我爬山下水也不在话下,现在夜里翻身都得有个人帮着推一把,你们说这还不叫老吗?”
张太太笑着道,“您这身子还硬朗,离老还远着呢。我婆婆活到了八十四岁,临到最后要闭眼的时候,精神还好得很,当天中午吃了慢慢一大碗面条,等到了傍晚就觉得不太舒服,身边的婆子妈妈服侍她躺下了。请了大夫来把脉却说不好,让家里着手准备后事。我家老爷自然是不信的,中午还好生生的,怎么晚上就要预备后事了?可大夫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婆婆就咽气了,走得很快,一点儿罪都没有受。”
“阿弥陀佛!”唐老夫人念了句佛,“这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活到该活的年纪,然后没痛没难的离开,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众人点头应是,唐氏却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白元裴。
他走得很快……应该也没遭什么罪吧?
她连丈夫的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脑海中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他出发去重庆的那天早上。天色刚蒙蒙放亮,丈夫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离开,见她还赖在床上没有起,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姝,你这个赖床鬼,我可要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初期嗜睡的关系,唐氏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你小心些,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白元裴答应得十分轻快,“你这个媳妇也太不称职了,别人家的都会起来给丈夫煮碗面,亲自送到大门口,你可倒好,自己睡得香甜,对我不闻不问。”
唐氏的睡颜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讨厌死了……别来吵我,我好困。”
“好好好。”白元裴一迭声的应着,“不来吵你,好好睡吧。”说着他又在妻子的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唐氏最后只听到王德全的声音,“三爷,这就出发吗?”
紧接着丈夫轻轻地应了一声。
……
唐氏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这个场景,在梦里她很想抓住丈夫的衣襟,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在身边。只要他不去重庆,那么他会永远平安无事,陪自己相濡以沫,白头到头。
可不管她怎么挣扎努力,手就像使不上力气一般,最后也只能握住一抹风。
丈夫的背影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变淡,最终永远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唐氏也不止一次地审视过自己,她一定不是个称职的妻子吧?
丈夫即将远行,她却赖在床上睡懒觉,甚至没有送他出门。如果时光能够倒退到当日,她一定会起床亲手为他煮一碗平安面,送他到大门前细细的叮嘱……
只是啊……
上天再也不会给她这样一个机会了。
谁能想到那一别,居然就是永别呢?
唐氏陷在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还是唐老夫人轻轻唤了两声她的名字,唐氏这才回过神来,一脸不解地看着母亲。
唐老夫人道,“这孩子,大家都在这儿说话,你却走神了。丁夫人跟你说话呢……”
唐氏一脸歉意地看向了丁夫人,“不好意思,我听着听着就想到了别处去,没有听到您的话,您刚刚说什么?”
丁夫人没有往心里去,笑着道,“我是看您身上这件衣裳的手艺好,做工也别出心裁,想问问这是哪里的手艺,回头我也照样子做一件。”
唐氏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出门前她随便让吴妈找了一套换上,根本就没怎么留意。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她好像对打扮一事就不怎么上心了。女为悦己者容,最珍视自己的人都已经远去,她又打扮给谁看呢?
唐氏打量了一番,这才道,“这是有年头的衣裳了,好像是在上海做的,隔得太久我都记不清楚了。”
丁夫人原本只是见唐氏貌美,有意要恭维几句,听她这样说,便笑着道,“我说的呢,怪不得有这样的好手艺。不过衣服虽好,也要看穿在谁的身上,我没有您的身形,穿什么也是白扯。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吃越胖,越胖越懒得动,我看早晚有一天要毁在这张嘴上,可偏偏就是管不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午斋
丁夫人特别喜欢吃甜食,一遇到好吃的甜点便迈不动步,丈夫丁老爷和她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旧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对此非但不怪,反而还经常买一些甜食回来,弄得丁夫人自从成了亲之后,这身材便一直在往上增长,愁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老夫人笑道,“胖点儿好,看着有福气。”趁着没什么事儿的功夫,便打听道,“丁夫人家里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丁夫人一怔,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也有十四了,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到现在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就比如今天,我几次商量她跟我一起出门,可人家就是不听,最后还不得是我一个人过来了?幸好在这里碰到了你们,要不然我一个人可没意思呢。”
虽然那不自在转瞬即逝,但唐老夫人还是看出她眼神中的躲闪。既然知道对方有难言之隐,唐老夫人自然不会追着不放,她立刻便道,“孩子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的,等长大了就好了。”顺势说起了净慈寺的一些事情。
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
张太太也是个精明人,帮衬着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你岔过去了,你到底认识寺里的什么人?面子居然这样大,还能单独给你找间僧舍出来?”
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快别说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年前寺里的光略师父在我们丁家定了几套茶具,他们出家人六根清净,那点儿香火钱还要维持寺中的开销,哪有什么钱?我们家老爷与我商量,不如就当结个善缘,把这茶具捐了吧。我自然是说好的,因此和光略师父便打了个照面,刚刚我猛然想到他,便硬着头皮找了过去,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原来是这样。”张太太点了点头,“要不佛家怎么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呢?你看看,当日种下的因,今日不就收到了果?可见的确是有说法的。”
大家正说着话,寺里的小沙弥已经送来了斋菜。李嬷嬷帮着摆在桌上,小沙弥留了句“施主用过后不用收拾碗碟,留着等我们来收就行”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素斋除了豆腐之外只有几样青菜,而且碟子非常的小,果然如张太太所言,没法可灵隐寺这样的大寺相比。
唐老夫人道,“出家人清苦,我们也别去计较这些了。”
说话间,张太太的贴身妈妈和吴妈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丁家的下人。丁夫人也是有备而来,准备了不少吃食。张太太见状笑道,“你这准备的可是够齐全的,就差把家当都搬来了。”
丁夫人脸一红,没有接话。倒是一旁的丁家下人认得张太太,知道她快人快语好说话,闻声便答道,“太太可真说错了,哪里是我家夫人准备的,这是临出门前,我们家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担心夫人在寺院里吃得不习惯,特意让家里人准备的。”
丁夫人白了她一眼,“多什么嘴?”
丁家的下人脸上笑呵呵的,径自退到了一边。
唐老夫人一辈子坎坎坷坷,到老了特别喜欢见到感情和睦的人家,见状便道,“这也是丁老爷敬重爱惜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是你的福气,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丁夫人羞涩地道,“老夫老妻的,落在孩子的眼里,成什么样子了?”
唐老夫人道,“孩子就该在这样的父母膝下长大,这样她才知道以后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丁夫人眼神落寞地低下了头,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发僵。
看来孩子是她不愿意多谈的话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唐老夫人也不是个喜欢打听这些的人,便以长辈的口吻道,“我们也开始吃饭吧,饭后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参加茶会呢。”
张太太起身张罗道,“老夫人说得是,我早就有些饿了。”她在家里吃过了早饭,到唐家后又盛情难却的喝了碗粥,怎么可能会叫饿呢?分明是想活跃气氛,减轻丁夫人的不自在。贴身妈妈帮着打开自家的食盒,张太太给众人分包子,“知道我来寺院,今天一大早家里后灶的婆子便起床蒸了一锅素馅的包子,我尝了一个,味道还真不错,你们也都尝尝。”
净慈寺提供的主食是素饼,硬邦邦地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丁夫人也打开了食盒,里面准备的可比张太太齐全多了。不但有各式的素菜,还准备了面食和米饭,另有小食和水果。
张太太称赞丁老爷细心,唐老夫人也笑着连连点头,“丁夫人好福气,现在这年头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丁夫人不好意思地道,“他这个人呀……自小便是这样,做事比旁人要细心三分。我性格又大大咧咧的,我母亲说这样的人性格才能互补,要是再找个跟我一样粗枝大叶的人,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唐老夫人道,“老人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还是有些看事情的眼光的。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
丁夫人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
大家吃过了午斋,小沙弥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来收了碗碟。丁夫人便问道,“下午的茶会什么时候开始?”
小沙弥道,“还得一阵子呢,施主要是觉得没趣,可以出去转一转再回来也来得及。”
丁夫人便向唐老夫人询问意思,“您说呢?”
唐老夫人道,“我在杭州住了大半辈子,西湖再美的景色也看得腻了,何况我腿脚不好,就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出去了。你们要是闲得无聊,就出去走一走,我在寺里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一坐,正好静静心。”
她都这样说了,张太太和丁夫人怎么好意思走动?何况两人本就不想出去,也是怕唐老夫人有这个心思才提了这么一嘴。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向小沙弥问了个地方,大家便闲庭信步的顺着方向走了过去。
白蓉萱有些担心母亲,走上前扶着她的手问道,“您怎么样,累不累?”
唐氏的精神不好,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所以每天午间都要小睡一会儿。
唐氏摇了摇头,“非但不累,反而还觉得精神不错。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白蓉萱道,“你要是困了,我就陪你回马车上眯一会儿。”
“不用。”唐氏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我也很久没出门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散散心。”
白蓉萱不再多说,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唐学茹也凑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姑姑,您怎么样?”
唐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着呢,别担心了。”
唐学茹道,“您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偷偷跟我说,我来帮您想办法。”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丁家
大家按照小沙弥的指点找到了地方,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树下已经坐了几个穿着朴素的妇人,正围在一起说话。眼见着又来了人,她们便热络地腾出了一个地方。张太太感激地道了谢,李嬷嬷服侍着唐老夫人等人坐了下来。
丁夫人道,“老天爷有意成全,难得的好天气,不冷不热的。年前才下了雪,我还担心今天会很冷呢,没想到温度适宜,大家也都能舒坦些。”
“可不是嘛。”张太太接过了她的话,大家便在柳树下闲谈起来。
丁夫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唐氏的身上。丁家虽然搬来杭州没多久,但却听说过一些关于唐家的事情,唐家的这位姑太太更是如雷贯耳,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简直被人传了个遍。
没见到唐氏之前,丁夫人也打心眼里好奇这唐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如外头传的那样是个红颜祸水?不过今天见了面之后,只见唐氏目光纯净,为人又娴静淡雅,怎么看都和那个水性杨花与人勾搭成奸的形象不符合。
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人言可畏呢?
当初丁家在景德镇过得风平浪静,家里的日子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见得有多差,丁夫人和丈夫感情和睦,夫妻恩爱,女儿又乖巧懂事,她可不知道有多舒心。谁成想发生了那一档子事,外边对丁家的传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丁老爷没有办法,最终才忍痛做了举家搬迁的决定。
从一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地方,要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谁又会下这样的狠心呢?
丁夫人一想到这些,便对丈夫更加的佩服了。
唐学茹坐了一会儿,偷偷拉了拉白蓉萱的手,“我想去解手,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陪你去。”
张芸娘也道,“我也一起去吧,大家做个伴。”
白蓉萱起身向唐老夫人道,“祖母,我们去方便一下。”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快去快回,留神些,别给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又对李嬷嬷和吴妈道,“你们两个也跟过去,免得她们小姑娘家走散了。”
虽然今日来听经的多是女眷,但有些人家还跟来了车夫,寺院外又聚着不少卖东西的小贩,人多口杂什么人都有,不免让人有些不放心。
李嬷嬷和吴妈立刻便答应了。
张太太也对贴身妈妈道,“你也跟着小姐过去吧。”
贴身妈妈应了一声,笑着走到了张芸娘的身边。
等三个老妈子服侍着几人走远后,丁夫人才感慨地道,“你们看这几个小丫头,一个个像朵花似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要是我家那位也跟来多好,还能多认识几个闺中朋友,以后也有个来往的人。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的人都要憋出毛病来了。我和我们家老爷都是能言善道的人,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像是个闷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没有。”
张太太道,“许是话都被你们说了吧。我们家的芸娘和丁小姐真是如出一辙,过去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只知道一门心思在家里摆弄花草,把我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后来还是我母亲点醒了我,越是这样越要带着她出门,哪怕她自己不愿意也不行。不然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长此以往便更难改变了。我后来做什么都带着芸娘,没多久她就认识了唐家的表小姐,两个人性格相投,很快就亲近起来了。就比如今天来净慈寺听经,要是搁在过去不用问都知道她不会来,可这次一听说蓉萱会来,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昨天下午把今天要穿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孩子就是这么一点点改变的,丁夫人下次也带着丁小姐出来,认识几个朋友慢慢地就好了。”
丁夫人强笑着道,“是,那我下次也学一学。”
丁夫人身后站着的丁家下人却是个知道内情的,闻声心疼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丁小姐的事和张小姐还有些不一样。
当年丁家还在景德镇定居的时候,因为生意做得还不错,引起了别人家的嫉妒和眼红,便花钱买了一伙儿闲人,趁着丁小姐出门参加花会的时候套了麻袋掳走了。丁家赶紧报了官,借着付赎金的由头把这伙人抓了,丁小姐也顺利救了出来。连带着害丁家的那户人家也被揪了出来,一时间判刑的判刑,下大狱的下狱,可谓是大快人心。
本以为这件事儿就此也该了结,哪知道不知从哪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来,说是丁小姐被那伙人抓住之后,被人给占了身子,已经不是完璧。虽然丁家出面解释,又有官府作证,可流言仍旧传得愈演愈烈,压都压不住。外人传得活灵活现,一个个仿佛亲眼见证了一般,不但丁家的生意受到了影响,甚至连过去和丁家交往甚密的人也不怎么走动了。丁小姐更是性格大变,过去开朗爱笑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却每天都苦大仇深闭门不出,甚至非常抵触见到外人,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坏了。
丁老爷没有别的办法,最终才壮士断腕,决定举家搬迁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在杭州没人知道丁家的过去,大家的日子也会渐渐地回到正轨。跟着丁家来杭州的都是老人,虽然知道事情的内幕,但却一个个守口如瓶对外什么也不说,企盼着丁小姐能赶紧走阴影中走出来。
这些事丁夫人心里知道,却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当着别人的面也只能强颜欢笑。
眼看着白蓉萱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她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后悔,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白蓉萱三人寻了个寺中的小沙弥,问清楚了净房的位置,循着方向找了过去。
唐学茹拉着张芸娘的手,欢快地跑了进去。
不想方便地白蓉萱便由吴妈陪着在外面等。
吴妈道,“夫人的精神不错,我之前还一直担心她会撑不下来呢。可见穆老大夫的药管用,这要是放在过去,这会儿早就累瘫了。”
白蓉萱笑道,“过年前我已经跟王管事打过招呼了,还誊了一份药方给他,让他想办法给凑齐这些药材,到时候再给母亲配些药丸,让她一直吃着。”
吴妈点了点头,“只要夫人的身子能好起来,我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微动。
前世吴介没有来到唐家,自然也就没了后来的穆老大夫出面看病的事,母亲没有配过药丸,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等惊闻哥哥的噩耗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这一世随着白蓉萱的重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哥哥和母亲的结局也一定会随之改写吧?
白蓉萱望着恬静幽兰的天空发起呆来。
第五百三十八章 品茶
净慈寺的净房靠近后山门,虽然位置隐蔽,但常来寺中请愿听经的香客仍然可以找到。白蓉萱和吴妈就站在路边,她又穿着一套浅粉色的衣裙,像是枝头的桃花一般灿烂似锦,让人移不开眼睛,不免就成了众人打量的对象。
“哎哟,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个俊俏,白白嫩嫩的出水芙蓉一般。”一个大胆的妇人与一起走的人低声议论着。
另一人道,“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娶回家给你做媳妇去?”
“我倒是愿意,就是自己的儿子配不上。”
一行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虽小,但白蓉萱仍旧听得真真切切。
她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去,避开了几人的视线。吴妈在一旁安慰道,“小姐别往心里去,都是群口无遮拦的人,去个净房也这么多话。”
白蓉萱道,“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们去一旁等着吧。”
吴妈自然说好。两个人避到了一个角落,一阵阵微风迎面吹来,风中夹杂着些许暖意。吴妈感叹着道,“过了年就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您看这风都变得暖和多了,不像前些日子扫在脸上像冷刀子刮过似的。每年到这个时候,乡下就该开始翻地准备春耕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可是最重要的日子了。”
白蓉萱想到前世在北平的那段日子。只要一入秋,天气就冷得吓人,寒风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躲都没地方躲。屋内的炉火要一直燃着才行,可就算这样,主仆二人的手上仍旧生了冻疮。
那时候的日子……还真是艰难呀。
白蓉萱对吴妈道,“那你肯定不喜欢寒冷咯?”
“那是当然了,谁会喜欢呢?”吴妈笑着道,“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可受不了北方那种冷,会要人命的。”
可上一世吴妈却义无反顾得陪着自己去了寒冷的北方,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自己,有什么吃得都要先可着她,宁可自己挨饿也没说过一句委屈的话。
想到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白蓉萱握着吴妈的手动情地道,“那我们这辈子哪里都不去,就一直都在南方好了。南方有雨水,有艳阳,有暖风,还有四季开不完的花,放着这么好的地方不待,跑去别的地方做什么?”
吴妈听得一脸纳闷,“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们肯定是要留在南方的,难道您还想远行不成?”
白蓉萱笑看着她,轻快地摇了摇头。
前世她走了太远的路,这一世只想留在温暖的家中,再也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她哪里也不想去了。
两个人低声地说着话,一旁的门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题,只听门后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道,“主持方丈的贵客已经走了吗?”
另一人道,“是,刚刚从后门离开的。”
“这人也真是奇怪,大老远地从上海跑过来和方丈议论佛法。”先前的人道,“而且看他的年纪也不大,却跟主持方丈平起平坐,举手投足间像是平辈人一般交流,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主持方丈的脾气也太好了,居然能容着他指手画脚的,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大发雷霆了。”
“要不怎么说方丈佛法精湛呢。”另一人佩服地道,“反正换作是我,肯定是忍不下来的。难怪师父总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看来我们还得慢慢地学呀。”
听上去应该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趁着午间没事做找了个背人的角落说话,没想到隔墙有耳,门后面居然还站着白蓉萱与吴妈。
小沙弥又说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开了。
吴妈也松了口气,“这两个小和尚,不好好的念经,倒说起方丈的事情来了。”
白蓉萱没有往心里去,一直等到唐学茹和张芸娘携手回来,她们三个人这才走回到了柳树下。
张太太和丁夫人一左一右地陪在唐老夫人身边说着话,反倒把唐氏冷落在了一边。好在唐氏本身也不是一个愿意与人打交道的性子,一个人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天空出神。
白蓉萱远远地望过去,完全猜不到母亲此刻在想些什么。
唐学茹张开双臂,像一只小燕子般飞了过去,“祖母,我回来了。”
唐老夫人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笑着道,“都多大的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怕张太太和丁夫人看了笑话。”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怎么会呢?张太太和丁夫人是礼佛之人,面慈心善,怎么会笑话我呢?她们只会觉得我天真可爱,喜欢还来不及呢。”
唐老夫人无奈地道,“哟哟哟,这大言不惭地厚脸皮,我听着都要脸红了。”
可谁会不喜欢唐学茹这样能言善道的孩子呢?
张太太笑得花枝乱颤,“说得对,我就是喜欢学茹,有这孩子在身边,每天都笑呵呵的,日子得多有趣呀。”
丁夫人在一旁看着微动,目光落在唐学茹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唐学茹听了张太太的话,很是高兴地道,“这是因为我没有在您跟前儿生活,等我惹了祸让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您就该不耐烦了。”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学萍笑着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会惹祸呀?”
大人们开怀大笑,看唐学茹的眼神充满了疼爱,尤其是丁家的人,甚至还带着几分羡慕和无奈。
又坐了一会儿,寺中的小沙弥跑来通知品茶大会要开始了,请众人前往后殿。唐老夫人起身道,“咱们也赶紧过去吧。”
一行人来到后殿,参加茶会的人却没有上午那般多了。各人寻了位置坐下,没一会儿便有和尚送茶过来。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不是奢靡,预备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茶,但众人的目的是为了与光沥讲经论道,所以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闲谈,直到光沥出现才安静了下来。光沥在蒲团上坐下,开始和众人谈起了经文。他钻研《心经》,对此颇有见解,说起来头头是道,让人大为佩服。
一直到了黄昏十分,品茶大会才算结束。众人意犹未尽的出了净慈寺的大门,坐上马车各自回家。
唐老夫人在马车中回想着光沥的话,忍不住对唐氏和李嬷嬷道,“今天可真是来对了,我也好久没有听得这么专注认真了。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亲家太太,也带着我这老婆子出来长了见识。”
唐氏听着笑道,“您要是喜欢,以后我多陪您出来,也免得您总待在家里烦闷。”
唐老夫人道,“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时间有的是,可像这样的讲经会却是不常有的,那些不知所云的讲经就算听了也没什么意思。”
第五百三十九章 回乡
马车回到了唐家,黄氏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了。一见唐老夫人下车,她急忙迎了上去,“看来今日的经会属实不错,不然您也不会留到这个时候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要是再讲下去,我还舍不得回来呢。可惜敲了晚钟,寺里要准备晚课,我们就只好告辞了。”
黄氏笑着道,“那就好。回头我跟张太太拜托一声,再有净慈寺的经会让她再来叫上您,正好让您也出去散散心。”
唐老夫人道,“别麻烦亲家太太了,我这腿脚一年不如一年,没得给人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黄氏没往心里去,“这话我去说,您就别管了。”
唐老夫人也有些动心,索性不再多说,由女儿和儿媳扶着进了门。回到房间换了衣裳,黄氏便来请示道,“晚饭都准备好了,这就摆起来吧。你们都累了一天,吃过了早点儿休息,不然明天没精神。”
唐老夫人看了看时辰,“怎么崧舟和荛哥还没有回来?是不是铺子出了什么事?”
黄氏怕她担心,连忙摇了摇头,“什么事儿也没有,您别紧张。与咱们铺子隔两家的赵家今天摆满月酒,他们家才得了长孙,老爷和荛哥都被请过去喝酒了,特意打发了人回来说一声,不让我们等了,给留着门就好。”
唐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可好,满月礼送去了没有?赵家三代单传,人丁实在太稀薄了些,如今后继有人,他们家可得有多高兴?想当年我们唐家遇难的时候,赵家也是帮过忙的,赵家老夫人还常登门与我说话,这么一晃的功夫,她都走了多少年,连重孙也没有看到。”
黄氏怕她感伤,连忙道,“您放心,回头我催着荛哥,成亲之后就赶紧要孩子,不管怎么说也得让您抱着重孙才行。”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可别拿话哄我,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办。”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过了晚饭,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的唐氏便要回去休息。唐老夫人道,“阿姝为了陪我,今天可是累坏了,赶紧回去吧。”又叮嘱吴妈留神注意着,要是夜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赶紧熬药,千万别拖严重了。
唐氏道,“我就是有点儿累,哪就有您说得这么娇贵了,难道今后连门都不能出了?”
吴妈却冲着唐老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唐老夫人这才放心,让她们去了。
黄氏把唐学茹拉了过来,“你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惹事?”
唐学茹扁扁嘴,“您说什么呢?我可乖了,一直陪在祖母的身边寸步不离,哪有工夫去惹事呀?再说了,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可能跑到寺院里胡闹呀,菩萨知道了还不怪罪我呀。”
黄氏笑道,“你知道就好,你这个人的旧账实在有点儿多,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唐老夫人虽然精神好,但毕竟上了年纪,在寺院里待了一整天,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黄氏见状便带着白蓉萱与唐学茹离开了,也让她早些休息。
唐老夫人不放心地道,“跟门房和后灶打声招呼,给崧舟和荛哥留着门,再把醒酒汤预备出来,好歹让两个人喝了再睡,不然明儿一早会头疼的,还怎么去铺子里忙活呀?”
黄氏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唐学茹嫌自己一个人睡没意思,吵着跑到白蓉萱这里,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说了半夜的话,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刚起床,小圆就趴在门外向里张望。唐学茹眼尖儿发现了她,叫道,“小圆,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是不是又惦记什么好吃的呢?”
被冤枉得小圆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才没有!都是萱小姐给我吃,我才吃的!我也没有鬼鬼祟祟的,是吴介哥哥让我来看看萱小姐起来了没有。”
吴介?
白蓉萱拧干了头发,冲小圆招了招手,问道,“吴介是有什么事吗?”
小圆捂着嘴偷偷笑道,“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不过我却知道他是要回乡下给父亲上坟,想要跟您告假。”
一般人家上坟烧纸都会安排在年前,吴介因为在唐家当差,年前又是最忙的时候,根本就腾不出时间回去,所以一直拖到了年后。等过完了十五,唐崧舟要陪唐学荛去徐州下聘,家里没什么人,他肯定要留下来帮着跑腿办事更走不开了,算来算去,也只有这个时间最合适了。
白蓉萱摸了摸小圆的头,“你去告诉吴介一声,就说这件事儿我知道了,也不用来见我,让他去跟严管事和吴妈打声招呼就赶紧回去吧,早去早回注意安全。祖母和舅母那里,我会代他去说明情况的。”
小圆嗯了一声,转过头快步跑了。
唐学茹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屁颠屁颠的,风风火火的样子也不知道像谁。”
居然是一副长辈说话的口吻。
白蓉萱瞄了她一眼,“还能像谁,像你呗。”
“我才不是这个样子呢!”唐学茹不满地叫道。
两个人洗漱完去给唐老夫人请安,白蓉萱趁机向唐老夫人说明了吴介要回乡下的事情。
这件事唐老夫人早就知道,甚至是她授意了的。她点了点头,“这个时间选得刚刚好,早一点儿晚一点儿都有得忙,还真就未必走得快。让他路上注意点儿,宁可晚几天也要注意安全。”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吴介并没有回乡下,而是去了宁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可谓驾轻就熟,没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因为怕家里的人担心,他赶在十五之前回到了唐家。
吴介第一时间先去见了母亲,吴妈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待了这么久,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儿?难道是你大伯和伯母又为难你了?”
吴介随便想着借口,“没有没有,是在路上遇到了点儿事儿,所以耽搁了。我这就去跟萱小姐说一声,也免得她惦记。”
吴妈一头雾水地看着儿子出了门。
白蓉萱也表达了和吴妈一样的关心,吴介能糊弄吴妈,却不能糊弄聪慧的白蓉萱。他坦诚地道,“萱小姐,不瞒您说,我根本没回乡下,而是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去了趟宁波,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白蓉萱虽然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如果真是回乡下祭祖上坟,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天。不过相姨娘的事情既然祖母不打算让自己插手,她也无心打听,只是点了点头道,“平安回来就好,你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还要去跟祖母回话呢。”
第五百四十章 一拍
吴介显然没料到白蓉萱对这件事的态度会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吴介本以为她得知真相后就算不会不悦,也会打听一下自己得到的线索,可白蓉萱却仿佛对此根本就不关心一般,直接放他去见唐老夫人了。
吴介当即愣在了原地。
白蓉萱似乎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惊愕,神色淡淡的微笑着说道,“祖母那边还等着你的消息,赶紧过去吧,别让老人家悬心。”
吴介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您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白蓉萱笑了笑,很是肯定地摇头道,“没有。既然祖母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那我还是不要插手得好。何况我年纪轻阅历浅,本身就不该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万一哪里处理得不恰当,非但没办法让坏人受到应有的制裁,反而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当初之所以让你去打听,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现在祖母接手,我正好抽身出来。祖母也是担心我,我自然是明白的,既然明白,就更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吴介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老夫人那里了,您有什么事儿,随时让小圆传我一声就是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目送他出了门。
门外的夕阳将天边染红了一片。
祖母在这个时候还让吴介去了一趟宁波,看来相姨娘的事情也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候,长房那边的平静是不是也意味着即将被打破呢?
白蓉萱隐隐有些不安,好像很多事随着她的重生都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现在谁也说不出来。
白蓉萱望着眼前的大门,心潮此起彼伏,失魂落魄的发着呆。
吴介则脚步沉重地去了唐老夫人的院里。
黄氏正在跟唐老夫人说话,吴介便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出了会儿神,想着自己在宁波的所见所闻,他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谁能想到相姨娘如此工于心计,居然会做出这么多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来。
事情一旦揭露出来,相姨娘又会是何等结局呢?
虽然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吴介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和害怕,毕竟是借着他的手撕下了这块难看的伤疤,不知道老天会不会怪他多事,进而惩罚他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黄氏已经笑着由崔妈妈扶着出了门。等她走远之后,吴介这才脚步飞快地跑了过去。送黄氏出门还没来得及进去的李嬷嬷被吓了一跳,定睛认清楚来人之后,忍不住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毛毛躁躁横冲直撞的,猛地里一个影子窜出来,吓得我差点儿直接叫出声来。”
吴介道,“我这不是心急来向老夫人禀报,所以脚步就快了点儿吗。”
李嬷嬷打量了他的脸色,见吴介面色凝重,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她也立刻收起玩笑话,正色道,“老夫人在内室呢,你稍等一会儿,我去请她出来。”
唐老夫人这两天有些头疼,才吃了药躺下,刚刚黄氏就是探望她的病情。眼见着没什么事,她这才放心地离开。听李嬷嬷说吴介过来了,唐老夫人披了件外衣,低声道,“吴介的年纪和荛哥差不多大,也跟我孙子似的,我就不避讳他了,你直接让他进来吧,也省得让我折腾。”
李嬷嬷应了一声,把吴介叫进了内室。
吴介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中央向唐老夫人磕了两个头。唐老夫人道,“你劳累了一路辛苦坏了,赶紧起来吧。”又让李嬷嬷搬凳子端茶来。
吴介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体恤。”他又哪敢用李嬷嬷服侍,连忙伸手搬了凳子,快速接过了李嬷嬷手里的茶杯。
李嬷嬷笑着对唐老夫人道,“瞧瞧这孩子的精明劲儿,真是招人喜欢。”
唐老夫人也觉得以吴介的应变和处事能力,以后跟在白修治的身边,肯定能将他保护得很好,不会让治哥受到什么算计和伤害,这让她也能稍稍放下一些心来。
唐老夫人道,“怎么样?宁波之行可有什么收获?路上一切都好,没出什么事儿吧?”
吴介道,“老夫人请放心,一路太平,什么事情也没有。而且多是白天赶路,到了晚间就投宿到驿站里,夜里是从来不赶路的,所以也没遇上什么危险。不过到了宁波之后,却打听到了不少的事情。”
唐老夫人闻声向李嬷嬷看了一眼。
李嬷嬷手脚利落地出了门,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后,这才将门掩死了。
唐老夫人见她检查好后,这才冲着吴介点了点头,“你说吧。”
吴介压低了声音,“我到宁波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了一下罗秀春的去处,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您猜怎么着?罗秀春除了相姨娘和鲁二婆娘之外,居然在宁波还养着一个小的,才十五岁,已经给罗秀春生了个儿子,如今身上又怀了一个。罗秀春一回到宁波就跑去找她,两个人十分腻味,就像蜜里调油分也分不开似的。”
唐老夫人听着蹙了蹙眉,“什么?这个罗秀春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怎么能一人顾三头的?”
吴介道,“不是三头,是四头。罗秀春在老家还有个结发妻子,年纪比他大不少,也生了两个孩子,一直在乡下照顾罗秀春的父母,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没什么心眼,罗秀春说什么是什么,据说锥子扎了都憋不出个响,只知道闷头做事的主。当初相氏和罗秀春私奔,后来知道他早就娶妻生子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于是两个人分道扬镳,相氏硬着头皮一个人回了宁波,让相家丢了好大的脸。”
这一下唐老夫人更觉得惊奇了。
李嬷嬷在一旁道,“这也没什么,老夫人您仔细想呀。老家那位原配是个逆来顺受的,罗秀春一年到头都不着家,这位连个影子都抓不着,估计连罗秀春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宁波这位,应该是相姨娘嫁到杭州来之后黏糊上的。看这个意思,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不然怎么会和罗秀春这种人搅和到一起?”
吴介道,“嬷嬷您真是料事如神。罗秀春的这位小相好是个自幼靠卖唱为生的人,听人说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倒了几手,最后才能勉强混个温饱。她和自己的养父在酒馆里卖唱谋生,罗秀春总去那家酒馆喝酒,和这小相好眉来眼去的,渐渐便勾搭到了一起。两年前小相好的养父好端端地突然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请大夫人就咽了气。小相好没了依仗,只好卖身葬父。罗秀春不知道从哪淘了一些钱,做主把她的父亲安葬,小相好顺势便跟了他。两个人在宁波的小巷子里租了个小屋一起生活,对外以夫妻称呼,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他们真实的关系。”
李嬷嬷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婆子,有什么神不神的?就是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得到,谁家的好姑娘能放着正经日子不过,跟着罗秀春瞎混?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这才能一拍即合!”
第五百四十一章 即合
“您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吴介道,“罗秀春和小相好过了一段时间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小相好起初有些舍不得,但架不住罗秀春的甜言蜜语,最终只能含泪答应了。罗秀春便孤身一人来了杭州,又与相姨娘和鲁二婆娘搅和到了一起。”
唐老夫人冷笑道,“只可惜我没亲眼见着这个罗秀春,我倒想知道他到底多大的本事,有多么得出奇,居然能让这么多女人神魂颠倒,一个个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连名声和清白都不要了。”
“您也不用觉得好奇。”吴介道,“这罗秀春就是个普通人,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接着说吧。”
吴介道,“这个罗秀春回到宁波之后,一直在往善堂里跑,也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我这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儿,相姨娘身边的那位乳娘也去了善堂几次,难道这两个人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作孽太多,所以要赎罪不成?”
唐老夫人‘呵’地冷笑一声,“他们两个连这种丑事都做了,还要什么脸面?但凡有一点儿良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指着他们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老母猪能上树呢。”
她的比喻有趣,吴介和李嬷嬷扑哧一声,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吴介连忙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等罗秀春走后,也去善堂转了一圈。原来这罗秀春是去向善堂的人打听最近可有怀孕的妇人入住,产期大概是什么时候。善堂的人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去打听这种事,都觉得事有可疑,自然是不肯告诉他的,罗秀春再要多问,善堂的人便要告官,吓得罗秀春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善堂?”唐老夫人听着心中微动,反复琢磨着吴介的话,“你没听错吧,他是去善堂打听妇人怀孕的产期?”
“正是。”吴介道,“其实这个罗秀春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要真想知道这种事,根本就不用去打听,只要躲在暗处留神观察一阵子就行了。善堂的人进进出出的,要是真有孕妇还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等罗秀春走后,我闲来无事蹲了小半天,宁波的善堂没有杭州的人多,里面多是儿童,妇人本就不多,怀了身孕的就更没有了。”
“事出有因……”唐老夫人觉得事情不可能有这么简单,“他肯抛头露面去打听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该不会是……”
唐老夫人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也是一脸惶恐,“您……您也想到了?”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咯?”
李嬷嬷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介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唐老夫人道,“之后呢?罗秀春还做了什么?”
“之后的几天罗秀春哪里都没有去。”吴介道,“一直待在家里陪着那个小相好,其间总共就出了两次门,一次是给儿子买零嘴,一次是去了酒馆里喝酒到半夜。”
唐老夫人道,“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也不知道他是压根没将事情放在心上,还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呢?”
李嬷嬷道,“这男人朝三暮四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什么放在心上?这种挨千刀的东西,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可惜。”
唐老夫人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道,“那可不一定,你别忘了,他现在养着的小相好正怀着身孕呢。”
经由唐老夫人一提醒,李嬷嬷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打了一个激灵,“老……老夫人……他们……他们疯了不成?连这种没天理的事情也敢做,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哼。”唐老夫人顾不得自己的头疼,冷笑着道,“车到山前,已经无路可走,这个时候不拼死一搏,又能怎么办?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只要过了这一关,相姨娘在长房的位置便坐稳了。崇舟年纪大了,本身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莉姐儿虽然能干,但毕竟是个女儿,将来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相氏在长房可就大权在握,再没人能撼动得了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有心说话,人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了。相氏倒也算是个人才,这一步步一招招安排得如此细致,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可惜了,生为女子,也只能算计这些没用的。这要是个男儿,相家还能把日子过成今天这副德行?”
吴介也是个聪明人,见唐老夫人和李嬷嬷你一句我一句的,起初还有些发蒙,但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
之前长房传出相姨娘这一胎的怀相不太好,难道是孩子保不住了,可相姨娘却需要这个孩子帮助自己在长房站稳脚跟,所以准备让罗秀春和自己的乳娘从善堂找一个日期相当的产妇,等到了生产的正日子来一招狸猫换太子不成?
难怪相氏的乳娘前段时间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善堂跑,还大包小包地送东西,大概就是做的这个打算吧?
这个相氏……手段居然如此地激烈,为了目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么一想,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罗秀春为什么会突然从杭州回到宁波?根本就不是怕长房大老爷唐崇舟发现端倪,就像唐老夫人说得一样,唐崇舟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主,身边要是没有聪明能干的女儿唐学莉帮忙,长房的日子只怕早就过不下去了。指着他发现心思诡谲的相氏的错处,还不如指望哪天下雨时一个雷劈在他的脑瓜顶,能让他顺势靠谱一回。罗秀春之所以会急匆匆地赶回宁波,大概是杭州的善堂没有合适的人选,相氏没有办法,这才把希望寄托在了宁波的善堂。
没想到罗秀春仍旧扑了个空,所以他把念头放在了自己的小相好身上。
这个罗秀春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个女人谁才是他心上最珍视的人呢?
吴介百思不得其解。
李嬷嬷道,“更可惜的是她遇上了您,姜还是老的辣,她虽然聪明厉害,但这些手段落在您的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叹着气道,“我年纪大了,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之前只知道盯着相氏房里的事情,哪想到她在外头另立门户,连男人都从宁波弄过来了。要不是蓉萱耳聪目明发现得及时,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蓉萱的功劳,也亏得这孩子能沉得住气,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宣扬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反而有些不好办了。”
“萱小姐伶俐,这也是您调教的功劳。”李嬷嬷笑着道。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真是为难这孩子了,让她知道了这么肮脏龌龊的事情,白白地脏了她的耳朵。这个相氏,简直是死不足惜!”
提起相姨娘,唐老夫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冷冽与痛恨。
第五百四十二章 弃卒
相氏的所作所为一旦被曝光出来,她还能有活路吗?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是心疼白蓉萱,一个个好好的小姐听到了相姨娘这样的龌龊事,换了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她聪明的没有接话,而是用眼神向吴介示意了一下,吴介便接着说道,“我见罗秀春这边再跟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转头去盯着相家。相家最近也不消停,家里一直在闹分家的事情,他们家的三儿子和三儿媳蹦跶得最欢,相老爷被气得生了重病,已经下不了床,说话也不利索了。相家这个年过得非常惨淡,不过因为人缘不好,所以外头的人说起相家的事,都像是看戏似的非但没人同情,反而还有叫好的。相家到处都乱糟糟的,连个正经主事的人也没有,三个儿子为了家产挣得头破血流,相夫人向着哪个都不是,折腾了几个来回,不但家产一直没个结果,反而在你来我往中,相家的下人因为站错了队伍被辞退了不少,其中不乏在相家做了几十年的老人。”
唐老夫人听着心中一动,“越是这样的老人知道的事情越多,要是碰到了忠心可靠能管住自己嘴的还好,要是碰到那心存怨怼的人,保不齐会传出什么话来。相家这步棋走得不好,怎么也不该动这些老人啊。”
吴介微微一笑,“谁说不是呢?而且又正好赶上过年,这些从相家被赶出来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新的活计,有些人还要养着一家老小,处境十分的艰难。”
唐老夫人道,“碰上了相家这种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吴介道,“倒不倒霉咱们不敢说,不过我倒是趁机和几个人搭上了话。相家虽然不仁,但这些做下人的老实巴交,还是没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只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打听得多了,最终还是有人气愤不过,喝了些酒便向我说了一些事情。”
他说到这里,唐老夫人和李嬷嬷都知道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两个人一时间都凝神倾听,屋子内落针可闻,安静得有些吓人。
吴介道,“原来相姨娘在认识长房大老爷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孩子应该就是罗秀春的。她与人私奔回来没多久就吐个不停,相夫人起初还以为女儿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但后来发现不对劲儿,便悄悄找了个大夫来把脉,谁知道这一把不要紧,居然还是喜脉。相家人都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相家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是要脸面的,自家女儿做了这种丑事,一家人以后在宁波还如何立足?几个儿媳妇闹得最凶,硬逼着相老爷和相夫人处置相姨娘,相夫人自然是舍不得的,说什么也不答应。几个儿媳妇从那时候起就吵着要分家,把相夫人气得病了好一阵。不过这件事儿被相家悄悄压住了,为此还给了那大夫不少的封口费。那大夫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收了钱自然就什么也不说了。”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相家的几个儿媳妇肯这么做,也未必真是为了家族声誉,多半是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家里有这么一个声名狼藉未婚先孕的人在,后人成家立业都是难事,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会把女儿嫁过来?”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自然懂唐老夫人的意思。
当初……白家就是用了这样的办法,逼着唐氏回到了杭州生活。
两个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吴介继续道,“外人虽然不知道,但在相家服侍的人自然是清楚的。为了堵住他们的嘴,相老爷还逼每个人都在字据文书上按了手印。这些下人大字不识一个,谁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相老爷对他们说如果谁敢把相氏的事情传出去,一旦发现就乱棍打死,儿女卖到勾栏瓦舍里去,世世代代为娼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很重的惩罚和诅咒了。
唐老夫人听着皱了皱眉,“自己的女儿做了这种事,相老爷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处置她,而是先在下人的身上动手,这种手段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下人了。”
李嬷嬷不屑地笑道,“他但凡是个聪明人,相氏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几个儿子和儿媳妇见天似地这么瞎胡闹,也没见他出面制止,要么就是人微言轻,家里的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要么就是脑筋糊涂,管也管不到正地方。”
唐老夫人道,“难怪崇舟会跟他交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关系好,骨子里必定是要有些东西相近的。”
谈起唐崇舟,李嬷嬷一个做下人的就不好越矩多论了。她聪明地闭上了嘴,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唐老夫人想到唐崇舟,无奈地叹了口气,“长房走到今日,难道真到日暮西山衰败落魄的时候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唐老夫人才疲惫地对吴介道,“你接着说吧。”
吴介道,“相老爷的手段远比您想得还厉害呢。不但逼迫下人们在文书上按了手印,他还对众人说道,如果有人知道其他人在外头传了相家的闲话,只要举报到他这里来,立刻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如此一来,相家的下人更是人人自危,还要提防身边的人会不会告密,每个人都谨言慎行,晚上睡觉连梦话都不敢说了。”
唐老夫人道,“相老爷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要是好好收收心早些管教子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家不成家的局面了。”
李嬷嬷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今日因明日果,人还是得相信业报的。您看,这报应不就来了吗?”
吴介则接着说道,“因为当时相家几个儿子和儿媳妇闹得太凶,相老爷也曾想过弃卒保车的办法,准备将相姨娘送到寺庙中清修。可相夫人与相姨娘都不愿意,相姨娘更是寻死觅活的,相家每天都跟唱大戏一样热闹非凡。相姨娘是相夫人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平日里就像心肝肉一样宠着,别说是她几个哥哥了,就是相老爷多说两句都不行。看到女儿又是绝食又是上吊的样子,相夫人怎么能坐得住?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相夫人和相老爷也对上了阵,两个人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关系僵得不能再僵了。所以现如今相老爷瘫痪在床,相夫人对他也不闻不问,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似的,就是当时吵得太凶伤了感情。”
唐老夫人道,“这么说来,因为相夫人出面,所以相氏才逃过一劫,没有被送出家门?”
吴介摇了摇头,“也不全是这样,相夫人在相家没什么话语权,相老爷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是相姨娘自己……”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起唐老夫人的脸色。
第五百四十三章 保车
唐老夫人阅历丰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有难言之隐。
她略一琢磨,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相姨娘不想被送去庙里清修,母亲又说不上什么话,眼看着自己处境艰难,不想坐着等死的相姨娘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于是她便把目光放在了与相老爷称兄道弟的唐崇舟身上……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也是相氏有勇有谋,一个女子能在这种危急时刻想到这种办法,唐老夫人都不知道是该佩服她好,还是该唾弃她好了。
吴介继续道,“当时长房的大老爷在宁波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是经由别人介绍认识了相老爷,两个人脾气相投,走得也是比较近,只要大老爷去到宁波,必然要到相家坐一坐,听说当时相家新开了一家铺面,还在大老爷的手里周转了不少钱,后来相姨娘和大老爷走到了一起,这笔钱自然也就不用还了。”
想必这也是相家人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缄默的原因之一吧?
一个已经怀了其他野男人骨肉的女儿能够嫁给唐崇舟,相家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唐崇舟虽然年纪足以做相氏的父亲,但他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只要相氏的手段足够聪明,这一胎又能顺利生下儿子的话……那么将来唐家长房的这些家业,不就都进了相家的口袋?
因此他们非但不会阻止相氏的所作所为,反而会在后面推波助澜,极力促成这桩好事。要没有相氏娘家的人帮忙,凭她一个人再怎么聪明狡诈,也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让唐崇舟至今仍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也是一阵心惊。虽然当初相氏未婚先孕,带着孩子嫁到唐家来也让她起过疑心,但唐崇舟对这个孩子的身份却是无比的确信,她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是个做婶子的人,与长房隔着房头,不好去问侄子闺房中的事情。
唐老夫人至今还记得相氏生唐学荣的时候是六月份的盛夏,正好赶上了连雨天,那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雨滂沱下个没完,西湖的湖水都涨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提防着水患,唐崧舟更是担心茶园的茶树,干脆搬到茶园去住,也好就近照顾。当时二房的情况刚有好转,茶园便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经不起一点儿变动。
唐老夫人牵挂着儿子,担心他的安危。正好又赶上唐学荛生病发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吃了几副汤药仍旧不见好,大夫又没办法顶着大雨出门,急得黄氏起了一嘴的火泡,没白没黑地守在儿子身边。
就在这时,长房那边匆匆派了个下人来说相姨娘动了胎气,似乎是要生了。
唐老夫人当时觉得很奇怪,不管怎么算这日子还是早了些。长房的下人被大雨浇得湿漉漉的,站在大厅里打着哆嗦。唐老夫人命李嬷嬷找了套干衣服来让她换上,又问起原因来。长房的下人缓了会儿精神才答道,“上午家里后院房屋的瓦片被风掀翻了,屋子里进了水,莉小姐领着我们修补屋瓦,相姨娘不知怎么听说了消息,挺着个大肚子要来看看情况,结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踩到水坑滑了一跤,婆子妈妈们将她扶起来,相姨娘便嚷着肚子疼。相姨娘那个贴身的乳娘说她这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忙让人将她送回了房。莉小姐得知后就赶紧让我来跟您老人家说一声,家里没个主事的大人,大老爷又在外面没有回来,莉小姐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请老夫人无论如何得过去瞧一眼,遇到事儿的时候也帮着做个主……”
李嬷嬷担心地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瞧了瞧唐老夫人的脸色。
唐老夫人只沉默了片刻便立刻吩咐道,“跟门房人的说准备马车,再去请凤君过来。”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准备出门了,不敢耽搁的跑去通知黄氏,又去和门房交代了一声。
黄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裙子都被雨水淋湿了。她一进门便不解地问道,“产期怎么会提前呢?不是还有日子的吗?”
唐老夫人道,“说是动了胎气,具体的等我到车上再跟你说。长房那边只有莉姐儿一个,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怎么能行?你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过去瞧瞧。把阿姝叫过来,让她代你照顾荛哥,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回来。”
黄氏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不过婆婆都已经发了话,她怎么能拒绝呢?黄氏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把家里交给了唐氏和崔妈妈,自己则陪着唐老夫人坐着马车赶去了长房。谁知两个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等她们下车时,唐家长房门房的人喜气洋洋地向两人报喜道,“生了!生了!相姨娘生了位小少爷!”
黄氏听后一脚差点儿踩空,要不是一旁的唐老夫人稳稳地扶了她一把,她非要栽到水坑里不可。
到底还是生了,而且还生了个儿子……
章氏心心念念要给长房留下的后人,最终却从相姨娘的肚子里出来了。
黄氏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脸上连一点儿喜气也没有。
唐老夫人却有些纳闷地和黄氏道,“相姨娘这一胎倒顺利,按理说头一胎不该这么快才对。”
两个人进了院,听闻消息的唐学莉冒雨赶了过来。她的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强颜欢笑的请两人去了相姨娘所住的院子。
相氏已经由乳娘和丫鬟服侍着擦洗干净又换了衣服,头上也绑了额帕,正由乳娘喂着喝羊乳。一见到唐老夫人和黄氏,相姨娘挣扎要起身。唐老夫人连忙制止道,“你才生产,千万不要乱动,好好养着就是了。”
相氏的乳娘一把按住了相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夫人都让您躺着了,您安心躺着就是了。就算不心疼自己,您还不心疼小少爷呀?您这拼死拼活地给唐家留了后,这份功劳可是独一无二的,老夫人正是关心您,您可千万不要回绝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字里行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好像生了个儿子多么荣耀一般。
气得黄氏恨不得狠狠地冲着她的脸啐一大口。
唐老夫人自然不会和一个仆妇多费口舌,而是轻声道,“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相氏屋内的一个老妈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唐老夫人并没有将婴儿接到手里,而是凑过去瞧了瞧,只见孩子肤色红润头发密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早产的胎儿。
唐老夫人心中纳闷,但又不好直言,只能旁敲侧击地向相氏问道,“受苦了吧?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这已经算是顺利的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我还以为得折腾到夜里呢。”
相氏像是早就好了借口等着她一般,闻声立刻便回答道,“乳娘说我这是动了胎气,所以孩子生得才快,要不然可不得折腾一阵子吗!”
第五百四十四章 借机
唐老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当时也并没有多想,看了新生的小婴儿几眼便叮嘱相氏好好休养,正准备离开之际,相氏身边那位乳娘忽然起身道,“老夫人,我还有件事儿要跟您说道说道。”
唐老夫人回过头来淡淡地扫了她两眼,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相氏的乳娘往唐学莉的方向看了两眼,低声道,“老夫人,我们家小姐嫁进家里来也有些日子了,可老爷常年不在家,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使唤,出了事儿都不知道该和谁说去。就好比今天吧,我只是一个没留神注意到,小姐就在水坑里滑了一跤,幸好她福大命大躲过了这一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呀?偏偏这些手下又都是唐家的老人了,人老奸马老滑,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平时都支使都不动,更不敢有任何的指责了。现在小姐虽然把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了,但紧接着就要坐月子,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尽心伺候,起什么幺蛾子呀?老夫人,您要是不给我们家小姐做主,她就是受了什么气都没个地方诉,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也不用活了。”
相氏听了眼神微变,赶忙出声喝止道,“好生生的你跟老夫人唠叨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你要是再这样不经过我的同意便胡言乱语,我就把你送回到宁波养老,不用你在跟着伺候了。”
相氏的乳娘一听,顿时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小姐呀,您身边连个忠心可靠的人也没有,要不是有我护着照应着,您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您要是把我也赶走了,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也没有,非要给人磋磨死不可!”
嚷了半天,眼泪却是一滴也没有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和相氏一唱一和的是在做戏,就想借机生事,好把唐学莉安排在相氏房间里的人都换了。
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唐学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无地自容得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站才好了。
黄氏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月子房里岂容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要是惊扰到了小少爷,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上了年纪,又是相姨娘的乳娘才忍你三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虽说长房和二房分了家,但想要处置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想必我还是有资格的,就算把你撵出家门去,大哥哥回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相氏的乳娘一怔,果断闭上了嘴。
相氏也没想到黄氏会这样不留情面,她眼珠子飞快地转着,脑海中想着缓和事态的办法。
唐老夫人却微微一笑,神色和蔼可亲地道,“瞧瞧你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关心相姨娘,生怕她吃了亏,每个人都是好心,可也不能这样没有个章法的乱嚷嚷,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相氏心中不屑,手指狠狠地抓着被单,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差点儿就把她憋出了内伤。
黄氏会关心她?
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才好……
相氏一脸恭敬地向唐老夫人看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也不大会调教人,乳娘更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说起话来便有些没轻没重。不过请老夫人和夫人看在她奶了我一场,又是一心为我打算的面子上,好歹饶了她这次吧。”
相氏说完,牙齿都快咬碎了。
唐老夫人这只老狐狸可真会说话呀,明明就是黄氏不分青红皂白地越矩教训自己身边的人,她还能把这说成是关心和爱护,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脚跟还没有站稳,要是再不谨小慎微一点儿,还能有活路吗?
相氏想到这里,表现得更加恭顺,一副楚楚可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唐老夫人微笑道,“你正在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最忌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不要担心,谁敢动你身边的人,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不过你乳娘说得也有道理,你嫁到家里来也有日子了,身边不能没有几个得力的心腹,何况又生了儿子,以后就更需要人手分心照顾了。这样吧,等崇舟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你自己做主给家里进几个人,俗话说端谁的碗吃谁的饭,这样他们对你也能更忠心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相氏没想到唐老夫人的话锋一转,居然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不过她马上就打了个激灵,觉得唐老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心,说不定后面还有什么阴谋。想到这里,相氏便乖巧地道,“也不用这么麻烦,老爷每天在外面辛苦极了,何必为了这种事情再去烦他?再说都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尽心的?我年轻不知事,有时候自己做错了都不知道,慢慢磨合过两回就明白了。”
唐老夫人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养身子,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自然有我和崇舟为你做主。”
相氏正觉得奇怪,但又不敢多说,只能点了点头道,“我自然全听老夫人和老爷的安排。”
黄氏在一旁嗤之以鼻,觉得相氏这个人也太诡诈了一下,好的坏的全被她一个人说了。
明明就是她和乳娘商量好了演这么一出戏,这会儿又做出一副全都听从唐老夫人安排的样子,长房那些不明所以的下人,还不得责怪唐老夫人多管闲事呀?
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别人,她里外都是好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个相氏该不会是以为自己生了儿子有了依靠,便可以当家做主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黄氏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唐老夫人便已经轻飘飘地数落道,“相氏,不是我说你,这件事儿你自己做得也不好。眼瞅着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这个节骨眼往外瞎跑什么?幸好孩子平安生下来了,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怎么跟崇舟交代?”
相氏脸色一白,连忙道,“我也是看外面的雨太大了,学莉再怎么能干到底也是个孩子,我怕她一个人忙活不开,想去帮帮忙,谁知道一出门就滑倒了,现在想起来我也是十分的后怕,以后再也不敢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你好好养着吧,崇舟那边得了消息也会很快赶回来的。”
相氏挣扎着起身,“老夫人再坐一会儿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等孩子满月了我再过来。”
黄氏更是直接道,“我们没有相姨娘这么好命,躺在床上也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呢,就不多耽搁了。”
相氏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吩咐道,“乳娘,你快去送送老夫人和夫人。”
乳娘还没来得及动步,唐老夫人就干脆地拒绝了,“这个时候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还动这些虚礼做什么?好生躺着吧。”
相氏的乳娘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听唐老夫人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多想地留了下来。
唐老夫人和黄氏则由唐学莉送了出去。
第五百四十五章 生事
等几人一出门,相氏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她咬着牙解开衣领上的几个扣子,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恶狠狠地道,“快!快给我倒杯茶来,我要被憋死了。”
乳娘道,“您这个时候还喝什么茶,对奶不好的,还是喝温白水吧。”
她一边倒水一边嘀咕道,“小姐别生气,那个黄夫人每次见了您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个好脸色。您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也不过仗着当家夫人的身份不把您放在眼里罢了。等将来您站稳了脚跟,有她受的,比手段比心智,她怎么能是您的对手呢?”
相氏接过乳娘的温水一饮而尽,“时日还长,我们走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二房的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下,看他们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乳娘笑着点头道,“对,这个时候笑不算本事,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者。都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时候也让黄夫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辣的神色。
相氏听后觉得舒服了不少,胸中那股子烦闷也渐渐消散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事先也不与我商量一下,直接就把唐老夫人给叫住了。当着这只老狐狸的面,说话办事可得禁谨言慎行,一个不小心非给她发现出什么端倪不可,你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吓得我的心到现在还砰砰一阵乱跳。”
相氏的乳娘道,“小姐,咱们家老爷不是常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吗?没有比刚才更合适的时机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正好借着这些人做事不尽心没有伺候好您的由头来发难,不然日后再想趁机换人使唤可就不容易了。现在老夫人已经亲口答应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家里的下人不乐意,那跟您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二房那边做的主,我们里外不得罪还达成了目的,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喜事?”相氏抬起头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你别高兴得太早,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总觉得那只老狐狸肯定还有后招,我们千万不能大意,得小心行事才行。要是回头老爷真同意院子里换人,这每个人你都要给我细细打听清楚了,千万别让人趁机做手脚,给人留了余地放眼线。”
“不会的,不会的,您就放心吧。”相氏的乳娘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就是再糊涂,还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每个人我都会亲自看过的,绝不会让人占了便宜。”
相氏刚生产完,身子正虚弱着,也没有多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相氏的乳娘服侍着她躺下,转头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在老家的乡下寻摸几个可靠的人手。等唐崇舟得知相氏产子美滋滋地赶回来之后,唐老夫人果不其然地把他叫过去商量了一下相氏院子里换人的事情。唐崇舟正在兴头上,别说是要换人,就是相姨娘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立刻让人搬梯子过来,哪还有不答应的,回到家就把相氏院子里章氏留下来的老人全都调派走了。
唐老夫人见状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唐崇舟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李嬷嬷在一旁劝道,“这件事儿您就别管了,大老爷盼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好容易得来了,自然欢喜高兴,换几个人算什么?”
唐老夫人索性不再多说。
可相氏乳娘的那两个儿子却都是难当大任的主,接到母亲的消息后自以为来了什么可以趁机发财的活,立刻便在乡下大张旗鼓地找起合适人选来。而他们选人的标准也不是老实可靠,而是谁给自己的好处多,他们便许诺将人送到杭州来吃香的喝辣的,借机敛了一笔小财。
相氏什么都不知道,等出了月子乳娘领着这些人来给自己瞧时,她便点头都留下来了。
而这其中有没有谁安排好的眼线,她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唐老夫人和黄氏出了相氏的门后,拒绝了唐学莉的挽留,直奔着大门而去。唐学莉难掩尴尬,眼圈都急红了。
黄氏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这都是大人们的事儿,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给人揪住错处就好。你荛弟发烧不退,还在家里躺着呢,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今天就不多留了。改天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于情于理都是要来看一眼的,到时候我再仔细跟你说话。”
唐学莉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许多。
唐老夫人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来叮嘱道,“既然相氏觉得院子里的人不好,你刚好趁此机会抽出身来,不要再去管她的事情。你是正儿巴经的嫡出小姐,她一个后进门的姨娘,也犯不着和她针尖麦芒似的对上阵,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只要保证你手里的事情不出错,有我和你婶娘在,就没人能动得了你。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这会儿相姨娘的院子便是个是非之地,没事儿就少去吧,免得那孩子有个什么不对劲儿,最后赖到你的头上来。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唐朝的武则天得了一位公主,当时宫里的正宫娘娘王皇后看了一眼后那孩子就断了气,武则天趁机发难,让李治厌弃王皇后,没多久宣布弃后,武则天也借此机会成功上位。虽然这多半都是传言,可既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你也该学着避嫌才是。”
唐学莉大受触动,立刻便答应了,“我知道了,祖母您放心吧。”
唐老夫人又问了她几句房屋修缮的事情,唐学莉答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您不用担心。”
“最近雨水有点儿多,可千万要小心才行。”唐老夫人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父亲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总这样十天半月的不着家,家事全权交给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主持,长此下去又怎么能行呢?”
唐学莉不好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言。
唐老夫人交代了两句,这才在黄氏的搀扶下坐着马车回了家。
虽然外面下着雨,但左邻右舍早有好事之人躲在门后面看情况,眼见着唐家长房的姨娘生了孩子,唐家二房的老夫人和夫人前来探望后,居然是唐家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出门送客,不免就引起了闲话。
大家都说唐家长房的这位姨娘不会做人,就算自己动弹不了,也该派个身边的妈妈出门招待,哪有这样大刀阔斧做甩手掌柜的道理?
说到最后,不免落得一声长叹,“到底是那上不得台面小门小户的女儿家,要不怎么没给人当正室,只做了个姨娘呢?这都是命啊……”
等相姨娘得知消息的时候,她的月子都快结束了,可就算这样,还是气得她当场摔了碗,知道自己无形中又被唐老夫人摆了一道。
她发了好一阵脾气,却又无计可施,最终也只能无奈作罢。
第五百四十六章 百转
唐老夫人回想起当年的这些事,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多想,里面果然还藏着很多猫腻。
吴介却哪能猜到转瞬之间唐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的已经想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缓缓地说道,“相姨娘怀有身孕的事情相家封得很死,给她诊过脉的大夫又被收买了,所以宁波当地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如果不是这次相家闹分家赶出了不少老人的话,事情应该还会被压住的。”
唐老夫人道,“当初给相姨娘诊脉的那位大夫现在何处?”
“还在宁波当地行医呢。”吴介答道,“不过这人医术不怎么精湛,又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只要雇主肯出钱,什么缺德事都愿意干。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遭到报应,他在给一个财主看病的时候延误了病情,导致那位财主喝了他开的药后没多久就病逝了。财主的儿女不依,嚷嚷着是他害死了父亲,要他偿命呢。这人死乞白赖的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最后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逃,一条腿被人家给打断了。这件事儿流传开来,自然也没人再去找他看病,他没什么生意上门,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落魄,连个容身之所也没有,只能在破庙里和一群乞丐挤在一起。”
李嬷嬷是最信因果轮回的人,闻声便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做人还是老实本分一些得好,宁吃一时之亏也不占一时的便宜,这些都是有报应的。”
吴介继续道,“我知道这个人很关键,所以离开宁波之前,特意花钱买通了一个闲帮,让他们把人盯死了,要是他哪天离开宁波,务必要记下去处和地址,还要在暗中保护点儿他,可千万别被什么人给搞死了,到时候想问什么都没个地方问去。”
唐老夫人对他的安排十分满意,赞扬道,“你安排得很好,要是将来真走到当面对峙那一步,这人的口供也是十分重要的。你能走一步想十步这就很好,看来把这件事交给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吴介尴尬地笑了笑,“我和母亲深受唐家的大恩,要不是您……我们娘俩现在还不知道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呢?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敢讨老夫人的赞赏,若是能报答老夫人恩情之一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自己的善举能够得到别人的牢记,换了谁都会很高兴。唐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和唐家的缘分,人这一辈子自出生之日起老天就把你要走得每一步路走安排好了,这一步一步地,只要顺其自然地走下来就行了。你能遇到唐家,唐家能遇到你,都是老天的意思。”
吴介道,“从相家出来的下人大多各奔前程了,我看其中有一对和相氏乳娘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夫妻,不但知道的事情多,口齿还特别伶俐,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的,不像别人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影来,急都能急死人。我觉得这两个人将来可能会用得上,就擅自做主给他们租了小房间让他们落脚。这两个人也是聪明人,见我一个劲儿地打听相姨娘的事情,便猜到多半和杭州唐家的有关,直接便问起了我的来历。我怕打草惊蛇,不敢直言相告,只能随便想了个借口应付,不过看他们当时的表情,显然是不信我的话。不过这两人也说了,若是将来需要他们出面,只要开价合适,他们没什么不能做的。相家对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看人眼光了。相姨娘这件事儿还真得靠这些爱财如命的人来办才行。”
李嬷嬷却担心地蹙了蹙眉,“这些人的话靠谱吗?万一临时倒戈了怎么办?您可别忘了,他们人虽然从相家出来了,但相老爷的手里还留着他们的字据呢!要真把相家得罪透了,他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吴介道,“嬷嬷您放宽心,您担心的这一点我也早就想到了。那两人对我说,他们两个当年是从村子里私奔出来的,因为担心被人抓回去浸猪笼,所以去相家谋生求职的时候,都没有报自己的本名,而是随便扯谎编了一个。相家的人虽然仔细,但当时正赶上相家的老太爷去世,家里乱糟糟也就没人管这件事儿,等到后来他们待得久了,相家也就默认了他们的身份,并没有继续追查,所以他们签的字据也是毫无效用的。”
李嬷嬷这才放心,“这么说来,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难怪会做出这种背主弃义的事情,看来相家把他们赶出来,也没什么不对。”
唐老夫人感慨着道,“天底下的事情都讲究一个缘法,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成,必要恰到好处才行。你们想一想,吴介上次去宁波的时候相家还没闹分家,自然也就只能打听到这些表面的事,可这次去却机缘巧合碰上了相家往出撵下人,要是早一天或晚一天,说不定也就错过了。可偏偏就赶上了……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自己的意思?”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是下定决心要处置相氏了,她有些犹豫地道,“老夫人,这件事儿事关重大,您可要安排清楚了再下手呀。要是给相氏留下一口活气,她为了活命势必要反扑过来,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了,长房自然成为别人眼中笑柄,可牵一发动全身,咱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
李嬷嬷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却聪明的没有多说。
唐老夫人见吴介一脸疲惫的模样,轻声对他道,“好孩子,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为了家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你连乡下也没去成。等过些日子安静下来,你再去给父亲扫墓上坟吧。”
吴介自然是满口答应。
唐老夫人便命他下去休息。
李嬷嬷送吴介出门。
走到门口处,李嬷嬷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有多严重,一旦闹开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现在这件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可千万不要乱对人言,不只是萱小姐,就是你母亲也是提都不能提的。”
吴介道,“嬷嬷放心,我难道连这个还不懂吗?”
李嬷嬷慎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是知道,但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古往今来聪明人多了,其中自然有得了善终的人,可更多的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难得老夫人器重你,将来又要跟着治少爷去上海,可千万别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到时候进了死胡同,那就出不来了。”
吴介保证道,“我会牢牢记住嬷嬷的话,有些事情会烂在心里,对谁也不会说的。”
李嬷嬷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满意,“你这会儿未必能理解我的用意,等你将来去了上海白家,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倚老卖老跟你说这一番话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千回
等吴介走后,李嬷嬷回到了内室。
唐老夫人正倚在床头出神,李嬷嬷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老夫人,您躺下来歇歇吧。”
唐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躺了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没什么精神了。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会儿心正乱着,需要有个人帮她理一理思路。李嬷嬷顺势坐在了床边,轻声道,“您看……什么时候处置相氏最好?”
唐老夫人眼神一变,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是她的戏演到最高潮时,到时候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把她逼到死角里,让她再无反抗的余地才行。”
李嬷嬷问道,“您是准备……”
唐老夫人道,“她不是又怀了身孕吗?我倒想看看,她最后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李嬷嬷恍然大悟,这就是准备在相氏生产的时候动手了。
李嬷嬷点点头,“这样也好,抓贼抓脏,总要把她抓一个现行出来才行,不然凭相姨娘的脑筋和口齿,到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的,以大老爷的为人,还真就未必能分辨得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真没想到,我活到这把年纪,居然还要管长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嬷嬷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长房丢人,咱们也跟着没脸,您全当是为老爷和荛少爷出力了。”
唐老夫人冷哼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会出面管什么相氏?凭她是什么狐狸修成的精,只要不来祸害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一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情,唐老夫人的头更疼了。
李嬷嬷见状连忙找出了药油,帮着唐老夫人揉起头来。
出了门的吴介则在漫天星辉的夜色下向后罩房缓缓走去。
阿顺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腰道,“吴介哥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回来就没了人影?”
吴介道,“还能做什么去,当初告假回乡下是老夫人答应的,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去给老夫人磕个头。”
阿顺撇撇嘴,“你骗人,我才不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老夫人的屋子里都快待上半个时辰了,说什么话要用这么久?分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吴介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鬼精明,他笑着道,“老夫人问了我一些乡下的事情,我自然是有问必答,难道还敢隐瞒吗?”
“乡下?乡下有什么事?”阿顺歪着脑袋瓜好奇地问道,“老夫人怎么突然对乡下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你可别是拿话唬我吧。”
吴介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得不好应付,只能继续哄骗他道,“老夫人问了一些田地上的事情,看样子好像准备再买一块园子种茶树,不过具体的我就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老夫人?”
阿顺怎么敢跑到老夫人的面前问这些?不过他觉得吴介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自然也就接受了他的说辞。两个人一起回了房,阿顺还特意去了趟后灶帮着把留给吴介的饭菜端回来了。
严管事刚洗完脚,见阿顺又蹦又跳得没个稳重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吴介吃过了晚饭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这些天在外面提心吊胆地打听,直到此刻才能真正放心睡个踏实觉。
可此刻的相氏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靠着软枕生闷气。
相氏的乳娘端着燕窝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夫人,燕窝炖好了,您赶紧趁热吃吧。”
相氏嫌弃地皱了皱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我都快赶上老母猪了!快把它端走,闻到这个味道就恶心,我这一个月胖了一大圈,再这么下去可怎么见人啊?”
不是怕不能见人,而是担心没法见罗秀春吧?
相氏的乳娘心里一阵纳闷,实在猜不到这个罗秀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让相氏这样的死心塌地。罗秀春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长相周正的人,既无才学也无家产……难道是床上那事儿比较出挑,所以才让相氏难以忘情?
不论心中怎么想,相氏的乳娘面上仍旧表现得恭恭敬敬,“那怎么能行呢?这可是老爷特意从别人那里花高价给您买回来补身子的,您要是不吃,给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让他多心?”
相氏冷冷地撇了撇嘴角,不屑地道,“他有那份好心?那是给我补身子吗?那是在给他儿子补身子呢。哼,想得倒美,就他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还痴心妄想让我给他生儿子,他有那个本事吗?”
相氏的乳娘为难地道,“那这燕窝……”
相氏横了她一眼,“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吃了吧,别端到我的面前来,我闻不得这个味道。”
相氏的乳娘心里美滋滋的,把燕窝放到了一边准备一会儿再享用,她见相氏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知道她心事的乳娘便坐下来安慰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离产期还有些日子呢,您急什么?”
相氏没好气地道,“都这个时候了,我能不急吗?我现在肚子里没货,等生产的时候怎么办?”
相氏的乳娘见她发起了脾气,忍不住埋怨道,“您这个时候跟我们急有什么用?当初我是怎么跟您说的?刚怀孕的时候就是要静养,可不能做激烈的房事,可您偏偏左耳听右耳冒,非要去见罗秀春,这可好……当场就见了红,孩子也没有保住,要说怨您也该埋怨自己才是。”
相氏正一头火气,见她还唠唠叨叨地责怪自己,忍不住大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如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呢!我还没怪你,你倒先数落起我的不是来!”
相氏的乳娘一脸意外,“怪我?您怪我什么呢?”
相氏道,“还不是你,刚得了这孩子,你就巴巴的去告诉老爷,要不是你嘴快,又怎么会生出什么多事情来?就算孩子没有了,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平息了。现在可好,孩子没了,老爷那边又喜得什么似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相氏的乳娘委屈地道,“小姐,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真的太冤枉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吗?您都嫁到唐家来多少年了,荣少爷都这么大了,可管家之权还是牢牢地被莉小姐握在手里,再这么下去,您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要是利用得当,这唐家长房不就是您的天下了吗?”
相氏听到这里,更觉得胸闷气短,一边轻轻捶打着胸口一边道,“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您还是想办法联系上罗秀春,问问宁波那边的善堂怎么样?有没有待产的孕妇?哪怕产期对不上也没关系,想些办法总是能瞒天过海的。要是宁波没有就去别的地方找,就算翻遍了闽浙也得给我找个孩子出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闭嘴
相氏的乳娘觉得她这会儿已经有些疯魔了,再这么下去非要出大事不可。
相氏的乳娘连忙安慰道,“我的小姑奶奶,我知道您心里急,可也不能这样大喊大嚷的,老爷这会儿可在家呢,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您只管放宽心,这件事我和罗秀春都会帮您上心的,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会给你找个孩子回来。”
相氏心里一阵冷笑。
她还不知道乳娘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吗?
只有她在长房站稳了脚跟,乳娘才能源源不断的从这里获取利益,不然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想当掌柜?这辈子怕是都不要想了。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蚂蚱,跑不了这个逃不了那个。她好了自然大家都好,她若是不好了……谁也别想好。
相氏心明镜似的,但即便心中不快,她还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乳娘撕破脸,否则谁帮自己在外头张罗跑腿?只不过……
相氏的眼神一寒,看乳娘的神情变得异常阴冷。乳娘知道了她太多的事情,而且总是时不时地提两句威胁自己拿好处,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何况荣哥年纪也大了,难道还要受她一个仆妇挟制不成?
看来是时候让乳娘永远的闭上嘴了。
只不过乳娘也是个机敏之人,这件事儿要么不做,要做的话就必须要当机立断,不能给乳娘发现,否则鱼死网破,大家都没个好。
相氏琢磨着回头要和罗秀春好好商量一下,乳娘年纪大了,在外头办事的时候有个失足大意也是正常,可千万不能把脏水引到自己的身上来。只要乳娘一没,她就可以彻底地高枕无忧,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过眼下却仍旧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相氏淡淡地说道,“最好是个男孩,这样我的地位才站得更稳。长房已经有四个丫头了,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生儿生女那是要看老天安排的,谁敢保证找了个产期合适的孕妇,她就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相氏的乳娘心里研究着这事只怕就算办了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装装样子就算完,反正还有罗秀春可以指望,她又何必去出这个头?
想到这里,相氏的乳娘做好了打算,嘴上却花言巧语地道,“这个您放心,我们肯定是要一门心思为你筹谋打算的。”
相氏烦躁地点了点头,抚摸着干瘪的肚子道,“你还得帮我想想办法才行,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床上不见人,回头二房的老夫人和黄夫人过来探望,我难道还窝在床上装不舒服吗?要是被那只老狐狸发现什么猫腻,我还有活路吗?你还记不记得生荣哥的时候,老夫人看似随意,但眼神却冷冰冰的,一点儿喜气也没有,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相氏的话没有说完,乳娘便急忙道,“这怎么会呢?我看您就是做贼心虚,人家还没打,你自己就慌了,把什么都招了。要是唐老夫人真这么精明,这几年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太平到今天呢?要我说您也不用这样瞧得起她,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个老太婆,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相氏却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可不管怎么说,当时我确实是切切实实怀着身孕的,如今肚子里什么也没有,要是给唐老夫人和黄夫人看出破绽,我真是百口莫辩,别说想在长房站稳脚跟,这辈子怕是连抬头的机会也没有。”她越说越气闷,咬牙切齿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你,好生生的去跟老爷说什么?要不然就凭我的身子,再怀一个还不容易吗?”
相氏的乳娘本来还忍气吞声的,听她三番四次的把事情怪到自己头上来,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姐,我可是一门心思为你筹谋算计,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唐家势力单薄,遇上个什么事儿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我会这把年纪还跑出来任人指使点头哈腰的吗?你倒好,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还挑起我的毛病来。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我明儿就去跟老爷说一声,仍回宁波养老去算了。日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有个吃喝,何必在这里受人的气呢?”
相氏听得火冒三丈,肺子都要被气炸了。
这个时候撂挑子,要她一个人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她这个乳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分明就是拿定了自己这会儿离不开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威胁自己。
但凡还有一个人可用,她以为自己还会把她留到今日吗?
相氏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不管心中怎么想,但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和善赔罪的笑脸来,“你这是怎么了?人家心里正烦闷,你不但不开解,反而还和我翻起脸来,这不是让我更难受了吗?”
相氏的乳娘哼了一声,“小姐,你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虽说不是亲生骨肉,但也有哺乳之恩。我是一门心思为你考虑的,但你非要跟我分心,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自然是清楚的,比亲密,我没办法跟罗秀春相提并论,不管怎么说你们俩还有个儿子,就像一根绳子似的把你们捆得越来越紧。我这根没用的废桥板,早晚也有一天会被拆掉。不过啊……”相氏的乳娘意有所指地道,“我自年轻时就抛头露面的打工做活,这辈子见的人比你见得多多了,你要是跟我耍没用的心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相氏心中微动,不明白乳娘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谨慎地打量着乳娘的脸色,笑着道,“瞧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心思?”
相氏的乳娘也不戳破,只是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各凭本事过日子,谁也别小瞧谁。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我可从来都不是兔子。”
她说完,端着那晚燕窝,冲相氏道,“您心气不顺,我就不在您跟前儿碍眼了,这燕窝可是好东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得赶紧趁热吃。多吃些补品才能身体好,活个百八十年的。要不然走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您说是不是,小姐?”
难道自己的心思全被乳娘看穿了?
相氏有些惊愕,眼见着乳娘得意地冲自己挑了挑眉,端着燕窝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相氏气得差点儿把牙齿咬碎。
自己这日子是怎么了?就没一件事能让自己顺心如意的!
相氏靠在软枕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连个主意也想不到了。
唐老夫人这边却没什么动作,她担心的是儿子和孙子前往徐州李家的事情。过完了正月十五,运河通船,唐崧舟立刻便书信一封送去了徐州,与李老爷商议定亲下聘的事情。
李老爷很快捎回一封信来,上面写着一切都由唐家做主。
第五百四十九章 出行
黄氏对这位未来的亲家公十分满意,拿着信在唐老夫人面前笑道,“这位亲家心也太实诚了些,哪有全让咱们自己做主的道理?”
唐老夫人道,“越是这样越不能失了礼数,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虽然麻烦了些,但什么事儿都问着亲家老爷一声,别因为人家敬重我们,就什么事儿都大抓大把的,不把人放在眼里。”
黄氏点头道,“我知道。”
这边定下来的出行的日子,黄氏赶忙着写了封信去通知宜昌家里,请两个弟弟出面帮忙下聘,唐老夫人又把她叫去商量着该由谁陪着陈夫人出行得好。
陈夫人答应做这个媒人,已经给了唐家十足的脸面,不可能让她孤身一人上路,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黄氏也很犯愁,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定下来只能由她跟过去了。黄氏有些担心地道,“我要是走了,家里怎么办呀?”
唐老夫人道,“这有什么的,又不是去个一年两年的,有个十天半月你们就回来了,这段日子我自然会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黄氏还是担心,唐氏也劝她道,“本来最合适的人应该是我,可惜我的身子不争气,实在走不了远路,没办法陪同陈夫人,你就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照顾母亲的。”
黄氏思来想去的,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可就在出行的前些天,张太太忽然笑着登了门,说明了来意,“我也有日子没会回徐州了,正好家里没什么事儿,我准备让学萍替我管几天家,我陪着陈夫人走一趟。”
黄氏听后感激万分,真心实意地道,“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张太太道,“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也顺便回趟娘家。母亲年事已高,我这做女儿的又嫁了这么远,总见不着她我也担心啊。”
可即便这么说,大家却都知道她这是知道唐家这边人丁单薄,属实是没有能用的人了,所以才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张太太在唐家坐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等出行的当天,她还带上了张芸娘。唐家的人都到渡头上送行,张家和陈家也来了不少人。
黄氏有些担心地将唐崧舟悄悄拉到了一边,“路上有什么花用你只管使,千万别心疼钱,让人觉得我们唐家小气。”
唐崧舟笑道,“我知道。”
黄氏又叮嘱道,“一路上要格外小心,那边的事情定下来就赶紧回来,省得我和妈在家担心。”
唐崧舟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说的?”
黄氏道,“没了,你平安回来,就比我唠叨什么话都管用了。”
白蓉萱和唐学茹则陪着张芸娘说话。
两个人准备了路上的零嘴吃食,张芸娘可惜地道,“要是你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就好了。”
大家客客气气地上了船,等到了启航的时辰,船家拔锚摇橹,大船慢慢悠悠地驶离了岸边。
黄氏又开始担心自己写给宜昌的信路上有没有耽搁,两个弟弟能不能准时收到,如果延误了的话,徐州那边又要怎么安排……
唐老夫人见她坐立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既然都已经按照计划安排下去了,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就算黄家舅爷那边耽误了,亲家老爷也是个豪爽热情的人,只要跟他解释清楚了,想必他是不会见怪的。”
黄氏点了点头,可这心里还是不安生,自从唐崧舟离开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几天人就清瘦了一圈。唐老夫人知道这样不行,便让后灶炖了些滋补的汤食,还劝她道,“你就不要再自己吓唬自己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睡觉,要不然等崧舟回来见你如此憔悴,还不得来跟我讲理呀?”
黄氏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妈!您这是说什么呢?”
她心里也清楚,婆婆只怕比自己还要担心,只是不肯说罢了。
唐学萍也惦记着两人,三天两头得到家里来陪唐老夫人和黄氏说话。黄氏不放心地道,“你婆婆把管家的事情都交到了你的手里,你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呀。”
唐学萍道,“家里就这么多事儿,自力又怕我第一次管家找不到头绪,所以叫来了两个非常厉害的婆子在我身边打下手,这两个人对家里的事情门清,什么事儿就是过来跟我请示一声,根本就用不着我……”
她显得十分苦恼的样子。
唐老夫人听后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力心疼你才会这样替你着想,我怎么听着你还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唐学萍叹道,“可我也不能担着管家之责,每天就只是吃吃喝喝吧?”
这下连黄氏也忍俊不禁,在一旁无语地笑了起来。
唐氏道,“许多高门大户家的太太夫人都是这样管家的,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难道还能事事巨细无遗的参与其中吗?所以都是各事都有婆子分管,太太夫人每天就只听婆子们的请示,否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要累坏了。”
长房那边唐崧舟出行的时候,唐崇舟虽然也出面送行,但船刚一开走他就匆匆上了马车,显得非常担心家里的情况。之后便只有唐学莉来过两次,唐崇舟连个面也没有露。
黄氏难免心有怨言,对崔妈妈道,“你都给我记下来,等将来他们家荣哥成亲的时候,咱们也依葫芦画瓢,全部照搬就是了。”
崔妈妈道,“咱们家老爷是个温厚宽和的人,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黄氏的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眨眼间唐崧舟一行人已经离家半月,黄氏掐算着时间,和唐老夫人道,“走水路的话教程快,算日子应该已经到徐州了,等下聘的事情一结束就可以返程,看来肯定能赶在清明节之前回来了。”
唐老夫人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顾着茶园子,就算晚个一天两天地也没什么。我跟你说,崧舟种茶树的本事还是跟我学的呢,难道还能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不成?回头我尽数教给你,以后就算崧舟不在家,你也知道该怎么办。”
黄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没过两天,家里收到了从南京寄来的信。
写信的人自然是白修治,他在信中说了过年时去苏州游玩的事情,他还专门登门拜访了董家,也见到了表姐董玉泺。董家对他非常客气,礼为上宾,董老夫人还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走的时候送了不少的东西,让他非常地不安。
唐老夫人得知后对唐氏道,“你看看,这有阅历的人就是不一样,治哥可比在家里时成熟多了,办事非常的稳重,你也不要瞎担心了。”
唐氏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有闲情逸致出去游山玩水,一点儿都不体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
“他还年轻,正是洒脱自由的时候。”唐老夫人道,“既然把孩子放出去了,索性就不要缠着绑着,让孩子也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你看看马家那两个孩子,到今天也没什么建树,我记得他们家有个孩子跟治哥当年还是同窗呢。”
第五百五十章 生病
唐氏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母亲嘴里的马家孩子是什么人。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白修治当年在杭州读书时,来往交好的人并不多,经常听他提起的也就那两个人,其中并没有姓马的人。
黄氏在一旁道,“年前请了裁缝铺的人给荛哥做衣裳,正好赶上马家也在做,听说马家的二少爷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媒婆愿意接这门生意,一听说是马家,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可把马家人给愁坏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姻缘天定,强求不来,许是时机还没到吧。好在他一个男孩子,也不用着急,再过两年性格更稳重了,也更讨岳家的喜欢。”
别人自然是不着急的,但马家着急啊……
黄氏心知肚明根本不是姻缘这一回事。说到底还是马家的风评太差了,仗着祖上出过几任读书人便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时至今日,马家早就不像当年那么风光了。再加上马家的两位少爷书也都读得一般,马老爷却觉得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自己儿子出色。两个儿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建树,完全是因为旁人嫉妒或是未到大展身手的时候。
真不知道他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
日子都过成了今天这样,却还是没有认清楚问题的所在。家里要是摊上这样的当家人,也真是够让人犯愁的。
想到这里,黄氏不禁惦记起丈夫来。
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下聘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了,有没有返程,路上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唐老夫人和唐氏后面的话便没怎么听。
唐老夫人对唐氏道,“虽然几年不见了,但董家老夫人却是个饱经风霜阅历丰富的人,她能这样礼遇治哥,一方面是看在咱们唐家的情面上,一方面也是起了爱才之心,可见治哥长进了不少,能得到董老夫人的青睐,这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
唐氏与有荣焉,高兴地说道,“我也没别的指望,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强。哎,谁能想到这一去南京,居然几年见不着面,早知道这样,当初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这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对了。虽然舍不得,但有时候也要逼着自己去放手,总把孩子圈在身边不经历风雨,能有什么出息?”
唐氏还是觉得难过,一想到儿子在南京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天读书到深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的心就揪在了一起,格外的心疼。
白蓉萱坐在一旁,满脑子幻想的都是哥哥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董老夫人面前时的场景,不知道哥哥当时穿了什么衣服,都和董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她想着唐老夫人刚刚的话,觉得董老夫人之所以会看重哥哥,除了祖母说得两点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哥哥姓白。
董老夫人是久经风霜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特别知道商道上的利益关系。哥哥白修治将来要继承白家三房的产业,如果能够提前交好,这对董家也是个强有力的臂助。
白蓉萱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但经历过前世的种种坎坷,她早已学着洞悉世事,看问题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天真懵懂,看什么都只看表面了。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白修治此刻正发着高烧,有些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难受极了。
从苏州回来之后他就生病了,不知是不是路上折腾得太狠了,游历寒山寺的时候还遇到了雨,当时他们正在半山腰,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每个人都浇得落汤鸡一般,实在是狼狈极了。
新学期的课业繁忙,先生又是从国外留洋归来,所教授的知识和理念既新鲜又新奇,引起了学生们的追捧,但凡是上他的课,没一个人肯迟到旷课,偏偏白修治不争气,躺在床上起不来。
同屋的孟繁生给他打了热水,放在了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便离开上课去了。白修治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嘴里像是含着块炭似的,火辣辣得十分难受。
就在这时,他隐约觉得眼前多出了一道身影,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心又埋怨地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能发烧。”
好像是……君卓的声音……
白修治强迫自己睁开眼,可不管他如何努力,眼皮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有人掰开了自己的嘴,把药丸一类的东西塞到了他的口中。巨苦的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仿佛含着黄连苦胆似的,本能地就要往出吐。可就在这时,那人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白修治气息不畅,张开嘴吸了口气,那颗药丸顺势就被咽了下去。
“嘿嘿……”对方得意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小孩子,吃个药还嫌苦,真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顽皮的声音,分明就是商君卓。
白修治喃喃地唤道,“君卓……”
“还行,起码还知道我是谁。”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看着挺聪明的,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怎么能行呢?”
虽然语带埋怨,但更多的则是关心。
白修治翘起嘴角,高兴得笑了起来。
“这个蠢蛋!”商君卓不客气地骂道,“人家在教训你,你还只顾着笑,真是个天下第一大笨蛋!”
一边说,一边端起旁边的水杯,扶着白修治起身,喂了些水给他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对方是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女生,手里提着保温桶,见到衣衫破烂的商君卓坐在床边,第一反应就是进来了个小偷,张嘴就要大叫,“你……你是什么人?”声音尖锐,都有些变调了。
商君卓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时候白修治的宿舍里会来人,她分明是算准了上课的时间才翻墙进来的……
商君卓一时间也有些发蒙,“我……我是白修治的朋友。”
“朋友?”来人皱了皱眉,“你是他哪门子朋友,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他提起过你?”
她的眼神里满是嫌弃与怀疑,似乎已经认定商君卓说得是谎话了。
商君卓顿时来了脾气,“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呀?难道他交了什么朋友,认识了什么人,都会像你一一报备不成?”
提着保温桶来探病的人正是孙怡,她听说白修治生病之后十分担心,所以宁可逃课也要来看一看。这次年后去苏州游玩,听说白修治会去之后,她也硬着头皮跟着去了,为了不显得尴尬,她还拉上了耿文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路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白修治的身边靠,可对方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气得孙怡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她也想过放弃,自己又不是没人要,何必这样上赶子去追求他?
可每次看到白修治不疾不徐地表明态度,举手投足间的世家风范,她便始终下不定决心。更不用说白修治天生的好样貌,皮肤白皙,比女人还要细腻,尤其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让人看一眼就会沉沦,再也无法自拔。
放弃……孙怡不甘心。
尤其是见识到了白修治的家世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更阔绰发达之后,她就更不愿意放手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身份
在前往苏州的途中,白修治便提到过他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去拜访亲戚。大家听说他在苏州当地还有熟人,一个个争着抢着问是什么人,有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这样他们这群穷学生也能省一笔钱。
白修治在众人的再三追问之下,只好平静地回答说是当地的董家。最开始众人还没往苏州织造的董家上想,等知道白修治口中的这个董家便是富庶苏州的董家时,大家都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甚至有人觉得白修治是在和大家开玩笑。
并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似乎是怕白修治自己尴尬,大家很快就嘻嘻哈哈地将话题岔了过去。其实也不怪众人会这样想,实在是白修治平时表现得太过低调平凡了……他和大家同出同入,一个锅碗里吃饭,半点儿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脾气也没有。虽说一年四季穿的衣裳比旁人新了一些,料子也高级了一些,但大学里不少人都是这样,即便家里省吃俭用,也希望孩子在外面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被人高看一眼,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家里人都会应时应晌地给孩子送来新衣,这也没什么稀奇。
大家都觉得白修治也一定是这样的人。可当他们住进苏州的驿馆,他写了名帖拜托伙计送去董家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伙计常年在驿馆中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最是势利眼,本来被派去跑腿就不大高兴,斜着眼睛看着白修治,“大爷说得是哪个董家?我们苏州少说也有百十来个董家,我要是一家一家的给你跑,跑到年底也未必能找得到。我的腿是不值钱的,跑断也是活该,可耽误了大爷的事儿,那不是我的罪过了吗?”
说话阴阳怪气的,一看就是嫌白修治不懂规矩,没有给打赏的跑腿钱。
白修治平静地道,“就是青石巷的董家,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一听青石巷董家五个字,店伙计的脸色都变了,他上上下下将白修治打量了一通,“大爷要找青石巷董家?不知道您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白修治微笑着道,“远房亲戚。”
店伙计把他们这群人扫了个遍,眼神怀疑地问道,“大爷别是拿笑话糊弄我玩吧?董家在苏州可不一般,我要是得罪了他们家,死一万次都不够死的。”
白修治道,“这是我写的信,你只要交给董家门房里的人就行了。”
伙计犹豫再三,这才慢吞吞地去送了信。
站在一旁的同窗则是一脸惊恐。
“浚缮,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是董家的亲戚啊?董家,苏州织造的那个董家?”孟繁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什么?广增,连你也不知道吗?你可和浚缮同室而眠几年了!这小子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为人最是尖酸的范至简冷笑着道,“怕不是故意的吧”?白大公子出身贵族名门,今天能和董家扯上关系,明儿说不定就能和上海白家扯上关系了。这么藏着掖着的,是不是怕我们求着你什么?白公子只管放心,我们就算是讨饭,也要不到你的门口,何必这么藏头缩尾的,一点儿正人君子的风范也没有。”
话是这样说,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羡慕与嫉妒。
耿直的耿文佳更是直接道,“范同学,谁会整天把自己家里有几门亲戚都挂在嘴边上说?这本就是人家的家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这番话说得真是没意思极了。”
范至简脸不红气不喘地道,“瞧瞧,到底是有身份的公子哥招人追捧,我才说了一句,就有人跳出来为他鸣不平了。耿同学,我劝你还是睁大了眼睛看到结果再说。谁知道是什么亲戚,说不定远得八竿子也打不着,人家董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呢?”
说得好像耿文佳是因为白修治的身份才为他打抱不平似的。
耿文佳气得满脸通红,“你……”
范至简见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得意地哼了一声。
耿文佳还要再说,一旁的孙怡却拉了拉她的一宿,小声道,“算了,和他这种人较什么真儿。全都是嘴皮子的功夫,一点儿真本事也没有。”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驿馆的大堂本身便不大,大家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耿文佳更是道,“可不是嘛,谁让范家没有董家这样的亲戚呢?”
这一次倒把范至简气了个够呛,指着耿文佳道,“你……你……”
接连说了几个‘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丢下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耿文佳哼了一声,“软弱无能的男人都是这么说。”
大家虽然分了房间,一时却没人回房休息,大家都守在大堂里,想看看伙计会带回什么消息来。其中有期待的,有看好戏的,也有等着看白修治丢丑的……
伙计去了很久,天快黑时才领着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进了驿馆,门外更是车马喧嚣,不知来了多少辆马车。
伙计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一见白修治的面扑通就跪了下去,“小人眼拙,没认出大爷的身份,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千错万错都是小人这张贱嘴的错。”
他忽然摆出这么一副阵势,倒把众人看得一愣。
白修治更是一把拉起了他,温和地笑着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把,辛苦你了!”
伙计失去了往日的机灵,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敢当!”
跟着伙计进来的一行人都穿着锦衫,为首的一人肥肥胖胖,笑起来一团和气的模样。他轻轻推开挡在白修治面前的伙计,恭敬地冲白修治行了一礼,“治少爷,我是董老夫人手底下的管事,姓桂,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桂管事吧。”
白修治虽然和董家打的交道比较少,但自从大姨母去世之后,唐老夫人心疼董玉泺的处境,时不时就要派严管事去董家看一看,所以唐家对董家的情况也算了解。董老夫人手底下有两个管事最得她的信任,一个姓周,另一个姓桂,两个人都跟着她从苦难的日子一步步熬到了今天。
不过这两个人的年纪应该都在董老夫人之上,看眼前这人的岁数,应该是桂管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子承父业,也在董老夫人面前当起了差。
白修治虽然不清楚,但苏州当地的人却是明白了。这位桂管事如今管着董老夫人手底下的事情,在董家的地位非比寻常,董家四位大爷见了他也都要客客气气的,不敢得罪半点儿。董老夫人对他更是信任十足,把重要的大事全权交给了他负责。今天能让他出面来见白修治,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同时也证明了白修治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是没什么关系的远房亲戚。
店伙计怕白修治不知道桂管事的身份,特意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白修治客气地冲对方还了礼,叫了声桂管事。
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再配合他出色的样貌,桂管事也不禁暗暗点头。
第五百五十二章 招待
白修治身边的一群同窗虽然不认得桂管事,但见到店伙计前后表现差距如此之大,一个个都反应过来,目瞪口呆望着白修治。
桂管事笑道,“听闻治少爷到了苏州,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因为家中的事情太多因而绊住了手脚一时走不开,特意命小人请治少爷过府一叙。今年夏天玉泺小姐到杭州探亲,独独没有见到您,回到家里来一直闷闷不乐,刚听说你到了的消息,整个人美滋滋的,已经在家里给您安排酒宴了。”
白修治自己也没想到董家人会如此地看重自己,但眼神里的意外一闪而过,他平静而淡定地说道,“多谢老夫人和玉泺表姐的一番美意,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次来并不是独行,还有这么多的同窗一起,我怎么能撇下他们一个人独去呢?”
桂管事笑道,“这有什么,请治少爷的同窗一起去就是了,既然到了苏州来,便都是董家的贵客,哪有怠慢的道理?何况这家驿馆已经开了几十年,虽然宽敞但许多东西都老旧了,老夫人怕治少爷住得不习惯,已经另外安排了地方,治少爷这就收拾了东西带着朋友跟我过去吧,门外连马车都预备好了。”
考虑得甚是周到。
这一下不只是白修治,连孟繁生等人也都无比震惊。
孙怡更大瞠目结舌地看着白修治,眼神中的光彩像是正午的太阳,热烈得可以融化掉一切。
白修治转头看了孟繁生等人一眼,有些踌躇地道,“我们刚刚住进来,这个时候走似乎有些麻烦,何况……”
话还没有说完,桂管事便笑着道,“治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若是这样见外,只怕玉泺小姐也要不高兴的,到时候我们怎么担待得起?治少爷只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底下跑腿的人吧,有什么话到了家里,您亲口跟玉泺小姐说也是一样的。”
一边说一边冲身后跟着清一色打扮得董家下人使眼色,这些人个个耳聪目明,立刻便精明地走上前来,帮着孟繁生等人拿行李。
因为只是游玩,所以白修治这一行人都只是带了些平日的换洗衣服,几个下人一人一个,没一会儿就搬空了。
孟繁生几人挣也不是抢也不是,都是一脸尴尬地看着白修治,等着他做决断。
白修治还有些犹豫,桂管事已经走上前来,拥着他往门外走,“玉泺小姐在家里怕是要等急了,虽说小姐好说话,但要是真惹急了,我们也不好当差,咱们赶紧过去,你们表姐弟也好说说话。玉泺小姐常常念叨着您呢,要不是老夫人担心不安全,她早就一个人跑去南京看你了。”
没等白修治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大门,桂管事将他扶上马车,白修治站在车辕上,有些发怔地回过头来,只见孟繁生几人也被请了出来,一个个正一脸懵逼地望着自己。
白修治叹了口气,“你们也上马车吧,我们先去吃顿饭,然后再商量其他的事。”
大家也都觉得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好分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青石巷的董家。
孙怡至今还记得踏进董家大门时的场景。
福禄寿喜财的影壁,后面是碧绿的草植花卉,碧瓦红墙,一路上的假山亭楼,回廊水榭,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董家的下人清一色的衣着打扮,每个人走起路来都轻手轻脚的,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做派。孙怡的家境也算中等,自小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十分受宠,她自认为条件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跟眼前的董家一笔,自己就好比那鱼目一般,怎么能和珍珠挣辉?
她不禁自惭形秽,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当天在董家吃饭的时候,虽然一桌子的丰盛美食,让人食指大动,但白修治却并没有与众人一起,而是被请到了别处去。来往上菜服侍的下人极尽周到,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面上写满了恭敬,反倒把他们这群人弄得手足无措,一顿饭吃下来寂静无声,甚至连平日里吃饭最爱吧唧嘴的范至简也安分了不少。
等吃过了饭,又有人来请他们去花厅喝茶。
孙怡的父亲喜欢品茶,她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分辨一些。那茶香刚一入鼻,她便浑身一颤,居然是极品的老君眉。等喝上一口后,她更是浑身战栗。就这个品相的老君眉,一两茶叶就够寻常人家过半年的了,可董家却拿它来招呼客人……
再环视花厅内的布置,孙怡忽然对白修治的身份好奇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大家一边安静地喝着茶,一边等待了白修治的归来。期间董家下人进来添了几次茶,又送来了不少瓜果蜜饯,大家碍于面子,谁也没好意思伸手,故作矜持地坐在椅子上,可生硬的姿势却暴露了每个人心底的不安。
快到傍晚时白修治才在一位少女的陪同下走了回来,那少女容光似雪,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做派,让人不敢直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如众星捧月一般。平日里尖酸刻薄天不怕地不怕的范至简也低下了头,整个人像是一只被雨淋湿了的落汤鸡,散发着浓浓的不甘,却又不得不认命。
那少女便是白修治的表姐董玉泺,她举止大方地向大家问了好,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大门,还再三邀请白修治到家里来做客。
等他们回到董家新安排的酒店,一个个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富丽堂皇,处处透着雍容气派,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踏足到了皇宫。孟繁生更是不安地拉了拉白修治的衣袖,“浚缮……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白修治道,“住在这里的确方便了一些,又是我表姐的一番心意,我实在不好拒绝,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们偷偷溜回到之前的驿馆去算了。”
那句到了嘴边的‘好’,孟繁生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耿文佳道,“为什么要走?我倒觉得这里挺好,我前半生从未住过这样的好地方,后半生大概也没这个机会,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借借修治的光,好好的醉生梦死一次,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人共鸣,大家不约而同地道,“正是正是,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非后悔死的。”
“浚缮,这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先前那家驿馆我已经考察过了,屋子里一股发霉的味道,地板走起来咯吱咯吱作响,而且到处都是灰尘,虽然是老字号,但属实是不怎么样。”
“一分钱一分货,那家的房费划算一些,肯定不能和这里相比。我猜在这里住一晚,肯定不会太便宜吧?”
第五百五十三章 偷汉
说话间已有伙计快步跑过来迎接,“是白少爷一行人吧?楼上请,房间都给您们收拾出来了,间间都是安静干净的,还熏了香。因为不知道几位爷和小姐喜欢什么香,所以都点了最上等的紫檀香,若是客人闻不惯就请告诉小人,立刻就给您换。”
众人犹豫着看白修治的脸色。
白修治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上去吧,累了一路,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儿休息,明儿我们还要四处转转呢。”
他率先跟着小二往楼上走,有了他做领头羊,大家自然而然地放轻了脚步跟了上去。
范至简见店铺内安静得没有其他声音,调侃着说道,“都说店大欺客,你们看看,这么偌大个店面,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样做生意能赚到钱吗?”
走在前面的店伙计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这位爷可能不知道,小店已经给董家包下来了,这几天就招待您几位,其他人都不接待了。”
“什么?”这一下差点儿惊掉了孟繁生的下巴,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在苏州的那几天,董家时不时地就要派人来问候送东西,白修治也很少与他们一起用饭,都是被接去了董家,就算是从苏州坐船离开时,董家那位小姐虽然没有露面,却派人来送了不少的东西,其中管布料就足足有两大箱。耿文佳甚至开起了白修治的玩笑,“修治,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开个布行不是更有前景?”
大家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但孙怡却能敏锐地觉察到苏州一行,所有人都对白修治有了新的认识,虽然谈不上另眼相看,但对他却更加的客气了。
就连以怼人为乐的范至简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白修治,似乎并不想正面和他杠上。
孙怡看白修治的目光也更加热情了,她决定听从耿文佳的建议,不在乎别人议论什么,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相信凭自己的样貌和家世,不能赢得白修治的倾心。
所以一听说白修治的身子不舒服,她什么也没想得逃了课,特意去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饭馆买了一桶鸡汤回来,可谁成想推开了房门,里面居然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而且还举止亲密地站在白修治的病床边。
孙怡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商君卓可不是那种会看别人脸色的人,她独来独往惯了,做什么事儿都喜欢依着自己的脾气和想法,眼见着孙怡一副怀疑的模样,她索性转过头来,伸手往白修治的脸上拍了拍,“喂!你好点儿了没有?”
孙怡看着更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正生着病呢,你别动手动脚的!”眼见着言语商君卓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她快步走过去,准备推开商君卓,“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
商君卓可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别看她身材单薄瘦小,却比一般男子还有力气。孙怡这一推,非但没有推动商君卓,反而把自己推的一个踉跄,保温桶里的鸡汤洒了一半。
孙怡心疼得不得了,“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是野蛮人吗?”
没等商君卓开口,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商君卓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你是谁?鬼鬼祟祟地溜进别人的房间居心何在?”上下将商君卓一打量,眼神里便带了几分鄙夷,“看你这身打扮,该不会是个贼吧?”
商君卓最讨厌别人小瞧自己,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对呀,我就是来偷东西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孙怡道,“你偷了什么?赶紧交还出来,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喊去呗!”商君卓轻蔑地白了她一眼,“我是来偷汉子的,怎么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又没碍着你的事儿,你有什么可咋呼的?”
孙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你说什么?”
商君卓往前迈了一步,凑到她的脸前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我是来偷汉子的,你有意见吗?”
孙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脸色红润的白修治,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了,“你……你……”她指着商君卓,胸口起伏不定,气的话都说不全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自爱?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不要脸!”
商君卓‘切’了一声,“脸是我自己的,要不要和你有什么关系?操心不怕烂肺子,管好你自己得了。”她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嘻嘻地道,“还是说……你也对床上这位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才看我不顺眼的?”
被说破了心事的孙怡尴尬的无地自容,可偏偏嘴上功夫又不是商君卓的对手,只能狠狠瞪着她以示自己的不满。
商君卓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病人的情况她也看到了,也是该离开了,毕竟她手里边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商君卓再次来到病床前,弯下腰轻声对白修治道,“你好好养病吧,我要走了。”
起身正准备离开,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商君卓诧异地低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的人居然是虚弱的白修治。
白修治喃喃地道,“君卓……君卓……”
烧得迷迷糊糊的,居然还会叫人的名字。
商君卓有些想笑,她故意板着脸问道,“怎么了?”
白修治仍旧不断重复着念叨她的名字。
商君卓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命,可以躺在床上过日子,我身上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呢,我先走了,等你好了再来找你玩。”
说着不顾白修治的挽留,挣脱了他的手,像阵风一样离开了房间。
一旁的孙怡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为什么白修治会亲热地叫她‘君卓’?
孙怡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原本她以为白修治只是性子清高孤傲了一些,对谁都客客气气,却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是绅士的表现,并不代表着疏远。
直到刚刚的画面刺入她的眼睛,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白修治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同窗,是可以一起谈天说地,但不会涉及到任何情感的人……她被隔绝在心房之外,所以也永远得不到他的柔情。
孙怡的眼泪滚落而下。
她望着自己手中的保温桶,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悲催的笑话。
自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却比不过一个粗鲁野蛮举止毫无优雅可言的女人……
那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孙怡失魂落魄的出了门,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鸡汤淋在了衣服上,可她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不甘
等耿文佳上完课回到宿舍来的时候,就见孙怡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地抽泣着。耿文佳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前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孙怡缓缓抬起头,眼睛肿得就像两个桃子一般。
她抽泣着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这一下连耿文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怡一边抹眼泪一边可怜兮兮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耿文佳一脸为难,“这……”
她很想开口劝孙怡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白修治虽好,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孙怡又不比别人差,何必总是作践自己呢?
可她也知道,孙怡现在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怪就怪白修治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那样笔直修长的身段,那样俊逸无双的脸庞,初见时便让人惊为天人,相处的过程中更会被他的好脾气所打动,这样优秀的男子,试问哪个年轻女子会不喜欢呢?
耿文佳承认,自己也曾偷偷喜欢过白修治,不过她的喜欢转瞬即逝,很快便将那份刚刚萌生的爱慕压在了心底。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耿文佳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但同样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无论从家世还是外貌,她和白修治都不是良配,既然这样,又何必执着让自己受伤呢?她离家出走来到南京求学,为的就是掌握自己的人生,给自己一个前景宽阔的未来,情爱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而已,没有了白修治,她还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才是。
所以她调整了自己的心绪,把白修治只当做生命中一个很美好的过客,在日常的相处中两个人进退适宜,既可以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也可以推杯换盏共庆佳节。渐渐地,耿文佳发现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不会再为白修治看自己的一个眼神而呼吸变快,也不会为白修治的某一句话而心潮澎湃。
她这一刻才有所领悟,世上漂亮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但不一定都要抱在怀里。有时候远远地观望,反而会发现特别的美。
不过这些话,却并不适合孙怡。
尤其是在领会到白修治的真实身份之后,孙怡就更不可能半途而废了……人各有志,耿文佳并不觉得孙怡追逐名利有什么不好,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呢?
人就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
只是……白修治并不是橱窗里的一样东西。
她蹙了蹙眉,有些担心地说道,“阿怡,既然修治已经心有所属,我看你还是收收心思钻研学业吧,最近你成绩下降得很厉害,全是因为分心的缘故,再这样下去,你背井离乡得到南京来求学,还有什么意义呢?”
孙怡茫然地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耿文佳不想在这种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劝和也不是,劝分也不是,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而且孙怡又是个不好答对的小姐脾气,这会儿不论她说什么,将来都会落埋怨。
耿文佳道,“这是你的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我怎么能给你出谋划策呢?不过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要看缘分的。你我都不是墨守成规的女性,所以才能打破一切阻碍走到今天,想必你比我更明白你情我愿的道理。你有情他有意,这样在一起才有意思,只有你一个人喜欢,那叫做单相思,是没办法长远的。”
孙怡听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委屈地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他就是看不上我?文佳,你不知道,刚刚来探望他的那个女生,邋里邋遢的不说,就像个野蛮人一样,举止毫无教养可言,跟修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或许那个女生不够好,但白修治喜欢呀,这不就够了吗?
耿文佳叹了口气,“阿怡,你是个聪明人,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件事儿你要自己想清楚,我是不敢该你乱出主意的。”
孙怡微微一愣,心里有一丝不悦。
自己这么难受,可耿文佳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枉费平日里自己对她那么照顾,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孙怡掏出帕子抹着眼泪,脑筋却飞快地想着对策。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弃白修治,更何况一切都是那女人自己胡咧咧出来的,白修治可没有承认,谁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说不定是因为嫉妒自己,所以故意拿话刺激自己呢?
孙怡想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文佳,你说广增和修治同住在一个房间,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
耿文佳抬起头,“你要找他去打听?”
孙怡坚定地点了点头,但眼神却显得十分犹豫,“你陪我一起去!”
耿文佳并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但孙怡的眼神热烈,她实在没办法出口拒绝。何况她离家出走,日常的学费和花用全靠母亲偷偷接济,但因为四川离南京相距甚远,时常有照应不周的时候,多亏了孙怡几次三番的帮忙,否则她指不定什么样呢。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耿文佳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两个人趁着孟繁生回宿舍的路上将他截住了。
孟繁生听清楚了两人的来意之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你们两个也真有趣,叫我广增,却叫他修治,这是何意?”
耿文佳不耐烦地催促道,“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人家问你的话不说,却竟说些没用的,难怪先生也常常说你是个难缠的人。”
孟繁生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猜阿怡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君卓……”
他刚说到这里,孙怡便立刻点起了头,“没错,我听修治就是这样叫她的。”
“她呀……”孟繁生的笑容更热情了,“从咱们学校后门出去一直向北走,有个金鱼胡同你们听说过吗?”
孙怡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耿文佳却好像从谁那里听说过一嘴,“好像那里有很多家造纸坊,对吧?”
孟繁生道,“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早就没有了,现在住的都是一些贫苦人。君卓便住在那里,她父亲在教会工作,是个有些学问的人,只是有些木讷,脑筋偶尔转不过弯来。教会早年间在洋人的资助下开办了一所小学,后来洋人觉得没什么意思拍拍屁股走人了,小学便丢给了君卓的父亲管理。君卓的父亲教书还成,哪懂得其他的事情?小学又没了资助,老师们跑得干干净净,现在就只剩下君卓的父亲一人苦苦支撑了。小学收得都是附近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要学费,只要愿意读书就可以来。君卓的父亲非但赚不来钱,还把自己的一点儿养老积蓄都搭进去了,君卓还要时不时地过去帮忙。”
第五百五十五章 小学
耿文佳听着来了兴致,“那所小学在哪里?离我们这儿远吗?”
孙怡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耿文佳道,“现在这样的世道,难得还有这样古道热肠一心做学问的人,我真是敬佩,也想出一点儿力。”
孙怡哼了一声,“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有什么钱去帮别人?”
耿文佳被她说得脸一红,“帮忙也不一定要出钱才行,我人虽然是穷了些,但可以出力,去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还是可以的吧?你放心,上次从你这里借来周转的钱我也会赶紧还的。”
孙怡见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耿文佳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我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嘛!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避人的,我们现在千辛万苦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南京来,不就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吗?大家图的就是将来,吃点儿苦算什么?”
孟繁生向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得好!”
被冷落在一旁的孙怡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低着头,冷冷地问道,“你们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碰上呢?”
孟繁生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孙怡嘴里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孟繁生笑着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有次我和浚缮去买书,结果半路上了钱被人给顺走了,浚缮拉着我去追,半路上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手脚非常地利落,而且对地形很熟悉,没两下就帮我抢回了钱。这人就是君卓,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得知她父亲的义举之后,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和浚缮也会去学校里帮忙,有时候负责上课,有时候负责劈柴,反正学校里有什么活都干。”
孙怡听着就更不高兴了,“好生生的女儿家去帮人追坏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耿文佳了没功夫理会她,此刻正热情地打听道,“你们什么时候还去,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也想去出份力!哎呀,难怪前段日子每到休息的时候你们两个就不见了踪影,当时大家还好奇你们两个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原来是去做了义工,有这种助人为乐的好事,也该分享出来才对呀。”
“还说什么逍遥快活,每次去都要把我们累个半死。”孟繁生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学校里几十个孩子,却只有商先生一位老师,要做的工作真是多到数不胜数,有一次为了劈柴,我把自己的腰都给闪着了,好几天都不敢走路,疼得我龇牙咧嘴的。你要是能去,那自然是最好的,我们年前最后一次过去的时候,发现教室门口的厚棉被很多地方都破烂了,可惜我和浚缮都不会针线,下次你去的时候记着帮忙缝一缝。”
“没问题!”耿文佳爽快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在家的时候,家里人为了我能找个好婆家,还特意给我聘了一位刺绣师傅,我跟着她学了两三年,别的不敢说,缝缝补补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就一言为定了。”孟繁生笑着道,“有些孩子的书包和衣服也都坏了,家里人忙着生计没工夫管他们,孩子的棉袄都漏棉絮了,就一并麻烦耿绣娘吧。”
“包在我的身上。”耿文佳道,“不过刚刚听你说,门上为什么要挂棉被?进进出出得多麻烦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孟繁生解释道,“挂棉被是为了防寒,否则冷气直接过门而入,教室内是坐不了人的。大人们还能忍,但小孩子怎么办呀?”
耿文佳问道,“为什么不生炉子?”
孟繁生道,“生炉子点媒是要花钱的,学校里连日常的开销都负担不起,去哪倒腾卖煤的钱?虽然也有好心人偶尔接济,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不了什么问题。所以闲着没课的时候,君卓便会领着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去山上捡柴回来烧,不过那些树枝一燃而尽,根本就不禁烧,辛辛苦苦捡个两三天,可能都不够烧半个时辰的。上次去的时候,浚缮见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冻得坐不住凳子,花钱买了半车煤,好歹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了。”
耿文佳感慨地道,“和这些孩子相比,我们能在温暖的教室上读书学习,畅谈理想抱负,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孙怡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心里说不出的反感,眼见着他们唠唠叨叨个没完,便不客气地出声打断道,“你们小心被骗了,这样欺世盗名之辈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们父女俩安的什么心眼?我就不相信有人会不图名不图利的献爱心,那不成了傻子吗?”
耿文佳很不喜欢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想也没想得回怼道,“这是什么话?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甘愿奉献自己的人默默付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有希望。阿怡,你可千万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样诋毁别人,实在是不好,我劝你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孙怡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满脸愧疚地道,“我……是我说错了话,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孙怡对白修治的感情,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孟繁生为此还三番四次的试探过白修治的口风,可惜白修治对此兴致缺缺,问什么都不肯回答,要是追问得久了,他便会淡淡地回一句,“人生还长,我暂时没想过这些问题,何况我和孙怡的脾气也未必合适,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孟繁生还能讲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孙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孟繁生也觉得可惜。不过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父母都没办法左右,更何况是一个同窗好友呢?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耿文佳约定了下次去小学的时间,便借口要回去照顾白修治而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耿文佳道,“我们也回去吧。”
孙怡却不肯走,怔怔地盯着地面出神。
耿文佳劝道,“虽说春天已经来了,但倒春寒也是极厉害的,你小心步了修治的后尘,也生一场大病。”
孙怡掉下泪来,“病死了才好呢。”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白修治。
耿文佳可不想陪她在外面吹冷风,拉着她回了宿舍。
等白修治康复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他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商君卓。孟繁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才好一点儿,能不能不要折腾了?要是被君卓看到了,她肯定要教训你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康复
白修治道,“我身体早好了,总这样躺在床上四肢都要退化了。好久没有君卓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我实在有些担心。”
难得的休息日,孟繁生窝在床上看书。外面的天有些阴,空气中透着几分凉意,孟繁生不想动,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觉得十分的温暖,他笑着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生病的这些日子可是我照顾得你,如今病好了,不想着请我好好吃一顿答谢一番,满脑子想的都是君卓,可见是个见色忘义,全无兄弟义气的人。”
白修治一边穿外套一边道,“你的人情我自然领的,想去哪里吃饭,只管告诉我就是了,和我还客气什么。”
孟繁生从书中抬起头来,“不愧是富家公子,说起话来财大气粗,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白修治眼神一暗,摇了摇头,“我算什么富家公子,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听着怪让人难受的,要是被君卓知道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呢。”
孟繁生听后,干脆把书合上,饶有兴趣地说道,“你为什么如此在乎君卓的看法,说真的,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对人家姑娘动了别的心思吧?”
白修治白皙的俊颜上浮现一抹不自在的红,他尴尬的别过脸去,故意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倒没什么,可君卓毕竟是个女儿家,要是传出闲话去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咱们不都是一样的出力帮忙吗?怎么单单说起我来了。”
孟繁生撇了撇嘴,“我并没有你去得那么勤,何况大多情况下都是被你拉去的。说起乐善好施,我就是骑着汗血宝马也未必追得上你,你又何必自谦呢?”
白修治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好事是一起做的,你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做什么?”
孟繁生笑道,“我这是明哲保身,不愿意凑在你的身边做电灯泡。明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又何必跟着瞎掺和?每次站在你和君卓身边,听着你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谈天说地,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恨不得缩到地缝里才好。”
白修治无奈地道,“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什么时候成多余的了?难得天气好,你也起来运动运动,陪我一起去找君卓去,说不定她那边又积攒了什么活,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孟繁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外面的天气好?
明明是中午,却阴得像是傍晚一般,看样子很快便有一场大雨将至。更何况他从来不觉得商君卓需要别人帮忙?虽然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他看商君卓瘦瘦小小的单薄模样,主动提出帮她搬运一口给学生们做午饭用的大黑锅,结果他折腾了几个回合,始终没力气搬起来,正在他准备叫来白修治一起帮忙的时候,就见被他赶到一旁捆柴火的商君卓挽起了衣袖,走到面前二话不说地抬起了铁锅,脚步轻快地钻进了厨房。
孟繁生的下巴都要惊掉地了。
等商君卓一脸平静地走出来时,他还愣在当地,表情甚至都没有变。
商君卓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孟繁生回过神来,自那之后对商君卓便有了新的认识。后来听说她在渡头跟男人挤在一起搬运货物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震惊和意外,反而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孟繁生摇了摇头,“你找君卓去说话,我跟着掺和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躲在被窝里看书吧。”
白修治道,“真的不去?我还准备晚上请你吃一顿好的呢!”
孟繁生有些心动,“吃什么?”
白修治道,“我记得前些天听你嚷嚷着要吃四川菜,找一家川菜馆子,我来做东,让你开怀畅饮,如何?”
孟繁生听后顿时食指大动,再也躺不住了,连忙趿拉着鞋下了地,“那敢情好呀!对了,之前文佳听说了小学的事情后,也很想过去出力帮忙,不如也叫上她?反正你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也不差她一张嘴了。文佳本身就是四川人,要说去吃川菜,她肯定乐得坐不住凳子。”
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系着纽扣。
白修治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场就同意了。
孟繁生穿好了衣服,两个人出门去找耿文佳。
耿文佳正在宿舍里洗衣服,听说白修治和孟繁生来找自己,她有些纳闷地放下了手中的活。闷闷不乐斜靠在床边的孙怡也跟着站了起来,诧异地问道,“这个时候了,他们两个找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耿文佳抹干了手,快步走了出去。
在大门的外面,白修治和孟繁生不知谈到了什么,两个人表情十分的轻松愉悦。耿文佳快步跑了过去,“我是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让您二位找上门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保证不会推辞。”
孟繁生说明了来意,耿文佳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好呀好呀,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我这就回去换件衣服,咱们马上就出发,劳烦你们稍等我一会儿。”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话,扭头就冲进了大门。
孟繁生无语失笑,“文佳这个脾气,肯定和君卓聊得来,两个人虽是女儿身,但却比一般的男子还要豪爽干脆呢。”
本以为耿文佳这样的利落人很快便能出来,但却等了好一会儿,孟繁生的脚都要站酸了,仍旧还是不见耿文佳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孟繁生伸长了脖子,不耐烦地道,“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的,谁要是拖个一时半会的,她早就催起来了,今天自己反而马失前蹄了。”
正说着,耿文佳心急火燎得赶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紧不慢的孙怡。
孟繁生一下子就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孙大小姐出门,除了梳洗打扮之外,连穿什么衣服都要再三斟酌,难怪会耽误这么多功夫。不过她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去?
孟繁生百思不得其解。
孙怡落落大方地站在白修治的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们要去教会的小学帮忙?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也想去出一份力,不知道行不行?”
孟繁生看着一脸尴尬的耿文佳,猜到她肯定是知道消息后硬赖着要来,耿文佳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白修治。
白修治面色如常,坦荡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乐意帮忙是好事,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孙怡心里美滋滋的,“感谢就算了,也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
第五百五十七章 帮忙
耿文佳心里想着,若不是白修治也会在场,只怕孙大小姐就没这份心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歉意的对白修治和孟繁生解释道,“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正赶上我在洗衣服,我想着衣服都泡在了水盆里,等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就赶紧都洗了出来,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孟繁生暗暗点头,觉得耿文佳不愧是个难得清醒的聪明人。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漂亮极了,明眼人都知道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孙怡,但她却自然而然地将事情揽在了自己头上,不但化解了尴尬,也把事情说清楚了。
白修治道,“没关系,来得及,我们这就走吧。”
耿文佳点了点头,“好!”一路上紧紧跟在白修治和孟繁生的身边,向他们询问着小学的情况,诸如有多少学生,都是从哪里招上来的,学校都教什么课程,什么时辰上课,什么时候放学……问得非常细致入微,一看就是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反观孙怡,一直站在白修治身边,柔声细语地关心道,“你的身体真的好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冷,你为什么不多穿两件衣裳?起码要带个围巾保暖,不然受寒了嗓子不舒服怎么办?你是不是没有围巾呀,要不我送给你一条吧……”
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
白修治一边回答着耿文佳的问话,一边还应付她,一时间便有些顾此失彼,答非所问了。
偏偏孙怡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耿文佳不解风情,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去打听什么小学,就不能闭嘴安静一会儿,让自己有机会和白修治说说话吗?
她心里不痛快,脸上便表现了出来,表情比天气还要阴沉,似乎随时都要滴下雨来。
耿文佳可没心思去理会她的心情,一路上询问着小学的情况,四个人很快便来了目的地。小学坐落在一所教堂的后身,和宏伟高大的教堂相比,这所小学一点儿都不起眼,如果不是从院内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正常人很有可能就从这里路过了。
耿文佳佩服地道,“你们两个居然还能找到这里,真是太了不起了。”
孙怡却有些嫌弃地捂住了口鼻。
离小学不远处便有一个臭水沟,腥臊恶臭堆满了垃圾,苍蝇漫天乱飞。孙怡皱了皱眉,“这什么地方啊?怎么能待人?”
耿文佳轻轻掐了她一把,笑着打着圆场,“现在世道乱糟糟的,能有个地方安心读书就不容易了,还能挑环境吗?”
白修治就像没听到似的,推开学校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读书声从一间房内传了出来,院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虽然环境恶劣,但院子内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捡拾来的柴火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马在墙根处。
耿文佳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清扫得真是干净,我都有点儿不知道该站在哪里了。”
她第一次来,自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来过多次的白修治却没功夫四下打量,他先是看了看堆柴火的角落,与孟繁生小声道,“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呢,应该是君卓最近去山上捡来的。”又去看了看煤仓,“怎么还剩了这么多?肯定是商先生心疼舍不得用,一直留到了现在。”
孟繁生则跑去厨房看了看,“没什么新鲜蔬菜,只有几个萝卜,水缸的水也见底了,我去打两桶水回来。”
白修治点了点头,转身便把耿文佳叫了过来,“文佳,我给你拿钱,辛苦你走一趟,去买些蔬菜和大米回来,最好能买一些肉。”
耿文佳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白修治拿出些钱交给她,耿文佳很是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收下了,“说是来出力帮忙的,结果还用你的钱……”
同窗几年,大家都清楚耿文佳的情况。
白修治道,“千万别这么想,我们尽的是心意,和钱有什么关系?对了,你还要买一些针线回来,你看看那挡门的棉被……”
耿文佳不是扭捏之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满是补丁的棉被上又多了几道口子,她立刻道,“好,我这就去。”说着便要离开,走之前还忍不住问道,“阿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孙怡想也没想的摇头拒绝了,“我不去!”
耿文佳知道她要留下来待在白修治的身边,也不好多说,只能快步离开了。
白修治没有片刻停歇,他脱掉自己的外套,从角落里搬来了一张梯子,熟练地爬到了房顶上修整瓦片。孙怡自然是上不去的,只能站在院子中央踮着脚看着白修治仔细地检查瓦片。她气闷非常,觉得白修治很有可能就是故意的!
自己难道就这么令他讨厌,片刻都不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吗?
孙怡的眼圈都被气红了。
好在孟繁生很快提着水桶走了回来,见孙怡气鼓鼓地盯着白修治,他摇头叹息了一声,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他出来提醒白修治,“你身子才好,千万要小心些,可不要摔下来。”
屋外几个人说话,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屋内上课的人。一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出来,一脸的不悦。他穿着补丁的长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得没睡醒似的。
孙怡嫌弃地看了一眼,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同样邋里邋遢的身影,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一点儿不错,这人便是商君卓的父亲商先生,别看他不修边幅,但学问却属实不错,每每和白修治、孟繁生两人议论起实事和典故,从来都是侃侃而谈,自信又洒脱,把白修治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头发半白,看着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样,但真实年纪也不过四十岁多一点儿而已,只是因为操心太多,所以未老先衰,看着有些苍老罢了。
被打扰的商先生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冲着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孟繁生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商先生这才关上了门。
“神气什么?”对这对父女毫无好感地孙怡嗤之以鼻。
白修治检查完了瓦片,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孟繁生上前扶住他,小声问道,“怎么样?”
“有些瓦片已经不行了,得赶紧换上新的才行,不然拖到了下雨的时候肯定是要遭殃。”白修治没有丝毫停歇,把梯子归放到原位后,立刻又和孟繁生打水去了。
被冷落在原地的孙怡不但插不上话,也跟不上两个人的动作,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央,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这个白修治……实在太轻贱别人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失望
没想到老天也和她作对,刚站了片刻,居然下起了雨来。孙怡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钻进了那间脏兮兮的破厨房。
屋内黑漆漆的,孙怡缩着肩膀躲在门口,唯恐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外面的雨声渐大,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更多的则是委屈。
可这会儿眼泪却怎么都掉不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怡心中一喜,高兴地叫道,“修治,是你来了吗?”
厨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耿文佳笑着道,“什么修治,是我!”
原来是先前出去买菜的耿文佳提着两兜子菜赶了回来。
孙怡不免大失所望,低着头没有搭腔。
耿文佳见她失落地挡在大门口,一点儿也没有帮自己忙的意思,已经有些吃力的她连忙叫道,“快让一让,我要拎不动了。”
孙怡这才不情不愿的让到了一边。
耿文佳把蔬菜放到一旁的桌案上,无奈地道,“修治和广增两个人去了哪里?这个时辰已经没什么新鲜的蔬菜了,不过也算凑巧,眼看着天阴了下来,不少菜农着急回家,蔬菜都便宜出售,我捡了不少便宜。”
孙怡撇撇嘴,脸色不悦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请来的老妈子,难道还要从早到晚地盯着他们的行踪不成?脚长在自己身上,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得着吗?我又是人家的什么人?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别人又怎么会放在心里?”
耿文佳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猜不到谁又惹到了她,最后说出这么一大车话。
女人在气头上的时候都是不理智的,耿文佳不想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干脆什么也不说,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起厨房来。孙怡清高地站在一旁,嫌弃地道,“脏兮兮的,你伸什么手?这时候又没有别人在场,你表现给谁看?”
耿文佳很不喜欢听她这样说话,“我跟你不一样,我来这里本身就是为了帮忙的,自然要出一份力。”
何况她和孙怡不同,过去在家里的时候就什么都要帮着干,手脚不但麻利,而且干什么都像那么回事,很受家里长辈得喜欢。孙怡却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嫌弃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一身的大小姐脾气,白修治看不上她也是有道理的。
眼见着耿文佳像模像样的干着活,孙怡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望向门外的雨势。
又过了一会儿,孙怡的腿都要站酸了,一想到自己眼巴巴地跟过来,结果白修治却跟孟繁生两个人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孙怡的心情就更不好了。她一脸不耐烦地道,“坐没个坐的地方,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
耿文佳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专心地低头干活,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孙怡见耿文佳没有接话,不悦地道,“哎呀,你别干了,陪我说说话呀,我一个人正烦闷呢,你也不开解开解。”
耿文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心结又不是我系的,我能开解什么?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冷静,自己把事情想清楚,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孙怡不解地问道,“你说修治到底是什么意思?若真是不待见我,倒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总这样躲着我算怎么回事?难道我是钟无艳或是厉鬼吗?哪就这么吓人了?”
可白修治这样婉转礼貌地拒绝,不是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吗?
非要人家把拒绝的话当面说出来吗?
那以后两个人还怎么做同学呀?
白修治大概也是怕尴尬,所以才这样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孙怡吧。偏偏孙怡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就像一只花孔雀,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绕着自己,谁都不可以例外,包括白修治。
耿文佳一想这些情情爱爱就觉得头疼,二十年之后,等他们这些人步入中年时期,再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只怕一个个都会觉得可笑。
“要不……”她踌躇着帮孙怡出主意,“要不你直接去问问?总这么藏着掖着的,万一修治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我才不要!”孙怡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我一个矜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去向他袒露心声?”
“行吧。”耿文佳无奈地摇头,“你要是愿意耗,就这么等下去好了。”
她不想再多费口舌,一门心思的开始干活,不再理会孙怡的唠唠叨叨。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又传出一阵脚步声。孙怡脸色一喜,完全看不出先前的不耐烦和嫌弃,兴奋地叫道,“一定是修治回来了?”说着便迎了出去,紧接着便传来她疑惑的声音,“咦,怎么是你?”
耿文佳停住动作,正准备出去看看,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差点儿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两人各自退后了一步,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彼此。
对面的女生虽然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头上还斜戴着一顶破毡帽,但英姿飒爽,看上去容光焕发,虽然皮肤微黑粗糙,但人却显得非常有精神,尤其是一双黑似点星的眸子,散发着明亮的光泽。
女生上下打量了耿文佳一眼,见她挽着衣袖,一手的水渍,而一旁的厨房灶台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她‘哎哟’一声,高兴地冲耿文佳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真是难为你了,这灶台可有日子没收拾过了,我一天风风火火也腾不出个空来,没想到今天遇到个好心人。”
耿文佳被这样的热情感动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却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感觉,她立刻笑着道,“举手之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女生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客气地冲她伸了过来,“你是白修治的同学吧?你好,我叫商君卓,这里教书的是人正是我父亲,我偶尔也会过来帮忙。”
耿文佳与她握了握手,“你好,我姓耿,名叫文佳。”
“真是个好名字,也好记。”商君卓道,“我以后就叫你文佳好了。”
耿文佳没想到她这样的自来熟,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讨厌,而是点头道,“那我叫你君卓。”
“好呀,修治和繁生都这样叫我。”商君卓笑眯眯地道,“对了,你也有字吗?你说都有好听的名字了,还起什么表字?叫起来稀里糊涂的,我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耿文佳笑道,“那是先生为他们取的,我一个女孩子取什么字?”
商君卓一针见血地道,“取个表字也要分男女?看来你们先生的骨子里还是个老古板呀!”
“我也时常这么说!”耿文佳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笑得别提都开心了。
站在门口的孙怡脸都要黑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锦鸡
她从来没想过耿文佳是这么个缺心眼的二货。
第一次和人见面就掏心掏肺的,被人卖了只怕还要帮人数钱呢。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不悦地出声提醒道,“文佳,你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做什么?”
一边说,还不忘狠狠地白了耿文佳一眼。
耿文佳却没走心地道,“人和人都是从陌生慢慢相处起来的,谁和谁是打一开始就是认识的?”
孙怡气得肺子都要炸了。
这人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吗?
商君卓却自顾着走到了桌案前,解开衣扣从怀里取出两个五彩斑斓的锦鸡丢在了桌子上,接着便到水缸前,二话不说地取过水瓢舀起水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孙怡看得瞪大了眼睛。
居然喝生水,这人是野人不成?
耿文佳也道,“这是生水,喝多了会闹肚子的,要不你等一等,我烧开了水给你喝?”
商君卓大咧咧地用衣袖擦了擦嘴,笑着道,“你满屋子找找看,要是能找到烧水的壶就算你厉害,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烧什么热水啊?何况正是最渴的时候,等水烧好了,那个厉害劲儿早就过去了。我自小就是喝生水的,早就习惯了,肠胃就像钢筋打铁的一般,从来都没有闹过毛病。”
“野蛮人!”孙怡小声嘀咕了一句。
被冒犯的商君卓却没有和她一般见识,而是向耿文佳问道,“修治和繁生呢?”
“谁知道?”耿文佳道,“打发我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两人就不见了,许是被雨隔在外面了吧。”
商君卓了然地点了点头。
耿文佳又问道,“你怎么一见面就猜到我是修治的同学?”
“这有什么难的。”商君卓得意地道,“我会未卜先知的本事,掐指一算就猜到了呗。”
耿文佳道,“那你应该去天桥底下算命,才不枉费自己的好本事。”
商君卓笑道,“你这人还真是有趣,没想到修治的同学里还有这么好玩的人,哎呀,他怎么不早点儿介绍给我认识呢?我跟你说,修治生病的时候我偷偷翻墙跑到你们学校里看了他一眼,结果遇到了一个黑面煞星……”她一边说,一边往孙怡站立的方向努了努嘴,“所以一见面我就猜到了。”
原来是这样!
孙怡大声叫道,“你说谁是黑面煞星?”
商君卓耸了耸肩膀,做着鬼脸道,“谁接话我就说谁呗?我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是你,你干嘛接这个话茬?”
气得孙怡满脸通红,偏偏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恨恨地转过身去不理人。
耿文佳觉得这样的孙怡实在太小家子气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话找话地指着案板上的锦鸡问道,“这是什么?”
“锦鸡呀!”商君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连这个都不认识呀?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呢,每天只知道吟诗作对,把脑子都读傻了,连些生活里常见的东西都不知道,以后出了校门要怎么过日子呀?”
耿文佳道,“锦鸡我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好奇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门前的孙怡冷笑着道,“鬼鬼祟祟的藏在衣服里,八成是偷来的吧。”
“土鳖!”商君卓毫不客气地回呛了她一句,“你去偷个锦鸡来给我瞧瞧?看看那羽毛,一打眼就知道是野生的。”
孙怡有生以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土鳖’呢,她先是一愣,随后就气得火冒三丈,正准备回击两句,就见商君卓已经兴奋地拉着耿文佳跑到了桌案前,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自己是如何抓到锦鸡的,“说来也真是巧,我前些日子去山上捡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有四枚蛋,我仔细辨认了一下,看蛋的个头大小应该是锦鸡的……”
耿文佳一脸崇拜地道,“你这么厉害,居然单凭蛋卵就能分出是什么鸟类产下的!”
“这有什么,我自小就在山里横冲直撞,什么都见识过了,你见得多了,自然也什么都明白了。”商君卓道,“我琢磨着既然有蛋,肯定会有公鸡和母鸡回来孵卵,我就在周围用细铁丝设置了一个灵巧的小机关,主要锦鸡钻进来,只会越勒越紧最终窒息而亡,肯定是逃不了的。我在鸟窝附近做了个记号,第二天找过去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这两只可怜的笨鸡。不过那四枚蛋却都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蛇给叼走了。”
“什么?”耿文佳不可置信地问道,“山上还有蛇?”
“多着呢。”商君卓毫不在意地道,“都是些草蛇,没有毒性的,冬眠了一个冬天,这会儿正聚堆往出爬呢。对了,你吃过蛇肉没有?细细腻腻的,可比鱼肉好吃多了。”
耿文佳只觉得反胃,“蛇肉?那怎么吃呀?”
“哈哈!”商君卓大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蛇肉非常得好吃,我和繁生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你不知道吧,繁生是广东人,对吃蛇很有一套的。他们那边的人都会把蛇做成蛇肉羹,一边吃肉一边喝汤,简直不要太美味呀!”
“天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耿文佳一脸受教的模样。
孙怡冷眼旁观,不住地腹诽着:“锦鸡筑巢生蛋,却遭遇了无妄之灾,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啊?”却没想过自己自小到大吃的牲畜家禽却也不少。“连蛇肉都敢吃,再往下是不是就要吃人肉了?”
只可惜根本没人理他,商君卓和耿文佳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非常投缘。
商君卓大咧咧地道,“你一会儿帮我烧一锅热水,我把这两只鸡收拾出来,明儿中午炖了,给孩子们补身体用。”
“好啊!”耿文佳道,“我也可以帮忙,咱们先把鸡毛都摘干净了,这些漂亮的羽毛可以做掸子,留着掸灰尘用。”
商君卓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好,你看我们这里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尘,还真需要两个掸子。不过我不会做,你会吗?”
耿文佳道,“当然会,就是做掸子很费时间,一时半会做不完,我以后隔三差五就过来帮你收拾收拾学校,顺便把掸子做出来。”
“那敢情好。”商君卓高兴地道,“你来之前让修治给我送个信,我过来陪你。”
两个人俨然一副好朋友的模样,把孙怡看得眼睛都热了。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道,“文佳,我累了,你陪我回学校吧。”
“啊?”耿文佳道,“我这边还没收拾完呢。”
孙怡道,“这里乱糟糟的,得收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天有些晚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咱们赶紧走吧。”
“可外面还下着雨……”耿文佳有些踌躇,孙怡气愤地道,“既然这样,那我先走好了。”说着也不等她回话,一个人扭头冲进了雨里。
耿文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第五百六十章 相投
商君卓看着孙怡跑进雨里的背影,又看看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耿文佳,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不跟出去瞧瞧吗?”
在她的印象中,这些年轻学生们仗着自己有些才华,根本就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而且经常抱成了团行动,看上去非常地团结,内里有没有勾心斗角的琐碎事,那就不好说了。
耿文佳却淡定地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她心情不好,正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就算我追上去也没什么用,说不定只会让她更心烦。”
商君卓笑了笑,“没想到你脑筋还挺清醒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做事盲目又冲动,真对我的脾气,我觉得咱们两个一定能相处得来。”
耿文佳道,“真的吗?我对你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个白修治也真是的,有这么好的朋友居然也不介绍给我认识,好事还要偷偷摸摸地做,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提起白修治,商君卓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轻松,不过她不想提及这些,而是望着外面的大雨道,“这场雨可着实不小,让她一个人跑出去真的可以吗?可别出什么事儿呀!”
耿文佳自然担心孙怡,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跟在孙怡的身后做一个唯命是从的小丫鬟,学校的生活很快就会结束,她们也终将走向各自的未来。
耿文佳道,“她不是小孩子了,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既然她什么都明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就算结出了什么事儿,她也应该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商君卓点了点头,“有道理!别看你瘦瘦小小的,没想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我父亲肯定喜欢你,回头你们两个多交流交流!”
耿文佳是四川人,个子不高,显得人很瘦小。
她笑着道,“真的吗?那我真是荣幸之至,可要想好怎么说才行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白修治和孟繁生顶着雨跑了回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狼狈地孙怡,被雨水浇得瑟瑟发抖。
商君卓瞥了她一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是冲白修治问道,“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把人一个姑娘仍在这里,真是一点儿风度也没有。”
白修治道,“房上的瓦片已经不行了,我刚和孟繁生出去找了一圈,跟几个泥瓦匠打听了一下价钱……”
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君卓给拦住了,“你是有钱花不完是不是?找什么泥瓦匠,回头天晴的时候我就动手修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找人吗?”
白修治一脸疑惑,“你会修?”
被小瞧的商君卓哼了一声,“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耿文佳有些不解地看向孙怡,走过去说道,“头发都浇湿了,小心着凉,要不要找毛巾擦一擦?”
不领情的孙怡想都没想得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冷。”
耿文佳见她这样不识抬举,也有些生气,索性不搭理她了。倒是孟繁生,好奇地向耿文佳打听道,“外头还下着雨,你怎么让孙怡一个人出去找我们了?她第一次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
什么?
耿文佳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孙怡还有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明明是她自己发大小姐脾气要走,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出门去找白修治和孟繁生了?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两人,她便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
耿文佳深深地看了孙怡一眼,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被看得不自在地孙怡故意侧过了身,有意避开了与耿文佳对视。
而一边的白修治正感兴趣的和商君卓说着话,“你这些天一直在往山里去吗?”
“对呀!”商君卓道,“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但能捡柴,顺便还能挖点儿野菜什么的。对了,你快来看!”拉着白修治的手走到桌案边,显摆地拿起锦鸡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没?我打赌你都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
白修治道,“这不是锦鸡吗?”
商君卓一愣,十分意外地问道,“咦?你居然认得?你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会认识这种东西?”
白修治道,“我算什么大少爷,你不要再拿这个开我的玩笑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外祖母过寿,舅姥爷家给她送过一笼子锦鸡,我还养过一阵子,不过这鸡娇气得很,没几天就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这是野鸡,在家里很难养活的。”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凑在一起,可把不远处的孙怡看得眼睛都红了。她很想凑过去插几句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担心会惹得白修治不高兴……
孙怡就这样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下着雨,外面的很多活便没法干,大家只能在不大的厨房里收拾起来。孙怡当着白修治的面,自然不好再拿乔,也装模作样地拿着扫把扫起地来。只是每次当她有意无意地凑到白修治的跟前儿时,要不就是白修治刚好走开,要不就是被商君卓出声叫走。
孙怡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在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呢!
她干脆把扫把往旁边一丢,跑去门口盯着外面的大雨出神,什么活也不肯干了。
大家也没有往心里去,四个人忙得热火朝天,没一会儿工夫就把两只锦鸡褪了毛,收拾得干干净净,商君卓提议道,“要不你们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我炖只鸡给你们补身体!”
没等白修治答应,孟繁生便抢着道,“改天吧,今天浚缮要做东请我们吃四川菜。你好容易得来两只锦鸡,还是留着给学生们享用吧!”
商君卓笑看了白修治一眼,“哟,既然有人请客,那自然是极好的。我也凑个数,行不行?”
白修治立刻道,“当然行,请都请不来呢。”
大家便商量着去哪家饭馆吃饭。
插不上嘴的孙怡只觉得无比委屈,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个多余的存在,恨不得立刻消失才好。可她却始终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大雨,整个人就像雨水中的一片枯叶,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商君卓起身在碗架上摸索着找蜡烛。白修治道,“你别忙了,我们又不怕黑。”
“我担心你们不习惯。”商君卓找了半天也没见到蜡烛的影子,“怎么回事儿,我明明记得这里还有小半截的。”
白修治抓着她的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安生坐着吧……”
黑暗中的商君卓脸一红,好在周围黑黢黢的,也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但她还是很不自在地将手飞快拉了回来,有些紧张地道,“知……知道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爱慕
雨下到夜里才总算停下来。小学早就放学了,有些孩子住得近,冒着雨跑回了家,有些则住得稍远,只能在黑暗的教室中等待着雨停。
眼见着雨终于不下了,他们便三三两两地跑出了大门。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孟繁生连忙道,“咱们也赶紧走吧,我早就饿得不行了。”
白修治去请商先生,结果预料之中的被拒绝了。商先生道,“你们小年轻得出去吃饭,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何况学校里还有一堆的事儿,我不但要批卷子,还要把明天的课也备出来,实在是没有工夫。”
白修治道,“那我让君卓给您打包一些菜回来。”
这一次商先生倒是没有拒绝,还主动点了一道夫妻肺片。白修治答应下来,一行人告别了商先生出了门。
耿文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打着帮忙的旗号过来,结果什么也没做,真是不好意思。我连针线都买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帮着补棉被呢。”
商君卓道,“这有什么的,下次来再过来不就得了,我这儿随时都欢迎你呢。”
跟在最后面的孙怡眼见着前面的四个人说说笑笑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自己,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大声道,“我有些累了,就不跟你们再折腾了,我要回学校了,你们自己去吃吧。”
前面的四个人总算停下了脚步,回头过来望着她。
孙怡被看得十分不舒服。
孟繁生道,“都这个时间了,你回去吃什么?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蹭浚缮一顿饭呢!何况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怎么和先生交代呀?等吃过了饭,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去不好吗?”
孙怡抬起头,看向了白修治,眼神中闪烁着犹豫不定,很明显是等着白修治开口挽留自己。
耿文佳也劝道,“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大家正好热闹热闹。”
孙怡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白修治。
商君卓抱着胳膊看着两个人,觉得眼前的情况十分有趣。她笑着道,“我有点儿冷,先去前面等你们了,快点儿跟上来,一会儿饭馆都关门打烊了。”
说着便一路小跑着向前冲去。
孙怡见自己等了这么久,白修治还是没有开口,心底已经凉成了一片。她咬了咬牙,二话不说地扭头就走。
白修治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开口。
孟繁生连忙推了推他,“浚缮,赶紧叫人呀!要是就让她这么走了,成个什么事儿呀?”
白修治始终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脸色平静得像是没有涟漪的死水。
直到孙怡消失在视线尽头,他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她走吧。”
孟繁生一怔,“喂!怎么能这样呢,孙怡毕竟是个女孩子呀……”
耿文佳也气白修治太过执拗,哪有这样办事儿的?
白修治却道,“这样也好,以后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同窗,聊得来我们便多走动一些,聊不来关系就止步于此。我这会儿叫住她,等于给了她希望,之后又该怎么办呢?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总是欲拒还迎的,这不是在害人吗?我不想这样,还不如干脆让她走。”不过他还是有些孙怡的安全,冷静地道,“文佳,你去前面找君卓先去饭馆里等着,我和广增远远地跟在孙怡的后面,看着她进校门再过去。”
耿文佳不得不承认白修治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明明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又何必给人希望呢?
这个时候断了孙怡的念想,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耿文佳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便跟上了商君卓的脚步。
白修治则由孟繁生陪着,两个人一路在暗中护送,直到亲眼看到孙怡平安回了学校之后,两人这才舒了口气,扭头去往饭馆与商君卓会合。
路上孟繁生感叹着道,“浚缮,你的心也太狠了。送上门的美女都可以拒绝,我都不知道该佩服你还是该骂你傻了。”
白修治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腔。
孟繁生又问道,“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心有所属,已经有了爱慕的人了?”
白修治仍旧没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的甜蜜与温馨。
孟繁生心中一动,“该不会是君卓吧?”
白修治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有这么明显吗?”
他这么说,就等于肯定答案。
孟繁生哀嚎一声,“我的天啊……”
白修治和商君卓……一个是天上的月,一个是地上的尘。一个是北国的冰绡,一个是南国的热浪……虽然他早就看出白修治对商君卓的感情不一般,但从当事人嘴里听到答案,孟繁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君卓……她对你也是一样的心思吗?”孟繁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还有还有,你家里人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商家的条件有目共睹,谁会愿意和这样一个亲家结亲呢?更何况商君卓的性子更是像个假小子一般,普通的家庭谁能招架得住?
白修治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想得那么长远,我只是……最近总是想到她,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得也全是她。”
孟繁生怔怔地看着他,“你小子……真是……”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白修治笑道,“这件事儿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这我自然清楚。”孟繁生摇头叹息道,“你说说你,校里校外对你有意思的人数不胜数,你怎么就看上了君卓呢?以你这面团子一样的性格,要是和君卓真的成了好事,这辈子还不被她吃得死死的?估计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夫妻间吵架你都未必是君卓的对手。哎,你这不是给自己找苦吃吗?”
白修治道,“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幸福,为什么要吵架?好容易得来的姻缘,珍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动手呢?”
孟繁生道,“你以为说都像你似的生活在云端啊,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磕磕碰碰的地方多了去了,总要有个红脸的时候吧?”
“我就不会。”白修治正儿巴经地回答道,“有什么可红脸的,她说得对我也就听着,她说得不对我就笑笑作罢。”
“阿弥陀佛!”孟繁生双手合十地道,“施主,您这是悟了!我等凡夫俗子不能和您相提并论,只能望而生畏了!”
两个人说着话,总算来到了川菜馆子的门前。
第五百六十二章 请客
现如今这样的世道,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因此还有闲钱能来下馆子的人并不多。本来就不大的店内空空荡荡,只有正中间位置的桌边坐着商君卓和耿文佳,两个人说得火热,第一次见面也不知哪儿来得这么多话。
白修治和孟繁生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听到声音的商君卓侧过脸来,“回来了?你的同学平安到校了吗?”
白修治点了点头,“我们看到她进了大门才过来的。”
商君卓哦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而是指着对面的两张凳子道,“赶紧坐下来点菜吧,等了这么久,文佳肯定已经饿了。”
白修治叫来的店伙计,请孟繁生点菜。孟繁生怎么好意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出这个头。商君卓很是看不上他这副磨磨唧唧的做派,把店伙计叫到身边,毫不客气地点了四个菜,只不过商先生要吃得夫妻肺片却是没有。店伙计歉意地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店里不备那么多的菜,要是没有客人上门,最后都得我们自己吃,换了谁家也吃不起,所以每日就只进几样菜备着用,还请几位客人千万不要见怪。”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商君卓耸着肩膀道,“这是他没有口福,我们能怎么办?”她做主点了三道菜,转头拉着耿文佳道,“你是正儿巴经的四川人,快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耿文佳也不是扭捏之人,见状便不好意思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她向店伙计点了一道麻婆豆腐。
店伙计道,“豆腐是有的,而且还是我们家老板的拿手菜,客人请等着,饭菜马上就来。”
孟繁生嫌弃地道,“文佳,你下手是不是也太软了些?今天是浚缮做东,你还不狠狠地灾他一通?豆腐有什么好吃的,什么时候吃不行?”
耿文佳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麻婆豆腐做得正不正宗,可是最能看出川菜师父地不地道的重要标志,那些正宗的川菜师父能把豆腐做出花来,我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几道菜品很快就端上了桌,耿文佳尝了尝豆腐,满意地称赞道,“不错,这里头的麻椒很有味道,你们也都来尝尝。”
店伙计在一旁听了,奉承地说道,“您得舌头可真灵,这麻椒是我们家老板特意从成都订购运来的,可不是以次充好的冒牌货。”
川菜鲜香麻辣,喜欢的人对它推崇至极,不喜欢的人则对它又爱又恨。商君卓显然是后者,她只吃了几口就被辣得受不了,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放下筷子在一边喝茶水。反倒是孟繁生和耿文佳两人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白修治关心地看着商君卓,“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要不我点一些主食给你吃?”
商君卓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今天在山上烤了土豆吃,根本就不怎么饿。”
耿文佳听了好奇地打听起怎么烤土豆。
商君卓闲来无事,便把自己如何生火,如何烤土豆缓缓说了。不止耿文佳听得专注,白修治也津津有味,看商君卓的眼神满是柔情。
耿文佳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后,心里突地闪过了一丝异样。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白修治,又看了看商君卓,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
难怪……
她终于明白白修治为什么对孙怡那样冷淡,又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小学里跑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耿文佳开始打量起商君卓来。
她很少这样近距离地欣赏一个女生。
怎么说呢……
商君卓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大美人,她性格太过直爽,甚至可以称之为大大咧咧,而且因为常年劳作,皮肤被晒得微黑,再加上不修边幅,整个人看上去比男人还要邋遢。但她乐观开朗,而且为人热情,即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会立刻就喜欢上她直率的性格,这或许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而且这样看来的话,白修治内敛安静,商君卓则外放大方;白修治细腻认真,商君卓不拘小节;白修治腼腆温吞,商君卓热情似火……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却又正好互补,以耿文佳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倒也相形益彰,看着非常得合适。
等吃过了饭,白修治叫来店伙计算账,耿文佳便道,“真让修治一个人请吗?要不我也出一份算了。”
孟繁生道,“这本就是他自愿的,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他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外可把我忙活坏了,难道不该犒劳我一下吗?你要是出一份的话,我碍于情面也要出一份,那我不是太亏了吗?”
耿文佳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恩不言谢?”
孟繁生笑着反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来而不往非礼里也?这是浚缮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耿文佳道,“你这个人呀,歪理一大堆,我是说不过你的。”
“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孟繁生得意地道,“说好了是来蹭饭的,你就不要再乱出什么主意了。”
白修治很快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黄油纸包递给了商君卓。
商君卓看着一愣,“这是什么?”
“是商先生要吃得夫妻肺片。”白修治淡定地回答道。
商君卓更诧异了,“店伙计不是说没有备料吗?”
白修治道,“我刚刚拿钱给他,让他们出去采购了一些。商先生累了一天,正好拿回去给他下酒。”
商君卓接了过来,却并没有道谢,“你就惯着他吧,再这样下去,早晚要成酒蒙子的。”
“不会的。”白修治道,“商先生是一个很知道进退的人,小酌而已,并不会贪杯的。”
“你怎么知道?”商君卓邪了他一眼,“回头被你惯出毛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修治却只知道傻笑,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耿文佳看在眼里,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
对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在自己的眼里都是最好的表情。这满目的柔情与宠爱,看得人又羡慕又向往。
耿文佳甚至觉得孙怡提早离开也是好的,要不然被她看到这样的一幕,心里还指不定要怎么难受呢。
四个人从饭馆里出来,商君卓便要和他们分手,“你们回学校去吧,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白修治立刻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下聘
商君卓毫不客气地道,“不用了,你送完我,我还要送你,这样送来送去的,这一夜也不用睡了。而且我安全得很,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反倒是你们,一看就是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学生,小心被坏人盯上了,赶紧走吧,路上也别耽搁,快点儿回学校才是正经!”
竟是一副长辈叮嘱晚辈的语气。
白修治自然不愿意答应,只是没等他开口,商君卓已经二话不说的扭头走了,而且脚步极快,转瞬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白修治看出她这是故意的,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孟繁生和冯文佳道,“我们回去吧。”
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里带着几分泥土的清香与芬芳,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白修治却像是有心事一般,只说了几句后便走了神。
孟繁生和耿文佳心知肚明,知道他肯定是在偷偷惦记商君卓。只是两人都清楚白修治的面子薄,谁都没有宣之于口,但看白修治的眼神却都满是笑意。
偏偏白修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商君卓。
而远在杭州的唐家,白蓉萱正高兴地迎接舅舅和唐学荛的归来。
此刻唐老夫人的屋内气氛热烈,大家聚在一起听唐崧舟讲述着此次徐州之行。
“路上非常的顺利,到了徐州之后,李家和张家就派了家中的管事在渡头迎接。张家人看在张太太的面子上,提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住处,是一间非常干净的驿馆,离张家和李家都不远,位置恰到好处。当天下午张老爷和张夫人便登门拜访,我和张老爷说了一会儿话,张夫人则去见了陈夫人。这一路上亏得有亲家太太帮忙分担,尽心照顾陈夫人,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唐崧舟说到这里,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怕母亲担心,连忙道,“不是不是,您别紧张。陈夫人有些晕船,但不是很严重。杭州到徐州毕竟有一段距离,就是不晕船的人坐这么久也会不舒服的,更何况陈夫人这种平时不怎么出远门,从没坐过船的人呢?陈家的人有些慌乱,幸好有张太太帮忙,才不至于弄得人仰马翻手忙脚乱的。我看芸娘那孩子也懂事了不少,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和之前那个唯唯诺诺遇到事儿只知道往母亲身后躲的样子天壤之别,令人刮目相看。”他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唐学茹,“你也要跟着学一学才行,和人家凑在一起别只知道玩,看一看别人身上的优点,取长补短才能有所进益,总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唐学茹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好端端地说着去徐州的事,怎么就扯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她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把头垂得低低的。
心疼孩子的黄氏连忙道,“后来怎么样了?陈夫人好了吗?”
唐崧舟对唐学茹的态度很不满意,正准备开口教训几句,看准了时机的唐学荛连忙道,“好在常年行船的人手里都有些一些偏方,他们用一种鱼的鱼鳔煮了一锅水,里面还加了些草药,陈夫人喝了一些便好多了,症状得以缓解,当天下午就跟没事人一样,拉着张太太的手说个不停。没见到陈夫人之前,常听外人说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而且为人刻薄不怎么好相处,可碰到张太太之后,也没看出她怎么刻薄,反而软语温存的,是个很好说话之人。可见外面的传言多半都是以讹传讹,根本就是不能听的。”
唐崧舟经他这么一岔,也就无暇再顾忌唐学茹,而是继续说道,“当天晚上李老爷便派了家中的管事过来,安排了酒楼给我们洗尘接风,李家族中的人也被请来了不少。看得出来李老爷在李家很有权威,说起话来说一不二,没一个人敢反驳。他对荛哥异常满意,一直让他坐在自己的右手边,李家人过来敬酒,也都被他拦了回去。”
唐学荛听到这里,脸色微红地垂下了头。
唐学茹见状凑过去笑道,“哎哟,你这个小女婿不错嘛,媳妇还没娶到,老丈人就把你礼为上宾啦!”
唐崧舟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
黄氏连忙道,“没大没小的,跟哥哥也胡乱开玩笑!我知道这些日子他不在家,你这是想他了,但不知道的人听了这样的话,只会觉得你不分长幼尊卑,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唐学茹是个惯会看人脸色的人,一看父亲的表情有些不悦,她立刻便缠着唐学荛的胳膊道,“哥哥,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每天就惦记你呢。掐着手指头算你到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唐学荛摸了摸她的头,“真的吗?算你有良心?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的买了礼物给你。”
唐学茹一听自己还有礼物,高兴地说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黄氏笑着问儿子,“难道就只有她有,我们就只能干看了?”
“怎么会呢?”唐学荛不好意思地道,“人人都有,我给祖母,母亲,姑姑和姐姐、姐夫,蓉萱和学茹都买了东西。还有李嬷嬷、崔妈妈……”
一个个数着名字。
李嬷嬷听了高兴地道,“还有我的?这一路颠簸辛苦的,荛少爷居然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了,还费心带什么东西?”
唐学荛挠了挠头,“我很少出远门,难得走一次,看到好东西就给你们买了几样。”
黄氏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他真是个大人了。她点头道,“李老爷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唐学荛脸瞬间就红了,“没……没说什么。”
熟悉他性格的人打眼看便知道他说谎了,不过李老爷爱惜女婿,说些什么秘密给他听倒也没什么,黄氏自然不会追问,而是问起了自家的两个弟弟是否有赶过去帮忙。
唐崧舟道,“阿广被家中的事情绊住了脚,实在是抽不开身。阿阔则带着媳妇过来了,他那个媳妇真是厉害,说话干脆利落,一点儿不拖泥带水。阿阔是个有福气的人,娶了个贤内助。我见她是个机敏之人,就干脆将下聘上的一些琐事全权交给了她,有弟妹帮我从中周旋分担,让我轻松了不少。”
唐老夫人听着忍不住笑道,“你啊,倒会因材施教,找了别人帮忙,自己躲起清闲来了。”
唐崧舟道,“李老爷没那么多说道,李家人又素来以他马首是瞻,下聘礼非常的顺利,李老爷还特意拉着我定了日子,成亲的日子就在后面的六月十八。”
黄氏惊喜地道,“哎呀,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血气
唐崧舟道,“可不是嘛,李老爷做事爽快干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酒桌上说到这件事儿,他便跟店老板借来了黄历翻了一通,然后就和我研究了这个日子。我原本还想回来和你们商量究一下的,但看李老爷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实在不想扫兴,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而且我也细细地看了一下,后年的六月十八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宜嫁娶,倒也适合办喜事。”
唐老夫人听说了日子之后,立刻便向李嬷嬷看去。而李嬷嬷不等人吩咐,早就已经将黄历找了出来。
唐老夫人翻了翻,看到后年六月十八这个日子的确不错,满意地点起了头,“别看李老爷粗枝大叶的,但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他这个做父亲的人怎么会随便定个日子呢?说不定这日子他早就留心过了,只不过刚好饭局上有个恰当的机会,他就顺便说了出来。”
黄氏道,“还真就有这个可能。”
大家高兴地说着六月十八这个好日子。
唐老夫人道,“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气温适宜不冷不热的,再早一些还有春寒,再晚一些怕就进入了梅雨季节。李老爷这个人真是不一般,以后荛哥要好好跟着岳父学一学,这是你父亲都没有的本事。大男人粗犷豪爽没什么,就怕大咧咧的没有一点儿心眼,那就不是仗义直爽,而是傻瓜了。你们看看李老爷,心思细腻无微不至,做事情思虑周祥面面俱到,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
唐崧舟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李老爷这个人的确不简单。李家在徐州当地的风评很好,一路上走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上前来打个招呼,甚至还有些卖菜的人询问李夫人的病情,可见平日和李老爷关系就是十分好的。李老爷和这些人说话,连谁家养了几只鸡,谁家的孙子要定亲这些琐碎小事也是张口就来,让人觉得特别的舒心。张太太这个媒做得真是太好了,回头要好好地向人家道个谢才行。”
大家说着话,唐学荛则红着脸完全插不进去嘴。唐氏温柔地冲着他笑,“后年荛哥也要成亲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她回到唐家来的时候,唐学荛还是个没有桌子高的小男孩呢。
唐学荛更不好意思了。
黄氏道,“这日子最不抗过了,眨眼的工夫就是一年,说是后年,却也是转瞬的工夫。有些东西该制备就要制备出来了,可不能拖得太久。这娶媳妇和嫁女儿是不一样的,一点儿都怠慢不得。”
唐氏知道她又要忙起来了,忍不住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明年再开始张罗就来得及。有些东西准备得太早了,万一到时候过了时,新媳妇不喜欢怎么办?”
黄氏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不是嘛!我记得早些年成亲的时候最时兴做罗汉床,床腿还要雕刻成莲花的造型。可近几年却见不到了,可见已经不受人喜欢了。”
徐州之行一路顺利,李老爷又对门亲事十分满意,如今两家已经正式成了儿女亲家,李老爷也算是唐学荛的准岳父了。这次从徐州离开时,李老爷还单独把他叫到书房里,给了他一些钱使。
唐学荛一脸莫名其妙。
李老爷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将来你总是要叫我一声爹的,既然如此,给你钱只管拿着,还扭捏什么?你把钱收好,我来告诉你这钱要用在什么地方。老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我这个小六虽然是个女娃娃,却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养大,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委屈,将来嫁到你们唐家去为你生儿育女,你也不可以让她伤心难过,要是给我知道你欺负了她,我立刻就雇了船杀到杭州,老大个耳刮子抽你!”
唐学荛连忙道,“不……不会的……”
“什么不会?”李老爷把眼睛瞪得老大,“你觉得我不敢去?”
“不……不是……”唐学荛急的话都说不全了,“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我是说……我是说我不会欺负她的……”
李老爷憋着笑,继续故意板着脸道,“还算你小子懂事。我现在来告诉你这钱要怎么使,你也是个半大小伙子了,男女之间的情事多半也知道一些了。我女儿性子骄傲,要是将来嫁过去你们两个相处不来,或是子嗣不多,要娶姨娘还是纳妾,都由你们两个商量着来,只要我女儿答应,我是没什么话说的。男人专情自然是好,但三妻四妾也属平常,我就算心疼女儿,可也不能把手伸到你们的被窝里乱管一通。但你要给我牢牢地记住,在我女儿嫁进唐家大门之前,你务必要给我管好自己的裤腰带,不要搞出通房或是相好的来,我女儿一进门就要给你擦屁股解决麻烦,那是肯定不行的。要是给我知道了……”
唐学荛连忙接口道,“您就杀到杭州来抽我……您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做的。”
李老爷看他的眼神就更加满意了,只是碍于女儿之前的叮嘱,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当着我的面,你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等出了李家的大门,天高海阔,谁知道你能不能管住下半身的这只小鸟,让它随便乱飞呀?我明白告诉你,你要是管不住它,老子一棒子就把它敲下来,看它还敢不敢乱扑腾?”
唐学荛吓得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不会做,就绝不会做的。”
李老爷道,“你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头脑一热有个需求也是正常。我自己也是男人,能够理解,所以这钱你仔细收起来,就是你父母也不要告诉。以后可以拿着去胭脂胡同走一走,只要不做得太过分,我们山高水远的自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学荛被这位满口‘豪言壮语’的准岳父吓了一大跳,感觉自己手里的银票就像烫手山芋一般,他二话不说地把一叠银票扔到了桌案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我不要这钱,我也不去什么胭脂胡同!”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非常的干脆。
李老爷故意逗他,“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你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现在还没有成亲,还不趁着好时候多风流快活?等我女儿嫁过去,你有了人看管,再想放肆就不容易了。”
唐学荛满面通红,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自己的岳父谈论这种话题。他口干舌燥,头昏脑涨,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太好了。
李老爷还要再说,书房屏风后面却忽然多出了一个声音,“哎呀,爹!你就别逗弄他这个老实人了,你可真是越来越为老不尊了……”
声音清脆好听,宛如黄莺鸟一般让人心头一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方刚
唐学荛情不自禁地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绝美的少女来,正是已经和他定了亲的李绮。
李绮表现得落落大方,走到李老爷的身边撒娇道,“您可真是的,干嘛这样为难人家啊?”
李老爷觉得自己挺无辜的,明明是女儿让他试探未来的姑爷,看看他的人品如何,谁成想到最后女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起了个好人,他倒弄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李老爷瞪了女儿一眼,“你……”
李绮连忙道,“我也知道您是心疼女儿,可也不能这样呀。”她看向桌子上的一叠银票,干脆拿到手里收了起来,“既然是您给的,我就替他收着了,以后还能买个胭脂水粉什么的。”
李老爷觉得自己完全中了女儿的计,“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搜刮我的东西了,这要是嫁出去,还不得把李家的好东西都搬到唐家去呀?”
李绮笑着道,“您已经给出来了,怎么好意思收回去呢?再说李家能有什么宝贝?再宝贝还能金贵过我?”
这倒是真的。
李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论口才我肯定是说过你的,不过你也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你是李家的宝贝,也是我和你母亲的掌上明珠,就算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也会想方设法地为你摘下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学荛是个温厚老实的好孩子,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没得到手里的都是最好的,谁知道你嫁过去之后,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要是将来在唐家过得不高兴,你就立刻收拾了东西回到李家来,只要有你爹妈在,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唐学荛听得冷汗都要下来。
李绮却道,“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李老爷又道,“不过你也不能仗着有父母撑腰就为所欲为,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不但要孝顺公婆,还要敬重丈夫,两个人互敬互爱才能走得长远,知道吗?”
李绮吐了吐舌,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而是缓缓走到了唐学荛的身前,“把你的手臂伸开。”
“什么?”唐学荛有点儿傻眼,完全没猜到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绮道,“我想给你做一件衣裳,正好趁你在的时候量一量尺寸,免得大了或是小了,到时候你穿着不合身。”
做衣裳啊……
唐学荛稍稍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抬头看向了李老爷。
李老爷觉得这孩子可真是个老实人,这个时候还知道看人脸色,不像那些心猿意马的人,这会儿只怕早就把嘴咧到后耳根了。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这样的人才是心里有数的人。
李老爷对唐学荛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之前的杭州之行简直太成功了。不但去了上海一趟让妻子多年的病症得以缓解,还给最令自己操心的小六找了一门好亲事,他简直要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拍巴掌了。
李老爷老怀欣慰地冲着额唐学荛点了点头。
唐学荛这才敢低着头张开了手臂,却紧张地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李绮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小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之外,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男生呢……
望着眼前唐学荛颀长的身影和宽阔的脊背,她也情难自禁得红了脸。
她一时间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愣在原地出神。
李老爷看出点儿门道来,笑着道,“量个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如今两家已经下聘定亲,你们两个就是未婚夫妻了。说句不吉利的话,就算是任何一方出了什么事儿,对方也不能退亲了。”
李绮听了父亲的话,这才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唐学荛的手臂上。
唐学荛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一颤,吓得李绮连忙回手来。
李老爷看着眼前这对小儿女紧张腼腆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向往,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夫人时得情景……
李绮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替唐学荛量了尺寸,又问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裳和料子?”
唐学荛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我……都行……你做什么……我就穿什么……”
李绮很是高兴地道,“不过我的手艺不太好,要是做出来得太不成样子,你可不要嫌弃。”
唐学荛道,“不会的……”
平日里他也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紧张得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老爷却看着女儿陷入了沉思。
他家这位六小姐,是六个女儿中最难答对的一个,自小就很有主意和骨气,办起事情来甚至不输于男子。李老爷时常感慨老天不成全人,小六要是投生成了一个儿子,何愁他们李家不能更进一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从女儿们一个个长大,开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李老爷就开始暗暗发愁。
上头的五个女儿虽然各有千秋,但也都还好,唯独这个小六……让李老爷常常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有时候女孩子长得太过出众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来求亲的人不少,但李老爷却没一个能看得上眼的,不论把小六嫁给了谁,好像都要委屈了她似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未到吧?
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谁能想到杭州一行,小六的姻缘就这么来了。而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六也没有拒绝,这让李老爷非常地意外。
人和人的相识相知,大概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吧?
于冥冥中遇到彼此,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开始人生的新旅程……李老爷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为女儿高兴。
唐学荛从李老爷书房离开的时候,李绮还压低声音对他道,“我很喜欢杭州的糕点,你回头给我送一些过来,好不好?”
软语温存,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和亲密的人交代一件小事般令人舒心自在。
唐学荛还能拒绝吗?自然满口答应,“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李绮抬起头,眼睛仿佛蕴含了春光一般明媚,“不论我要什么你都能满足我吗?”
唐学荛想了想,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我会尽力,但却不敢保证都能做到。”
李绮觉得这样坦诚地唐学荛很有意思,她故意追问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点头答应吗?”
唐学荛想了想,认真地道,“说出来却又做不到,那不就是骗人吗?我不想欺骗你,所以只能答应你我现在就能做到的事情。”
李绮有些意外,但看唐学荛的眼神却充满了神采。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嗯!”唐学荛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授课
满脑子想的都是李绮的唐学荛有些走神,长辈们的谈话便没怎么听。
下聘的事情结束,了去了唐老夫人和黄氏的心头一桩大事。唐老夫人提醒黄氏道,“下聘定了亲,李家就是我们正儿八经地亲家了,以后也要和张家一样,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才行。逢年过节准备节礼的时候,要记得给李家也备出一份来,就按张家的规格来就行。”
黄氏笑着道,“您放心,我会记在心上的。”
黄氏办事素来稳妥牢靠,唐老夫人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唐崧舟趁机和妹妹说起了话,“我原本还想着路上若是经过南京,就停一脚去看看治哥,没成想南京现如今正在警备状态,不允许船只靠岸,我们只好绕了过去,也没见成荛哥,只能另寻机会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南京现如今毕竟是政府所在的要地,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治哥又不是个惹事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唐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白蓉萱却觉得心中一沉。
她原本还期待舅舅此次徐州之行能够见到哥哥,看看他的情况……没想到终究还是没办法实现。
白蓉萱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离前世哥哥病逝的日子越来越近,白蓉萱总是十分地担心,很想亲眼见到哥哥,提醒他一声,甚至就待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这个令人揪心的八月十八中秋节。
唐老夫人担心女儿过分思念,刚养好的身子又要难受个不停,她笑着道,“南京既然警备,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当今政府的日子不好过,四处都不太平。好在还有一年治哥的学业就完成了,到时候就能见到面,也不用非急在这一时。前些日子他不是才写了平安信回来吗?”
唐氏道,“您放心,我倒不怎么担心他。他已经是大人了,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这话像是在安慰唐老夫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白蓉萱听得十分心疼。
她觉得还是要想办法见哥哥一面才能放心,就算自己不能赶去南京,也要让吴介看一眼才行。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为这件事苦恼,却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之计。
怪就怪南京实在太远了……
唐崧舟等人回来的第二天,黄氏便带着礼物亲自去了张家和陈家,向张太太与陈夫人道谢。张太太丝毫不见疲惫之色,非常热情地招待了黄氏,还道,“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娘家看看。要是我一个人出门的话,我们家老爷和自力都不放心,到时候拖家带口的反而更麻烦,还不如这样轻手利脚的出趟门呢。”
和张太太相比,张芸娘就累得不行,黄氏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躺着,一见到黄氏,非常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来准备下床。
黄氏一把按住她,“都不是外人,赶紧躺着,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哪受过舟车颠簸之苦?自小都被娇惯坏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张芸娘红着脸道,“没有,就是浑身没力气,也不想吃饭。”
黄氏道,“都是这样的。”又对张太太道,“我特意给芸娘带了些杏子,虽然有些酸,但开胃再好不过了,让她饭前少吃两颗,也能多吃两口饭。不过可不能多吃,老话说得好,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杏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少食为宜。”
张芸娘乖巧地答应了,向黄氏道谢。
黄氏道,“自家人,谢什么?”又让张芸娘赶紧躺下休息,等过几天请她到家里玩。
张芸娘十分高兴地答应了。这次去徐州的外婆家,她还给白蓉萱、唐学茹带了东西回来,正好送给她们。
张太太道,“你也太惯着她了。”
黄氏道,“我瞧着芸娘这次出门长进了不少,可见女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的。难怪崧舟对她赞不绝口,你是知道的,我们家那口子轻易是不夸人的。”
张太太与有荣焉,非常的开心,“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长进不长进的?我就盼望她的脾气能硬实些,将来也能少吃一些亏就行了。”
两个人叮嘱了张芸娘几句,携手出了门。
与她们一同来的唐学萍却多留了一会儿,关心地对小姑子道,“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说出来,千万别害羞忍着不说,到时候小毛病拖成了大毛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知道吗?”
张芸娘点了点头,“我知道。嫂子赶紧跟过去吧,不用担心我。”
这样贴心懂事的小姑子,谁会不喜欢呢?
唐学萍让她躺下来,又替她掖好了被角,这才去了前厅。
黄氏要走,张太太说什么都不答应,“都这个时候了,哪有不吃饭的道理?我让后灶预备饭菜,吃过了午饭再走。”
黄氏道,“好姐姐,我和你自然是不外道的,可是还有陈家没去呢,哪能留下来吃饭啊?等过两天我再来。”
张太太这才作罢,带着唐学萍将黄氏送出了门。
黄氏马不停蹄地去了陈家。
和张太太相比,陈夫人一路颠簸,显得憔悴了不少。黄氏自然是满口的感激话,陈夫人道,“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是我的身子太弱了。过去也不这样的,但自从生了这几个孩子之后,明显的精气神不如从前了。”
黄氏便道,“何止是你,咱们女人到了这个岁数都是这样的。我现在夜里时常睡不着,走路走到一半忽然就没力气了,心发慌,浑身都是汗。”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对陈夫人道,“本草堂有位姓孙的大夫擅长妇科,他配置的白金丹很是管用,回头你也请他给你号个脉,配一副来吃着。可别不当回事,要是不注意的话,人会衰老得很快。”
陈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惊奇地道,“真的?”
“那还有假,咱们女人要生儿育女,可比男人辛苦多了。”黄氏道,“你听我的话,回头赶紧抽出功夫来见一见孙大夫,怎么还挤不出这点儿时间出来。”
陈夫人道,“我知道了。”
黄氏又去陪着陈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陈老夫人留她午饭,黄氏借口家里还有事儿推辞了。陈老夫人也没有强留,让陈夫人送了客。
又过了两天,白蓉萱还没想到怎么去见哥哥的办法,倒是唐崧舟给她和唐学茹另请了一位女先生到家中授课。
女先生也姓黄,夫家姓于,外人都称她为于黄氏。娘家是山西晋中有名的书香世家,学问很好,只可惜夫家遇了大难,举家搬迁到杭州来投奔亲戚。于黄氏为了贴补家用,这才决定出来授课。唐崧舟早些时候曾拜托朋友帮忙留意,这人便推荐了于黄氏。
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都见了她,觉得她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本分老实,而且行为举止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对她都很满意,隔了两天就请她到家里来上课。
第五百六十七章 探望
白蓉萱和唐学茹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拘无束地闲了这么久,冷不丁地让她们坐到小书房里上课,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觉得房间窄小得令人压抑,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不过比起之前的沈娘子,这位于黄氏虽然话不太多,但学问却更胜一筹,而且相比于沈娘子的赵本宣读,于黄氏对不同事物都有不同的看法,更喜欢与白蓉萱、唐学茹两人交流心得。两个人觉得新奇有趣,对她充满了好感。
杭州的女先生不多,自从沈娘子出了事之后,不少人家的小姐都闲了下来,只能学一学女红,读书写字上的事情便落后了不少。如今突然来了于黄氏,大家口耳相传,她便把当初沈娘子的活接了下来。
白蓉萱每天都要和唐学茹一起上课,心思不能分得太多,除了远在南京的哥哥之外,其他的她已经完全顾不过来了。
倒是吴介在唐老夫人的授意下一直盯着长房那边的动静,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赶紧去向唐老夫人汇报,“罗秀春已经从宁波回来了,又住进了六条胡同里。不过相姨娘因为养胎的关系,被大老爷看得很紧,一直没机会出门,只能借口让身边的乳娘出去买东西,趁机和罗秀春见了一面。相氏的乳娘在六条胡同的房子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出门的时候脸上美滋滋的,显然是得到了好消息。回到长房的第二天,她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出了门。似乎是怕人跟踪,所以特意绕了一个大圈,找了个地方很偏僻的当铺当了些首饰。出来之后没有回长房,而是直接去了六条胡同,像是把钱交给了罗秀春。之后长房这边便没什么动静了,倒是罗秀春和那个鲁二媳妇又厮混了几次。”
唐老夫人听完向李嬷嬷看去,低声道,“拿东西出去典当,钱又交到了罗秀春的手里,看来这是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办啊。”
李嬷嬷顺口道,“怕是孩子的事儿吧?”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好事?”唐老夫人气愤地道,“这两个败类,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敢干,就不怕老天爷一个大雷劈死他们吗?”
李嬷嬷道,“都走到这一步了,这两人哪还有什么良知啊?您也太瞧得起他们了。”
唐老夫人对吴介吩咐道,“相氏这边最近起不了什么风浪,你务必要把罗秀春给我盯住了才行。”
吴介连忙答应了。
等吴介退出去之后,唐老夫人便和李嬷嬷商量道,“我和凤君虽然不待见相氏,但她现在毕竟怀了长房的孩子,我们两个总装睁眼瞎视而不见也于理不合,给外人传来传去的,只会对长房和二房的关系说三道四。前段时间还有个年可以做借口,如今年过完了,也没什么可忙的事了,你去把凤君请过来,我和她商量商量,看看什么时候去探望相姨娘比较好。”
李嬷嬷神色微动,“老夫人,您这是……”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别紧张,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对付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拆穿她的西洋镜。只不过也不能让相氏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也得吓唬吓唬她,让她也跟着不安生才行。”
李嬷嬷叹道,“哎,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为这种事情操心生气呢?长房的大老爷呀……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要是那头的太老爷和太夫人知道这件事儿,还不从坟坑里坐起来骂他糊涂呀?”
唐老夫人平静地道,“要不怎么老人们说,黄泉路上谁先走谁享福,眼睛一闭两腿一蹬,什么烦恼都没有,也不用再惦记后人如何行事了。我这不还活着呢吗?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长房那边乱成一团呢?不看崇舟还要看老嫂子的面子呢,她当年待我着实不错,我承了她的情,如今也是该报答一二了。”
李嬷嬷心疼地道,“您这位老嫂子呀,精明厉害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栽到了自己的儿子手里了。”
唐老夫人没有再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嬷嬷把黄氏请了过来。
黄氏听了婆婆的意思后,微微愣了一下。她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和相氏打交道,不过婆婆都发话了,何况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瞧瞧,只能硬着头皮道,“之前不是一直说相氏需要静养吗?我就没敢吱声,也怕打扰她。如今年都过完了,再不去就有些不合适了。既然这样,我们明天就过去吧,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我选几样给她带上。她现在是长房最金贵的人,只怕什么好东西都要可着她来,我们就算把家底搬空了,也未必能比得上,还不如只尽心意呢。”
唐老夫人自然没有意见,“也好。何况咱们家底薄,确实是没法和长房比的。”
黄氏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还没出门,唐学萍回到娘家来串门。听说祖母和母亲要去长房之后,她也自告奋勇地道,“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黄氏不愿意女儿去长房那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给相氏撑面子,“你就别去了,好生在家里待着,我和你祖母过去坐一会儿就回来。”
唐老夫人也道,“相姨娘这一胎的怀相不太好,这么久了还一直卧床休养,不适合太多人打扰,我和你母亲过去看看就行了,你留在家里帮着管家,让后灶把午饭预备出来,我们回来用饭。难得你回门,中午我们吃锅子好了。”
这就是不准备在长房待太久了。
唐学萍没有坚持,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和黄氏则由李嬷嬷与崔妈妈服侍着坐着马车去了长房。
来之前唐老夫人并没有让黄氏提前知会,长房门房的人见到从车上下来的唐老夫人和黄氏后,都有些诧异,也有那聪明机灵的人快步往院子里跑,去通知唐学莉了。
李嬷嬷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里清楚唐老夫人的打算。她就是想打相氏一个措手不及,看她一会儿要怎么面对唐老夫人。
好在唐学莉正在院子里安排事务,听说了消息之后也顾不得其他的,连忙提着裙子快步迎了出来。
大家在门口契阔了一番,听说了唐老夫人的来意之后,唐学莉连忙请她进门,一行人往相姨娘所住的院子走去。
得到消息的唐崇舟也赶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比前段时间整整胖了一圈,走起路来呼哧带喘,一头的大汗。
唐崇舟客气地对唐老夫人道,“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听着脸色微变。
这个大老爷的脑袋不会是木头做的吧?哪有这么说话的,好像不欢迎她们到来似的。
唐老夫人不客气地问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唐崇舟急忙道,“自然不是,请都请不来呢。”
唐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都没请过,怎么知道请不来?”
话里别有深意,听得众人皆是一愣。
唐崇舟也有些下不来台。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对唐学莉道,“这园子该收拾了,有些树木也得剪枝了,要不看着虽然茂盛,却一点儿章法美感也没有。”
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第五百六十八章 养胎
唐崧舟一脸的尴尬,唐老夫人却没有再看他,而是由唐学莉陪着去了相姨娘的住处。
这会儿相姨娘也得到了消息,正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的乳娘在床前服侍着。一见到唐老夫人进门,相姨娘挣扎要起身迎接,乳娘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唐老夫人忙道,“都是自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何况你现在还怀着身子,好好养着就行了。躺下吧,别折腾了。”
唐学莉忙吩咐人搬来了凳子,唐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坐了下来,眼神十分自然地落在了相姨娘的身上。
相氏本来皮肤就白,最近一直养在屋里晒不着太阳,而且吃好的喝好的,看上去气色极好,人也比之前丰腴了不少。
唐老夫人便关心地问了相姨娘的日常起居,相氏和乳娘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配合着把话圆了过去。相氏还怕唐老夫人多心,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一直提不起精神来,稍稍动一下都要吐个没完。原本年前还想过去给您请安磕个头的,就因为这不争气的身子也没有去成,还请老夫人千万不要怪罪才是。”
“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了。”唐老夫人淡淡地笑着道,“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话,还不得以为我是个规矩极重又不讲理的人?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只要心里记挂着,磕不磕那一个头有什么要紧的?更何况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捧在手心里养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折腾你呢?你只管放宽心,我就算心眼再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你动气。”
她虽然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话里却透漏出不满的味道。相氏听得心惊,急忙补救般地叫道,“老夫人千万别多心,我怎么敢有这个意思?也是我不会说话,让您会错了意……”
唐老夫人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道,“你瞧瞧,才让你放宽心,怎么又紧张起来了?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哎,你们长房上头也没个长辈,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要不你收拾收拾,干脆搬到我跟前儿去养胎好了,有我就近照顾着,也省得这样让人惦记。等生完了孩子坐完了月子再回来,也省得我惦记。”
相氏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搬去她的眼皮子底下养胎,那不是找死吗?
何况她肚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用不了两天就会原形毕露。
相氏张口就要拒绝,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的唐崇舟却高兴地道,“婶子您也知道,我母亲去世得早,家里实在没有个主事的老人,学莉虽然聪明但毕竟是个孩子,我又不懂这里头的事儿,有心出力都不知道力该往哪使!婶子要是愿意帮忙,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就是怕她不懂事,再给您添什么麻烦!”
相氏想要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这个唐崇舟就只会添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相氏想也没想地道,“是啊是啊!您也上了年纪,我怎么能去给您添乱呢?您不用担心,我在家里挺好的,有老爷时刻惦记着,还有乳娘贴身照顾,再过几天就能好起来了,到时候我再过去给您请安。”
唐老夫人也不过是句客气话,目的是吓唬吓唬相氏,真要把她弄到自己身边来,相氏还没怎么样,唐老夫人就会被膈应死了。不过能看到相氏这副惊慌失措口不择言的模样,唐老夫人还是非常得高兴。她故作镇定地道,“你说得也对,这人一旦熟悉了环境就不愿意挪地方,不然住着也不踏实。”
相氏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
唐崇舟却很意外,他本以为相氏会非常的乐意呢,毕竟她一直都很想和二房搞好关系,为此不知道拿自己的热脸贴了多少次冷屁股。可谁知相氏这次却一反常态,表现得如此激烈,说什么都不想去二房了。
唐崇舟一时有些想不通。
唐学莉也往相姨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相氏的乳娘做贼心虚,故意用身子往相氏的身前挡了挡,装作给相氏端水,“您说了这么多话,还是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头前儿不还嚷嚷着喉咙干嘛?”
相氏轻轻松了口气,接过水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唐崇舟无奈地道,“既然这样就不麻烦婶子了,等回头遇到什么事儿,我再去跟您商量。”
唐老夫人道,“能有什么事儿,相氏已经生过一次了,二胎都会很顺利的,何况还有祖宗保佑,肯定会母子平安的,你就放心吧。”
唐崇中喜欢听这样的话,高兴地道,“借婶子的吉言,希望这次相姨娘能给荣哥生个弟弟,兄弟俩也有个伴!”
相氏听着眼神一暗,与乳娘交换了一个视线。
乳娘冲她挤了挤眼,示意她稍安毋躁。
唐老夫人则道,“你这个人啊,总是这样的贪心,已经有了荣哥一个儿子还不够,总想着再要一个。只要孩子平安,儿女有什么要紧?你都到这个年纪了,有些事也要看开些才行。都是菩萨赐来的,好生养着就是了,以后自有你的福报。”
李嬷嬷站在唐老夫人的身后,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想:“只怕是福报还是闷雷还不好说,等将来有朝一日相姨娘的所作所为东窗事发,大老爷的打击该有多大?”
唐崇舟忙道,“婶子说得是,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话是这样说,但谁都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敷衍和不以为然。对一个骨子里便重男轻女的人来说,外人不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唐老夫人也没有揭他的短,而是向相氏的乳娘问起了她日常的生活。相氏的乳娘在唐老夫人的面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谨小慎微说一句想三句的一一答了。
唐老夫人道,“怀孕初期可是最要紧的时候,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夫?靠谱吗?为什么不去本草堂找个大夫来瞧一瞧?相氏还年轻,可别被那些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给糊弄了。回头把她的药方拿来我看看,那大夫什么时候上门,也让我见一见,自有话要问他。”
相氏吓得不敢抬头,乳娘也脸色苍白,只能故作镇定地道,“老夫人请放心,这位大夫医术是非常高明的,开了几副药,夫人吃着也好受了许多。这两日他都不登门,等回头我带着他去见您,有什么话您再当面问。至于药方……我这就去给您取过来。”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一直没有开口的黄氏有些纳闷,不明白婆婆怎么忽然关心起相氏的情况来了。
相氏的乳娘从匣子里找出了药方,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唐老夫人。
第五百六十九章 心虚
唐老夫人随意地扫了两眼,果然是一张安胎养气的方子。
不过这也在唐老夫人的预料之中,既然敢拿出来,肯定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唐老夫人把药方交还到乳娘的手里,“不错,你是相姨娘的乳娘,有哺乳之恩,对她的事情更要上心才行。等将来相姨娘平安产下麟儿,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都有重赏。”
相氏的乳娘美滋滋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忽然问道,“听说你的两个儿子都在衢州长房新开的铺子里当差?事情做得怎么样?上手可还习惯吗?”
相氏的乳娘没想到唐老夫人如此耳聪目明,连这件事都知晓。她愣了一下,随后才答道,“难得东家肯信任,他们自然是没有不尽心的。不过到底是新开张的铺子,衢州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起步阶段肯定艰难,将来走顺了就好了。”
唐老夫人不禁高看了相氏的乳娘一眼。
真没想到她一个看上去粗手大脚的仆妇,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但替两个儿子表了忠心,更是趁机在唐崇舟的面前要了一波功劳,而且话说得十分漂亮,都说了是新开张的铺子,就算业绩不喜人,也跟她两个儿子没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道,“万事开头难,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谁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成?”
“还是老夫人明白。”相氏的乳娘喜笑颜开地说道。
唐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又叮嘱了相氏几句,便由李嬷嬷扶着站起了身。相氏还要下床送客,唐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别动了,好生养着。你这肚子里装着的是长房的二少爷,金贵着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唐老夫人面上在笑,但眼神里却冷得吓人。相氏被她看得直发毛,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只能嗫嚅着答应道,“是,多谢老夫人体恤。”
唐老夫人道,“好孩子,我不体恤你体恤谁?好生养着吧,过两日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由唐学莉和李嬷嬷一左一右地扶着出了门。
等一行人走远了,相姨娘才尖着嗓子道,“快……快把门窗都关上,上了栓,谁也不要放进来!”
相氏的乳娘吓了一大跳,“哎哟,我的姑奶奶!小点声,人还在呢,小心被人听到了。”
相氏一把抓住乳娘的手臂,神色惊恐地叫道,“你说这老狐狸是不是发觉了什么端倪?我怎么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像是意有所指的样子?她那句‘我不体恤你体恤谁’又是什么意思?”
相氏的乳娘安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您这个时候怀着身孕,是整个唐家最娇贵的人,她作为唐家辈分最高的人,自然要表明态度。您千万别多想,自己吓唬自己,小心吓出毛病来。”
相氏一脸怀疑,“就这么简单?”
“还能有多复杂?”相氏的乳娘掰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您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不论别人说什么都要往自己的身上想。我跟您说,你可得赶紧振奋精神,千万不要露出怯意来,咱们这屋子铁桶似的,只要你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只要再熬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相氏紧张地道,“你都安排清楚了吗?罗秀春那边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不会!”相氏的乳娘道,“他那个人可比您更爱财,一听说有好处,他比您还着急呢。我那天把钱送给他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道,已经在宁波当地找了个孕期十分合适的孕妇,等到了产期就想办法将她接到杭州来,到时候趁着您分娩正乱的时候,想办法把孩子从后门递进来,等大老爷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送到他面前了,到时候他只顾着高兴,哪还能理会得了其他的?”
相氏皱着眉头道,“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你别说得这么轻松。后门那边谁去接孩子?可都打点好了?屋内的丫鬟和产婆也都要买通,一旦泄漏风声,大家都别想活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疼,偏偏又被盯得紧,连出门的机会也没有。你可一定要跟罗秀春把话说清楚了,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了,大家都能好,我要是遭殃了,谁也别想跑。”
相氏的乳娘道,“我活了一大把的年纪,难道连这个也晓得吗?您只管放心,我把您的话全都带到了,一个字都没落。只是像您说得一样,后面要用钱的地方只怕还有很多,您心里也得有个计量才行,总不能次次都拿着首饰出去典当吧?且不说东西没了老爷那边会怀疑,就是当铺那边也不好说,再把我当做偷了东西的贼人报到保安团去可就麻烦了。更何况当铺里的人各个都像喝人血的蚂蟥,看我们着急用钱,都把价钱压得很低,实在是太亏了。”
提起这些相氏就生气,她咬牙切齿地道,“除了当东西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自从嫁到唐家来一直没有管家,手里头自然没有油水。就指着老爷逢年过节给的那点儿小钱,还不够买口好棺材的呢。要是还有别的路子可走,你以为我愿意当东西呀?那可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这下可好,全都打水漂白忙活了。”
相氏的乳娘提议道,“要不和宁波那边知会一声,老爷心疼你,不会忍心看您过不下去的。”
“算了吧。”相氏翻了个白眼,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想指着他们,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子下来。就算我爹肯拿钱出来,也一定有所图谋,后面还指不定有什么难事等我去解决呢。宁可当东西也别向他们伸手,一旦给他们纠缠上,再想甩都甩不开了。”
相氏的乳娘没有再劝。
相氏却依旧觉得不安,她思来想去地和乳娘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把罗秀春弄到家里来让我见上一面?有些话不当面说清楚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相氏的乳娘吓得张大了嘴,“现在?老爷可在家呢,您小心被他发现出什么端倪。”
相氏没好气地道,“所以让你想办法嘛!事事都要我来拿主意,还养你做什么?”
相氏的乳娘气愤地道,“您这摆明了是出难题,我能有什么办法?论计谋谁能比得上您,还是您自己想吧,我这笨嘴拙舌地也只能帮您跑个腿了。”
气得相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身边的人全是如此,一遇到个什么事儿就都抛给了自己,好像她有三头六臂什么都知道一般。
相氏气呼呼地不吭声,相氏的乳娘撇了撇嘴,“我去给您看看唐老夫人走了没有!”说完也不能相氏吩咐,径自出了门。
相氏看着乳娘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个人已经要爬到自己的头上去,不能再多留了。
第五百七十章 舒畅
不管相氏作何感想,唐老夫人已经达成了目的,心情格外舒畅地出了她所住的院子。前头便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一头通往前院,一侧的月洞门则可以去往唐学莉住的地方。唐老夫人的脚步微顿,站在月洞门前往相氏的院子看去。
唐学莉不解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致好,忍不住多了看了两眼。”
跟在唐老夫人身后的李嬷嬷却立刻明白了唐老夫人的用意。
萱小姐怕不是在这里听到相姨娘那档子烂事的吧?
一行人穿过了回廊,唐崇舟请唐老夫人去前厅喝茶。唐老夫人摆了摆手,“茶我就不喝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呢,我这也是惦记相姨娘,特意挤出功夫来瞧一瞧,等过几天忙完这一阵我再来。”
唐学莉挽留她,“难得您过来,好歹吃顿饭再走,我都已经跟后灶的人打好招呼了。”
唐老夫人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饭就不吃了。你弟弟才下了聘,家里乱糟糟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就不要再留了。”
唐崇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作为唐崧舟的大哥,这次侄子下聘他没有随同前往徐州,虽然二房的人什么话也没说,但他自己却有些拉不下来脸,以往长房有什么事儿,唐崧舟总是帮着忙前忙后的。尤其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唐崧舟戴孝守灵,比他这个儿子还能操持,甚至有不少人都误以为唐崧舟才是长房的独子。
唐崇舟道,“要是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婶子只管派人来告诉我。正好我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能帮忙自然会帮忙的。”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眼下相姨娘是你最该关注的,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崧舟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能应付得过来。”
唐崇舟丝毫没有听出唐老夫人话里的玄机,还美滋滋地道,“是,婶子放心,我一定会把她照顾好的。”
唐老夫人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道,“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说着便不顾唐学莉的挽留,由黄氏陪着出了门。
唐崇舟和唐学莉将她送到大门口,眼看着二房的马车走远了,两人这才回了门。
唐崇舟不忘向唐学莉问道,“我前些日子让你买的冬虫夏草和当归买回来了没有?相氏最近的身子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可得吃点儿好得调养身子才行,要不怎么能生出白胖的大儿子来呢?”
唐学莉道,“当归已经买回来了,只是品相好的冬虫夏草不好买,我已经跟家里的管事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没事儿就勤往药房里走走,要是见到就赶紧买回来。”
唐崇舟不太满意地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要是一直没有,相氏岂不是就吃不上了?你管家这么久,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也得学着随机应变才是。既然杭州没有,就托人从别的地方买来,我们家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唐学莉被父亲教训得面红耳赤,“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唐崇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往相姨娘的院子方向而去。
春儿心疼自家的小姐,拉着唐学莉的手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小姐只管吩咐给相氏的乳娘去做,反正她就像个跳脚虾似的没个消停的时候,相姨娘都这个样子了,她还隔三差五地往外面跑呢,一点儿心也没有。你把这种事交给她去办,她肯定要乐得找不到北。谁人不知道,相氏的乳娘最喜欢这种油水大的跑腿采办活了。”
唐学莉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父亲交给我的事,我怎么好再给推脱出去?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岂不更要生我的气了?”
春儿哼了一声,“老爷也是糊涂了,现在的心思全扑在了相氏的身上。他也不想想,这些年要不是有您支撑着,咱们唐家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春儿自小就跟在唐学莉的身边,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名义上虽然是主仆,但关系却更像朋友和姐妹。听到她这样说,唐学莉叮嘱道,“这话你当着我的面面说便罢,千万不要说给别人知道。要知道祸从口出,要是被有心人利用,连我也保不住你。还有……以后不要一口一个相氏的乱叫,该叫一声相姨娘才是。荣哥年纪也大了,要是被她听到下人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心里肯定会不自在的。”
春儿很想说一句‘我管他呢’,但她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小姐放心,我肯定会管好自己的舌头,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两个人携手去了后院。
回程的马车内,唐老夫人正与黄氏说着话,“你觉得怎么样?”
黄氏知道婆婆这是在询问相氏的情况,她不屑地说道,“不知道相氏上辈子是不是戏子出身,撒起谎来眼皮都不撩一下。您看她气色红润,一看就知道什么毛病都没有,不过是赖在床上享清福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年轻人,身娇体贵的,在家的时候又被父母宠得不成样子,难免娇贵了一些。不过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都有些小毛病,她不愿意出门也好,免得磕磕碰碰的反倒麻烦。”
黄氏不太愿意提及相氏的事情,“相氏是个顶聪明的人,您就别替她操心了。事情肯定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就算有个照顾不周的地方,不是还有她乳娘在跟前儿尽心伺候着呢吗?”
唐老夫人笑道,“也是,左右不干二房的事,我又何必去操这个闲心?”
两人一路说着话,马车回到了唐家。
唐氏带着唐学萍、白蓉萱和唐学茹站在门口迎接。
唐学茹一见到母亲和祖母下车,立刻就飞奔了过来,欢快地叫道,“祖母!”
唐老夫人一把抱住她,“哎哟哟,可不能这样横冲直撞的,祖母年纪大了,这一把老骨头哪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快给我老实些,不许又蹦又跳得闹腾我。”
唐学茹乖巧地扶着她的手,“那我扶您进门。”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这才懂事。于黄氏的课都上完了?”
“上完了。”唐学茹道,“先生最近在领着我们读《诗经》,里面有很多有趣的小故事,您听了肯定也喜欢,回头赶在您不忙的时候我讲给您听。”
“那敢情好。”唐老夫人道,“我最近午间睡不踏实,正愁没事情干呢。”
祖孙二人笑着说了几句悄悄话。
门前的唐氏则关心地向黄氏打听起相姨娘的情况,“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第五百七十一章 恹恹
黄氏提也懒得提她一句,随意地敷衍道,“还行,有什么不好的?她现在母凭子贵,都快成王母娘娘了,管身边伺候的人就一大堆。大哥哥高兴得找不到北,那还不是予取予求?我看相氏的气色很好,一点儿也不像不舒服的样子,而且比过去胖了一圈,一看就是好吃好喝供养出来的。”
唐氏道,“平安就好。”
黄氏不想再说,正好唐学萍上前道,“午饭都备下了,就等着祖母和母亲回来呢。”
黄氏拉着女儿的手道,“你多在家里留一会儿,等晚上自力来接你的时候,一起在家吃了晚饭再回去,我都有日子没见到自力了,他就这么忙呀?铺子里的事情很多吗?”
“是不少。”唐学萍答道,“不过他本身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夜里才能休息,天不亮就要起来了。有时候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就已经出门去渡头接货了。”
难怪张家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黄氏道,“年轻人忙正事是好事,但也要顾全身子才行,不然到老了做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头你多给他配两副药膳,隔三差五的补一补身子,可千万别任由他这么废寝忘食地忙下去。等晚上他来了,我亲自对他说。”
唐氏在一旁笑道,“你这到底是心疼女儿还是心疼女婿,我怎么觉得你关心自力比关心学萍还要多?”
唐学萍笑呵呵地不说话。
黄氏道,“你懂什么?我心疼女婿,不就是心疼女儿了吗?”
这倒也是。
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健康到老,即便有家财万贯又怎能抵得过携手一生?痛失爱侣的唐氏特别能理解这种双雁分离的痛苦,她轻叹着说道,“这倒是真的,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那才是真正的福气。”
黄氏与唐学萍俱是一愣。
黄氏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地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眼瞅着清明节到了,唐氏最近的身子才好了一些,要是因为这个忧心上火,再犯了老毛病,黄氏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的白蓉萱忽然笑着说道,“大家怎么都堵在门口说起话来了,难道屋子里的凳子不好坐?又或是心沏出来的茶不想?”
唐老夫人听了满意地笑了起来,觉得白蓉萱真是个贴心的小机灵鬼,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最合适的话来。
她笑着道,“走走走!快进屋,让左邻右舍看到了,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她老人家都发了话,大家自然只能热热闹闹地拥簇着她进了门。黄氏自然而然地把话揭了过去,有意无意地拉着唐氏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唐学萍依照母亲的吩咐,等丈夫张自力晚间来接自己的时候,留在娘家吃了晚饭,两个人才乘坐一辆马车回了家。车上张自力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身体都好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学萍最近这几天有些不太舒服,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头,而且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挑两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张自力担心妻子生病,提议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唐学萍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过去也有过这样的症状,她便没怎么往心里去,更怕丈夫大张旗鼓地找来大夫,把公公和婆婆吓到,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呢。
张自力没办法,只好提议送她回娘家待一天散散心。
忙碌了一天的唐学萍有些疲惫,依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道,“好得很,说来也是奇怪,回到娘家吃什么都觉得有滋味,我中午吃了一大碗饭呢。”
张自力笑道,“可见岳母家的水土养人,回头你要是再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把你送回去养一养,连药都不用吃了。”
唐学萍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哪有希望别人生病的呀。”
张自力道,“谁希望了?你把他叫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你赶紧好起来吧,这两天我在铺子里总是分心惦记你,就怕你在家里不肯吃饭,人再饿瘦了。瞧你那病恹恹的样子,我都恨不得替你受了。”
唐学萍感动地道,“跟你说了不要担心,你就是不肯听。我从前就有过这样的小毛病,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缓两天就好了。”
张自力道,“话是这样说,但怎么能不担心呢?”
小夫妻二人小声说着话,一路甜蜜地回到了家。
可没过两天,唐学萍就严重了。她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次张自力不听她的阻拦,连忙命人去请了大夫到家里来。事情果然惊动了张老爷和张太太,张太太埋怨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学萍不舒服怎么不早说,非要拖到今天,要是她出了事儿,我看你怎么向岳父岳母交代。”
张自力后悔地低着头,“的确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呢……”
张太太道,“你又不是大夫,是大毛病还是小毛病却不是你说了算的。”
唐学萍见丈夫被教训得说不出话来,连忙道,“都是我不好,以为挺挺就过去了。”
大夫很快便被请进了门,张老爷和张太太退了出去,张自力则一脸紧张地陪在唐学萍的身边。
唐学萍看着丈夫不安的脸,忍不住安慰道,“别紧张,我挺好的。你还不去铺子里吗?”
张自力道,“你都已经这样了,我还去什么铺子?今天我留在家里陪你。”
被请来的大夫替唐学萍诊了脉,沉吟了半晌也没个结果,“请夫人换另一只手。”
这一下连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唐学萍也有些担心了,“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没有开口,又替她把了半晌的脉。
唐学萍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唯恐是什么药石难医的大毛病。她脸色一变,紧张地道,“大夫,您只管直言相告,我虽然年轻,但还受得住。您得告诉我实话,我才能配合你用药治病啊!”
大夫闻声一愣,扑哧笑出了声,“夫人真是爽快人,且请放宽心,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诊断的是否正确而已,倒不是夫人有什么疑难杂症一时无法确诊。”
唐学萍这才松了口气。
张自力问道,“敢问内人是怎么了?”
大夫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要是没诊错,夫人应该是怀了身孕。”
“什么?”张自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立刻拔高了声音,张大了嘴巴道,“真的吗?您确定没诊错?”
他的声音属实有点儿大,门外的张太太和张老爷不约而同地抢了进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第五百七十二章 喜出
张自力把原因一说,可把张老爷和张太太给高兴坏了。张老爷身为男子相对还含蓄些,只是一个劲儿的乐。张太太则喜笑颜开,拉着唐学萍的手道,“好孩子,你受苦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都跟妈说,妈去给你准备,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我想方设法也要给你陶腾来。”
唐学萍还有些发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张太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怀了身孕……
她有了孩子?
唐学萍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抬头去寻找张自力的身影。
张自力连忙凑到床边,激动不已地道,“阿萍,你听到了嘛?你怀了孩子,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他为人冷静克制,很少露出这样的模样。唐学萍看着看着,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张自力伸手帮她擦去了泪珠,“傻丫头,这是好事,你怎么还哭了?”
唐学萍自然是高兴的,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一边哭一边笑,整个人激动至极。
张家不但给大夫封了个厚厚的红包,张老爷甚至还亲自送了大夫出门。那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无功不受禄,您也太客气了。快请留步吧,我过些天再来给少奶奶诊个平安脉。”
张老爷感激地道,“以后还有得您照顾的时候,请您多劳心。”
大夫笑道,“这本是为医者的本分,张老爷不必客气。”
得了消息的张芸娘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哥哥的房间,一进门就大声叫着‘嫂子’。张太太见状连忙拦在了她的跟前儿,“你怎么跑过来了?仔细点儿,你嫂子这会儿还是怀孕初期,可经不起冲撞。”
张芸娘停住步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唐学萍,“嫂子,你一切都好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冲她招了招手,“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
家里即将迎来新生命,张家人自然都跟着高兴。张芸娘话都变得多了起来,叽叽咯咯地与唐学萍说着话,还要给未见面的小侄子做些小衣裳穿。唐学萍第一次做母亲,整个人柔得能滴出水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和张芸娘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全是不走心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趁着姑嫂说得热火朝天之际,张太太把张自力叫到了身边,不放心地叮嘱道,“女人怀孕初期可是不能有一点儿轻松大意的,你最近要多留心一些。铺子那边的事儿先放一放,生意虽然重要,但也没有家人重要,这个道理你肯定是清楚的。要是学萍有什么不舒服,你要立刻告诉我,千万不能把时间耽误了,记住了嘛?”
张自力点头道,“我记住了,您放心吧,我现在比您还紧张呢。”
张太太望着儿子激动得一张脸红扑扑的,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刚被诊出喜脉的时候,丈夫也是这样一副样子,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点着层层星光。
这爷俩怎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张太太笑着问道,“就这么高兴呀?”
张自力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当然高兴,没想到我也要做父亲了。妈,你说我会是个好父亲吗?”
张太太道,“真是个傻小子,你当然会是个好父亲。”
张老爷送完了大夫走了回来,他喜滋滋地道,“是不是要去给亲家送个信儿?”
“消息肯定是要送的,不过今天却有些晚了。”张太太道,“明儿一早再去送信儿,要不亲家太太这一夜都睡不安生。”
张自力道,“我明天一早亲自去一趟岳父家。”
眼看着天色渐晚,张老爷和张太太没有久坐,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唐学萍要好生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出来,千万不要因为不好意思就什么也不说。唐学萍腼腆地答应了,张老爷夫妇这才领着女儿出了门。
张自力本想送他们出去,张太太拦住了他,“一家人还客气什么?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学萍更重要,你把她照顾好,就是孝顺我们了。”
张自力也没有见外,目送着父母和妹妹走进了蒙蒙夜色。
他立刻转过头奔到床前,兴奋地蹲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眼睛却仿佛一汪柔情的春水,看得唐学萍都要融化在丈夫的眸子里。小夫妻没有开口,深深凝望着彼此,两个初为父母的人都表现出手足无措的不安,但隐隐却又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
这是他们的孩子,此刻正在唐学萍的腹中孕育。
他会是什么样子,长得又像谁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学萍温柔地道,“你的腿不麻呀?”
张自力一直半蹲在床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忽然问道,“我好得很,这辈子好像从来都没这么好过……你说他会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声音放得很低,仿佛稍稍大一些都会吓到唐学萍和肚子里的孩子似的。
唐学萍道,“我怎么知道?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张自力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最好是女儿,然后下一胎再是儿子。老人们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不但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以后我们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的,支使女儿总比支使儿媳妇强,你说呢?”
唐学萍微微一笑,“你想得还挺长远的。”
张自力道,“那是当然,自从我们定亲之后,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想这些事,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唐学萍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真的?说来我听听。”
张自力道,“如果是长女,就叫张臻,臻者,美好也。如果是长子,就叫张致,致有给予之意,作为长子当然要心胸宽广,对待弟妹才能和善宽厚,你说怎么样?”
唐学萍笑道,“都很好听,不过这件事儿你一定要和父亲商量,千万别自己做主,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我晓得。”张自力道,“你没看刚才爹妈脸上的表情吗?阿萍,真没想到你居然怀了身孕,看来前些日子你身子不舒服,根本就不是老毛病,你自己还不当一回事呢。以后可不许这样逞强了,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告诉我才行。我还准备和你白头偕老呢,你可得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行。”
唐学萍点了点头,“我们才成亲没多久,谁能想到居然是有了身孕?也是我大意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仔细些的。”
张自力道,“你身边只有翠屏一个服侍的人肯定不成,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什么也不懂,看来我得给你找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在身边跟着,遇到什么事儿也能提醒咱们一声。”
何况翠屏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唐学萍的身边蹉跎时光,如果张家有合适的小厮或伙计,也到了婚配的时候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望外
唐学萍最近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她还特意把翠屏叫过来说了一番知心话,“你和我自小就在一起长大,如今又跟着我到了张家,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主意一定要告诉我,我也好帮你做主。”
翠屏红着脸道,“这我怎么知道?一切都由小姐做主就是了。”
唐学萍知道她脸子薄,也没有为难她,“你就不怕我乱点鸳鸯谱,随随便便就找个人把你嫁了呀?”
翠屏却放心地道,“我跟了小姐这么久,您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您待人宽和,事事都会为别人考虑周全,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您一定会谨慎万全,不会随随便便把我丢到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家的。”
如今唐学萍怀了身孕,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翠屏的事儿可能便要暂时搁下了,起码要等她顺利生了孩子过了月子再说。
夫妻二人研究了半宿,都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张自力尤其得小心,弓着身子缩在床边,唯恐一不小心挤到妻子。
唐学萍柔声道,“你别这么小心翼翼地,小心一会儿掉到床下去。”
张自力道,“不会的,我怕挤到你和孩子……”
唐学萍拉着他的手往里拽了拽,“哪有这么娇气,你离得我近一些,不然我心里更发慌。”
两个人低声说了半天,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累得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张自力急匆匆地去了唐家。黄氏正跟唐老夫人说着家中的事,见到女婿这么早就登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等张自力一脸兴奋地把话说完了,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又惊又喜。
唐老夫人道,“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快准备准备,我过去瞧瞧学萍那孩子。”
黄氏也跟着高兴,拉着张自力问了唐学萍的情况。得知她有些害喜,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黄氏一脸心疼地道,“这孩子怎么跟我一个样,我怀这三个祖宗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吐得厉害。”
唐老夫人道,“我手里好像还有些燕窝,是之前崇舟孝敬我的,快去找出来,带去给学萍补身子用。”
李嬷嬷不用人吩咐便手脚利落地去找了。
唐家马上准备好了马车,黄氏扶着唐老夫人,唐氏则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一行人坐了两辆马车去了张家。
张太太这会儿正在和贴身妈妈说话。
贴身妈妈道,“这是太太的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难怪您这么高兴。您可别忘了送消息回徐州跟咱们家老太太也说一声,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张太太点点头,“我只顾着高兴,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事儿了。你要多提醒我两句,可千万别忘了什么。”
贴身妈妈便道,“太太,少奶奶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您别忘了去庙里和菩萨还个愿。”
张太太恍然大悟,“哎哟,可不是嘛!要不是你说,我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年前我们还专门去寺院里拜过菩萨呢,没想到求什么来什么,我一定要到菩萨的面前多磕两个头,再多捐一些香油钱还愿。”
贴身妈妈道,“没想到这家寺院的送子观音这样灵验,年前才求的,年后就有了动静。您以后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过去拜一拜才行,请菩萨保佑,让少奶奶多生几个,咱们张家的人丁实在太单薄了些。”
这话张太太喜欢听,不过她还是道,“学萍还年轻,不用着急。何况这种事情还是要他们小夫妻自己做决定才好,哪有当婆婆的去逼儿媳妇生孩子的?你我都是女人,这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一趟似的,还是要她平安健康才行。”
两个人正说着,门房来人说唐老夫人过来了。
张太太连忙出门迎接,喜气洋洋地把唐老夫人迎到了唐学萍的床前。唐学萍昨晚没怎么睡,早上只吃了两口稀粥,没一会儿就全都吐了出来,这会儿正恹恹地躺在床上养精神。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祖母和母亲、姑姑都来了。
唐学萍挣扎着要起身,唐老夫人二话不说一把按住了她,“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这屋子里的哪个人不是你的至亲?没人会挑你这个,给我老实躺着。”
唐学萍这才不安地躺了下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她来,尤其是唐学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黄氏担心她吵到女儿,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床前挤满了长辈,白蓉萱没办法凑到前面去,只能落在后面关心地望着唐学萍。见到黄氏的眼神后,她把唐学茹从前面拉了出来,“你陪我去见见芸娘吧?”
唐学茹恋恋不舍地道,“我还有话没跟大姐说呢……”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蓉萱强行拉出了房间。
屋内总算安静了下来,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才有机会消消停停的跟唐学萍说几句话。得知唐学萍什么也吃不下,黄氏心疼地道,“逼着自己往下咽,吐了就再吃,千万不要饿着自己。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知道吗?”
张太太在一旁道,“我也会多给她炖一些补品的。”
白蓉萱拉着唐学茹去了张芸娘这里,张芸娘正翻箱倒柜地找布料,准备着手给未来的小侄子做衣裳。
见到白蓉萱和唐学茹,让她们帮着出主意。
唐学茹道,“我祖母说小孩子的皮肤都很细嫩,穿不了新衣裳,会被针脚把皮肤磨坏的,都要穿洗久了的旧衣裳。越是这样的孩子长得越健康,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过去是有这个讲究的。”
张芸娘有点儿傻眼,望着桌子上的布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蓉萱道,“不做衣裳的话,可以做一些孩子手里把玩得小东西。比如小老虎啦,小兔子啦,孩子不能行走的时候可以在床上玩,也算你这个做姑姑的一番心意了。”
张芸娘顿时来了兴致,“我从来没做过这些小玩意,也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是不是要用色彩鲜艳的布料啊?你看看这几块怎么样?”
白蓉萱见她拿出来的布料都是成块的好料子,劝说着道,“给小孩子做的东西最好还是小块的边角料好一些,这样大块大块的料子不但白白浪费了,而且看着也不够灵巧。”
张芸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不错,最好找一些精致的小料子,我手里实在没有,不过我妈那里应该有一些。”
唐学茹在一旁道,“你这个做姑姑的都做了东西,你们说我这个做姨母的是不是也要送他点儿什么?不过我的针线手艺不好,怕是拿不出手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 高兴
几个小姑娘说着体己话,中午时唐家人在张家用了午饭。等到了晚间,得到消息的唐崧舟和唐学荛也双双赶了过来。两个人从徐州回来只在家歇息了三天,之后就赶紧回到店里忙活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生意好不好做开年很重要。唐崧舟前些日子还抽空去了一趟茶园,负责帮唐家照顾的茶农是唐崧舟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用的老人。当初他们一家人逃难来杭州无家可归,是唐家好心收留了他们。唐老爷见他们可怜,又都是本本分分的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种田之人,就把他们送到了茶园来照顾茶树。最开始虽然对茶树一点儿不懂,但却学得很快。如今这家人的当家人因为年事已高走路都费劲,所以茶园里的事情便交给了他的两个儿子。这两人一直跟着父亲种茶树,手艺非常的好,唐家茶园的龙井正因为他们的精心照顾,产量一直比旁人家高。
如今这家人的孙子已经在城内私塾内读书了,他们一家人感激唐家在危难时的出手相助,所以做事非常的尽心,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吃住在茶园附近的房子里。当初那还只是一个能容身的小草棚,如今却已经翻盖起了三间瓦房,供这一家人的吃住。
唐崧舟见茶园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亲自去见了这家人的当家人老爷子,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等他走后,老爷子对两个儿子道,“不论到什么时候人都得讲良心,当初要是没有唐家人,咱们哪有今天的日子?你看看东家待人多和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两个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东家的茶园看管好了,要是有一点儿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两个儿子自然点头答应。他们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见唐家对他们客气,自然只有一门心思的卖力做事来报答,等老爷子去世之后,他们仍在唐家帮忙,后来更是让唐家的茶园成为杭州城首屈一指的龙井产地,不少南方的富商都要出高价来预订,唐家的生意水涨船高,好了不知多少倍。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来到唐家,张老爷和张自力自然要作陪,于是特意从外面叫来了一桌席面,四个人推杯换盏的喝得十分尽兴。如今唐学荛也定了亲,张老爷拿他当大人看,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儿和他说了一通为人处世在商界行走的道理,唐学荛听得受益匪浅,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张老爷虽然早就不管家里的生意了,但他也是个顶聪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手把手地将儿子培养出来。只不过他这个人骨子里总是有些傲气,相比于复杂的商界更喜欢研究棋谱,谁要是能给他淘来一本前朝的棋谱,就够他乐上一年的了。
唐老夫人年纪大了,和他们折腾不起,天一黑就带着女儿和儿媳妇,领着两个孙女回了家。张太太带着张芸娘亲自送到门口,还不住地安慰道,“学萍交给我,老夫人尽管放心,我肯定会把她照顾周全的。”
唐老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这我自然是放心的,学萍虽然是我们唐家的姑娘,但如今也是你张家的儿媳,现在身上还有了张家的血脉,你不对她好要对谁好?不过你也别太可着她来了,这个时候吃得太多,孩子养得太大,将来生产的时候可是有危险的。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你心里要有个算计才行。”
张太太面色微凛,“您放心,补品一定会适度的。而且自力还跟我说想找个有经验的婆子跟在学萍的身边近身照顾,可我实在不认识这样的人,老夫人要是有合适的不妨推荐给我,这样也能让我安心,也免得我一遇到什么事儿就手忙脚乱地没了主意,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您老人家。”
黄氏没想到女婿这样心细,如今女儿才怀了身孕他就急着找婆子了。黄氏欣慰地道,“你要是这么问,一时半会还真说不上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要是有合适的人再告诉你。”
张太太满口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道,“咱们两家离得不远,有什么事儿也能照顾得到,要是学萍吐得厉害,你就把她送到唐家住两天。她婚前的房子一直空着呢,正好收拾出来给她住,在熟悉的环境下心里多少也能好受一些。”
张太太道,“这样也好,回头我和学萍与自力商量商量。”
唐老夫人道,“亲家太太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有需要只管开口就是了。这不仅是张家的孩子,也是我们唐家的孩子。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再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
张太太恨不得抱住唐老夫人狠狠地亲上两口,“我的老夫人,您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不论男女,只要平安健康就行,我们都是一样的疼一样的爱,盼望着他能富贵吉祥,开开心心地长大。”
唐老夫人悄悄对张太太道,“不瞒你说,我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能看到曾孙子,学萍和自力这孩子争气,我回头还有好些宝贝要留给我这曾孙子呢,你务必要把人给我照顾好了,不然我可不饶你。”
唐老夫人素来严肃正派,有什么说什么,很少与人开玩笑,与晚辈交流的时候更是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这次和张太太谈吐心扉,露出这样顽皮可爱的模样来,把张太太也看得一愣。
可见唐老夫人是有多高兴。
张太太道,“您只管放心,就是为了您的宝贝,我也得尽心照顾呀!”
唐老夫人哈哈大笑,心情极好的上了马车。
唐崧舟和唐学荛则一直喝到才互相搀扶着回了家。黄氏早就做好了醒酒汤等着他们,见唐崧舟醉意熏熏的,她忍不住埋怨道,“你可真是的,怎么喝了这么多?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最近这是怎么了?和酒越来越亲了。”
唐崧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把抓过黄氏的叫道,“凤君,我今天真是高兴!我跟你说,高兴的酒是不会醉人的!”
还说不醉人呢,明明就是一口的醉话。
唐学荛见状连忙向母亲告辞,脚底抹油的溜回了家。
黄氏气恼地捶了丈夫一拳。
这个家伙……当着孩子的面就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黄氏一边替丈夫拖鞋宽衣,一边问道,“学萍有了孩子,你就这么高兴啊?”
“嗯,我当然高兴。”唐崧舟醉呼呼地道,“凤君,真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转眼的工夫你和我都到了要做外祖父外祖母的年纪了。现在想想,和你成亲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似的,怎么忽然间连孙子都有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喝醉
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说的时候觉得十几二十年好像很漫长,但真正过起日子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柴米油盐间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流逝掉了。
黄氏手脚利落的替丈夫脱了衣服,又拧湿了受尽替他擦了两把脸,“你要不要漱口?”
喝醉了的人都像失了智的小孩子一样,就连平日里素来端方的唐崧舟也不能幸免。他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要!”
黄氏无奈地道,“别乱动,小心一会儿晃悠吐了。”就像哄孩子似的对唐崧舟道,“这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将来等荛哥成了亲,学茹也嫁了人,逢年过节家里到处都是孩子,叽叽喳喳的,你可不许嫌吵闹啊。”
唐崧舟嘿嘿一阵笑,“还有治哥和蓉萱,到时候把孩子都带过来。”
唐氏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唐崧舟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这个舅舅虽然看上去严肃又古板,但黄氏却知道他最关心惦记这两人,有时候甚至比对自己的三个孩子还要上心。
治哥将来是要回上海的,白家的情况那么复杂,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来。
至于蓉萱的婚事……
黄氏叹了口气,安慰着丈夫道,“好,到时候让他们围着你叫舅爷,看你拿什么打点人家!”
唐崧舟扑腾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正在说话的黄氏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唐崧舟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怎么没有东西送,咱们不是有茶叶吗?”
黄氏扑哧一笑,一把将他按倒,“我还以为你这个做舅爷的出手多阔绰,没想到居然是茶叶,你也真是黔驴技穷,实在拿不出好东西来了。”
唐崧舟大概是困极了,这次没有说话,翻了身就睡着了。
黄氏吹了灯,在他的身边小心躺下了。
唐学萍有孕的消息在唐家的交际圈传播开来,与唐家交好的人纷纷送来了不少礼品。有燕窝、人参这等名贵的,也有普通人家亲手制作的酱菜。送来的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唐老夫人道,“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知道大小姐有了这样的喜事,又想着无论如何都该来恭贺一番,所以送了些酱菜,都是我自己做的,非常干净下饭,大小姐多少吃一些,也就尽了我们的穷心。”
唐老夫人客气地道过谢,不但收了东西,临走的时候还大包小包地给她拿了不少东西。老妇人面红耳赤地道,“可不能这样,送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过来,哪还有脸收您的馈赠?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不然还不被乡邻笑掉大牙?”
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亲热地道,“你理他们说去呢。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有我苏州的大外孙女去年来看我时送的布料,我实在是穿不过来。杭州的天气又潮湿,布料搁久了不但容易褪色,还特愿意生虫子,白白糟蹋了东西。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做几件衣裳,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份心意。另外还有一些干粮果子,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就特别愿意吃这些香香甜甜的,我牙口不行了吃不得,正好对了你的路子。再就是我的一些旧衣服,给别人又不好,只怕让人多想,正好你拿回去做活的时候穿,也省得弄脏了好衣裳。”
老妇人推脱不过,最后只好收下了。唐老夫人又命家里的马车把她送了回去,黄氏见状,偷偷和崔妈妈嘀咕道,“哎,说起做人来,我终究不敌母亲,跟在她老人家身边还有得学呢。”
崔妈妈笑着调侃道,“名师出高徒,有这么位高手在身边贴身调教,您还怕自己愚钝学不会呀?”
黄氏笑道,“这倒是。”
长房也很快听到了消息,相姨娘那边阴晴不定的暂不说,唐崇舟倒是异常大方地送来了一小包血燕和补品药材,唐学莉则送了一些酸果和蜜饯。消息传到长房已经出嫁的几个姑娘那里,她们也都派人送回来了贺礼。
章氏的弟媳妇特意来了一趟,拿了几件小孩子的粗布衣裳,神秘兮兮地解释道,“不是给孩子穿的,这是我娘家侄子小时候穿过的。我嫂子总共生了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全都顺顺当当的没一点儿磋磨,你把这衣服放到学萍的枕头底下,让她也沾沾这个福气,省得她生产的时候遭罪。”
黄氏因为章氏的关系,和章家素来交好,听章氏的弟媳妇掏心置腹地这样说,立刻就把东西收下了,“正好,回头要是有合适的产婆你也帮我留心一下,亲家那头想找个有经验的婆子照顾学萍的产期。”
章氏的弟媳妇十分意外,“这么早就找产婆了?寻常人家都是到七八个月才开始找呢。”她笑眯眯地挎住黄氏的胳膊道,“可见我们学萍嫁了个好人家,丈夫疼婆婆爱,真是羡慕死人了。”
黄氏笑着问道,“怎么了?难道云阶还敢欺负你不成?他要是敢给你脸子看,你只管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别以为他姐姐不在,上头就没人管了,我去教训他也是一样的。”
云阶便是章氏弟弟的名字,因为走动得勤,黄氏也是知道的。
章云阶媳妇便摇了摇头,“他敢!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不把他的大腿里子全掐紫!”
“哈哈!”黄氏大笑起来,“你呀你呀!真是个属辣椒的,云阶娶了你,也不知道是他的大幸还是他的不幸了!”
当初章云阶成亲的时候,章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就仿佛走了背运一般,生意做什么赔什么,要不是靠唐家长房的接济,有一段时间日子都差点儿过不下去。但自从媳妇娶进门之后,时来运转,日子渐渐就过了起来,现如今四平八稳的,已经有些家底了。
“当然是他的幸运了。”章云阶媳妇道,“娶到我,他们章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当初我进门的时候,买米打油的钱都没有,还要去跟大姐伸手要,我想想就觉得脸红。如今家里吃喝不愁,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哎……”说到这里,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大姐,要是她能活到现在,看到娘家丰衣足食可不得有多高兴呢?娘家强大了,她也有了依仗,在长房也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了。”
她总觉得章氏那么拼命给长房生儿子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章家当时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章氏担心不生下儿子,这样明里暗里的帮着娘家会让唐崇舟不悦。
黄氏道,“好好的不许提这些,你是不是纯心让我哭?”
章云阶媳妇道,“是我的错,我不说了。不过这产婆我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我给你留心着,要是有看得过去眼的,我再跟你说。”
等章云阶媳妇走后,苏州那边也送来了东西——整整一车的布料。
黄氏看着这么大的阵仗,目瞪口呆地道,“玉泺这是要干什么,不想让咱们家做茶叶买卖,也去帮他们董家卖布料不成?”
第五百七十六章 闷气
这次跟船来的管事是个之前没露过面的,唐老夫人看他眼生,问起他的身份。董家的管事道,“小人一直在董老夫人的院子内做三等管事,如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忙着玉泺小姐的婚事,她手底下的人不够使,老夫人便把我临时调了过去,帮着跑个腿办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次来杭州送贺礼,起初定的是孙管事,但临出行之前孙管事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所以差事就落在了小人的头上。”
唐老夫人见董家一个三等管事说话都是这样的利落,忍不住暗暗点头,等这人退下之后,和黄氏嘀咕道,“外人都说董家的规矩重,可这规矩重也有规矩重的好处,你看看这些做下人的,一个个耳聪目明能言善道,还是董家会调教人啊。”
黄氏道,“董家这也是起来了,早些年却也没达到这种程度。我记得刚嫁到家里来的时候,董家每次派来的管事都是那位周管事,沉稳老练,问什么说什么,多一句话都听不到。和那位相比,这些年轻的还是话太多了,有时候东家未必喜欢下人出去把家里的事乱说。”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而是对黄氏交代道,“你抽空把这些布料拢一拢,挑柔软舒适的送去张家,给学萍和孩子做衣裳用,也全了玉泺的一番心意。”
黄氏自然是答应的。
还窝在床上打着养胎名义生闷气的相氏听说了消息之后,一脸恨意地说道,“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孩子,不是刚成亲吗?那个唐学萍每次见了我都板着一张脸,和她的老娘一个德行,表面上看着正经,床上也是个荡妇。不过她倒是好命,找了个好男人,那张家少爷身材颀长,走起路来步步生风,体格强壮,床上肯定是个时间久的。”
相氏的语气中有羡慕有嫉妒,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的乳娘忍不住笑道,“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等上了年纪就全成了面瓜,卖相不好,里面也都空了。”
相氏听了嘿地一声笑,“可不是嘛!我这辈子命也就这样了,嫁了个糟老头子,躺在床上沾了枕头就着,这日子就像枯木死灰一般,完全就是守活寡。”
相氏的乳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老头子也有老头子的好。别的不论,就唐家这么大个家业,罗秀春三辈子也赚不来,您要是跟了她,现在过的就是朝不保夕,连个蜗居之所都没有的日子。吃上顿没下顿,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这么多下人服侍着吗?小姐,要我说,什么人什么命。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次我抱了你去庙会,被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尼姑见到了,还夸你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呢。”
“真的吗?”相氏好奇地打听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乳娘笑道,“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那时候你话还说不全呢,出门就让人抱着。”
相氏轻轻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享清福,整天谨小慎微提心吊胆的,什么时候老东西死了,荣哥也能独当一面,我才能透口气,真正把腰直起来做人。”
相氏的乳娘道,“老爷年纪大了,近两年的身子大不如前,连我都能看出他精力衰退,说话都经常走神。人到了这个时候,早一步晚一步都是个时机的事儿,阎王爷要收人,喝碗水的功夫人就没了。好在荣哥平平安安地长到了今天,就算老爷没了也不怕,又不是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我只是担心家里这个丧门星和二房的人会从中作梗,您这身份毕竟只是个姨娘,要是他们合起伙来,您还真就未必是对手。尤其是那位老夫人,就像个老妖精似的,眼睛往人身上一扫,就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打哆嗦,我每次见了她都觉得害怕。”
相氏道,“谁说不是呢?要是老狐狸也跟着一起死就好了。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够本了,阎王爷怎么就不收走呢?”想到这里,她深深地看了乳娘一眼,眼神晦涩不明,带着几分阴狠的味道,“乳娘,你常常出去走动,知道的事情也比我多。你认不认识会下符咒的道婆?要是能设一个祭坛,让老狐狸嘎嘣死了,那可就顺了我的心意,足够我乐上几天的,哪怕多花些钱也值了。”
相氏的乳娘吓了一跳,手里的苹果没有拿稳,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相氏瞪了她一眼,“看把你慌的,我只是这么一说,又没让你去做,你怕什么?”
“阿弥陀佛!”相氏的乳娘双手合十念了两句佛,压低了声音对相氏道,“我的姑奶奶,这种话可不敢乱说,要折阳寿的。再说了,现在太平年月,谁不要命了敢做这样的事儿,还不给人乱石打死呀?一旦传出消息去,您的名声可就完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千万要沉住气,别做这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相氏百无聊赖地道,“我又没对外人说,这不是跟你说说心里话吗?我这最近连门都出不去,身子都要躺出毛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脸色不悦地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忽然问道,“对了,你上次去见罗秀春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相氏的乳娘想了想,“没有啊,就是把钱收了,还让我放心,再三保证说肯定把这件事儿办好。”
相氏心思细腻,立刻便敏感地察觉出问题来,“他难道就没跟你打听我的情况吗?也没有说想我的话?”
相氏的乳娘摇了摇头,“没有。”
相氏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至极。
相氏的乳娘连忙道,“他一个大男人,当着我的面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许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吧。”一边说一边从果篮里又拿了苹果,准备削了皮给相氏吃。
相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尖锐地道,“不对!”
“哪里不对?”乳娘被她神经兮兮的模样弄得一愣,“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相氏咬牙切齿地道,“我和罗秀春认识也不一年两年了,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嘴就像抹了蜜似的,身边可断不了女人。不吃饭他能活,但没了女人他绝对活不了。这么久没见到我,他早该急得像个跳马猴似的问长问短了,什么都没有说,肯定是另外又有新人了。”
相氏十分笃定,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
第五百七十七章 发火
乳娘有些意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不会吧?他能有今天的日子,可全是靠您一手提拔起来的,走到外面油光水滑,吃您的住您的,甚至还有闲钱到茶馆里听曲子,这是放在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他要是做出这种事情来,又怎么对得起您的一番心意?”
相氏哼了一声,“大家不过相互利用,有什么心意不心意的?”实际上她对罗秀春也没那么重情,当初两个人私奔离家的那段日子,她早就看清楚罗秀春是什么货色了。满口浓情蜜意,实际上却全是实现不了的大话,游手好闲不说,一点儿大能耐也没有。这也是为什么相氏会斩断情丝,宁可回到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愿意继续跟他颠沛流离的原因。
不过等相氏如愿嫁到唐家之后,与唐崇舟根本就过不了夫妻生活,她和唐崇舟不同,年轻气盛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怎么能受得了孤单寂寞?
唐家的下人多是章氏留下来的人,如今对唐学莉唯命是从,人家说什么做什么,没一个往她这边靠的。她倒是有心想勾搭一个年轻力壮的下人,可惜那些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见了自己,一个个都像见了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甚至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
外面的人相氏又不敢乱勾搭,唯恐惹出事情来无法收场。思来想去的,她就把心思又落回到了罗秀春的身上。
罗秀春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却有一个让相氏记到今天的优点——床上的功夫非常好。
好到令人记忆犹新。
只要一想到过去两人恩爱的场景,相氏的身子就像被火烧了一样滚烫滚烫的。
罗秀春来了之后,相氏不但背着唐崇舟出钱给他安排了住处,还让他进了长房的铺子做伙计,两个人隔三差五地就在六条胡同的房子里聚上一会儿,相氏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可没想到才好了一阵子,她居然就怀了身孕。
相氏想到这些,心情又像是冬日的大雪一般,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相氏抬起头,盯着乳娘问道,“您最近常和他见面,就没发现过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乳娘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忽然恍然大悟地道,“哎哟,我想起来了。”她急忙向相氏道,“前次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没让我进屋,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拉着我到外面去说话。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罗秀春跟我解释说头天夜里和人在屋子里打牌喝酒,屋子里乱得不像话,实在没个落脚的地方。我看他胡子拉碴又满口酒气,就没太细想,您说那时候屋子里会不会有别的人?他怕我撞破了好事,所以才不敢让我进屋的?”
相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可真是的,他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踢开门进去瞧一瞧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到底是他的乳娘还是我的乳娘啊?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身边就没一个能信得过的人!”
乳娘被指责得莫名其妙,不高兴地道,“这您怪得到我的头上来吗?人是你自己找来的,我能插手管什么?再说了,不是您之前跟我说的吗,让我只负责传话就行,不要多打听,现在出了事儿又来怪我,您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相氏被怼得无言以对,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让你多打听,却也没让你做那睁眼瞎,什么都不管啊?”
乳娘冷冷一笑,“你们两个人恩爱的时候如胶似漆,就像被捆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这会儿不愉快了又要打要杀的,我这个老婆子可不想搅和到这里面去,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相氏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她思来想去的,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能跟乳娘撕破脸,否则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她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最难的关口挺过去才行。
相氏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会呢?不管出什么事儿,您始终是我的乳娘,等于我的亲娘,男人和娘相比,我自然是要娘的。”
乳娘听她这样说,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不少。
相氏继续道,“这个罗秀春不过是闲来无事找来玩的罢了,说到底他能帮上什么忙?这些年要是没有乳娘在身边忙前忙后地帮我出主意,又怎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眼瞅着胜券在握,这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乳娘对我有大恩,以后我有出息了,也得让您跟着享享清福才行。更何况到那时候,这唐家已经是我的天下,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又何必非挂在罗秀春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乳娘满意地点了点头,“您能想到这一点,就算我没有白操心了。”
相氏道,“乳娘,要是罗秀春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我们也得留心起来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那边生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了。到时候别说是好日子,你我和都吃不了兜着走。”
经她这么一说,乳娘立刻道,“那您是什么意思?”
相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等着乳娘问,见状立刻就坡下驴,“你出去花钱找个可靠机灵的人,替我盯死了罗秀春,看看他到底是与人喝酒打牌,还是花天酒地拿我的钱去养骚狐狸精。”
相氏的乳娘道,“您放心,这件事儿只管包在我身上。”她眼珠一转,又接了句,“不过这样的人不好找,怕是得花不少钱。”
相氏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她这个乳娘别的不爱,就爱钱财。这些日子肯为她尽心尽力地跑腿,中间也不知捞了多少好处。说是当铺价钱压得低,实际不少钱都落入她自己的口袋。
相氏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选择与乳娘撕破脸,而是全都记在了心里。
相氏淡淡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乳娘去办,钱上的事情你不用管。”
“真的?”乳娘喜笑颜开,苹果也不削了,美滋滋得跑到相氏的首饰盒前,从里面挑挑拣拣地找了一对金镯子出来,“我把它们拿去当了,也总够使了。”
相氏道,“事不宜迟,你一会儿就出门去吧。要是门房的人问起,你就说我胃不舒服,想吃山楂糕。”
乳娘比她还要急,迫不及待地道,“也好也好,早点儿有结果,您心里也就明白后面该怎么办了。”她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相氏望着她的背影,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两全
相氏近来这些日子本就十分急躁,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如今乳娘和罗秀春这边又都不顺心,让她原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这会儿已经如同乌云罩顶十分阴沉了。
相氏靠在软垫上暗自思量。
若是罗秀春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还好,自己将来发达了,看来荣哥的份上也会分他一杯羹。要是他真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甚至还惦记着碗架子上的,就别怪自己翻脸不认人,将来连他一并收拾了。
想到这里,相氏忽然心中一喜。
乳娘肯定是不能留的,能不能想一个办法让她的死和罗秀春扯上关系呢?这样一来,摊上人命官司的罗秀春就算不死也要亡命天涯,这辈子都不可能往她的身边凑,她借刀杀人两全其美,下半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到时候没了唐崇舟也没了唐学莉两人碍眼,又没了乳娘和罗秀春的夹缠,她一个人守着唐家长房的家业,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行?
相氏想到这里,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觉得气息也顺畅了。她拔高了声音叫道,“小芽!小芽!”
听到呼唤声,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眼睛细长,看着就像只狐狸似的。相氏非常不喜欢她的长相,因为自己也是天生的狐相,不少老人都觉得这样长相的女人妖媚风骚,心机颇深,所以都不喜欢。
相氏每次面对她,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这让她非常地不悦,所以总是指使小芽去做最辛苦的事情,稍有不顺心就要叫过来骂一通出出气。
相氏凶神恶煞地瞪了小芽一眼,“小浪蹄子,一天天揪不着你的人影,又跑到哪里放浪去了?正经事不知道做,小腚飘轻的就知道乱逛。我口渴了,给我削个梨子过来。”
小芽闷声不吭地走上前,从果篮里取了个梨子削了起来。
相氏还是看她不顺眼,“哑巴了?连句话也不知道说,养你们有什么用?回头把你们都卖出去,我另买好的使。”
小芽依旧没有回话,相氏看她的眼神直冒火。等小芽削完了梨子,恭恭敬敬地递到相氏面前,相氏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了她的手,“毛爪子,不干不净地就敢伸到我的眼前来,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说着便抓紧了小芽的手不放,拔出头上的发簪扎了上去。
小芽哎哟一声,疼得直躲,相氏连刺了几下,终究还是小芽的力气更胜一筹,给她逃了开去。
相氏恨恨地道,“小浪蹄子,你还敢躲?还不给我过来?”
小芽却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相氏看着更生气了,想着办法回头找个借口把小芽也撵出去。
小芽跑出了房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躲着。眼见着自己的手背流出不少血,她满是恨意地向相氏的房间看去,咬牙切齿满是怨怼地嘀咕道,“哼!看你还能猖狂得了几时?早晚有收拾你的时候!”
相氏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落入了正盯着罗秀春的吴介眼中,发觉另有人在暗中跟踪罗秀春的一举一动,他有些警觉地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不过不知道是对方的跟踪技术不行,还是压根就不擅长做这种事,两三个人聚在一起嗑瓜子扯着闲篇,似乎根本就没将罗秀春放在眼里。
吴介觉得十分奇怪。
刚好鲁二媳妇又跑来找罗秀春厮混,她本身又是个暴躁的性格,把门拍得砰砰作响。罗秀春赤裸着胸膛,披了件外袍跑过来开门,“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想让街坊邻里都知道咱俩的事儿啊?”
鲁二媳妇站在门口把他打量了一番,“怎么?看你这身打扮,莫非屋子里还有其他女人不成?要是有就直说,我可不打扰你的好事儿!”
罗秀春警觉的探出脑袋往巷子的瞧了瞧,确定没人注意后,才故作风流的斜靠在门口嬉皮笑脸地道,“瞧你这话说得,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她们十个加在一起都顶不上你一个人风骚,有了你,我还用去找别人吗?你这丰胸翘臀,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们家那位活王八,实在是暴殄天物糟蹋了好东西。不过这才过了两天你就又来找我,是不是想要我的命,让我死在床上才甘心啊?”
鲁二媳妇媚眼如苏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他死了,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来找你了,又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做贼才好,这样才刺激。”罗秀春笑着伸手往她的脸上捏了一把,“今天又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
鲁二媳妇打开了他的手,一边往门里进一边道,“还能是什么,去寺里拜菩萨了呗。”
“哈哈!”罗秀春关上门,笑着道,“你这个小荡妇,天天拿菩萨当借口,就不怕菩萨怪罪你?”
“老娘只管眼前的快活,谁能想那么长远……哎呀,你这个挨千刀的,快把我放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妖娆的笑声,听得人骨子都要酥软了,那几个躲在暗处听墙角的人一个个兴奋不已,相互嘀咕着,“真没想到香油铺子鲁二的媳妇居然这么风骚,大白天的就来会汉子,那鲁二还在家里的油坊里卖命干呢,被戴了绿帽子也不知道。”
“你管他们呢?既然收了那糟老婆子的钱,咱们就赶紧回去复命,把剩下的也拿回来就算完活。”
“是是是,咱们赶紧去找她,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让咱们悄悄溜到唐家长房的后门,看后门的若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婆子便照实说,若是旁人就说自己敲错了门,我没记错吧?”
一人不耐烦地骂道,“去她娘的,什么唐家长房二房的,老子哪认得这么多?”
三个人嘀嘀咕咕地沿着巷子走了出去。
躲在一旁没被发现的吴介却觉得奇怪,唐家长房为什么又派了这三个人来盯罗秀春?中间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他虽然聪明,但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少,过去又一直在乡下生活,没应付过这么复杂的局面,只能回到家里向唐老夫人如实禀告。
唐老夫人听后倒没怎么惊奇,而是对李嬷嬷笑道,“没想到这个相氏还挺精明的,这么快就察觉到罗秀春可能不止她一个女人,你说这会儿要是让她知道宁波那头罗秀春还养着一个外宅,还不得把她给活活气死呀。”
李嬷嬷不屑地笑了笑,“相氏这个人呀,也就这么点儿手段能瞧瞧了。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惹这个闲事?我要是她,这个时候就沉住气按兵不动,等家里的事情都理顺了再和罗秀春翻脸,不然这个时候大家撕破了脸,谁来帮她跑腿找孩子呀?”
唐老夫人道,“相氏才有多大,怎么能和你比?再说了,以她的心机智谋,也未必真会立刻动手,说不定要留着秋后一并算账呢。不过相氏自此和罗秀春有了嫌隙和提防,也就未必走得那么勤了。”
李嬷嬷道,“她自己被困在床上出不了门,又能赖得了谁?这一步一步走过来,就算是错也是她自己找来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 噩梦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还替她着想起来了。”
李嬷嬷微笑着道,“您等着瞧吧,像相氏这样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主,后面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对吴介交代道,“最近你多留神盯着点儿罗秀春这头,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告诉我。可别因为这两个人的幺蛾子把我的计划和安排打乱了,到时候顺了相氏的心,再想对付她就不容易了。”
吴介立刻答应道,“老夫人放心,我肯定会睁大眼睛盯着的。”
唐老夫人满意地道,“自己也要小心心,相氏和罗秀春都是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谁知道他们两个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吴介道,“我会小心为上的,不过我瞧着罗秀春那个人也不过是油尖嘴滑了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就算真碰上了,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让他一条胳膊都能把他打趴下。”
一副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吴介自小便在伯父和伯母的虐待下干农活,虽然人瘦小,但却有一把好力气,许多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相比起来,整天只知道在女人堆里厮混的罗秀春外强中干,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了。
唐老夫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明着来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暗地里下黑手却让人防不胜防,你能躲得了一次却未必躲得了三次四次,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呢?”
将来吴介会跟在白修治的身边,唐老夫人有意指点他,继续说道,“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当初待在乡下时,所能见到的只有乡下的人和事,如今来了杭州,眼界就比之前宽了不少。你将来会去更远的地方,见识更多的人遇到更多的事,可不能大意轻敌,要知道真正的厉害人都是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使刀子的,你总是这样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吴介听后心中微凛,认真地点了点头,“老夫人的点拨我都记在心里了。”
唐老夫人见他孺子可教,十分地欣慰,“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什么都懂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身的勇猛劲儿,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渐渐地就被磨平了棱角,人也变得圆滑世故起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就脚踏实地的往前走吧。”
吴介虚心受教,向唐老夫人行了礼后才退了出去。
唐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李嬷嬷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心里不安,一想到治哥就心跳加速,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的样子。”
李嬷嬷安慰道,“您别胡思乱想了,小心夜里睡不着。准是老爷这次去徐州下聘没有路过南京见到治少爷,所以让你隐隐有些不安罢了。”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不是那种感觉……”
李嬷嬷神色一变。
当初白元裴出事之前,唐老夫人也有好长一段时间这样反常,最终确实证明唐老夫人的预感很准,白元裴果然在重庆出了事……
李嬷嬷连忙道,“要不让家里人去南京走一趟,亲眼见见治少爷?或是想办法让治少爷回来一趟?”
唐老夫人为难地道,“谈何容易呀?这一来一回得可麻烦呢,哪像咱们俩坐在屋子里上嘴皮一搭下嘴皮就成了。家里哪有合适的人能出远门?严管事年纪大了,吴介又太年轻了,何况还有相姨娘这档子事拌在中间。让治哥回来就更不容易了,先不说他的学业,就是这一路上的颠簸就够让人心疼的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但总归得让您放心才是呀。”
唐老夫人琢磨了片刻,“要不等相氏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让严管事领着吴介走一趟?正好也让治哥见见吴介,这两个人将来还要患难扶持呢,总得先打个照面吧?要不就算去了上海,两个人的心思不在一块,又有什么用?”
李嬷嬷道,“这样也好,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白蓉萱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事情唐老夫人已经有了主意和安排,她一边跟着于黄氏学功课,一边还要关心哥哥的情况。因为太过担心,所以最近她的信写得特别勤。帮忙送信地唐学荛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治哥说啊?要是有我能办的事儿,你大可告诉我,省得这么远的麻烦治哥,还是让他专心读书得好。”
白蓉萱解释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问问他最近怎么样了。”
“哦。”唐学荛并没有深问,拿着她的信走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白蓉萱的心变得更加纠结,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在梦里,她重新回到了前世,经历了哥哥病逝,母亲也随之而去……她仿佛一个没有了根茎的种子,只能随风飘摇,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落于何方。
从睡梦中惊醒,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和冷汗。
她食欲骤减,人瘦了一圈不说,精神也不大好。唐家人察觉出了异样,都来关心她的情况。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只能借口自己有些苦夏,天气一热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唐氏心疼地道,“那你想吃什么都跟妈说,妈让人给你买回来。”
黄氏也道,“不行就先把课程停了,养好了精神再上课。”
一心不想上课的唐学茹自然满口称好。
唐老夫人却把白蓉萱单独叫了过去,柔声问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里装着事,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对祖母说?”
白蓉萱怔怔望着唐老夫人,心中犹豫至极。
唐老夫人见状只当她遇到了什么难处,便向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了祖孙二人。
白蓉萱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踌躇着说道,“我最近总是梦到哥哥……”
“治哥?”唐老夫人心中一凛,正色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白蓉萱没想到祖母会如此紧张,她一时间有些害怕,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
要是吓到祖母可怎么办?
唐老夫人道,“好孩子,你只管说。祖母这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吓到我的。”
白蓉萱自从重生之日起就一直背负着山一样的压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每天都担心这一年的中秋节来临。
如果祖母知道的话,以她的阅历和见识肯定能够帮助自己解决困境。
哥哥的事情只靠她一个人的话,或许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白蓉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认真地说道,“我梦到哥哥出了事儿,他突然在南京生病去世了。”
第五百八十章 咯噔
唐老夫人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对这种事情三缄其口非常的忌讳,反而皱着眉头一副担心至极的模样。
白蓉萱有些意外,她打量着外祖母的脸色,低声道,“祖母……”
唐老夫人抬起头,格外认真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做这个梦的?梦了多久了?”
白蓉萱还以为她会让自己不要胡说,然后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胡思乱想呢。
白蓉萱飞快了理清了头绪,利落地说道,“从过了年到现在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同一个梦。”
“那都梦到了什么?你把能记下来的全都告诉我。”唐老夫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和往日一样没什么起伏,免得吓到了像小白兔一样的外孙女。
白蓉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哥哥去世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前世哥哥去世的时候家里一团乱,晕得晕,病的病,白蓉萱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母亲那边更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家里一团乱麻,偏偏主心骨唐崧舟还要带着唐学荛千里奔丧,去南京接回哥哥的遗骨。
家里头乌云密布哭声一片,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混乱过。
那段时间的事情白蓉萱有一部分是从唐学茹那里听来,有一部分则是后来在各地辗转时从吴妈那里打听来的。前者知道的毕竟有限,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后者只是个仆妇,每天都要在病重的唐氏身边忙前忙后,能知道的也实在不多。
白蓉萱向唐老夫人说的这一番话,其中很多都是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她也不敢保证。
不过唐老夫人听后却没有怀疑,毕竟只是做梦,就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是正常。
她沉稳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对白蓉萱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强撑着,一定要立刻告诉祖母才行,不然憋出什么病来,家里人都要跟着着急,知道吗?”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道,“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肯定是想治哥了。也是应该,他这一走三四年了,除了逢年过节的一封家书之外,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你们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感情自然不一样。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梦都是反的。俗话说梦生得死,梦死得生,你梦到治哥去世,说不定是他那边有什么喜事呢。”
可上一世哥哥的确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突发急病去世了,这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可不是梦啊!
白蓉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很想告诉祖母实情,但又怕说出来吓着她。
自己的经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祖母会相信她吗?该不会以为她是得了什么臆想的病症,把自己关起来看大夫吃药吧?
白蓉萱苦恼极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老夫人瞥见了她的脸色,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这件事祖母心里记下了,你也不要担心了。明日我让严管事给你请个大夫到家里来把把脉,开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你好好吃着,晚上也能睡得实诚一些。至于治哥那边……你就不用管了,我让严管事走一趟,亲眼见到了人,咱们也都能放下心来。”
白蓉萱心中一喜。
自从重生之日起,她一直希望能见哥哥一面,只不过这个时候自己出门并不方便,祖母和舅舅、母亲都不会同意的。但要是能退而求其次,让家里人帮着看一眼也行,只要见到哥哥平安无事,她就能稍稍松口气了。
白蓉萱立刻答应下来,“这当然好,不知道严管事什么时候出发?我还有很多话要他帮忙转达呢!”
唐老夫人微微一怔,没想到白蓉萱会如此地急迫,她笑着道,“傻孩子,哪有这么快的?我先跟你舅舅商量一下,让他去渡头那边打听一下有没有相熟的商家最近要往南京运货,路上也能对严管事照顾一二。严管事年纪大了,出趟门属实不容易,路上要是没有个人照应,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唐家对他也没法交代。”
白蓉萱道,“可以让吴介去!”
唐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白蓉萱一眼。这样急迫地脱口而出,显然是筹谋已久,不像是灵机一动突然来得主意,她忍不住问道,“你跟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想让吴介去南京看望治哥了?”
白蓉萱知道祖母向来聪明,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肯定瞒不住她,索性老实地点了点头,“是的,自从做这个噩梦开始,我就有这个打算了。不过我也知道南京离杭州太远了,吴介又是个半大小子,过去一直在乡下勤勤恳恳地种田,连远门都没出过,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路上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没办法向吴妈交代,所以就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对别人说。”
唐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居然能一直把事压到今天。要是我不来问你,你还不准备说呢,是不是?”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毕竟只是个梦境,说出去大家也只会说我小题大做。”
唐老夫人道,“也是,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有多疼。今日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儿,自然会为你做主的,你就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你母亲,她身子才好了一些,你要是告诉她知道,非把她吓得旧疾复发不可。”
白蓉萱道,“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母亲知道的。”
唐老夫人又安慰了她几句,叫来了李嬷嬷送她回去。
李嬷嬷打着灯笼一路将白蓉萱送回了房。
等李嬷嬷回来的时候,只见唐老夫人正坐在灯下出神。李嬷嬷放轻了脚步道,“老夫人,您要不要歇着?”
唐老夫人抬起头,“蓉萱睡下了?”
“还没有。”李嬷嬷道,“正跟小圆那丫头说话呢。”
唐老夫人笑了笑,“也好,有了小圆在身边解闷,也不至于让蓉萱一个人胡思乱想。这孩子心事太重,我真怕她和自己过不去,回头再生出毛病来。”
李嬷嬷忙安慰道,“不会的,萱小姐不是和自己较真的人。”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等相氏这边的事儿有个结果之后再让严管事领着吴介去南京,现在看来是等不到那时候了。不如把相氏的事儿放一放,先去一趟南京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相氏如今还要在家养胎,一时半会儿生不出什么风浪来。”
李嬷嬷道,“也好,要是坐船去的话,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唐老夫人拿定了主意,缓缓点了点头。
第五百八十一章 眼界
第二天一早,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出门前来给母亲辞行,唐老夫人便说起了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提及白蓉萱的噩梦,而是道,“认真算起来,治哥出门求学也有三年多了,除了几封书信之外,连影子也见不着。我这心里总是惦记着他,最近更是时常梦到他,又是想念又是不安,不见到他本人肯定是不行的。我上了年纪不能出远门,就让严管事和吴介代我走一趟程吧,只要知道治哥的情况,我也就可以放下心了。”
唐崧舟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惦记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外甥呢?
说到底还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要是这次去徐州的时候能够在南京停上一脚就好了。唐崧舟后悔地道,“原本应该我走这一趟的,但铺子里的事情太多,杂七杂八的伴着让人实在走不开。不过严管事的年纪也不适合舟车劳顿了,何况这一路又不太平,要不就让荛哥和吴介走一趟吧。荛哥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也该独自经历一些事情了,不然我怎么放心把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全都交给他?”
唐学荛有些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
唐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孙子的身上,微笑着道,“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出真章,趁着年轻多经历一些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走了弯路跌了跟头,就还有爬起来的机会,真等到你这个年纪,可就容不得一点儿错了,否则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情。”
唐崧舟很高兴母亲能够理解自己的用心,“正是您说的这个道理。”
唐老夫人道,“这样也好,家里也离不开严管事,就让他们两个小年轻的结伴上路吧。”她怕唐学荛胆怯不安,轻声安慰道,“荛哥,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一个人走西口和人谈买卖了,当时家里的情况不好,我又是个女人家,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总是不好应付。幸好你父亲早熟,替我分担了不少。如今家里的日子已经步入正轨,再不像当年那般艰难了。不过你既是唐家的子孙,也该学你父亲一样,有这个担当和胆魄才行。居安思危,谁又敢说自己的这一生一定会顺风顺水什么波澜也没有?把你保护得太好,不让你一个人面对风雨,那不是对你好,而是在害你。希望你能理解祖母和你父亲的用心,用心多学些东西,哪怕只从一人身上学到一两点,等你遇到的人多了,积少成多,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唐学荛被唐老夫人的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祖母您只管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对唐崧舟道,“回头你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渡头那边打听打听,看看最近有没有相熟的人家要去南京办事,让他们两个跟船过去,路上也有个照应,省得我们惦记担心。如今陆路实在不太平,相比之下,水路还算可靠,他们两个到南京见到治哥平安无事之后就随船返回,路上虽然颠簸辛苦了一些,却不耽误工夫,你说呢?”
唐崧舟觉得母亲这样的安排十分合理,立刻答应道,“我一会儿去店里就命人打听,晚上就有消息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对唐学荛道,“荛哥也把东西都收拾出来,别等到上路的时候现收拾,到时候丢了这个少了那个的,路上可没地方买去。”
唐学荛挠着头笑道,“祖母,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出门难道是去玩吗?办正经是要紧,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回头我告诉吴介一声,最好就是轻装上阵,赶起路来也方便。您也跟姑姑说一声,我们这次去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她要是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治哥,还是等回头拖船拜托人送去,我们两个就不代劳了。”
“好!”唐老夫人高兴地答应下来,“这个不用你费心,我自会跟你姑姑说一声的。”
唐学荛连忙补充道,“还有蓉萱!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隔三差五就写信过去,我都往渡头跑好几次了。”
当然是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哥哥。
唐老夫人不想对他们说起这些,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口。
唐崧舟眼见着时候不早了,带着唐学荛出了门。临行之前,他把母亲和自己的决定告诉给了黄氏。黄氏听得十分意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南京?难道是治哥……”
唐崧舟摇了摇头,“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妈这是想治哥了。”
黄氏听着松了口气,“这也难怪,治哥这一走都好几年了。他一个人远在南京,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怎么能不让人惦记呢?让荛哥去看一看也好,这样家里人也能放心。阿姝嘴上不说,心里可关心得很呢。”
唐崧舟叹息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过日子。治哥是鸿鹄,将来是要有大作为的人,不能因为你们的妇人之仁就断了他的前程,将来后悔的时候,哭都找不着调。”又道,“你去跟后灶的马婆子说一声,让她给荛哥和吴介准备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最近渡头的货船走得勤,我约莫着要是快的话,说不定这两天就得出发了。”
“这么急?”黄氏担心地看了儿子一眼,“荛哥也才从徐州回来,精神还没养好呢,这就去南京,身子能受得了吗?”
唐学荛在一旁嘻嘻哈哈地道,“妈,您就不用紧张我了。您儿子又不是纸糊的,可没那么娇贵,何况我还年轻,哪就那么不抗折腾了。从徐州回来睡了两天我就恢复了精神,生龙活虎得就算爬泰山也准能一口气到山顶。”
黄氏当然知道儿子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她虽然舍不得,但也相信丈夫的话很有道理。儿子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才行,总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生活,就如同坐井观天的青蛙一般,见识和眼界永远都这么大。
这又怎么能行呢?
黄氏道,“你们路上想吃什么?要不我让马婆子给你们蒸两锅包子带上吧?”
唐学荛立刻摇了摇头,“不好,不好!从杭州去南京,水路少说也要走七八天,这包子半路上就得馊了,到时候您让我和吴介喝西北风去啊?”
唐崧舟也道,“烙些厚面饼带着,扛饿又不容易坏。”
黄氏无奈地道,“那饼干巴巴的,怎么吃啊?”
唐崧舟道,“船上又不是没有水。你这个人啊,也太厚此薄彼了,想当初我出门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细心,怎么轮到儿子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黄氏懒得搭理他,推着把他们请出了门。
第五百八十二章 想去
唐学荛和吴介即将出发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散播开来。得知消息的白蓉萱自然喜不自胜,觉得压在心里的大石松动了许多。她立刻就命小圆把吴介找来,准备将自己思虑已久的话全部转述给他,然后由他去南京替自己办。
小圆很快便跑了回来,可怜地说道,“吴介哥哥不在家,门房的大叔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难道还是相姨娘那边的事情?
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能用到吴介的事情了。
白蓉萱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而是吩咐小圆下去休息。小圆正是爱玩的年纪,陪白蓉萱坐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趁着天气好跑到外面抓蝴蝶。
唐学茹飞快跑了进来,拉着白蓉萱的手道,“哥哥和吴介要去南京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白蓉萱当然知道,唐老夫人那边定下了准信之后,怕她一直牵挂惦记着,立刻就让李嬷嬷来通知她一声。白蓉萱平静地道,“已经听说了。”
唐学茹激动地道,“我也想跟着去看看热闹,你要不要一起?”
白蓉萱当然想去,有什么比自己亲眼看到哥哥还能让她高兴的事情呢?
不过到了嘴边的肯定回答还是缩了回去,白蓉萱看着一脸雀跃的唐学茹,无奈地说道,“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的,尤其是祖母和舅母,现在外头的世道很乱,我们两个女孩子出门会遇到危险。”
“难道哥哥和吴介就不会遇到危险?”唐学茹撇了撇嘴,“出门就出门,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们是女孩子,所以一辈子只能围着锅台转,连门都不能出了吗?”
她显得愤愤不平。
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白蓉萱安慰她道,“等将来我们再大一些,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遇到事情也知道怎么处理,不至于手忙脚乱的时候,长辈们就放心我们出远门了。”
唐学茹道,“快别听他们拿话来哄你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我都已经成了亲,事事自有婆家丈夫做主,祖母和父母又怎么会掺和?哎,我也好想去南京看治哥哥,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白蓉萱听着难受至极,脸色落寞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家里的人既然不答应,肯定有他们的考量,你就不要再添乱了。更不许偷偷地溜出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小心舅舅盛怒之下把你送到庙里去清修,到时候你连家门都进不来,更别说见我们一面了。”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早些年杭州城曾有过几次家中长辈做主将女眷送到寺院中清修的事情发生。大多数人都受不了寺中清苦的生活,没毅力的便自我了断,有毅力的人虽然坚持到最后,但性子也像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沉闷而没有声响,整个人如同枯木死灰一般,半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品行不端,或是与人私相授受,或是与人私奔被家中抓回……随着时代的不同,现如今的人思想也随之开放了不少,对待儿女们的亲事,也不再像过去一般死揪着条件不放。只要品行端正,人又有上进心,多数家族都会对其他条件略行放宽。不过若是差得太多的话,终究还是不成的。
唐学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白蓉萱的话并不是耸人听闻,在气头上的唐崧舟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一想到自己会有那样的结果,唐学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可不想去寺庙里清修,整天清汤寡水得吃不饱,天不亮就要起床做早课,还要跟寺里的尼姑一起种田干活,真是辛苦极了。
唐学茹立刻道,“你放心好了,吃一堑长一智,我还能总在一个土坑里跌倒不成?我也只是和你说说而已,怎么敢偷偷溜出去呢?原本还想着你要是想去,说不定由你出面去跟祖母说情,她老人家心一软就会答应呢。没想到你还想的听清楚的,居然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真是好没意思的人。”
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生白蓉萱的气。
白蓉萱无奈地道,“有些事也不能急在一时,等我们两个长大了,想去哪里去不得?眼下还是乖乖听长辈们的话,待在家里学功课吧。”
今天于黄氏要去参加一场酒席,因此和唐家告了一天的假,白蓉萱和唐学茹也难得休了一天。
唐学茹问道,“不知道芸娘在家里做什么?要不我们邀请她到家里来做客,一起说说话吧。”
“好啊!”白蓉萱的心里也有些乱,正想找个稳妥的人说说心里话。
她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阿顺送去了张家。
张芸娘接到信时,正跟着母亲一起做针线,想给唐学萍未出世的孩子做个虎头玩具。她虽然不如白蓉萱心灵手巧,但胜在踏实肯学,一次做不好就重做一次,一点儿都不嫌麻烦。最开始剪错了几次布料,针脚也有些粗糙,但周而复始地练习了几次,终于做得有模有样的了。
张太太看着非常的满意,“你嫂子这才怀孕没多久,离生产还有段日子呢。何况刚下生的孩子除了吃奶就是睡觉,也没工夫玩这些东西。所以你大可慢慢地做,等孩子一周岁的时候,就能拿在手里把玩了。”
张芸娘一边小心翼翼地缝着布片一边道,“我还想多给小侄子做几个呢,比如小兔子啦,小鹿啦,还有小龙和小马……这么一算,时间都未必够用,怎么能慢慢地做呢?”
张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死心眼,一旦认准了的事情谁劝也没用,只能看在眼里干着急。贴身妈妈在一旁压低了声音笑着安慰道,“太太别着急,小姐待在家里没别的事情做,正好拿这个解闷,您就由她去吧。女孩子家针线活好一些,将来到了婆家也能被高看一眼,正愁她不愿意学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就别多想了。”
张太太索性道,“我就算有心阻止,她能听我的算呀。”
贴身妈妈笑了笑,忙着去给张芸娘端水果,“大小姐,您缝了半天了,歇一会儿吃个梨子,缓缓手腕再接着做。”
张芸娘也有些累了,闻声没有坚持,把缝好的几个布片仔细地收好,这才接过了梨子斯文地吃了起来。
门房的人刚好领着阿顺走了进来。
张太太见到阿顺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你们家夫人有事找我?”
阿顺连忙摇头,“回太太的话,不是我们家夫人。是蓉萱和学茹小姐……”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信,恭敬地交到了贴身妈妈的手中。
贴身妈妈笑着对阿顺道,“几日不见,阿顺这孩子也比从前稳重多了,是个大小伙子,能够委以重任了。”
阿顺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的小白牙。
第五百八十三章 成长
阿顺和吴介、严管事同住在一个房间里,严管事年纪最长,阿顺自小拿他当爷爷看待,对他又敬重又佩服,但也带着几分天生的畏惧,所以和他并不敢太过亲近。至于吴介嘛……吴介刚来到唐家的时候,阿顺还以为他是来跟自己争抢管事之位的,所以对他充满了敌意,等知道他将来要跟白修治去上海之后,对他态度才渐渐改观。
吴介毕竟年轻,两个人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没用多久阿顺就像个小尾巴一样粘着吴介不放了。
严管事的对此也乐见其成,他上了年纪,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也盼望着阿顺能尽早成熟起来,好能卸下自己肩上的重担,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阿顺要跟在吴介的身边多学多看,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
阿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吴介何等机灵,立刻就明白了严管事的良苦用心,所以对阿顺有什么说什么,经常把自己在外头的所见所闻或是唐崧舟、唐学荛父子那里学来的经验倾囊相授。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阿顺成长得很快,最近这些日子便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走路办事都稳重多了。
严管事对此非常得满意,还用自己的体己钱给阿顺做了套衣裳和鞋,把阿顺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要不是唐崧舟善良宽厚,把他从难民堆里捡了回来,他说不定早就成为路边的一具无名枯骨了。
阿顺格外的感激,不论是对唐家的事情还是严管事都特别的放在心上。如今夜里严管事一咳嗽,不等吴介起身,他已经噔噔噔的端着茶杯跑过去伺候了。
严管事感激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看来这新衣服和新鞋子还是有用,早知道这样,我老早就送些东西给你了,也省的吴介没来的时候之前,夜里咳个半天也没人管没人问。”
阿顺面红耳赤地道,“那时候我不是年纪小吗?沾枕头就着,推都推不醒,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自然要出力照顾您了,可跟衣服和鞋子没关系,您要是这么说,我就不要您的东西了。”
严管事道,“是我说错了话,我以后都不这么说了。”
阿顺这才高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唐家人对于阿顺的改变非常的高兴,唐崧舟甚至对严管事吩咐道,“阿顺办事比从前利索多了,不能再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得当个大人了。以后他的月例也按大人的算吧,只是这事你先别告诉他,孩子毕竟还小,性子不够稳重,手头上的钱一多容易学坏。你仍按过去的月例发给他,多出的那部分你帮他攒起来,留着将来他娶媳妇置地的时候使。”
严管事这些年和阿顺朝夕相处,当年瘦得没几两肉的孩子已经长得快跟自己一样高了,他早就将阿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看待,听到唐崧舟的话后,知道老爷是在一心一意地为阿顺筹谋,他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难得老爷信任,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账记清楚,不会出一点儿错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唐崧舟向来对自己身边的人信任有加,更不用说在唐家待了一辈子的严管事了。他什么也没说的拍了拍严管事的肩膀,又道,“我已经跟凤君说过了,以后家里的事能不用你出力就不用你了,你不要多想,可不是嫌弃你老了。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你也该颐养天年了。有什么事你就让阿顺去办,如果他办不了还有吴介和荛哥,你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没人会因为这个怪你的。”
严管事感激唐崧舟的体恤,深深地向他鞠下一躬。
不待他弯下腰,唐崧舟已经一把将他拉住了,“你要是这样,那可真是折煞我了。要是没有你,唐家也不可能有今天,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严管事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
信既然是写给张芸娘的,张太太自然不会去看。她对白蓉萱那孩子还是很有信心的,不会做什么越矩的事情,所以自己也就没必要事事都要掺和,有些事也该放手让女儿自己去处理了。
她冲贴身妈妈使了个眼色。
贴身妈妈立刻会意,将心直接交到了张芸娘的手中。
张芸娘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来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对张太太道,“没什么事儿,蓉萱和学茹邀请我去唐家做客,还说有话要告诉我。”
小姑娘只见能有什么大事,估计就是几天不见有些想念了。
张太太笑道,“那你就收拾收拾过去吧,正好把咱们从徐州买回来的礼物带过去,总搁在家里都要生灰了。”
张芸娘最近一直忙着做针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经由母亲提醒她才想起来,“哎哟,要不是您说,我都差点儿忘了。之前还答应过蓉萱和学茹呢,可不能食言。”
她美滋滋地向母亲行礼告别,回房换了衣服带上礼物,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阿顺则跟着张家的马车一同回去。
看着女儿轻快的背影,张太太的心比吃了蜂蜜还要甜,笑着对贴身妈妈道,“老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当初要不是妈劝我,我还把芸娘关在家里不敢往出带呢。可你看看这才过了多久啊,芸娘就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次去徐州也是,办事落落大方,你没见妈有多喜欢!”
“我怎么没见着?”贴身妈妈道,“老太太宴请隔壁两家的时候,一直把咱们家大小姐带在身边,那脸上得意的表情,就像在炫耀一件宝贝似的。”
张太太道,“我也不指望芸娘能有别的本事了,只要保持现状就行,将来找婆家的时候也不会太为难了。”
“您这是多虑了。”贴身妈妈道,“咱们家大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性格有性格,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您还怕她找不到好婆家吧?不瞒您说,我都替咱们家那根上了年头的门槛子担心呢,这要是放出风去,媒婆还不把它踩烂了啊!”
张太太明知道她这是奉承话,但听得却舒服至极,“但愿能如你所言,我也不指望她大富大贵,只要她日子能过得顺心,那就比什么都强。”
“您就放心吧。”贴身妈妈扶着她的手往张自力的房间方向走去,“我看您有这个闲工夫惦记大小姐,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未出世的宝贝孙子呢。”
第五百八十四章 犯愁
张太太一听更是喜形于色,“走,快陪我去瞧瞧学萍,也不知道那孩子今天喝了鸡汤没有?对了,我让你买的人参买回来了吗?”
“哪就用得上我了?”贴身妈妈道,“还没等我出门呢,就被大少爷给叫了回来。一听说是要给少奶奶买人参,他二话不说就揽在了自己身上,还说已经跟东北的客商联系好了,从那边订了两只十年的长白山山参,留着给少奶奶熬汤喝。”
“这孩子……”张太太笑着道,“还真舍得花钱。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听说媳妇怀了身孕,老娘立刻就丢过了墙。昨儿西北送来的冬虫夏草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个顶个都有小指头粗,一看就是极品中的极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等我有一天动不了了,你说他能不能像对学萍一样对我?”
居然还吃起儿媳妇的醋来,也真是太有意思了。
张太太自从做了母亲后,人便沉稳了不少,虽然爱说一些玩笑话,但和当初在徐州娘家做姑娘的时候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变化。
贴身妈妈难得见她露出这样任性又小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揶揄道,“有你这么做婆婆的吗?居然还跟自己的儿媳妇争风吃醋起来!咱们家少爷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对你就敬重有加,少奶奶更是把您当亲妈看待,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真到了动弹不了的那一天,这两位还不得天天围着床头伺候您呀。”
张太太道,“快别这样,要真到了那一天,他们俩没怎么样,我自己先要难受死了。”
张太太是个要强的人,一想到需要儿子和媳妇贴身伺候就浑身不舒服。
两个人去探望唐学萍。
翠屏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打扇子,见到两人连忙站起了身。
张太太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学萍吃下东西了没有?”
翠屏一脸喜色地点了点头,“早上吃了一碗小馄饨和几个鹌鹑蛋,到现在还好好的,一点儿都没吐,刚刚又吃了半个苹果和几颗酸蜜饯。少奶奶不知怎么了,这两天一直嚷嚷着嘴里没味,就想吃酸的,我又怕她肠胃受不了,每次都不敢让她吃太多。”
唐学萍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张太太一把按住了她,“安心躺着你的,我就是来瞧瞧你怎么样了。别乱动,小心一会儿胃里又不舒服了。”
唐学萍听话地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了回去。
张太太在这里坐了一小会儿,由贴身妈妈服侍着出门,翠屏正要送,张太太冲她摇了摇头,“服侍着你们家小姐吧,别跟我客气,不然以后我都不敢再过来了。”
翠屏知道张太太的为人,也没有和她见外,微笑着答应了。
等出了门,贴身妈妈兴奋地对张太太道,“都说酸儿辣女,少奶奶这么想吃酸的,肚子里怀着的肯定是个小少爷……”
张太太也是一脸的欢喜,“嘘,别嚷嚷!这种事情你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对外人说。也免得自力和学萍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回头生下来的是个宝贝孙女,他们还不得失落呀?我是都一样的,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我都一样疼。就是……”她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要是孙女的话,将来不管养得多好,都要嫁到别人家操劳,要孝敬公婆要生儿育女,自己精心养到大的宝贝疙瘩就这样便宜了别人家,我只要一想就觉得难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您这想得也太长远了。”贴身妈妈无奈地笑道,“孩子还没下生,您连将来出嫁的事情都想好了,就算是走一步想百步也没有这样的。要我说呀,您先别惦记着孙女,先把大小姐的亲事定了吧。”
张太太提起这个也犯愁,她为难地道,“我何尝不想定下来,可哪有那合适的人家呀?这次回徐州,嫂子倒是跟我提了个人家,门第也算相当,我就是觉得太远了。我和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存私心也好,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芸娘性格软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这要是嫁回到徐州去,受了什么委屈都没地方说去。虽说有她舅舅、舅母在身边照应,但和亲生爹娘怎么能一样呢?”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所以当时舅太太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靠谱。把大小姐留在身边,她隔三差五还能回娘家看一看,要是嫁到那么远,三年五载的碰不着面,您还不得想念死呀?”
“对!”张太太立刻道,“我当时跟嫂子说要回来与老爷商量商量,可我压根连提也没提,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贴身妈妈道,“您也不用这么小心,老爷比您还心疼大小姐呢,只怕您答应他都不会答应的。”
张太太道,“就算他答应了,只要我不点头也是没用。女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他敢一个人做主,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贴身妈妈便道,“自从您跟老爷成了亲,他遇到什么事儿不是和您有商有量的?您见过他一个人独断专裁自己做决定吗?您就别瞎想了。”
张太太道,“可是这样一来,芸娘的婚事又没着落了,眼瞅着她年纪一点点的大了,我虽然面上没有显露,但这心里已经有些急了。杭州数得上数的就这么些人家,我怕到最后都被人挑走了,就剩下些歪瓜裂枣,我可不想委屈芸娘。”
贴身妈妈道,“其实也用不着非得是杭州当地的,只要离得近一些,嘉兴、宁波、湖州、绍兴不是都很好吗?离得又不远,有个什么事儿一天就到了。”
张太太道,“我这不是存着小心眼,就想把女儿放到眼皮子底下吗?”
贴身妈妈眼珠子一转,道,“太太,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儿,您得了空也出去寺里听听经吧。”
“怎么了?”张太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贴身妈妈解释道,“近来丁夫人去寺里去得可勤了,和不少人家的夫人都打通了关系,听说她有个女儿待字闺中之后,已经有人起了帮着做媒的心思,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送了那人不少瓷器呢。”
张太太心中一动,但还是犹豫地道,“能行吗?这样的人能靠谱吗?要是介绍个乱七八糟的人家,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不就全完了?这个丁夫人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办这么糊涂的事儿?”
贴身妈妈道,“她的情况和您还不一样,这也是急得没办法了。”
关系到别人家里的事,张太太没有再说,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五百八十五章 见闻
张芸娘坐着马车来到了唐家大门口,阿顺赶紧跳下车辕,飞快地跑进了院内通知。等张芸娘在丫鬟服侍下走下马车时,白蓉萱已经被唐学茹拉着一路狂奔而来。
三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唐学茹看着自家门房的人正从马车上搬东西下来,她高兴地问道,“这都是送我们的礼物吗?”
张芸娘道,“不止你和蓉萱,还有老夫人和唐老爷、唐夫人的……我给每人都选了东西,也不知道长辈们会不会喜欢。”
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
白蓉萱安慰道,“这是你的一片心意,他们怎么会不喜欢呢?你就放心吧,快进屋里来,知道你要来,舅母特意让后灶准备了好吃的,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张芸娘客气地应好,由白蓉萱和唐学茹一左一右地拉着进了门。三个人先去见了唐老夫人,她这会儿正在跟唐氏和黄氏话家常,见到三个春兰秋菊般的丫头进了门,高兴地冲她们招了招手,“好孩子,快到我身边来坐。”待几人走近后,亲昵地握着张芸娘的手道,“好孩子,几日不见,好像长高了不少。这次陪你母亲去徐州累坏了吧?见到你外祖母了吗?老人家的身子怎么样?一切都好?”
张芸娘细心地一一回答,“外祖母一切都好,身体很硬朗,每天要吃四顿饭,比我吃得还多呢。不但要吃粗粮,而且还会吃一些膳食补药,饭后必要在院子里走几圈,非常地懂得养生。”
唐老夫人听后笑道,“你们还年轻,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道理,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外祖母这才是明白人,我也得照着学一学才行,以后饭后就让李嬷嬷陪着我走几圈,不然这腿脚就更不行了,再过几年还不得瘫在床上啊?”
李嬷嬷在一旁道,“我陪老夫人散步消食,多走几圈,晚上睡得也更沉稳些。”
唐老夫人问了张芸娘几句话,见几个小姑娘又乖巧又懂事,心里说不出有多喜欢,对李嬷嬷吩咐道,“午饭的时候就把饭桌摆在蓉萱屋里,让她们三个自己吃,也免得当着长辈的面放不开,饭桌上不自在。”
白蓉萱向唐老夫人道谢。
唐老夫人冲她们点了点头,“行了,你们自己去玩吧,不用守着我们了,正好腾出空来让我们娘几个说说话。”又对白蓉萱和唐学茹叮嘱道,“难得芸娘到家里来,你们两个可要尽地主之谊,把人给我招待好了,不能有一丁点儿怠慢,知道吗?”
白蓉萱和唐学茹齐声答应了,两个人拉着张芸娘向长辈们行礼告辞,跑去了白蓉萱的房里。三个人各自入座,小圆像个小大人一般送来了茶水。张芸娘很喜欢她,拉着她的小手问了几句话。
小圆和白蓉萱打交道还行,见生人的时候就有些拘束,低着头小声回答了,张芸娘也没有为难她,轻轻放开了手。
小圆一溜烟地跑了。
白蓉萱向张芸娘问起了去徐州路上的所见所闻。
张芸娘道,“别提了,上船之前我还担心呢,觉得自己肯定会晕船,为此出发前还特意请大夫配了药丸。结果船在水面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一切都好,就是走路的时候有些发飘,感觉立足不稳,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了棉花上。船舱虽然不宽敞,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隔音很不好,隔壁就算轻轻咳了一声,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好在我这边是母亲,另一边就是河水了,所以还算自在,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起初两天根本睡不着,吵得人头昏脑涨,后来居然慢慢适应了,没有水声反而睡不着了,有两天船停泊在岸边没了水声,我睡得格外不踏实。”
“还有这种事?”唐学茹听得十分新奇,“然后呢?”
张芸娘继续道,“我虽然一切都好,但陈夫人却有些晕船,据她自己说,长这么大总共就坐过两次船,上次坐的时候也没有晕船的症状,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好了。结果船刚行驶没多久,她就晕头转向的吐了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都快没有意识了。陈夫人身边的婆子赶紧来找我母亲,让她去看一看。那婆子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配置的药丸这时候便有了作用,母亲赶紧带着药丸去探望陈夫人。结果陈夫人吃什么吐什么,根本喂不进去,勉强吃了三颗却仍旧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这一下连白蓉萱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呀?”
张芸娘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陈夫人不是已经平安回来了吗?一路上有惊无险,大家都没什么事儿。”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可也是,但听你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当时的场面很紧张。船在水上行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幸好你母亲是个果敢聪慧之人,要是换了旁人肯定就束手无策了。”
张芸娘叹了口气,“别提了,我母亲当时也有些蒙了。谁见过这样的阵仗?陈夫人脸如金纸一般,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叫都不睁眼,陈家的婆子和下人又急得只知道哭,可把我母亲给吓坏了。”
唐学茹道,“快往下说,别卖关子,之后怎么样了?”
张芸娘道,“好在船上有两个船婆,是船长的媳妇和亲戚,专门在船上做饭的。听说了消息之后,手都没来得及擦就跑了过来,见到陈夫人的情况后,安慰我们不用着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晕船有些严重罢了,像这种情况她们见得多了。我母亲便拿出配置的药丸给她们看,船婆说这药丸药效来得太慢,不顶什么用,还不如她们的偏方好用。说着便取来了一碗用鱼鳔做得鱼胶,和水给陈夫人服用了。没过一会儿,陈夫人果然悠悠醒转,头虽然还有些晕,但脸色却比先前好太多了。”
“这么神奇?”唐学茹瞪大了眼睛,“那鱼胶是用什么鱼做的?”
“这我不知道。”张芸娘道,“据说就是从运河中打捞上来的,十分常见,并不稀有。而且这是一个行船人都知道的偏方,只要把鱼鳔用铁锅熬成鱼胶就行了,一点儿都不麻烦。”
白蓉萱道,“可见每一行都没有每一行的本事。”
张芸娘道,“我们在船上很少吃青菜,但顿顿饭都有鱼,而且两个船婆的手艺非常的好,翻来覆去地变着花样,每一顿都让人食欲大振,我起初在船上有些厌食吃不下,到后来顿顿都要吃掉一碗米饭才行。”
“真这么好吃?”小吃货唐学茹一听,口水差点儿流出来。
张芸娘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尤其是一道黄酒鱼杂,味道非常的正宗。你们吃过鱼杂吗?”
第五百八十六章 鱼杂
鱼杂便是鱼内脏中可食用的部分,唐学茹自小便在唐家长大,她又年纪最小,虽然顽皮但也极受宠爱,吃鱼的时候家里人恨不得把刺都帮她一根根摘出去,免得狼吞虎咽的一不小心扎到了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吃鱼杂呢?
白蓉萱倒是吃过一次。
那是在北平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孟繁生因为打赌输了所以做东请徐倾誉吃饭,非拉着她一并参加不可。白蓉萱当时病得还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不太想去,吴妈劝了又劝,让她出去散散心,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会出毛病的。孟繁生又异常热情,两个人联手根本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到最后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就被孟繁生拉着出门了。
当时北平风气已经非常地开放,女子在这里自由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真正下馆子的人还是不多,所以当孟繁生领着她站在徐倾誉的面前时,徐倾誉还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慢悠悠地冲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这一瞬间白蓉萱就知道孟繁生先前跟自己撒了谎。
他明明说徐倾誉也知道的,可看对方的反应,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会出席。
白蓉萱深深地看了孟繁生一眼。
孟繁生被看得不自在,连忙让两人坐下,又唤来伙计开始点菜。其中便有一道炒鱼杂,白蓉萱起初并不想尝试,徐倾誉却再三向她推荐,最后更是直接夹了一筷子到她的碗里,“你来尝尝,别看它黑乎乎的,但吃起来真的非常不错。这是这家小店的招牌菜,老板就靠着它开店做生意呢,既到店里,要是不尝不是白来了?”
徐倾誉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身上戴着几分不拘小节的豪气与爽快。
白蓉萱冲她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一旁的孟繁生却蹙着眉头提醒徐倾誉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蓉萱是女孩子,你非逼着她吃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也都觉得好?你这个人也太霸道了些。再说了,就算要夹你也换双筷子,你那双已经用过了。”
孟繁生生怕白蓉萱嫌脏。
徐倾誉辩解道,“我觉得好的东西自然不一定真好,但我拿蓉萱当朋友看待,朋友之间相互坦诚,我推荐她尝尝有什么不对?不过筷子的事儿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出门在外,哪那么多穷讲究?在咱们学校里这不是常事吗?要我说你这个人才讨厌,什么话非要说出来心里才痛快,本来你不说什么事儿没有,现在可好,弄得我和蓉萱都很尴尬。”
孟繁生也觉得自己多嘴了,他红着脸道,“我……我也只是那么一说……”
白蓉萱连忙道,“这有什么的?我没那么多讲究,什么都肯吃的。”说着,她便夹了一筷子鱼杂品尝了起来。
还别说,看着不怎么起眼的鱼杂入口却非常的美味,唯一的缺点就是特别的咸。
孟凡生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鱼杂,本身就带着腥气,需要下重盐和黄酒才能去除。不过这道菜特别的开胃,能让你多吃几口米饭,我和倾誉每次来都要点一盘。”
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很便宜,是他们两个小教员能够品尝得起的美食。
徐倾誉在一旁撑着下巴,眼神暧昧地看着两人,“为了让蓉萱多吃饭,广增还真是煞费苦心,我说怎么今天做起了大善人,想着请我出来下馆子了!你坦白说,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请的人便是蓉萱吧?”
被说穿心事的孟繁生脸更红了,“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起来?”
徐倾誉嘿嘿一笑,一边摇头一边道,“明明说的是真话,却被人怪罪多嘴,好吧!我吃饭,我什么也不说了。不过……又没有喝酒,广增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孟繁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觉得今天徐倾誉的话出奇得多。
白蓉萱小声道,“这鱼杂里放了太多黄酒,吃多了容易上头,你们两个也少吃一些吧。”
孟繁生见她帮自己说话,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几眼。
一旁的徐倾誉哈哈大笑,捧着肚子道,“是啊是啊!这鱼杂里的黄酒太多,已经醉人了!又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哪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能胜酒力呢?”
经由他这么一闹,白蓉萱和孟繁生的脸都红了起来。
白蓉萱只吃过一次鱼杂,却一直记得那个味道。
于是听了张芸娘的问话,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正在摇头的唐学茹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吃过?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下反倒把白蓉萱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呀,那都是前世的事儿了,这一世自己还没有涉足北平,又怎么会吃到鱼杂呢?白蓉萱脑筋飞快地解释道,“我点头不是说我吃过,而是说我想尝尝。”
“这样啊……”唐学茹果然没有揪着不放,“我也想吃。芸娘姐,你知道杭州哪里能吃到正宗的炒鱼杂吗?”
白蓉萱松了口气……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个机灵鬼。
张芸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很少出去吃饭,不过我可以向哥哥打听一下,他总在外面迎来送往,知道得肯定比我多。”
“对!”唐学茹拍手笑道,“回头让姐夫请我们下馆子!”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的吃喝,张芸娘这才把话又拉回到正题上,“船行驶得很快,一路风平浪静,只有一天下了雨。当时天阴沉得吓人,船工们在船上来来回回地跑,船晃动得很厉害,我待在船舱里都觉得心慌。后来唐伯父进来对我们说,看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一旦遇上了会有风险,甚至有翻船的可能,所以船长决定将船靠岸停泊,等风雨过去了再继续前行。”
“天啊!”唐学茹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行船居然这么危险?你说得我以后都不敢坐船了。”
“你先别怕,听我把话说完。”张芸娘微笑着道,“风虽然不小,但雨却并没有很大,我们在岸边停了半个时辰就继续上路了,傍晚时雨彻底停了,我还在船头看到了彩虹,特别的漂亮。就这样一路前行,很快到了南京。唐伯父想要登岸去看治哥哥,可惜距离码头很远的地方就有小船停着,根本就不许人靠近。那些人的脾气特别暴躁,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一句好话,船长认出这些人穿着南京保安队的衣服,不敢和他们硬碰硬,船只能绕了老大个圈子过去了。当天晚上我们把船靠岸停泊,唐伯父和船上的人下去打听,回来的时候说南京正在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前些天有一艘从广东来的船想要硬闯,结果南京保安队的人二话不说就开枪了,打死了两名船工,船长也被关押起来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胎梦
白蓉萱没想到当时的情况这么复杂和凶险,她立刻道,“幸好你们听话绕开了,不然真惹上他们就不好收场了。”
“谁说不是呢。”张芸娘说了半天的话有些口渴,喝了口茶后继续道,“不过过了南京之后就非常的顺畅了,一路平安抵达徐州后,我舅舅和李老爷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大家说了会儿话,我们就坐着马车去了驿站,不过我和母亲没有住在那边,而是回了舅舅家。母亲还邀请陈夫人同行,陈夫人却摇头拒绝了,她要做媒人,少不得要在李家来回地跑,的确是不大方便。我母亲只好作罢,不过每天都会由我舅母陪着去看望陈夫人。”
陈夫人也是个要强之人,怎么可能厚着脸皮跑到别人家里去做客?何况陈家和张家本身也没什么交情,不过都是杭州本地的人家罢了。
接下来的事情唐崧舟已经讲过一次了,无非就是下聘过礼的一系列琐事。何况张芸娘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一直陪在张太太的身边,能看到的场面非常少,所以只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下礼的那天荛哥哥穿着新做的衣裳去了李家,李家的宗亲长老对他非常的客气,李老爷直言要拿他当儿子看待,还当着众人的面问他说如果自己有一天瘫在床上动弹不了,荛哥哥能不能给他端屎端尿,没有丝毫芥蒂的服侍伺候?荛哥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把李老爷美的,直接塞给荛哥哥一个很大的红包,消息传到后院来,李夫人也跟着凑趣,又给了一分红包。”
“啊?还有这种事?”唐学茹叫道,“怎么我哥哥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得了红包却什么也没给我买,看我能不能放过他?”她气鼓鼓的插着腰,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
张芸娘连忙道,“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唐学茹摆了摆手,“我怎么会出卖你呢?不过这个李老爷也真是的,怎么当着外人的面问这种事情啊?亏得我哥哥答应了,要是他拒绝了岂非大家都没脸?”
唐学荛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何况李老爷也是极有城府之人,但凡觉得唐学荛是个不可托付终身之人,也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他呀?
李老爷正是看中了唐学荛的憨厚可靠,这才把宝贝一样的幺女嫁给了他。
想到样貌出众的李绮会成为唐学荛的妻子,白蓉萱微微一笑,“那你见到李家的六小姐了吗?”
“见到了。”张芸娘道,“我和母亲去李家做客,都是五小姐、六小姐和她母亲招待的。李夫人一直在服用穆老大夫开的药,近来气色已经好多了,而且不像之前那样一步路都走不了,不然非喘上半天。听说五小姐今年年底就要出嫁了,李家喜气洋洋地在给她准备嫁妆。”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李嬷嬷领着吴妈把饭菜送了过来,还特意叮嘱道,“老夫人让你们慢慢地吃,不用着急,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让小圆去后灶吩咐。”
白蓉萱感激地答应了,李嬷嬷这才带着吴妈退了出去。
没有长辈在场,三个人也就没什么顾忌,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吃了一个时辰才下桌。饭后三个人在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喝茶闲聊,唐学茹道,“你最近在家里除了做针线就没别的事了吗?我和蓉萱要跟着于黄氏读书练字,每天都辛苦极了,我真是太羡慕你了,你们家还要不要女儿,要不我干脆改姓张好了。”
张家对张芸娘的要求没有这么高,比起书本,张芸娘更喜欢花草。她笑着道,“我当然说好了,只怕唐伯父和唐伯母不舍得。而且我也没有很清闲,睁开眼睛就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不但要照顾花草,还想趁自己有工夫的时候多给小侄子做些小东西……”
没等她说完,唐学茹就抢着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姐姐怀得一定是男孩吗?万一是女孩怎么办?你们家不会也重男轻女吧?”
张芸娘笑道,“怎么会呢?男孩女孩还不都一样,不过我跟你们说……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到嫂子平安诞下了一个小侄子,那孩子长得漂亮极了,所有人见了都爱不释手。”
“真的吗?”唐学茹羡慕地道,“怎么我就没做这样的梦?你是孩子的姑姑,可我也是他的小姨呀?难道他只喜欢你不喜欢我?”
张芸娘被问得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无语地笑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事啊?你每天疯来疯去的,到了晚上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梦都很少做,怎么会梦到这些呢?”
张芸娘听着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唐学茹叹了口气,“说得也是……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在笑我没心没肺啊?坏蓉萱,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一旁的张芸娘躲之不及,也被搅和了进去。
待到下午,太阳渐渐西斜,闷热的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张芸娘想要告辞,唐学茹却拉着不放,“还早着呢,等吃完了晚饭再回去。”
张芸娘脸皮薄,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口。白蓉萱贴心地为她解围,“她都出来一天了,张太太在家会担心的,你就不要强留了,还是让她早点儿回去吧。你不是说让姐夫请我们吃鱼杂吗?让她赶紧回去向姐夫打听,也好给我们消息呀。”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
对付唐学茹,就得从她最爱的‘吃’上下手。
果然听白蓉萱这么一说,唐学茹便不再挽留,还催促着张芸娘赶紧回去,甚至动着自己的小心眼交代道,“你一定要跟姐夫说好,让他亲自来家里请我们两个出去,这样祖母和我母亲碍于他的面子都不好意思拒绝,要不然我们两个未必能出得去。”
主要是她的光辉历史太多,家里人未必放心的下。
张芸娘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三个人携手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猜到张芸娘也该回去了,示意李嬷嬷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张芸娘一时有些诧异。
唐老夫人笑道,“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难为你这孩子了,徐州和杭州一来一往不容易,你心里还想着我,可见是极孝顺的。投桃报李,我也给你准备了两样东西,你拿回用吧。”
张芸娘不好意思地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唐老夫人道,“长者赐,不能辞,你好好收着就行了。”
张芸娘这才乖巧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让白蓉萱和唐学茹送她出门。李嬷嬷去叫来了张芸娘的丫鬟,几个人一起到了大门。张家的马车已经套好了,车夫正站在车前候着。
白蓉萱道,“路上小心,到家里托人送个信给我,免得我惦记。”
张芸娘点了点头。
唐学茹大咧咧地道,“多远的距离,有什么可惦记的?倒是你……记着回去赶紧和姐夫打听,可别耽误了正经事!”
吃鱼杂什么时候变成正经事了?
白蓉萱实在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黄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水肿
原来是黄氏准备了一些补品,要张芸娘带回去给唐学萍服用。张芸娘乖巧地收下了,又向黄氏行礼道谢。
黄氏一把拉住她,“傻丫头,都是自家人,你还客气什么?”
目送着张芸娘上了马车,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众人这才回到院内。
张芸娘回到家里,把黄氏准备的东西送到唐学萍手里。唐学萍刚喝了半碗鸡汤,得知祖母和母亲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惦记自己之后,唐学萍感激地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难道做母亲就这么辛苦吗?”
张芸娘道,“嫂子别急,安心养着就是了。”
唐学萍道,“听说你最近废寝忘食地给孩子做东西呢?做一两个尽尽心就是了,千万别累着了,知道吗?”
张芸娘害羞地道,“嫂子放心,我也图个好玩,正好能打发时间,你不用放在心上。”
姑嫂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唐学萍让张芸娘回去休息,“玩了一天肯定累坏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蓉萱也还罢了,学茹我还不知道吗?那是个闹腾得让人片刻都无法安宁的主,只要有她在,谁都别想消停。”
“不会,我们聊得很开心。”张芸娘替两个朋友说好话,“而且午饭的时候,唐伯母还给我们做了松鼠鱼,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
黄氏向来惯孩子,何况张芸娘又是个性格温柔招人喜欢的人。
唐学萍让翠屏将她送了出去,自己则望着母亲给自己准备的包裹出神。翠屏送客回来,见唐学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她陪唐学萍刚嫁进张家的时候,总是改不过来,还是喜欢称呼唐学萍为小姐。好在张家的人都很和善,谁也没有因为这个纠正为难过她。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称呼忽然就改了,她习惯性地开始称呼唐学萍为少奶奶。
唐学萍也不觉得意外,“没什么,就是觉得太辛苦了。你看我的脚,还肿着呢。”
翠屏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只见唐学萍雪白的脚腕肿得像是两个萝卜一般。
翠屏道,“要不我拿药油给您擦一擦?”
唐学萍连忙摇头,“能行吗?万一对孩子不好可怎么办?何况药油的味道大,就算我能忍得了,自力回来肯定会发现的。”
翠屏道,“事到如今,你还忍什么呀?赶紧跟姑爷说一声吧。这才刚开始怀孕脚就肿得老高,等怀孕到后期的时候,还说不定会有多辛苦呢,您一个人咬牙不说,又怎么承受得了?何况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姑爷回来总是能看到的,还不如坦白从宽呢。”
唐学萍叹了口气,“他在外忙碌了一天,我实在不想因为这种小事麻烦他。”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翠屏道,“您和姑爷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要是连这种小事都要斤斤计较,未来几十年您要怎么过呀?”
唐学萍犹豫了片刻,“等一会儿他回来再说吧。”
翠屏清楚唐学萍的性格,身为唐家的长女,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搁在心里,尤其不喜欢麻烦别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最先想到的永远是自己该用什么办法解决,而不是想着与人分担,向人求助。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可这会儿她还怀着身孕呢。
翠屏想了想,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等到了晚间,张自力急匆匆地赶回了家。自从唐学萍诊出喜脉之后,他每天在铺子忙完就要回到家里来,一切应酬都推了出去,专心地陪在唐学萍身边,事事巨细无遗地问个不停,连唐学萍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说了什么话,全都要打听清楚才行。
唐学萍只觉得又温馨又幸福,感觉自己被泡在了蜜罐里。
翠屏见到张自力,连忙把位置让了出来。张自力握着唐学萍的手,紧张地关心了片刻,得知唐学萍一切都好,他这才放心。
唐学萍提醒他道,“去见过父亲和母亲了吗?”
张自力摇了摇头,“我一进家门就赶紧来瞧你了。你现在不是特殊时候吗,爹妈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挑理的,你不用担心。”
唐学萍却道,“爹妈虽然纵容,但你也不能太过随意才行。一会儿洗了脸换了衣服,赶紧去给两位请安。”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咱们的孩子也希望你能做个表率,要不然将来他有样学样,也不尊重你我怎么办?”
张自力哈哈大笑,“你说得有道理,那我换件衣服就去。”
唐学萍嗯了一声,吩咐翠屏打水。
翠屏就趁着端水的功夫,把唐学萍脚腕肿了的事情悄悄告诉了张自力。
张自力一听顿时不安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冲翠屏点了点头,匆匆换了套衣服向唐学萍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刚到门外,他立刻招手叫来一个下人,向他低声吩咐道,“赶紧请大夫过来。”
下人不敢怠慢,脚步飞快地冲出了张家大门。
张自力去见了父亲和母亲。两人正由张芸娘陪着吃晚饭,张芸娘在唐家吃了不少,晚上便没什么胃口,只坐在一旁陪着喝茶。张老爷忍不住调侃女儿,“唐家的饭就那么好吃呀?要不干脆把你送到唐家去算了。”
这要是换做过去的张芸娘,这会儿肯定已经不知所措,一脸惊恐了。但已经有所长进的张芸娘只是笑着看向父亲,“我倒是无所谓,您舍得吗?”
没等张老爷开口,张太太已经抢先道,“别听你爹胡说八道,就算他舍得我还不舍得呢。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得来了的宝贝女儿,哪有轻易送人的道理?”
张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
屋内的气氛非常的好。
张自力走了进来,“说什么笑成这样?”
张太太见到他,笑着让贴身妈妈搬凳子,“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的,你不陪着学萍,居然跑来见我们了?”
张自力道,“学萍不是怀着身孕吗?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心里又紧张又不安,在铺子里也总是惦记她,要不是怕人笑话,我连门都不想出了。”
张太太道,“瞧瞧你这点儿出息,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怀着你和芸娘的时候,你爹从来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什么时候对我嘘寒问暖过?”
张老爷一听连叫委屈,“你这个人实在太没良心了,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我记得怀自力的时候,大半夜的你把我摇醒了嚷嚷着要吃李子,外面还下着雨,我被你闹得没办法,打着伞挨家铺子敲门去,屁颠屁颠地把李子给你捧回来的时候,你早翻身睡着了,可把我折腾了够呛。”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双胎
张太太不客气地吐槽道,“一辈子统共就做了这一件事,有什么好宣扬的,不够你说的了?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对我好点儿难道不应该吗?有什么可委屈的?”
张老爷知道自己比口才肯定不是妻子的对手,索性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张自力趁机道,“对了,妈!您怀我和芸娘的时候有没有出现水肿的症状?”
张太太摇了摇头,“没有,我那时候好好的,连孕吐的反应都没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就是那个时候胖起来的。”
“哦。”张自力有些担心地蹙了蹙眉。
张老爷看出儿子心中有事,紧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学萍哪里不舒服?”
他这么一说,张太太和张芸娘也一齐向张自力看来,显得非常地紧张。
张自力道,“你们别担心,刚刚翠屏跟我说学萍的脚腕都肿起来了,她又不肯对我说,我想着妈毕竟是有过经历的人,问问您说不定会有发现。”
张太太道,“我也听说过女人怀孕会有水肿的现象,不过那都得是临近生产的时候,怎么学萍却提前了这么早?赶紧让家里人请大夫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坐在一起瞎猜顶什么用?学萍这孩子实在太要强了些,过刚易折,并不是什么好事。人该刚强的时候要刚强,但该如软的时候也要服软,随波逐流顺应时势才能活得长久。自力,回头得了空,你也要开解开解她才行。”
张老爷在一旁道,“老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这是有道理的,你要记在心里才行。”
张自力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已经吩咐人请大夫了,您二位也不用这么紧张,说不定只是小事呢?”
“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我总是要听大夫说出来的话才行。”张太太因为担心,饭也吃不下去了,催促贴身妈妈去门房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贴身妈妈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大夫很快便赶了过来,张自力向他说明了情况,他显得也有些意外,“这个时候就水肿了?不应该呀……赶紧带我去给少夫人把个脉。”
众人将他迎到了张自力与唐学萍的房间,唐学萍一见到这样的架势,就知道翠屏肯定是偷偷跟张自力说了什么,她无奈地看了翠屏一眼,歉意对张太太和张自力道,“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弄出这样的阵仗来?”
张自力道,“既然没什么事,就让大夫把个脉,这样我和妈也能放心。”
张太太也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怀孕的时候就算是芝麻绿豆的事情也都是大事,一点儿都怠慢不得。何况你又是头胎,自然事事都要小心为上,可不能这样大意,更不要怕麻烦别人,咱们是一家人,你不麻烦我们麻烦谁去?”
唐学萍大为感动,乖乖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张太太这才满意。
大夫上前替唐学萍搭了搭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少夫人的脉搏浑厚有力,似有双胎之相啊!”
张太太一愣,随后便喜不自胜地笑道,“当真?”
张自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问道,“双胎?什么是双胎?”
张太太指了指儿子的脑袋,“傻小子,平日里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喜糊涂了?双胎就是两个孩子,学萍这是要花开并蒂,你们要有两个孩子啦!”
“真的?”张自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抓着大夫的手道,“大夫,不会是您看错了吧?”
大夫呵呵地笑了起来,“单从脉搏上的确不敢确认,不过再过几个月,少夫人便要显怀了,到时候从肚子的大小就能分辨得出来,张公子却也不用急在一时。”
唐学萍满脸是泪,激动地向丈夫伸出手来。
张自力二话不说地扑到床前,小夫妻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张自力眼含热泪地道,“学萍,你听到了吗?我们不仅要做父母了,而且还一次就有了两个孩子。这是老天赏赐给我们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们长大才行。”
张太太向大夫请教道,“这孩子的脚腕水肿也是因为双胎的关系吗?”
大夫点了点头,“少夫人的体质阴虚,肾气不足,怀了双胎之后气血分流,难免就会水肿。最近要多给她吃一些补气养血的膳食,比如猪肝、猪肺,又或是党参乌鸡,鱼鳖一类的则要少食,不然只怕水肿的状况还要加重。”
不等张太太开口,张自力已经连连点头道,“大夫放心,我都记下了。明日一早便亲自去市集上买最新鲜的猪肺猪肝回来。”又细语温存地对唐学萍道,“你听到了没有?以后要多吃一些东西,就算强迫自己也要吃,不然咱们的两个孩子吃不饱,出生之后又瘦又小怎么能行呢?”
唐学萍本来还没什么精神,但一听自己的腹中可能正孕育着两个孩子后,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眼里的神采比往日更要耀眼夺目,她闻声立刻道,“我知道,我知道。”对一旁的翠屏吩咐道,“去后灶帮我把鸡汤热一热,我一会儿就要喝一碗。”
翠屏激动得浑身颤抖,抹着泪道,“是,我这就去!”飞一样地冲出了门。
张太太心情极好,对贴身妈妈吩咐道,“快去告诉老爷这个好消息,再包个红包过来,我要好好的谢一谢大夫。”
张老爷饭后并没有跟着一起来,他毕竟是做公公的人,没道理总往儿媳妇的房间里跑,说出去也不好听。
大夫连忙摆手推辞,“张太太也太客气了,这本是我分内的事,可不值您这样感谢。”
“您就别客气了,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您照应的时候呢。”张太太笑道,“您要是推辞,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不好意思跟您张口了。”
大夫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正是,正是。”张自力道,“您只管收下,等孩子平安诞生之后,我还要亲自登门感谢您呢。”
大夫道,“您不用谢我,要谢还是要谢两位的祖上才行。一胎双子与血脉有关,两位的祖上肯定曾出过一胎双子的情况,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罢了。”
张太太细细地想了想,“倒没听说张家有这样的事情,难道是学萍的娘家?”
唐学萍也不清楚这件事,张太太道,“等回头得了空,我亲自去问老夫人。”
第五百九十章 串门
第二天张太太便亲自来到唐家报喜。得到消息的唐老夫人和黄氏自然是喜不自胜,拉着张太太的手问长问短,张太太便趁机向唐老夫人询问起唐家祖上是否出过一胎双生的先例。
唐老夫人回想了老半天,“这倒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我到底是个女人家,没有看过族谱,说不定真有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说不定。”
张太太笑了笑,没有深问。
倒是李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您忘了,您娘家倒是有过这样的事。您的姑姑就曾一胎诞下过两个孩子,而且还是龙凤胎呢。”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没错,的确有这样的事,我记得当时年纪还不大,还亲手给姑姑绣了两条帕子做礼物呢。”
张太太笑道,“原来这都是借了您娘家的光,如今学萍也花开并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唐老夫人道,“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外道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可见是真高兴了。何况孩子不只是你们张家的血脉,也是我们唐家的孩子,是咱们两家的宝贝,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张太太道,“学萍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刚一进门就带来了这么大的喜讯,咱们两家这亲事算是结对了。”
因还惦记着家中的唐学萍,她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唐老夫人和黄氏也不敢多留,黄氏亲自送了她出门。张太太道,“别送了,你过两天抽空到家里来看看学萍。”
黄氏自然答应,高兴地送走了张太太。
唐家这边自然是喜气洋洋,唐崧舟更是对黄氏道,“女子怀孕本就是十分辛苦的事情,何况又是一次怀了两个孩子?你没事儿的时候还真要多去张家看看,学萍那孩子太过要强,我怕她有个什么事儿不好意思跟亲家太太张嘴,你毕竟是亲妈,她跟你不会那么外道。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你就想办法给她买回来。学萍是家中的老大,自小就非常的懂事,从来没让你我操过心,所以我对她总是觉得亏欠。”
提起这个,黄氏和唐崧舟一样的心情,“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学萍对自己要求严格,三个孩子中我们对她的照顾最少,我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只不过……”黄氏有些犹豫地道,“孩子怀孕了虽然是喜事,可我一个做岳母的三天两头往张家跑,外人见了会不会说闲话呀?”
“闲话?”唐崧舟有些不理解,“说什么闲话?”
黄氏解释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家苛待了学萍,所以我们这才上赶子往人家跑,我怕张家人心里不舒服,本是好心最后却没办成好事,闹得一身的埋怨。”
“你管这个做什么?”唐崧舟并没有往心里去,“外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你问心无愧就好了,不论怎么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都是错处,既然如此,你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去做好了。何况张老爷和张太太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和唐家起嫌隙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黄氏还是有些担心。等第二天一早唐崧舟和唐学荛出了门之后,她便去找唐老夫人商量。
没想到唐老夫人和唐崧舟的想法一样,都觉得事情没有黄氏想得那么严重。唐老夫人温和地笑道,“凤君,这样看来你也上了年纪,到了在意他人想法的时候了。年轻的时候风风火火的,什么闲言碎语都进不了耳朵,每天就知道为家里为儿女忙碌,对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乎。等稍稍上了年纪之后,对外面人的说辞反而有些在意了,唯恐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弄得家宅不宁,甚至影响儿女的婚姻大事。不过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就会看开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用特别地在意。被人指指点点是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里也是一辈子,既然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又何必在乎外人怎么去说呢?只要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黄氏觉得婆婆说得很有道理,受教地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又有些唏嘘的道,“你看看阿姝,她这辈子和你可谓是截然不同。也曾有过云顶天宫的生活,一朝落入尘土,关于她的闲话就没有停止过。可日子还要往下过,人能怎么办呢?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你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就不要理会别人,不然像这样畏首畏尾的,将来肯定要后悔!”
黄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这件事儿原也是我想拧了。”
她当天就收拾了两大包袱东西,坐着马车挺胸抬头的去了张家。张太太和贴身妈妈到门口相迎,见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不像是来看女儿的,看这架势倒像是来跟我打架的?莫非是怀疑我怠慢了学萍,特意来找晦气来着?”
一番话说得黄氏很不好意思,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张太太又问道,“姑太太怎么没一起来?她也要时不时地出个门才行,总这样窝在家里,没病的人都要憋出毛病来了。她也真能静得下心来,这要是换作我,这会儿只怕早就疯魔了。”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外人,我跟你有什么说什么,她孤身一个人带着孩子,觉得自己不吉利,怕过来冲撞了学萍。人虽然没来,但却捎来了不少好东西,有些是上海那边孝敬她的,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回头你想着炖给学萍吃。”
张太太道,“哎呀,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不在乎这些,你回去告诉她,只要想来就随时过来,亲戚间串门难看到还要翻黄历不成?她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比那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还要保守?”
黄氏道,“你是不在乎,她是怕外头的人说三道四……”她无奈地道,“算了,我回去跟她说,不过愿不愿意出门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老实人脾气犟得很,她要是不想动,就是母亲也请不动她。”
张太太也知道唐氏的性格,并没有多说,拉着黄氏进门去唐学萍。唐学萍昨天夜里激动没怎么睡,精神便有些不济,见到母亲后好转了不少,拉着她的手不放开。
张太太索性道,“瞧你们娘俩这难舍难分的样子,今天就让亲家夫人在家里吃饭,不管家里有什么未了的事儿都不准走,何况还有老夫人替你盯着呢,一时三刻出不了问题。”
黄氏也没跟她客气,“那好,你跟后灶说一声,我中午要喝豆腐丸子汤,让她无论如何给我做一个。”
张太太笑道,“哎哟哟,瞧你这点儿出息,好容易出声点菜,我还以为能点出什么花样来,到最后一个豆腐丸子汤就把你打发了。”
“我上次在你们家喝的时候觉得味道很不错,回到家跟马婆子说了一声,结果她们做出来的却完全不是一个味。”黄氏道,“我这也是给你省钱,要不然大鱼大肉的,怕你心疼呢。”
张太太欢心地笑了起来,躺在床上的唐学萍心情也很愉快。
第五百九十一章 冤家
唐学萍初次怀孕没有经验,有个风吹草动的便不安极了,但有些话又不好去跟婆婆说,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只能对自己的母亲言明。黄氏去张家的次数便勤了许多,不但能陪陪女儿,还能与她说说宽慰的话,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唐学萍的心情果然好转了许多。
感受到妻子变化的张自力对此自然无比感激,甚至还带着礼物亲自登门感谢岳母。黄氏对这个女婿真是满意极了,“你不用谢我,只要用心对学萍,我就放心了。”
张自力自然是满口答应。
等他走后,黄氏轻声对崔妈妈嘀咕道,“将来学茹出嫁的时候,丈夫要是能有自力这孩子一半的体贴,我就阿弥陀佛了。”
崔妈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可是强求不来的,您就别操心了。”
黄氏怎么能不操心呢?一想到令人头疼的小女儿,她只能长长地叹起气来。
虽然张家对黄氏的到来非常欢迎,但外面还是很快便有了风言风语。有的说张家苛待新媳妇,张自力甚至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大打出手,把妻子打得鼻青脸肿不说,甚至下不了床。还有的说张家什么也不给新媳妇吃,怀孕中的可怜人只能喝水充饥,黄氏要是不隔三差五地跑去看看女儿,只怕早就一尸两命了。还有人说唐家的人虽然人品好却全都是窝囊废,女儿在婆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们却连个屁也不敢放……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乱,听得黄氏一个头两个大。
她无语地对唐老夫人道,“妈,您说这都是哪跟哪呀,根本就不搭边的事儿,怎么就牵扯到一起的?这些人也真是有才,古人说捕风捉影,总也要有个风声才行,如今风平浪静地还能传出这么多的闲话,可见是人心不古无中生有了。”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这些人闲着没事儿干,每天伸长了脖子就知道窥探别人的家事,要是看不着就胡编乱造,不用理会。这时候越是解释越是添乱,就让他们说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也在唐老夫人这里喝茶的唐氏也道,“也是咱们杭州城最近太消停了,没什么给这些长舌妇饭后嚼舌根用。自从江家搬走,他们都没个讲究的人,再不说点儿什么可能就要憋出病来了。”
这倒是真的!
过去江家还在杭州的时候,市井传言多以江家为主,什么江家又有大动作了,三江商会又要哄抬物价了,哪里死了人又是江家背后使得阴招了,江家二公子又调戏了良家妇女了……
江家一走,杭州城都安静了不少。
唐老夫人淡定地喝着茶,心里本来还有些芥蒂的黄氏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倒是张家这边,听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之后,把张太太气的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地骂道,“是谁说的一尸两命的话?这不是诅咒人吗?要是让我知道,我非老大个耳刮子抽他不可!真是不要脸!”
张老爷看到妻子泼辣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因为这些人生气,那就太不值当了,他们就靠过嘴瘾来打发时间,要不然苦闷的日子要怎么过啊?你不用搭理他们,过两天自然就去说别的了。”
张太太还是气不过,等晚上张自力回来后问道,“自力,这些传言你听到了没有?”
张自力点了点头,“外头传得这么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不但知道,甚至还查出了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扩大影响。”
“什么?”这一下张老爷也有些意外,“还有人推波助澜?”
“是谁?”张太太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气愤得不得了,“怎么会有这么缺德人,你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张自力安慰道,“您二位先别动气,听我慢慢说。最开始传言散播开来的时候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外人不明内理胡言乱语也是有的,这个时候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就等着过一阵子事情渐渐平复。没想到传闻却愈演愈烈,我就猜到这里面不会太简单,后面若是没有黑手使诡计怂恿的话,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于是我便着手调查,结果您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查到了。说出来您们都认识,也是老对手了……”
“是孙家!”张太太道,“原来是他们家!”
孙家在杭州城也靠开杂货铺为生,所谓同行是冤家,两家店铺的位置离得也不远,平日里在货价上难免有些争执。张家的生意只要稍稍好一点儿,孙家对外就宣扬张家的货物以次充好,要不就说他们故意压价,让大家的生意都没得做。起初还能咋呼点儿风浪出来,不过久而久之大家都摸清楚了孙家的套路,无论他们怎么蹦跶也没人理会了。
自从张自力成年接手家业后,张家的生意便一路攀升越做越好。此消彼长,孙家的生意自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偏偏孙家的两个儿子都不成才,在商场上根本就不是张自力的对手,没用上两个会和就被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孙家自然不服气,但明面上既然斗不过,也就只能背后使使阴招了。
张太太气道,“我就说嘛,能传出‘一尸两命’这种话的人,肯定和我们张家有过节,不然就算是传瞎话,也没必要用诅咒的口吻才对。”
张老爷抬头看向儿子,“自力,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张自力面无表情地道,“孙家这是给脸不要脸,我们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嚣张,既然如此,我索性给他们来个痛快的。本来我还想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不把事情做得太绝,可他们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我要是不成全他们,外人还不得以为我们张家是软柿子好揉捏,到时候你来一下他来一下,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杭州城立足?”
张老爷感叹着道,“和孙家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没想到会因为这种事情鱼死网破,不过你既然决定了,做事就干脆一点,千万不要犹豫不决。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不要把自己套进去。”
“这您只管放心。”张自力道,“儿子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连这个也不懂。最近看我们张家生意好,眼红的人大有人在,正好用孙家杀鸡儆猴,也给那些暗处等待机会的人一个警示,我们张家虽然不爱惹事,但真遇到了事也绝不会怕事。”
张老爷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看着安排吧。不过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就不要让学萍知道了,此刻她还是以安心养胎为重。”
张自力恭敬地答应了。
第二天张家便放出了消息,为了庆祝张家少奶奶怀孕,而且还是一胎双生,张家杂货铺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半价出售。消息一经传出,半个杭州城的人都出动了,人群一拥而入,差点儿把张家杂货铺的房子给拆了。
孙家自然眼红,咬着牙跟风硬上,也挂上了半价出售的牌子。
第五百九十二章 胡言
消息传到李毅的耳朵里时,他正一边喝着唐家送来的茶叶,一边盯着眼前的棋盘出神。小乙子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消息,“您说有意思没?这个孙家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居然还想跟张家一较高下,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我现在擦亮了眼睛,就等着看孙家的下场呢?”
如今三江商会群龙无首,因为年前那场大火的关系,李毅的出面和调停不但迅速解决了问题,后期的筹款建房也都由他挑头,三江商会的人见识到了他的能力,对他的印象不仅大为改观,更是非常地仰仗。现在商会无论大事小情,他们都会来找李毅商量,大家虽然没把话挑明,但李毅已经等同于名义上的商会会长,只等着一个恰当的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把位置坐得更稳更牢也更名正言顺罢了。
因此他对杭州商界的事情非常重视,命令小乙子吩咐养着的闲帮所有眼线都要出去打听,哪怕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也要立刻知情才行。
小乙子一直在忙这件事,连最爱的豆花都没功夫吃了。不过杭州最近消停得很,实在没什么大新闻,张家和孙家的事情算是近来唯一一件能让他觉得好玩的了。他立刻便兴致勃勃的跑去告诉李毅,脸上全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李毅无奈地道,“你兴奋什么?孙家又没有得罪你,他们家垮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没有。”小乙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谁让这个孙家不长眼,居然敢得罪张家呢?”
李毅更是诧异,“你跟张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替人家说话?”
“我自然是没有关系了,可是家主您有呀。”小乙子正儿巴经地道,“您要是跟唐家小姐成亲的话,那张家公子就是您的连襟,孙家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能让他全身而退吗?”
李毅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唐家小姐成亲的事情了?满口的胡言乱语,你和外面那些传瞎话的人有什么不同?”
小乙子嘿嘿地笑,“区别自然是有的,他们那是空穴来风瞎说,我这可不是!”
李毅想到唐学茹娇憨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动。仿佛有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挑逗着他的心房一般,让他的心跳都变得剧烈起来。最近三江商会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李毅有正经事要忙,自然也就没功夫再去想唐学茹。这原本也是他的用意,为的就是让自己分心,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声名狼藉,年纪又大……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去做呢?
李毅克制着自己,板着脸对小乙子道,“我看是最近给你的笑模样太多,让你小子得意忘形,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以后只说有用的事情,不许再提唐家小姐,要是让我从你的嘴里听到一个唐字,我就打断你的腿,不信你就试试!”
小乙子委屈地缩了缩肩膀,“难道连白糖也不能说?我想吃糖葫芦的时候怎么办?”
李毅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以后不许吃糖,改吃盐吧。”
小乙子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不说就不说,家主您可别后悔。”
李毅显然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拼命将脑海中唐学茹的俏颜赶了出去,正色向小乙子道,“张家和孙家这件事结局显而易见不值得关注,你有空去看看起火的房子重建得怎么样了?入夏后雨水多,让工人们抢抢工,最好能早些建完,你我也就都能松口气了。”
重建既是由李毅挑头,他自然要有始有终,尽力把这件事做好。
小乙子道,“这不是三江商会的人应该关心的事情吗?家主,我看您也别对商会的事情太上心了,就是因为你予取予求太好说话,那些人才敢蹬鼻子上脸的,现在有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要来麻烦你,好像我们李家的大门是冲他们开似的。这些人只让您出力却不给好处,这不是拿您当傻子看吗?要么就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让您名正言顺地坐上会长的位置也行啊!您小心出力太多,结果却便宜了别人,那不是亏大发了吗?”
李毅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棋子,冷笑着说道,“已经是碗里的肉了,什么吃不行?何况没有我的点头,谁敢坐那个位置?就不怕扎到自己的屁股吗?”
小乙子满脸喜色地道,“嘿嘿,这才是我认识的家主呢。最近您有什么应什么,我还以为您转性变成大善人来者不拒了呢。”
李毅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些词,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还不如直接说大白话呢?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得我脑仁疼。”
小乙子讪笑着挠了挠头,“您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这些词句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我听他说得文绉绉得很好听,就记在了心里,要是用得不对,家主别笑话我。”
李毅看着小乙子自卑的表情,忽然说道,“你想不想认字读书?”
小乙子十分意外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李毅点了点头,“要是我顺利接手了三江商会,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当差,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只是跑腿打听消息了。记账写信替我出面都得懂才行,而且单靠你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我看这样好了,你跟手底下的人说一声,回头我请位先生回来,要是有人想认字的话就抽空过来学一学,起码要懂得记账看账本,要是能学会打算盘就更好了。大家年纪都老大不小的了,谁还能一直在外头跑腿奔波不成?家里和铺子里的管事也多有空位,何况商会这边我也要安插上自己的人手,这样用起来才方便。你跟弟兄们说一声,大家都是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一路闯荡过来的,我绝不会厚此薄彼,只要愿意学,又能学得会,我将来必有重用。”
小乙子听着感动极了,“家主,您的话可是真的?”
李毅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拿话哄过你?”
小乙子笑道,“兄弟们知道家主一心一意地为咱们筹划后路,肯定会感激得五体投地,以后为您办事也会更尽心的。”
李毅道,“要是有些年纪大的甘于现状,不愿意去学,你也千万不要勉强。毕竟人各有志,我对他们也另有安排,或是去管库房,或是在家中做事,总是不会让他们露宿街头的。”
小乙子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家主把话带到。”
第五百九十三章 乱语
李毅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乙子好奇地问道,“家主,刚刚您说孙家和张家的纷争结局已经显而易见,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毅不屑地道,“连你都能看出孙家不自量力,他们家还有胜过张家的可能吗?这次的半价出货,张家不但能扛得起,而且还有得赚,毕竟货品的原价就不同,有得高有得低,就算半价出售也还是有得赚,只是赚得多赚得少的区别。现在买的人又多,薄利多销,说不定张家还能趁机大赚一笔呢。但孙家就不同了,他们的底子太薄,这两年折腾得又太狠,硬着头皮和张家抢市场,只怕会雪上加霜,要是不能及时收手的话,我看他们家的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
“活该!”小乙子哼了一声,“这个孙家也太不是东西了,居然还花钱雇人去散播对张家不利的消息,甚至出言诅咒人家未出世的孩子,俗话说祸不及子孙,他们自己做得太过火,就算赔得血本无归也是老天的报应,只会大快人心。”
李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看出来,你小子居然还懂得分辨是非,知道站在好人这一边了。”
小乙子想到自己过去不问青红皂白,完全凭着拳头过日子的时候,忍不住红着脸道,“过去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不是长大了吗?”
李毅笑了笑,“嗯,的确有长进。”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李毅立刻止住了话,示意小乙子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乙子跑出去看了一眼,赶忙回来复命道,“周姨娘过来了。”
李毅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小乙子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周姨娘每次起幺蛾子都没好事。
李毅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小乙子出去请人,没一会儿周姨娘便扯着嗓子一边干嚎一边走了进来,虽然拿着帕子擦脸,眼角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李毅不耐烦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家里人都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劲儿?留着你的眼泪吧,有你哭的时候,等我父亲殡天的时候,你要是哭不出来,反而不行。”
周姨娘闻声立刻止住了哭声,委屈地对李毅道,“奴家刚刚去看了老爷。老爷今天的精神还好,拉着我的手问起家里的事情来。奴家什么都不懂,哪能答得上老爷的问话?老爷肚子里有气,甩了我两个耳光不说,还指责我对您的事情不上心。知道您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老爷让我出去请媒人给您说亲,我跟老爷说现在连合适的人家都没有呢,哪能去请媒人?老爷便提起我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和我的出身不同,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小乙子听得瞪大了眼睛。
这个周姨娘消停了几天,又开始没事找事了,居然还把心思动到了家主的身上,敢起这样的心思?
别说家主现在还不想成家,就算有这个想法的话,周家又算个什么东西,给家主提鞋都不配,居然还想把家里的远房亲戚塞过来,他们到底长没长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周家那三两嘚瑟肉,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送过来给家主暖床也不配,居然还想做嫡妻?
小乙子气得满脸通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毅更是面如寒霜,死死地盯着周姨娘。
周姨娘被他看得发毛,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蚊子似的几乎就听不到了。
李毅冷笑着开口,“继续说,怎么不说了?”
周姨娘害怕地道,“都是老爷的意思,奴家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老爷?”李毅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眼神却透着冷冽的杀意,把周姨娘吓得脸色铁青,话都说不全了,“真……真的是老爷,我才去看了老爷的……您……您不信去问守门的人……老爷当时的声音很大……外……外面的人说不定……也是听到了的……”
李毅笑声猛然止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姨娘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点儿脑子的人,没想到却是我看走了眼。给你活路不愿意走,非要走死路不成?”
周姨娘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敢!你现在是要做商会会长的大人物了,还能像过去那样说杀人就杀人不成?我就算出身不好,可也是服侍过你父亲的人,我就不信你敢对我下黑手,难道就不怕外面的人议论你?你还要不要坐这个会长的位置了?”
“哈哈,我说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将出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李毅摇了摇头,“你这点儿小聪明啊,全然用错了地方。想让你死,难道还用我亲自动手吗?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你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姓李不姓周,想让你闭嘴还不容易?在你的饭菜你多下点料,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一命呜呼,你毕竟是肉做的,那张嘴巴除了说话总还要吃饭吧?我就不信你能不吃不喝,活活饿死可比中毒而死痛苦多了。到时候我就随便给你编个理由,比如说你心悸而死,又或者说你得了疯癫症想不开,反正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妾,是死是活谁会放在心上呢?”
周姨娘吓得捂住了嘴,连话也不敢说了。
李毅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你从哪借来的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跑到我面前指手画脚?你们周家是什么东西,还敢打我的主意?你信不信我勾勾手指,就能让你们家祖坟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周姨娘终于认清了现实,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家主……是……是我,一时猪油蒙蔽了心智,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边说一边哭,鼻涕和眼泪流了一脸。
这次倒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害怕了。
李毅有些疲惫地道,“周姨娘,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是再这样挑战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要不然就乖乖听话,伺候我好父亲,等他一死,我就把你送到庙里去清修,日子虽然苦了点儿,但总归能留下一条贱命。要不然我就送你一程,让你先去黄泉路上趟趟路,也免得我父亲一个人孤单寂寞,有你陪着,两个人正好做个伴。至于我的名声就不劳你费心惦记了,活人总有活人的办法,死人还操个什么心。”
周姨娘连连点头,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想活,求家主给我留条活路吧。”
李毅看了小乙子一眼,“周姨娘累了,打发人把她送回去。另外把她院子外看守的人全都撵出去,差事都当不好,李家养着做什么?”
小乙子心知肚明,那些人既然敢把周姨娘放出来,就肯定收了她的好处。小乙子点了点头,生气地道,“家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复杂
小乙子快步到外面叫来了两个人,架着瘫软成一滩烂泥的周姨娘,把她送回了房。
紧接着他便去安排撵人的事情,屋内总算清静下来,只剩李毅一个人。
他表情平静,但眼神却透着深深的疲惫。
自己好像从小到大,一直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从未有过轻松的时光。母亲软弱早逝,父亲又不靠谱,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要对家里的事情上心了。
李毅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盯着棋盘出神。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在干什么……
李毅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唐学茹,想到她像只兔子一样在自己的面前蹦蹦跳跳,脸上的笑容简直比阳光还要夺目耀眼。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李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轻轻地舒了口气。
被他记挂在心上的唐学茹正在家里不开心,主要原因就是明天一早唐学荛就要带着吴介出发去南京了。明日有与唐家交好的几家商铺合力租船去南京送货,唐崧舟出面拜托了一番,对方答应捎带着唐学荛和吴介过去,然后再把他们带回来。
事情很突然,唐学荛大中午的跑到家里来跟黄氏说,又飞快跑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
黄氏看着他慌乱地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老爷几天前就让他把东西收拾好,可他却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现上吊现扎耳朵眼,也不知道他这慢性子随了谁,我和老爷可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崔妈妈忍不住笑道,“夫人不要急,等他成了亲,有了少奶奶在旁边盯着,性子自然就一点一点地变了。这男人成亲和没成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啊,还是媳妇的话管用,做娘的就算说破了嘴,人家也听不进去啊!”
挎着崔妈妈的胳膊去后灶让马婆子烙饼。
得到消息的白蓉萱一路小跑着去找唐氏。唐氏没有听唐学荛的话,正在和吴妈商量着要带什么东西给白修治,吴妈掰着手指头清算着,一见到白蓉萱进门,就像找到了帮手一般把她拉了过来,“萱小姐也帮着想一想,我这榆木脑袋实在不好用,就怕落下了这个忘了那个的。”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母亲,“祖母不是说不让带太多东西吗?”
唐氏连忙道,“不多带,不多带!可是家里难得去个人,也不能空手去呀,总要带些东西意思意思的。”
可看吴妈的手势,一点儿都不像‘意思意思’的样子。
白蓉萱笑着道,“我知道您心疼哥哥,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送到他手里才能放心。不过您也得心疼心疼荛哥哥和吴介呀,他们两个带这么东西,可怎么上路呀?”
唐氏听了也有些犯愁。
吴妈立刻道,“荛少爷自然金贵,但吴介有什么不能干的?这些东西就让他拿好了,他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少爷,过去在乡下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他要是敢有一句怨言,看我不老大个耳光抽他。才来唐家多久呀,就开始挑三拣四这个不愿意干那个不愿意做的了,这可不成!人不忘本,要是没有老夫人和黄夫人帮衬,他这会儿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唠唠叨叨的又说起唐家对她们娘俩的好来。
白蓉萱道,“吴介怎么会忘本呢?您别胡思乱想了,他虽然有力气,但这次去南京可不是我们唐家自己的船,而是要跟别人一起走,人都未必能装下,还大包小包的带那么多东西,就不怕人家心里不舒服呀。”
吴妈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氏点了点头,“蓉萱的话很有道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既如此,就只带几样用得上的,其他的等回头方便的时候托人捎过去吧。”又欣慰地笑着对白蓉萱道,“真是长大了,能帮着妈出主意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多提醒我才行,不然我稀里糊涂地做了什么错事,又没人肯告诉我,那不是太丢人了吗?就好比今天这样,要不是你说,我把东西都塞给荛哥,那孩子又不好拒绝,总归是太为难了。”
白蓉萱笑着对母亲道,“谁让我是您的贴心小棉袄呢,肯定得提醒您呀。”
吴妈在一旁听得呵呵直笑,唐氏也非常的高兴。她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帮妈出出主意,都带些什么东西过去好。”
白蓉萱想了想,“就给他准备一些日常起居会用到的东西好了,至于其他的嘛……您与其给他送东西,还不如多给他些钱呢。”
唐氏有些意外,“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唐氏跟所有的母亲一样,既希望儿子能够早日成才独当一面,但又非常担心花花世界纸醉金迷,儿子在外面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学坏了。所以她手里虽然一直握着白家三房的收益,但却从来没有对儿子言明,他的吃穿用度也和荛哥一模一样,自小便没有娇生惯养过。
“是不是你哥哥跟你说了什么?”唐氏以为是儿子跟女儿提过钱的事情,有些担心地蹙了蹙眉头。
白蓉萱知道母亲又想多了。她摇了摇头,笑道,“哥哥怎么会跟我说这个?您也知道,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就算钱真不够花,为了面子也不可能对我言明呀!我是觉得钱好带在身上,南京如今又是一国之都,买卖方便,想要什么不能有?可能比杭州这边的还要好呢。更何况哥哥也是大人了,在那边交友应酬都要花钱,也不能让他太拮据了。”
唐氏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的话,咱们又何必这样费心给他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我看以后就给他送钱好了。”
这样大家都省事。
唐氏本来也不是个擅长操心的人,她能把自己的事情管明白就不错了,让她再去分心管儿子和女儿,她便有些应付不来了。这些年要不是有唐老夫人和黄氏帮她分担,白蓉萱和白修治这对命运多舛的兄妹还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样子呢。
白蓉萱道,“您这么想就错了,这次是荛哥哥和吴介两人去南京,我们信得过,自然可以把钱交给他们。要是托了别人的话,带些东西还行,带钱就不合适了。中间若是出了什么错漏,好好的关系都没法继续相处了。”
吴妈听了连连点头,“萱小姐的话有道理,这贵重的钱财还是得放在自己人身上才行。就算丢了少了的,我们也不会说什么,这要是换了外人,难免招人怀疑!何况也没人敢去帮这个忙,都怕落埋怨。”
唐氏叹了口气,“哎,就是带个东西,怎么变得这么复杂?”
不是事情复杂,而是她太单纯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铁青
白蓉萱握了握母亲的手。
唐氏又道,“蓉萱,你哥哥在信里可有提到他在南京都有什么朋友吗?可别交一些秉性不好的,再把你哥哥也拐坏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以后她怎么有脸去见早逝的丈夫?
对于白修治的交友,白蓉萱还是很放心的。前世在北平的时候,若不是有他在南京读书时的同窗孟繁生多番接济,自己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惨呢。
可见哥哥在南京还是交了一些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的。
白蓉萱道,“哥哥怎么会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上交道呢?他在信里倒是跟我提过一个人,姓孟,是广东人。出身书香门第,学问也很是不错,和哥哥很投缘,而且他们两个还同住一室,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唐氏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吴妈在一旁道,“夫人尽管放心,治少爷最是听话懂事,绝不会去招惹不必要的人的。”
唐氏微微一笑。
白蓉萱继续说道,“您忘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哥哥去苏州游玩的时候还去见了董老夫人,她老人家据说比祖母还要厉害呢,要是哥哥带去的人里有那上不得台面的,董老夫人早就来告诉祖母了,她的眼里可不揉沙子。”
唐氏一想也对,握着女儿的手道,“没错,何况还有玉泺呢,那丫头也是个极聪慧的人。”
董玉泺啊……
那何止是聪慧呢?
想到前世她在邱家如鱼得水的生活,白蓉萱发自肺腑地说道,“玉泺表姐可是极厉害的人,将来肯定会把日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董玉泺的身上,唐氏问起了她的婚期,又和吴妈商量着送什么礼物过去。
唐学茹却躲在屋子里发脾气,气呼呼地抱着胳膊谁也不理。
春桃小声道,“您这是生得哪门子气?不是早就知道这次出门不会带着您了嘛?”
唐学茹道,“那也生气!真是太不公平了,和哥哥相比我差什么了?凭什么他就能坐船出远门,我就要待在家里读书写字?父亲也太偏心了,他就是重男轻女,偏偏他自己还不承认呢!”
春桃老实巴交地道,“老爷没有偏心,他待您也是极好的。”
唐学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竟帮着别人说话?”
春桃道,“都是一家人,哪有别人呀?”
唐学茹气得直翻白眼。
春桃担心她又起什么幺蛾子,连忙说道,“茹小姐,您就乖乖听家里的话吧,千万不要跟着胡闹。最近才好一些,您不会又想过不能出门的日子吧?”
还真让她给说对了,唐学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偷偷溜出门藏到船上去,然后跟着一路到南京见识见识。不过春桃的话就像一盆冷水般泼在了她的头上,让她所有的念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啊……
她要是敢这么做,父亲这次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唐学茹无精打采地问道,“蓉萱呢?她干什么去了?”
上午于黄氏的课程一结束她就没了踪影。
春桃道,“好像是去了姑太太那里……”
“哦。”唐学茹提不起精神,恹恹地道,“待在房间里好憋闷,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
她慢悠悠地来到了唐氏的房里,却没有见到白蓉萱。
唐氏道,“我要给治哥捎些东西过去,让吴妈陪着她出门置办去了。”
什么?
唐学茹气得不行。
有出门的机会居然也不叫上自己,简直太过分了!
她扭头就要跑,刚好与春桃撞了个满怀。
春桃揉着被撞疼得额头道,“茹小姐,萱小姐打发小圆来问你要不要出门……”
话还没说完,唐学茹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只能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边笑边大声道,“要!要!要!当然要!”
唐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呀……”
唐学茹一路小跑着来到大门口,发现白蓉萱和吴妈正在这里等她。
唐学茹直接冲进了白蓉萱的怀抱,“哎呀,还是蓉萱最好了,知道我在家里待得无聊,还知道邀请我一起出门。”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要是不带着你出门,你还不得气炸了呀。”
两个人笑呵呵的,唐学茹小声问道,“祖母也答应了吗?”
“嗯!”白蓉萱点了点头,“我先去见了祖母,她还给了钱,让我带着你吃炸果子呢。”
“真的?”唐学茹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几分,“太好了,我还想吃豌豆黄!”
“好,给你买。”白蓉萱一脸无奈与宠溺,她拉着唐学茹走下台阶,坐着马车去了市集。
而张太太却面色铁青地坐在自家前厅里生着气。
贴身妈妈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轻声安慰道,“夫人何必和那种人动气呢?全是些见口不见牙的势利东西,您跟他们一般见识,那不是自降身价吗?”
张太太很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她缓和了老半天,紧握着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了。张太太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和这种人使性子动气?但你听听刚刚她说的是什么话?马家自负清高,请来的媒婆也都把眼睛长在了脑门子上不成?听她的口气,好像我们芸娘能嫁给马家二公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一般,却不知什么马家驴家的,我压根就没瞧上。”
贴身妈妈道,“也是马家异想天开了,他们家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听说他们家这位二公子已经说了半年的亲,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呢,只要一听说是马家,有女儿的人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也就他们家乌鸦站在煤堆上,自己还不觉味呢。”
张太太道,“张家还没没落呢,我和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她往火坑里推?让马家趁早给我收了这个心思,不然撕破了脸,就别怪我不念着乡里乡亲的情分,真把我惹急了,我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的。”
贴身妈妈道,“您犯不着和他们家置气,反倒把大小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张太太想到女儿,最终点了点头,“跟门房的人说一声,要是今儿来得这个媒人再敢登门,不用客气,给我乱棍打出去!”
贴身妈妈笑道,“知道了。”
媒婆趾高气扬地来到马家回消息,“张家不愿意,你们还是另选一家吧?人家张家可是个顶能干的人,把家里的商铺经营得风风火火,如今眼界高得吓人,这会儿正准备嫁到宫里做皇后娘娘呢,我劝你们收起这个心思,别惦记张家的姑娘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捶桌
这媒婆仗着自己促成了不少姻缘,在杭州城的大户人家里走动起来比较吃香,无论到哪里不是受人尊敬?这次在张家受了不少的气,她刚开个头,本以为张家会乐得找不到北,没想到张太太想也没想得就拒绝了,而且对她没个好气,连口茶也没有喝上。
媒婆心里有气,说话难免就不中听了,“也是没这个缘分,我人微言轻办不成事,还是请马老爷马夫人另请高明吧,令公子的这门亲事我也无能为力了。”
说着也不等马家的人开口挽留,转头就快步走了。
马老爷气得上不来气,一拳拳捶着桌子。马夫人连忙上前安慰,“老爷别生气,这些媒婆哪有什么好东西?抛头露面的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话。”
马老爷气呼呼地道,“还不是狗眼看人低吗?要是侚儿这会儿已经在上海为官,张家还敢这样小瞧我们马家吗?说来说去都是江家不好,活生生地把一件好事给拆散了,要不然啊……”他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马夫人叹了口气,“老爷,您得为侚儿好好地谋划谋划才行。仲儿成了亲,可侚儿这还孤单一人,再拖两年年纪大了,就更没有合适的姑娘家愿意嫁给他了。”
“胡说八道!”马老爷瞪着眼睛,一脸愤怒地看着马夫人,“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儿好?有什么好谋划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他现在一事无成,所以人家看不上吗?”
马夫人自来就怕脾气古怪的丈夫,闻声忍不住悄悄退开了两步,“那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马老爷低头沉思了片刻,道,“眼下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要不让仲儿和侚儿再去趟上海,不管怎么说仲儿和管家那位二公子还有些交情,好好地解释一下,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说上次西湖边上发生的那档子烂事跟仲儿和侚儿有什么关系?全是江家那个二败类做得孽,管家二公子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人,肯定能分辨其中的关系。”
马夫人听后难免有些担心,“这能行吗?仲儿和侚儿脸皮都薄,要是吃了闭门羹的话,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昔日的同窗啊?”
一提这个,马老爷更是火冒三丈,“现如今这世道,脸皮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他们自己拉不下来脸,难道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出面去求人吗?大丈夫能进能退,他们要是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就算是我白教养他们一场了。”
马夫人不敢再多说,只是嘀咕道,“只是去上海这一来一往管路费就要不少钱,拜托求人又不能空手去,家里一时间怕是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马老爷不悦地道,“你到底是怎么管家的?怎么活来活去的到最后连这几个钱也拿不出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马夫人也觉得委屈。她每天小心翼翼地算计,一个钱都要掰成八瓣花,可马家不事生产,又没有产业,整日只出不进,日子能过成今天这样就不错了。
只不过马夫人可不敢当着丈夫的面说起这些,否则肯定要受一番辱骂。她低着头没有吭声的样子落在马老爷的眼里,他就更瞧不上这个没长嘴的妻子了。
马老爷思来想去拿出了主意,“要不然你跟仲儿媳妇商量商量,先从她那里借点钱用一用,等仲儿和侚儿出息了再还她。何况仲儿是她的丈夫,仲儿飞黄腾达了她也跟着享福,出点儿钱还不应该吗?”
可马夫人却觉得这位大儿媳妇小算盘打得非常精明,想要跟她伸手要钱,只怕没那么容易。不过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了。
等马仲媳妇听了婆婆的话后,脸上的冷笑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婆婆,我自从嫁到你们马家以来,福气是没享到,苦日子却是过了不少,没想到如今你们把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真是开了我眼界,还从没听说公公指使着婆婆来儿媳妇这里要钱的呢。要是我没有,您是不是还要跟我娘家张嘴啊?”
马夫人臊得脸红脖子粗,喃喃地道,“只……只是先借来周转,等仲儿和侚儿出息了,自然是会还你的……”
马仲媳妇一挥手,不屑地道,“您可算了吧,要出息早出息了,还用等到今天?也是我爹妈眼瞎不会看人,把我丢到了这火窟窿里磋磨受罪。当初只觉得你们马家是正儿巴经的读书人家,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受人敬重有个指望。谁成想却是如此得迂腐不堪,早知道这样,我就是嫁给渡头上搬东西卸货的,也不可能往你们马家的大门里迈一步呀!要我说您二老还是醒醒吧,让马仲和马侚出去找个正经营生,可不比整日待在家里惦记着这些不着调的强?”
马夫人被她气得够呛,忍不住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己丈夫的?丈夫是天,你不爱护敬重,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爹妈就是这样教的吗?”
马仲媳妇冷笑道,“什么天不天的!他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我自然敬重他,自从跟了他整日吃糠咽菜的,连口水果也吃不上,您让我怎么敬重他?现在倒好,还来惦记我手里的体己钱,真亏得您开得了这个口。”
马夫人在媳妇这里没得到好话,气得满脸通红的去找马老爷商量。马老爷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哪家的规矩?媳妇居然都骑到公公婆婆的头顶上了?要是再这么下去,你我还有立足之地,还有说话的机会吗?我跟你说,越是这样越要让仲儿和侚儿争气成才,哪怕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马夫人觉得丈夫的话很有道理,点头道,“实在不行我就把首饰拿去典当了。”
马老爷满意地道,“你就该这样想才对。只要两个儿子成器了,想要什么首饰不能有?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别只盯着眼前的这点儿得失。”
马夫人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不管马家怎么折腾,张家倒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马家派了媒婆上门的事,张太太除了张老爷之外谁也没有告诉。张老爷听说之后安慰妻子,“一家有女百家求,有人上门求亲是好事,你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芸娘无人问津你才会高兴不成?”
张太太气得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你难道想和马家做亲家?”
张老爷平静地道,“马家虽然迂腐了点儿,但一家人本质并不坏,只是跟我们家不大合适罢了。马侚那孩子我也见过,长得还算干净,就是性格太温吞了一些。等将来找个正经的营生干,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妻子。”
第五百九十七章 修缮
张太太道,“他爱找谁找谁去,只是芸娘却不行。我只要一想到芸娘要侍奉马老爷夫妻那样的公婆,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张老爷听着十分奇怪,“马老爷做了什么事儿给你撞见了,让你这么的反感?”
张太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不过她倒是真见过马老爷在和人争执的时候,简直比市井泼妇还不如,仗着自己多读了几年书,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清高并不可怕,但前提得有清高的资本,就怕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人家,简直让人发愁。
张太太心里虽然犯膈应,但这件事儿也就点到为止,并没有纠结着不放。
倒是白蓉萱和唐学茹出了门,按照唐氏的吩咐买了些东西。唐学茹撇着嘴道,“南京什么没有?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
白蓉萱笑道,“这不是家里人的一番心意吗?”
买完了东西,唐学茹拉着她兴冲冲地跑到小摊前,先买了豌豆黄,然后又伸长了脖子找炸果子的地方。
结果炸果子的没找到,却一眼就看到出门办事的李毅。
唐学茹眼睛一亮,把包着豌豆黄的纸包往白蓉萱的手里一塞,“我看到了朋友,过去打声招呼,你在这里等我!”
白蓉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屁颠屁颠地冲向了李毅。
跟着一同来的吴妈见状担心地皱起了眉头,“萱小姐,茹小姐就这样跑过去了,能成吗?我记得那男人不是跟江家厮混在一起的吗?可别出什么事儿啊!”
“没关系。”白蓉萱倒是异常的平静,在不了解李毅的为人之前,她也和吴妈一样对李毅非常的警惕,唯恐他别有用心,做出什么阴险的事情。不过他三番两次的救自己和唐学茹于危难之中,白蓉萱对他的印象便大为改观。
眼见着唐学茹一路欢快地小跑,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和吴妈道,“咱们帮学茹找找炸果子,免得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会让人不舒服。”
吴妈还是不放心,“这样真的行吗?”
白蓉萱笑着将她拉到了一边。
李毅则有些惊喜的望着唐学茹像只欢快的小鸟一般飞到了自己的面前,唐学茹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笑着问道,“你的脚好了?”
李毅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早好了。你父亲放你出门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咦,你怎么知道?”
李毅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特意让小乙子去打听了一番,只能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好久没出门了,蹦蹦跳跳的,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唐学茹不服气地嘟着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跟你说,我比一般的大人还要厉害,你可不要小瞧我。”
“那怎么敢!”也不知为什么,本来还因为复杂糟心的家事而情绪不高的李毅忽然间觉得无比轻松,仿佛积压在胸口的一股无形力量消失了一般,让他浑身舒畅,连说话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你可是敢单凭一个人就往贼窝里冲的人,我就是小瞧谁也不敢小瞧你呀。”
唐学茹这才满意,笑着打听道,“你到这边来做什么?”她四下里乱瞧个不停,仿佛周围正发生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李毅道,“年前三牌坊那边起火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当然听说了。”唐学茹点了点头,“不是说烧毁了好多人家的房子吗?他们也真是可怜,大过年的遇到这种事,要是换作是我,只怕早就气死了。”
李毅忍不住笑,面无表情地道,“如今那边的房子已经开始重建了,我这两天正好没什么事儿,就过去瞧瞧建得怎么样了。”
“哦。”唐学茹恍然大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儿是你管着的呀?我偷听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时听他们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小心做不好落埋怨,做得好了又没人感激。”
李毅没想到她还挺关心自己的,心情不禁大好,嘴角终于浮起淡淡的笑意,“你居然还听父母的谈话?”
唐学茹一愣,立刻辩解道,“也不是偷听,就是路过的时候刚好听了那么一耳朵。”
李毅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他顿时心中一软,道,“好吧。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想管,不过三江商会里的人实在不争气,一个两个顶不上来,最后只能硬塞给我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三江商会啊……在江会长的管理下早就是一盘散沙了,一个个只顾着自保,眼里仅盯着自己的利益,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那些老油条才不会干呢,这些人肯定是在欺负你年轻,要不就是觉得你傻。”
傻?
李毅愣了愣神,自小到大见过他的人对他无非都是些阴险毒辣心机太深之类的评价,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傻呢。
唐学茹却没功夫理会这些,而是继续道,“不过三江商会还有钱吗?之前不是说都被江家那对阴损的爷俩给搬空了吗?”
李毅很是好奇地问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关心这些事呢?”
“谁关心了。”唐学茹不感兴趣地道,“这不是关系到江家吗?你也知道江家和我们唐家之间有过节,我只要一听到江家两个字,这耳朵立刻就支棱起来,不受控制地听了起来。”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要说搬空倒是没有,不过和搬空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次三牌坊修缮房屋一事都是商会各家出的善款,压根就没动商会的那点儿老底。我看账本的时候发现你们唐家还捐赠了一笔钱……”
唐学茹很是意外,“真的吗?可我们家也不是商会的人啊!”
李毅道,“你父亲高风亮节,扶危救难,都是乡里乡亲的住着,有心帮忙还要管是什么身份吗?”
唐学茹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等我回家问问爹去,可别是你看走了眼。”
那怎么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唐家这个姓氏格外的关注,走在路上听到别人呼唤一声唐姓,他都会不自觉地扭头找上半天。
李毅道,“从三牌坊那边出来,我正好到这边来查看铺子。”
唐学茹立刻打听道,“怎么?这附近有你们李家的商铺吗?”
李毅嗯了一声,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商铺道,“那里就是,你有什么要买的吗?要不要我陪你进去瞧瞧?”
唐学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发现是一家卖玉器的门店。她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却不代表她没有眼力见,玉器价格昂贵,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弄坏了一件两件的,到时候不好说清楚。她立刻摇了摇头,“不用了。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卖炸果子的吗?我和蓉萱出来买东西,她答应要给我买炸果子吃的。”
第五百九十八章 奇妙
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吃。
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
李毅一脸无奈,“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吃,就不怕身材发胖吗?”
唐学茹听后立刻不悦地反驳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可真是无耻,就许你们出门下馆子大吃大喝,女孩吃一点儿零嘴却要被你们嫌弃个没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我还是小孩子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儿也没什么,不然个子长不高的。”
李毅忍住笑,“说得也对。不过这条街好像没有炸果子的小摊,你要是真想吃,往后面走两条街就有了。他们家都是用猪油炸,味道非常得香,还有麻花和馓子卖。”
唐学茹一听,也顾不上和他生气,拉着他的手便走,“快快快,你来领路!”
李毅那句到了嘴边的‘我还有事’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口,就这样被唐学茹一个小姑娘拖着走出几步路去。他扭过头,发现不远处的小乙子正捂着嘴躲在暗处偷笑,气得他狠狠地瞪了小乙子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臭小子准是又欠收拾了……
唐学茹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兴奋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挺会吃的,我以后要是想吃什么,是不是只要来问你就行了?”
“我可没那么好的本事。”李毅道,“我自小就不太喜欢吃这些东西,何况整日忙得要死,能有闲功夫坐下来喝杯茶就不容易了,可没有闲情逸致吃零嘴。再说我一个大男人,总是零嘴不离手,给人感觉未免太不成熟,谁还敢跟我谈正事啊?”
“那你岂不是很可怜?”唐学茹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这人的心眼也太实了,不当着人的面吃就完了,找个背人的地方偷偷吃,到时候谁知道什么?”
说得这样坦然,一看就是轻车熟路,自己肯定经常这么干。
李毅道,“好吧,谢谢你教了我一个好办法,我以后就这么办了。”
感觉自己帮到了人的唐学茹格外高兴,叽叽喳喳对李毅道,“提起这个我可有经验了,小时候爹妈盯得紧,这个不让吃那个不让吃的,我只好偷偷摸摸地吃,有时候夜里藏在被窝里吃,把床单都弄油了。”
李毅忽然有一种从未如此轻松过的感觉,他怔怔地望着握着自己手的唐学茹出神,居然产生了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既不要向前,也不要退后的奇妙想法。
唐学茹哪里知道李毅此刻的内心正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着,她飞快地穿过了两条街,站在街口伸长了脖子四下环顾,“卖炸果子炸麻花的摊子在哪儿呢?”
李毅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年纪比唐学茹大上一截,又在世上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就是江会长和江耀宗那样足智多谋的狐狸在他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可偏偏每次面对唐学茹的时候,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不受控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李毅故作平静地道,“你跟我走吧。”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将手从唐学茹温暖的小手中抽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唐学茹觉察到一丝异样,但她却并没有多想,而是快步追了上去。
果然如李毅所言,前方不远出现了一个架着油锅炸果子麻花的小摊位。经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负责揉面搓剂子,丈夫则负责下锅看火候,两个人配合默契,摊位前排队等着的人也不在少数。
李毅冷着一张脸走了过去。
立刻有人认出他来,连忙让了个位置出来,“李老板,您也来买炸果子吃?您是大忙人,时间宝贵,我们不敢和你争,您想要什么,只管跟摊主说就是了。”
李毅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自从他接手李家的产业之后,像这样阿谀奉承的人他见得多了,于是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冲唐学茹招手道,“你看看想吃什么?”
唐学茹走到前面去打量了一番,“要炸果子和麻花,还要馓子!”
摊主并不认识李毅,但见别人对他的态度也知道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人,闻声不等李毅开口,已经手脚麻利地用牛皮纸包好了东西递过来。唐学茹开心地接到手里,一摸钱袋才想起来,负责付账的白蓉萱没有跟上来。
她有些惊慌地看向李毅,“怎么办?我没有带钱出门……”
李毅难得看到她露出这样尴尬又不好意思的表情,笑着说道,“没事儿,我有。”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些零票子。
摊主连忙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难得老爷喜欢,拿回家吃就是了,还用个什么钱儿?”
李毅却直接将票子丢到了案板上,“小买卖经营起来不容易,这个送一点儿,那个给一点儿,杭州城你得罪不起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人都这样大方吗?给你就收着吧,这种小便宜我也不屑去占。”
摊主红着脸,推辞也不是收下也不是,一时间局促不安,显得非常地紧张。
唐学茹指了指油锅,“你再不捞,这一锅炸果子就火大了。”
摊主这才回过神来,拿着笊篱忙活起来。
李毅和唐学茹趁着这个机会转头走了。
等两人走远后,摊位前的人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这男人是做什么的?看着冷冰冰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你都不认识?这是李家的家主,是叫李毅的。别看年轻,当初可是江会长的手下,和江耀宗平起平坐的人物。如今江会长跑路,三江商会群龙无首,内部又没有一个能支应门庭的领头羊,事事都要麻烦李老板,我看用不了多久,三江商会会长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可他既然是江会长的手下,三江商会的人能信得过他吗?毕竟商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可全是江会长的功劳啊!这对杀千刀的爷俩,把好好的商会败成了这样,最后他们擦擦屁股跑没影了,这么大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商界看重的一是能力,二是手腕,最重要的则是利益。什么手下不手下的,只要李毅能给商会带来生机,就算让三江商会那群酒囊饭袋拿块板把他供起来,这些人也会乐得愿意去做的。同理,李毅要真是个软弱可欺的人,这会儿说不定李家早就被人抄家了,还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成?”
“这话很有道理。弱肉强食,就是这么个世道。”
几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各自买了炸货后才拱手离开。
李毅则带着唐学茹原路返回,“你以后不要这样毛毛躁躁的乱跑,不然走丢了家里人得多着急?”
唐学茹道,“我自小就在杭州城长大,这里又没有多大,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又怎么会丢呢?”
李毅道,“那要是遇到人贩子呢?”
第五百九十九章 老成
一般的女孩子听到人贩子后,就算不害怕也要担心上一阵子,毕竟碰上这伙丧尽天良的家伙,不管你是什么人家的孩子,一律拐到深山小镇里去,女的便卖给人做媳妇或小妾,男的则为奴为仆,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卖不上价钱,就要被他们打断双手双脚,扔到市集上做乞丐讨饭。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唐学茹自然也听说过,她问道,“你说得是拍花先生,对吧?”
李毅道,“也不全是。拍花先生只针对孩子动手,而人贩子则是来者不拒,男女老少,只要觉得有价值或是用迷烟迷晕,或是直接套了麻袋抓走,然后几经转手卖到深山老林里去,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调。”
唐学茹有些不服气地道,“你少来吓唬我,我才不怕呢!光天化日的,我就不信那些人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还敢当街抢人不成?何况路上行人这么多,他们就算动手也未必成功。”
这就是很孩子气的话了。
李毅无奈地笑道,“路人?现在这世道自保尚且不易,谁会却傻到管一个陌生人的闲事?一旦惹祸上身怎么办?你信不信,如果你在这儿被人抓走,路上的人只会麻木地看着你,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何况那些人贩子做熟了这样的事情,应付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如果真碰到愣头青上来打抱不平,他们就会说自己和被抓的人熟悉,或是在开玩笑,或是被抓的人偷了家里的东西悄悄溜出来,而且脑袋稀里糊涂的不大明白,这些路人又不知道内里是什么情况,多半会相信这样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能够保护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为什么要把安危寄希望于一个不认不识的人身上呢?他来伸手援助便是皆大欢喜,如果没人救助,岂不是就全完了?”
唐学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人家说得头头是道,她连个错漏的地方也抓不到。
唐学茹只能承认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记住你的话了。不过啊……”唐学茹笑眯眯地看着李毅,“你的口吻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爷子,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故作老成真是讨厌极了。”
李毅笑道,“你说我要是蓄起胡须来的话,是不是也挺唬人的?”
“不要!”唐学茹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你这张脸不适合留胡须,不然会丑死的。”
是吗?
李毅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不适合留胡须呢。
“那怎么办?”李毅道,“难道等我上了年纪,也还要每天刮胡子吗?那成什么样子,别人还不得笑我装年轻?”
“我祖母说过,人在什么年纪就办什么事儿。”唐学茹道,“你还没老呢,干嘛想得那么长远,还是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再说吧。”
李毅的心中一动,觉得唐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自己自小到大,好像一直过得都是与年纪不符的事情。小小年纪接手家业,少年老成,锋芒毕露。处理起棘手的问题时更是各种手段轮番上阵无所不用其极,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外界对他的评价便一路走低,都是什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类的话。
难怪他总是觉得疲惫觉得累,仿佛把自己的大半生都提前预支了出去,年纪轻轻的身体承受了太多,如今早已负荷到无力承担的地步。
他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了?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他倒是想,可休息了之后怎么办?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不及时处理,只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麻烦。想到这里,他无奈地道,“你祖母说得对,只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奢望,只能当做梦想来实现。”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回到了原来的街口,白蓉萱正焦急地四下寻找唐学茹的踪影,一见到她回来便立刻迎了上来,“你做什么去了?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
唐学茹得意地把手里的牛皮纸包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买来了炸果子,闻着就可香了,咱们带回家去给祖母也尝尝。”
白蓉萱狐疑地问道,“你从哪里来得钱?”
“对了,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唐学茹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李老板替我付的,你要想着还给人家才是。”
白蓉萱一听,立刻摘下钱袋翻找起来。
李毅却当机立断地道,“不是什么大钱,不用还了。你们两个赶紧回家去吧,这里乱糟糟的不安全。我铺子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白蓉萱和唐学茹反应,已经转身离开了。
吴妈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神气什么,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真是半点儿教养也没有。”
唐学茹闻声立刻跳出来替李毅说话,“吴妈,李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就是给人的感觉有点儿不易亲近,你可不能像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样乱说他的坏话。”
白蓉萱也道,“李老板这个人的确很不错,帮了我和学茹不少忙呢。”
吴妈却对李毅的为人有些信不过,只是她没有和两位小姐争辩,老实巴交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老夫人和夫人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呢,别让她们担心惦记着。”
白蓉萱和唐学茹找到了停在路边的唐家马车,三个人坐着马车回到了家里。
唐学荛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和唐老夫人与黄氏、唐氏说话。他有些奇怪地问道,“吴介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的人影?他不会还不知道明儿一早出发的事情吧?他最近在忙什么,总是抓不到他的影子?”
唐老夫人道,“我吩咐他去帮我跑腿送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
唐学荛没有多想,“这样啊……家里的人少,祖母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吩咐我也是一样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是一定的,谁让我们家荛哥这么孝顺呢?”
黄氏在一旁不放心地提醒道,“这是你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路上千万要小心,遇到什么事儿不要惊慌,想想你父亲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为人处世要亲和,对船上的人更要谦卑一些,可千万不要与人动嘴争斗,知道吗?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地回来,别让我们在家里牵挂。”
唐学荛道,“您就放心吧,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出门,不是还有吴介吗?”
“哎,吴介那孩子不如你呢。”黄氏道,“也没有个大人在身边,我真怕你们两个再走丢了。到了南京之后赶紧去找治哥,千万不要在街上闲逛看热闹,盯好自己的东西,一定不能弄丢了……”
她唠唠叨叨的,就像每一个母亲那样,在孩子已经远行之际,无论准备得多么妥善,她们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第六百章 叮咛
唐学荛忍不住笑道,“您就别惦记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连这些事也不知道吗?就是去探望治哥一眼,知道他平安无事我就回来了,您就和祖母、姑姑安心在家等我的消息吧。何况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可得好好保护自己这条小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李小姐怎么办啊?”
唐老夫人和黄氏都很意外,没想到唐学荛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唐学荛自然不懂这里面的关系,是茶叶铺里的伙计得知他和吴介要去南京后,出于好意提醒他的。如今唐家和李家已经定了亲,那么李家六小姐就是唐学荛名义上的妻子了,如果唐学荛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儿,李家要是较真的话,李家六小姐是要为他守孝,甚至被送去庙里清修的。
这辈子也就完了。
唐学荛听后吓了一大跳,额头上不自觉地泌出冷汗来。
他立刻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唐老夫人问起他缘由,唐学荛将这些话说了一通,黄氏一脸不知所谓地笑了起来,“这孩子……知道心疼媳妇,就没想过爹妈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爹还要不要活了,以后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啊?”
唐学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瞧您说的,我不会有事的,一定让您和爹晚年所有依靠。”
唐老夫人见唐氏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唐学荛道,“此去南京,你姑姑肯定有很多话要交代给你,你去跟她说说。”
唐学荛听话地走到了唐氏身前,“姑姑,您有什么要我转达的话?”
唐氏微笑着道,“你和治哥都是大人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路上要小心为上,事事以自己为先。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遇到事的时候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莽撞,看到什么不公的事情也不要贸然插手,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复杂得很,你小心中了坏人的圈套。我曾听你姑父提过一嘴,有不少坏人专门设局引人中计,最后狠狠地敲诈一笔。世上好人固然是有,但坏人也不得不防。”
这些事情唐氏自然是不懂的,不过白元裴却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棘手的局面,他回到家后都当做笑谈讲给唐氏听,丈夫死后,这些便成了唐氏一生无法忘怀的回忆,她每每想起和丈夫促膝长谈的夜晚,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完整了一些。因此丈夫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一般,即便已经隔了十几年,但此刻想起来,依旧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
唐学荛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姑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点了点头,恭敬地答应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格外留神的。”
唐氏道,“见到治哥后也不用多说什么,免得他在外面胡思乱想。我们在家里相互还有个依靠,他却只有一个人,心里有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该和谁去诉说,不要让他分心惦记家里。我只盼望他早日完成学业平安归来,一家人团圆也就好了。让他切记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别仗着年轻就不当一回事,勤学苦读自然是好的,但也要量力而行,不能拔苗助长。”
说是没有什么话交代,但真正讲起来,却仿佛有说不完的关心话。
唐学荛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专注地听着。
唐氏继续道,“你这两年跟随父亲在铺子里忙活长进了不少,也有辨人识物的能力了,替我多留心治哥身边的人,我别的倒不是特别担心,就怕他交了什么心术不正的朋友,要知道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可别再把他也带坏了。”
“这怎么会呢?”唐学荛笑着反驳道,“治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他在杭州读书的时候,平时休学的时候也只知道躲在房内读书写字,门都很少出,像他这样洁身自好的人,根本不可能去结交乱码七糟的朋友。何况南京大学可不是等闲之处,您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读书呢?集合各地精英,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人呢。”
黄氏也在一边道,“你要是担心别的也就罢了,我不劝你,儿子出门在外,当妈的哪个不惦记呢?但你要是担心这个,却是完全没必要的。别的不敢说,治哥在交友方面我是绝对放心的,你与其担心他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还不如担心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朋友也没有。”
唐氏心中稍宽,但还是对唐学荛叮嘱了一番话,唐学荛点头答应,唐老夫人在一旁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买全了东西回来,唐学荛立刻问道,“都买了什么?可别带太多东西,不然我和吴介两个人大包小裹的行动不便,途中真遇到什么事儿会束手束脚得十分麻烦。”
白蓉萱笑道,“没有多带,你只管放心好了。”
唐学荛嗯了一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治哥?”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唐学荛十分意外,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啊?怎么会没有呢?平时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写得比谁都勤快,现在有人专程去了,你反而什么话也没有了?我不信,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琢磨着什么鬼主意呢?”眼光忽然落在了白蓉萱身边的唐学茹身上,他立刻大声道,“是不是你帮着蓉萱想了什么馊主意?我可告诉你,这次你要是再敢偷偷溜出去,我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客气了,一准儿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倒不是唐学荛多想,实在是白蓉萱的表现太过反常,让他误以为唐学茹要带着白蓉萱故技重施,再次偷溜上船,强行跟着他和吴介一起去南京。
唐学茹委屈地大叫道,“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冤枉我?”
冲到唐学荛的身边,对他不住地捶打起来。
虽然不疼,但攻击力却十足。唐学荛连忙闪避,“别打别打,我这不是也关心你吗?”
黄氏把唐学茹拉到了一边,“乖,别跟你哥哥一般见识,他这是能出门心里激动地开始胡言乱语了。我知道你已经长进了,肯定不会干那种事情。乖乖跟妈待在家里,得空了让你祖母带我们去普陀山游玩。”
唐学茹心情大霁,冷冷地瞪了唐学荛一眼,“出个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再小瞧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学茹的手段可多呢,唐学荛自然是怕的,他立刻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等我从南京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唐学茹这才转怒为笑,“这还差不多!”
唐老夫人看得十分奇怪,把白蓉萱叫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她是最知道内情的人,白蓉萱有多惦记哥哥才会接连做那么不吉利的噩梦,怎么这会儿反倒表现得异常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关心的模样?
唐老夫人诧异地看着她,“蓉萱,你要是有什么话只管告诉荛哥,千万别不好意思,难得他大老远的去一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可别矜持着不肯说呀!”
第六百零一章 担心
自从重生以来,白蓉萱最关心最惦记的人便是哥哥白修治了。难得家中去人,她怎么会没话说呢?
她恨不得自己也能跟过去,亲眼看看哥哥的样貌,殷切地关心他的身体,与他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只是她也知道路途遥远,家中的长辈肯定无法放心她出门远行。
白蓉萱笑着对唐老夫人道,“祖母,您别担心,回头我会把吴介叫过去仔细交代叮嘱一番的,至于荛哥哥嘛……还是留给我母亲吧,不然他一心二用,记住了这个丢了那个的,两边的话都转达不好。”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是这样,你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我就什么也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倒是唐学荛十分不忿地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糊涂呀,连句话也记不住?”
唐学茹哼了一声,“你以为呢?”
兄妹两个人又拌起嘴来。
没过一会儿,担心家中情况的唐崧舟也从铺子里提前赶回了家。大家都很意外,连忙起身迎接。唐崧舟走得一头大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铺子里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回来看看。”他虽然不善于表达情感,但家人却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尤其是几个孩子,更是让他放心不下。
儿子长这么大还没单独出去闯荡过,唐崧舟只要一想到杭州去往南京这一路上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他就紧张得坐立不安。铺子里的掌柜见状劝道,“东家,铺子里没什么大事儿,剩下的就只有把货送到渡头去,伙计们都能办了。您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少东家明儿一早还要出远门呢。”
唐崧舟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会儿,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后来干脆听从了掌柜的劝慰,匆匆地赶回了家。
他向唐学荛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唐学荛收起玩笑之心,郑重地点头道,“已经收拾好了。”
唐崧舟嗯了一声,“你随我来书房,我有些事情要叮嘱你,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一言一行都要留心才行。”
唐学荛随着唐崧舟出了门。
黄氏看着爷俩的背影,忍不住对唐老夫人道,“崧舟这个人啊,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时总是一副严父的模样,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几个孩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紧张呢。”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崧舟的父亲去世得早,他自小便独立自强,养成了有什么话都喜欢放在心里的性格。不过他也只是不善于表达,心里还是明白轻重的。孩子长大了总要放手,我是过来人,能理解你们做爹妈心疼舍不得,但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自己独自经历些事,总是不能独当一面,哪怕吃些亏,就当是涨经验了,何况荛哥稳重懂事,你们不要担心。”
等到了晚间,吴介刚回到家里,就从门房那里听说了明日一早出门的事情。他又惊又喜,“怎么这么快?”
前些天还只说等消息没什么动静呢。
“快什么!”等在这里的阿顺道,“只怕姑太太和萱小姐还觉得慢呢。也是巧了,刚好有船明日去南京,你们随船同行有个照应,省得两个人上路,不但家里不放心,真遇到什么事儿,也没个帮忙出主意的人。”
吴介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知道了。”
阿顺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问道,“你这一天不见人影,是忙什么去了?”
吴介当然不能跟他说自己的去处,只能模棱两可地应付道,“还能做什么,给家里人跑腿去了呗。”
阿顺倒也没多想,跟他一路回了房间,又打了水给吴介洗漱。吴介的脸才洗到一半,小圆噔噔地跑了进来,“吴介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来回找了你两三圈了,萱小姐那边叫你过去呢。”
吴介一听,连忙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脚步匆匆地跟着小圆出了门。
阿顺在门口叫道,“我帮你把饭菜留着,一会儿回来吃啊……”
吴介大概能猜到白蓉萱这个时间叫自己过去有什么用意,十有八九就是有话要交代,让自己传达给白修治。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快步来到白蓉萱的房门前,刚准备敲门,就听小圆扯着嗓子叫道,“萱小姐,吴介哥哥来了!”
白蓉萱在屋内应了一声,“进来吧。”
吴介看了小圆一眼,只见她憨态可掬地冲自己吐了吐舌,然后扭身就跑得没了踪影,速度非常的快。
吴介只好推门走了进去。
白蓉萱正坐在桌边等他。
吴介连忙走上前,正准备行礼,却被白蓉萱叫住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相姨娘那边怎么样?没什么大动静吧?”
既然已经说给了白蓉萱知道,吴介也没准备瞒着他,“相姨娘那边不能出门,自然没什么动静,我最近一直盯着罗秀春呢。”
白蓉萱并没有准备深打听,闻声也只是点了点头,和他说起了去南京的事情,“你见到哥哥之后,留心帮我观察一下他的日常起居,比如他喜欢吃什么,作息都有什么规律,喝不喝酒?还有就是他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找一个大夫给他瞧一瞧。我听说南京除了中医之外,如今已经有西医问诊治病了,要是能请来给哥哥检查一下就最好了。”
吴介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治少爷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白蓉萱摇了摇头,“我就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不会照顾自己。反正你就按照我的安排来办吧,如果哥哥问起来或是不愿意配合,你不妨把祖母和我母亲搬出来,就说是她们两个安排你这么做的,你要是不照做的话,回来肯定要挨埋怨。哥哥那个人心地最是善良,听你这样说,肯定会乖乖配合,不会为难你的。”
吴介只好点点头,“是,我记下了。”
白蓉萱还是觉得不放心,“南京和杭州相距甚远,难得你去一趟,务必要帮我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觉察到哪里不对劲,回来就告诉我,哪怕是一个细微的举动也不要大意忽略,知道吗?”
吴介觉得今天的白蓉萱特别奇怪,表情紧张不说,话里话外对白修治的关心都非比寻常,好像他马上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吴介道,“您放心吧,我会留心的。”
白蓉萱知道自己也只能说到这里了,不过她对吴介还有另一个寄托,“此去南京,你一定要记好路程,这样将来就算自己一个人去的话,也不会迷路。总不能次次出门都有人可以拜托吧?”
吴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答应道,“嗯,我一定用心把路程记下来。”
白蓉萱的心还是十分不安,但吴介能代替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白蓉萱交代完,轻轻叹了口气,“明日一早就要出门,你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吴介从白蓉萱这里退了出去,又直奔唐老夫人的房间而去。
李嬷嬷正在门口候着,见吴介来了,笑着道,“老夫人真是神机妙算,她就说你一会儿肯定要过来,让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吴介笑道,“明儿就要出门,我有些事要跟老夫人禀报。”
李嬷嬷领着他进了门。
第六百零二章 主仆
唐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出神,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过头来。
吴介向她恭敬地了行了礼,唐老夫人笑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我知道你临行前肯定有话要对我说,所以一直在等你呢,忙活了一天,晚饭还没有吃吧?”
“我还不饿。”吴介笑道,“让您猜对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最近罗秀春这边又有些不安分了,除了鲁二媳妇之外,又勾搭了一个在市场上杀猪屠户的媳妇,两个人如胶似漆的,整日都要厮混在一起。六条胡同虽然隐蔽,但生活在那里的也都不是些死人,已经给人察觉出了端倪,传出了不少难听的风言风语。罗秀春大概是怕声音传到相姨娘的耳朵里,这两天倒是安分了不少,不是在店里忙活,就是去酒馆里听书,都不怎么敢待在家里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相氏的乳娘最近没往六条胡同去吗?”
“只去了两次。”吴介道,“相姨娘的这位乳娘和罗秀春有些互相看不上,两个人碰了面说不上三两句话便散开了,相姨娘的乳娘仗着自己能在主子身边走动,便没怎么将罗秀春放在眼里。偏偏罗秀春也是个硬脾气,对乳娘毫无恭敬可言,两个人都不知道做的什么算计。”
唐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李嬷嬷则趁着奉茶的机会凑上来道,“这二人各怀鬼胎,哪个都想在相氏身边说得上话,也能多得些好处。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位乳娘在相氏的心里,地位始终不如罗秀春亲近可靠。”
唐老夫人撇着嘴一脸嫌恶地道,“有了男人,亲娘都未必认,更不用说一个乳娘了。”
吴介道,“倒是有一点异样,这个罗秀春最近花钱十分大方,他不是常去酒馆里喝酒听书吗?没多久就认识了一伙闲人,似乎就是多次帮助咱们家的李公子的手下,两伙人一见如故交上了朋友,罗秀春做东请他们喝酒,如今称兄道弟已经十分地亲近了。”
唐老夫人并没有多想,而是道,“相氏的乳娘前头不是刚典当了东西,把钱送去给他了吗?他手里自然不缺钱花,只是不知道钱用光了会不会耽误了相氏的大事?”
李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我看将来还是得利用罗秀春和相氏乳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做一番安排才行,最好让他们窝里斗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也省的脏了您的手。”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容我仔细琢磨琢磨,明儿吴介就要出门了,这件事儿倒也不急,等他回来了再说。”又对吴介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出门呢。荛哥和你年纪都不大,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慌张,两个人商量着来,切不可莽撞行事。”
吴介点头答应。
唐老夫人这才让他回去休息。
等送走了吴介,李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让这两个孩子单独出门,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说出来您可别怪我,还真让人担心呢。”
唐老夫人道,“在你眼里是孩子,在穷苦人家早就算人头开始干活了。吴介当初没来唐家之前,在乡下不是也什么事儿都要跟着做吗?”
李嬷嬷道,“可这世道实在太乱了,他们两个第一次出远门,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唐老夫人叹道,“正因为世道乱,才更要出去闯荡见识一番,总躲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我已经上了年纪,崧舟也一点点老了,谁还能陪他们一辈子不成?这些孩子早晚有一天要长成大人的,不管多心疼都要放开了手脚,不然将来离开了我们这些老的,他们要怎么过日子呀?你看看学萍,在家里的时候不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吗?可如今都怀了身孕,还是一胎双生,马上都是要做两个孩子母亲的人了,再见面你还能拿她当孩子看待吗?”
李嬷嬷点了点头,“是您说得这个道理,也是我眼光太浅薄,不像您看得那么长远。”
唐老夫人微笑道,“你不是目光短浅,而是太在乎这几个孩子了。自小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不在乎那是假的。你就安心吧,我相信荛哥和吴介两个人,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李嬷嬷对唐老夫人的话向来信服,她答应了一声,服侍着唐老夫人去了内室休息,“您也早点儿睡,明天两个孩子出门前还得来给您磕头呢,要是看您精神不济,他们的心里也会不安,您别让孩子出门时心里不踏实。”
唐老夫人听话地躺了下来,却怎么也没有睡意,一直翻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吴介从唐老夫人这里离开后,还没等回房,半路上就被吴妈截住了。他笑看着自己的母亲,问道,“您怎么在这儿呢?是在等我,还是刚巧路过呀?”
吴妈道,“这大晚上的我是要去哪里?自然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吴介笑道,“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知道儿子明天要出远门,吴妈和黄氏一样不放心。不过她素来老实巴交沉默寡言,就算是担心也会放在心底,轻易不愿意表达出来。只是这一次却又有些不同,一来儿子去看的是白修治,二来又是跟唐学荛一同去,吴妈总觉得这颗心七上八下得让自己十分地心慌,她只好借口出去打水,从唐氏那里跑过来找儿子。
吴妈道,“这一路上你务必要照顾好荛少爷,千万不要乱出主意,什么事都要听从荛少爷的安排,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事儿能办什么事儿不能办,记住了吗?”
吴介道,“我记下了。”
吴妈还是不放心,“要是遇到危险,你要冲在前头,可不能让荛少爷出事呀。”
吴介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呀,居然让自己的儿子给人当垫背的,你就不怕晚上我爹托梦来找你呀?”
吴妈瞪了他一眼,严肃地道,“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你不用觉得委屈,这本身就是为人奴仆的本分,要是没有唐家,你这条命早就没了,既然你的命是唐家救回来的,你就应该一心想着为唐家报恩。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是一样,若是有一天夫人出事,我也会二话不说的挡在她前头的。”
吴介愣了愣神。
吴妈继续道,“等将来你跟了治少爷,更要时时刻刻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可有一丝的懈怠,主辱仆死,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儿,你以为自己还活得了吗?”
第六百零三章 做戏
吴介一时间有些傻眼,没太搞清楚自己的日子怎么过着过着就变成替唐家卖命了?
他皱着眉头,有些不忿地看着母亲。
知子莫若母,吴妈当然了解儿子,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觉得不服气,谁让你投生在了我的肚子里,没有投胎到大户人家夫人的肚子里呢?这就是命啊……人得信命,不管多厉害的人也始终斗不过老天啊!”
吴介有些不以为然。
他最近在杭州城里走动,见识不少靠自己手艺踏踏实实赚钱养家糊口的底层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做人。凭什么他就要去替别人卖命啊?
难道他就不是父母养的,命比旁人贱三分不成?
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自己的生活也肯定会发生改变的。
只是这些话却没有必要跟母亲说,他应付地点了点头,“你说得这些我都懂,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儿子大了,有些话的确要点到为止。
吴妈没有多说,只是道,“一路上要小心为上,千万别惹麻烦。”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递给了儿子。
吴介莫名其妙地接过来,还以为是母亲从哪里求来的平安符一类,可是入手却沉甸甸的,他脑筋灵活,一下子就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吴妈小声道,“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体己钱,你贴身收好了,可不要给人看到。回头真遇到什么难处的时候,也能拿出来应急。”
吴介立刻推辞道,“一路都在船上,能有什么事儿啊?您还是自己收好了吧,我用不着。”
吴妈坚决不肯收,“傻孩子,穷家富路,这一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难不成你买个小玩意也要跟荛少爷伸手要钱不成?给你的你就拿着,我要钱有什么使,还不是给你预备的?你仔细着点儿,可千万不要弄丢了。更不要大手大脚的,看到什么新奇的好玩意都要买。外头的世界花花着呢,好东西有的是,你是买不过来的。咱们是穷苦人家,过日子更要精打细算本本分分。我老实告诉你,这钱只能应急的时候用,其他的时候你想也不要想。等回来的时候再交还给我保管,我都攒起来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提到娶媳妇,吴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还早着呢……”
“也不早了。”吴妈道,“像你这个年纪,在咱们乡下做爹的人都有了。我本来想着也早点拖个媒人把你的事儿给定下来,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居然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唐家,将来还要跟着治少爷去上海。我琢磨着现在给你定亲近,无非是在跟唐家表明你不想跟着治少爷,不然拖家带口的北上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儿。既是这样,就缓两年再说,反正你生日小,而且人也还没长开呢,倒也不用着急。”
吴介连忙道,“妈,我自己的婚事,你能不能让我做主啊?我可不想乡下的大牛一样,稀里糊涂地就娶了个媳妇。你是没见过呀,她那个媳妇膀大腰圆的,腰比水缸还要粗,一顿饭要吃三碗米饭,大牛家的粮仓都快被她给吃空了。”
大牛是吴介在乡下唯一谈得上交情的朋友,他在自己困难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偷偷出手相助,这份感情吴介一直记在心上。
不过自从大牛娶了媳妇,两个人的来往就少了。他那个媳妇活像只母老虎,嗓门又大,力气也大,稍有个不顺心的便扯着嗓子骂上半天,大牛家上上下下从老到少,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大牛被她管得笔管条直,说东指东,连个喯也不敢打,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路上碰到了甚至都不敢和吴介打招呼。
吴介只要一想到自己也可能会娶这样一个人做老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吴妈笑道,“我没什么见识,自然是由你自己做主的。只要你喜欢,我就没有二话。”
吴介十分高兴,抱着吴妈道,“谢谢妈!”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阿顺飞快地跑了过来,“吴介哥,你还不回去吃饭呀,饭菜都要凉了。”
吴妈一听连忙道,“你还没吃晚饭呢?赶紧回去吃了饭躺下,明天还要出门呢,没有精神可怎么行。”
吴介和母亲道别,由阿顺陪着回了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唐家便活跃了起来。唐学荛和吴介洗漱干净,前去给唐老夫人磕头告别。
唐老夫人叮嘱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知道吗?”又特意对唐学荛道,“祖母在家等着你。”
唐学荛连连点头,唐崧舟又把他们俩叫起来交代了一通。反倒是黄氏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盯着儿子出神。
崔妈妈小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也趁着机会上去说两句呀?”
黄氏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只会让人觉得唠叨,再说该说的话都被他们说完了,我什么也不懂,还是不要上去添乱了。”
等吃过了早饭,唐崧舟要送两人去渡头坐船。
唐学茹和白蓉萱想跟过去送行,唐崧舟道,“你们两个就老实待在家里吧,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没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场面实在不好看。”
唐学茹不敢违拗父亲,只好拉着唐学荛的手,小声抽泣道,“哥哥,你早点儿回来……”
情真意切,看得唐学荛心里大为感动,一边点头一边准备说些动情的话。没想到唐学茹接着道,“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唐学荛二话不说的把手抽了回来,跟在父亲的后面头也不回的出了大门。
吴介赶忙跟了上去。
唐学茹愣愣地望着白蓉萱,“我是说错了什么吗?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啊……”
本来还非常担心的白蓉萱这会儿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怕说多了也会跟着哭吧。”
唐学茹吸了吸鼻子,“有什么好哭的?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在正常不过,要是换了我呀,只怕做梦都会笑醒呢。”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向崔妈妈要帕子,“妈妈快拿帕子给我,手上的辣椒油味道太大了,我这眼泪都要止不住了。”
白蓉萱有些傻眼。
敢情她刚才搞出那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完全是在做戏呀?
为了掉几颗眼泪,甚至不惜往手上抹了辣椒油来抹眼睛,下手要不要这么狠?
屋内的人听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离别的忧伤也被冲散得干干净净。
第六百零四章 精神
可转过头来,白蓉萱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唐学荛和吴介的身上,茶饭不思,晚上整夜整夜地失眠。才过了两天,人就清瘦了一圈,唐老夫人特意把她叫过去安慰了一番,见她嘴上答应,但人却依旧没什么精神。唐老夫人便和唐崧舟商量着先停两天于黄氏的课,让两个孩子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唐崧舟本来还以为又是唐学茹起的幺蛾子,跑过来跟母亲说了些什么,皱着眉头不想答应。唐老夫人见状立刻猜到了儿子的心事,忙解释道,“你可真就冤枉茹姐儿了,不是她起的头,是我看蓉萱这几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怕她这样下去吃不消,所以才和你商量着让她们停一停。对子女要求严格没什么不对,但也要因材施教因地制宜,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严格,过刚易折,真把孩子养坏了,后悔都来不及,凤君也饶不了你。”
唐崧舟惭愧地笑道,“您说得对,是我把事情想拧了。既然如此,我跟凤君说,让她跟于黄氏商量商量看,先停几天课程再说。”
唐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
唐崧舟又道,“蓉萱这孩子心事重,自小到大都喜欢一个人承担,不愿意与人倾诉。说真的,和治哥比起来,我反而更担心她。女孩子这样要强,将来嫁到婆家是会吃亏的。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什么都不说,真有什么事儿,娘家就算有心都帮不上什么忙。”
唐老夫人听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何尝不是我最担心的?可人的性格是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何况蓉萱自小随着母亲生活在唐家,外头风言风语的对她不可能没有影响,她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肯说,一来是怕我们多想,二来也担心阿姝不舒服……蓉萱这孩子啊,也是太愿意为别人着想了。”
唐崧舟心疼外甥女,和母亲研究道,“于黄氏歇课的这几天,也不要让蓉萱在家里闷着,只会让她更加胡思乱想。回头我跟凤君说,让她抽空带着蓉萱和学茹多去学萍那里坐一坐,学萍看到了娘家人心里能好受一些,也能给蓉萱找点事情做,分散分散精神。”
唐老夫人对此十分赞成,“这样也好,总关在房间也不是个事,你看看阿姝就知道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好的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
唐崧舟从母亲这里告别,立刻就去见了黄氏。黄氏听了丈夫的话,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下来,“正好,我本就准备去看看学萍呢,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吃点儿饭。你们这群大男人啊,只会跟着瞎忙活,哪懂得女人生产的苦?”
唐崧舟讪笑,“你怀着身孕的时候,我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黄氏白了他一眼,“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唐崧舟讪讪地摸了摸鼻头,打着去铺子的旗号,快步溜了。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落在黄氏的眼里,惹得她一阵笑。崔妈妈上前道,“您这可真是冤枉老爷了。当初您怀着身孕的时候,他可紧张极了,晚上稍一翻身,他就先醒了,我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没等我起身,是茶是水他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我这是逗他玩的。”黄氏感慨地道,“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夫妻恩爱,儿女孝顺。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些,就对爹感激得五体投地,要不是他老人家眼光好,给我选了一门好亲事,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我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都是命啊!”崔妈妈轻声道,“当初老太爷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不少人都等着看好戏呢。那时候唐家的家境艰难,许多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人都觉得老爷这在把您往火坑里推,外头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也是老太爷硬气,压根就懒得理会这些风言风语,最后却证明了他的眼光极好。您这辈子顺风顺水,简直没有受过什么磨难,老夫人和老爷对您更是敬爱有加,尤其是老爷,有什么事儿都和您商量着来,不比那些事事自己拿主意,却什么也办不好的人强太多了吗?”
黄氏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不过她猛然间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黄凤芝,有些唏嘘地道,“你说我爹眼光独到,可为什么会给凤芝选那么个婆家呢?”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崔妈妈道,“二小姐的婆家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外头的风评一向很好,不过听说当初定亲的时候老太爷没大看重二姑爷,觉得眼光躲闪,不像意志坚定的人。倒是二小姐自己愿意,老爷也不想棒打鸳鸯,最后就点头答应了。谁成想婚后果然如老太爷预料的那般,二小姐的日子水深火热,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日子真是难过极了。”
黄氏一想到妹妹就觉得心疼,“也不知道凤芝现在怎么样了?她小的时候跟我还是很亲近的,等长大了却反而越走越远,平日里也不来个信,真是不知道她那个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都到了这个年纪,我们又是亲姐妹,没了父母在上面,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她却不如阿广和阿阔一半贴心。”
崔妈妈道,“您也别跟二小姐较真,她是个要强的人,日子过得不如您,怎么好意思和您联系呢?也是怕让人觉得是来占您便宜的。”
黄氏道,“谁会这么想?她又何必这样在乎外人的想法?”
崔妈妈劝道,“您还不了解二小姐吗?她向来就是一根筋,脑袋都不会转弯,当初在黄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东西,就是碰也不碰一下的。如今上了年纪,脾气越发得古怪了。这次萍小姐成亲,我每次去见她,她都躲躲闪闪的不愿意见我,我怕您生气,一直都没敢照实说。您说都到了杭州,她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她非要弄得这么生分,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黄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
崔妈妈道,“您不用惦记,二小姐那头还有两位舅老爷帮衬着呢,她婆家虽然霸道厉害,但也不敢做得太过火,二小姐下头还有儿女,真撕破了脸,他们家也不好做人。何况咱们家的二太太也不是个容人的人,有她帮着出面,想必二小姐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黄阔的媳妇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平日里虽然冷言冷语的不容易亲近,就是黄阔每次见了她也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一旦有人惹到了黄家,她必定第一个跳出来维护。宜昌当地人都知道她的厉害,谁也不敢往枪口上撞。
第六百零五章 荔枝
想到自己的小弟妹,黄氏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阿阔怎么娶了这么个厉害的老婆?他是老小,是父亲眼里的宝贝疙瘩,小时候谁要动他一下,还没等怎么样,父亲就要先跳起来。就是这么个自幼没受过一点儿委屈的人,长大了居然被老婆监管着,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个喯也不敢打,父亲泉下有知,只怕会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呢。”
崔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老天爷早有安排呢?像二爷那样的人,也就得娶个厉害的媳妇,要不然还真管不住他,到时候大爷说话他不听,黄家除了他就没谁了,真要是那样的话,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黄氏道,“还真是如此。”
两个人唏嘘地说了半天过去的事情,黄氏道,“要不咱们明天就去张家看学萍吧?有日子没见,我也正惦记她呢。”
崔妈妈立刻道,“现在市集上有卖杨梅的了,酸酸甜甜得正可口,要不我去买一些回来,明天给萍小姐带过去?”
“行啊!”黄氏十分心动,“有没有荔枝卖?萍姐儿最喜欢吃荔枝了,要是有卖的你也买回来一些,别管价格。”
崔妈妈自然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黄氏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出门。
白蓉萱知道舅母的用意,强撑着笑意,精神却有些恍惚不定。也不知道荛哥哥和吴介到了哪里,一路上是否顺利,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南京,见到哥哥白修治呢?
白蓉萱满脑子都是哥哥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和不安。
反倒是唐学茹,只要能出门就非常的高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马车停在了张家的门口,得到消息的张太太带着张芸娘出门相迎。大家契阔了一番,一同去了唐学萍的房间。
张自力早早地就出门去了,屋内只留了翠屏照顾。
黄氏和张太太进门的时候,翠屏正小心翼翼地给唐学萍剥荔枝。黄氏见状笑道,“哟,你这都吃上了?我还让崔妈妈给你买了些,不过现在的荔枝才上市不好买,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买回了一点点,我正想让你尝个鲜,没想到你这里倒早。”
唐学萍不好意思地道,“是自力买回来的……”
翠屏马上接口道,“整整买回来一筐,少奶奶都快要吃够了。”
黄氏和张太太一脸满意的笑容,张太太更是脸有荣光,“总算他还懂事,要是对学萍的事情不管不问,看我怎么收拾她。”
黄氏马上替女婿说话,“不会的,自力可不是那样没轻没重的孩子。他是最知疼知热的人了,学萍嫁给他,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自己的儿子得到了岳母这样高的评价,张太太也觉得与有荣焉,两个人客气了一番,一旁的唐学茹好奇地眨着眼睛道,“您们这是怎么了?忽然间就客气了起来,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黄氏瞪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冲张太太笑了起来。
张太太笑道,“我们俩这是高兴的,一个要做祖母一个要做外祖母了,难得要见隔辈人,客气话自然比平时多了起来。”
黄氏见唐学萍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知道是精心调养过的。她坐在女儿的床边,柔声问道,“最近觉得怎么样?好受些了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多了,不怎么吐也能吃下东西了。自力又总是让我吃这个吃那个的,我觉得最近胖了一大圈,再这么下去可怎么行?”
黄氏道,“能吃就多吃一些,不过也要适当,不然孩子养得太大,生产的时候要受苦的。尤其是你一胎双生,更要注意些才行。”
唐学萍道,“我晓得了,不过您跟我说有什么用,也得去跟自力提一嘴才行。我拿他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的,硬逼着我吃,恨不得把勺子塞进我的嘴里才行。”
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黄氏笑道,“傻孩子,丈夫疼爱你,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唐学萍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再这么下去,我就下不了床了。”
张太太在一旁道,“怀孕初期就是这样的,等胎坐稳了,就可以下床散心了,不过也不能多走,不然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唐学萍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黄氏又关心了一番,知道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唐学茹趁机凑到前面来,叽叽喳喳地关心起了姐姐。唐学萍没出嫁的时候,在家中常常要代替父母管教弟妹,尤其对唐学茹非常的严格。弄得唐学茹每次见了她都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被她教训一通,两姐妹每次碰面,唐学茹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弄得两人非常的不亲近。
不过出嫁之后,唐学茹倒是感念起姐姐的好来,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都快要把唐学萍问糊涂了,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怎么会冒出这么多问题来。
黄氏也怕她问个没完,耽误了长女的休息,便把她从床边拉了过来。唐学萍发现了白蓉萱的反常,虽然平时她的话就不多,但也没有这么安静。唐学萍诧异地看了她两眼,笑着招了招手,“蓉萱,到我这里来坐。”
白蓉萱乖巧地走上前。
唐学萍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神色不振,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唐学萍道,“你最近怎么样?姑姑的身体还好吗?”
白蓉萱低声道,“一切都好,姐姐不用担心。”
唐学萍笑了笑,眼神诧异地向黄氏看去。
黄氏不动声色地冲她点了点头,唐学萍便知道有事。她立刻道,“难得来一回,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你姐夫昨天买了羊腿回来,中午让后灶烤上给你们吃。对了,芸娘的暖棚里牡丹开花了,你们一会儿也去瞧瞧。”
张太太也跟着道,“你们还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让后灶赶紧去准备。”
黄氏本来不想留在张家吃饭,不过女儿开了回口,她也不好驳了女儿的面子,只能道,“我是吃什么都好的,你只挑好的做就是了。”
张太太笑道,“那是自然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的嘴!”
两个人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没有顾忌的开着玩笑。
张太太借口去后灶吩咐,带着贴身妈妈出了门。张芸娘也趁机邀请白蓉萱和唐学茹去暖棚看牡丹,唐学茹一听说有牡丹看,二话不说就拉了两人往门外走。
屋内便只剩下了黄氏和唐学萍两个人。
唐学萍问起,“蓉萱这是怎么了?”
黄氏说起了缘由,唐学萍道,“我道是怎样呢,真是吓了我一跳。既然她这样担心,就该让她也跟着去的,自己不看一眼,终究不能放心。”
黄氏叹道,“说得容易做起来可难了。杭州离南京千里之遥,你当是玩呢?何况蓉萱一个女孩子,出个门哪就那么方便了?你忘了西湖边上江家那二败类了?外头的坏人只怕比杭州多出数倍,要是蓉萱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和你姑姑交代呀?”
第六百零六章 深不
白蓉萱的容貌的确是太出众了一些。
唐学萍无奈地道,“可见一个女孩子生得太漂亮,也不是什么好事。”
黄氏却不这样想,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道,“人心隔肚皮,何况又是这样混乱的世道,蓉萱就像一朵漂亮的花,自然会引来无数人想要摘取。想要保护她的话,就要看她最终会插在什么样的花瓶里,而这个花瓶又是否能够保证她的安全。这也是你祖母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敢提蓉萱婚事的原因。”
唐学萍诧异地道,“祖母打算出面给蓉萱安排婚事?这……只怕不妥吧?”
“要按世俗的规矩来说,自然是不妥的。”黄氏道,“蓉萱又不是没有父母长辈,白家家大业大,现如今闵老夫人还健在,就算要定婚事,也该由她做主才对。只不过白家对你姑姑的这两个孩子素来不怎么重视,所以这里面的门道太复杂了,就是你祖母那样的精明人也是举棋不定。蓉萱生在唐家长在唐家,是在你祖母眼前长大的孩子,她又本性乖顺,性格温和,谁会不喜欢呢?就是我,对她也比对学茹更亲近些。把她交给白家,然后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里,不止你祖母不愿意,我也很难接受得了。眼看着蓉萱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也该定下来了,你祖母急,我更是着急一万倍。要知道,她的婚事可比你和学茹的麻烦多了。”
唐学萍道,“这种事你们应该跟姑姑商量才对,她毕竟是蓉萱的母亲,就算白家不高兴,但只要姑姑乐意,谁又能说什么?”
“哎。”黄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姑姑是什么脾气秉性你还不知道吗?指着她给蓉萱做主,还不如指望天降红雨呢。她能把自己的事情整理明白就不错了,儿女婚事上的事情,她是没什么主意的。我心里琢磨着,明年治哥学成归来,年纪也足够担负起责任来了。到时候无论如何都该回上海继承家业去,只要他能在上海站住脚,第一件事儿肯定是把你姑姑和蓉萱接回去。到时候离了你祖母,真遇到个什么事儿,你姑姑必定会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闵老夫人愿意帮着出谋划策还好,要是她不愿意理会,仍旧像现在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你姑姑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唐学萍听了母亲的分析,认真地道,“您的话很有道理。”
黄氏继续道,“你别忘了,现在的白家,还是人家二房白元德的天下呢。治哥这个时候回去,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二房把持家业十多年,不但名正言顺,又有庞大的人手帮持,单靠治哥一个人的力量,就算再加上外长房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白家二房的蔡二太太更是厉害极了,你姑姑的手段在她那里过不了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还不是什么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到时候蔡二太太对治哥和蓉萱下手,给他们安排两桩不靠谱的婚事,这两个孩子的一辈子不就彻底毁了吗?还谈什么将来?”
唐学萍紧张地问道,“不至于吧?不管怎么说……治哥都是白家的子孙啊。”
黄氏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宅院里头,哪有什么亲情纲常?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否则当初你姑姑怎么会遭人陷害,最终在白家待不下去,只能逃回到唐家来呢?”
唐学萍听母亲说到这里,忍不住道,“妈,关于姑姑的事情,我自小到大听到过不少风言风语,但却从来没有问过您……到底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当年孩子们都小,唐氏的事情又牵扯复杂,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得清楚。唐老夫人便下令唐家上下的所有人都要三缄其口,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背后嚼舌根胡言乱语,如果给她知道的话,不论是谁都要受罚。
当时唐老夫人正当盛年,威严犹在,她如果真发起火来的话,还是非常可怕的。黄氏对下人们监管甚严,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从没有提及,唐学萍年纪最长,知道里面的内情,所以从来也没有问过。
如今孩子们大了,女儿也已经出嫁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有些事情如果不说清楚,女儿在婆家可能也不好做人。女婿问起来的时候,她连个解释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到这里,黄氏便把当初唐氏在白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女儿知道。唐学萍听后惊讶了半天,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不过是个下人出面指正罢了,除了一个肚兜又没有其他实据,以姑姑的性格来说,身边就算真被安插了别人的人也不会发现,那么贴身的东西丢失也就说得通。姓宋的那个下人又没什么真凭实据,凭什么白家的人就认准姑姑做了龌龊的事情呢?连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人都知道里面的疑点太多,我不相信白家的人都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发现不了。白老太爷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白家能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甚至在当时占了四大家族之首,让人望而生畏,怎么会被这种小伎俩所蒙骗呢?更何况事情还惊动了北平白家,既然毅老太爷愿意出面,也肯定是有些身份背景的,到最后事情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定下来了?”
黄氏听女儿问了这么一大堆,欣慰地笑道,“自从嫁了人,你的性格也变多了,我才刚说完,你就反应过来了。当初你姑姑回到唐家后,我和你祖母就觉得事情很古怪,猜来猜去的商量了半天,最后都觉得白老太爷这么做,极有可能是在变相地保护你姑姑。”
“保护?”唐学萍显得十分意外,“给怀着身孕的儿媳妇泼脏水,又把她撵出了家门,这算是哪门子的保护?”
黄氏就知道女儿会这样问,她微笑着回答道,“可你姑姑却什么事儿也没有,最终全身而退,是不是?而且三房的产业最终也都落在了治哥的身上,一样也没有少,是不是?以白家当时的地位来看,如果白老太爷真认准了你姑姑有罪,怎么可能会给她活路呢?就算明面不好动手,当时你姑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让她死,那还不是有一百种办法?你姑父刚刚去世,就说你姑姑伤心过度自己想不开,外人又能说什么?可最终你姑姑却平安从白家走了出来,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还找了个最靠谱的人帮着看管家业,每年都有管事来杭州报账对账本,自己不用出力,好处却一点儿没少,如果后面没有白老太爷的推波助澜,你觉得这可能吗?”
第六百零七章 可测
唐学萍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道,“没错!而且那位姓宋的下人死的时机也很是奇怪,他既然敢出面指证家主,必然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可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开家祠对峙之前死了。在白家的深宅大院里,要不是有白老太爷点头,只怕他刚有个想不开的苗头,就有人冲进去按住他了。这一步一步的安排与算计,简直可以称得上未卜先知,每一步都算得准确无比,没有半点儿缺漏。如果真像您所说的这样,那么白老太爷可真是太厉害了。”
黄氏道,“他既能执掌白家多年,就肯定不简单的,要是他这会儿还活着,闵家起势也不会如此之快。而白元德那么个无德无才的人能让白家坚持这么久,也是因为白老太爷的家底打得好,就算这二儿子有一两个不靠谱的时候,也都动不了根基。小来小去的损失,白家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可是……”唐学萍还是觉得不解,“白老太爷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布置筹谋,到底为的是什么呢?真想保护姑姑的话,难道不应该替她洗脱冤屈,替她做主才对吗?”
“这个我和你祖母也研究过。”黄氏道,“按照你祖母的猜测,只怕当时白老太爷已经知道自己日暮西山时日不多,就算能保护你姑姑一时,终究保护不了太久。白老太爷对她越好,就等于给她树敌越多,等白老太爷一死,这些昔日得罪的人一拥而上,以你姑姑的心智能力来说,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你姑姑当时还怀着身孕,膝下又有治哥这个宝贝儿子。治哥是白元裴的长子,也是最后资格继承三房产业的人。白老太爷对他有多爱护,小小年纪就一直养在自己房里。如果白老太爷当时真认定你姑姑做了丑事,大可将你姑姑一人置于死地,然后把治哥带在身边专心培养,未必不能成为你第二个你姑父。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治哥全权交给了你姑姑,甚至不惜将他送到了唐家来养育,可见他当时已经猜到自己大限将至,自己一死,治哥那么点儿个小孩子放在你姑姑手里教养,那就像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子抱着一个金元宝过闹市,谁见了不眼热不想弄死他,然后把金元宝占为己有?你姑姑要是有你祖母一般得精明厉害,白老太爷也不至于用到这样壮士断腕的激烈手段,说来说去,还是你姑姑太软弱了。”
唐氏是什么样的人,唐学萍自然心知肚明。
她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道,“所以白家当时有人趁着姑父刚刚病逝就不安分起来,找来了姓宋的管事陷害姑姑,没想到白老太爷顺水推舟,借力打力,直接将姑姑和治哥送回到了唐家来。虽然姑姑背负了骂名,却等于变相地保护了治哥和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可以让他们在一个健康安全的环境中长大。这就可以解释白老太爷为什么会让姑姑平安走出白家,又带着三房的家业了。他这是在给治哥铺后路,让他将来有资本回去与二房抗衡。”
黄氏点了点头,“你祖母是这样说的,我猜着她的话总归不会错的。不过白老太爷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想到这种孤注一掷的办法。他这是在赌,赌我们唐家不是贪财重利的人,赌治哥能够平安长大,学到他父亲的经商治世之才,赌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如果那时候白家二房还是一样的不成器,那么治哥就有绝对的可能将白家的产业全部接管到自己的手里,到时候家主易位,三房当家做主人,白修治自然会为你姑姑洗清冤屈。”
“可世事无常,哪会完全按照他的推算进行?”唐学萍皱着眉头道,“事情一旦发生转机和变化,治哥因为自己母亲的关系养成唯唯诺诺的性格,根本就无力继承家业,那又该怎么办?”
黄氏笑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情,白老太爷又怎么会想不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治哥就相当于是一枚弃子,也就毫无价值和作用了。为了白家的将来,二房的人势必会绞尽脑汁夺得三房的产业,家主仍旧在二房的手里把持。到时候二房借机生事,再把当年你姑姑的丑事往出传播,治哥再无翻身可能,事情到此也就算有了个了断。”
唐学萍听后一脸正色地说道,“这么说来……白老太爷也未必是真心保护姑姑,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说到底,他既不相信二房,也不相信三房的治哥,留下这么多烂事,无非是想在死后有个制衡两房的办法而已。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无论最后胜出的人是谁,终归是姓白的,这笔买卖白老太爷只赚不赔,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黄氏道,“当时我和你祖母研究到这里,也不得不佩服白老太爷布置了一盘好大的棋。至少目前来看,一切的局势都在按照他的安排进行。上海那边二房一直扩张势力,你姑姑带着两个孩子山高皇帝远,对方就算想要动手,手也没办法伸得太长。治哥手里虽然没有产业,但三房的买卖都在外长房的手里,他们为了和二房抗衡,只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帮三房出力经营,那么在治哥回去接手之前,二房的势力也不会一位做大。这是制衡之术,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很难看破其中的玄机和奥秘。”
唐学萍听到这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老太爷又是敬佩又是惊叹,过了好久才缓缓道,“他这个人,为了白家的家业和将来,甚至不惜伤害家人的利益和名声,就算最终一切如他所愿,但他失去的东西,也永远都找补不回来了。何况他自己都早已逝去,白家是好是坏,跟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
母女二人感慨了一会儿,都觉得这位白老太爷实在厉害极了,尤其是心思诡谲到了让人难以预料猜测的地步。像唐氏那样稀里糊涂的人,在他的面前自然也只有被算计的份儿,难怪连一点儿还手得余地都没有了。而唐氏到目前为止都觉得自己能够带着两个孩子全身而退,靠的是外长房白元则一家以及闵老夫人的暗中相助,现在看来……这些事当时若是没有白老太爷的暗中授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地私通消息?
唐学萍感叹道,“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那这位白老太爷也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了。”
第六百零八章 可怕
“能走到那个位置的人,自然是不简单的。生生死死的大场面都见得多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的?”黄氏道,“为了家族利益不惜牺牲一切,这样的人不管多么厉害,始终让人觉得怕大于敬。”
唐学萍见母亲一脸的忧心,笑着安慰道,“您也不用担心,白家的事情始终与我们无关,咱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样看来,我们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胜在轻松喜乐。要是父亲也像白老太爷一般工于心计,只怕您晚上觉都睡不着了。”
“那是肯定的,想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黄氏叹道,“也不知道枕边躺着的是佛是魔,表面上对你甜言蜜语恩爱异常,但转过头来却是无穷无尽的算计,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一想,也难怪那些大户人家的夫妻都是表面和谐,背地里的关系却异常的紧张。”
唐学萍道,“白老太爷和闵老夫人的关系也不好吗?”
“这我不知道,你姑姑也从来没有说过,她好像不太喜欢谈及闵老夫人。”黄氏道,“你也知道,自从你姑姑回到唐家来之后,意志消沉了许多,我们也不敢多问,生怕惹得她胡思乱想,何况那时候她还怀着身孕呢。”
唐学萍点了点头。
黄氏又道,“不过你姑姑刚从上海回到唐家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肯说,把你祖母急得不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让你父亲连夜赶去了趟上海。他回来的时候才把事情的经过说明白。你祖母当时气得要去找白家对峙,我们拦也拦不住,只好照她的吩咐把马车都安排好了。可第二天一早,你祖母忽然又不去了。我猜她应该是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已经想清楚了里面的门道,隐约猜到了白老太爷的用意,所以这才没有意气用事。你父亲回来说起白家的关系,听说因为你姑姑的事情,白老太爷和闵老夫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僵化了,过去还有个表面上的维系,但这之后却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愿意做了。而且啊……”黄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白老太爷去世的时候,闵老夫人也借口伤心过度生了重病,根本就没有插手管事,甚至连面也没有露,看来关系已经冷到死生不愿相见的地步了。”
唐学萍惊讶地道,“白老太爷一定是做了什么让闵老夫人伤心的事情,所以两个人才渐行渐远,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黄氏道,“不过他们两人本来也不是元配夫妻,当初闵老夫人作为续弦嫁到白家去,也是为了闵氏一族,想通过联姻来帮家族渡过难关。至于后面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白老太爷和闵老夫人自己清楚了。如今白老太爷已经不在,但闵老夫人还活着呢,赶明儿治哥回到白家后,机缘巧合之下,说不定能知道这些往事的内幕。”
唐学萍听了一愣,“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茬,刚刚还说咱们和白家没什么关系呢,但治哥却是白家的孩子,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我们唐家和白家说不清理还乱,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黄氏道,“可不是嘛!从你姑姑嫁到白家的那一刻起,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已经注定连接在一起了,更何况还有治哥和蓉萱两个孩子呢……”
唐学萍见母亲一脸担忧,安慰道,“您也不要太担心了,治哥是个清醒明白的好孩子,会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着怎样的责任。至于蓉萱嘛……”唐学萍道,“她近一年的变化很大,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姑姑糊涂,但有蓉萱在治哥的后面帮着出主意,兄妹两个人未必不能振兴三房。”
黄氏道,“话是这样说,但白家的水实在太深了,我总是担心这两个孩子应付不来。不过说真的,碰上这么个大家族,谁又能真正应付得了?就算是我,就算是你祖母,也未必敢底气十足地说大话。”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的体己话,黄氏见四下里没有外人,便和女儿打听道,“自力近来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晚归或是不回来的时候?”
许多做丈夫的会在妻子怀孕不能服侍的时候跑到外面喝花酒,甚至整夜不回家。黄氏虽然知道张自力不是这样的人,但不从女儿的嘴里得到答案,总是不能放心。
唐学萍自然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黄氏见女儿害羞,认真地道,“眼下又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不能对妈说的?”
唐学萍只好小声道,“没有,他每天都回来得挺早。”
翠屏在一旁道,“夫人您只管放宽心,姑爷对小姐是真的好,每天晚上都准时准点的回来陪小姐吃晚饭,听说他为了陪小姐安心养胎,连出门上货这种大事也不参与了,都是让铺子里的掌柜跟着下船。他还对小姐说,一直到孩子满月,他都不准备出远门了,要一直留在家里陪小姐,也免得她有个不舒服或是有什么想吃的,连个说悄悄话的人也没有。”
黄氏听着真是满意极了,“世上怎么有这么贴心的好孩子?”
翠屏微微笑道,“而且这样的好人还是您的姑爷,是小姐的丈夫!”
黄氏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嘛!”
唐学萍听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唱双簧一般,忍不住白了翠屏一眼,“你可真是的,什么时候也养成了听墙角的习惯。”
翠屏一脸无辜地道,“可不是我偷偷听的,姑爷跟您说话的时候我就在跟前,想不听也不行呀。”
黄氏无奈地道,“傻孩子,你们夫妻恩爱这是好事,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跟你说,等你生了孩子就知道了,这孩子就像一张白纸一般,你教他什么就是什么的,你们夫妻和美,一心一意,孩子见了有样学样,也会养成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将来对他的一生都有受益,难道你希望他是个脾气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人吗?”
唐学萍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
她自小便看着父母有商有量,互相敬重的样子,两个人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就算有个不痛快,也会转瞬便好,矛盾根本不过夜。唐学萍从小到大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性格娴静又很有主见,因为她知道不论遇到什么事儿,父母都会像两座大山一般让自己安心。
唐学萍也想成为儿女的依靠,所以对母亲的话非常信服。
第六百零九章 读书
被拉去看牡丹的白蓉萱则有些心不在焉。
那盆牡丹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顾的,花枝修长,枝头盛放着大朵的玫红色的花朵。虽然不怎么香,但花朵却足有酒盅大小,层层叠叠,开得十分夺目。
唐学茹却撇着嘴一脸嫌弃地道,“这就是牡丹呀!不是说它是花中之王吗?怎么就这么一小朵,我觉得还没有芍药好看呢!”
张芸娘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种花的方式不对,它的花朵没有开得很大,我看树上说,牡丹开起来该有碗口大小,非常地漂亮。”
唐学茹道,“所以说那些古人们就会夸大其词,就是一朵小小的花也能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他们的生活该有多枯燥,估计也见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她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张芸娘听得一愣。
唐学茹继续道,“我跟你说,我们最近不是在跟于黄氏学读书吗?她现在已经开始教我们读诗歌了。你听过陈子昂这个人没有?他写过一首很出名的诗《登幽州台歌》,诗中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你说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谁能看到古人和来者?看不到就哭,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芸娘轻声笑了起来。
本来在一旁走神的白蓉萱听到她的这番话,忍不住翻着白眼道,“真不知道你整天在学什么?这首诗的意思分明是向前看不见古之贤君,向后望不见当今明主。一想到天地无穷无尽,倍感凄凉独自落泪。这本是诗人接连受到挫折,眼看报国宏愿成为泡影,因此登上蓟北楼,慷慨悲吟之下写成的,当时于黄氏还特意着重解释了一番,可见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完全是从字面上来分析的。”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这也不能怪我,那个于黄氏说话总喜欢拉长声,我听不到三句就困得不行,眼皮一直在打架,哪还有心情听她讲的是什么呀?”
白蓉萱道,“你仔细些吧,小心被舅舅和舅母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顿教训。你这个人啊,怎么挨教训总是没够?”
唐学茹辩解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上辈子和书有什么仇吧?反正我不大愿意读书,看到那些字就觉得头疼。要不是怕我爹生气禁我的足,我老早就不想学了。”
白蓉萱却觉得于黄氏的学问不错,甚至比之前的沈娘子还要好。她前世走南闯北到过那么多地方,是时代变迁更迭的亲历者,知道未来的世界会变得大不一样,她在北平养病的那段时间,孟繁生常常鼓励她已经有很多女子可以出去任职,甚至在学校里教书工作了。他还让白蓉萱也振作精神,抓紧早日养好身体,也开始全新的人生。
只是那年除夕的大雪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场景色,所有的美好愿望伴随着飘落的雪花戛然而止。
虽然重活一世,但白蓉萱也不敢确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多学一点儿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她一本正经地对唐学茹道,“这一年一年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瞬即逝,人是不会一直年轻下去的,好好珍惜现在能消消停停坐下来读书写字的时间吧,将来想读也没功夫了。多读些书,总是有益处的。”
唐学茹耸了耸肩,没太往心里去的道,“知道了!知道啦!难得出来玩,你就不要抓着我教训了!都说外甥像舅,怎么你这个外甥女也和我爹一样,都是个老古板,就喜欢板着脸教训人!”
唐学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有些话说给她听,她也未必懂。刀子没割在自己的身上,谁也不会知道有多疼。有些事总要自己亲自去经历,才能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刻骨铭心。
既然她不愿意听,白蓉萱也不想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唠叨。何况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唐学茹有舅舅和舅母保护,将来的人生也一定可以非常圆满。
白蓉萱索性不再多说。
暖棚里有些闷热,大家待了一会儿便去张芸娘的房间里坐着喝茶。她身边服侍的丫鬟送来了茶点水果,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唐学荛出门的事情,作为亲家的张家自然已经知晓。张芸娘便向白蓉萱安慰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荛哥哥一路上有船上的熟人照顾,一定不会有事的。等到了南京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大家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白蓉萱笑了笑,感激地道,“我也说不出来,总是觉得有些心慌。”
唐学茹在一旁道,“你呀……要是这次让你跟着去,你就不会这样了。有些事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总是不能放心。归根结底还是你太久没见到治哥哥了,实在太牵挂惦记他了。哎,他都走了三年多了,我也十分想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说南京的学业真这么忙吗?他有时间跑到苏州去看玉泺表姐,为什么就不能回杭州来看看我们呢?母亲还说他回来的话,就会买螃蟹吃呢……”
白蓉萱被她成功逗笑,“你到底是思念我哥哥,还是惦记着螃蟹吃?”
唐学茹坦诚地道,“两者都有吧。”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的话,等到了中午,张太太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唐学萍也在翠屏的搀扶下下了床,她无奈地道,“你们干嘛紧张成这样?只是怀孕,又不是不能走,几步路还要人扶着,我还没那么娇贵。”
黄氏道,“你还是小心些吧。”
张太太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你总是没坏处的。”
大家坐下来吃过了饭,远在铺子里得知岳母和两位姨妹到来的消息,特意让伙计跑腿送回来了两个大西瓜。
黄氏对这个女婿就更加满意了,对张太太道,“你是有福气的人,也不知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生下这么个细心又会为人着想的好儿子。也是我们家学萍命好,找了个好丈夫,给我也找了个好姑爷。”
张太太笑着道,“瞧你说的,我看荛哥也不差,将来把媳妇娶回了家,你就请等着享福吧。”
黄氏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在张家玩了一条天,直到快用晚饭的时候才告辞离开。张太太不愿意放人,留她们娘三吃了晚饭再走。黄氏道,“我是吃饱了,家里还有老夫人没人照顾呢?你别留了,我赶明儿再来。”
张太太知道她说得不是客气的虚话,也就不再挽留,亲自送到了大门口,等唐家的马车走远了,她才在贴身妈妈的搀扶下进了大门。
趁着四周没什么人,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您还不知道吧?马家的马老爷生病了……”
第六百一十章 普陀
张太太听着脚步一顿,好奇地打听道,“生病了?因为什么生的病?”
“还能是为什么。”贴身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道,“马家那位二少爷都快成杭州城的笑柄了,听说只要是年龄合适的人家,就没有马家不敢上门去求亲的,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都被拒绝了。我看马家二少爷想在杭州城娶媳妇,属实是有些困难了。”
张太太很是意外,“怎么会这样呢?高门大户瞧不起马家,难道小门小户的也不愿意?”
贴身妈妈道,“主要还是传言太过唬人,外头的人都说马家二少爷身体快不行了,马家这么心急办喜事,是要给儿子冲喜。爱惜女儿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何况马家拿出来的聘礼又实在不够看,自然就没人愿意了。真有那愿意攀亲的,却又都是些不靠谱的人家,马家眼光高,还有些瞧不上呢。马老爷正是因为这些事气急攻心,已经病倒了。”
张太太闻声冷笑道,“活该,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好好经营家业的,何必落到这样一个地步,儿女的婚事都就此耽误了。”
贴身妈妈道,“谁说不是呢?现在外面把马家传得不堪入耳,还有人说马老爷自己快要不行了,马家这是过了病气,一家子都不吉利。”
张太太皱了皱眉头,“这些人也真是的,胡言乱语地说这些做什么?算了,马家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以后都别再提了。虽然亲事没成,但毕竟都在杭州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弄得太僵了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
贴身妈妈答应了,“晓得了,我这也是觉得好笑,所以才跟您说一声。”
张太太没往心里去。
回到家里的白蓉萱则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她很少有这样心急如焚的时候,每天魂不守舍的,心里只惦记着南京的哥哥。
唐老夫人担心不已,把白蓉萱叫过去一顿劝,“傻孩子,荛哥和吴介已经出发去南京了,马上就能见到治哥,你还在家里急个什么劲儿?这要是急出什么毛病来,你母亲和我怎么受得了?”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
唐老夫人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不过是个噩梦罢了,不当什么事儿的,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白蓉萱只能点点头,懂事地道,“祖母,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让她回去歇着。
等白蓉萱走后,她才有些不安地对李嬷嬷道,“我瞧着蓉萱的状态,好像是真吓得够呛,你说她会不会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李嬷嬷道,“应该不会吧,萱小姐才多大的孩子,哪有那样的城府?”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道,“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蓉萱这孩子自小就有什么事都喜欢装在心里,我生怕她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哎,眼瞅着这两年年纪大了一些,人也活泼开朗了不少,平时还知道开几句玩笑逗个闷子了,谁知道最近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李嬷嬷帮着出主意,“要不让茹小姐多去找她说说话,身边有个开朗的人陪着,多少能分分心。”
唐老夫人忽然道,“要不咱们去趟普陀山吧,最近的天气正好,咱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免得憋闷在家里,身上都要长霉了。”
李嬷嬷道,“那自然是好的,就是您这腿脚……”她担心地道,“能受得了吗?”
“少走些路就是了。”唐老夫人道,“你去把凤君叫来,我跟她商量商量。”
黄氏很快便赶了过来,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她立刻就明白会有这样的安排,多半也是因为白蓉萱最近表现得实在郁郁寡欢,哪怕黄氏带着她去了趟张家,也没什么好转。
黄氏也担心外甥女的状况,立刻便笑着答应道,“难得您有这样的好心情,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是家里也不能离了人,要不就您带着阿姝和几个孩子去转转吧,我留在家里看家。”
唐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担心唐崧舟一个人在家不方便。
唐老夫人道,“崧舟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家里还有这么多下人,饿不着他的,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吧。”
黄氏还是道,“算了吧,家里总归得有个人,不然传来什么消息,都没人能做主。您就安心去吧,不用惦记我。”
唐老夫人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说,而是很有兴致地道,“我去问问亲家太太,说不定她愿意出门呢。”
黄氏便安排崔妈妈去张家送消息。
张太太听说了之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好啊好啊!我正准备去寺里给学萍点一盏岁岁平安的如意灯呢,难得老夫人有这样的兴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出门长长见识的。”
崔妈妈笑着从张家退出来,回去向唐老夫人复命。
唐老夫人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拿出了黄历看了看,觉得后天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她立刻便做主定了下来,“普陀山里杭州没多远,大家去也住不了几天,东西都不用多带,乐乐呵呵地跟着我出门就是了。说起来,我上次去普陀山还是十几年前,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没有?”
黄氏赶紧派人去通知唐氏和白蓉萱、唐学茹。得到消息的三个人都赶了过来,唐氏一脸诧异地问道,“怎么忽然要去普陀山了?那么远的路,您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人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一年不如一年。趁着自己还能走得动,还不赶紧出去看一看?明年说不定就彻底瘫在了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了。”
唐氏皱着眉头道,“哪有您说得这么严重啊!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我和哥哥吗?您想去哪里只管告诉我们,不管是用轿子抬还是用人背,总之是会送您去的。”
唐老夫人欣慰地道,“我知道你和崧舟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不过我也不是个愿意麻烦人的老太太,真到了那一天啊,或许真就不想再折腾了。趁着我还动得了,你就陪我一同去看看热闹。下次再去,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母亲都这样说了,唐氏再不想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唐氏都去了,白蓉萱也没有理由拒绝。
唐学茹更是高兴得又蹦又跳,缠着唐老夫人道,“祖母,您早该带我出去走走了。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憋在家里闭门造车,那能有什么出息?再说了,我要供给菩萨的经文早都写好了,就等着出门呢。您要是再不安排呀,那经文就要被蛀虫都给磕坏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良知
俏皮可爱的一番话,逗得屋内的人一齐笑了起来。
黄氏瞪了她一眼,“满口胡说八道,屋子里又没有潮,怎么会生蛀虫呢?是不是你压根就没有写好,现在拿不出东西见人,这才随便给自己找借口呢?”
唐学茹连喊冤枉,“我早就写完了,蓉萱知道的,不信你们来问她。”
白蓉萱无奈地道,“的确是写完了,我们两个一起写的。”
唐学茹挺直了腰板道,“怎么样?你们可不能随便冤枉好人,我这个人虽然顽劣了一些,但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怎么可能撒谎骗人呢?”
黄氏撇了撇嘴,“哟,真是出息了,还知道良知呢?算你有长进,最近的课果然没有白上。”
唐老夫人也道,“你们今天晚上就把东西收拾出来,咱们后天一早出门。”又对黄氏吩咐道,“跟后灶的马婆子打声招呼,多给我们做些素饼带在路上吃,回头住进了寺院禅房,还可以分给出家的方外之人。”
黄氏答应道,“您放心,我一会儿就过去。”
唐老夫人见白蓉萱蔫蔫的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故意跟她说话,“蓉萱,这次你舅母不去,祖母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你替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茹姐儿,千万别让她像个野猴子一样抓不到影子。普陀山可不比杭州,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荛哥又不能跟着去,都是些女眷,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事儿来才好。大家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要是茹姐儿惹了祸,你舅舅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了的,就是我出面讲情也不管用。”
白蓉萱立刻保证道,“祖母别担心,我肯定会守在学茹的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唐学茹扁扁嘴,委屈兮兮地道,“你们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放心?我难道是孙猴子投胎转世托生的吗?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黄氏道,“还能是为什么?你的前科劣迹太多,只要一想到你以前办的那些蠢事就让人头疼,现在还能让你出门就该偷着笑了,你要是不乐意,就跟我留在家里好了,我正好要收拾库房,正缺个帮手呢。”
唐学茹飞快地摇头,“我不要!不是还有崔妈妈帮您吗,一个人还不够,您到底要多少个人才行?我要陪祖母去普陀山,她上了年纪,身边没有人陪伴我是不放心的。”
黄氏笑道,“怎么就没人陪伴了?不是还有你姑姑和蓉萱吗?你为了出门,已经什么话都敢能说得出口了。在你眼里家就这么不好,片刻都不想待在家里是不是?干脆给你定个婆家,早点儿把你嫁出去算了。”
唐学茹立刻跑到唐老夫人怀里撒娇,“我才不呢,我要一直陪在祖母身边,哪里也不去。”
唐老夫人慈爱地摸着她的脸道,“傻孩子,女儿家大了,怎么能不嫁人呢?只是不许你远嫁,就像萍姐一样,就留在我的跟前儿,什么时候想祖母了,都能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你说好不好?”
“好!”唐学茹一脸笑容地答应道。
唐老夫人顺势看向了白蓉萱,温柔地问道,“蓉萱呢?要不要也留在祖母的身边?”
白蓉萱微微一愣,没想到祖母会突然这样问自己。
前世的她宛如柳絮浮萍般飘零,无依无靠……重活一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归宿在何方,自己又会在命运的推动下走向哪里。
她低着头,神情落寞地说道,“我哪有什么主意,自然是要听从长辈们的安排。”
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回答,但唐老夫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盯着白蓉萱说道,“咱们家没那么多的规矩,何况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半点儿都马虎不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做主之前还是要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可不能盲婚哑嫁的,到时候遇到那不靠谱的人家,后悔就来不及了。”
黄氏也道,“就是就是,要不老一辈的人怎么都说出嫁是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呢?要是许错了人家,这辈子就完了。”
唐氏听着神色微变,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黄氏顿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她瞪大了眼睛,后悔地看向了唐老夫人,补救般地说道,“不过你放心,祖母和舅母一定会擦亮了眼睛,打着灯笼仔细给你找户好人家的。”
提也没有提白家一句。
难道祖母和舅母已经决定将她留在杭州了?
白蓉萱心里有些诧异,但表面上却故作平静地道,“我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些还早着呢。”
李嬷嬷笑着接口道,“也不小了,早点儿定下来,过几年再成亲就来得及。要是定晚了,好小伙都被人选走了,那些被人挑选过的,送给您都未必会要呢。”
白蓉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唐氏在这种话题上更是插不上口,气氛一时有些冷场。倒是唐学茹完全没有察觉出异样来,拉着唐老夫人的衣袖道,“不是在说我的事儿吗?怎么忽然就扯到了蓉萱身上?她要是不喜欢,就先给我定亲,反正得让我先挑,那些被人挑来捡去剩下的肯定都是些不起眼的,我才不要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呢。”
黄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你个头不大,心却不小,还有这样的眼光和骄傲。那你跟我说说,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妈也早点儿帮你寻摸着,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就拿来和你商量商量。”
唐学茹歪着脖子想了半天,徐徐地道,“我将来要嫁的人啊,首先得长得很英俊,太丑的我不要,不然每天面对着他,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其次呢,要很有能力,最起码得有经商的头脑,能养得起一家人,整天只知道喝酒听戏,下棋逗鸟这样不务正业的人我不要。这个人家里的人际关系最好不要太复杂,我可不想嫁到一个婆婆厉害,又有泼辣的大姑姐小姑子这样的家里。他最好在家里说了算,这样就算我惹出了什么事,也有人帮我兜底收拾烂摊子,而且他不能对我发脾气,更不能随随便便地处罚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必须得听我的话!”
黄氏听得目瞪口呆,和唐老夫人两个人面面相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你去找一个来给我瞧瞧,你干脆嫁给玉皇大帝做王母娘娘好了,便宜全都被你占了,还要不要别人活了?”
唐老夫人也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啊,整天就装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这话在家里说说便罢,出去可不能乱说,不然给人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以后等你议亲的时候,会被人当做笑谈反复提及的,虽然咱们自己听着有趣,就怕有些人多想,最后传来传去的,话就变了味道。不知道的那些小人,还只当茹姐儿眼高于顶,一般的人家看不上呢,到时候谁还敢来求亲啊?”
第六百一十二章 病因
唐学茹欢快地笑着答应道,“祖母您就放心吧,这话我也就是在您的面前说一说,我又不傻,还能把这种话到处张扬吗?”
唐老夫人呵呵直笑,黄氏则直翻白眼,“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啊?整天嘻嘻哈哈得没个正经,活像个傻大姐一样。”
因为要出去游玩散心,大家的心情都很活跃,说说笑笑了好一阵方散。白蓉萱送母亲回房,路上唐氏看出了女儿的情绪不对,不解地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话都变得少了起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
如果连母亲都看出自己的反常,那么祖母和舅母肯定早就发现了……白蓉萱瞬间恍然大悟,难怪祖母张罗着要去普陀山游玩呢,肯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想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分散分散精神。
她有些愧疚,苦笑着对唐氏道,“我能遇到什么事儿?就是有些担心荛哥哥和吴介,而且太久没见到哥哥了,实在想念得很。”她趁机认真地看着唐氏道,“妈,您能不能给哥哥写一封信,让他今年的中秋节回来团圆?不要让他一个人在外过节了。”
唐氏十分诧异,但还是道,“我知道你们兄妹的关系好,可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这样的紧张他。回头写信的时候我会跟他提一嘴的,如果课程不紧张的话就回来看一看,我也惦记得很,何况你祖母年纪大了,一到年节的日子就喜欢全家人团团圆圆,这些年治哥总是回不来,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担心的。”
白蓉萱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您写信给哥哥的话,他肯定会答应的。”
唐氏笑道,“那也未必。你哥哥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可不是过去什么都听我话的小孩子了。”
白蓉萱道,“不会的,哥哥最孝顺了,只要是您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唐氏欣慰地笑了笑,“也要看他的课程安排,若是刚好赶上了,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这一来一往也要折腾好些天,何况路上也不太平,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用活了。好在他的学业很快就要完成了,等他学成归来也是一样。再说了,他过年的时候不是去了苏州吗?玉泺已经替你见过了,他一切都好,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正是因为这样,白蓉萱才会觉得奇怪。
哥哥的身体虽然谈不上有多硬朗,但一直很健康,前世又怎么会突然病逝呢?而且去世的那样快,几乎没有救治的机会。这样想来……他倒是跟父亲白元裴一样,都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见到最在乎的人便撒手人寰。
白蓉萱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白家的人有什么遗传病?
白蓉萱紧张得心跳加速,脸上血色全无。唐氏不安地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白蓉萱猛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想事情走神了。”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白家的情况,白老太爷膝下三个儿子,除了长子和自己的父亲之外,白元德活得非常滋润,一点儿都不像有病的样子。至于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伯父……
白蓉萱轻声打听道,“妈,你知道白家大伯父是怎么没的吗?”
唐氏一脸诧异,不解地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白蓉萱道,“就是忽然想到了,顺嘴一问。”
唐氏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了一个可怜巴巴的遗腹子。不过那位大嫂的为人却是不错,慈眉善目的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听说她年纪比大哥大不少,还是在大哥很小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亲事。我听你父亲说,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一般,相敬如宾,平日里连话也怎么说。你大伯父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有了爱慕的女子。可惜对方无论家世还是门第,都跟白家配不上,你祖父说什么都不答应,硬是棒打鸳鸯把他们拆散了。那户人家连夜从上海搬走,彻底失去了音讯。你大伯父又不像你父亲,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见你祖父的态度如此坚决,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娶了媳妇。或许是因为人生失意的关系,婚后他便开始酗酒,而且喝得很凶,你父亲说他几乎泡在了酒缸里,什么事都不肯管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硬是给败坏了。原来你大伯父在娘胎里便气血不调,生下来之后大夫一度认为他活不过五岁,后来硬是靠各种名贵的重要救回了一条小命。你大伯父身染重病的时候,你大伯母才查出身孕,只是还没等孩子降生,你大伯父便不治而亡。后来等你父亲和我议亲的时候,许是因为长子去世的关系,你那位素来固执己见的祖父也终于低下了头,最终同意了我和你父亲的婚事。当然,这跟你父亲的性格也有关系,他是认准了一件事,不管过程如何,总是要完成才行的人。哪怕撞到了南墙,也硬是要把南墙也撞出个窟窿,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嫁到白家的时候,你大伯母已经生下了长子,只是因为孕期伤心过度,那孩子自小就不怎么健康,不哭也不闹,每天就只是呼呼大睡。大夫都不怎么看好,只有你大伯母一个人衣不解带的费心照顾。你祖父觉得这样的孩子难当大任,对你大伯母这一房虽然颇为照顾,却始终亲近不起来。你大伯母年纪轻轻便守寡,整个人就如同枯木尘埃一般,彻底没了生气,每天只知道拜佛念经,平日里除了照顾儿子的日常起居便是去佛堂里念经,很少露面。我在白家的那几年,见过她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清。”
看来大伯父虽然也是病逝,但却不像父亲那样急促,说是白家有什么遗传病,似乎也不妥当。
白蓉萱更加费解,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吴妈在一旁补充道,“和蔡二太太相比,史大太太真是个难得的好人,见了下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平日里说话细声慢语,一看就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哪像那蔡二太太,根本就不像大门大户人家的出身,活像个市井泼妇一般,谁要是惹恼了她,那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永远也没个消停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蜕变
唐氏显然不想提起蔡二太太,闻言皱着眉头道,“别说她了,怪让人堵心的。”
吴妈自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
唐氏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想到问起白家的事情来了?”她紧张地抓着女儿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可不许瞒着我,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妈虽然软弱,但也一定会为你做主出头的。”
白蓉萱连忙道,“您别担心,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就是想到了父亲,顺嘴问问大伯父罢了。”
唐氏一怔,随后便神情落寞地道,“想他做什么?他那个狠心人,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就走了,他倒是轻松自在,却让我们娘几个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眼圈便是一红,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白蓉萱歉疚地看着母亲,“您别难受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对您说这些了。”
唐氏叹了口气,“你说不说我都难受,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送你父亲一程,甚至连他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这一世的夫妻,终究是我欠他得更多一些。也不知道来世还有没有机会报答,奈河桥边他会不会耐心等着我。”
白蓉萱看着母亲优美的侧颜,那结于睫毛上的泪珠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要落未落,更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娇怜。
白蓉萱轻声问道,“要是有来世,您还愿意遇到父亲吗?”
唐氏想也没想地说道,“当然愿意,哪怕让我再经历一次切肤的分别之痛,我也还是想见到他。何况没有他,又怎么会有你和治哥……就算是为了你们两个,我也要和他相遇呀。”
唐氏恍惚间想到了很久之前的过去,那是六月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草长莺飞,西湖的湖水泛着清波,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远处张望,目光如星子一般璀璨。
母女两个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了唐氏的房门前。
唐氏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惫地道,“你回去歇着吧,我也想躺下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目送着母亲进了屋,这才转身离开。
路上她一会儿想到了父亲,一会儿想到了哥哥;一会儿想到上海,一会儿又想到了杭州;一会儿想到了前世,一会儿又想到了今生……没一会儿就头疼欲裂,胸口不住地翻滚,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白蓉萱不敢再走,扶着墙壁停了下来。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离前世哥哥出事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情开始波涛汹涌,无法平静。老天让她重新活了一次,难道就是让她躲在家里干着急的吗?
可除了这样,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白蓉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甚至比前世还要严重。
如果哥哥还是不可避免的重走了前世的老路,是不是一切都会延续着前世的经历,她最终会被命运推动,早早地走上那条不归路呢?
白蓉萱脚下酸软,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在墙壁上出神。
在今年的中秋节之前,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见到哥哥,把他牢牢地看在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给他任何出事的可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蓉萱总算找回了一些力气,她慢慢地挪动着步子,虚弱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遇到了办事的崔妈妈,见她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壁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崔妈妈吓了一跳,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架住她的胳膊,震惊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只能软软地靠在崔妈妈的身上,腹部传来一阵阵绞痛,让她额头上挂满了冷汗,“我有些……不大舒服……”
崔妈妈连忙架着她回了房,白蓉萱只觉得下身湿漉漉的,进门坐在床上,崔妈妈便看到了她裙子上的血迹。
崔妈妈先是一惊,正准备喊人请大夫来,但仔细一想,又立刻停住了步子。她连忙帮白蓉萱脱下了裙子,压低了声音问道,“萱小姐,您怎么样?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白蓉萱只好一一说了,崔妈妈听后恍然大悟地笑道,“萱小姐您别害怕,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做女人的都有这一天,您这是来月信了。我服侍着您换了衣服躺下来,再让人给您冲杯红糖水送过来。”
月信?
白蓉萱已经活了一世,自然知道月信代表什么。不过前世她是在天津养病的时候才来的,当时身边有董玉泺留下的婆子照顾,虽然有些诧异和紧张,但还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成长蜕变的过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颠沛流离的关系,她的月信日子一直不准,而且每次来都痛彻心扉,痛苦得让她难以忍受。
没想到重活一次,月信居然提前到来了。
崔妈妈也有些诧异。
按理说小姑娘家第一次来月信,都会紧张害怕,可白蓉萱却平静的无波无澜,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崔妈妈不解地问道,“萱小姐,这是您第一次来月信吗?该不会早来了,您害羞不肯说吧”
白蓉萱立刻冲她点了点头,“的确是第一次,我还能骗您吗?”
这可不算谎话,这一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崔妈妈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只当做她是被吓傻了,急匆匆地去向黄氏禀告,又专程去后灶要了杯红糖水。
得知消息的黄氏跑来白蓉萱的房间里探望,抓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舅母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你记住这个日子,以后每个月都会来的,每到这几天就要特别小心才是,不要喝凉水,不要洗头,更不要吃那些辛酸刺激的东西。”
白蓉萱乖巧地点头答应了。
黄氏望着脸色苍白,却白里透红的外甥女,笑着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我们家蓉萱也成大姑娘了,以后再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又小声和白蓉萱说了一些月信日子里需要注意的地方。
白蓉萱前世经历过了一次,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全部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晚上,唐老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还特意让后灶炖了只老鸭给白蓉萱补身体。唐学茹不解地问道,“蓉萱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将她揽在怀中,笑着道,“不干你的事儿,你就不要乱打听了。你也有这一天,等到时候祖母再告诉你。”
唐学茹道,“那您记得也给我炖老鸭汤喝。”
唐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行,祖母一定记着。”又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这个小吃货哟!”
第六百一十四章 伤人
女孩子来了月信,就证明是大人了,放在过去已经可以谈婚论嫁,当做大人一般看待了。
黄氏心疼外甥女,让家里炖了些滋补的膳食给她调养身子,白蓉萱在床上休息了两天,精神渐渐好转了许多。不过也因为她的关系,出发去普陀山游览的事情便不可避免地被耽误了,气得唐学茹每隔一小会儿便来‘关心’她的情况,只等着她好一点了就赶紧出门。
黄氏得知后把唐学茹叫过去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蓉萱正难受呢,你不心疼她也就算了,居然还舔着脸去闹腾她,有什么好急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唐学茹气鼓鼓地道,“那怎么能一样?”
黄氏生气地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留在家里,你祖母出门的时候,我也不让你跟着去。”
唐学茹虽然顽皮,但也知道母亲的脾气,要是惹恼了她还真不好办,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心里却把白蓉萱埋怨了个遍。黄氏道,“你要是真这么有闲功夫,不如帮我做点事,也省得你闲出病来,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去了库房。
唐家的库房不算大,但这么多年过下来,里面还是堆积了不少东西。黄氏准备趁着最近天气好,手头上又没有别的事,赶紧收拾出来,有些不要的老东西,或是捐出去,或是送出去,总不用再当个宝贝似的一直收着了,占地方不说,也没什么用。
库房里全是灰尘,而且到处都是蜘蛛网,死气沉沉的,一不小心就要弄脏衣服,唐学茹自小到大最不喜欢这里。她嘟着小嘴,一脸不情愿地跟在母亲的身后,可怜兮兮的模样可把崔妈妈给逗坏了。
崔妈妈帮她说好话,“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用得了这么多人?有这个正经功夫,还不如去看会书写写字呢?何况茹小姐是个片刻都不能安分地主,库房里那么多东西,还有不少早年的瓷器,这要是一不小心磕了碰了的,老夫人知道了得多心疼啊?夫人,您还是让茹小姐回房去吧,有我给您打下手就足够用了。”
黄氏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无奈地叹着气道,“可也是,都是积年的老物件,有些都用出感情来了,要不是怕母亲睹物思人,我都不敢做主帮她收起来。这要是弄坏了一两样,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舍不得。算了……”又对唐学茹板着脸道,“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是不让人放心,家里有什么事敢交给你去做?”
唐学茹撇了撇嘴,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嘴上却什么也没吭声。
黄氏道,“回房去吧,不许再去找蓉萱,不然我就跟你父亲说,让他出面来收拾你。”
唐学茹吐了吐舌,“就知道告状。”
黄氏眉头一皱,还没等开口,唐学茹已经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
气得黄氏哭笑不得,“这孩子……腿脚倒利索。”
崔妈妈笑着道,“她还小呢,您对她还得再宽容些才行。”
“还小?”黄氏道,“不小了,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管着一家的人了。如今家里的运势好,事事都有人张罗忙活,她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地过日子,可总是这样一副玩闹的心性怎么行呢?再过两年嫁了人,跟婆家人也这么不知深浅的说话,只会让人觉得她少家教。”
崔妈妈叹道,“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当年还没有桌子高的孩子都长大了,夫人的头上都有白发了。”
黄氏微微一笑,“岁月催人老,这是没办法的事,人总是不能和老天抗衡的。”
两个人感慨着来到库房,一点点收拾起来。
等白蓉萱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唐老夫人见她没什么事儿了,带着唐氏和白蓉萱、唐学茹出发去了普陀山。
张太太则带着张芸娘,又约了与她交好的丁夫人,一行人四五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普陀山的普济寺。
与唐、张两家不同,丁夫人出门没有带着女儿,身后只跟了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年轻丫鬟。唐学茹不免觉得奇怪,悄悄和白蓉萱嘀咕道,“不是说丁夫人也有女儿吗?出门看热闹的好事,怎么也不带上?”
白蓉萱前世和这位丁夫人没打过交道,对丁家的事情毫不知情。她摇了摇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喜欢出门凑热闹呀?说不定丁家小姐文静内敛,就喜欢待在家里呢?”
唐学茹自然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她一脸费解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出门呢?你说会不会是丁小姐生得很丑,又或者她身有残疾,所以才不愿意出门的?”
白蓉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这可是关乎到一个女孩子名声的大事,万一被人传出去,丁家小姐今后还怎么做人?丁家又会怎么看待唐家?才好了几天,就又开始口不择言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要去找舅舅好好说道说道了。”
唐学茹没想到她会如此地严厉,缩着脖子道,“这里不是只有你吗?我又没有对别人说,你有什么可着急的?”
“祸从口出。”白蓉萱一板一眼地说道,“你要是管不住这张嘴,早晚会在上面惹事的。今天是对着我说,明天就对着别人说,说着说着事情就闹大了,到最后不好收场,你又能怎么办?”
唐学茹讪讪地道,“哎呀,你这个人可真没趣,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偏偏你就当真了。你这老古板的模样,真和我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舅甥的关系。”
白蓉萱哼了一声,“你是随口一说,却没想过这样的话会对别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自古以来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就是这种无中生有的诋毁和侮辱……”她说着说着,猛然想到了前世在上海白家的大门前,白玲珑站在台阶上穿着貂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每一句话都仿佛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上。多少个午夜梦回,白蓉萱总是能清晰地记得她的每一句话,那轻描淡写的不屑态度,却说出最最伤人的话来。
“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配不配?你当白家的大门是什么做的?你这不明不白来路不正的人,居然还想舔着脸进白家的大门?别做春秋大梦了,我要是你啊,这会儿早买块豆腐撞死了……”
“少在我们白家大门口摆出这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惺惺作态装模作样,看一眼都让人作呕,隔年的饭都要吐出来了。真怎么喜欢站街,怎么不去花街柳巷站着,只要笑一笑就有钱拿,不是比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好多了吗?”
“如今白家好了,自然有那不要脸的人想要来沾光。要是些穷亲戚也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打发要饭花子了,偏偏就有那没趣的人,自己送上门来给人骂,也不知上辈子是什么做的?骨子里就流着一股贱样。”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南京
“难怪老话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不正经的妈能养出什么好儿女来?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这么喜欢给人看,就应该去台上做戏子啊?若是命好碰到个土财主,说不定就被人包养了。到时候做个姨太太,有吃有喝,不是比四处乱认亲好太多了吗?”
……
白蓉萱每每想到这些话,都能想到白玲珑那张美艳娇柔却又格外刻薄的嘴脸。她眼睛里的目光如此不屑轻视,仿佛站在云端看着脚下烂泥从中的臭虫一般。
白蓉萱越想越激动,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谁喜欢被别人这样评价,如果有人在暗处这样诋毁你,你会喜欢听吗?”
唐学茹诧异地看着她,“好吧好吧,我以后都不说了,你先不要生气了。我说得又不是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激动了吗?
白蓉萱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看着唐学茹。
唐学茹好奇地打量着她,“你没事儿吧?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是不是生了病,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呀?”
白蓉萱连忙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只是……不太喜欢听你在背后用这样的话议论别人。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以后都不要做了。”
唐学茹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向你保证。”
白蓉萱嗯了一声,强迫自己把白玲珑那张美艳妖娆的脸从脑海中赶出去。
唐学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故作轻松地问道,“过了这么些天,哥哥和吴介应该已经到南京了吧?”
水路比陆路要快,而且没有那么多的关卡。曾绍权自上任起便鼓励发动内需经济,促进南北商路买卖,想借此加速货币流通,营造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蓉萱道,“如果顺利的话,这时候应该到了。”
她望着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林,思绪却早飘到了南京,怀着极大的忐忑与不安,盼望着哥哥的平安。
而被一家人牵挂悬心的唐学荛与吴介两个人已经于昨天下午抵达南京。船稳稳地停泊靠岸,船工开始搬运货物,码头上也来了不少南京的客商接货,一时间吵吵嚷嚷得热闹非凡。两人客气地向商家和船家道谢,一路上这两个年轻人非但没有惹乱子,反而还帮了不少的忙。尤其是那个叫吴介的,更是眼疾手快,非常地会说话办事,没用一天的工夫,就跟船上的船员称兄道弟,相处得非常愉快,几个人甚至商量着回杭州后要去哪家饭馆吃饭,差点儿就要拜把子做兄弟了。
就连和唐崧舟平辈的老掌柜对这两个年轻人也非常的满意,低调内敛,行事又很稳重,嘴巴特别的甜,总是挑人喜欢的话来说,船上的气氛非常的好。
唐学荛问清楚了回程的时间和船靠岸的地点,这才拱手行礼,与众人道别。两个人上了岸,第一件事就是去南京大学找白修治。
两人一路打听,循着方向往南京大学走去。
吴介生平还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眼前的南京城可比杭州城要宽敞热闹多了。临街的商铺纵横林立,门前的伙计吆喝声不断,路上做买卖的小商贩更是随处可见,做什么生意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而且路上的客人穿着打扮明显比杭州要更富庶一些,多是些穿着绸袍马褂,头戴小帽,手里拎着鸟笼子的闲人。
南京城里也有水路,河道虽然不宽,但刚好够两艘小船并肩划过。船篷里偶尔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配合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吴介虽然听不懂唱词,但心仿佛都被那轻柔地歌声勾走了一般。
他看什么都觉得好奇,看哪里都觉得新鲜,脚步不免就慢了一些。
唐学荛也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之前每每和父亲出来办事,总是低眉顺眼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脚步飞快地向前走,根本就没有机会环顾四周的景色,生怕遭到父亲的嫌弃。如今上头没了人管,他也伸长了脖子四下观望,两个年轻人一路走一路看,原本不算长的道路,硬是花了两倍的时间还没有走完。
唐学荛小声对吴介嘀咕道,“你说船上那些人唱得是什么东西?莺莺燕燕的,我听着不像什么正经的曲子。”
吴介道,“我也不懂,只是觉得那调子勾魂得很,听了几句就觉得脚步变沉,一步都不想往前迈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警觉地道,“那我们还是不要听了,免得被人给算计了。我小时候听父亲说,外头专门有给外来人下套的坏人,一旦落入圈套,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说不定这些船上唱曲的人就是同谋,咱们赶紧去南京大学找治哥。”
两个人总算加快了脚步,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南京大学的正门口。
不少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他们就躲在门边上不住地探望着,想从这些人里找出白修治的身影来。
过了片刻,反应过来的吴介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要是治少爷不出来,咱们就算等一辈子也没用。”
唐学荛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他虽然是唐家的长子,但也没什么社会经验,尤其是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是带着几分谨慎与小心,不像在家门口那样敢放开了手脚做事,他此刻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不安。
吴介却自小闯荡惯了。他虽然没见过大场面,却胜在胆子大,而且无论面对什么艰难险阻,他最先想到的都是如何解决而不是逃避。这也是在乡下的那些年,住牛棚吃不上饭,每天面对沉重的工作和打骂,可他依然坚持下来了的原因之一。
吴介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这人带着斯文的眼镜,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吴介向他打听起了白修治来。
没想到这人刚好就认识白修治,他将吴介和唐学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们是他什么人?”
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在船上待了这么多天,难免显得有些狼狈和憔悴。吴介连忙解释道,“我们是他杭州家里的人,特意过来看望他的。”
“这样呀……”年轻人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进去帮你们说句话,只是不知道他在不在校内,最近他总是不露面,我也许多天没见过他了。”
吴介连连道谢,年轻人客气地还了礼,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学校。
过了许久,仍然没见到白修治的踪影。
唐学荛和吴介小声商量道,“那人会不会是个骗子,压根就没帮我们送信啊?”
“再等一会儿,如果治少爷还是没出来的话,我们就另拜托个人。”吴介的话刚说完,从校门口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不甘
两人立刻止住话,伸脖子一看,却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两人大失所望,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白修治怎么还不出来?
却没想到那女子冷着一张脸问道,“是谁来找白修治?”
吴介一听,连忙迎了上去,“是我们,请问您是?”
女子冷着脸道,“我是他的同学叫孙怡。白修治不在学校里,你要是着急找他,不如去教堂后面的小学去看看,他有事没事总往那边跑,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的魅力,好像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这位女同学正是苦恋白修治而不得的孙怡。看清楚了自己和白修治不会有结果的她最近硬着心肠不再往白修治的身边凑,刻意保持着疏远的距离,甚至连带着耿文佳都被她冷落了。大家都知道孙小姐的脾气,自然也不会有人和她较真生气,没人与她一般见识。
只是孙怡自己却过得非常不甘。
只要一想到那浑身上下没一处优点,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女子却被白修治另眼相待,孙怡便委屈得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她也默默劝慰着自己,白修治又不是天上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英俊的外貌和温和的脾气,再有被苏州董家高看一眼的家世,他还有什么了不起?
可越这么想,她心里的不甘便越发地强烈。
苦恼得她最近茶饭不思,人都没什么精神。今天她本来想在图书馆温书,可只看了一眼,脑海里便全是白修治的影子。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只让她加倍的头疼,她只好逃也似的往寝室跑,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同学,让她帮忙转告白修治一声,学校大门口有他的家人来找。
孙怡的心中突地一跳,居然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等到了白修治的宿舍门口时,又忽然停住了步子。
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上赶子过来找他说话?
他不是清高吗?他不是孤傲吗?他不是目下无尘吗?
自己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凭什么要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赔笑脸?
想到这里,孙怡原本雀跃的心情忽然沉了下来。她转过身就要走,可刚迈了两步,脚下就像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了。
她心底反复重复着一个声音——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给白修治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能。
孙怡调整了一下情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
过了许久,门内仍旧没有声音。
孙怡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如坠冰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样痛苦?为什么自己的痴恋变得如此廉价?
恰好范至简从她身边路过,见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白修治的宿舍门前,他立刻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来找浚缮的吗?他和广增、文佳中午时就出去了,你也知道他们最近忙得很,大学小学两头跑,倒是你……平时不是一直跟在浚缮的身边吗?这次怎么单独行动,没跟他们一起?”
孙怡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瞪着他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块?”
范至简贱兮兮地笑道,“还能是为什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你不是喜欢浚缮吗?真没想到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孙大小姐,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这是不是就叫马有失蹄?”
孙怡咬牙切齿地道,“谁喜欢他了?没想到你这个人嘴巴这样的贱,我看不要叫至简,改名叫至贱好了。”
范至简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冷笑着道,“不是就不是,生什么气?难道连句玩笑也开不得了?孙大小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疾言厉色,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再说了,哪有拿人姓名开玩笑的?我若是调笑你的名字,你会高兴吗?”
这个人的口才极好,总能抓到别人话语里的漏洞,而且平时就尖酸刻薄,说话从来都是非常得不客气。
孙怡哼了一声,实在不愿意和他多费唇舌,转头就走。
范至简在她身后冷嘲热讽地道,“在浚缮那里受了气,可也别往别人的身上撒啊,又不是没有始作俑者……”
孙怡加快了脚步,飞快走出宿舍大门,脸比阴沉的天色还要难看。她本想直接回到宿舍休息,来个眼不见为净,可一想到学校的大门口等着的是白修治的家人,她又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她要把白修治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他的家里人,看看他们家的长辈会不会允许他跟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勾勾搭搭。
可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两个年轻人。
这样的人在家里多半没有话语权,就算跟他们说了,又能顶什么用?孙怡一时间失落不已,连应付他们的力气都没有,说了教堂小学的事情之后,便头重脚轻地重新回到了校园里。
唐学荛和吴介则面面相觑。
唐学荛道,“这人是谁?我看她的面色古怪,可别是拿咱们消遣的吧?”
吴介道,“看模样应该不像,可能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吧?”
两个人悄悄商议了一番,决定按照孙怡的指示去教堂小学找人。一路打听着,他们摸索着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阴沉的天气便电闪雷鸣,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片刻后便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只好躲到一处商铺的房檐下避雨,店内的伙计见了不屑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道,“喂!乡巴佬,我说你们往旁边站一站,把大门都堵住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唐学荛见他说话这样不客气,有些不忿地道,“你叫谁乡巴佬?何况这么大的雨,哪有什么客人?再说了,我们又没进店内避雨,难道外面的大街也是你们家的地盘不成?”
店伙计张了张嘴,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吴介则悄悄拉了拉唐学荛的衣袖,“荛少爷,别跟这种人置气,犯不上的。何况我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们还是赶紧找治少爷要紧。”
唐学荛愤愤不平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南京城的人可比咱们杭州不好相处多了,这要是在杭州,说不定都会被请进去坐下歇一歇,可你看看这边……”
没多久雨势渐小,唐学荛和吴介顶着小雨继续上路,背后传来那店伙计‘呸’的一声。
第六百一十七章 拍门
吴介生怕唐学荛年轻气盛再返回去和人辩驳,最后容易讨不到什么好,拉着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谁知道唐学荛压根没听到,还小声地对吴介道,“这里怎么像个棋盘一样?街连着街,巷连着巷的,外地人到了这里,还不得迷路啊?”
吴介笑着道,“毕竟是六朝古都,自然十分繁华。”
两个人沿路打听,好在遇到的人都算心善,指点了方向,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教堂后面那条破败的小街。
下过雨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
唐学荛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道,“治哥没事儿往这边跑做什么?他以前不是最爱干净的吗?像这样脏兮兮的地方,肯定是靠也不愿意靠的?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吴介安慰道,“能出什么事儿?要不我过去瞧瞧,少爷您就在这边等着,免得脏了您的衣裳和鞋。”
这些天船上的一路相互照顾扶持,让唐学荛和吴介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虽然吴介是仆人之子,将来还要跟在白修治身边当差,但唐学荛也佩服他与人相处的手段和方法,对他另眼相看,两个人的比在唐家的时候相处得更融洽了。
唐学荛立刻道,“不用,我还没那么娇贵,咱们两个一起去瞧瞧,这要是有什么猫腻,回去我还得跟祖母和姑姑说呢,咱们这一次可不是来玩的。”
他都这样说了,吴介自然不好再劝,两个人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一扇破败的大门前。
门内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学荛狐疑地凑到松散的门缝向里张望,“会不会是咱们找错了地方?看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一所小学呀,谁会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读书?”
吴介四下打量着,也觉得十分奇怪。不过来都来了,总要问个清楚才好。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了门。
过了一会儿,院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找谁的?”
居然是个女子。
唐学荛觉得更奇怪了。
吴介立刻应道,“请问白修治在这里吗?”
唐学荛本以为对方会说不认得,也就变相证实了他们找错了地方。
可没想到那女子只是微微一怔,“居然是找修治的!”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身材高挑健硕,眼神明亮的女子戴着一顶破毡帽走了出来。她上上下下将唐学荛和吴介打量了一番,狐疑地道,“看着眼生,从前没见过的,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找修治?”
吴介连忙道,“我们是他的家人,特意从杭州坐船过来的,先前去大学找他,结果他的同学说他在这里,我们就一路打听着过来了。”
“是这样啊……”女子爽快地道,“真是不巧,刚才看天气不好,瞅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所以就让他们赶紧回去了。你们再早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在路上碰到。这可怎么办?”眼见着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女子道,“你们先进来吧,等一会儿雨小些,我亲自送你们去找他,初来乍到的,可别再走错了路。”
非常地豪爽好客。
唐学荛和吴介对她立刻放下了芥蒂,对她的印象非常的好。
女子也不拘谨,笑着道,“快进来避雨。”
把他们直接请进了院。
这人的胆量倒大,也不怕他们是另有所图的坏人。这女子正是商君卓,她把唐学荛和吴介领进平日里用来上课的教室,如今已经放学,学生们走得干干净净,教室里黑得吓人,透过光影依稀可以看到几张破桌椅修了又修,屋内显得特别的萧索颓败。
商君卓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又道,“这些桌椅可禁不起你们的分量,要是一屁股坐下去,非塌了不可。摔着了你们倒不怕,明儿来上课的孩子们就没有桌椅坐了。”
唐学荛和吴介有些尴尬地束手站在一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商君卓又跑出去提来了热水,微笑着道,“学校里的柴火都不够烧呢,实在没办法给你们烧火取暖,你们就将就将就,喝点热水吧。”
唐学荛和吴介道过谢,接到手里来。几口热水下了肚,他们也找回了温度,浑身暖呼呼的十分受用。
唐学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解地问道,“请问你和修治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商君卓道,“如果他不嫌弃的话,算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吧?修治和繁生盛是难得的好人,有空的时候总是来帮忙。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这所学校的情况很不乐观,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这本是洋人开办的,我父亲在这里做教书先生。谁知道洋人做事没长性,在这里待了两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怜了我父亲,认准了这个地方,又做校长又做先生,把这所小学负担在了身上。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要过来帮忙,不然单指着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他自己一身的病,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就不错了。”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
唐学荛和吴介对她佩服无比。
眼前的女子说话口齿清晰思维缜密,最难得的是在面对陌生男子的时候,也表现得大大方方,不像那些见了生人就扭捏起来,一句话也有拆分成十七八句来说的人。
唐学荛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他没想到白修治还有精力做这些,不过唐家的为人向来和善,在杭州谁家遇到麻烦,他们也总愿意出手相助。比如小圆一家,又比如过年时受了火灾的三牌坊,唐家东西是东西钱是钱,一点儿都没有置身事外。
商君卓没有多说,而是打听起他们路上是否顺利。唐学荛和吴介客气地回了一句,商君卓又为他们蓄了两杯热水。
眼看着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商君卓皱着眉头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请等一等,我去借两把伞。看样子也只能辛苦两位,顶雨跟我去找修治了。”
唐学荛自然是求之不得。
商君卓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已经提了两把破旧的油纸伞。三个人撑着伞沿着小路七扭八拐地向前走,刚过了两条街,居然迎面看到白修治和孟繁生两个人打着伞走过来。
一伙人就在道路中央遇到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见面
唐学荛先是看到了商君卓,然后才一眼看到她身后撑着油纸伞的唐学荛。他立刻快步走上前来,欣喜地道,“学荛,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熟人,唐学荛也十分激动。他一把抓住白修治的胳膊,笑着道,“下午船才靠岸,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让我找了一大圈。”
白修治解释道,“今天只有半天的课,左右没别的事,我就去小学帮忙了。你怎么也不提前送个信来,我好去渡头接你啊。”
唐学荛道,“有什么好接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之前去徐州的时候从南京路过,原本还想见你一面呢。结果当时南京戒严,渡头都被保安团的人守着,根本就不容人靠近,所以最后也只能作罢了。”
白修治道,“对对对,蓉萱给我来的信里说了!”讲到这里,他轻轻捶了唐学荛的胸口一拳,“好小子,没想到走到了我前头,这么早就定亲了。蓉萱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也是赶得巧,你和舅舅去徐州下聘的时候,南京城来了大人物,曾绍权为了尽地主之谊,自然要好好招待,不只是水路封了,陆路也不许人进出,整整折腾了七八天才结束呢。”
唐学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的呢。不过当时也没有细打听,俗话说民不与官争,既然不让进,我们绕道走就是了,可没必要和这些人挣个高低。不过因为没见着你,家里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把我派过来瞧瞧。你也真是的,自从到南京之后,除了几封家书之外就没有回过家,你就不想我们啊?”
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自然是想的。不过你也知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很多同学回家探亲的时候在路上出了事儿,我想着学业即将完成,也不用急在一时,等学成回去团聚也是一样的。”
唐学荛摇了摇头,“什么一样?见不到你,家里人总是不放心的。祖母嘴上不说,但每到逢年过节都惦记着,姑姑和蓉萱就更不用提了,你这个人啊……”
白修治愧疚地低下了头,“母亲和妹妹有舅舅、舅母照拂,衣食无忧平安喜乐,我实在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是祖母年纪大了,幼年时得她悉心教导,解除了我心中不少心结。如今她年事已高,我却不能承欢膝下,实在是不孝极了。对了,祖母的身体可好?舅舅和舅母怎么样?我母亲和妹妹也都好吗?学茹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惹事?”
他有许多问题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要把唐学荛问懵了。
商君卓站在一旁无奈地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哪有站在大街上说话的道理?何况还下着雨呢,你就算要问问题,也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大家一边喝茶一边问,行不行?”
白修治红着脸挠了挠头,“可不是嘛,我骤见亲人,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都不知道该怎么为人处世了。幸好有君卓提醒我,咱们赶紧去驿馆,你们先安顿下来,然后我再带你们去吃饭,一路辛苦,饭还没有吃吧?”
唐学荛见他还有同学在身边,虽然腹中饥饿,但还是顾全着白修治的面子,“吃过了,一点儿都不饿。”
白修治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道,“不饿也要吃一些,就算是为你接风了。”
商君卓也帮腔道,“不错,何况人是我送来的,修治总要表示答谢一番,不然我这好人岂不是白做了吗?”
孟繁生笑道,“都说大恩不言谢,你这小恩小惠的不提也罢,哪有自己跳出来要好处的?”
商君卓道,“什么大谢小谢的,反正我做了好事,就要得些好处才行。没有这样的鼓励,以后谁还要做好事呀?你们整天嚷嚷着要创造全新的国家,怎么思想还这么保守,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孟繁生无奈地道,“论口才,我就是骑着快马良驹也追不上你,我自认不是对手,认输了。”
“你明白就好。”商君卓道,“快走快走,我已经饿了。”说着便拉上孟繁生,两个人快步向前走去。孟繁生小声道,“急什么,你慢些,小心踩到水坑里,我只有这一双鞋,要是湿了明天就出不了门了。”
商君卓道,“放心吧,我这对招子亮着呢,只要你跟住了我,保证不会让你踩到水坑里。修治难得来了家人,咱们给人腾出空来说几句知心话,就别跟得那么近煞风景了。”
孟繁生答应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是抓我胳膊的手太用力,有些疼。”
商君卓后知后觉的松开了手,“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这点儿劲儿都受不了,以后还能做什么?”
孟繁生道,“你这女力士,一只手就能提起五六十斤,我怎么能和你比?何况我这只手,将来是要拿教鞭的,要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两个人一边嘀咕一边往前走,看得白修治微微一愣。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热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商君卓的手上,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抓着孟繁生的衣袖,也不知说了什么,商君卓露出一个开心至极的笑容。
白修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酸溜溜得很不好受。他连忙整了整思绪,问起了吴介的身份。唐学荛道,“这是吴妈的儿子,名叫吴介。他去年才来得家里帮忙,以后说不定还要跟在你身边跑腿办事,正好趁这个机会你们哥俩熟悉熟悉,也免得以后相处的时候生疏。我跟你说,吴介可是个极聪明的人,别看他一直在乡下长大,但脑筋可灵活呢,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将来留在你身边,肯定能帮你解决很多棘手的麻烦。”
吴介也趁此机会恭敬地向白修治行了个礼,“治少爷!”
白修治得知他是吴妈的儿子,立刻亲热地打了个招呼,“我常年不在家里,没办法在母亲身边尽孝,要不是有吴妈尽心尽力地伺候,我也不能在外面专心学习,你们母子都辛苦了。”至于将来的事情,他并没有提。
吴介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情绪上的转变,他有些狐疑地多看了白修治两眼,隐约觉得白修治对于回上海的事情似乎另有打算,又可能根本就不想带着他。
第六百一十九章 交友
吴介对此倒不是特别的担心,就算不能跟着白修治,凭他的表现应该也可以留在唐家当差办事,再不济还可以跟着白蓉萱,将来随她去婆家管管陪嫁财产之类的。
他留神观察着白修治,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白修治长得和黄氏很像,虽然身材高挑,但骨子里却带着一股风流飘逸的美感。没错,就是美……他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粗糙,反而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自头到脚散发着奇妙的光泽。
唐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白修治和她如出一辙,自然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又因腹有诗书气自华,举手投足都带着文质彬彬的儒雅,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吴介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将来要是他真的跟了治少爷,出门进门的,别人还不觉得他不配啊?
吴介忽然多出了一些苦恼。
唐学荛倒没想这么多,拍了拍白修治的肩膀道,“咱们也赶紧跟上吧,你那两位朋友都走出很远了。”两个人并肩走在前头,吴介则单独撑着一把伞小心地跟在后面。
唐学荛继续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交上了朋友,想当初在杭州读书的时候,你向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次休课在家的时候,也只知道闭门读书,生活简直就像滩死水一般毫无生气。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比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不如,起码人家还知道下棋遛鸟呢。”
白修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似乎和唐学荛说得没什么两样,但他又觉得唐学荛说得不对,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了?他轻声反驳道,“你这是典型的一杆子打翻了一船的人,我当时和尊有的关系一直都不错的,他还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呢。”
“你是说徐尊有吗?”唐学荛道,“关系不错谈不上吧?他当时书读得不怎么样,偏偏家里又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他愿意跟你打交道,是想拉着你帮他指导功课,也就你这个死心眼,根本没看出自己被利用了。对了,你来南京的第二年,徐家就举家搬走了。那个徐尊有还特意来问过你的消息,我们以为他是想要地址,以后也好跟你有个联系,谁知道地址他没要,只是听说你在南京大学读书一切顺利,而且学业有成受到了大学先生的赞扬,他便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还能是怎么想的,看到昔日的同窗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肯定是又嫉妒又羡慕,偏偏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追赶,最终只能落寞地离开了。
吴介最瞧不起这样的人了,自己没本事又不希望别人好,典型的就是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人。
白修治却顺着他的话道,“尊有当时也很用功的,只是经常会错了意走错了路,而且他父亲要求过于严苛,让尊有的压力很大,明明背得很好,但只要当着他父亲的面,那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父亲越严格,他就越不行,两个人就像针尖麦芒似的,只要对上了就没个好结果。”
唐学荛道,“人都走了,你还念叨他做什么?我本以为你在南京也还是老样子,不是被人利用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见你交了朋友,我也就可以放心了。等我回去对姑姑说,她肯定也会高兴的。她在家里呀,整日胡思乱想,生怕你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再被他们给带坏了。”
白修治道,“怎么会呢?大家从五湖四海聚集到大学里来,都是破除万难学习本事的,哪有什么坏人啊?就算有那几个言行古怪的人,少来往也就是了,实在没必要为这个担心。你回去一定要向我母亲说,不要去想这些不好的事情,我都这么大了,是非黑白还是能分辨的。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总这样胡思乱想只会加重病情,让我也跟着担心。”
唐学荛立刻道,“你不用惦记,姑姑自从吃了上海那位穆老神医配置的药丸后,身体已经好多了,精神也比之前足,走起路来都有力气了。”
“是吗?”白修治显得很惊喜,“之前蓉萱在信里跟我说,我还只当她是怕我担心安慰我呢。既然那药方好用,就再多配一些。我正好还记着呢,回头想办法再买一些捎回去,让她继续吃。”
“我们人都来了,还捎什么?”唐学荛大咧咧地道,“是南京的哪家药房,你回头告诉我地址,我就去买了。”
吴介在后面听着,觉得那四味难寻的药材只怕不是在南京买的,不然治少爷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不其然,白修治为难地道,“不瞒你说,那四味药材实在不太好凑,我跑遍了南京也没找到,后来还是托别人从其他地方买回来的。你就别着急了,回头我再拜托他帮忙,凑齐了就麻烦人捎回去。”
唐学荛点了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就劳你费心了。”
“这是哪里的话。”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若没有母亲,又怎么会有我呢?别说只是些药材,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
唐学荛哈哈大笑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谁要是敢要你的命,姑姑第一个就会冲上去保护你的,她怎么会舍得你出事儿呢?”
白修治想到母亲,思乡的情绪更加强烈。漂泊在外的这些年,他怎么可能不想家呢?尤其是自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她和蓉萱可以说是自己此生最珍视的人了?
可他也明白,自己若是一直蜗居在舅家的呵护之下,一辈子都像是温室的花朵,虽然开得漂亮安稳,却永远也无法面对风雨,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寒潮,也会让他寿命殆尽,彻底枯萎。
他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安危。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用知识不断地充实自己,增加所见所闻,在今后人生需要面对的每一场风浪面前,他都有足够的胸襟去面对,从而让母亲和妹妹有所依靠,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眼前的短暂分别只是为了更加美好的将来。
白修治硬着心肠不去想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后的日子。
一行人脚前脚后地来到了离南京大学不远的驿馆,这里的馆栈都是老店,有些甚至历经几代人,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了。商君卓大大咧咧的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悉,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名叫‘如意客栈’的驿馆。
店伙计也认识她,笑眯眯地迎上来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记着最近掌柜的没定什么货,不用您送货的日子,您这么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坐坐了?”
第六百二十章 婆妈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整天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来了人也不知道招待招待,回头非要跟掌柜的告状,看他怎么收拾你!赶紧给收拾出两间客房,再给预备热水洗漱。”
店伙计笑嘻嘻地答应了,脚步轻快地收拾起房间来。听到有生意上门的掌柜也顾不得吃晚饭,嘴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迎了出来。
唐学荛见这家驿馆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处布置得也算用心,心里十分满意。他和吴介匆匆放下了行李,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套衣服便赶紧出门。这时候白修治和孟繁生已经定下了吃饭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远,只隔了一条街。商君卓坐在一旁打着哈欠,不住地催促道,“快些吧,再磨蹭一会儿黄花菜都要凉了。”
刚好唐学荛听到她这句话,有些歉意地道,“是不是我们耽误了时间?”
商君卓连忙解释道,“哎哟,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说你。”
说着便有些嗔怪地瞪了白修治一眼。
白修治心里暖呼呼的,微笑着道,“我们先去吃饭,你们也好早些回来休息,路上颠簸了这些天,肯定又累又乏。明天我没有课,再过来找你们。南京是六朝古都,有很多名胜古迹值得一览,难得来一趟,到时候我亲自领你们去游览参观。”
唐学荛道,“我们只是来探望你的平安,可不是来游玩的,你不用理会我们,要是有正经事只管去做,我们自己四处转一转就行了。”
白修治点点头,没有多说,而是拉着唐学荛出了门,一行人直奔饭店而去。
因错过了饭点,店内的客人不太多。只有一桌靠着内墙正在喝酒闲谈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几个人入座,吴介站在一旁道,“我服侍两位少爷用饭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君卓粗鲁地打断了,“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大的规矩,给我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说话。”
白修治也笑着道,“不要拘束,这里又没有长辈和外人,你的年纪还在我和荛哥之上,是这里最大的人,就不要跟我们外道客气了,赶紧坐下来吧。”
吴介还是有些犹豫。
商君卓干脆起身压着吴介入了座,“你们外来是客,天大地大你们最大,再这么耽误下去就要后半夜了,到时候什么也吃不上了。”
伙计早送来了茶水,又问了要什么菜。
白修治让唐学荛来点菜,唐学荛怎么好出这个头?大家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商君卓不客气地点了六个菜,又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做事拖泥带水连我一个女人也不如,点个菜也要推三阻四,实在没有半点儿干脆利落的样子。”
孟繁生道,“所以老天不是把你给派来了吗?缺什么补什么,你的出现正好补齐了我们最缺的那一块。”
商君卓无奈地道,“我倒不想出这个头,实在是看你们让来让去得太心烦。”
吴介不用人吩咐,连忙接过茶壶给众人倒水。
唐学荛奔波了半天早就渴了,也没有客气,咕嘟咕嘟地喝了半杯。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也清凉解渴,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虽然是隔年的茉莉花茶,但陈茶有陈茶的味道,而且不同的茶叶味道也不一样,实在是特别极了。”
刚好伙计来送压桌碟,闻声吃惊地道,“哟,这位爷舌头真灵,连这茶叶的年头都能尝得出来?”
白修治便向孟繁生和商君卓解释道,“我舅舅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我这位表兄在铺子里帮忙,别的不敢说,对茶叶绝对是十分了解的。”
“原来是这样!”孟繁生显得十分意外,好奇地向唐学荛打听道,“那所有的茶叶你都认得吗?”
“怎么会?”唐学荛谦虚地道,“茶叶有成百上千种,我才能见过多少?只是懂得一些皮毛,茶道的学问很深,我现在充其量只算是个门外汉,可不敢说都认得。”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白修治又问起家里的情况。得知家里一切都好,母亲的身体日益好转,妹妹也与学茹跟了新的女先生读书写字,他放下心来,“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我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大家吃过了饭,白修治三人把唐学荛和吴介送回了驿馆,“你们一路辛苦,肯定都累极了,我就不拉着你们说话了,明天再过来带你们出去玩。”
唐学荛也的确累了,他没有客气,点了点头,又礼貌地向孟繁生和商君卓道别,这才进了房间休息。
白修治和孟繁生、商君卓三人退出了驿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街路上积了不少的小水坑,在月色下明晃晃的,像是一面面明亮的小镜子。白修治对孟繁生交代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学校吧,我把君卓平安送到家里去再回来。”
孟繁生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和君卓比起来,我更担心的实际是你。就你这柔弱的模样,万一被人在半路上打劫了可怎么办?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要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安极了。”
商君卓更是直接道,“送什么送?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你们两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真遇到坏人,只怕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拖累我!赶紧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送,何况这里又没有多远,像这样的夜路我早就走习惯了。”
白修治张了张嘴,还欲再说,商君卓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婆婆妈妈的,我走了!”
话一说完,扭头就走,她的脚步飞快,转身的功夫就淹没在一片黑暗里。
白修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人呀,脾气也太急了些。”
孟繁生道,“她要是不急,就不是君卓了。整日风风火火的,脚底下就像踩了两个风火轮,说话办事都是这样,真是爽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刚认识她的时候,我都快要被她折磨疯了,到现在也适应不了她的节奏。”
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她每天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时间根本不够用,不急些也真是不行。”
两个人在驿馆的门前站了片刻,孟繁生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了,人早走远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白修治痴痴地望着商君卓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心里说不出的怅然,他跟在孟繁生的身后,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南京城又下起雨来。
白修治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黑压压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不停地拍打着宿舍的窗户。
孟繁生迷迷糊糊地道,“浚缮……你这就要出门了吗?”
第六百二十一章 找茬
白修治一边穿鞋一边答道,“是啊,你再睡会儿吧。”
昨天夜里两个人聊了太久,天都快亮了才双双睡下。白修治穿戴完毕,见孟繁生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他从校工那里借了把伞,准备去驿馆见唐学荛和吴介。
校工和他也是很熟悉的了,而且特别喜欢白修治温和地性子,二话不说就拿了油纸伞出来交给他。
白修治感激地道,“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保管的,不会给您弄破一点儿。”
“放心,自然是放心的。”校工笑着点了点头,“若是不放心,就干脆不借你了。”
白修治转过头正要走,没想到范至简抱着胳膊一脸冷笑地站在不远处,见状语气酸溜溜地道,“到底是我们白家大少爷有面子,跟谁张嘴借点东西都听不到一个‘不’字,可苦了我们这些既没家世也没背景的人,只能被晾在一边干晒着。”他今天早上外出的时候跟校工张嘴借伞,被对方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结果被浇得自头到脚湿漉漉的,心里正憋着气呢,没想到转身的工夫,白修治也来借伞,但校工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他怎能不火上加火?
看人下菜碟也不是这样的做法!
白修治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还没等他还嘴,听不过去的校工已经蹿到了前面来,指着范至简大声道,“一大早吃错了什么东西,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说谁呢?油纸伞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用扯得上家世和背景吗?我自己的东西,愿意借给谁就借给谁,你管得着吗?别说是你,就算闹到校长那里,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亏你还是个识文写字的人呢,满嘴含酸拈醋简直比市井泼妇也不如!过去也不是没借过你东西,可哪样被你好好的还回来了?不是弄丢就是弄坏,我的东西就不是东西,可以不放在心上了?指责别人之前,先打量打量自己,看看是不是自己不配?”
范至简听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当着过往同学的面,他更有些下不来台,讪讪地辩解道,“你嚷嚷什么?我不过是在和浚缮开玩笑,你什么都没听懂就跳出来胡乱指责,不是故意让我们两个人尴尬吗?”
这一下路过的人都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有人便站出来仗义执言,“范同学,你的事是你的事,干嘛要带上白同学?你这样牵着一个扯着一个的,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范至简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老鼠洞里去。
他红着脸道,“真是跟你们说不明白……”灰溜溜地转头而去。
白修治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怎么感觉最近范至简总是有意无意地找自己的毛病?
白修治摇了摇头,再次谢过校工,撑着伞出了校门。
刚好在回廊下路过的孙怡见到了他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望着雨色中渐渐消失的挺拔背影,孙怡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叹息好了,过了许久,她才苦笑着道,“这么大的雨还要赶着去见她,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呀。”
她鼻子一酸,险些又要掉下泪来,好在她极力克制住了,一个人慢悠悠地回了宿舍。
雨着实不小,即便白修治走得小心,但裤腿和鞋子还是很快便湿了。他快步来到如意客栈,店伙计正懒洋洋地坐在长板凳上养精神,一见到进来了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也算他记性好,立刻认出是昨晚入住客人的亲戚,堆着一脸讨好的笑容道,“爷,怎么冒着大雨过来了?”
白修治收起了伞,抖落上面的雨水,客气地问道,“我的那两位小亲戚醒了没有?”
“其中一位醒了,才跟我要了热水洗漱。”伙计答道,“另一位还没动静呢,听说是从杭州走水路来的,路程着实不近,一准是累坏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只见吴介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休息了一晚上后精神了不少,不像昨日那般疲惫。
吴介连忙上前和他行礼打招呼。
白修治拦住他道,“又不是在家里,这里可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何况我读了这些年的书,早就不喜欢这些封建礼数了。”
店伙计机敏地道,“两位爷,可别在大门口说话,小心着了风寒,快里面坐,我去端茶水过来。”
白修治便和吴介在桌子前坐下了。吴介还是第一次和单独与他打交道,因为摸不准对方的性子,行事不免小心谨慎了起来。店伙计送来了热茶,又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留了地方给两人说话。
吴介连忙给白修治倒茶。
白修治道,“别忙了,我一点儿都不渴,你坐下来吧,我们也说说话。”
吴介见他轻声漫语,仿若春风一般和煦,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白修治问起吴介是怎么来的唐家,吴介一一说明,白修治听到后来,忍不住笑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吴妈在我母亲身边多年,自我有记忆起她就一直都在,虽然听说过她在乡下有一个儿子,却从来没想过把你接到她的身边照顾,不但母子不用分别,也能相互间有个照应,这原本是我们考虑不周,幸好祖母出面做主,要不然你们母子还不知道要分开到什么时候呢。”
吴介道,“我妈那个人不太喜欢麻烦别人……何况乡下还有我爹留下的田,当初把我留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白修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以后你就留在唐家安心做事吧。”
吴介听着微微一愣,“可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将来跟着您,免得你回到上海的时候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被人算计欺负。”
白修治一怔,随后便笑道,“上海啊……那还是没影的事儿呢,先不用想得那么长远,一切都等我读完书再说吧。”
吴介听了他的话,整个人更加糊涂了。
听治少爷的口气,好像对上海白家的事情心知肚明,可这件事唐氏应该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才对,就连萱小姐都一知半解的,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淡定?
吴介一脸狐疑,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唐学荛已经走了出来,他笑着和白修治打招呼,“你来得可真早,怎么也不去叫醒我!”又解释道,“在船上晃悠习惯了,冷不丁睡在四平八稳的木板床上,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早起
“难得能睡个安稳觉,我怎么好去叫醒你?”白修治客气地道,“何况我也才来没多久,外面又下着雨,就在这里跟吴介聊了会儿天。你们饿了没有,我带你们去吃早饭吧?”
唐学荛随意地摆了摆手,走过来拿起白修治的茶杯,毫无芥蒂地喝了一口,“饿倒是不饿,就是嗓子有点儿干,这一路把我给折腾的,差点儿弄丢半条命。”
他和白修治自小一起长大,年纪也相仿,因为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昨天当着孟繁生和商君卓的面他也没有细看,这会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你好像高了些,但依旧很瘦,是不是压根没有好好吃饭?”
白修治微笑着道,“这个你放心,我一直有很认真地吃饭,去年蓉萱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写信都要打听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问得详细至极,我只好一一作答,一封信写了七八张纸,正经事一句没说,啰啰嗦嗦全是些家长里短,我最后看的时候都差点儿笑出声来。”
唐学荛道,“她也是担心你,谁让你离家千里远,一个人漂泊在外,说不惦记那是假的,大家只是怕你没办法专心学习,所以每次写信都不敢深问,但心里却属实不太放心。”
白修治点了点头,“你这次见了我,回去一定要跟祖母、舅舅、就和我母亲、蓉萱说明白,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惦念,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等我明年学业一成,自然就回去团圆了。”
唐学荛嗯了一声,“这是最好的,我看到你平安无事,也就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他还没有洗漱,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伙计把热水送到房里去,又喝了两口茶便回房间洗漱去了。
白修治又跟吴介两个人闲谈起来。
吴介总觉得白修治波澜不惊的面孔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灵魂,让人猜不透他的心事和想法,这种感觉令吴介格外的不安,但具体为什么不安,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他想到临行之前,白蓉萱特意将他叫过去嘱咐的那番话。
当时萱小姐的口气又紧张又慌乱,好像治少爷要出什么大事一般,她还特意叮嘱自己要找个西医大夫给他瞧瞧身体,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
吴介悄悄打量着白修治的神情脸色,只见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公子才有的沉稳风范,仿佛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影响他平静的心境一般。
一般能做到这点的人,要么就是家世优渥,所以自然无惧任何风险与挑战,要么就是极度自信,就算事情真撞到了脸前来,他们也有实力轻松地解决。
只是不知道治少爷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吴介有点儿想不通。
白修治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探视的目光。吴介连忙避开了眼神,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白修治倒是没有多想,他和吴介第一次碰面,他就算觉得好奇也没什么稀奇的。白修治又问起他在唐家的日常生活,吴介便徐徐讲述起来,白修治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每一件小事都听得异常认真。就连阿顺起初看吴介不顺眼,到后来沦为人家的小跟班,也让他觉得异常有趣,“阿顺也长大了吧?我离开杭州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子呢,说话奶声奶气的,一见到生人就往严管事的身后躲,谁叫都不肯出来。”
吴介道,“已经快有我高了,如今年纪大了一些,办事也稳重了不少。严管事拿他当亲孙子看待,手把手地教他该怎么为人处世,阿顺也很用心,学得非常快,我看用不上几年,他就可以顶替严管事了。”
白修治闻声点了点头,“严管事在唐家辛苦劳累了大半辈子,也是时候荣养了。”
两个人正唠唠叨叨地说着家事,门外忽然快步走进来一个身影。吴介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一眼就认清了来人,急忙起身道,“商小姐,您来了。”
来人正是商君卓。
她还穿着昨天那件破外衣,只是在外面又披了一块油布,头上则带着拿顶毡帽,一见到吴介,立刻友好地挥了挥手,“哎哟,你们都起来了?好早呀,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累,肯定会睡到日上三竿呢。”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走上前来。
白修治听到她的声音,急忙从凳子上了站了起来,惊喜地叫了声,“君卓,你怎么来了?”
商君卓笑着打量他,“我这可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更早出门的。你不知道,昨晚上的雨实在太大了,小学那边的房顶瓦片又碎了不少,我和父亲在那边忙活了大半夜,总算用草帘和油布应付过去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肯定来得比你早。”
白修治道,“那房顶早就该修缮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我听,白少爷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商君卓无奈地摊开了手,“关键是听没有用,修缮房顶是要用钱的,你总得给我余出点时间来张罗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知道今年的雨水会这么大?早知道这样,去年就不该修缮外墙,应该把钱都用在房顶上的,这下可好了,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今天的课还不知道要怎么上呢。”
白修治立刻道,“我有钱,你先拿去用就是了,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紧张的语气中透漏出明显的关心。
吴介在一旁看得一愣。
他的目光在白修治和商君卓之前看了两圈,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治少爷该不会对这位商小姐……
他连忙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治少爷将来可是要回上海继承白家三房产业的人,怎么可能会和商小姐走到一起呢?两个人无论家世、性格都不匹配,就算唐老夫人那么开明的人,只怕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吴介有些担心地看着白修治。
可惜此刻白修治的眼里只有商君卓一人,哪还顾得上别的?
商君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得红了脸,低着头道,“我为什么要用你的钱?我知道你家大业大的不差这点儿,但你能帮我一辈子吗?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我可不想成为那种遇到事就只知道往男人身后藏的人,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就算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可以凭自己的本身完成目标,你就别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第六百二十三章 心意
白修治听了不免有些失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呢?”
商君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要算得清楚。你是你,我是我,我感激你的仗义出手,但也不能予取予求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朋友之间更要重视礼数,总这样的话,最后很有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
白修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吴介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些碍事了。
他立刻道,“治少爷,您跟商小姐先说着,我上去瞧瞧荛少爷洗得怎么样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好。”
吴介便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
商君卓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嗔怪地斜了白修治一眼,“看你把人家吓的!”
白修治直直地望着她,“君卓,我……”
商君卓似乎猜到他会说什么,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立刻扯着嗓门打断了他的话,“对了,我还买了早餐来,你看看,我对你的亲戚有多好。”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了用牛皮纸包好的包子,“呵,还热着呢。”
白修治一愣,“你还去买了包子?”
“对啊!”商君卓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不然我为什么来?我怕你一时照顾不周,他们两位又初来乍到哪里都不熟悉,最后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找不到可怎么办?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君卓……”白修治感动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商君卓红着脸道,“呸,别臭美了,谁对你好了?”
白修治道,“他们是我的家人,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怎么可能起大早过来给他们送包子?”
商君卓道,“谁说不会的?我这个人最是仗义,只要有人需要帮忙被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况……何况……”
‘何况’了几次,却始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修治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何况什么?”
商君卓笑了笑,“何况你屡次出手帮我的忙,要不是你呀,小学那边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我又要顾着生计又要照顾父亲,肯定会应顾不暇的。我感激你,略略报答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
白修治忽然有些失望,苦笑着道,“就这样啊。”
商君卓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然你还要怎样?”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忽然一转,背过身去道,“这雨怎么下个没完?淅淅沥沥的,真是让人心烦。”
白修治还欲再说,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走了下来。
唐学荛客气地向商君卓打招呼,“商小姐,您怎么来了。”
商君卓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包,“我怕你们早上起来空着肚子不舒服,所以买了些包子送过来,还热乎着呢,你们趁热吃吧。”
唐学荛十分意外,感激地向她道谢,“这怎么好意思?太谢谢您了,快请坐。”
商君卓摆了摆手,“不坐了,我可是个大忙人,属陀螺的,片刻都停不下来。今天渡头那边有船靠岸,我又有得忙了。就让修治陪你们四处转转,等我得了闲再来。先别急着走,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说话办事简直比男人还要干脆利落,听得唐学荛好感层生,甚至有种想要和她结拜为兄弟的冲动。
面对这样豪爽的人,唐学荛自然也扭捏不起来,“既然这样我就不强留了,改天等商小姐得了空,我来张罗一桌,请您务必赏脸出席。”
商君卓笑着答应了,“都是同桌喝酒的关系了,你也别叫我商小姐了,我听修治称你为学荛,我跟他一样称呼,你也叫我君卓好了,大家都能自在些。不然一会儿唐少爷一会儿商小姐的,不知道的人听了,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办事呢。”
唐学荛跟着笑了起来,“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君卓。”
商君卓痛快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白修治脸色却很不好看。
吴介瞥了他一眼,悄悄拉了拉唐学荛的袖子。
唐学荛只当他提醒自己不要耽误商君卓的事,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将商君卓送走了。
白修治望着商君卓的背影,心里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商君卓会在他的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顾不上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商君卓的脸。
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过,不但觉得新鲜,更觉得期待。
可商君卓对他,似乎就只是一个朋友的关系。
她对待自己时,就像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这让白修治十分的难受,甚至当她和其他人谈笑风生时,自己居然会从心底流漏出嫉妒的情绪来。
白修治自己都没想到他还会嫉妒……
白修治最近简直苦恼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想对商君卓表明心意,又怕这层窗户纸戳破了,一旦被拒绝的话,将来连朋友也没得做。可就让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待在商君卓的身边,他又总觉得不甘心。
想进一步,却又担心不进反退。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
偏偏唐学荛又不是个十分会看人脸色的主,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治哥,你是怎么认识的君卓?她这个人的性格也太好了吧?办事仗义,说话又爽快利落,一点儿都不像那些说一半留一半藏着掖着的人,简直能把人急死。”
君卓……
叫得这么亲密。
白修治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唐学荛道,“我跟你说,以君卓的性格来看,跟学茹肯定合得来,她们两个要是碰到一起啊,必然有说不完的话,回头你邀请君卓来杭州做客呀,祖母最喜欢这种爽快的孩子了。”
邀请君卓去唐家?
以什么身份?好朋友吗……白修治不太愿意。就算要带商君卓回去见长辈,他也希望是另一种方式和另一种身份。
这一刻白修治忽然坚定了内心,决定再往前迈一步。
走了,或许他会后悔。但不走,他会更后悔。
唐学荛还在唠叨着,“这包子也太好吃了吧?皮薄馅大还有汤汁……吴介,你也赶紧尝尝啊,一会儿就要被我吃光了。君卓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买到这么好吃的包子……”
吴介看了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看了眼一旁的白修治,真心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太难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普济
白修治心有所想,话便理所当然地少了下来。
唐学荛吃了几个包子,赞不绝口地品评了一番,总算发现了端倪。他一脸诧异地问道,“治哥,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白修治回过神来,淡淡地笑着道,“没什么……”
唐学荛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上午,不能出门,大家便坐在驿馆的大堂角落里闲谈,白修治关心唐家的情况,唐学荛则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吴介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白修治的身上。
白修治与唐学荛侃侃而谈,一直到中午十分,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眼见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白修治便道,“晌午了,我们一起出门吃饭吧。”
“也好。”唐学荛也有些饿了,三个人从店家这里借来了油纸伞,顶着小雨出了门。
白修治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杭州此刻是什么天气,会不会也在下雨?”
杭州却是晴空万里,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柔软地洒在白蓉萱的脸上。
她此刻正坐在普济寺禅房后院的大树下纳凉,一旁的张芸娘正望着头顶的树叶出神,唐学茹则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地道,“你们两个都不觉得困吗?给我一个枕头,我好像立刻就可以睡着。”
白蓉萱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道,“谁让你昨天夜里不好好睡了,非要折腾到后半夜……”
普济寺是普陀山首屈一指的大寺,原本气派恢弘,但历经战火洗礼,禅房倒得倒塌得塌,现在能拿出来招待香客的已经为数不多。要不是张太太和普济寺的知客和尚也有些交情,恐怕这次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唐老夫人得知后,还笑着打趣道,“幸亏邀了亲家太太同行,我们也能跟着借借光,要不然啊,这会儿只怕就要在山林里露宿了。”
张太太道,“您千万别这么说,要说借光,也是我们借您的光呀。有您这位老福星罩着,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顺利度过的。”
丁夫人在一旁道,“您二位就别推来推去的了,反正我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次跟着出门不但增长了见识,还有落脚休息的地方,两位我都是佩服和感激的。”
丁夫人生了一张巧嘴,非常地会说话。虽然是恭维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一点儿都不让人反感,反而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非常得舒心。
这是非常难得的本事,许多人学一辈子都未必学得来。白蓉萱不得不对丁夫人另眼相看,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圆圆胖胖的脸,像是一颗珠圆玉润的宝珠,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给人非常和气的感觉。
丁夫人见白蓉萱打量她,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白蓉萱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再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长辈看,只好歉意地避开了眼神。
唐老夫人笑道,“行了,都是自己人,咱们都别客气了,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草台班子,一个个只知道互相恭维呢。”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普济寺的知客和尚运作了好一番,最终也只勉强腾出三间禅房出来。这么一算,就有些不大够住。张太太觉得十分为难,还想再去跟知客和尚商量商量。唐老夫人却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和这里的和尚说上话,多半也是过去张家没少捐香油钱,不过这面子也不好一直用下去,何况要是有多余的禅房,寺内的和尚乐得做顺水人情,又怎么会商量来研究去,最后只腾出三间来呢?
唐老夫人叫住张太太,笑着说道,“三间也够住了,你就不要再去找人了。我和阿姝住一间,娘俩正好有时间亲近亲近,三个孩子住一间,让她们小姐妹自己闹腾去,也省得有个长辈跟在跟前儿,让她们出个门都不能放松自在。至于亲家太太,就和丁夫人住一间。我看你们两个还挺有聊的,正好给足了时间让你们说去。”
这样的安排,就非常得巧妙合理了。
丁夫人对唐老夫人大为佩服,第一个笑着道,“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三言两语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又都兼顾得到,我们这些人平日在家里耀武扬威发号施令还行,但站在您的面前,那就有些不够看了。我看这次出门啊,我可得跟在您身边多学着点,以后都能用得着。”
张太太也顺势道,“既然丁夫人也没意见,那就全都依从老夫人的安排吧。”
唐老夫人便与跟来的李嬷嬷和吴妈招呼了一声,让她们出去帮着搬行李。
唐学茹自然是坐不住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初来乍到处处都觉得新鲜,当天下午就拉着白蓉萱和张芸娘把普济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普济寺始建于宋朝,履兴履毁,从斑驳的墙壁就能看出历史走过的足迹。
不过前几年普济寺遭遇了雷击,天雷劈中了后院正中央的一棵千年菩提树而引发大火,普济寺的和尚不多,全寺出动来救火,最终虽然扑灭了大火,但后院烧毁大半不说,还把前头的两间佛堂烧毁,损失十分惨重。后来虽有善人出资捐钱,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修缮重建,一直拖到现在,断壁残垣之下,不免给人几分萧索颓败之意。
唐学茹意兴阑珊,小声道,“这普济寺也不怎么样嘛,我听祖母总是念叨这里,还以为得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张芸娘连忙道,“嘘!当着菩萨的面,可不能说这种话。”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诚心诚意地念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请菩萨千万不要怪罪。”
白蓉萱瞪了唐学茹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好了嘛……”唐学茹委屈地嘟起了嘴,“说实话也不行,大不了就不说了。”
大家在寺院里一直转到晚饭时分,在禅房里用过素斋之后,唐老夫人带着唐氏、张太太和丁夫人去正殿听经,白蓉萱几个便在禅房里闲谈。普陀山天黑得特别早,而且入夜后天气转凉,四下里寂静无声,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可把唐学茹给无聊坏了。
她躺在地板上,跷着二郎腿自言自语道,“还以为出了家门有什么好玩的,结果还不是被关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家里呢,起码想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吃苦受罪?”
第六百二十五章 认床
张芸娘不解地看着她,白蓉萱则无奈地解释道,“别搭理她,咱们唐家二小姐这是没看到热闹,有些后悔跟着来了。”
张芸娘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唐学茹咕咚从地上坐了起来,“你千万不要听蓉萱的话,她就会胡说八道,你们哪只耳朵听我后悔了?”
夜色渐深,大家又没有别的事情做,只好铺了被子躺下。禅房都是长板床,三个人紧挨着,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只是唐学茹素来有认床的习惯,换了床就睡得十分不踏实,每次出门之前黄氏都特别地担心。
如果白天累极了,她还不会表现得特别明显,一旦晚上睡不着,就肯定要翻腾好久才能睡下。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的,把一旁的张芸娘和白蓉萱也搅和得无法入眠,等到了第二天一早,三个人都顶了黑眼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唐老夫人自然知道唐学茹的习性,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睡得不好?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认床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将来找了婆家可怎么办?”
唐学茹俏皮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把睡惯了的床算在陪嫁里,一并带过去就是了。”
一番话逗得张太太和丁夫人笑弯了腰。
张太太拍手道,“还是我们学茹聪明,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把这么个开心果娶回家里去,这辈子的日子都不会觉得闷了。”
丁夫人也道,“真真是个妙人,等将来茹小姐成亲的时候,我也要过去讨一杯喜酒喝,这么可爱的人儿,谁见了不喜欢呢?黄夫人也是有福气,长女贤惠,长子能干,幺女又玲珑剔透,外甥女更美得像天仙一样,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看来我也要多拜拜佛,这辈子不成,下辈子总要修一修福气的。”
唐老夫人笑着道,“到时候都过来,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我亲自招待你们,咱们请个戏班子搭台唱两天戏,好好地热闹一番。”
张太太和丁夫人自然满口答应。
唐学茹丝毫没有腼腆不好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地道,“祖母,您说床算不算大件,我要是把它算到嫁妆里,是不是就能给家里省一笔钱了?”
“哈哈!”张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小机灵鬼啊,原来心里还有这么一笔账。”
丁夫人也道,“那可不是一笔小钱,有你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女儿,娘家还有不兴旺发达的吗?”
唐老夫人将唐学茹疼爱地搂在怀里,“你这些话呀,当着亲家太太和丁夫人的面说说也就算了,传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何况你年纪还小,这么早出嫁祖母还舍不得呢,你且安心等着,让祖母擦亮了眼睛给你好好的寻摸一家。”
丁夫人听后神色微变,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茹小姐的年纪比她女儿还小呢,都有人惦记她的婚事了,可自己女儿的姻缘还不知道在哪挂着呢……
张太太瞥见了她的神情,笑着接口道,“丁家的宝贝小姐也到年纪了,老夫人要是有合适的人家,不妨也帮着张罗张罗,省得丁夫人总是担心来担心去的。”
丁夫人微微一愣,但一想到唐家在杭州城的口碑和风评,又想到唐老夫人的为人,她立刻便道,“要是老夫人有人选,那还说什么了?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
唐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答应。
等寻了个没有外人的机会,她把张太太单独请了过来,向她打听起丁家的事情来。丁夫人是个热络开朗的性子,和张太太如出一辙,要不然两个人也不能相见恨晚,才认识没多久关系就走得这样近。她出门都不带着家里的女儿,肯定是另有缘由,唐老夫人虽然有做媒之心,但也怕丁小姐有什么不足,媒人没做成反而还结了怨。
张太太素来敬重唐老夫人,也知道她不是多嘴多舌爱传瞎话的人,便把丁家的情况如实向唐老夫人说了。
唐老夫人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好好过日子得正经人家,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呢?”
张太太道,“谁说不是呢?当初丁夫人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她膝下就只有丁小姐这么一个命根子,疼爱得什么似的,要不是为了女儿,也不可能放弃了生活多年的老家底,举家搬迁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来。丁老爷和丁夫人都这把年纪了,重头再来又何从容易?”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丁老爷和丁夫人做事还是很有魄力的。”
张太太笑道,“丁夫人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办起事情来雷厉风行,指哪打哪片刻都耽搁不得。至于丁老爷嘛……那便差得远了,那是位火烧眉毛都能不动声色地慢性子,做事思前想后的,连丁夫人的一半也不如。”
“这样啊……”唐老夫人觉得很是惊奇,“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还成为了夫妻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可真是匪夷所思,要不是老天肯成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呢?”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道,“都是做人母亲的,我也心疼丁夫人。要不是为了女儿,她又何必这么急着奔走张罗认识人脉?我心里琢磨着,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您要是手里有合适的人,不妨帮着丁夫人留意留意,只当是为子孙后代积德行善了。丁家也是正经过日子人家,丁夫人更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肯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
唐老夫人道,“难得认识一场,能帮忙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近年来腿脚不好,等闲不怎么出门,当年的那些老姐妹搬得搬没得没,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我认识的人家实在有限。这样吧,我帮着她留意,却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帮上忙。”
张太太笑着道,“这种事本来就是要看缘分的,您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唐老夫人又问道,“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确定一下,那丁小姐没有遭到那些恶徒的……”
话还没有说完,张太太便抢着道,“没有没有,丁小姐福大命大,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却没有被那些恶人占到一丁点的便宜。”
唐老夫人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丁小姐说不定还是个有福气的人,后面有大运等着她呢。”
“借您吉言。”张太太道,“都是女人家出身,我也希望丁小姐的下半辈子能顺风顺水的,可别再遇到什么磨难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保媒
话是这样说,但唐老夫人久不出门,身边的应酬也少了,当年那些相处好的老姐妹或是去世或是举家搬迁,已经没几个说得上话了。她虽有心要帮帮丁夫人,一时间却有些无从下手。
她为难地对李嬷嬷道,“真是不中用了,这才几年呀,我连外面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要是再这样下去,等到蓉萱和茹姐儿成亲的时候,我该不会连谁家是谁家都不认识了吧?”
李嬷嬷笑着安慰道,“老夫人别胡思乱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好好将养着身体,以后得了闲儿出来转转,还能把人情往份生疏了不成?再说了,杭州城数得上数的就这么多人家,您心里都明白着呢,只是一时三刻有些理不清楚,等过两日静下心来就好了。”
唐老夫人却轻轻叹了口气,“难怪老人们都说这人情是走出来的,我常不走动,人情也渐渐冷了下来。再这么下去,等我没的那一天,怕是连个上门的宾客也没有了。”
李嬷嬷道,“您虽然不常出门,但这该有的礼数可是一点儿都没少,不论是谁家办事请客,又或是离家远行,您不是都有表示吗?钱是钱东西是东西,别人又怎么能挑出一点儿毛病来?”
唐老夫人道,“这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说到底都是表面的东西。”她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想再谈这件事,“算了,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也是一时感叹罢了,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丁家小姐的事情你也帮我留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倒是可以帮着从中递个音,至于愿意不愿意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认真算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给人做过媒了……”
李嬷嬷笑着道,“可不是嘛,想当年您可是最愿意帮着保媒拉纤,促成了好几对姻缘呢。”
提起这个,唐老夫人也来了精神,“也不知道这几个孩子过得怎么样了,孩子都应该不小了吧?”
李嬷嬷道,“都这么多年了,肯定能帮着打酱油了。等今年年底,咱们家萍小姐就要生产了,再过两年荛少爷也成了亲,家里就更热闹了。这几年咱们唐家虽然万事大吉,可少了孩子的嬉笑声,总是让人觉得清寂了不少。我还记得当初治少爷、荛少爷和萱小姐、茹小姐小的时候啊,整天嘻嘻哈哈的,气氛别提多欢乐了。”
唐老夫人想起往事,忍不住笑着道,“你可拉倒吧,治哥少年稳重,小时候就是个书虫,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平时很少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玩闹。荛哥虽然玩心重,但因为是唐家的长子,崧舟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也严格,弄得荛哥像个小大人似的,对了谁恭敬客气,一点儿都不像同龄的孩子。至于蓉萱,小时候话也很少,除了阿姝就和我最亲近……只有这个茹姐儿最是闹腾人,每天除了上房揭瓦就是和隔壁邻居家的小孙子吵吵闹闹,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你说的嬉笑啊,八成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和另外三个可不搭边。”
李嬷嬷道,“可有孩子笑笑闹闹的,日子才有滋味啊,要不然平淡得就像杯白开水,真是没意思透了。”
唐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对了,提起萍姐儿,你说我要不要给她在寺里供个长明灯?保佑她和孩子顺顺利利的,就算到生产的时候也别受什么苦?”
李嬷嬷立刻道,“您就别操心了,这种事情还用等着您呀?昨儿一到寺里,亲家太太就立刻找了主持方丈,这会儿长明灯八成已经点上了。”
唐老夫人听后满意地点起了头,“也是,我操这没用的心做什么?有这么爱张罗的婆婆在,萍姐儿要什么没有?”说到这里,她有些唏嘘地对李嬷嬷道,“可见人和人都是讲缘分的,萍姐儿自小就要强,和崧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我还真怕她成亲之后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但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婆家待她也如珠如宝似的,再没什么可不让人放心的。”
两个人说了一阵,话题又回到了丁家小姐的身上。李嬷嬷跟了唐老夫人大半生,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比一般的仆妇更有主意,她小声道,“既然您有做媒的心,也该见见丁小姐才对,您心里有个数,也知道怎么说啊。”
她还是担心丁小姐有什么不足之处,若是唐老夫人没见到就帮着做媒,最后婆家的人知道真相,肯定会怪到唐老夫人头上来。亲事没促成,还惹了一身的官司,那就太不值当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不见到本人,我也不放心啊!”
李嬷嬷笑着道,“要是有家世相当人品又好的年轻人,您也琢磨琢磨茹小姐,可别一门心思都放在丁家身上了。”
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绕着普济寺走了一圈,回到禅房的时候,只见唐氏坐在回廊下出神,身边既没有白蓉萱陪着,也没有吴妈服侍。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轻声招呼她道,“阿姝,一个人想什么呢。”
唐氏回过神来,见母亲回来,连忙从回廊下迎了出来,“妈,您这是去哪散步了?”
唐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我和李嬷嬷随便走了走,腿脚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再不经常动一动,只怕就动不了了。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事儿,荛哥和茹姐儿没有成亲,你嫂子一个人顾不过来,我琢磨着能帮他们一把还是得帮一把,可不能这个时候就瘫在床上,那不就成活死人,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吗?”
唐氏心疼地看着母亲。
唐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身体向来很好,向来很少生病。不过她接连生育了三个孩子,还要操持家事,唐家老太爷早早去世之后,她更是又当爹又当妈,家里家外一把抓,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把身体败坏了的。奔波劳碌伤了身体,临老病痛就全都找了回来。后来更是屡遭重创,先是长女去世,随后唐氏又带着孩子从白家回门生活。唐老夫人嘴不说,但怎么可能不跟着着急上火?
唐氏想到这里,愧疚地叹了口气。
她真是太不孝顺了……
唐老夫人见状继续道,“你没事儿的时候也要多走一走才行,别总窝在房间里不动弹。将来治哥回上海白家的时候,你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到时候身体就是你的盾牌,要还是像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非但帮不上治哥的忙,还会拖他的后腿,那是绝对不成的。”
唐氏一愣,“我也要回去吗?”
唐老夫人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你不想回去?”
唐氏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伤心之地,回去也只会徒增伤感。何况就像您说得一样,我就算回去了只怕也出不了什么力,说不定还会被人利用,最后成为伤害治哥的武器。”
第六百二十七章 规劝
在唐氏的想法里,自己被白家设计陷害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也会成为伤害儿女的话柄,让白修治和白蓉萱蒙羞,活得毫无尊严和光彩可言。
唐老夫人自然能猜到女儿的想法,她认真地说道,“阿姝,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既然是你没做过的事情,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挺胸抬头,连你自己都畏畏缩缩的,别人还会相信你的清白吗?你的儿女又怎么能挺直了腰杆做人?哪怕你不回去,那些恶语中伤就能少了不成?该你面对的事情,就算逃避也无济于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如今我还活着,有母亲在上头保护你,你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可有一天我没了,你还能躲藏到哪里去?何况你也是做母亲的,就不想保护自己的儿女,放任他们到白家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生自灭?”
唐氏急急地道,“当然不是!治哥和蓉萱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和那人不死不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念头就好,总算我没有白教你一场。可你若是不跟回上海,孩子们出了什么事儿,你鞭长莫及,又怎么能照顾及时?”
唐氏惭愧不已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担心逼得太紧,会让女儿受不了,声音柔和地说道,“你的心结我自然清楚,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事情的源头在白家,你也是时候回去把这个心结打开了。总不能到死的时候还放不下这件事,到时候眼睛都闭不上吧?”
唐氏心中微动。
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她郑重地答应道,“您说得很有道理,有些事的确该了结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你担心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武器,唯恐伤到了治哥和蓉萱,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体更是一面强大有力量的盾牌,当出现危险的时候,你也可以保护儿女的安全,让他们不受伤害?”
唐氏整个人为之一震。
没错,她过去的遭遇可以被有心人当做中伤的武器,可她也可以成为一面盾牌,保护治哥和蓉萱不受这些人的波及。
有什么事都冲她一个人来好了!
唐氏脸色一变,目光坚毅地道,“谁想动我和元裴的孩子,就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元裴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我的。”
唐老夫人对女儿思想上的转变非常欣慰,“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而且你要知道,当初从白家离开的时候,治哥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蓉萱甚至还没有出生,白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两个孩子未必能摸得清楚。但你却在白家生活了几年,有元裴在身边巨细无遗的指点,自然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何况你还有些人情可以用得上,比如外长房的白元则一家,又或是闵老夫人那一头,你出面和两个孩子出面,肯定是不一样的。闵家现在日益兴盛水涨船高,闵老夫人在白家的地位自然也稳如泰山,她不说话还好,要是真开了口,二房的白元德和蔡二太太就是看在闵家的面子上,也还是要给几分情面的。到时候治哥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由你出面帮着走动关系,总比他一个孩子要强太多了。治哥虽然是白家的子弟儿孙,继承家业名正言顺,但他毕竟自小在唐家长大,和白家的人都陌生不已。治哥那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很难在短时间内和旁人亲近起来,有你在身边帮着,总胜过他一个人来回乱撞,很容易磕得头破血流。要是治哥有个好歹,你想想最后便宜了谁?”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二房。
虽然自从唐氏回到唐家的那一刻起,唐老夫人就知道总有一天这娘三个要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但在唐氏去留这件事情上,唐老夫人从来也没有和唐氏正儿八经地恳谈过一次。
今天也不是恰当的时候,但刚好四下无人,环境清幽,唐老夫人便提起了这件事。
早晚都是要说的,早些说,唐氏也能早做准备。
在唐氏眼里,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最佩服的人就是母亲了,对她的话自然格外信服。她听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您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不愿意回去,只是不愿意再和二房的人碰上,虽然过了十几年,但只要一想到他们用那么龌龊的手段陷害我,我就觉得不耻于和这种人打交道。不过为了治哥和蓉萱,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过去的。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正好让我解脱了去和元裴相会。”
唐老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悦地道,“胡说八道,当着你妈的面,说什么死啊活的?你倒是解脱了,就不想想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你姐姐走的时候就要走了我半条命,你要是再有什么事儿,我还有活路吗?”
唐氏自知失言,连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您别放在心上。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但要孝顺您,还要看治哥和蓉萱成家立业,看着二房如何垮台,看着当年陷害我的人会落到何种境地!”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阿姝,有些事该放下就要放下,别总记挂在心上。这心事就像千斤巨石一般,一块一块地压在你的胸口上,就是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你本身就体弱多病,精神也不怎么好。二房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有老天去报应,你把眼光都放在治哥和蓉萱身上,孩子们有所依靠,日后的生活也会顺顺利利的,到时候你做了祖母、外祖母,昔日的那点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
可唐氏能够咬牙坚持走到今天而没有倒下,除了舍不得两个孩子之外,更多的就是不甘心。如果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己身上的冤案岂不永远也翻不了?那飞来横祸会一直压在她的身上,即便是死后也不能洗清嫌疑,她又怎么有脸面躺到丈夫的身边去?
想到这里,唐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说一句放下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可难了。既然做不到,又何必为难自己故作大方呢?我和二房之间总会要有个说法才行,当年的事也要有个结果,不然将来我怎么闭得上眼?”
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是个死心眼,一旦认准的事情任谁劝说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索性说道,“如今治哥大了,你记得有什么事都要跟孩子商量一下,不要自己做主,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知道呢。”
第六百二十八章 幺女
唐氏迷迷糊糊的,唐老夫人对她有些放心不下。让她有什么事儿多跟子女商量,也是怕她独断专行,最后再被有心之人给算计利用了。白修治和白蓉萱年纪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唐氏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时,还有两个孩子能帮着出出主意,尤其是白蓉萱,近一年来很有长进,办事想问题已经很有大人的风范,尤其是能沉得住气,这可比一般孩子可靠多了。
通过相姨娘的这一档子事,唐老夫人对白蓉萱更是刮目相看,遇到事不慌不乱,先想着打听清楚,然后再想解决的办法。等知道家中长辈知道事情之后,立刻便抽身出来不理不问,唐老夫人在她这个年纪时,尚且还做不到这一点。
唐老夫人有心要把白蓉萱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指点她两年,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学得很快,将来去了上海之后,也能在关键时候帮母亲和哥哥出些主意。
唐氏自然清楚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惭愧不已地道,“我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直到今天还要母亲跟着操心。”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道,“别看你已经到了做婆婆的年纪,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在我眼里就永远都是孩子。父母之于子女,只恨自己力量微不足道,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但凡能帮上忙出上力的地方,肯定会尽全力的。阿姝,你这一生作为我的女儿,有没有觉得委屈过?”
唐氏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正因为有您这座大山在前面替我遮风大雨,我才能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些年。妈,我始终念着您的好,记得您的恩情,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的。”
唐老夫人听着笑了起来,“傻孩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是跟我都要算得这样清楚,这辈子会活得很辛苦的。你是幺女,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病逝了,我虽然疼爱你,但当时家里家外一团乱,我对你的管教就不如你哥哥姐姐来得直接。你这软弱的性子,多半就是那时养成的。不过我对你的疼爱,却比任何人都要多,想必你也能感觉得到。当初你死活要跟元裴一起,我虽然心里不大愿意,但看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最终也都点头答应了。至于后来你际遇坎坷,种种事端,也都是命里带着,许是上辈子欠了他白元裴的,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就能好好相处了。你不知道,想当初啊,你大姐因为我偏心你多一想,还跟我赌了好一阵子气呢……”
唐氏回忆起过去,只觉得一阵恍惚,不解地问道,“大姐?她为什么生气?”
“事情隔得太久,我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了。”唐老夫人道,“那时候你们还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呢,好像是杭州城里忽然流行起绛红色的裙子来,你也想要一条,我就让李嬷嬷买了布料,找裁缝铺的婆子给你量身做了,穿上之后把你给美的呀,简直不知道怎么显摆才好。”
唐老夫人说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跟在后面的李嬷嬷忽然笑道,“那条裙子的确好看,三小姐又天生丽质,身型也好,穿在身上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似的,谁看了会不喜欢?一出门就惹得旁人盯着看,多少人都羡慕不已呢。”
唐老夫人道,“可不是嘛,所以阿娴也来跟我吵着要,当时家里的情况艰难,谁能整日地做新衣裳?我只好答应她过年的时候再做,可把阿娴气了个够呛。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偏心,还说这当口穿着才好看,等过年的时候早不时兴绛红色的裙子了,她穿来做什么?还说别人家都是长女优先,穿剩下了的才给下面的妹妹,他们家倒好,彻底颠倒过来了。你们也知道,咱们家学萍的性子和这位大姑姑最像,阿娴小时候就不争不抢得非常懂事,有什么好东西还要让着弟妹先来,生平第一次跟我张嘴要东西就被拒绝,我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对她不住。”
如今唐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别说是一条裙子,就是十条百条也做得起,偏偏长女早逝,唐老夫人就算想弥补女儿也没有机会了。这让她更加地失落,语气也变得落寞起来。
李嬷嬷忙道,“这么久的事儿了,您还记在心上呢?那时候的日子的确艰难了些,吃上顿没下顿,哪还有闲钱做衣裳呢?就是您也是一套衣服穿个三四年也舍不得做新的。何况大小姐最是懂事,估摸着也只是当时气不过,等冷静下来就好了。”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我一直记在心上,还经常梦到她跟我要裙子的样子呢。哎,她这辈子也是命苦,在唐家的时候没享着福,嫁去董家的时候,董家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等董家转运的时候,她又早早地去世了,我只要一想到她啊,这心里就难受极了。”
李嬷嬷想到唐家长女唐娴,也是一阵心疼。
唐老夫人继续道,“当初想做条裙子也是不易,现在的日子好了,我倒是有心补偿她,可惜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氏在一旁听得十分新奇。这些事她闻所未闻,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她有些好笑地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时候呢?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要不是今天您说起,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唐老夫人笑道,“你姐姐素来要强,在我面前哭过便罢,怎么可能跑到你面前争来争去的?自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你先来,你不要的她才会拿去,你是生在蜜罐里的人,虽然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但从来也没让你受过什么苦。”
这话却是真的。
唐氏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息道,“您可真是的,好端端地提起这些做什么?弄得我都想姐姐了,要是她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李嬷嬷微微变色,连忙咳嗽了两声。
唐氏也回过神来,后悔地看着唐老夫人。
母亲年事已高,最受不了这种思念之痛,她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唐老夫人虽然神色悲痛,但眼神却异常的坚毅,“阿姝,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姐姐做个道场?多给她少点儿纸,让她在那头的日子别过得太凄苦,想吃什么穿什么,尽管买去就是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野果
唐氏自然没有意见,“好呀!正好在寺院里,顺手就做了呗。这个钱就由我来出好了,姐姐去世了这么多年,我还没给她做过道场呢,正好趁此机会表表心意。”
唐老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女儿的心意,“也好,这东西都是谁做谁得,我看也别用你的名义了,就以治哥和蓉萱的名头来办好了。让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保佑这两个孩子顺顺利利的,不要再受任何磨难了。”
唐氏点了点头,“行。我是没主意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李嬷嬷也道,“正好萱小姐就在跟前儿,回头我去问问寺里的知客和尚,看看都有什么要注意的。虽说董家那头不会怠慢了大小姐,但菩萨面前,各烧各的香,咱们做咱们的,大小姐泉下有知,肯定会保护治少爷和萱小姐无灾无难的。”
事情就这样痛快地定了下来。
唐老夫人心情大好,拉着女儿的手在禅房院落地又走了两圈,还指着被烧毁的建筑道,“你看看,这一场大火把这百年的寺院也烧了大半,哪怕将这里清理出来重新翻建,上头的建筑也不是原来的了。想当初我总来这边敬香,依稀还记得这边的景象呢。”
唐氏淡淡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唐老夫人见她说话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孩子气,忍不住笑道,“新的固然是好,可这百年前的一砖一瓦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唐老夫人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怎么忽然提到阿娴了嘛?”
唐氏道,“您这是想姐姐了吧?”
唐老夫人道,“想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蓉萱。”
“蓉萱?”唐氏十分意外,“她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出生的时候,唐娴都已经去世几年了。
唐老夫人笑道,“仔细想起来,你们姐妹的命运和蓉萱何其相似?都是自小没有父亲照拂,一路磕磕绊绊的长大。但你和阿娴还有我这个母亲在背后扶持操心,蓉萱又能靠谁呢?阿姝啊,再过几年治哥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就是做祖母的人了,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你要成为孩子们的后盾和避风港,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拦在前面,就像我保护你一样保护他们。”
唐氏听得心中微震。
唐老夫人继续道,“老鹰来捉小鸡的时候,母鸡都会拦在小鸡前面,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唐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等治哥去上海的时候,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白家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虽然不够聪明,但毕竟在白家生活了几年,有些事情还是要比治哥清楚一些的。何况真到了危急时刻,我还可以挡在孩子面前,成为最后一道防线,保护他们的安全。”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道,“你也不用把白家想成了龙潭虎穴,只要你沉稳应对,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遇难成祥平安度过的。你想想看,当年元裴在白家风生水起,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白家虽然复杂,但还没可怕到这个地步。你千万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没交手自己先怯下阵来。”
唐氏一想到白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让她说不出话来。
唐老夫人也知道很多事不可一蹴而就,说多了反而容易让人产生逆反心理。她点到为止,和女儿说起了普济寺的事情。早些年唐老夫人还能外出的时候,最愿意来的寺院便是普济寺,这里远离闹市,清幽安静,最适合修行问道。
两个人走了一程,唐老夫人仍旧没见到吴妈过来。那是个老实人,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唐氏的身边,今天这是做什么去了?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吴妈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氏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您别担心。是我看寺院门口有附近的老农卖野果子,想买些回来大家尝个鲜。吴妈就是办这件事儿去了,只是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了?”
吴妈那个人虽然老实木讷,但办事却还算牢靠,这也是当年唐老夫人放心让她跟着唐氏嫁去上海的原因之一。
唐老夫人道,“普济寺周边民风淳朴,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发生,吴妈又从来不惹是非,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被唐氏惦记着的吴妈此刻正在后门口耐心地等待着。今天来卖果子的老农不多,她寻摸了一圈都没有满意的,老农为了做成这笔生意,见她嫌果子不够新鲜,问清楚她要多少,知道要两筐之后,老农立刻便要回家去取,让吴妈在这里等一等。
吴妈警觉地道,“我是要买野果子的,你可不要随便拿别的东西来糊弄我,别的不敢说,野果子我还是认得的。”
老农憨厚地笑了起来,“这个您尽管放心,我家就在普陀山下,只因家里没个能说会道的人,我这才勉为其难出来卖货,婆娘和两个儿子则负责进山采山货,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山,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我回家去取,正好拿最新鲜地给你捡。要是觉得不好,不买就是了,我们又不是强买强卖的土匪。”
吴妈道,“那好,我要野果,你可别拿果园的果子出来。”
老农笑着道,“您可真会说笑话,我家要是有果园,我还用出来做这个买卖吗?守着果园过日子就是了。”
吴妈见他老实憨厚,不像城里做买卖的人油嘴滑舌,便跟他打听道,“你家里还有什么山货卖?”
“这个可不好说,得看能采到什么。”老农掰着手指头道,“比如野果子啦,蘑菇啦,野菜啦……穷苦人家做买卖,也是想多买几碗米面能把肚子吃饱,所以看到什么都当个宝似的,先采回到家里来再说。”
吴妈想着唐氏这几日郁郁寡欢没什么食欲,要是买些野菜做几个野菜馅的素包子换换口味也不错。她便向老农又定了野菜,那老农见她好说话,连连保证快去快回,然后便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吴妈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还不见他回来,站得腿都有些酸了。一旁做买卖的人见状便上前和她搭话,“别等了,买我们的还不是一样?他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要白等一场?”
偏偏吴妈又是个实心眼,和人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能说改就改?
她一边摇头一边探着脑袋向往张望,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农才背着个大箩筐走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也帮父亲背着一个箩筐,父子两人眼见着就要到了,不约而同地吃力的加快了脚步。
第六百三十章 捕蛇
即便是吴妈这样的好性子,等的久了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老农见过了这么久,她还在原地等着,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快步走上前道,“实在对不住,路上耽误了些功夫,让您久等了。您看看都要什么,我给您算便宜些。”
吴妈见这对父子心急赶路,走得一头大汗不说,衣襟都被汗水浸湿了。
善良的吴妈到了嘴边的怨言便缩了回去。
老农和儿子卸下背上的箩筐,里面除了山上的野果子之外,还有一些野菜和野山菇。
吴妈见果子不但新鲜,而且个头都很大,看着就很有食欲。野菜更是还带着水珠,一看就是今天新摘下来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不敢擅自做主,对老农道,“这果子我是肯定要的,至于野菜什么的,我要回去跟夫人商量一下,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老农点了点头,“成,不论多久我都等着。”
吴妈这才从后门快步进了寺院。
唐老夫人和唐氏转了一圈,刚好与出来散步的张太太和丁夫人碰上了,几个人干脆走在了一起,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说话。张太太这些日子和丁夫人住在一起,关系又亲近了不少。何况张太太求唐老夫人给丁小姐做媒,丁夫人心里好生感激,对她奉承的话少了些,相处得更加真诚实在了。张太太也是个人精,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她发现了丁夫人的变化,心里也十分高兴,拿丁夫人当朋友看待。
几个人在回廊的阴凉里坐着说话,也不知丁夫人说了什么,逗得唐老夫人和张太太哈哈大笑,就连唐氏也用帕子挡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吴妈犹豫着该不该上前请示。
张太太眼尖,见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个老实人肯定是有话要说。张太太冲她招了招手,“快过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大热天的,也不陪在你家夫人跟前儿,是不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吴妈自然知道张太太是在帮自己说话,她快步走到回廊前,恭敬地说道,“亲家太太真会说笑话,我是个不常出门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这要是进了山里,八成只有喂狼的份儿了。”
“别胡说。”张太太笑着道,“普陀山这边几十年都没有狼了,倒是蛇虫特别多。据说还有专门的捕蛇人呢……”
丁夫人好奇地插话道,“好端端的补蛇做什么用?泡药酒吗?”
张太太道,“这山上有多少蛇,什么酒能泡得干净?听说有专门收蛇的商贩,蛇皮和蛇胆都有用,而且报酬不菲,有很多人一到夏天就往山林里钻,为此不知多少人丢掉了性命呢。”
“性命?”丁夫人一脸不解,显得十分震惊。
张太太道,“有些蛇可是有毒的,你以为它们会乖乖趴在那里等着你去抓啊?一旦受到惊吓是会反扑伤人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老夫人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话扯远了,便笑着道,“头些年捕蛇的行当还有人做,近些年也少有人干了。听说那些擅长捕蛇的老人都会在手上涂抹一些蛇药,免得遭遇不测。”
张太太和丁夫人连连点头。
唐老夫人趁机向吴妈问道,“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吴妈每次面对唐老夫人的时候都觉得紧张,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不是……不是要紧的事儿,夫人头前儿让我去后山门买野果子,除了果子之外,我看山野菜和山蘑菇也都不错,想问问夫人要不要买一些。”
没等唐老夫人开口,张太太就心急地问道,“新鲜吗?”
吴妈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新鲜,上头还挂着露水呢,一看就是上午现摘下来的,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
“买回来,买回来!”张太太立刻拍板做主道,“正好晚上我们做素包子吃。普济寺哪儿哪都好,就是厨房的和尚太不走心,做什么都清汤寡水得一点儿滋味都没有,还不如喝白开水来得自在呢。”她话一说完,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唐老夫人道,“您瞧瞧我,这一激动就得意忘形,居然都敢抢您的话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也得改改这个毛病。”末了又问,“您说我的想法怎么样?”
“自然是不错。”唐老夫人也觉得普济寺的斋菜十分一般,不过她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有得吃就已经非常得感恩知足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既然张太太想做素包子,她自然没有意见,就对吴妈吩咐道,“你去多买些回来,也不能就我们自己吃小灶,寺里的和尚和其他的香客也都备下一些,左右又没多少钱,犯不着小心算计地给人笑话。”
吴妈点头答应道,“是。”
张太太知道她的为人,是个心里没有一点儿歹念的老好人,生怕她出门在外被人给骗了,“我让贴身妈妈过去给你打个下手,免得你一个人拿不动。”说着便向身后的贴身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钱付了。
提议是她出的,没有让别人花钱的道理。
贴身妈妈立刻会意,暗暗点了点头。
可这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唐老夫人的眼睛,她笑着道,“不用,我让李嬷嬷过去就行了。”
李嬷嬷自然是明白的,立刻道,“是,我正好也瞧瞧热闹去。”
张太太便不好再说,只能道,“那我就张着嘴请等着吃现成的了。”
李嬷嬷陪着吴妈去了后门,见那老农和儿子正缩在角落的阴凉里,不知从哪里揪了片大树叶,正在不断的扇风。一见到吴妈回来,两个人急忙迎上前来。
李嬷嬷看了看箩筐里的野果和野菜,满意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好东西,你称一称算好了多少钱,再帮我们搬进去就行了。”
老农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两箩筐山货居然都留下了。他又惊又喜,不住地点多,“多谢贵人,我一定称仔细了,不会缺斤少两,更不会坑你们的钱。”
他算好了价格,李嬷嬷付了钱,老农和儿子帮着把东西送去了普济寺后头的厨房。他久在这边做买卖,和寺里的和尚也相熟,大家都没有为难他。
等出了门,老农收好了钱,一脸喜色地和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那些仍旧等着做生意的人不免露出一副羡慕的神色,老农的儿子却一路皱着眉头。老农问道,“山货都换成了钱,可以买米买面,你怎么还不高兴?”
儿子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家里那两筐也背来的……”
老农听了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也太贪心了。这就不错了,你还想卖多少?走,跟爹买米去。”
儿子这才露出一脸喜色,父子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远处。
第六百三十一章 红尘
李嬷嬷和吴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向负责厨房的小和尚借来了盆,开始摘起野菜来。吴妈小声道,“既然寺里的和尚做饭不好吃,我看晚上还是咱们自己包包子吧,不然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李嬷嬷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另一边的张太太正在和唐老夫人、唐氏、丁夫人说着普济寺的小道传闻,“据说现在管着厨房的和尚叫法慧,出身豪门大户,后来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出家为僧不可。家里人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见还是拗不过他,最后只能无奈地答应了。不过为了让法慧在寺里住得好一些,家里出钱翻修了寺院,修缮得富丽堂皇,不像是看破红尘,倒像是出来享福似的。法慧在那家寺院里待了一年,后来又接连去了两座寺院清修,最后才来到的普济寺。听说家里也捐了不少香油钱,普济寺的方丈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不用像其他人一般做早晚课,而且还分了个相对轻松的活计,就是管着厨房。可惜这法慧干啥啥不行,自从他管了这厨房之后,普济寺的斋菜难吃的不是一般二般,多少人有苦难言,不过是想着自己是来敬菩萨的,就算不合胃口少吃些也就是了,从来也没人说过什么,背地里倒是议论了起来,倒是那法慧,足足胖了两圈,可比出家之前能吃多了。”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唐氏则道,“寺院不是清修的地方吗?更该讲究众生平等才是,怎么也会做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事?”
张太太虽然早知道唐氏不谙世事,却也没想到她会当面问起这些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丁夫人在一旁道,“出家人都说自己看破了红尘,想要参破一些法外之事。可真正能做到的得道高僧又能有几人?人本身就是红尘,怎么能看得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这些糟心的破烂事,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张太太却不想说这些话,唯恐被人听到显得她们对寺院不敬。她笑着拦过话来,“怎么李嬷嬷和吴妈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躲起来吃果子去了吧?”
丁夫人最是精明伶俐,立刻就猜到了张太太的用意,她也跟着打趣道,“您这是哪门子的玩笑话?我看吃果子是不能了,怕不是躲在哪里摘野菜呢吧?”
张太太恍然大悟,“哎哟,可不是嘛,我倒把这茬给忘了。”转身对贴身妈妈道,“你也过去帮帮忙,晚上的包子咱们自己包,别让普济寺的和尚插手。”
贴身妈妈点头道,“是。”
丁夫人也派了两个婆子跟去。
大家摘完了野菜便开始焯水剁馅,一边和面一边聊天说话,气氛非常的好。李嬷嬷对吴妈道,“快洗些果子给老夫人和夫人太太们送去尝鲜,还有小姐们那边也要送一点儿。”
吴妈利落的洗了果子,又从和尚那里借来了盘子,小心翼翼地端着出了门。她先给唐老夫人送去了一盘,唐老夫人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吃了一个便不再吃了。倒是张太太吃了两三个,“酸酸爽爽的,真是好吃。在哪里买的,还有没有?我跟他定两筐,拿回去给学萍吃,她肯定能喜欢,正好给她开胃用。”
唐老夫人见她不论何时何地都在惦记着家里的唐学萍,十分欣慰地笑道,“亏得有你惦记着,我都把她给忘到脑后了。”
这就是笑话了。
张太太笑道,“我是做婆婆的,要是只顾着自己,回头您儿媳妇还不得打上门来揪我的头发啊?”
唐老夫人闻声哈哈大笑,“凤君虽然厉害,却也没泼辣到这个地步。”
丁夫人也道,“唐夫人最是热忱懂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呢?”
大家哈哈笑做一团。
吴妈又端着盘子去找白蓉萱和唐学茹、张芸娘三人。结果刚走到转弯处,便看到两个小和尚嘀嘀咕咕的迎面走过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什么李家外家的,我不愿意去。这种丧事最讨人嫌了,坐没坐站没站的,从早到晚念一天经,有时候连口水也喝不上,等到了晚上腿肚子都直抽,实在太辛苦了。”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另一个和尚道,“方丈师傅都答应了,你敢说不去吗?何况我已经悄悄打听过了,这个李家还算懂事,他们家的家主还是挺懂礼数的,应该不会太慢待我们。”
两个人与吴妈擦肩而过,一时间都闭嘴不言,生怕被对方听到了什么。
吴妈也没往心里去,自顾着走自己的路。
身后的小和尚继续道,“到底是哪个李家?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杭州城的李家。”另一人道,“之前在三江商会江家给他们家老太爷做法事的时候,我碰到过李家的家主,是个很年轻的人。看上去十分不好亲近,冷言冷语的没一副好脸子,但人却着实不错,每到饭点都是他来安排人给我们送斋菜,而且对我们说话时非常的客气,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和看上去一点儿都不一样。”
吴妈一听,顿时收住了步子。
听这两个人的话,说得好像是帮过自家小姐的那位李家公子……
吴妈连忙转过头,追到两个小和尚的身后问道,“两位小师傅,容我打听一下,你们刚刚说的李家,可是三石桥的那个李家吗?”
“对啊!”一个小和尚点了点头,“就是他们家。李家的李老爷今天中午去世了,李家请我们寺里的和尚过去念经超度。”
李家老爷去世?
吴妈十分意外,感激地向两个和尚道了谢,又给他们拿了两个果子吃。小和尚冲她行了佛礼,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吴妈则快步跑到了禅房里,只见三位小姐正坐在禅房的凳子上说话。
唐学茹看到吴妈手里的果盘子,喜气洋洋地跑过来道,“这是从哪弄来的果子?和平时吃得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这是野果子。”吴妈道,“从老农那里买来的。对了……我刚刚来的路上,听寺里的和尚说,三石桥的李家老爷去世了,李家人来请普济寺的和尚过去年轻超度。”
唐学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野果子上,她抢过一个咬了一口,没太走心地问道,“三石桥的李家是什么人?和我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吗?”
白蓉萱却知道吴妈从来不说没用的废话,既然说了,肯定自有用意。她仔细一琢磨,最先反应过来,“那个李家该不会三番两次帮我们忙的那个李家吧?”
“正是。”吴妈点了点头。
唐学茹这才恍然大悟,“啊?李毅他爹死了啊?”
第六百三十二章 去世
李毅的父亲李老爷是中午用过午饭后去世的。和他活着时极是铺张吵吵嚷嚷不同,死的时候倒是无声无息,甚至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等李老爷被发现的时候,人早就没了气息,身体都有些微微发僵了。
下人们急忙去禀告外出办事的李毅,接到消息的李毅则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
一直伺候李老爷的下人跪了一地,唯恐惹上什么事儿,一个个吓得浑身直哆嗦,话都有些说不全了。
李毅面无表情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地上跪着的下人哆哆嗦嗦地道,“回家主的话,中午老爷正吃着饭,忽然就发起脾气来,吵着闹着要抽烟,小人就出去给他点烟枪,就这么会儿的工夫,老爷就咽气了。”
跟在李毅身后的小乙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撒谎。点个烟能有多大的功夫?就这么一来一回的老爷便能归天?准是这些人见李老爷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一个个便不怎么敬重他了,要不是因为畏惧李毅的威势,只怕早就骑到脖子上撒野了。
只是没等小乙子开口,李毅已经淡淡地说道,“人既然已经没了,就赶紧让管事去通知老亲少友,灵棚也要立刻搭起来。还有父亲的装老衣裳怎么还没穿?是没有准备还是怎么回事?”
服侍李老爷的人立刻道,“装老衣裳早就准备好了,我这就给老爷擦身子换上。”
李毅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上前看看父亲的遗容,转身就带着小乙子出了门。
屋内跪在地上的下人如获大赦般齐齐地松了口气。
李毅站在院子里,望着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人群,心里实是说不出什么滋味。伤心是谈不上,但也没有多高兴……好像整颗心都已经麻木了一般。此刻的他只觉得周围空荡荡的,经过了这么久,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自己一个……
听到消息的周姨娘哭天喊地的冲了进来,嘴里嚷嚷着,“老爷啊……你怎么这样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孤苦伶仃得世上啊……你把我也带走吧,黄泉路上也有个说话做伴的人啊……”
又是哭又是喊,一副生怕别人听不到的模样。
李毅看着就觉得累,他冷冷地扫了跟在周姨娘身后的仆妇一眼,吓得仆妇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把抓住了状若疯狂的周姨娘。周姨娘左右挣扎,哀嚎声不断,直到那仆妇往李毅的方向努了努嘴,周姨娘才消停了不少。
李毅低声道,“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留着点儿力气吧。我这个时候有太多事情要做,实在没功夫搭理你。你要是再这样给我添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要真舍不得我父亲,不用这么大喊大嚷的,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割脖子或是吊颈子都随你,我直接将你的后事也一起办了,倒还省事。”
周姨娘吓得不敢再哭,抽泣着低着头。
李毅冷冷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仆妇,“你们几个是觉得跟了周姨娘,以后就能离了李家还是怎么着?做事这样着五不着六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再容她这样胡闹,你们怕是要走在她的前头。”
几个仆妇吓得抖筛子一般,一个个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道,“奴婢不敢,实在是周姨娘得知老爷去世又是伤心又是着急,我们也拦不住啊。”
李毅冷冷一笑,心底连最后的一丝落寞都消失不见,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交代管事们采买白布,置办丧事所用的东西。
李家的管事们过去都是跟着李家老爷做事的人,从前还有些仗着身份轻看李毅,可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一个个被修理得笔管条直,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托大,都是李毅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办。
一切安排完毕,李毅单独把小乙子留了下来,“等丧事一结束就把父亲房里和周姨娘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
小乙子谨慎地问道,“留活口吗?”
李毅淡淡地道,“虽然各有鬼胎,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你提醒他们两句就放出去吧。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让我知道他们出去后胡言乱语,我总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的。我报复人的手段可多着呢,他们要是不怕,尽管可以来试试。”
小乙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家主尽管放心。”
李毅又道,“你这就去趟普陀山,到普济寺请几个和尚回来念经超度办法事,人虽然死了,但面子上的事情还得办,不看死人还要看活人呢。”
小乙子道,“为什么不请灵隐寺的和尚?”
李毅道,“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吧,我自有用意。”
小乙子答应了一声,扭头往大门外走去。
这时候出去给李家送消息的人陆续赶了回来,有些家里近的亲戚朋友闻讯已经登门。
早有管事缝好了孝布,李毅也顾不得别的,穿戴在身上慢悠悠地到大门口相迎。
李家的宗亲和李毅的关系非常微妙,一方面依托于他的能力,一方面又非常地忌惮。而李毅又不像父亲那样好说话,真要是得罪了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李家宗亲对他多有怨言,却也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后嘀咕几句。
如今见李家的灵棚还没有搭起来,便有人阴阳怪气地道,“阿毅呀,不是我说你,哪有你这样做儿子的?父亲身体都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你早就该有所准备才行,哪有到现在还不让你父亲入棺的?”
李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回道,“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毕竟我们家不常办丧事,不像你家三天两头就有人死,熟能生巧,自然比我照顾得更加周全。”
说话的人被怼得一时无语,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另有人抱着胳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言冷语的提示道,“大爷,自古请阴阳先生都得长子亲自过去磕头请来才行,您看咱们家这次……”
李毅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身上这么多的事儿,哪有闲工夫去请他。找个不用我出面也愿意来的先生就是了,大不了把佣金提高一倍,我就不信没人愿意来。”
那人一怔,眨巴着眼睛说道,“可这丧事事关重大,一星半点儿都不能差,否则会影响后人运势。大爷为了李家,还是委屈委屈的好。”
“运势?”李家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李家的运势,有我在,李家就有活路,没有我,李家早就垮台了。早年间李家的日子过成了什么德行,你们可千万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当初怎么不见你们刨了祖坟换换风水?三叔今天不说,我都忘了你是如此在乎家族运势的人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关心
说话的人一脸讪讪然,大家顾左右而言他,都不敢再起刺了。
李毅懒得搭理他们,全权交给了管事去处理,自己则回到房间里休息了片刻,又让厨房煮了一碗面条送来。
外头的人得知消息后,一个个背地里嘀咕李毅是个冷血之人,父亲死了居然还有心吃东西,可见是个不孝顺的东西……
小乙子则坐着马车赶去了普济寺。
普济寺这几年的香火不算旺盛,偏偏寺中的挂名和尚又着实不少,要养活这么多的僧众,单靠善男信女的捐助和后山的一小块薄田肯定不行,因此听说李家要请和尚去念经轻超度,接待的知客和尚立刻就去请示了主持方丈。
方丈也知道日子不好过,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小乙子这次来的时候便找了七八辆马车,要将和尚直接带回去。他正焦急地等待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乙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警觉地转过头来,就见唐家小姐提着裙子小跑着找了过来。
小乙子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唐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唐学茹听说了消息之后,立刻便找了出来,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和尚打听,按照路线一路跑了过来,唯恐赶不上人。她哈赤气喘地道,“李毅的父亲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小乙子见唐学茹这样关心自己的家主,心里十分的高兴,也不枉老大这么三番四次的出力帮助她。小乙子道,“今天中午的事儿,十分突然……”
更详细的他就不敢说了。
唐学茹却早就听说过李老爷的事儿,所以很平静地道,“听说他一直抽大烟是不是?那东西对身体很不好的,估计早就把身子败坏了。对了,李毅怎么样了?”
“额……”小乙子斟酌了一下用词,“还行吧。”
他总不能说家主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只有解脱没有悲伤吧?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唐小姐听到之后,还不得觉得他冷血无情没有人情味呀!
唐学茹点了点头,“那你回去替我转达一句话,让他节哀顺变,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人死不能复生,万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说着还递过来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这里面是新鲜的野果子,我吃了两个,觉得味道非常不错,你一并转交给李毅,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两个,说不定可以改善心情。”
小乙子欣喜地接到手里来,“您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这个时候唐小姐的几句话,可别旁人千言万语的安慰都更加重要。
他想了想,又问,“您怎么会在这里呢?要是回到家去家主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唐学茹毫无防备之心地道,“我是陪祖母一起来听经拜菩萨的,这里属实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小乙子笑了笑,“普济寺就是座寺庙罢了,能有什么趣?您要是想玩,可以去普陀山上转一转啊,好像还可以坐船游水,我前两年陪着家主来过一次。”
“真的?”唐学茹眼睛一亮,“会不会有危险呀?”
“让普济寺的和尚带你们去,这边的路线他们是最熟悉不过的,肯定不会把你们带到危险的地方去。”小乙子随意地道,“不过要多穿些衣服,山林里头比外面要凉上许多,你们大家闺秀身子娇弱,小心受了风寒,这个季节得了热伤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学茹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恰好普济寺有知客和尚来找小乙子说事,唐学茹也不好再留,笑着和小乙子打了个招呼,转头走了出去。
等她回到禅房的时候,吴妈正焦急地守在门口,一见到她,放心地松了口气,“茹小姐回来了!”
唐学茹大咧咧地道,“担心什么,我又没有跑出去,只是跟李家的家丁说了几句话而已。”
白蓉萱问道,“果子也给人家了?”
“嗯。”唐学茹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多忙,送几个果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果子还很好吃,酸酸甜甜的,和之前吃的都不太一样。”
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了。
张芸娘小声提醒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这样随随便便给男人送东西,被人传出去,会说得很难听的,说不定还会以为你们私相授受。”
“啊?”唐学茹张大了嘴巴,完全不能理解,“送两个果子就私相授受了?这些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啊!闲着没事儿做,总盯着别人做什么?我不在乎这些,这些乱嚼舌根的人得着点什么都要说个半天,你要是避讳他们,以后也不用过日子了。反正我行的端做得正,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好了。”
张芸娘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愣地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当然也知道张芸娘说得是好话,但想到前世自己循规蹈矩的活了一世,最终还是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重生归来,每次看到唐学茹凭着自己的真性情生活,她都觉得佩服又羡慕。
不是人人都能做自己的。红尘俗世,有太多的烦恼忧愁,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白蓉萱不想太过苛责。
她什么也没说,对张芸娘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还是陪我吃果子喝茶吧。”
张芸娘微微一笑。
吴妈在一旁道,“这果子虽然好吃却也不能多吃,晚上还要吃野菜包子呢,别把肚子都填满了。”
唐学茹很是高兴地道,“有野菜包子吃吗?那可太好了。普济寺的斋菜不合我的胃口,要不是怕饿,我真是一口都不想吃。”
大家期待起晚上的包子来,唐学茹却忽然想到了李毅。
哎呀,也不知道那个‘冷冰块’有没有好好吃饭,失去了父亲这么一件大事,他会不会很难过呀?
小乙子赶回到李家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黄昏下的灵棚已经搭建完毕,李老爷也在阴阳先生的主持下入馆,李家人声鼎沸,前来吊唁的人看在李毅的面子上络绎不绝,李家的宗亲也都披麻戴孝,跟着一起招待客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小乙子看到眼前层层叠叠的人群,却还是觉得很失落。
人活着的时候没一个来探望的,等死的时候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管事见和尚来了,连忙请他们到灵棚坐下开始唱法念经。
小乙子则在人群中找到了面无表情的李毅。
李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小乙子点了点头,把他拉到了一边,然后将唐学茹交给自己的小布包递给了李毅。
李毅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第六百三十四章 落寞
碍于场合,小乙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故作正经地回答道,“您猜怎么着?我去普济寺请和尚到家里来念经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唐小姐。她是陪唐家老夫人去普济寺听经的,可能是从和尚那里听到了消息,就一路小跑着找到了我,让我安慰您几句,还把这用手帕包着的果子给了我,让我一并转送给您。”
李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轻轻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小丫头还算有心,不过她怎么想到要去普济寺了?”
小乙子道,“肯定是唐老夫人要去,她就只能跟着去了呗。”
李毅点了点头,“她那个人啊,在哪都待不住,肯定也觉得普济寺无聊吧?”
小乙子终于笑出了声,“家主高明,唐小姐才跟我说完普济寺无趣,我就向她推荐了普陀山,我记得上次跟您去那边办事的时候好像还坐了船。”
李毅嗯了一声,“的确是有船,不过那边的水道有些浅,很容易触礁出事,不太适合女眷乘坐。”
小乙子应了一声,“这样啊……看来我找个机会还得提醒唐小姐一声,万一她要是听了我的话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和您交代呀。”
李毅白了他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可跟我交代的?”
小乙子笑嘻嘻地道,“您心里有数。”
李毅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我一个人有数有什么用?未来几年我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哪有闲功夫去想这些事?”
小乙子道,“家主,我都帮您算计好了。您想想看呀,老爷去世您得守孝三年吧?三年之后三江商会这边肯定已经捋顺了,到时候唐小姐的年纪也大了,不是正好喜结连理吗?”
李毅道,“你就没想过三年之后我都多大年纪了?唐小姐正是好时候,青年才俊有的是,又何必跟我这样一个老头子混在一起?”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和落寞,口气虽然平静又轻松,但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小乙子还是听出了几分自暴自弃。
小乙子立刻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看唐家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家,还能因为年纪来为难您不成?更何况年纪大点儿的人才知道心疼人,唐小姐如果嫁给了您,肯定会被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唐家如果真心疼爱女儿的话,一定不会拒绝您这位乘龙快婿的。”
李毅道,“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却未必觉得好。这世上的事,哪能全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呢?这件事以后不许再说,不然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他冷冷一笑,看着身上的孝服道,“老爷子一死,李家这边肯定不会安分,你把兄弟们全都召集回来,日夜守在家里以防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不能无人可用。”
小乙子有些意外,“怎么着,他们难道还敢向您下黑手不成?”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李毅淡淡地道,“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人本身就不是太能吃亏的主。”
小乙子咬着牙道,“他们敢!谁要是敢动家主一根头发,拿他这辈子就别想善终了。”
李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种乱糟糟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吧。”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特别提醒道,“而且你别忘了,江家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我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江家可不是这么能耐住性子的人。你找个眼睛机灵的人待在门口,专门盯着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免得有人浑水摸鱼,趁乱造事,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不好应对。”
小乙子答应了,“我明白。”
两个人话音刚落,就有李家下人急匆匆地找了回来,“家主,李家的宗祠的三位太老爷过来了。”
小乙子十分意外。
李家这三位太老爷年纪大的已经九十七岁高龄,年纪最小的也已经八十几岁,平时出个门都费劲,怎么今天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居然一起过来了?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像李毅看过去。
李毅倒是一脸平静,闻声不动声色地道,“来就来呗,你慌什么?请到前厅里好茶招待着,我一会儿就过去了。”
一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
李家下人明白了风向,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毅冲他挥了挥手,下人赶忙出去安排。
小乙子道,“三位老太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毅冷笑道,“他们这个时候不来,就没有再来的机会了。”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也不见得有多惊讶。他吩咐小乙子,“你立刻去召集兄弟,今天天黑之前务必要让李家像铁桶一样水泄不通,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握之中。还有,所有人都带上家伙,听我调配安排。”
小乙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
等他脚步飞快地走出院落,李毅这才觉得深深的疲惫。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之前受伤的脚腕又开始疼了起来。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用手帕包着的野果子。
红红的果子看上去就很好吃,李毅已经能想到唐学茹一脸陶醉的品尝时的样子了。
他微微一笑,拿出一枚果子吃了起来。
酸酸甜甜,果然很不错。
吃完果子后,他盯着那块手帕出神。洁白的帕子只在一角绣了两颗红樱桃,看着鲜艳欲滴,别有一番雅致。细细闻起来,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清香。李毅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唐学茹身上好像就是这样一股淡雅又芬芳的味道。
远处传来丧乐的声音,配合着和尚们念经的动静,让这本来惬意的黄昏变得嘈杂起来。
李毅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仿佛被单独隔开在一个空间里,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此刻的他只有安心地坐上一会。
没过多久,便有两三拨人来找李毅问话。李毅脸色不悦地道,“家里没有管事吗?事事都让我来定夺,还养那么多人做什么?不如干脆趁我父亲去世之际,好好地清理一番,把那些没用的人全都撵出去好了。”
下人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夹着尾巴跑开。
李毅只觉得头疼,正想再休息片刻,又有人跑了过来。
李毅生气地喝道,“又是什么事儿?”
那人道,“家主,唐老爷和唐少爷前来吊唁,小乙哥让我来通知您一声。”
李毅一怔,连忙站起身,顾不得脚上的痛楚,快步向外头走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吊唁
唐崧舟和唐学荛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消息。虽然唐家和李家没什么太深的交集,但在白蓉萱的事情上,唐崧舟始终感激李毅的提醒和帮忙,要不是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得知李老爷去世之后,唐崧舟便放下了铺子里的活,带着唐学荛上门来了。
灵棚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棺材一侧还有李家宗族中的晚辈戴孝守灵,还礼磕头。
另一旁则是二十几位和尚,正闭着眼睛念经。
四处乱糟糟的,唐崧舟在灵前行了礼,就被人群中的老熟人抓到了一边。
“你也过来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乡里乡亲的住着,我过来看一眼。”
老熟人低声道,“瞧见了没有?李老爷一没,李家的这些人便有些不安分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正商量着怎么办才好呢。”
唐崧舟诧异地问道,“有什么可商量的?”
老熟人微笑着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李家这堆人里没几个成器成才的,当初全是靠李老爷提携才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李家宗族的人见到了好处,便将田产和铺子全都交给了李老爷。如今李老爷没了,家里的大权落在了李毅的头上,李家人自然要商量商量怎么办。”
唐崧舟道,“这些人杞人忧天了,我看李毅这孩子比李老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是能干极了。李家交到他的手中去,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这些人还有人可不放心的?”
李老爷后来因为吸食大烟不能出门的事杭州城的人谁不知道?唐崧舟虽然不是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人,但关于李老爷的事情也听得多了。
和李毅相比,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够带领全族披荆斩浪的可靠之人。
老熟人知道唐崧舟性格耿直,闻声便解释道,“这还不容易猜吗?李老爷是个好说话的人,对李家宗族的人向来宽和,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也没说过一个不字。这些人都已经被惯坏了,这次换上来的李毅可不是块面疙瘩,由着他们揉捏,真要是把他惹急了,人命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李家人和他打交道,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了,钱帛动人心,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商量出一个对策来呢?不过啊……我看他们这小算盘打得再精明也没用,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毅这小子手段实在太多,而且向来不近人情,真要是把他惹急了,那可没有好果子吃。”
唐崧舟却觉得李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的冷漠无情。
他轻声道,“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讲白了还不是各为其利?我倒是觉得李毅那孩子忍辱负重,年纪轻轻就能扶持家业,让一个岌岌可危的李家过上了今天这样的太平日子,论手段论城府,他可比李老爷强太多了。而且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也并不像外界传得那样不堪,想必是当初跟在江会长的手底下,许多江家做得黑心事,最后也都算在了他的身上,等于是帮人背锅了。”
老熟人却有些不以为然,“你也别这么说,李毅要真是个好人,就不会和江会长那种为恶不做的人搅和在一起了。”
唐崧舟替李毅辩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李家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李毅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商界的水这么深,就是你我这种大半生都在其中沉沉浮浮的人都不敢说能摸得清楚,更别提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谁会将他放在眼里啊?他要是不靠上江家这棵大树,李家早就没了。咱们没经历过这种情况,自然也不明白其中的辛酸,你可千万别被外人的闲言碎语给蒙蔽了眼睛。现在骂江会长的人多了,想当年他还把持着三江商会的时候,可没人敢说他一个不字,谁见了不得乐呵呵地上前打招呼,马屁拍得乒乓作响,现在人走茶凉才敢嘀咕几句,这样人说出来的话还能信吗?”
老熟人点了点头,觉得唐崧舟的话很有道理,“你说得对,的确是我狭隘了。”
而闻讯赶来的李毅躲在一旁听到唐崧舟替自己说话后,心里实是说不出的高兴。他快步迎出来,冲两人拱手行礼,“唐老爷,于老爷,劳烦二位拖步前来,李毅感激不尽,请到厅内喝茶。”
唐崧舟冲他笑了笑,“乡里乡亲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你不用忙着招待,我一会儿就要走了,等出殡的那天再过来。”
李毅道,“怎么也要吃口饭再走,我已经命人定了席面,一会儿就送来了。”
唐崧舟道,“你身上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忙,就不用管我了。好好保重身子才要紧,死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呢。”
李毅感激地答应了一声。
唐崧舟又留了片刻,这才提出告辞,李毅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唐学荛注意到李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小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脚伤又犯了?”
李毅道,“可能是这几天路走得有点儿多。没事儿,我晚上找个没人的时候擦点药油就好了。”
唐学荛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去办,可以命人来找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可以帮你跑个腿。”
李毅笑了笑,“行,多谢你了。”
唐崧舟又叮嘱了李毅几句,这才和唐学荛并肩而去。
李毅看到昏暗的光影下,唐崧舟和唐学荛父慈子孝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怅然。
李毅在大门前站了片刻,直到有人来叫他,他这才回到院子里去。
周姨娘则躲在没人的角落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一脸阴沉地算计着未来的出路。
身边的仆妇小心翼翼地盯着她,“我劝姨娘还是少动没用的心思,这个时候去跟大爷顶针,怕不是在作死!”
周姨娘冷冷地道,“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他难道还敢对我不敬?别以为他这个时候高枕无忧什么事儿都没有,李家的宗亲长老不知道怎么算计他呢。我要是这个时候不给自己多挣点好处,将来就彻底的没好日子了。”
她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李家的人,周姨娘来到李家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们收买为自己所用。
眼瞅着李老爷已经走了,周姨娘又不安分起来,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她和李毅肯定不是一路人,这时候要是能站到李家宗族那边,说不定还能多分一些好处。
想到这里,周姨娘眼睛里闪出阴狠的目光。
第六百三十六章 动静
一直在周姨娘身边服侍的人毕竟是李家买回来的,虽说半路出家对李家和李毅都没什么忠心可言,但她们却对李毅处置人的手段非常恐惧,看到周姨娘的表情后,仆妇便立刻提醒道,“姨娘有功夫算计这些,还不如仔细琢磨琢磨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真和大爷撕破了脸,您想周全全身而退的办法了嘛?”
提起李毅,周姨娘也是一阵害怕,不过她比较不怕死,而且烟花柳巷里坎坎坷坷走过来,她早就不是个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人生人死本就在一念之间,为什么不拼一个活路呢?
周姨娘咬了咬牙,重新振作了一番精神,“你别一口一个李毅的,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就是个窝里横没出息的东西,当年跟在江家父子的屁股后头,还不是点头哈腰一副奴气的样子?在我这儿耍什么威风?”
仆妇小声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小点声吧,小心再给人听到。你不要命了?”
周姨娘大声道,“反正都是个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怕被人听到,只管让李毅来杀我好了。他父亲刚死,又把亲爹的小老婆给逼死了,他还想不想外出走动,要不要做人了?”
一副拿稳了李毅不敢动她的模样。
仆妇没想到她心里还有这样的算计,虽然惊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屋外的窗下此刻正躲着一个身影,等她们把话说完,这人才轻手轻脚地找到了忙碌的小乙子,把刚刚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给了小乙子。
小乙子听后冷笑道,“家主果然料事如神,大老爷这才刚闭上眼,后院就有人不消停了。你给我盯死了周姨娘的动静,一刻也不能放松,就连她每日见了什么人,跟谁说了什么话也要给我探听得清清楚楚。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我会在家主的面前帮你美言几句,绝不会让你白跑腿没功劳的。”
“瞧小乙哥说的。”这小瘦子笑嘻嘻地道,“自从跟了您,不但有饭吃,日子也平稳多了。我没什么可求的,能在家主跟前儿出份力就行。至于功不功的,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何况小乙子这个人平日里虽然痞里痞气的没个正经,但为人却非常得讲究,从来也不玩偷奸耍滑的那一套。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才行,一旦被他认为是朋友,两肋插刀也不在话下。
底下不少兄弟都觉得小乙子这个人可交,所以对他吩咐下来的事情大家没一个敢怠慢的,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让小乙子在李毅面前丢人难做。
小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诚心诚意地道,“此时家主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咱们底下人多帮着分担一些,他才有精力去对付上头的人,只要家主好了,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差。你好生做事,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小瘦子点了点头,“小乙哥只管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更何况这些年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也见过了不少世面,别说周姨娘就是个娘们,比她更厉害的人我也见得多了,还能让她飞了不成?”
小乙子郑重地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小瞧了女人,这个周姨娘不是吃素的,你小心大意失荆州,一切还是小心些得好。你跟兄弟们招呼一声,等忙乎完老爷的丧事,我请哥几个喝酒,咱们好好地喝上一顿,不醉不休。”
小瘦子立刻答应道,“那敢情好,我跟兄弟们一说,他们保准要乐开了花。”
小乙子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让小瘦子继续盯着周姨娘的动作。另有人过来回话,“小乙哥,李家的长辈聚在花厅里正小声商量着怎么夺家产呢,你得提醒家主一声,让他有个准备才行。我听这些人商量得头头是道,像是有备而来,家主要是一个不留神,还真容易中了他们的圈套。”
“哦?”小乙子疑惑地道,“你把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跟我说清楚,我一会儿去见家主的时候,也知道跟他说什么。”
这人便一五一十地将在花厅外偷听来的话说了出来。
原来李家的人觉得李毅不好对付,生怕养虎为患,将来家业被他霸占在手里,宗族这边拿不到好处,于是想将之前交由李老爷管理的产业悉数要回。还有人道,“咱们也不能便宜了李毅,除了应得的那一份,多少要抠点好处出来。反正大哥已经过世了,空口白牙死无对证,还不是咱们怎么说怎么是?我们把话先商量好,到时候相互配合你一句我一句的,还不把李毅那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外界虽然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多半也都是以讹传讹,算不得数的。他要是真这么厉害,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了。”
也有老成持重的人觉得这样的做法十分不妥,“这些年一直都是李家帮着管理家里,每到年节便把收益红利反给我们。要不是这一家子,咱们的日子早不知道什么样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怎么能做这样缺德的事情呢?我看只要把产业要回来就是了,不要多做无谓之事,免得讨不着什么好,最后双方面上都无光。”
先前说话的人立刻道,“您老怕了,我可不怕!你以为李毅父子俩真这么好心帮我们管家产呢?这中间他们捞了多少好处谁知道?每次分红利的时候,还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我才不信他们爷俩是菩萨心肠,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呢。我们分得的毕竟是少数,只是人家爷俩指缝里流出的一丁点儿,大头还不是被把持在人家的手里?我要是不趁这时候多要一些,将来再来讨要,李毅那冷血无情的东西能认我这个亲吗?”
不少人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没错,没错。之前想跟李毅要来账本看一看,也被他二话不说地拒绝了。这里头要是没有猫腻,他又何必这么藏着躲着的?”
“而且大哥这几年一直不怎么理家,整天就知道抽大烟。你们知道那大烟膏要多少钱吗?李毅不断流的供着自己的亲爹,花钱像流水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谁知道是不是花得我们钱?”
大家同仇敌忾,没一会儿就商定好了主意。
那些老成持重的人虽然觉得不妥,但少数服从多数,最终也只能默许了下来。
小乙子听完,冷笑着道,“这些人可真是狗肉上不了高台盘,一个个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好处要真是这么好拿的,家主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让他们好生等着,回头有跟他们清算的时候。你继续回去盯着,把耳朵给我掏干净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落下,知道吗?”
对方点了点头,快步而去。
小乙子则急急忙忙地去找李毅商量对策。
第六百三十七章 守孝
李毅刚送完唐崧舟,又送走了三江商会的几位老板,此刻正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出神。
三江商会藏龙卧虎,没一个简单的人物。
更何况是能够在江会长眼皮子底下谋生,最后谁都不得罪,全身而退明哲保身的厉害人呢?
这几位老板名义上是来吊唁,但话里话外却是另有深意。
就比如那位姓高的老板,临走时便意有所指地道,“李公子务必节哀,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令尊虽然年轻了一些,但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操持后事,他在天有灵,想必也欣慰极了。令尊去世后,李公子可要守孝三年?”
李毅知道这老狐狸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发问,既然问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此刻李毅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三刻倒还真猜不出他的用意,只能淡淡地答道,“为人子女者,自然要百善孝为先。如今家父突然去世,我心里不但难过更觉得愧疚,没有在他生前多多尽孝。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决定为他守孝三年,好好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虽然古往今来,多有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三年的旧习。但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许多人都觉得这规矩压得人喘不过气,所以大多数都改为守孝一年,甚至还有守孝百天的。李毅也老大不小的,如果真守孝三年,不免耽误了婚期,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高老板本以为他一定不会守孝这么久的。
毕竟李老爷稀里糊涂的,无论家事还是外面生意上的事,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总是添乱。
别的不说,上头有这么一个声名狼藉,每日只知道抽大烟度日的父亲,李毅在外行走就要被人轻看一层,当年江会长对他颐指气使,其中不免也有些这样的原因。
有这样一个父亲,孝守不守其实也都是一样。
不过听到李毅嘴里的答案,高老板还是心中窃喜,嘴上却平静地道,“这样也好,正好抽出心来好好做事业。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不平何以去处理外面的事?等你理顺了家事,外头的好事自然也就接踵而来了。”
李毅深深地看了高老板一眼,“但愿如您所言吧。”
高老板虽然姓高,但身材却又矮又胖,皮肤又白又嫩,就像一块上好的肥肉。而常年跟他混在一起的艾老板虽然姓艾,但却生得瘦瘦高高,活像一根细长的竹竿,跟他说话的人不免要扬起脖子来。
艾老板在一旁看似无意地道,“李公子还不知道把?三牌坊的这一场大火,要不是有您从中主持调停,到现在也未必能破土动工。大家相互推诿扯皮,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我前两天路过三牌坊的时候,特意让车夫停了一脚。现如今房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白墙黑瓦,看着就非常的气派,可比过去的房子还要好出数倍。依我看,照这样的速度进行下去,入秋时节大概就能回迁入住了。正是桂花飘香的好时节,这些因为大火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也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传出去岂不是一番佳话?李公子积德行善,千古留名,不只是受灾的人家,杭州城的百姓也不会忘了你的诸多好处。”
李毅微笑道,“当初也没想过这么多,不过是看百姓流离失所可怜罢了,尽力而为,实在谈不上什么佳话。更何况我年纪轻,不懂事,要不是靠商会里各位前辈的鼎力相助,事情也未必能进展得这样顺利。我原本还打算等房子彻底建好之后,再请众位庆祝一下。不巧遇到父亲去世,这件事儿也只能往后托了。”
高老板道,“这有什么?只要大家都还在杭州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庆祝的时候,眼下还是把李老爷的丧事料理清楚了才是正经。”
艾老板则道,“我看今日前来吊唁的人也着实不少,就连失火的那几家也都派了人来,可见好人有好报,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不就都记着李公子的好吗?李公子如今风头正盛,可千万要抓住这好时候,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机会。你要是把握不住,它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李公子若是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未必不能成就大事。”
合着是让自己趁着这样出风头的机会,赶紧坐定大事,把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收在囊中。
李毅有些搞不懂高老板和艾老板的用意,这两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主,怎么会忽然站队到自己这一边呢?
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李毅道,“什么大事不大事的,我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高老板笑眯眯地道,“眼前的事自然要紧,将来的事情也怠慢不得。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谁能一直留在原地不成?李公子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有时候你不往前迈一步,等别人迈过来的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李毅道,“是,高老板言之有理。只不过我此刻却无心顾及其他,只想让父亲入土为安,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能松一口气了。”
“这也是应该的。”高老板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李公子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切勿伤心过度。这个时候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躲在暗处盯着您呢,您可千万别亲者恨仇者快。”
李毅道,“多谢高老板提醒,我一定留心注意。”
高老板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快简单。”他拱了拱手,和艾老板坐上马车离开了李家的大门口。
小乙子急匆匆地走上前来,“家主,这一高一矮跟您说什么呢?这两个人可不简单,都是雁过拔毛的主,您和他们打交道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然被卖了还帮着他们数钱呢。”
李毅瞪了他一眼,“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他们两个那点儿小心思,加在一起也不够看的。不就是看我年轻,想把我送上会长之位做个傀儡,他们在后面指挥安排吗?我才不会中他们的圈套,三江商会这会长之位我势在必得,但却不是这么得的。现如今商会内部风起云涌,大家都有些不安分起来,这个时候谁惦记会长之位,谁就成为众矢之的。要不怎么杨老板和王老板呼声最高,这会儿却最消停呢?想要,不一定说出来,慢慢地谋划就行了。只要一切顺利,最后我会让他们用八抬大轿请我上任,到时候我还要装出一副犹豫不决来的样子呢。”
小乙子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外头人都说高老板之所以个子这么矮,都是因为心眼太多坠住了。不过我看啊,这种事也未必全是作数的。要不然怎么家主这么聪明,却生得这么高大威猛呢?”
第六百三十八章 心思
李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么急巴巴地跑过来找我,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给我听得吧?”
小乙子这才正了正神色,贴到李毅的身边,把刚刚眼线送来的消息如实汇报给了李毅。
李毅听后一脸平静,微笑着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所以也不觉得惊奇。不过这两伙人都没什么真本事,也不用放在眼里。你就安排手下仔细盯着,别起什么幺蛾子就行,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安排,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乙子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悄悄松了口气,“周姨娘这边还好说,不管她怎么闹腾也翻不出太多的水花,我只是担心宗族这边,这些老东西没一个省油的灯,合起伙来算计您,我怕您不好应付。”
“没什么不好应付的。”李毅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仿佛不管多难的事情到了面前,他都有办法却应对一般。这样的沉稳老练不动声色,让小乙子看得又佩服又激动。
李毅继续道,“大不了趁机从宗族中脱离出来,大家互不相干,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奔各的前程,谁也不用拴着绑着谁,两方都得好处,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乙子面色微变,“家主,您决定的事情自然没有我多嘴的余地。只是您可要想好呀,老爷前脚去世,您后脚就脱离宗族,传到外人的嘴里,只怕对您的名声会有影响,眼下三江商会这头也是最紧要的关头,您可千万别因小失大,白白让到了嘴边的鸭子飞走了。至于宗族这边,您什么时候脱离处置不成,没必要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天色渐晚,李家的下人有序的点起了白灯笼,李毅看着眼前忙碌的人影,缓缓说道,“反正我早已声名狼藉,多这一桩少这一桩又有什么大不了?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安排。他们若是想好好的,我自然愿意多容忍几年,他们若是不想好,那就一拍两散,谁也别为难谁了。”
小乙子见李毅一脸疲惫,心疼地说道,“要不是有您在背后操持,李家能有今天吗?他们什么都不用干,躺在家里也能拿钱,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这些人啊,简直不知道怎么想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毅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苍穹,轻轻叹息了一声,“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想要有,可等有了之后又想要更多。欲望这东西本身就是无穷无尽的,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小乙子听不懂李毅的这番话,但却听出了他口中的落寞。小乙子轻声道,“家主,您是不是很难过?”
李毅摇了摇头,“有什么可难过的?人都有这一天,早早晚晚罢了,何况这些年我们父子早就没什么往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两面。我整日要忙外头的事儿,他则每天嚷着要抽大烟,每次见了我也都是张口闭口的大烟膏,或许在他眼里,我还不如那点儿让人迷失心智上瘾发疯的玩意儿呢。”
小乙子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李毅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内院的管事跑过来请示道,“家主,内院的宗族的大爷们嚷嚷着饿了,让给叫席面呢,您看叫谁家的才好?”
李毅扫了他一眼,“这档口叫什么席面?后灶有什么就吃什么,又不是欢喜的事情,大家还要推杯换盏的庆祝一番吗?”
管事就知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偏偏自己又不能不来。管事恨不得把脸缩到脖子里去,垂头丧气地道,“是,小人明白。您看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都要安置在什么地方休息?”
李毅道,“家里小住不开,何况又是丧乐又是念经的,住在家里怎么休息?让他们住到外面去。”
管事点了点头,“那定哪家驿馆客栈?”
李毅冷笑道,“不论你定哪里,他们都不会满意的。你就算把紫禁城腾出来,只怕他们还嫌空旷不热闹呢。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
管事神情微愕,有些搞不懂李毅这番话的用意。他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李毅道,“家主,您的意思是……”
小乙子连忙站出来道,“你是不是忙糊涂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住宿的事情不用咱们安排,只管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休息就是了。”
这管事算是李家难得老实巴交的人,没什么坏心眼,所以这种出力还占不到好处的事情总是轮在他的身上。小乙子平日里和他相处得还算不错,得知小乙子没什么亲人,管事的婆娘逢年过节还会给他缝件衣裳或是做双鞋。小乙子记在心里,有了什么好东西也不会忘了他们两口子。眼见着他的话有些不妥当,小乙子便赶紧出来拿话提醒他。
偏偏这管事是个不太会看人脸色的人,闻声一脸木讷地道,“可是家主……没有这样办事的,不管怎么说,人家是来奔丧吊唁的,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别说这些宗族的爷们们会挑理,外头的人也会说您不懂事的。”
小乙子脸色微变,连忙看向李毅,生怕他盛怒之下,会把这管事的直接踢回老家去。
不过李毅倒是异常的平静,“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随便找个驿馆算了。如果他们不满意,就请他们自己斟酌着办,咱们就不再管了。”
管事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小乙子连忙提醒他,“如果那些人闹腾起来,你也不用太客气。只管告诉他们,现如今家里老爷刚走,家主伤心欲绝正是难受的时候,茶饭不思,根本没心思顾及别的。大家都是李氏子孙的后人,他们中间更有些是家主的长辈,哪有做长辈不心疼晚辈的道理?让他们多多理解为上,等忙过眼前的事,家主再去向他们亲自赔罪。”
管事嗯了一声,“我晓得怎么说。”
等他走后,李毅才道,“谁要去亲自赔罪?要去你去,我身带重孝,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出门了。”
小乙子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让您亲自上门去,他们配吗?”
李毅问起他,“刚刚那管事姓什么?”
“姓张,管家里的花草树植,他老婆子在后灶负责切墩洗菜,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但对人却非常的和善。您看我脚上的鞋,就是去年张婆子给我做的。”小乙子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毅,“前段时间还有人让他们收我做干儿子呢,不过张管事说他跟我虽然年纪差了一大截,却是以兄弟相处的,要是认了干儿子,这辈分就差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挑事
“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李毅点了点头,“你回头去帮我探探他的口风,等父亲的丧事一完,家里的管事怕是要换一批,主管事的位置多半会空出来,你问问他有没有这个心思,如果有的话,我倒是觉得他这耿直的性子很是不错……”
话还没说完,小乙子便激动地道,“不用去问,我就可以代他回答了。这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他肯定一百个愿意!”
李毅微微一笑,“你还是去问一嘴的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往上爬的,有些人就喜欢安于现状,过太平的日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小乙子迷迷糊糊地道,“什么鱼不鱼的?这样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难道还有人想拒绝?我就不信有这样的傻瓜。”
李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听不懂了吗?没事的时候多去听听书吧,脑子里那点儿墨水已经不够用了。”
小乙子道,“跟在您身边,我还有得学呢。”
说话间又有管事来向李毅请示。
李毅对小乙子道,“行了,别在大门口说悄悄话了,里面找不到人,还指不定怎么想呢,咱们进去吧。”
两个人进了门,李家的宗亲果然闹腾开了,两三个脾气火爆的一股脑地冲到李毅的面前质问道,“李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地过来吊唁你父亲,结果酒席吃不上,晚间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你父亲这才刚走,你就这样对宗亲长辈,再过两年翅膀硬了,岂不是更不会将宗族放在眼里了?”
李毅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翅膀早就硬了,你今天才知道?何况我的眼睛小,能放在眼睛里的东西实在是有限。”
“你……”先前说话的人指着李毅,气得浑身直哆嗦,“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李毅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套,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李家,我的地盘!你要是不愿意待,大可以现在就走,正门口在那边,我就不远送了。没了你,我照样办丧事,圆圆满满地将我爹送到山上去。”
被怼得人气不过,抬步就要走,却被一旁的额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这是干什么?大家都少说两句,也是大哥没得早,人人的心里都觉得惋惜,因此一直憋着一股火。李毅啊,快忙你的正事去吧,这里不用你招待了。”
李毅头也没回的走开了。
先前被怼的人生气地道,“你拉着我做什么?被他这么一个黄毛小子轻视,我以后还怎么在李家走动?”
拉他的人道,“你这个人怎么到了这把年纪做事还是这样的冲动?你这个时候走了,回头家产的事情怎么办?你少得了好处,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哎哟!”那人这才醍醐灌顶,“可不是嘛!我的好老哥,要不是你,我差点儿就着了李毅的道了。这小子分明是故意拿话激我,他多气走一个,便能少分一杯羹,难怪他会这样轻视我们,连酒席客栈都不安排了。”
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又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回了花厅。
李家的人正大咧咧地聚在一起商量对付李毅的办法,对于李老爷的死,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的难过,反而对李家的下人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恨不得让李家拿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但凡下人们手脚慢一点儿,也要被他们狠狠地训斥一顿。
李家的下人气不过,在背后嘀咕道,“什么东西,狐假虎威,我们是李家的下人,又不是李家宗族的。一个个穷得只知道打秋风,在家主的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只能在我们面前耍耍威风了。”
宗族的长辈见到两人回来,不紧不慢地问道,“李毅怎么说?是不是要给我们叫席面安排上等的客栈?”
那人道,“您可别提了,我让他好一阵嘲讽,一句好话也没捞着。”说着,他将李毅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不说,还添油加醋,说了一堆李毅的坏话。
李家的长辈们坐不住了。
“这个李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连宗族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以后是不是要只手遮天,目中无人,我们在他面前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嘛?”
“不错!这个时候不给李毅点儿颜色看看,以后他还不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任意指挥?”
“这可不行!大家不如趁这个机会大闹一场,李毅不让咱们好,我们也别让他消停!他想顺顺当当将丧事办完,咱们偏不如他的意,大家这就随我去前头,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有这么一个挑事之人鼓动,本就对李毅十分不满的人立刻响应,大家推推嚷嚷得正准备出门,一直没有开口家族中辈分最高的人忽然道,“都给我站住!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人都做了祖父,怎么还是这样的沉不住气?”
大家都停住了步子,有人不解地问道,“老祖宗,您怎么还帮李毅说话啊?您没看到他是怎么对待咱们的?这冷板凳可不好坐,何况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当李家没人了,都是好欺负的呢。”
李家老祖宗白眉白须,说话有些提不上气,他缓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道,“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在人家父亲的葬礼上闹事,这脸皮可就彻底撕破了。不但外人会觉得李家宗族毫无规矩,还会觉得李毅受了天大的委屈。到时候你们怎么舔着脸去要产业?”
大家一听,顿时冷静了下来。
有人道,“可不是嘛,说不定这正是李毅的奸计,要不是老祖宗出声,大家差点儿就被他给骗了。”
先前挑事的人也一脸后悔,“哎呀,要不是老祖宗提醒,我这可就惹了大祸了。”
大家又少不得骂了李毅一通阴险诡诈之类的话。
唐崧舟回到家里,眼见着家里空空荡荡的,母亲和孩子们都不在家,他居然还有些不适应起来。等着陪他吃饭的黄氏道,“就怕你不自在,我不是没出门吗?”
唐崧舟笑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你最心疼我了。”
黄氏道,“听说李家老爷去世了,你过去了没有?”
唐崧舟一边喝汤一边道,“已经去过了,李毅对我们唐家有恩,于情于理我都要过去看一眼,等出殡那天我早一点儿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黄氏点了点头,“我用不用也过去?”
唐崧舟道,“不用了,李家没有主事夫人,李老爷身边只有一个姨娘服侍,你过去了没人招待,反而让人觉得尴尬。”
黄氏道,“这样也好。”
两个人吃过了饭,早早地便躺下了。
第六百四十章 生死
普济寺背靠普陀山,山中清幽安静,夜里凉风习习,比杭州城还要清爽。晚餐时大家吃了香喷喷的野菜包子,那野菜又爽口又有嚼头,就连平日里只少用一点晚餐的唐老夫人也一口气吃了两个大包子,要不是唐氏和李嬷嬷制止,她还准备吃第三个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肠胃功能不好,怕不消化,所以不敢让她多吃。
就连张太太和丁夫人这种比较挑嘴的人也吃得非常满意,赞不绝口。张太太道,“自从来了普济寺,我就没吃过一顿好饭,今天这舌头才总算找回点儿滋味来。”
丁夫人笑道,“这包子馅料太合我的口味了,是谁拌的?”
丁夫人身边的妈妈道,“是唐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丁夫人连连点头,称赞起李嬷嬷来,“嬷嬷真是好手艺,硬是把野菜拌成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李嬷嬷笑着道,“夫人太太们不嫌弃就好,可不敢当这样的赞扬。”
倒是唐氏一直吃不惯这些野味,所以只吃了半个,就喝起茶来。张太太知道她是个被娇惯出来的性子,什么都没有说。倒是唐老夫人,吩咐了白蓉萱领着唐学茹,不但给寺里的僧众分了一锅包子,还给住在隔壁几间禅房里的香客也都送了一些。
唐学茹回来的时候,像只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道,“把头那间禅房住的是从山西来的人,好像是特意过来拜佛的,这也太有诚心了。山西离杭州是不是很远呀?”
唐老夫人笑着把她揽在怀里,“才出去一趟,就打听到了这么多消息?你这张巧嘴哟,管得严些便好,要是松一些呀,怕是将来也要成个长舌妇,张家长李家短的,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什么呀!”唐学茹嘟着小嘴道,“才不是我要去打听的,我对别人家的事情才不感兴趣呢,不信您问蓉萱。”
白蓉萱坐在唐氏的身边道,“是真的,那户人家的来人中有一个年纪和学茹相仿的女孩子,他们家老夫人便打听起我们的年纪,可能是怕我们多心,所以上来就先自报家门,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通。”
“这样啊……”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还真是祖母冤枉你了。”
唐学茹道,“就是就是,我才不要做长舌妇呢,整天说长道短的,如果被人听到了,嘴巴会被撕烂的。”
这样孩子气的一番话,都得唐老夫人和张太太一齐笑了起来。
丁夫人道,“你们家这位茹小姐呀,快人快语的,让人看了就喜欢。而且一点儿都不认生,真真是个可人儿。可惜我没福气,膝下也没个适龄的儿子,要不然非追着她做儿媳妇。”
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可见是对唐学茹真喜欢。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孙女,“快别这么说了,你们再这么捧着,她可就真要飞上天去了。现如今还没个大人的样子,她爹妈成天跟在屁股后面,生怕她又惹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敢再护着她了,你们也别说她的好话,不然她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彻底的不服管束了。”
张太太笑着道,“怎么会呢?茹姐儿就是性格活泼了一些,但是非曲直还是会分辨的。我这亲家公和亲家母对子女的要求也是严格了些,不过严师出高徒,要是没有他们的管教,我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儿媳妇。自从学萍嫁到我们家,我就松了一口长气,总算能理解那些做婆婆人的心情了。”
丁夫人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摊上了好儿媳就偷着乐去吧,有多少人因为婆媳关系不和,最后家不成家,闹得骨肉分离,这样的情况还少呀?你是有福气的人,碰上了这么个好亲家,这是上辈子修来的,可得好好珍惜才行。”
她的口气又羡慕又惆怅,想到了自己云英待嫁的女儿,就忍不住泛起愁来。
她甚至后悔还是搬家晚了,要是早一些来杭州,早点儿和唐家走动起来,说不定可以将女儿嫁到唐家去。有这么个明辨是非的老人在上头,唐老爷和唐老夫人又都颇有贤名,女儿嫁过去一定不会吃苦的。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唐家只有一个少爷,还跟张太太娘家那边的李家小姐定了亲。
丁夫人就算眼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张太太便起身告辞,唯恐的耽误了唐老夫人休息。
唐老夫人下午走得多,也的确有些累了,闻声没有挽留,让唐氏代自己送客出门。
张太太握着唐氏的手道,“你也早点儿休息吧,还送什么送,又不是外人!”
唐氏将张太太和丁夫人送到门口,白蓉萱和唐学茹也一起离开。等她们回到禅房的时候,张芸娘已经睡了。她今天特别的累,饭后甚至没有出门,向张太太解释了一番就躺下了。张太太担心女儿,还特意过来瞧了瞧,结果只是夜里睡得少,白天又玩闹了一天累大劲儿了,张太太这才放心。
寺中条件有限,吴妈送来了半温不热的水,白蓉萱和唐学茹简单洗漱了一番也在木板床上躺了下来。这床板又硬又不舒服,翻身的时候还会咯吱咯吱地响,两个人都很不习惯,一时半会睡不着。
唐学茹便小声道,“也不知道李家怎么样了,你说李老爷怎么会突然就去世了呢?”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生死之事最难预料,这谁又说得清楚?”
唐学茹道,“也不知道李毅怎么样了,突然没了爹,一定会非常的难过吧?”
李毅……难过……
白蓉萱觉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别扭。
唐学茹继续道,“你别看李毅愣着一张脸,对谁都冷冰冰的,但和他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他这人还是不错的。”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到,“哎哟,你什么时候和李毅还有交情了?”
“当然有了。”唐学茹一本正经地道,“他帮了我这么多忙,就算没交情也有了呀。要不是他,我的金项圈就被渡头那伙小贼给偷走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李毅已经成年,见惯了生死,虽然难过但也会克制住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父亲去世的时候,哥哥还是个什么都懂不的小孩子呢……
白蓉萱翻了个身,脑海中全是白修治的身影。
哥哥……你一切可好?
第六百四十一章 承认
被白蓉萱牵挂惦记的白修治此刻也躺在床上,他的脑海中想得却是另一个人。
没有睡下的孟繁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你怎么还不睡,明儿还有课呢,你就一点儿不觉得累?”
白修治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什么可累的?”
孟繁生感叹道,“你到底是不是人?每天除了学校的课业之外,还要去帮君卓张罗小学的事情,你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怎么会不知道累呢?”
白修治笑道,“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自然就不觉得累了。”
孟繁生调侃着道,“不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是帮喜欢的人做事才对吧?”
白修治一怔,尴尬地解释道,“胡说些什么?”
孟繁生道,“我和你在一起相处了几年,自问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何况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情绪是隐藏不住的。你每次看君卓的眼神都特别热烈,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要不然孙怡也不会一副受伤不轻的样子,没看她最近都不怎么来找你了嘛?”
白修治没有出声,沉默地望着棚顶出神。
他至今仍能记得初见商君卓时的样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白修治只要一想到她,嘴角就会情不自禁地弯出一个弧度。
孟繁生见他没有开口,有些激动地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解释?难道你承认了?”
白修治平静地道,“是啊,我的确喜欢君卓。”
孟繁生哈哈大笑,“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的,偏偏每次问你都不肯承认。不过啊……”他想到商君卓,忍不住道,“君卓性格开朗爽快,泼辣直爽,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可以很快称兄道弟,的确很有魅力。也难怪你会动心,试问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呢?”
白修治误会了他的话,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也喜欢君卓?”
孟繁生笑得更大声了,“当然喜欢,不过却是朋友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君卓大大咧咧的,以朋友身份的相处让我很舒服自在,但如果是爱人的关系……我又觉得自己没办法驾驭她,这辈子大概都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我虽然读了不少书,接受先进的思想理念,但骨子里却多少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还是想找个温柔贤惠的人做妻子,夫唱妇随,日子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两个人奔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努力,就算吃苦都会觉得很甜。至于你嘛……你性格温柔,就像只无害的小猫咪一般,碰上君卓这么一只母老虎,这辈子都只有被拿捏的份儿,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白修治道,“有什么拿捏不拿捏的,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该是平等的,遇到事情互相商量研究,共同面对艰难险阻才对。”
孟繁生道,“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有一套话在后面等着我。你不用想着说服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只要你能过得好,身为朋友我也会替你高兴的。”
白修治微微笑了起来,“谢谢,谢谢你广增,来南京的这些年,要不是有你一直帮忙,我未必能够坚持到今天。”
孟繁生感叹着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要不是你……”
孟繁生想到了自己艰难时白修治的数次接济,若不是他仗义出手,自己早就因为没有学费而不得不辍学离开了。想到这里,孟繁生认真地保证道,“那些借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你放心好了。”
白修治知道他是个要强的人,如果自己说不要,肯定会伤他的自尊心。于是便道,“好啊,反正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将来有了正式工作,记得把钱寄到我得家里去。”
孟繁生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白修治道,“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提起这个孟繁生就觉得苦恼,“没有,反正不是上海就是北平吧……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多可选择的地方。”
“要不……就去上海吧。”白修治道,“说不定我也会去上海,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相处,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有个商量帮忙的人。”
上海啊……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灯火辉煌的十里洋场。
孟繁生道,“再说吧,明天的事情就留给明天去想,谁又知道呢。”
口气中充满了无奈。
两个人各有所思,屋内一时间安静异常,过了好一会儿,孟繁生才开口问道,“上海那边的人,又来找你了嘛?”
白修治摇了摇头,“没有。”
孟繁生‘哦’了一声,“最近倒是来得少了,我记得之前每个月都会有人来的。”
白修治没有吭声,孟繁生又道,“你说要回上海,就回那个家里去吗?”
白修治轻轻地吁了口气,心思很乱地说道,“谁知道吗?用你的话来说——明天的事情就留给明天去想吧。”
孟繁生微微一笑,又道,“我总觉得上海那边来的人有些古怪,每次都神秘兮兮的,不像什么好人。跟他们打交道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别被骗了。”
白修治道,“不会的,他也是有苦衷才会这样的。”
孟繁生没有再说,而是道,“对了,你的心意君卓知道了吗?我猜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你又不是特别会隐藏的人,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你有没有向她表明心迹?”
白修治道,“没有。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希望君卓能够明白我的心意,进而接受我的存在。我担心冒冒失失地表白,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孟繁生笑道,“这你就想多了。你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君卓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要我说你还是主动些,可别等君卓名花有主,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白修治倒是想得开,“如果我适合她,那么她就一定非我不可,如果她选择了别人,就只能说明我不合适,既然这样,又何必强求呢?”
孟繁生叹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了,我看你干脆出家做和尚去算了,满口的红尘看破,简直比高僧还有见解。”
两个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孟繁生又问道,“对了,你的亲戚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了吧!”白修治道,“见到我一切都好,他们也就能放心了。家里还有很多事,他们不能再外面待太久的,我祖母也会不放心。”
第六百四十二章 体贴
孟繁生道,“可也是,这孩子都是老人心头上的宝,要不是把你惦记得紧了,也不可能安排他们两个过来。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何况这年头四处都在打仗,简直没有个安全的地方。你知道吗?听说前段时间曾绍权为了稳固西南的局势,秘见了川军的总司令吴岩祚,封城戒严就是了为了这个,唯恐走漏了消息,被线人提前得到了消息会对吴岩祚不利,吴岩祚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听说黑道上有人出吴岩祚体重一样的黄金做酬劳,要取他项上人头呢。”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白修治道,“吴岩祚手底下有枪有炮,川军作战素来英勇,吴岩祚指挥有方,手底下又有不少能人,曾绍权想要和他搞好关系倒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几大军事部署,川军离南京最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只要吴岩祚愿意保,曾绍权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孟繁生摇头笑道,“可偏偏这位吴司令不个好答对的主,别看他是个没什么学问的粗人,但脑筋却绝对够用。听说他手下有一位非常厉害的智囊,好像是姓彭,简直料事如神,吴司令能够平步青云走到今天,多亏了这人的帮忙,才能几次死里逃生,最终稳稳坐在了川军第一把交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外边夸大其词,都说这位彭先生乃是诸葛亮转世而生,有偷天换日的本事,而且能够未卜先知,实在是不能小觑。”
白修治却不相信,“你不要听外人胡说,要是真有这样一身好本事,怎么可能愿意甘居人下?”
孟繁生嗯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位彭先生要真像传言中那么厉害,何不将吴岩祚搞定,然后自己当上总司令,到时候吩咐指挥,自有一番气派,又何必做人家手底下的人呢?就算吴岩祚再怎么将他礼为上宾,也没有自己来得自在。除非……”他脑筋一转,有了主意,“除非彭先生有什么把柄在吴岩祚的手里,又或者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越说越玄了。
白修治道,“你可行了吧,亏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思想先进的进步青年,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不靠谱。”
两个人又嘀咕了一会儿,终于累到极致,这才昏昏沉沉地躺下了。
而躺在驿馆床上的吴介却还没有入睡。
他们已经来到南京几天了,唐学荛已经开始做回程的安排了。拉载他们过来的船只在渡头装卸货物,只要货物装满一船便要拔锚启航,他们两个自然也要跟着回去。
这些天只要没课的时候,白修治就会到驿馆来找他们,带着他们两个四处游览。南京不愧是六朝古都,路边随随便便一个房子都有极大的历史典故,白修治向他们介绍发生在这里的风物人情时,把唐学荛和吴介听得悠然神往,甚至都不觉得累,一路走下来,简直就是收获满满。
尤其是吴介,增长了见闻不说,也让他对白修治更加的钦佩,两个人的关系也更加默契和轻松了。
吴介稍稍松了口气,不像来之前那样担心了。他还真怕白修治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每天就知道胡闹玩乐,而且脾气刁钻古怪不好相处。要是自己以后跟着的是这样的人,他一定会闹心死的。
没想到白修治不但平易近人,而且才思敏捷,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只会让人觉得舒服。最难得的是他特别会为别人着想,就比如在夫子庙游览的时候,唐学荛走得有些累了,但又不想说出来,只能咬牙坚持着。不过白修治却敏感地察觉出了异样,借口说自己有些累,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再走。
吴介当时就觉得他非常地体贴。
不但全了唐学荛的面子,还让他不必强撑着,总算缓了一口气。
可就算这样,等晚上洗脚的时候,唐学荛的脚底板还是硬生生走出了一排水泡。吴介张罗着要去买药油,唐学荛却大咧咧的挥了挥手,抹干了脚躺在床上道,“擦什么药油,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可见我还是缺乏锻炼,平日里在杭州走得也不少,还以为自己已经很行了呢,没想到啊……看来以后我还得多走动才行,这事儿要是搁在我爹的身上,就算再走三个来回也不会像我这样叫苦连天的。”
这倒是真的,唐崧舟毕竟是走过远路的人,这点儿辛苦还是能吃的。唐家家教虽严,但对子女却还算宽厚,唐学荛自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辛苦,虽然算不上娇生惯养,但和吴介这种自小务农干活的人还是不能比。
吴介没有听他的安排,转身准备出门去买药油。结果却被店伙计给拦住了,“这大晚上的去哪买药油,早都关门了。也别废那个事了,我手里就有,你拿去用着,回头再还我就是了。”
态度倒是异常的客气。
吴介之前出门去宁波的时候,住在一间比这还要小还要破的小客栈里,那里的店伙计整天丧丧着脸,就像谁欠了他多少钱没还似的,每次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被问急了反而还会冲着你乱嚷嚷起来。
吴介以为所有的店伙计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类型,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店伙计转身回房找来了药油,“这可是世一堂家的,非常的好用,我的脚腕小时候受过伤,多走一点儿路就要疼个没完,晚上睡前揉一揉,第二天早上就好了。”
吴介感激地接到手来,“这怎么好意思……”
“嗨,这有什么的?”店伙计倒是异常的大方,“本身也不值什么钱,更何况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能帮我就帮你一把,也就这么大点儿能耐,你若是要别的我也没有呀!”
吴介再三道谢,拿回去给唐学荛的脚上擦了一点儿,那药油虽闻着有一股清香,但涂抹在伤口上,疼得唐学荛龇牙咧嘴,强忍着抹了一丁点就说什么都不要了。
可没想到药效却出奇的好,第二天早上水泡就全都瘪了回去,而且走路也不疼了。
唐学荛立刻道,“这药油好用,我们多买几瓶带回去,别人就算了,起码要给学茹送几瓶。她那个人整天爬上爬下打打杀杀的,用着的时候肯定多。”
吴介笑道,“您说得对,出了一趟门,要是空着手回去,别人不说,茹小姐肯定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啰嗦,谁能受得了呀!”
他的话提醒了唐学荛,后来两天再出门,他便开始有意地留心商铺里卖的东西,研究着要买些什么特产带回到家里去。
只可惜天下商货一个样,几乎相差无几,这里卖的东西杭州遍地都是,一询问价格才得知有些东西甚至比杭州卖得还贵。
第六百四十三章 西医
唐学荛听得直咋舌,背地里与吴介嘀咕道,“这些人也太黑了,一样的东西,在这里买一件,就可以在杭州买两件还有余了。”
吴介这些天走下来,见识增长了许多。闻声他便淡淡地道,“这也没什么稀奇,南京和杭州还是有区别的,毕竟政府在这边,货物通达,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我前些天听驿馆的伙计说,他们这边房子的租金贵得吓人,每天打开门就得有生意,要不然只这一天的房钱就够他们受的。”
唐学荛十分惊奇,“还有这样的事儿?难怪过去的人都说北京城寸土寸金,看来天子脚下果然都不一般。”
虽然唐学荛当着白修治的面一直刻意地隐藏着自己的想法,但白修治却就看出些端倪,见状道,“你不用琢磨买什么回去,这里大多数东西都是走的上海和广州的货源,实在没什么稀奇的。想必这里有的,杭州也不少见。我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到时候你替我捎带回去就行了。”
吴介一听,更加觉得白修治十分细心,更重要的是体贴入微,事事都能办得让人心中愉悦,一点儿都觉得反感。
唐学荛道,“哈哈,我出个门,哪有让你帮着准备东西的道理?”
白修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才不在家几年呀,你就跟我生分成了这样。再说了,这一年到头,家里要给我送多少波东西呢?投桃报李,我就买这一次回去,你还推辞什么?”
唐学荛道,“可是吧……”
“别可是了。”白修治笑道,“你尽孝和我尽孝有什么不同?再说了,南京这边的情况我比你熟,你就不要跟我争了,要不然被人坑骗了,岂不冤枉死了?”
唐学荛见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不再坚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正愁不知道买什么呢,你要是愿意帮我分担,我还省了钱呢,更好!”
白修治道,“谁说要帮你省钱了,等我回杭州以后,你要带我去欢庆楼吃大餐,到时候非狠狠地宰你一顿不可。想在成家之前偷偷攒个小金库,我看你是做美梦!”
唐学荛爽快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回来我为你接风洗尘,到时候请全家下馆子都行!”
兄弟二人非常的亲热,勾肩搭背的向前走去。
归期将至,吴介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临出门前,白蓉萱那段匪夷所思的交代。
她让自己找医生给白修治检查一番,而且最好是请西医。
这些天吴介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一直没有注意到西医的牌匾招牌,他心里琢磨着或许是白蓉萱说错了,什么东医西医的,只要会看病的就是好医生,还不都是一个样?
结果他趁着打水的工夫跟店伙计嘀咕了一嘴,那店伙计立刻道,“我的好大哥,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这几年西医十分火爆,咱们南京城总共有六家西医馆子,可就算这样仍旧是一医难求。多少人从年初开始排,要到年终岁尾才能排得上呢。而且西医和中医不同,不立什么牌子,都是在门口挂一个红色的十字符号,你只要看到那个,就知道这是一家西医馆了。听说里面的大夫都是留洋回来的,还会给人开膛破肚,非常得厉害。”
“开膛破肚?”吴介被吓了一跳,“那人还能活得下来吗?”
这到底是医生还是杀手?
吴介甚至开始脑补起白蓉萱让自己请医生给白修治检查身体的真正用意来……
该不会……
他急忙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萱小姐和治少爷是亲兄妹,两个人亲还亲不过来呢,她怎么可能会对哥哥下毒手呢?
店伙计见状连忙笑道,“大哥先别慌,这就是西医厉害之处了。他们把人开膛破肚之后再用线缝起来,人非但不会死,反而之前难受疼痛的地方还会得以好转。最开始西医刚在南京落脚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会使魔法的妖道,可后来见证了几次奇迹之后,人就不得不相信起来。据说有一次,一个人已经没了气息,家里人都开始为他准备后事了。没想到正好一个西医路过,也立刻就用刀子将死人的肚子割开了,然后从里面切除一些碎肉又缝合起来后,那人居然活了过来,而且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见人就夸西医的好处。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肚子疼得直不起来腰,中医看了束手无策,结果送到西医那边,又是开刀缝线,第二天上午孩子就能下地走路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吴介自小在乡下长大,所有的见闻都是在来到杭州唐家之后。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疑惑地道,“别是骗人的手段吧,这些人不会是西医请来的托吧?”
“哈哈!”店伙计倒是很喜欢他的爽快,闻声笑着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一个是托两个是托,总不能人人都是托吧?何况一个人傻两个人傻,南京城的人还能都是傻瓜不成?远的不说,去年我们店掌柜被东西砸到了头,鲜血止不住地往出流,大家都以为他这次是不行了呢,没想到西医过来了,给缝了几针简单包扎了一下就说没事儿了,临走前给开了两包白色的小药片,让饭后服用。我们掌柜的你也见到了,可还有什么事儿没有?除了脑袋上留了个疤之外,再没什么毛病了。这是你我身边活生生的例子,怎么可能是骗人呢?”
吴介点了点头,之后便在暗中偷偷留意店掌柜。
掌柜的虽然平日里多半时间都戴个瓜皮小帽,但在店内住得久了,一早一晚还是会看到他不戴帽子的时候,头顶上果然有一道一寸长的疤痕。
吴介不得不信,开始琢磨起如何替白蓉萱办成这件事,要不然回家萱小姐问起来,他也不好交代。
只是他和白修治也是第一次打交道,上来就要给人请大夫,只怕白修治会觉得莫名其妙。
就在他犹豫之间,商君卓难得上了趟门。
自从那天早上送过包子之后,她便了没了音讯,唐学荛向白修治打听起她的消息,白修治只说要么是在渡头做工,要么就是在小学帮忙,总之每天都在忙着生计,没有片刻的停歇。
白修治见到她,眼睛都变得亮了几分,“君卓,你怎么来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镖师
商君卓笑嘻嘻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该来吗?还是说……”她打量着白修治,眼睛亮晶晶的,“你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白修治急急地道,“你肯来我只会觉得高兴,怎么会不欢迎呢?”
商君卓撇了撇嘴,“我来我的,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白修治一怔,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商君卓笑道,“你这个傻瓜,读书读得都要呆掉了。”揶揄完他,又对唐学荛道,“唐先生,您这几日都去了哪里?我这几日可真是太忙了,有心要招待您,结果却忙得连轴转,一点儿工夫也挤不出来,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呀。”
唐学荛便把这些天走的地方数了一遍,商君卓道,“哎哟,那还真是去了不少地方,能去的都转了个遍,也算不枉此行了。”
唐学荛笑道,“我当然没什么,只是辛苦了修治,不但要学校驿站两头跑,还要带着我们两个乡巴佬四处游览,可把他给累坏了。”
商君卓闻声看向白修治,“你呀,平日里就是太少运动了,多动一动还是有好处的。一个大老爷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后能干成什么大事呀。看到我爹了没有,那就是个先例,你要是不想活成他那样,趁早强身健体,免得到老了还要靠女儿养活。”
白修治道,“我才不会,你别看我瘦,但我还是很有力气的!”
商君卓笑看着他,“就你,得了吧!你掰手腕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敢说自己有力气?”
怎么能这么比?
商君卓一口气能搬一百多斤的东西,渡头上的常年出苦力的人都比不上她,白修治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只是这个时候辩驳,不免让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所以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作罢。
商君卓见他没有和自己争论,心里十分的高兴,亲热地说道,“我今天才结了工钱,正好做东请你们吃个饭。你们中午还没吃吧?”
白修治想也没想地说道,“你就算了吧,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还要供着学校那边的开销,我们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花你的钱呀。难得你有空,想吃什么只管说,我来做东好了。”
商君卓板起了脸道,“少瞧不起人,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哪来得那么多废话?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白修治道,“你把钱都拿来请客了,学校那边要怎么办?”
“这你不用管。”商君卓大咧咧地道,“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山人自有妙计,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比口才,白修治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拼命向唐学荛使眼色。唐学荛自然会意,别说白修治不答应,就是他也不愿意让一个女孩子出钱请自己下馆子,何况那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这样的乱世一个女孩子想要出来谋生,着实不太容易。
唐学荛道,“哪有让你请客的道理?我来南京一趟,承蒙你们多加照顾,眼看着归期将至,还是由我来做东吧,只当是感谢你们。将来有机会到杭州来,我再请你们吃好的。”
白修治唯恐商君卓拒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抢着道,“也好,我跟你自然是不客气的,何况这些天陪着你跋山涉水的,可把我累坏了,你就算犒劳我一番也是应该的。”
唐学荛道,“那是那是,何况给家人的礼物还是你准备的,里外里又帮我省了一笔,这都是要感谢的,可也不能全靠动嘴,不来点儿实惠的,总是让人觉得浮夸。这次出门前,不但祖母偷偷贴补了路上的花销,我母亲和父亲都单独给了我一些,我现在可是个土财主,你们千万别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等回去把钱一交,立刻就又成光杆司令了。”
商君卓见他们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了双簧,索性不再坚持,而是道,“不管是谁请客,总归要出去吃的,你们赶紧收拾一番咱们好出门,我已经有些饿了。”
唐学荛和吴介答应了一声,纷纷回房换衣服。白修治则坐在商君卓的对面,和她闲谈起来,“最近渡头的活计很多吗?我瞧你好像又晒黑了一些。”
商君卓不太在意地道,“别提了,渡头那边来了一群山东人,他们抱成了帮行事,把价格压得很低,已经惹起众怒来了。渡头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打算做完最后这一单就不去了。依我看呀,渡头那边最近只怕要有一场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现如今日子不好过,多少人都指着这三瓜俩枣养家糊口过日子呢。山东帮这么不讲究,一上来就坏了规矩,以后的买卖要怎么做呀?没有这么办事的,别看渡头那边乱泱泱的,没事儿的时候自己人还要争吵不断,但真来了外人,这帮人还是会齐心共抗外敌的。我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打算见好就收,赶紧把自己摘出来。”
白修治听了连连点头,“这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南京城里这么多活计,你也没必要非搅和到渡头那么混乱的局面里去,凭你的本事,不论去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一定会找到新活计的。”
“那是当然。”商君卓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照单全收,笑着道,“不是会找到,而是已经找到了。修治,你说我去做镖师怎么样?”
“镖师?”白修治有点儿傻眼,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商君卓道,“对啊,就是跟着镖队走镖。其实安福镖局的赵把头已经找过我很多次了,开出的价格也算诚心诚意。我只是担心走得太远,爹这边有个什么事儿我不能照顾及时。不过现在局势已经如此,我再不谋后路,不止我和我爹要无家可归,学校的那些小可怜要怎么办呀?我思来想去的,觉得不如趁着年轻出去闯荡闯荡,顺便还能增长些见识,有什么不好?你说怎么样?”
白修治当然觉得不怎么样!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商君卓去风餐露宿的吃那份辛苦,尤其是四处战乱不断,实在太过危险,她一个女孩子跟人走镖,简直就是走在刀刃上,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小命都有可能交代了。
白修治皱着眉头严词拒绝,“不行!我不同意!这实在太危险了,你要是急用钱,只管和我开口,出去走镖却不是开玩笑的。你仔细想想看,现在战祸不断,谁好端端会请镖局出山?只要肯出这笔钱的人,所托的事情必定非常艰难,不说九九八十一难,一路走过去也会脱一层皮。何况你又是个女孩子,不能仗着自己有一身的力气就什么也不管不顾。我知道你骄傲,也不敢小瞧你,但外面的世界和南京还是不一样的,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人欺骗,甚至是误入歧途,反正我不答应,你最好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态度非常地坚决。
第六百四十五章 反对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商君卓还以为自己搬出‘增长见识’这一套说辞,白修治虽然觉得不妥,但也会勉为其难地答应呢,没想到他非但不赞成,还表现得如此抗拒。
商君卓想了想,笑着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外头乱,但又不是我一个人走镖,镖局里那么多经验丰富的镖师,我充其量就是跟着看看热闹,凑个人数罢了。真有什么危险,自有人顶在前头,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人顶着不是?你放心,我只会偷偷躲在后面,一定不会装大半蒜往前凑合的。你是不知道赵把头开出的价格,实在太让人心动了。走一趟镖,就顶得上我辛辛苦苦在渡头搬半年的货物了……”
白修治还是道,“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但走镖不行,这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你说我迂腐也好,说我重男轻女也罢,总之我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
商君卓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只能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你能帮得了我一时,总不能帮我一辈子吧?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我也不能一直舔着脸索求你的帮助呀!”
白修治想也没想地道,“我可以帮你一辈子,只要你需要,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商君卓听着他这样直接地袒露心声,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地啐了一声,“胡说八道,一辈子是多大的事儿,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答应得了的?”
白修治认真又诚恳地道,“君卓,你知道我的为人,我素来不说大话和假话,既然说了,就肯定经过深思熟虑。只要有我在,你完全不用这么辛苦的,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生活,只要你愿意,我没有不答应的。”
商君卓低着头,“只要我愿意,你都会答应?”
白修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
商君卓撇着嘴微微一笑,“谎话!那为什么我要去走镖,你说什么都不答应。”
白修治一愣,有些傻眼,“这……这怎么能一样?”
商君卓叹了口气,轻声道,“修治,我当然知道你是真心为我考虑为我好,可你要相信我,我既然把话拿出来跟你商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走镖虽然危险,但一来工钱实在可观,二来则是为了有些见识。你也知道,我长这么大,一直像个陀螺一样为了生计奔波不停,虽然父亲是个教书匠,可我自己都没读过几年书。总这样下去,我除了干活还有什么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年轻出去走走,总不会像个睁眼瞎一样,以为头顶的天只有巴掌这么大。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难道安心活在南京城,就能平平安安的活到死吗?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虽说战乱四起,但若是没有战乱,平常人谁会出高价钱请镖局的人护镖?早两年南京城还有十七八家镖局,到现在就剩下三家了,多少人生意做不下去,只能忍痛管了祖辈们留下了的基业。可你现在再看看,这三家的大门常年被围得水泄不通,生意做不完的做,这不就是机遇吗?”
白修治知道她说得都对,换作任何人,他都会满心祝福地送对方上路。
但问题是……这个人偏偏是商君卓呀。
白修治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有一丁点伤害。
白修治沉着脸,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拿定了主意?”
商君卓点点头,“是!我觉得赵把头还算诚恳,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跟我谈起这件事儿了,我觉得这笔买卖可做!”
白修治道,“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商君卓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是我拿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不管过程多么艰难,我都会咬牙坚持做完的。”
“是啊……我当然知道。”白修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自知劝你不动,但又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涉险。这样好了,你把我也带上吧,我跟你一起去走镖。”
“啥?”这次换商君卓傻眼,她瞪大了眼珠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刚刚说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去走镖?”
白修治的表情异常诚恳,“是的,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呀?”商君卓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看看自己这单薄的身子,风一吹就会倒下来,怎么能吃得了这种辛苦?上路半天,你就得掉队,到时候我还要分心照顾你,非但帮不上我的忙,还会脱我的后腿。再说了,你不用读书了?这走镖一来一往,少说都要一个多月,长的则要半年,你跟着我东跑西颠的,学业怎么办?还有还有……我出门走镖还拖家带口的,镖局的人要怎么看我呀?你别说这种天马行空的笑话,我听后也就罢了,要是给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呀!”
白修治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怕别人笑话,随便他们说去。课业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可以跟先生请假,何况不赶路的时候我也可以抽空读书,估计不会耽误太多的。至于我的身体,你就更不用惦记了。虽说不如你那么强健,但也没娇柔到风一吹就倒下的地步。你出门走镖,总要带个行李吧?你就把我当成是行李就好了,我会尽量不给你惹麻烦的,说不定遇到什么事儿,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商君卓道,“你趁早给我绝了这个念头,我说什么都不会带你上路的。”
白修治道,“到时候我厚着脸皮跟着你,不带也得带,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商君卓这个气哟,恨不得一巴掌呼在白修治这榆木脑袋顶上。
她狠狠地瞪了白修治一眼,“你要是敢跟上来,我就把你卖到深山老林里,让你给别人做压寨相公,凭你这身段和姿色,应该能卖不少钱。”
白修治道,“压寨相公?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你别是蒙我吧。”
商君卓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个呆子!”
“什么事这么好笑?”正好唐学荛和吴介双双走了出来,听到商君卓爽朗的笑声,忍不住开口问道。
商君卓抱住肚子,“没什么……没什么……”
笑声却像银铃般响个不停。
这笑声仿佛有魔力一般,不但唐学荛和吴介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了起来,就连驿馆的掌柜和伙计也都捂着嘴偷笑。
第六百四十六章 划清
商君卓缓了半天才渐渐止住了笑,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别闹了别闹了,我们快点吃饭去吧。”
说完便和店伙计与掌柜的打了个招呼,大大方方地在前引路,领着众人往出走。
白修治紧紧跟她的后面,不死心地问道,“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在心上了没有?你要是真要去做镖师,就把我也带上好了。”
商君卓头也不回地道,“你哪凉快哪待着去,我是去保镖的,又不是保护你的,你跟着有什么用?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白修治道,“你可不要小瞧我,真遇上什么危险,说不定我还能保护你呢。”
商君卓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两眼,“就你还保护我?你力气没我大,跑路没我快,你能保护我什么?”
白修治想也没想地道,“我可以帮你挡刀子!”
商君卓微微一怔,忍不住红着脸道,“哪就有你说得那么危险了?你就不能盼望我点好,怎么别人出门一趟什么事儿都没有,到我这儿就艰难险阻危险重重,连刀子都出来了?”
白修治道,“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大咧咧的,不论跟你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告诉你啊,外面的世界可比你想象中危险多了。”
商君卓‘切’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多知道一样。你跟我有什么不同,长这么大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从杭州到南京来吧?听你这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走南闯北经历过多少事儿呢。你就别在我面前逞能了,说起这世上的事啊,我比你清楚多了。你还有家人保护,我有什么呀?我可是从小就在大人堆里长大的,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历过?我从九岁开始就自力更生,每天睁开眼就得算计着如何赚钱了。你以为和大人打交道那么容易呀,不但要看人脸色会说话,还得眼疾手快会办事,这门学问比书本上的知识要难多了。你别仗着自己多读了一些书,就以为明白了世上的一切。不是有句话叫实践出真章吗?你不亲身经历,单靠别人说是不行的。”
白修治被顶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在为人处世这方面上,他的确没什么发言权。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他根本就没吃过什么辛苦,而且成长的过程中,他打交道的人都是有数的。哪像商君卓一样,聪明市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渡头那些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跟她打交道,一个不小心都容易被算计了。
这也是为什么商君卓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的重要原因。
除了她的勤快能干之外,她的聪敏和口才也都是一流的,总能把人哄得乐呵呵的,一点儿都不招人烦。
商君卓见他没有开口,笑着道,“修治,我当然知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只是你我的出身不同,注定要走不同的路,你能帮得我了一时,终究不能帮一世。何况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唯独‘骨气’不行。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学问不如你,但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我虽然是女子,但并不比你少什么,靠着我这双手,总能给自己争出一片天来的。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还是好好读书,早日学成回家团圆,这样漂泊在外,怎么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神色淡淡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出风萦绕过白修治的耳旁。
白修治一怔,从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划清界限的味道。他微微皱着眉头,“我们之间也要算计得这么清楚吗?”
“嗯!”商君卓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要算清楚。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仿佛闷雷一般,重重地敲在了白修治的胸口上,让他一时间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自己在商君卓这里,果然只是个朋友啊……
唐学荛虽然走在后面,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很低,他听不到说了什么,但一看白修治神色不对,身子微晃,他急忙上前扶住了,“治哥,你怎么了?”
白修治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道,“没什么,一时间有些眼花……”
商君卓在一旁轻轻笑着道,“肯定是因为没吃饭,所以饿得冒金星了。”
白修治直直地看着商君卓,眼神包涵了太多的情绪,让人觉得意味不明,却猜不透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唐学荛虽然耿直却并不傻,一眼就看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问题,但他却聪明的没有点破,而是跟着一起和稀泥,“那咱们就快点儿走吧,说真的,我也有些饿了。”
商君卓点点头,“好啊好啊!”
还是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
白修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走,心底却茫然地没了主意。
商君卓只拿他当朋友看待,自己的满腔真心难道就要付诸东流了?
商君卓用眼尾的余光瞥见白修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十分难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白修治待她如何,她当然心知肚明。
只是她更明白的是自己无论家世还是样貌,都和白修治并不比配。两个人就像天上的燕和水中的鱼,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又何必开始呢?
或许两个人只走到这一步,永远做知无不言的好朋友,或许会更好吧?
商君卓硬下心肠,故意和唐学荛谈笑风生,两个人一边大声说笑,一边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白修治和跟在后面吴介很快就被甩出了一大截。
吴介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商君卓,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自己出面去劝白修治看西医肯定是不成的,但如果能想个办法让商君卓开口,说不定白修治就会乖乖配合了。
吴介留心起来,准备找个机会单独和商君卓去说。
四个人各有心事,一路来到饭馆,商君卓点了菜,四个人便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商君卓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白修治的眼神,白修治的心里很不舒服,这顿饭吃得也是气氛诡异。
而此刻远在杭州的李毅正躲在房间里发呆。
他看着桌子上的野果子,和那面带着清香的手帕,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见见唐学茹……
也不知道小妮子这会儿在干嘛。
第六百四十七章 界线
李家宗族的人最近老实本分了不少,窝在花厅里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周姨娘也格外得安静,每天到李老爷的灵前跪上一个多时辰,然后就装模作样的借口身子不舒服跑回到房间里休息,半天也抓不到一个人影。
李老爷的葬礼上,真心难过的人没有,大家都只觉得解脱。相比起来,反而是和李老爷感情最疏远的李毅,心里没来由的失落,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小到大,李毅跟父亲的关系都不亲近。小时候李老爷不常在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是有三百六十日都是在外面度过的。李毅跟在母亲的身边,对这个父亲充满了陌生感。
后来母亲去世,李毅的性格开始变得冷漠孤僻,与李老爷更是越走越远,两个人说是父子,其实还不如陌生人来得实在。后来李老爷染上了大烟膏,整天吞云吐雾不管正事,为了养家糊口,年纪轻轻的李毅开始执手掌管家业。一边是外面各方对手的虎视眈眈,一方面是内部宗亲的吹毛求疵指手画脚,李毅步履艰难,能坚持走到今天,除了靠运气之外,剩下的就是不择一切的激烈手段。
所以他在外的名声向来很坏。
李毅望着桌上的野果子,想到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些年,恍惚间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长到让他疲惫,让他觉得累。
他抓起桌上的果子,放在嘴边慢慢地吃了起来。果子很酸,微微发涩,但却让他的嘴里多出了一丝味道,就连身上数不尽的疲乏仿佛也消失殆尽。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去普陀山一趟,找个机会见见唐学茹。
他高声叫来了小乙子。
小乙子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累得脚打后脑勺,听到李毅的声音,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李毅看着满头大汗的小乙子,到了嘴边的吩咐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小乙子诧异地请示道,“家主,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要什么东西?或是让我去办什么事儿?”
李毅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没事儿了,你出去忙吧。”
小乙子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家主,有什么吩咐您只管开口,我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帮您办成的。”
李毅当然相信小乙子的忠心可靠。
只是眼下家里乱糟糟的,到处都需要他做主安排事情,他怎么能出门呢?更何况就算见了唐学茹,他又能说什么?
想到这里,李毅越发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简直就像小时候的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常常把母亲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毅苦笑道,“真的没事儿了,外面怎么样了?”
小乙子道,“外面就那样呗,有咱们的人盯着,您只管放心,一定不会起什么风浪的,倒是您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他瞥见桌上还剩着的两颗野果子,还有那用来包果子的手帕,这才立刻反应过来,机灵地道,“家主,您该不会是想唐小姐了吧?”
李毅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我想人家做什么?”
小乙子偷笑道,“就是好端端的才会想起人家来,也不知道唐小姐在普济寺住得习不习惯,那边的条件清苦,她娇生惯养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叫苦连天了。要不我让人在后门给您备一辆马车,您这个时候出发,晚饭前就能赶回来了。”
李毅有些动心,但转念一想,还是摇头道,“你就别给我乱出馊主意了,这会儿不止咱们的人盯着宗族里的那些老狐狸,他们也肯定派人盯着我们的动静呢,我这时候出门,万一被他们发现,不免要落人口实。父亲才去世,我这唯一的儿子却出门去见一个小姑娘,传出去成什么样?就算我不要名声,人家唐小姐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的。”小乙子大咧咧地道,“大不了娶回来做李家的当家夫人呗,还能委屈了唐小姐不成?”
李毅道,“唐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和我们的路不一样,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不要硬往一起凑合了。到时候被人说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没脸见人呢。”
小乙子不理解地问道,“您怎么就成癞蛤蟆了?论家世,李家虽然比不上当初的江家,但和唐家比起来,还不甩他们十几条街去?论能力论手段,放眼整个杭州城能跟您相提并论?就连江会长和江耀宗那么一对阴险狡诈的父子联手在您这里都没讨到太多的好处,换作旁人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论样貌,您气宇轩昂,虽然谈不上貌比潘安,但也长相周正,配唐小姐不是正合适吗?您说说,您到底差在哪里,凭什么要轻看自己?”
李毅叹了口气,“被你说得我都要找不到北了,好像眨眼的工夫就成了天上有地上物的人物。你就别捧我了,几斤几两我还能不清楚吗?唐家要的是张家那样正经过日子的亲家,我们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干的是刀尖儿上舔血的生意,唐家心疼女儿,肯定不会嫁给我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你就别再做这个打算了,别回头我没怎么样,倒把你失望了个够呛。”
小乙子大声道,“可那不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吗?如今咱们已经金盆洗手,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人谁无过,还不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李毅无奈地笑了笑,“傻小子,你以为名声是什么?那不是二月的雪花,落在地上说化就化了。名声是烙印在你骨子上的东西,一旦上身,不管你怎么努力也擦洗不掉了。”
小乙子还是不服气,“您好歹也试试看呀,万一唐小姐自己愿意呢?”
李毅无语失笑,“她还是个黄毛丫头,能懂什么事儿啊?再说我现在身上背着重孝,就更不能有这样的心思了。你别再给我乱出主意了,还是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好吧。你不觉得最近宗族和周姨娘这两边有点儿太平静了吗?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叫人把他们给我盯死了,可别后院失火,最后不好收场。”
小乙子点了点头,“您放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刻就来向您汇报。”
可接下来的几天李家依然气氛诡异,表面平静的一点风浪也没有。就连小乙子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他跑来找李毅,“家主,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安,到底为什么不安又说不上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反常
李毅道,“咱们派去的人也没听出什么来吗?”
小乙子为难地道,“您还不知道吗?宗族那边的人都警觉着呢,说话都故意压低了声音,咱们的人又不敢靠得太近,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不过他们之前蹦跶得那么欢,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忽然安静下来,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李毅道,“那是肯定的,他们这会儿还能坐得住板凳,要不就是已经心有成竹有了算计,要不就是等待着什么机会,总之是有些猫腻。”
小乙子紧张地道,“家主,那我们怎么办?”
李毅想了想,“周姨娘那边也很反常,她可比家族这边还压不住性子,最近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里不闹事,实在让人疑惑。”他心中一动,忽然道,“周姨娘最近有没有和花厅那边联系过?”
小乙子一怔,“这倒是没听说。而且周姨娘只是个姨娘,在李家没根基没地位,宗族长老们怎么可能会将她这种货色放在眼里呢?”
李毅淡淡地道,“周姨娘虽然上不了台面,却毕竟是服侍过我父亲的人,辈分摆在这里。而且本身就不是个消停的主,没事儿还要找事儿闹呢,更别说此刻事儿都已经压在脖颈子上了。这样的刀不用白不用,而且用完就可以丢掉,简直不要太方便,宗族那边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呢?用周姨娘这枚棋子来算计我,事后再将周姨娘清算掉,借刀杀人明哲保身,这样的好办法为什么不用?如果是我,只怕早就偷偷摸摸的派人去跟周姨娘联系了。像周姨娘这样的人,只要利益足够重,有什么事儿是她不敢干的?更何况父亲已死,她在李家唯一的靠山也不在了。我又不待见她,她要是这个时候不为自己多争一点儿好处,将来要怎么活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利益摆在眼前,她肯定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小乙子郑重地道,“我这就去打听一下。”
李毅点了点头,“花厅那边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不如从周姨娘这里动手。周姨娘虽然不会和咱们合作,但她屋子里服侍的人却是李家买回来的,你逐一敲打,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跟着周姨娘坐上了一条贼船。”
小乙子道,“我明白。”
脚步匆匆地出门而去。
李毅坐在屋子里耐心等着。现如今果子已经吃没了,只剩下手帕摆在桌子上。李毅轻手轻脚地将它在手里摆弄,仿佛一根羽毛在轻轻触碰着他的内心。有下人路过房门口,见李毅呆呆地出神。她是服侍过李毅母亲的人,这些年照顾李毅也极是尽心,见状有些心疼地问道,“家主,那野果子真这么好吃?要不我让人去山里给你买两筐吧,也别盯着桌子发呆了。”
李毅抬起头来,笑着道,“不用了,我是在想事情呢。”
那婆子便道,“别想了,忧能生疾,越是这样的时候,你越要保重身体才行。还有一大家子指着你呢,你倒下来了,家里的人可怎么办呀?”
李毅道,“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那婆子叹了口气,这才不放心地离开了。
又有下人找过来请示道,“家主,前头的管事打发我来问,阴阳先生给算出了几个大老爷抬棺出殡的时间,一个是后日的卯正三刻,一个是辰时二刻,再有就是辰时三刻,您看选哪个合适?”
李毅想了想,“就定卯正三刻吧,早点出门,也省得路上拥堵。”
李家的祖坟在天台山脚下,从杭州城过去属实不近,要走上一段路。到时候车马上路,还要有跟车的人,李毅作为长子肯定要扛幡,一路走过去着实辛苦,早点出发路上也有个喘气休息的机会,更何况拖得越晚,天气越热,到时候大家都会受不了的。
下人得到了答复,一路小跑着往前院。
没想到得到消息的李家人又闹了起来。宗族长辈碍于身份没有出面,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来跟李毅理论。一会儿说出发太早天还没有亮,路上颠簸怕家里的长辈受不了,一会儿又说露水太多,走路太过辛苦。总之就是各种找茬,好像只要让李毅不舒服,他们就能多高兴一般。
李毅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会儿更是对眼前的人厌恶至极。他脸色一沉,眼神变得格外危险,“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被他看着的人心里直发毛,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我……我怎么知道?”
李毅冷笑着道,“你回去跟花厅里的人说一声,出殡下葬他们想去就去,不想去可以留在家里喝茶,没人强逼着,但也别在这关头给我没事儿找事,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们可别蹬鼻子上脸,真把我惹急了,我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来起刺的几个人一想到外界传言李毅手上的人头官司就怕得不行,一个个丢盔卸甲,转头就跑去了花厅。
花厅的人虽然都能咋呼,但却没一个敢出面和李毅硬碰硬的,最后这件事儿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倒是小乙子快步赶了回来,贴在李毅的耳边道,“家主真是英明,周姨娘身边的一个婆子最近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往花厅跑,打着送茶水的幌子一待就是好半天。您也知道,咱们家的婆子丫鬟都是有定数的,花厅那边又不是没有人伺候,显着她什么了?而且她每次去都是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还故意绕远路,分明就是存心不良。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婆子是在周姨娘后面买进府的,也难怪对咱们李家不忠心。家主,要不要我领人把她抓过来审问一番?”
李毅道,“先别急着动手,现在就把事情闹大了,顶多是让他们的计划没办法实施罢了,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如果能善加利用,不但能解决掉周姨娘这个祸害,还能警示宗族那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之身,这才是真正的高明。”
小乙子道,“家主,您就吩咐下来吧,我都听您的安排。”
李毅道,“你先不动声色地找人打听一下这婆子的身家,她既然敢和周姨娘合谋办事,除了周姨娘许给她的好处之外,肯定也是个颇有谋略的人,你不拿准了她的短处,很难从她的嘴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她一个劲儿的喊冤,你也没办法冲着一个婆子喊打喊杀的,反而更容易打草惊蛇。周姨娘也不是个善茬,要是被她察觉到了什么,我的计划也就打水漂了。”
小乙子答应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第六百四十九章 绑人
李毅在屋子里休息了片刻,又到前院忙活。直到晚上小乙子才跑回来对他道,“家主,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婆子家里原本有两儿一女,不过逃难的时候儿子都死了,现在就之下个女儿了。这婆子虽然平日里尖酸刻薄了一些,又十分地抠门,但对这个女儿却相当的好,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拼了命也要满足。如今女儿就要成亲了,她想多给女儿攒些嫁妆,出嫁的时候也能风光些,所以才来到李家做事的。”
李毅淡淡地点了点头,“心有所求之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婆子需要钱,周姨娘只要许她一些好处,这婆子还不为她马首是瞻,说什么是什么?”
小乙子道,“家主,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毅沉思了片刻,“找几个人,把这婆子的女儿绑了,事情不用做得太干净,留点儿动静给人知道,等送信的人一到李家告诉给了婆子知晓,立刻就把婆子给我扣下了。”
小乙子眼前一亮,“家主英明,有了人质在手上,那婆子还不问什么说什么?”
李毅道,“你跟手下的人说清楚了,只是吓唬吓唬她们,可别真伤了人。父亲刚刚去世,没的与人结怨,实在是犯不上。”
小乙子道,“您只管放心。”
李毅把事情吩咐完,心思又落在了唐学茹身上。
最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动不动就会想到那小妮子。也不知是不是在果子里下了迷魂药,弄得他心烦意乱,连正经事都不愿意做了。
李毅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偏偏对那么个小丫头动了情?
他烦闷地站起身,在屋子里绕起圈子来。
而远在普陀山的唐学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跟着唐老夫人和唐氏、白蓉萱一起回家。
张太太本就惦记着家里,要不是为了陪唐老夫人,她早就准备回家去了。寺中的知客和尚将大家送到山门外,又说了一番客套话。
唐学茹靠在白蓉萱的肩膀上,懒洋洋的小声道,“没想到寺里的和尚也这么会看人下菜碟,刚刚张太太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你看他们的态度都变得亲热起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这话不论放到哪里都是好用的。”
白蓉萱道,“小点声,仔细给人听到了。”
张芸娘则捂着嘴躲在一旁偷笑。
正说着话,吴妈前些天买野果子的那户农家拖家带口的背着几个竹篮快步赶了过来。原来是张太太吩咐贴身妈妈在他们这里订了一些山野货,张太太见状笑着解释道,“我们出来得闲玩了几天,可家里的人还憋着呢,我总要意思意思,要不然下次出门,少不得要听啰嗦。”
她说得自然是张老爷了。
丁夫人听了笑着打趣道,“你就别在我们面前诉苦了,谁不知道张老爷为人宽和,对你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向来都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他还敢啰嗦你,快别说这样的笑话了。”
张太太故意叹了口气,“哎呀,那都是表面的东西,做给外人看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也是夹着尾巴做人。”
大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分别坐上了马车。唐学茹牵着张芸娘的手不放,“芸娘姐姐跟我们坐一辆,路上还有好一阵功夫呢,我们正好说会儿话,等进了城你再回张太太的车上。”
张芸娘向母亲看去。
张太太笑道,“去吧去吧,我正好闭着眼睛眯一会儿。”
马车慢悠悠地沿着山路行驶,向杭州城的方向而去。马车上唐老夫人关心唐氏,“你这两天也累坏了吧?回到家里好生养着,我看你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唐氏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那床我有些睡不习惯,硬邦邦的,睡得我腰疼。”
口气带着几分不满,像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一般,跟亲密的母亲撒着娇。
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呀,都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
唐氏道,“也不是委屈,但寺里的条件也太差了。我看您以后也少来吧,又潮又阴,我真怕您的腿脚受不了。”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道,“外头自然不比家里,要不怎么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稻草窝呢?”
唐氏嗯了一声,又想起了唐学荛,“也不知道荛哥那边怎么样了,我这心里总是惦记。夜里我听您也起了几次,是不是也不放心呀?”
唐老夫人道,“不放心是肯定的,但我相信荛哥会把这件事儿办得明明白白的,何况还有吴介跟着呢。荛哥将来要继承唐家,治哥要回到上海,这两个孩子肩负重任,自然要多多历练。现在都有些晚了,早些年我就该狠下心来,让他们多出去闯荡闯荡的。好在这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不用咱们太操心。我只是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知道荛哥和吴介能不能解决得了。”
唐氏道,“早知道这样,就不会让荛哥出门的。他可是哥哥的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向哥哥嫂子交代呀?”
唐老夫人正色道,“别自己吓唬自己,能出什么事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是跟船去跟船回,不会有事儿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唐氏担心不已地叹了口气,“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
“没什么不安的。”唐老夫人道,“你就是整天的胡思乱想,所以身体才一直养不好的。哎,也不知道你这脾气随了谁,我性格和你南辕北辙,就是你父亲,那也是当机立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我仔细想来,咱们唐家也就只有你祖母优柔寡断了些,一遇到什么事儿就不会反应了,说不定啊,你是随了她。”
唐氏道,“您还记得我祖母呢?”
“那怎么能忘。”唐老夫人道,“我顶上的婆婆,别看她走了这么多年,但只要一想到她,她的样子就会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抹也抹不去。人老了,最近几年发生的事儿忘得都差不多了,反而是这些陈年往事记得非常清楚。我还记得刚嫁到唐家来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玉镯子,我当时带着大,就把它收起来了。后来你父亲去世,家境艰难,我就把它给典当了。寻思着等着有朝一日翻身了,再把它给赎回来。谁成想那当铺的老板转头把它给卖掉了,我后来想想,总是非常后悔。那是你祖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个念想,我居然还没保住,要不然还可以传给萍姐儿或是茹姐儿,毕竟是唐家的东西,终究要留给她们的。”
第六百五十章 失落
唐老夫人的表情特别失落,带着几分遗憾。
唐氏轻声安慰着母亲,“当时的家境艰难,我记得只要稍稍好一点儿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您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再分给她们一些就是了。等她们将来有了孩子再往下传,一辈一辈的不都是这样传下去的吗?”
唐老夫人知道女儿的心意,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话是这样说,但却始终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唐氏故意拿话逗她,“您手里还有没有点儿压箱底的好东西了?要不要我这个做女儿的支援一部分?我这儿倒是有几样看得过眼的,您要是不嫌弃,等回到家里,我让吴妈找出来给您送去。不管是给谁,拿出来还是挺有面子的。”
唐老夫人白了女儿一眼,“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现在都敢拿话逗弄你老娘了?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当初的陪嫁还是我一点点儿给你准备的。就算有,也都是婚后元裴给你张罗的。傻孩子,那是白家的东西,可不能这样拿出来做人情,传出去要被人笑的。”
唐氏撇撇嘴,“怎么就是白家的东西了?元裴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白家要是不服气,只管去找元裴说理,和我是说不上话的。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哪怕砸碎了扔到江里去,也是我的自由,别人可管不着。”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了,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吧,将来留给治哥和蓉萱,我这里什么也不缺,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母女二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杭州城。
张芸娘在城门口换上了张家的马车,临行前还和白蓉萱与唐学茹约定好,过几天邀请她们到张家做客,大家一起吃锅子。
唐学茹自然满口答应,已经有些坐不住凳了,心心念念的盼望着去张家的事。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亏待了你,一个锅子就把你高兴成了这样。若是人贩子拿满汉全席来诱惑你,你还不乖乖跟着人家走了?”
“才不会,我只是爱吃,又不是傻。”唐学茹缠在白蓉萱的身边,不但揽着她的胳膊,还将自己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何况去张家的话还能看看姐姐,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白蓉萱笑着道,“你就放心好了,姐夫一定会把姐姐照顾得很周到的。”
唐学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还在嘀咕,马车已经停在了唐家大门口。
得到消息的唐崧舟和黄氏并肩站在大门前相迎,李嬷嬷扶着唐老夫人下了马车,唐崧舟急忙上前,自然地扶住了母亲的手。唐老夫人很是诧异地道,“哟,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吗?”
唐崧舟道,“没什么大事,知道您回来,我就特意早点回来接您。”
黄氏在一旁道,“他这是想您了,这几天您没在家里,他时时念叨着您呢。”
唐老夫人十分的高兴,握紧了儿子的手。
给唐崧舟让开了位置的李嬷嬷笑着道,“难怪老夫人在寺里的时候耳根子总是发热,原来是大老爷念叨的。”
说话间唐氏也下了马车。
黄氏急忙走上前,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道,“怎么样,累坏了吧?吃住可都习惯?”
唐氏摇了摇头,“其他的都还好说,咬牙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唯独那木板床真是将就不下来,我睡在上面如履薄冰,这几夜都没怎么睡好。”
黄氏道,“外面就是这样的,既然已经到了家,等吃过晚饭就回去踏踏实实的补个觉,我不让人打扰你。”
唐氏嗯了一声,“家里一切都好吧?”
黄氏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别操心了。昨儿我让严管事去渡头打听了一番,去南京的船估摸着这两天就要返程了。等荛哥回来就知道治哥在那边的情况了,也省着你和蓉萱乱着急。”
唐氏微笑着道,“荛哥这一趟真是辛苦极了,你说等他成亲的时候,我这个做姑姑的要拿什么礼给他添上?”
黄氏一想到唐学萍成亲时她随随便便送出来的良田就觉得心慌,闻声连忙道,“添什么添?家里的东西将来都是他的,你就别再给他什么了。他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想要什么难道不会自己去争去取吗?当初崧舟接手家业的时候,家境还不像现在这样殷实呢,男人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就别担心了。”
唐氏没有和黄氏争辩,但心里却另有一番算计。
唐学荛的生日和白修治的就差几个月,当初白元裴听说唐家添了一子后也非常地高兴,悄悄对唐氏道,“阿姝,俗话说娘亲舅大,咱们治哥长大之后,也要多和唐家走动起来才行,他和荛哥年纪差不多,肯定更好相处,等他成亲的时候,你这个做姑姑的肯定也要有所表示才行,你说我们送他什么好?”
唐氏当时听得一头雾水,“这我怎么知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好了,你知道我是个没注意的,就别拿这种事来考我了。”
白元裴笑着道,“好好好,不为难你,回头我自会准备,等荛哥成亲的时候我们送出去,也让你在唐家的老亲少友面前争争脸。你说将来是治哥先成亲,还是荛哥先成亲?”
唐氏轻轻地哼了一声,“还说不为难我呢,这不是为难是什么?将来的事情谁能知道?你要是想让治哥成亲,就先得找个老爷子能看过眼的亲家才行。我看八成不是顾家就是姚家,不过这两家我都不太喜欢,以后成了亲家,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呢。”
白元裴正色道,“这有什么,你不喜欢我们不结这门亲事就行了,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又委屈了治哥呢?”
唐氏叹道,“这种事自有老太爷去做主,你就别操心了。”
白元裴道,“这怎么能是操心呢?我自己的儿子,婚姻大事难道不应该由咱们两个做主吗?什么姚家顾家的,我一个也看不上,要是真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我都要被隔应死了。老爷子就知道家族利益,我可不想将治哥当做筹码被他算计来算计去的。这件事还是得我自己亲自来定来才行,你说彭家怎么样?虽然不如前头这两家势头大,但也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而且家风严谨,养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我和彭博的关系也不错,要是能和他凑个儿女亲家,亲上加亲,想必他也是愿意的。”
第六百五十一章 女儿
唐氏忍不住道,“你的儿子就这么好,别人都抢着要?”
“那当然了。”白元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的治哥少什么?要是和彭家结亲,那是彭家祖坟冒青烟,他们做梦只怕都要笑醒了,难道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唐氏微微一笑,“彭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平日里如珠似宝的,我看他没那么轻易答应。何况治哥还这么小,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白元裴道,“别管什么样,肯定是差不了。阿姝,你仔细想想看,治哥可是我们的儿子,骨子里流着我们的血。都说儿子肖母,他要是能继承你的长相,将来肯定是个美男子,我再将他带在身边好好的教养,让他又聪明又伶俐,谁见会不喜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这件事儿只要我跟彭博一提,他肯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的。说真的,我还怕他女儿长得不好呢。女儿肖父,彭博虽然长相周正,但脸上却有几个黑点,也不知道这个遗不遗传,要是回头他女儿脸上坑坑洼洼的,我还怕委屈了咱们治哥呢。”
唐氏翻了个白眼。
这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彭博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的妻子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长子如今已经七岁了,长得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跟在彭博身后出门,不知道多少人都起了攀亲的心思,怎么到了女儿这就坑坑洼洼的了?
唐氏忍住笑,认真地道,“那我们就别着急定,反正治哥年纪还小,这件事也不用太着急。等他大一些再张罗婚事,正好也让我们睁大眼睛好好选一选,不管怎么样都要找个既好看又能干的好儿媳。到时候我们两个坐在正位上,等着新媳妇向我们奉茶,我已经想好了,就把你给我的那对鸳鸯碧玉镯送给儿媳妇做见面礼,你说怎么样。”
“啊?”白元裴有点儿傻眼,“你不喜欢那对镯子吗?怎么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唐氏道,“我的首饰多,又戴不过来。何况鸳鸯碧玉镯兆头好,正好送给他们,也盼望他们这一生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就像我们一样。”
白元裴听了美滋滋地道,“也好,你连见面礼都想好了,你说我这个做公公的人要送点儿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唐氏为难地道,“你常出去走动,难道就没听说过?多半就是田庄铺子之类的吧?你不缺这个,选几间给他们就是了。”
白元裴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是小气的人,到时候三房的产业一股脑地全都交给他去处置,我就彻底闲下来,整天在家里陪着你。咱们两个品茗下棋,得闲的时候还可以去钓鱼,可不比整天忙三火死的往出跑要强多了吗?”
唐氏道,“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可别轻易食言了。”
“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不会食言的。”白元裴保证道,“不过三房的产业有点儿多,我怕只靠治哥一个人管不过来,你要不要再给我生两个儿子,也能帮治哥分担一下?”
唐氏脸一红,呸了他一声,“少臭美了,谁要给你生?你当生孩子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怀胎十月,生产之际就仿佛在鬼门关走一遭,你就不怕我有个好歹的?”
白元裴脸色一变,“呸呸呸,胡说八道,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你也赶紧跟我呸几声,把这坏运气赶紧呸掉。”
唐氏无奈,只能跟着他呸了好几声。
就算这样,白元裴还是不放心,“不行,我明儿就去静安寺给你点一盏平安灯,你以后可不能乱说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知道吗?”
唐氏十分感动,“知道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你干嘛这么当真?”
白元裴道,“你说点儿好的,这种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听了只会让我害怕。”说着便将唐氏揽在怀里,柔声道,“阿姝,你一定要好好的,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到死都不分开。”
唐氏嗯了一声,“好,咱们永远都在一起。”
白元裴道,“儿子不生也就算了,但女儿总要生一个吧?你看彭博自从得了女儿,每天那高兴的样子,简直就不知道怎么美好了。你说我们要是也有个女儿,长得像我的话,是不是也会挺漂亮的?”
唐氏忍俊不禁,抬头看着丈夫道,“有你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吗?你干脆说自己丰神俊朗貌比潘安算了。”
“潘安算什么?”白元裴道,“我难道不比彭博英俊一些吗?”
唐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家中大事交给他也素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从来都没有拖泥带水的时候,怎么今天却像个小孩子,居然还和彭博比起外貌来。
白元裴见她不说话,捅咕了她两下道,“你说话呀,难道在你心里,我居然还不如彭博?”
唐氏笑出声来,“你当然比他俊俏多了,不然我怎么会看上你?”
白元裴的心里就像被倒了蜜一样,“是吧,我也是这样想。你不知道,这还是我长开了之后呢,小时候更漂亮,那时候跟着我爹出门,大家都说我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转世,就没有人见了我不喜欢的,经常有人争着抢着要抱,后来我爹都不敢带我出门了,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再被什么心有歹念的人给抢走了。”
唐氏躺在白元裴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白元裴道,“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女儿随了我,肯定会非常漂亮的,到时候家家户户抢着要,想想就让人觉得高兴。”
唐氏道,“元裴,你就这么想要个女儿呀?”
白元裴点了点头,“当然了,你难道不想要个女儿?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以后我们在治哥这里受了气,还可以跑到女儿那里躲清静。何况将来老了,虽然有儿媳妇照顾,但怎么有女儿贴心?”
唐氏道,“你这不是想要女儿,是想要个能照顾你的老妈子,这还用生吗?我给你在家里找一个就行了,保证把你伺候得十分满意。”
白元裴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怎么舍得让女儿去做这些事呢?疼她还来不及呢……”
唐氏听丈夫这样说,心里柔软成了一片,轻声附在丈夫的耳边道,“元裴,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怀了身孕,你会不会很高兴?”
“什么?”白元裴差点儿一坐而起,他一把抱住唐氏,震惊不已地问道,“阿姝,你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逗我玩吧?”
“这有什么可逗的?”唐氏道,“我的小日子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而且最近特别嗜睡,和怀治哥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个大夫来诊诊脉?”
“请,当然要请!”白元裴道,“我明天就让人去请穆老大夫过来给你看一眼……阿姝,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啊?真是太好了,我们又要做父母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回家
过了这么久,唐氏一想到当时的情景,丈夫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一般。
如果丈夫能见到女儿,那该有多高兴啊……
唐氏想到这里,急忙转回身去找白蓉萱。没想到白蓉萱正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唐氏冲她伸出手,白蓉萱自然地握住了,“妈,您怎么了?”
“没事儿。”唐氏摇了摇头,轻声问道,“累了没有?”
白蓉萱笑着道,“还好,路上有说有笑的,倒也不觉得累。张小姐还邀了我们过几天去他家吃果子,听说张老爷特意从外地定了个锅,张小姐让我们去试试。”说着又往唐学茹那边努了努嘴,“这儿已经有个坐不住凳子的了,心里像长草了似的,早早地开始惦记上了。”
唐学茹听了扑上来道,“坏蓉萱,你说我什么?”
一旁的黄氏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大门外头,就不能规矩些?闹腾什么,赶紧给我下来!蓉萱单薄的身子,怎么经得住你这样折腾。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上窜下跳的,小时候就该把你送去少林寺做武僧的……”
唐学茹捂着嘴笑道,“妈,您是不是被我气糊涂了?少林寺是男子出家的地方,我一个小姑娘跟着凑活什么?就算要去,也得找个尼姑庵呀,就是不知道她们那里会不会功夫,说不定我飞檐走壁,已经成为一代女侠了呢。”
黄氏叹了口气,对唐氏道,“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好侄女,我是没办法了,彻底地告饶了。”
唐氏笑着道,“学茹活泼,多少人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你不知道,寺里清苦,平日里连个声也没有,要不是学茹在身边给我们解闷,这几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挨过来呢。张太太和丁夫人对她喜爱备至,甚至都有收了做媳妇的念头呢。”
黄氏道,“阿弥陀佛,谁想要就领会到家里去,我给她供长明灯!”
唐学茹跑到黄氏的怀里撒娇,“妈,你真舍得把我送到别人家里去呀?”
黄氏绷不住,笑着道,“当然不舍得,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哪怕是个猴子,那也不是一般的猴,肯定是名贵的金丝猴……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最好的。不过你也要懂点儿事,不能总是这么上蹿下跳得没个章法,毕竟年纪大了,我跟你可操不起这个心。”
唐学茹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慢声细语一板一眼的,就怕到时候您还会不习惯呢。”
黄氏道,“一板一眼倒也不用,你只要有蓉萱的一半文静就行了,我本也没指望别的。”
唐学茹转过头,盯着白蓉萱打量了几眼,“蓉萱就这么好?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喜欢她呀。”
黄氏道,“又开始没大没小了,也不叫声姐姐,人家年纪可比你大许多呢。”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我心里把她当姐姐就行了,嘴上却不用时时刻刻地念叨着。何况一叫姐姐,我就没办法跟她自在地相处了,会很别扭的。”
或许是因为唐学萍的关系,唐学茹每次叫姐姐都显得非常拘束,大气都不敢喘。所以她特别抗拒叫人姐姐,白蓉萱又是好相处的性子,对唐学茹宽容的时候多,严厉的时候少,唐学茹自小到大跟她的关系都很亲近,像个小尾巴一样整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前世白蓉萱离开杭州的时候,唐学茹哭闹个不停,坚决不答应白蓉萱孤身一人去上海,后来见白蓉萱意志坚定,她也只好松了口——白蓉萱去上海可以,但前提是必须得带着她去。
当时前途未卜,白蓉萱都不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带着她呢?
何况就算她答应,舅舅和舅母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白蓉萱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气得唐学茹回到房间大哭了一场,从那天开始就闭门不出,无论白蓉萱到门前怎么说,她都不肯出来见上一面。最后白蓉萱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后来听说她辗转跟着人去了广州,之后便彻底的失去了消息,白蓉萱每每想到都觉得痛心不已。
重活一世,白蓉萱因为对她始终有一丝愧疚,所以对她更是格外纵容,除了她将江耀祖引到家里一事之外,几乎没有对她动过气。
听了唐学茹的话,白蓉萱抿着嘴笑道,“那我以后也只在心里把你当成妹妹好了,你再想跟我来要什么东西,或是跟我商量什么事儿,我反正是不答应就对了。”
“什么?”唐学茹没想到她会用自己的话反过来对付自己,不满地嚷嚷道,“那怎么行,你可比我大好几岁呢!”
黄氏冲唐氏摇了摇头,“你看看这小妮子,心眼全被她长到身上了。对她有好处的就行,对她没好处的就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门,晚饭也是在唐老夫人这里吃的。知道寺中清苦,黄氏从中午就开始张罗晚饭,马婆子使劲浑身解数,又是熬鸡汤又是烧鱼,把唐学茹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满桌子的饭菜被席卷而光,就连平日里吃饭像猫一样的唐氏也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黄氏看着非常的惊奇,“你们这是怎么了?不像是去寺里住了几天,倒像是在外面逃荒了一圈似的。”
唐学茹道,“妈,您是不知道普济寺的斋菜有多难吃,我每往下咽一口,都觉得嗓子像是在受刑一般,您没觉得我这次回来都瘦了嘛?”
唐崧舟在一旁道,“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已经够幸福的了,自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你知不知道有些孩子小时候连这个都吃不上?到了今天有些地方还只能吃草根啃树皮呢。”
唐学茹自然是满脸不信。
唐老夫人道,“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这小脑袋瓜里可容不下这么多,你说了她也不懂。不过也不是茹姐儿夸张,普济寺的斋菜的确是难吃了一些,不止我们一家这样想,就连张太太和丁夫人也都这么说。我们还买了野菜自己包了包子……”提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李嬷嬷道,“对了,带回来的野果子呢?快洗了给崧舟和凤君尝尝。是普陀山上的野果子,味道酸酸甜甜的,吃着很是不错,特意给你们带了半框回来,你们也尝个鲜儿。”
李嬷嬷道,“已经放到后院的井里镇上了,我这就去端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检查
被井水镇过的野果子冰冰爽爽的,吃到嘴里非常的爽口。黄氏赞不绝口,就连唐崧舟也连连点头,他还特意对李嬷嬷道,“嬷嬷给我单独准备一些,回头我送到大哥那边去,让他也尝尝看。不知道这果树好不好养,如果好培植的话,倒是可以让大哥在果园里种一些,就算做成果脯也一定非常不错。”
李嬷嬷自然满口应是。
黄氏则看向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笑道,“每个地方的土壤都不一样,种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要不怎么有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呢?一样的种子在不同的地方也会长成不同的东西,说不定这野果子只能长在深山老林里呢。我看你送些给崇舟尝尝就算了,却别让他动其他心思。这果树从种到收要经历好几个春秋,到时候收成不好,几年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你虽然是好心,但要是因为这个落人埋怨,那就有些犯不上了。”
黄氏见婆婆都开口了,自己也连忙补充道,“可不是嘛,野果就吃这个野味呢,种到果园里就不一样了。费那么多心思种植,还不如养苹果呢,个头又大销路又好。”
唐崧舟见母亲和妻子都这样说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异想天开,想一出是一出,他有些讪讪地道,“也对,却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唐老夫人更是直接道,“我看果子也别送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巴巴地送过去反倒让人觉得奇怪。更何况相姨娘还在养胎呢,崇舟那人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有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摆到相姨娘的跟前儿去。我倒是不心疼她吃,但毕竟是野果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相克的忌相?要是相姨娘不小心吃了,惹得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咱们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你要想送东西,我这里还要些补品药材,送过去给相姨娘补身子吧。”
唐崧舟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我自然是没话说的,就按母亲说的办吧。”
唐老夫人笑道,“唐家人丁单薄,你这辈就只有你和崇舟兄弟两个人,你无论什么事儿都能想到他,可见兄弟感情和睦,我看着十分的欣慰高兴,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九泉之下有灵,也会像我一样开心的。”
黄氏在旁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唐崧舟有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长房的大哥哥,可唐崇舟有什么好的,可从来不会想到他。
黄氏一想,就替丈夫不值起来。
唐老夫人有些累了,大家说了会儿话便散了,唐氏也由白蓉萱送回房间休息。
黄氏照例又去后灶看了一眼,路上崔妈妈小声对她道,“还是老夫人厉害啊,三言两语就把老爷给劝住了,而且每句话都说得别有深意,这才是阅尽千帆的本事,您也得跟着学学才行呀。”
黄氏道,“母亲这一生经历了多少事才能有今天这副不动如山的本事?我跟她老人家相比还差得远呢,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历练出来的,咱们就一边过日子,一边学着吧。”
白蓉萱也有些累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里,就看小圆已经打好了水,正撑着下巴等着她。
一见到白蓉萱,她神情欢愉地冲了上来,一把抱着白蓉萱道,“萱小姐,您回来啦!”
发自肺腑地真心高兴,把白蓉萱弄得一愣。
看着小圆明亮的大眼睛,她感动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了?看来以后出门,还真要把你带在身边才行了。”
小圆不好意思地道,“只要萱小姐不嫌弃,我肯定是愿意跟着您的。”
白蓉萱心中一动,认真地问道,“万一以后我要走一条非常辛苦的路,整日风餐露宿,你也愿意跟着吗?”
小圆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愿意!不管去哪里,我都愿意跟着您!”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可爱的小傻丫头!”她把自己得来的野果子分给了小圆一些,让她拿回去跟春桃和三喜一起吃。
小圆感激地道了谢,抱着果子跑掉了。
白蓉萱坐在熟悉的床上,缓缓地伸了个懒腰。
哎,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怎么样了,吴介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找个西医替哥哥检查一番……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而南京这一头,有了商君卓的暗中相助,吴介十分顺利的就让白修治松了口,答应让西医给自己诊治一番,反倒是去请西医几经波折。后来还是商君卓帮忙找了个贵人,这才请动了西医,给白修治检查了一下。
那贵人经常有货物在渡头搬卸,他见你商君卓一个女孩子挤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起初十分地惊奇,让人打听了一番后才知道其中的来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贵人自己也是白手起家,所以对这样要强有志气的人非常有好感,总是明里暗里的帮助商君卓,还留了自家的地址,让她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上门来张口。
不过商君卓却从来都没有找过他,这次亲自上门,贵人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没想到只是请个西医,他笑着摇了摇头,拿着自己的名帖递给了商君卓。
商君卓万分感激,还答应下次搬货的时候只收五成的费用,算是报答。这一番话可把贵人乐得不行,命管家亲自把她送出了大门。
西医问诊和中医完全不同,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西医却用一种叫听诊器的古怪东西。两头插在耳朵里,另一边坠着个类似秤砣的东西。把秤砣贴在白修治的身上,然后便能说出他的身体情况。
吴介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觉得这完全就是江湖骗子行骗的手段。
他不太相信西医的话,还准备再请个中医给白修治把把脉。
结果还没等他找好大夫,渡头那边传来消息,货物已经备齐,他们的船要返回杭州了。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这么急。唐学荛和吴介赶着回驿馆收拾了行李,把白修治给家中准备的礼物也都一一打包装好,一行人急匆匆地去了渡头。可就算这样,一船的人都在等着唐学荛两人了。
好在吴介十分会做人,嘴就像吃了蜂蜜一般,把船工们哄得乐呵呵的,没一个人有一句怨言。
白修治和商君卓、孟繁生站在岸边,眼看着货船拔锚启航,船头的唐学荛向他们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有机会路过杭州,一定要到家里做客,我带你们去吃正宗的西湖醋鱼!”
白修治和孟繁生只是挥手道别,没有说话。倒是商君卓大声道,“一言为定,你可别耍赖呀!”
船越行越远,终于看不到了。
白修治的心情多少有些失落,孟繁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相聚之日就在眼前,你也不用觉得难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免得家里惦记才是最要紧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葬礼
白修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苦笑着道,“你就算了吧,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用你来安慰这个?放心吧,我只是有些担心。从南京回杭州的这一路并不太平……”
话未说完,就被一旁的商君卓拦住了话,“水路还是很安全的,不像陆路麻烦那么多,你就不要忧人自扰了。”
白修治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知道陆路有麻烦?那你还……”
商君卓一听他又要旧事重提,不答应自己去做镖师,她立刻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越发啰嗦起来?咱们快走,别听他聒噪。”说完便拉着孟繁生往回走。
孟繁生尴尬地转过头,盯着愣在原地的白修治。
白修治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能沉默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而杭州唐家这边,唐老夫人回来休息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精神就好转了许多。她把黄氏叫到身边,问了问家中最近的事情。黄氏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顺口把李老爷去世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李家公子也算是有恩于我们,家里的老人没了,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瞧瞧。可惜他们家上头没有人了,要不然我都该去看一眼的。”
黄氏道,“您就别折腾了,我本来想跟老爷过去看看,都被老爷劝住了。他们家没有正经夫人,李老爷身边只有一个姨娘,我过去了没人招待,只怕还要李公子亲自迎接,实在是太麻烦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那就让崧舟把礼数做全了,别因为对方是个小辈就轻带了,不管别人家怎么样,我们还是要知恩图报的。”
黄氏笑着道,“您放心吧,这些事老爷心里有数。”
唐老夫人自然信得过儿子,闻声便再没多说什么,又问起了唐学萍的情况。张太太带着女儿跟唐老夫人去了普陀山,家中只有张老爷坐镇。黄氏担心自己过去不方便,这些天一直没有亲自登门探望女儿,倒是打发崔妈妈去了几次。每次回来都说大小姐一切安好,躺在床上有吃有喝,翠屏服侍得极是用心,张家把她捧在了手心上,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怠慢。
黄氏这才放心。
她把唐学萍的情况说给了唐老夫人知道,唐老夫人笑着道,“我有个事儿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在普济寺的时候,我原本还想给萍姐儿点盏岁岁平安如意灯,让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的,生产的时候也别受太多磨难。没成想不等我张罗,张太太已经悄默声地把这件事办了。我想着啊,她跟我出门去拜佛是假,给儿媳妇点平安灯才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后来那几天啊,亲家太太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约摸着是惦记着家里呢。丁夫人还有心想要多留几天,我看亲家太太已经魂不守舍,就赶忙回来了。”
婆婆看重女儿,张太太也觉得与有荣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唐老夫人又问起了唐学荛和吴介的消息,黄氏道,“前儿才让严管事去渡头打听的,说是船正在南京渡头等货,只要货全就拔锚返航,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她说起了唐氏和白蓉萱的情况,“虽然累了一些,但我看她们两个的精神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要是不出门散散心,这会儿早就憋出病来了。”
唐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们娘俩呀,心事太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常年的往心里积压着,早晚要出毛病的。阿姝就不说了,怎么蓉萱也是一个样?等回头抽个空,我还得跟她说道说道才行,小小年纪的心胸要豁达一些,别总往那牛角尖里钻。”
黄氏道,“她们也是太担心治哥了,子行千里目担心,我一个做舅母的都惦记,何况她们血浓于水呢?”
唐老夫人想到几年没有见面的外孙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治哥在那边怎么样,长高了没有?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想念他,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得阿姝也跟着难过伤心。”
黄氏道,“荛哥和吴介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就是了,总不能让他们白出去跑一圈吧?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俩。”
这就是逗笑话的话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便让黄氏去做自己的事。
又过了两天,李老爷出殡入土。唐崧舟一大早就由严管事陪着出了门,等到李家的时候,来观礼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唐崧舟站在人群最外面,望着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影,一时间有些咋舌。
没想到李毅的人缘这么好。
严管事探头打量了一番,低声对唐崧舟道,“老爷,来客不少都是三江商会的人。”
自从江家连夜从杭州搬逃之后,三江商会便处于群龙无首的地步,内部虽然有人觊觎这个位置,无奈却不是众望所归。据说三江商会目前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大家自己做自己的,没有一点儿章法可言,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三江商会便需要一位能够有足够气场的人站出来振臂高呼,不但要能服众,还要有实力力挽狂澜。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李毅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三江商会的人赶来参加李毅父亲的葬礼了。这其中巴结的有之,看好戏的有之,应该也有不少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人。
天还没有亮,仪式开始举行,一套繁复的过程之中,李家起灵向外走,李毅作为长子摔丧盆,扛着灵幡在前,后面则跟着披麻戴孝的李家人,天空中洋洋洒洒的全是纸钱,人群中有人象征性地哭了几声,只是干巴巴的,听着异常的别扭。
唐崧舟跟着人群一直送到城门口,眼见着送丧的队伍消失不见,他这才带着严管事往回走。
路上遇到几个熟人,都客客气气地跟他打着招呼。还有人惊奇地问道,“唐老爷,原来您和李家还有交情呢?”
唐崧舟道,“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就过来看一眼,也当捧个人场了。”
李家的宴席已经预备好了,李家的管事请大家去饭店吃席。唐崧舟却意兴阑珊,和严管事一起回了家。
黄氏听说他回来了也有些意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李家连酒席也没有摆?”
唐崧舟道,“摆了,但白事的酒席有什么好吃的,而且乱糟糟的没个安静。要是喜事热热闹闹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个白事,大家还吃吃喝喝推杯换盏的,不免对死者不敬,我就算了吧,还是回到家吃一口,也更舒服自在。”
黄氏笑了笑,“那我让后灶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唐崧舟道,“也不用太麻烦,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我一会儿还要去铺子里呢。”
第六百五十五章 鼓动
黄氏嗯了一声,转身去吩咐后灶。没想到唐学茹却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唐崧舟有些意外,“这大清早的,你可有什么事儿?”
唐学茹睡眼惺忪地凑过来问道,“爹,你是去参加李毅父亲的葬礼了吗?”
唐崧舟看到女儿摇摇晃晃的样子,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似的,他连忙伸手撑住女儿的身子,无奈地笑道,“你就是为了问这个呀?是啊,葬礼已经结束了,我一直送到城东门才回来的,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唐学茹困得直揉眼睛,“我就是想知道李毅怎么样了?”
唐崧舟诧异地看着女儿,“李毅?他还挺好的……今天他要忙的事情着实不少,我没有凑过去给他添麻烦,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模样有些憔悴,但看着应该没什么大事。”
唐学茹哦了一声,“那就好。他之前帮我了不少忙,我还挺惦记他的呢。”
唐崧舟忍住笑,“还行,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糊涂虫。我要吃饭了,你要不要跟着我吃一点儿?”
唐学茹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我还要回去睡,等一会儿去祖母那里吃。”
“去吧。”唐崧舟放开了她,眼看着唐学茹又东倒西歪地往门外跑。唐崧舟连忙提醒道,“小心些,可别摔倒了。”
疼爱之心,溢于言表。
唐学茹嘿嘿一笑,转身就跑得没了踪影。
唐崧舟吃过了饭,又匆匆去了铺子。黄氏心疼地看着丈夫的背影,嘀咕道,“你觉不觉得老爷的腰有些弯了,不像头两年那样板正。这样一想,他也到了做祖父的年纪了,每天还要这样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崔妈妈笑着安慰道,“您就别担心了,老爷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等后年荛少爷成了亲把家事一接,老爷就能轻松些了。”
黄氏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地道,“我还得让马婆子多做些滋补的膳食,有事没事儿给他补一补身子。”
崔妈妈道,“少年夫妻老来伴,您对老爷也太好了。”
黄氏微微一笑,“你想不想吃,想吃的话我让马婆子给你也做一份。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好。”
把崔妈妈逗得哈哈大笑,“夫人又拿我说笑了,我这劳碌的身子,要是哪天不忙,只怕浑身的筋骨还要受不了呢。又没长那张嘴,还吃什么膳食呀,您只要一日三餐的白馒头让我吃饱就行了。”
黄氏揽着她的手道,“你还真好养活,一点儿也不挑食。”
两个人一路说笑,去了后灶找马婆子。
唐学茹回到房间又睡了个好觉,天都大亮了才起来洗漱,换好了衣服跑去唐老夫人屋里。白蓉萱已经陪着唐老夫人用过了早饭,此刻两个人正说着话。
唐学茹眨了眨眼,“哎呀,你们都吃过饭了呀,怎么也没等我。”
唐老夫人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只好先吃了,不然这会儿早就饿得受不了了。”
李嬷嬷站了出来,“茹小姐,您的早饭都留出来了,快来吃吧。”说着支起了小桌子,上面摆着香喷喷的肉包子。
唐学茹高兴得跳了起来,“还是李嬷嬷对我最好了!”
李嬷嬷笑着道,“可别这么说,是老夫人让我给你单独留的,您要感谢,就感谢老夫人吧。”
唐学茹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开始吃饭,又好奇地打听起来,“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唐老夫人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就不能规规矩矩地吃完饭再说话?”
唐学茹道,“这不是没外人吗?自家人跟前儿,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唐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我在和蓉萱商量你玉泺表姐成亲的事儿呢。”
唐学茹一听更好奇了,“玉泺表姐成亲又能有什么事儿?有董老夫人亲自坐镇,那还不摆楞得明明白白的?别说外人了,就是大姑父也不敢起个刺跳个脚的,还不乖乖听话,董老夫人怎么说怎么是。”
“这是一定的。”唐老夫人道,“董老夫人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玉泺表姐的意思,想让我去苏州送亲,我心里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
唐学茹顿时觉得嘴里的包子不香了,她扑腾凑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鼓动着道,“该去,当然该去了!玉泺表姐可是您的外孙女,成亲的时候您怎么能不到场呢?去吧去吧,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去,正好还能看看热闹。”
唐老夫人哪里听不出她心里的那点儿小算计,“一说出门就把你高兴成这样,我就算去也未必带着你,到时候你要是给我惹了什么麻烦丢人现眼,我可怎么在人家的地盘待哟?”
“不会的,不会的!”唐学茹连连保证道,“我跟您发誓,这次我一定乖乖的,绝不会任性闯祸,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肯定像个乖宝宝一样听话。”
唐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先去把饭吃了!这件事儿还得容我仔细琢磨琢磨,回头也要跟你爹商量。我年纪大了,出个远门就像要了我半条命一般。实在不行,还是让你父亲和母亲去吧,有他们出面,和我去都是一样的。”
唐学茹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您去了,玉泺表姐才会觉得高兴,一生一次的大事也不会留下遗憾。”
唐老夫人听了又有些动心,她轻轻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唐学茹一时有些泄气,拼命地向白蓉萱使眼色。
白蓉萱不为所动,她想的全是另一件事。前世董玉泺成亲的时候,正好赶上哥哥去世,唐家人忙的人仰马翻,顾此失彼,便没有出席她的婚礼。
一想到中秋节的日益临近,白蓉萱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根本就没心思却理会别的。
唐学茹吃过了早饭,又劝了唐老夫人半晌。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这丫头,一听说要出门,片刻也待不住了。等赶明儿我给你找个货郎丈夫,你跟着他走东家串西家,看你还嫌不嫌闷得慌。”
唐学茹钻进唐老夫人的怀里撒娇。
唐老夫人道,“哎哟哟,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你放心吧,就算我不去,也一定让你爹带上你,到时候蓉萱也一起去,欢欢喜喜地把你玉泺表姐送出门。”
唐学茹得了唐老夫人的保证自然十分高兴,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却有些走神。
这一世这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没有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下去,那么哥哥也一定会平安度过今年的中秋节吧?
第六百五十六章 光环
唐学茹留意到白蓉萱的神色,凑过来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想什么呢?没事儿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没事没事,我就是走神了。”
唐学茹好奇地道,“你怎么总是走神,想什么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在想荛哥哥和吴介两个人呢,也不知道他们返程了没有,现在走到哪里了。”
唐学茹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嗨!他们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儿,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你要是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想想我们去张家做客的时候要带点儿什么。张小姐请我们吃锅子,咱们也不能厚着脸皮空手去呀。”
白蓉萱问道,“你想带什么?”
唐学茹道,“哎呀,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居然又把问题抛回来了,也太狡猾了吧。”
两个人恳请唐老夫人帮着拿主意。
唐老夫人道,“送礼物给人当然要投其所好,你们想想张小姐最喜欢什么,然后送她些什么就是了。”
唐学茹反应过来,“她最喜欢花花草草了,难道要送她几盆花?”
唐老夫人点头道,“难得她有这个雅致,可惜家里实在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要不我跟你妈说一声,让严管事去一趟花圃,给你们选几盆看得过去的花带回来。”
唐学茹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不过严管事毕竟上了年纪,哪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万一买回来的花根本就不是张小姐喜欢的怎么办?要不还是我跟着去吧,我去过张家几次,张小姐还带我去了她的暖棚参观。我虽然不懂花草,但对她的喜好还是有些了解的,总比严管事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好。”
话出奇得多。
唐老夫人怎么会不明白她心里的小九九,笑着道,“一说出门你可比谁都激动。罢了,就让你和蓉萱一道去吧,只是不能胡闹,你也知道严管事上了年纪,没精力再去经管你们,知道吗?”
唐学茹撇了撇嘴,“人家早就学好了,偏偏就你们不放心。”
唐老夫人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好,过往的光荣历史太多,自然不让人放心。你要是像蓉萱一样自小到大都乖巧懂事,你以为我们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提醒啊?你不嫌烦我们还嫌烦呢。”
唐学茹幽幽叹了口气,“哎,蓉萱蓉萱,又是蓉萱!蓉萱就是我这辈子翻不过去的大山,我永远得活在她的光环底下了。”
唐老夫人被她逗得笑出了声,“你争气些,早日超过她,我们自然就不会那她做样子说你了,还要让她向你学呢。”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地笑。
唐学茹无奈地道,“既然是山,哪有那么容易翻过去呀!我还是走我的阳关大道吧。”
两个人陪唐老夫人去了一趟普陀山,也算是歇了几天。第二天上午于黄氏便雷打不动地上门讲课,两人又开始了读书写字的无聊时光。
眼看着端午将至,唐老夫人关心起家里茶园采茶的事情,晚间趁着唐崧舟来请安,她便问了起来。唐崧舟道,“您只管放心,采茶工早就一早安排好了,都是过去一直用惯了的。今年的工钱比往年长了一些,但这些人却让我按照从前计算。”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那怎么能行?人情是人情,工钱是工钱,这是两码子事,可不能混为一谈。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公道,他们的日子不容易,千万不能苛待了他们的钱。”
唐崧舟道,“您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别人家出多少,我们就出多少,既没有乱了市场上的规矩,也不让信任我们家的工人吃亏。等回头收完了茶,我再买些东西贴补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就这样办。”
唐崧舟又道,“今天有一批货要送到衢州去,店掌柜去渡头的时候听那边的人说,南京的船已经往回返了,估计用不了几天荛哥和吴介就回来了。”
“好。”唐老夫人道,“他们早点儿到家,我也能早点儿安心。嘴上说不惦记,但这心里却诚实得很,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琢磨这两个孩子到哪儿了。”
唐崧舟道,“您不用担心,有船上的人帮着照应,他们一定不会出事儿的。何况荛哥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过两年成了亲,那就是正儿巴经的大人了,不出去历练一番,将来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到他的手里去。您放心,多走点儿路多吃点儿亏,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是这么个理儿!”唐老夫人叹道,“但只要我还活着,不管多大在我眼里都还是个孩子,只要离了我的身边就惦记,你劝也没有用。想当初你出门走商的时候,我可是成宿成宿得睡不着,虽然没跟你同行,但这颗心却一直跟在你身边呢。”
唐崧舟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您可不是那个时候的您了!一定要保重身子,别荛哥回到家里来,您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到时候孩子怎么过意得去?将来更不敢出门了。”
唐老夫人道,“这你放心,我还没不中用到那个地步。”
唐崧舟道,“等荛哥一回来,就又得忙着端午赛龙舟的事情了,估计他现在心里也像长草了一般,恨不得早点儿赶回来才好。今年没有三江商会,底下的这些小商户也都有夺冠的可能,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听说已经有人开始订龙船了。”
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江会长跑路之后,三江商会一盘散沙,被压制这么久的人冷不丁上头没人管了,一个个还不蹦跶得欢实着?现如今三江商会是谁管事?今年端午的赛龙舟也由商会负责举办吗?”
唐崧舟道,“商会内部的确是复杂了一些,听说有几人对会长之位起了觊觎之心,如今正忙着拉帮结伙,想赶在端午节之前把这件事敲定下来,到时候上任第一件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张罗赛龙舟,又添彩又能占名声,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李毅十分可靠,对他的推举之声不绝于耳。李毅这孩子也不简单,你看他在三牌坊大火的事情上的处理就知道了,老谋深算不动声色,硬是把一个烂摊子调停得明明白白,让人心服口服。唯一招人诟病的就是他过去和江会长走得太近了,难免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因此很多老人对他还抱观望态度,生怕养虎为患,送走了一个江会长,又迎来个李会长。李毅可比江会长年轻多了,他要是坐到那个位置上,未来几十年都不会挪动,所以必须得小心谨慎,一旦选错了,那就得一条道走到黑,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老夫人道,“李毅那孩子要城府有城府,要手段有手段,在他这个年纪能办出这么多事情来,的确不能小瞧了。不过我总觉得他做事亦正亦邪,说不出的古怪,虽然对唐家有恩,但也不适宜走动得太勤,就远远的敬着就行了,你说呢?”
第六百五十七章 绑了
唐崧舟笑着道,“李毅性格高冷,也不是你想走动就能走动的。说不定我们想攀亲结交,人家还未必搭理呢。您多虑了,我们家又不是三江商会的人,素来不掺和他们的事情,所以不管商会怎么样都跟我们没关系,咱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唐老夫人道,“正该这样。我记得亲家那头也没有加入三江商会,回头你和自力说一说,看看他是怎么想的。自力那孩子头脑聪明,又有见微知着的本事,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不要和他看外了,有什么事儿多和他商量,说不定能得到不同的见解,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总比你一个人闷头走路强。”
唐崧舟答应了,“行,回头我和他商量商量看。”
唐老夫人满意至极,“我们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会平安度过的。等荛哥把亲事一成,家里有了能干的孙媳妇,我就更不用操心了。”
母子二人说了半晌的话,回想到唐老太爷去世时唐家的窘境,两个人感慨万千,一直说到夜里方散。
而李家这边,李老爷入土为安之后,李毅回到家行起孝子礼数,拒绝了一切的来往应酬,把自己关在家里修身养性。李家宗族的人倒是赖着没走,名义上说要等着给李老爷烧完头七。
期间三江商会的人来探望李毅,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李毅憔悴地应付了一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研究棋谱解闷。
管事的过来请示,“家主,请问老太爷生前住得院子要怎么处置?”
李毅头也不抬地道,“找人收拾出来,该封箱的封箱,没用的东西或是扔了或是烧了,都处理了吧。只留两个老人打扫院子,其他的人暂时放在前院,回头我再一起归置。”
之前李毅是不管这些琐事的,管事的本以为这次也会听到‘你们看着办’之类的话。听李毅吩咐得头头是道,一时间还有些诧异。
李毅见他没什么反应,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管事的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小人这就下去安排。”
手脚十分利落地跑了开去。
李毅刚准备松口气,小乙子又跑了进来,“家主!家主!”他一脸兴奋,来不及跑到李毅面前,就压低了声音道,“我依照家主的吩咐,安排了兄弟装模作样地将周姨娘房里婆子的女儿给绑了,前头送信的人来了,婆子急得当场晕了过去,周姨娘又是掐人中,又是喷水才把她唤醒,那婆子爱女心切,跟周姨娘告了假要回家看看,刚走到后门就被我提前安排埋伏的人手塞住了嘴巴用麻袋捆了,这会儿就丢在柴房里,您要不要亲自审审?”
“动作倒快!”李毅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好闲着没事儿干,我就听听他们都安排了什么妙计来算计我,你把那婆子拉来吧。”
小乙子答应了,快步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三五个壮汉,拖着一个不住扭动的麻袋走了回来。
小乙子冲李毅点点头,示意人已经带来了。
李毅微微一笑,小乙子便让人将麻袋解开了,从里面咕噜噜地倒出一个人来。
那婆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嘴巴被塞了颗核桃,外面又用布封着,眼睛倒是瞪得老大,惊慌不定地环顾四周,等目光落在李毅的脸上后,恐惧变成了惊惶,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李毅道,“给她松开吧,不然怎么问话?”
小乙子冲那几个壮汉挥了挥手,壮汉便上前解开了婆子手脚上的绳子,又把封她嘴巴的东西取了下来。只是这几个人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何况面对的又是一个毫无姿色可言的老婆子。那婆子稍有挣扎便要挨上两拳,到后来果然乖乖配合,不敢再乱动了。
不过她嘴上的东西一取下来,立刻就大声叫道,“我冤枉呀!家主,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您要这样对我!我对李家忠心耿耿,一直尽心尽力地做事,您就算要杀了我,总得给我定个罪名吧?不然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没办法瞑目啊!”
李毅冷笑着道,“果然不简单,我却不知道家里还有你这样一个人物,服侍在周姨娘的身边,也不知是委屈了你,还是高抬了你?”
婆子脸色微变,眼神躲躲闪闪地看着李毅。
李毅继续道,“你说对李家忠心耿耿,做事尽心尽力?我看不见得吧?你忠心的人是谁?又都办了什么事儿?我吩咐你办的未必办得好,那些我不知道的偷鸡摸狗的事办得倒是清楚,也不知是谁借你的胆子,都到我的面前了,还敢口出狂言,你当我不敢处置你,还是觉得我这会儿带着重孝不会动杀念?”
婆子打了个寒颤,却仍旧咬死了牙坚持道,“家主,我就是个给人跑腿办事的粗使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可不要听了小人的谗言,就怪到我的头上来呀!”
李毅哼了一声,“我明白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以为自己有点儿小聪明,就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你脚下的这块地方它姓李,你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只要我想知道,连你早上梳头掉了几根头发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还用我说吗?”
婆子惊愕地看着他,“我……我不明白家主的意思……”
“都到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傻?”李毅轻轻叹了口气,“不怕对你讲明,你女儿这会儿就在我手上,她是能平安回到家里待嫁,还是被我卖到勾栏妓院里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我可没什么耐性陪你在这儿猜谜。”
婆子吓得面如土色,嘶吼着道,“家主!您怎么能做这种打家劫舍的缺德事呢?您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小乙子二话不说地上前抽了她两个耳光,“你个老猪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这么跟家主说话。”又对周围的壮汉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教训这么个狗东西,还用我亲自动手?”
壮汉得了吩咐,上前七手八脚的抡起了拳头,打得那婆子抱头鼠窜,哀求着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别打了……”
李毅挥了挥手,几个壮汉才停了下来。
那婆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李毅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聪明人,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话。我问你,周姨娘和宗族那边的人都是怎么商量的?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不但保证你女儿的平安,还答应让你全须全尾的走出李家,你要是敢有半个字的谎话,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女儿的面了,我把她卖去做军妓,你说好不好呢?”
“家主!家主!”那婆子不住地磕头,“我错了,我也是被周姨娘的花言巧语蒙住了眼睛,我说!我什么都告诉您!”
第六百五十八章 李殷
李毅见她说话时眼珠子还一直转个不停,躲躲闪闪的,一看就是心中另有算计。李毅淡淡地笑道,“我没时间跟你耗下去,你想好了再开口,只要让我听到半句假话,你这辈子就都不用再开口了。当然,我也不会要你的命,我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婆子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李毅,眼神惊恐不定,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恶魔。
婆子想了想,终于还是道,“请家主明鉴,这里面真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帮着周姨娘送个消息传个信,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本是个做粗活的下人,哪就有我说话的余地了?”
李毅道,“你只管说,至于怎么听,那是我的事儿,不用你费心。”
婆子早就听过李毅的名头,之前做事一直小心低调,唯恐惹怒了他,最后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尤其她服侍的还是周姨娘,家里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李毅十分的不待见她,要是不知道好歹的跟着她胡作非为,将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婆子为了女儿的嫁妆,也实在愁得没有办法了,架不住周姨娘三番五次的商求央告,最终决定铤而走险。人都有侥幸心理,李毅每天进进出出身上那么多事,哪就能顾得那么全,把眼睛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就撞到了枪口上。
婆子原本还想死不承认,但见李毅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自己的女儿又在人家手上,只能坦白从宽,“我在周姨娘的房里只做打扫的粗活,周姨娘的脾气大,想一出是一出的,有时候不知道从哪受了气,回到屋子里又打又砸,我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也不敢往前凑,唯恐一不小心就做了她的出气筒。那天我正在屋里擦拭,周姨娘忽然让我去花厅看看,我知道花厅那边坐得都是李家宗族的人,又早就听过您和那边的人关系不怎么好,所以就不太想去。”
李毅哼了一声,冷笑着问道,“你还知道我和宗族人的关系?从哪里知道的?”
婆子低眉顺眼地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周姨娘了。她那个人发起火来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根本就不过脑的。”
李毅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婆子便自顾着继续道,“周姨娘见我不答应,先是拿话吓唬了我一番,还说要把我撵出去什么的。她在家里什么地位谁不知道。说白了,也不过比我们高贵那么一丁点罢了。我没太放在心上,直说大老爷才去世,家里乱糟糟的事头多,这个时候还是别出去打转,免得惹眼,回头再给姨娘招来什么麻烦不值当。周姨娘却哪里听得进去,一脸兴奋地鼓吹着让我赶紧去。我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有事儿,更不想掺和进这趟浑水里了。”
李毅点点头,“没想到你一个婆子还有这样的眼色,你来李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婆子道,“不敢欺瞒家主,我过去在老家当地大户人家里帮佣做事,后来那家的主人得罪了惹不起的人,最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地步,我看出事情不对,便急流勇退的提前从他们家偷偷跑了出来,临走的时候还卷了太太不少首饰财物,或许是报应吧,逃难的路上我两个儿子先后病逝,最后就只留下了一个丫头。我如今已经是坐五望六的人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还请家主大人有大量,有什么事情只管冲我来,千万别对我女儿下手。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体又在逃难的时候坐下了病,真是一点儿都吓不得的。”
李毅见她连私卷财物的事情都说了,知道没有撒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继续往下说。”
婆子便道,“周姨娘见我不为所动,又发了好一阵脾气。我知道她素来是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更不愿意和她多费唇舌家缠不清,索性收拾了东西往门外走,准备等她泻了火之后再干,反正她那里平日根本就没人去,早收拾一天晚收拾一天都是一样的。周姨娘见我这样不开窍,只好又拿好处来引诱我,先是许了几件首饰,我心里想着她的东西未必干净,既然敢给我,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到时候好处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身腥,所以仍旧没吭声。周姨娘见状,许诺我若是肯实心实意地替她办事,等事成之后不但会赏我一批金银,另给我八十亩上好的水田。”
李毅疑惑地问道,“我见你的谈吐就知道是个有主意的聪明人,周姨娘几斤几两你应该早就摸清楚了,不然也不可能不敢收她的东西。别的也就算了,这八十亩良田就算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她夸下这样的海口未必能够实现得了,以你的聪明劲儿不可能听不出来,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婆子道,“家主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就知道了。”
李毅笑了笑,“好,你接着说吧。”
婆子道,“原来周姨娘让我去花厅见的人,是宗族里一个叫李殷的人……”
李毅没等她说完,眉头微微一皱,饶有兴致地问道,“周姨娘让你去找李殷?”
李家宗族那边多半都是些酒囊饭袋,做事着五不着六,根本就不够看,唯独这个李殷算是例外。年纪只比自己小两岁,却早已成家立业,帮着管理宗祠,行事不但稳重而且很有眼光,一双眼睛活灵活现,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李毅没想到这里面还会牵扯上他。
婆子道,“没错,就是李殷。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奇怪,周姨娘平日里虽然出门,但也很少和李家宗族的人打交道,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认识宗族的人,而且张口能叫出对方的姓名。周姨娘为了让我专心替她办事,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周姨娘先前在老爷棺椁前哭丧的时候,这个李殷悄悄过来找她,说是有事情商量。周姨娘知道宗族的人都忌惮家主,如今老爷一死,宗族的人怕您趁机做大,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干捡好处,所以一直想方设法的要至您于死地。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宗族的人虽然瞧不上周姨娘的出身,但能出面和她商量,肯定是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周姨娘自己太打眼不敢去花厅,所以让我去传个话,看看那李殷怎么说。”
第六百五十九章 毒计
李毅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听话地去见了李殷?”
“第一次去的时候没见着。”婆子道,“可以看得出来,宗族的人非常仰赖李殷,对他似乎十分信任,有个什么事儿都会安排他去办。我当时就想,要是让这些人把家主给算计了去,说不定就会让李殷来接管李家。这人头脑灵活,又会阿谀奉承,总能挑些好听的话把宗族那些人哄得找不到北,以后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借口去前厅奉茶,来来回回去了两次,始终没有见到李殷,又怕自己太惹人注意,所以每次都小心谨慎,有时候还要从后花园绕过去。周姨娘见我没和李殷搭上话,又发了好一阵脾气,我心说这人也真是狗肉上不了高台盘,难怪别人都不待见她。自己不敢去做,别人做不好她又来发脾气,而且一看就没什么教养,什么话拿过来就说,根本就不过脑子,我听她说得难听,也有些动气,便对她说‘姨娘要是觉得我蠢笨办不好,另寻机灵的就是了,正好我还不愿意做这种丢脑袋的事呢’,周姨娘听我这样说,又换了副面孔拿话哄我,用着你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我又怎么会当真呢?周姨娘没办法,只好拿了个镯子来堵我的嘴,我见她还算有诚意,也就没和她一般见识。等第三次去花厅的时候,才总算和李殷碰上了。这个李殷也真是不简单,没等我开口,他见我眼神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就知道有事,故意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前后出了门,找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早就气得不行的小乙子知道接下来就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屏息静听。
只听婆子继续道,“这李殷好不歹毒,居然想出了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他准备让周姨娘想办法在您的日常饮食中下药,等您睡熟了之后,再让周姨娘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您的内室,想办法和您睡到一张床上去,您身上带着重孝,父亲前脚刚走,后脚就睡了他的小老婆,这事儿只要传出去,您以后就别想在杭州城立足了。他虽然没动手要您的命,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您失德失势,自然不能再成为李家的家主,他在后面运作一番,这家主之位还不手到擒来?”
李毅却摇了摇头,“这计划实在草率,根本经不起推敲。就算我不小心吃了下药的东西昏睡过去,周姨娘怎么可能如履平地的跑到我的房间而不被人发现呢?我的身边要真那么松散的话,岂不早就死一百次也不止了?”
婆子道,“这个也在李殷的计划之内,他打算让宗族的人悄默声的点火烧了老爷之前住过的院子,到时候您身边的人不明内情,肯定也要跟着去救火,这样一来人手肯定不够使,他们再找几个借口把人调走,周姨娘自然就过来了。”
李毅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招,可就算这样,他们又怎能保证周姨娘和我的事情一定能被外人知晓呢?”
婆子叹了口气,“家主您细想想,家里都着火了,大家救完了火却始终不见您露面,为了关心您的安全,还不得来看看您的情况?到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了好事,您百口莫辩,不管怎么说别人也不会信的。”
李毅哈哈一笑,“这个李殷还真有两下子,过去倒是我小瞧了他。”
表情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婆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敢言语。
李毅问道,“李殷的打算周姨娘也知道吗?她如果真跑到我的床上来,恐怕不会再有善终,周姨娘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呢?”
婆子道,“李殷向她保证,事成之后不但会让她全身而退,还会给她一大笔钱,足够她下半辈子挥霍了。周姨娘也不是个善茬,自然不信李殷空口白牙的话,用周姨娘自己的话来说,这会儿李殷要把她当成刀来动您,自然什么好听说什么,等事情一完,他要是翻脸不认人,自己和谁说理去?她让李殷拿出一个信物来,如果事后李殷不承认,大家索性撕破了脸谁也别想好。”
李毅笑着道,“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周姨娘能想到这一点,也是不容易了,平日里我看她就一根筋,脑袋都不会转弯的,没想到遇事也知道留后招,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婆子唯唯诺诺地道,“家主也太高看她了,周姨娘哪有这样的算计,还是我出声提醒她,她这才想到的。我本以为李殷为了置身事外,一定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他听了周姨娘的要求后,居然想也没想地就同意了……”
李毅感叹着道,“这个李殷啊,着实有些魄力。要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得有这样天时地利的好时候,他要是错过了,下次再选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不管周姨娘提出怎样的要求来,都会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的。也真是为难他了,都已经算计到这里了,事情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要不然我还真要为他鼓个掌,好好地鼓励他一番呢。”
婆子道,“那个李殷并非一人,我看那意思宗族的人多半都是知道内情的,而且对此都非常赞成,只等着事成了……”
李毅嗯了一声,“我说他们怎么都不着急回家,一个个死皮赖脸的留在家里,原来是等着看好戏呢。我问你,李殷和周姨娘商定了什么日子动手?”
婆子道,“就是明日晚间。”
李毅微微一笑,“真是用心良苦,明日要去圆坟,我上午出发,下午回来必然有些累了,到时候吃了东西就在房间休息,自然会遣退身边的人。这个李殷连这些都算计到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他选错了人,不然我还真要为他叫声好,说不定还想把他笼络到手下重用呢。”
小乙子早就气愤不已,闻声气呼呼地道,“就他这种只敢在背后用女人捅刀子的卑鄙小人,有什么可重用的?就算把他封到麻袋里沉入西湖都不解气。”
婆子听他杀人灭口张嘴就来,吓得浑身直哆嗦,牙齿咯咯地撞个不停。
小乙子瞪了她一眼,请示道,“家主,这黑心老猪狗怎么处置?要我说一并杀了算了,一了百了,像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多余。”
婆子一听,吓得屁滚尿流,不住地磕头求饶。
李毅淡淡地道,“算了,她一个下人,和她较什么真?何况我已经答应过了,只要她说了实话,就会放她一条生路。你先把她女儿放回家,这婆子倒是还要留几天,我另有用处。”
第六百六十章 还施
那婆子先是听说李毅同意放回女儿松了口长气,但后面听到自己被留下来又是一惊。不过她也猜到李毅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能换回女儿平安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再没什么可求了,因此没有哭闹,只是向李毅磕了三个响头,沉默地被带了出去。
小乙子问道,“家主,这件事儿您打算怎么办?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没想到背后捅刀子的居然是自家人,这个周姨娘和李殷都不能再留了,要不要我找人……”
他做了个下手咔嚓的动作。
李毅冲他摆了摆手,“先知道总比后知道得强,这件事儿你已经办得非常漂亮了。我现在身有重孝,三江商会那边也是紧要关头,这时候还是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惹事了。万一因为这个错过了多年的部署,岂不亏大了?李殷和周姨娘什么时候收拾不成?”
“难道就这么算了?”小乙子诧异地问道。
李毅微微一笑,“当然不能算了,教训还是要给一点儿,不然他们总在后面蹦跶,我也没办法专心做事。我这个人向来不信什么祖宗保佑一类的,正好趁这个机会和宗族分开,以后就过自己的日子,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
小乙子试探着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安排?您得给我个明信,不然我稀里糊涂的怕坏了您的事儿。”
李毅道,“他们的计划滴水不漏,事前事后都想得明明白白,我要是不成全,岂不浪费了?”
小乙子一脸茫然,不知道所措地看着李毅。
李毅白了他一眼,“一切都照李殷的安排来,只是中间稍稍调整一下,想办法把李殷送到周姨娘的床上去,到时候我们过去看热闹。”
小乙子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不是想用这种毒计来陷害家主吗,咱们依葫芦画瓢,原封不动地用到这对狗男女的身上去。”
李毅笑着道,“你能安排清楚吗?用不用我帮着出出主意?”
小乙子道,“不用,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哪里做得不好,我再来请教您。再说了,他们待得这个地方虽然姓李,但却是您的地盘,我要是连他们都办不明白,以后也不用跟着您混了。”
李毅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嗯,有点儿魄力!我拭目以待,看看你能办得怎么样。”
“您就瞧好吧!”小乙子笑嘻嘻地出了门,开始在暗中找心腹部署起来。
李毅却觉得有些累,喊来了婆子为自己添茶。那婆子心疼地看着李毅,轻轻地叹着气。
她服侍过李毅的母亲,李夫人去世之后,她就留下来尽心尽力地服侍李毅,只要是李毅的事情,没有一件她不上心的,李毅对她也非常的敬重,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听到叹息声,李毅起先还装作没听到,自顾着低头喝茶。
没想到婆子见状非但没有走开,反而往前凑了凑,挨近了又重重地叹了两口气。
李毅不能再装听不到,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郑重其事地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又何必这样长吁短叹的?”
婆子道,“我没什么话,还不是心疼你吗?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和你一般大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还没有呢。如今老爷一走,三年的孝期过去,你都多大了?要我说,你还是先找个合适的人家把婚事定下来,没了老爷在上头,想找什么人都可你的心意来,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的。我只要那人出身清白,又是正儿巴经和你过日子的就行。等孝期一过,赶紧成了家,这才是完整的人生呀!夫人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知道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孤家寡人,还不得怪我没把你照顾好啊?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夫人呀!”
李毅淡淡地笑道,“这些话你都说了不下八十遍了,不累呀?”
“累啊!”婆子嗔怪地瞪着李毅,“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要是再不上心,回头我就出面给你做主订婚,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多事!我也嫌自己啰嗦,可是这话翻来覆去地说,你一句也不往心里去,我能怎么办?只能一个劲儿地念叨呗。你要是不想听我聒噪,就赶紧找个岳家,到时候把夫人往家里一娶,再生两个小少爷,趁着我还动得了,还可以帮你们带一带呢,再过几年我也老了,你们可怎么是好?”
李毅知道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打算,敷衍地道,“行,我知道了,这次一定听你的话,明儿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出门寻摸去,肯定找个岳家回来。”
婆子道,“你可别拿话逗我,反正你一日不成家我就一日不放心,总是要跟在屁股后面说这些事儿的。”
李毅道,“知道了,知道了!”
婆子这才出了门。
李毅总算清静下来,他疲惫地喝着茶,又想到了唐学茹。
哎,也不知道小丫头在干什么,应该已经从普陀山回到家里来了吧?父亲出殡的时候没看到唐家的人,不过家里的管事却说唐老爷当天一早就来了,还在礼账本上留下了名字和礼金。
李毅一想到唐家,就觉得更心烦意乱了。
为什么只要一提婚事,他本能地就会想到小丫头呢?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必须得干干脆脆地断了这个念头,不然将来肯定会为此事而神伤不已。
李毅盯着手里的茶杯出神,满脑子混乱至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晚间,李毅刚吃过晚饭,小乙子兴冲冲地跑来禀告道,“家主,明天您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家里有好戏看。”
李毅放下筷子,“你都安排好了?”
“那当然。”小乙子道,“我虽然看着不聪明,但人家把计策都想好了,我搬过来就用,那还不水缸里捉乌龟——手到擒来吗?”
李毅闲来无事,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跟我说说,都是怎么安排的?”
小乙子摇了摇头,“这可不能说,说了就不好玩了,总之您大可期待一下,保证让您解气就是了。”
李毅幽幽地道,“轻点儿折腾,这个家咱们还是要的,你可别把房子给我拆了,到时候咱们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那怎么会?”小乙子道,“这也是我的家,我还指着在这里养老呢。”
李毅哼了一声,“装神弄鬼的,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要是让我失望,以后什么事儿也不交代给你。”
小乙子贼眉鼠眼地笑道,“保证让您满意就是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彼身
第二天李家也是平平静静的,或许是知道晚上将会有大事发生,平日里连茶水冷了热了都要挑毛拣刺的宗族人出奇地安静,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这样反常的表现,连李毅身边服侍的婆子都看出不对劲儿来。她趁着给李毅送洗好的衣服时嘀咕道,“今天这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我路过花厅的时候,那边居然没什么动静,往日吆五喝六要这个要那个的,把下人们折腾得够呛。我还以为宗族的人都走了呢,结果叫了个人一问才知道都在花厅坐着,他们这是怎么了,不会中邪了吧?”
李毅研究着棋谱,淡淡地道,“你管他们呢,要折腾就随他们去,反正也就这么几天而已,等父亲的头七一过,从哪儿来给我滚哪儿去,家里可没地方招待他们。我要不是为了怕传出去不好听,早就把他们撵出去了。回头跟花厅的人说一声,别太惯着他们,白白浪费东西罢了。”
婆子摇了摇头,叹着气道,“你这个脾气呀,听风就是雨!家里又不是招待不起,何必为这个去得罪这个人呢?毕竟同出一族,将来等你百年之后,终究还是要认祖归宗享受后人香火的。你就不怕把关系弄得太僵,将来连个上香磕头的人也没有啊?”
李毅道,“我才不在乎这个,活着不孝死了乱叫,顶个屁用!那都是做给鬼看的,也就能糊弄糊弄自己罢了。”
婆子撇了撇嘴,“这都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怎么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道?你这人就像个刺猬似的,真是一点儿都不能近身,也不知道将来谁家的好姑娘能忍受得了你这个臭脾气!”
李毅微笑道,“我对宗族的人素来都是如此,他们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们,若是将来成了亲,媳妇可是我的枕边人,我对她自然要千倍百倍的好,怎么可能和宗族的人相提并论?”
婆子一见他的表情,笑得别提多甜蜜满足了。她精神一阵,凑到前面来问道,“阿毅,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李毅见她突然窜过来,本能地伸出手,拦在了棋盘之前,唯恐她一不小心弄乱了自己的布局。他一脸无奈地道,“还说我听风就是雨呢,您不也这样吗?我身上这点儿毛病啊,十九八九都是跟着你学来的。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往心里装人啊?自从我接管家业之后,每天就像个陀螺似的,什么时候能坐下来安心喝杯茶都算难得的消遣了。江家走了之后还好些,过去江家那群人在的时候,我还不得随叫随到,就像条狗似的在人家面前赖眼求食。你看我这才消停了几天啊,能认识什么好人家?”
说得也对!
婆子心疼地看着他,“也是,现在家里的事情都理顺了,也不用你操太多的心,你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上,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后院空虚,总不是个常事儿。再说你争也好抢也好,攒得这么大个家业,没有后人继承,还不是要便宜宗族的那些人吗?”
李毅道,“怎么又扯到这件事儿上来了?行了,把衣服放下,你也赶紧歇了去吧。”
“得!又嫌我啰嗦了。”婆子索性不再多说,把衣服整齐地收到柜子里,又把李毅昨儿换下来的衣服抱着拿去洗,“这都是你媳妇该干的事儿,我操得什么心?”
李毅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我媳妇才不干这个,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呸!”婆子气呼呼地说道,“媳妇媳妇叫得倒是挺亲热,你倒是给我娶回来一个看看呀,那我才佩服你呢。”
李毅闭口不言,婆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不过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李毅刚刚那一脸幸福的笑容,一看就是有情况。既然问他不说,就得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婆子仔细一琢磨,让人把小乙子给叫了过来。
小乙子还在为李殷和周姨娘的事情布置安排,听说李毅房里的头号妈妈找自己,知道她身份贵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跑了过去。
这婆子正亲自浆洗着李毅的衣裳。
只要事关李毅,她从来不嫌麻烦不假手于人。
小乙子急匆匆地跑过来问道,“妈妈,您找我什么事儿?”
“我问你……”婆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家主在外头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吗?你整天跟在家主身边进进出出的,可别跟我说不知道!要是那过日子的好姑娘就罢,要是沾惹上水性杨花的货色,我说什么都不答应!别看老爷不在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家主想要把她娶进门,就得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你也别想好,挑唆着家主找那么个玩意,我先揭了你的皮。”
小乙子听得莫名其妙,“您老这是在说什么呢?家主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闲工夫去找姑娘啊!相好的是真没有,但家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婆子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一手的水珠,抓着小乙子的胳膊问道,“你跟我说,是谁家的姑娘?”
小乙子坦白地道,“是唐家的小姐,长得水灵灵的,性格又活泼又可爱,家主对她的事可上心了。”絮絮叨叨地把唐学茹和李毅之间的事情简略说了。
婆子喜得什么似的,“哎哟哟,真没想到,家主还有这样的一面呢,他可素来都是嫌麻烦,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见这次是真动心了。不过……”她有些踌躇地道,“这小姑娘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家主可比她大不少呢!”
“这您担心什么!”小乙子道,“家主如今身有重孝,要守三年的孝期,等三年一过,唐小姐年纪正合适,娶回家里来做夫人,到时候男主外女主内,咱们的日子不就越过越好了吗?”
这话婆子爱听。
她不住地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唐家我是听说过的,家风清正不说,口碑也是极好,要是这件事儿能成,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夫人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你见过唐小姐,她的样貌如何,身材如何?”
小乙子翻了个白眼,“您老这不是说傻话吗?她要是不好,家主能看中吗?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带您偷偷去看看,您就知道什么样了。”
婆子道,“好好好,这样就最好了!你也别怪我多心,自己不看过,总是不放心!”
小乙子嘿嘿一笑,“您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我前头还有不少事儿呢……”
婆子喜滋滋地瞪了他一眼,“滚去吧,猴崽子!忙三火四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小乙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忙好事!天大的好事!”
第六百六十二章 放火
李家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陷入了一场闹剧之中。
身处李毅的地盘,小乙子很轻易地便命人在周姨娘的饭菜中做了手脚,让她昏昏沉沉地睡死了过去。而李毅则有意配合,晚饭后便借口不舒服早早地躺下了。他还唯恐花厅的人听不到消息,特意让人在花厅的屋檐下嘀咕,让李殷和宗族里不怀好意的人以为一切正按照计划进行,笑得别提多满足了。
等夜色已深,李殷便命族中几个年轻人拿着火石去李老爷生前住过的院子点一把小火,意思意思就行了,千万不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等李毅倒了,李家这宅子说不定都是他的,要是真烧毁了,他也会觉得很可惜的。
李老爷的院子早就被腾出来了,如今只有两个老人守着,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支使走,非常地便利。
李殷则悄悄往李毅的院子方向走,他神色激动,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李毅狼狈的样子了。
那个李毅之前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从来都不把自己和宗族的人放在眼里吗?这次就让他尝尝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李殷心里直打鼓,一路小跑着来到李毅的院墙外,果然见院内安静异常,屋内黑了灯,院内也不见什么下人。
这个李毅啊……
实在太大意了。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他如此自负,肯定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折在自己的手里吧?
正在李殷满腹期待之际,后脑忽然一阵剧烈的痛,他眼前一黑,就此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乙子放下棒子,冷冷地盯着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的李殷,对身后的人吩咐道,“照计划行事。”
几个人上前,手脚利落地将李殷抬了起来,趁着夜色蒙蒙黑,脚步飞快地往周姨娘的院子赶去。
小乙子叫住一个人,低声叮嘱道,“做戏做全套,弄得像样一点儿,可别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那人也是个机灵鬼,闻声立刻道,“小乙哥放心,这个我拿手!肯定把这对狗男女的衣服扒得干干净净,塞到一个被窝里去!”
小乙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干净点儿!”
那人点了点头,飞快地跟上了前头的人。
小乙子得意地撇了撇嘴,又往李老爷生前住过的院子去。等他快步赶到的时候,几个被李殷吩咐过来放火的年轻人已经被早就等在这里的人扣住了,他们鬼鬼祟祟的,免不了一顿好打,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嘴里被塞了破布,脸上全是血迹。
小乙子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你们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仔细把人给我打死了,到时候那群老不死的和我闹,我拿谁赔给他们?”
守在这里的领头人便嘿嘿一阵笑,“小乙哥,您看看这天色,黑灯瞎火的谁能看清谁?我们刚好巡视到这里,就见这几个小子聚在一起商量着要放火,我管他是谁呢,先一拳一个闷倒了再说。家主放心,把巡视的事情交给了我,要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了歹人放火的事儿,我以后还有脸再接这个差事吗?我也不让小乙哥为难,到时候谁要说什么,您只管把我送出去抵罪就是了,要杀要剐我没一句怨言。”
小乙子心说你倒是会说话!
替家主办事,哪有让他出头的道理?何况这些人打就打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他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家里出了放火的大事,我去通知家主,你赶紧把家门紧闭,让兄弟们全副武装带上家伙严阵以待,最好连一只苍蝇也别让飞出去。至于花厅那边……”小乙子眼神阴狠地往花厅方向扫了一眼,“那边可了不得,都是宗族至亲,有些人的辈分还在家主之上,他们的安全最为重要,花厅要多加派人手,免得他们在李家遭遇了什么不测,到时候我们有嘴都说不清。”
领头人自然明白他话里有话,说是保护,其实就是要把花厅的人全部拘束起来,没有李毅的吩咐谁也别想走。
他立刻点了点头,“小乙哥放心,这件事儿只管包在我的身上!”
小乙子十分满意地笑了笑,“那就辛苦兄弟们了!家主什么脾气大伙也都清楚,这件事儿办得漂亮,大家都有赏,哪个也落不下!”
领头人得了他的保证,吩咐起手下来就更有底气了。
底下的人听说还有赏,一个个神情激动,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比往日还要勤快利落。
领头人瞥了眼脚底下被打得老实巴交的几个年轻人,“小乙哥,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带到花厅的角门外。”小乙子道,“一会儿用得上。”
领头人一挥手,上来几个人,抓小鸡一般提着几个人就走。那些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色异常惊恐。
这才哪到哪啊……
真正的可怕的还在后面呢。
小乙子匆匆去找李毅,李毅早就换好了衣服,正在屋檐下望着黑压压的天色出神。
小乙子被吓了一跳,“家主,您怎么在这儿?”
李毅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色阴郁不定,整个人像是一抹深沉漆黑的墨迹,完全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淡淡地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小乙子道,“一会儿就可以揭底牌了,您准备了好吗?”
李毅不太在意地道,“对付那么几个草包,有什么好准备的?当年江家父子何其难缠,跟他们过招我都不准备,更不用说这些酒囊饭袋了。”
小乙子最佩服的就是李毅的这股子自信,他佩服地道,“家主,您也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能有您一半的心智就够几辈子用的了。”
李毅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的平静,“谁愿意当聪明人?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得多累啊,要是让我选,我也想做个脑子里不装事儿的傻瓜。偏偏李家容不下这样的人,我也只能强迫自己做聪明人了。”
小乙子笑着凑上前去,“家主,您是不是又想起唐家小姐来了?我看她每天嘻嘻哈哈的,有点儿没心没肺的样子……”
李毅抬脚就踢,“好端端你提她做什么?”
小乙子眼疾手快地避到了一边,“不是就不是,您激动个什么劲儿?您是因为我说穿了您的心事生气,还是因为我说唐小姐是个脑子里不装事儿的傻瓜而生气?”
李毅瞥了他一眼,“我因为你多嘴多舌生气!早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泡酒喝……”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极低的拍门声,而且声音有起有伏,一听就知道是暗号。
自有人过去招呼,没一会儿跑过来道,“家主,下人来回禀,周姨娘那边也布置好了。”
小乙子听着神情雀跃,李毅也缓缓松了口气,掸了掸衣裳,“那咱们也过去吧,别让客人等太久,这可是很失礼的事情。”
第六百六十三章 惊恐
李毅出现在花厅的时候,花厅内的人表情各异,有几个瞪大了眼珠子,仿佛见鬼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李毅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来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李殷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李殷又在何处?
众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恐,相互交换着眼色,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毅表现得异常平静,在正首的位置上一坐,早有机敏的下人上前奉茶,李毅摆了摆手,“你搁这儿吧,茶我就不喝了,这里也不用你服侍,招呼花厅的下人都到外面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踏进花厅半步。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该听得听,该说的说,我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
下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李毅的话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是,小人自然知道。”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人们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这会儿还留在花厅的李家宗族之人,多半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而且过去都和李毅有过不愉快,都和李殷一个心思,想要亲眼看看李毅身败名裂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可事情急转直变,让人措手不及。
有几个和李老爷平辈的人仗着身份,以为李毅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这时候便忍不住站了出来,“李毅,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就直说,阴阳怪气的吓唬谁呢?”
李毅看也没看他们一看,而是对小乙子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小乙子立刻便向外招手,没一会儿几个跑去放火的年轻人就被提了进来。众人一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各个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了。没见到血的时候大家都说不怕,可这伤口和血迹摆在眼前,他们才开始正视李毅的手段。他……他手上可是有人命官司的……
保安团的人都不敢动他,凭他们几个能是李毅的对手吗?若是李毅一狠心,今天晚上了结了他们,家里的人虽然气不过,难道还敢和李毅争论不成?
自己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狼狈到家了。
那几个年轻人的父兄也在现场,见状立刻便扑了过去,“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狠的心,把你打成了这样?”又见儿子身上还五花大绑的捆着绳子,他立刻看向李毅,大叫着道,“李毅,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弟弟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教训几句也就是了,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我们可都是血脉相连的李家人啊!你还不让人把绳子给我解开了?”
李毅冷冷地看着他,“这会儿知道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那人被问得一怔,一时半会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还口。
李毅道,“你先别忙,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你且安坐,听我把事情跟你们说一说。自从父亲一走,他住的院子就闲置了出来,这几天家里来人多,我怕招来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想要趁火打劫,所以就让下人加紧巡视内院,见到什么可疑人等先按下来再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外人还没等动手呢,咱们自家人就坐不住了,居然玩起了放火的把戏……”
他的话还没说完,先前说话的人便嚷嚷着道,“这不可能!我儿子自小就很懂事,怎么可能去放火呢?李毅,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和你没完!”
李毅的眼神更冷了,“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有理走遍天下,左右抬不过一个理字,若真不是他做的,你和我辩白就是了。这么大吵大嚷的,只会让人觉得是做贼心虚。”
李毅说完,也不给那人反驳的机会,又冲小乙子使了个眼色。
小乙子立刻会意,跑到门外把巡视的领头人叫了进来。
李毅淡淡地问道,“你来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领头人平日里可没机会在李毅面前说话,难得有个露脸的机会,一板一眼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小的们谨遵家主的吩咐,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巡查内院一次,先前走到老爷旧居的时候,就见到他们几个鬼鬼祟祟地拿着火石等物准备放火,只因为不太会用火石,一时半会没有成功,我们便把他们给扣下来了。”
“你胡说!”先前说话的人大声道,“既然是扣下来的,我儿子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领头人目不转睛地道,“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以为是街上的瘪三跑到家里来了,所以下手重了点儿。家主要就责怪,就请怪我一个人,都是我督促属下不力,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你……你……”那人哆嗦着手指,已经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旁边几个颇有城府的老人却已经看出一些端倪。
这李毅明显是有备而来,越是这样越要沉着应对,争取把自己摘出来才行,这样大着嗓门乱嚷嚷,能顶个屁用?
立刻便有人站出来道,“你说你们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巡视一次,怎么我却从来没碰见过你们?”
领头人道,“花厅这边都是宗族的人,家主担心打扰到老爷们休息,所以让我们巡查的时候绕过花厅。”
连这样的借口都准备好了,这个李毅可真不简单啊!
李毅却对小乙子的安排布置非常得满意,对领头的人道,“你把那小子嘴里的东西取出来,我有话问他。”
领头人点了点头,一把就将堵在一个少年嘴里的破布拽了出来。
那少年早就怕得极了,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幸亏他父亲就在身边,一把扶稳了,要不他非大头朝下栽倒在地上不可。
那少年见状,早吓得面如土色,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毅冷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有什么好哭的?现在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去那边放火,是谁指使你去的?你仔细想好了再回答我,敢有半个字的谎言,我可饶不了你!”
那少年的父亲立刻道,“李毅!你怎么说话呢?你认定了我儿子是罪人,他还能说什么?”
站在少年身后的领头人一听,对着他的身子就是一脚,“你这人什么东西,咋咋呼呼地怎么跟我们家主说话呢?”
少年的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翻在地,疼得半晌都爬不起来。
这样一来,花厅的李家人就像炸锅了一样全都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指着李毅道,“李毅,你胆敢打人!”
“李毅,你眼里还有长辈吗?”
“走走走,我们找个地方说理去!”
这些人早就看出风向不对,李殷又不知身在何处,今晚别说算计李毅了,他们自己能不能囫囵个的从李家大门走出去都是个未知数。有人见状便往门外闯,准备赶紧回宗族通风报信,请家族长老过来做主。
李毅却淡定自若地拿起茶杯,一边小口饮着茶一边道,“之前让你们走你们不走,这会儿想走却不容易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杀伐
李毅的声音很轻,冲在前头宗族的人又都吵吵嚷嚷的,根本就没有听清。倒是走在后面的人听了个真真切切,再看到李毅那张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表情,大家都知道事情不简单,也就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步子,只有走在最前的人还在往出冲,嘴里喊着,“我们去宗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话说清楚!”
话音未落,突然从房门两边冲出几十个整齐的男子,每个人手中都提着木棒,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却满脸杀意,看得人心生恐惧。
前头的人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指着他们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也有人回头去看李毅,“李毅!你难道还想杀人不成!”
“李毅!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我们出去!”
“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连宗族长辈的路也敢拦,你的眼中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啪的一声,李毅甩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宛如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叫嚣着的宗族人的脸上。他们神情一凛,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李毅。
李毅冷冷地道,“手滑了,一不小心碎了个茶碗。可惜了,上好的骨瓷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毅见场面总算安静下来,缓缓说道,“你们先忙着走,都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就算要走,也得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跑到别人家里来放火,最后喊几嗓子就能走,你们还知道什么是王法,什么是天理呢?我这个人素来不信什么天打雷劈,若是要劈,我早死一百多回了。”他目光一凛,落在了被松了口的少年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哆哆嗦嗦地道,“李鸿。”
“嗯!”李毅点点头,“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叔叔呢。我问你,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跑去放火?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指使你去做的?”
李鸿正准备开口,一旁的父亲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李鸿诧异地看向父亲,只见他正拼命地跟自己使眼色。
李鸿能明白父亲的用意,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供出了李殷,李毅也不会放过自己,还不如自己担下这个责任,反正他年纪小,又有父亲和宗族的人保护,李毅就算心狠手辣,碍于面子也不敢动自己。
他很快便拿定了主意,谁知正准备开口,李毅却忽然冲小乙子道,“拿刀来!”
小乙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回来。
李鸿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鸿的父亲也一脸震惊,指着李毅道,“你……你要干什么?”
谁知李毅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对李鸿道,“跟久了我的人都知道,我最不耐烦听谎话,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保证让你平平安安地走出李府的大门,但要是让我知道你有半个字的隐瞒,我就剁了你的双手。大家都是李家人,我仍给你留条命,这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
李鸿听他要剁自己的手,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别……别砍我的手……”
李鸿父亲则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道,“李毅,你敢动我的儿子,我就跟你拼命!”
李毅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想要拼命,你自己也得有命才行啊?”
李鸿父亲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我为什么要杀你?”李毅道,“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大家又是同族的血脉之亲,你活着还是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笑出了声,“放心吧,我不会动你的,就算让你死,也一定会想个好名头。比如把你们全都捆起来塞到我父亲生前住过的院子里,淋上油后再点一把火,把你们彻底烧得干干净净。我把李鸿这几个小的留下来,然后割掉他们的舌头打断他们的手脚,对外就说他们年轻贪玩,一时不察引发火灾,最后居然把父兄全部都烧死了。他们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想要翻案都没地方可去。你说这样安排可好不好呢?”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就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可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子,刺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口上。
还别说……这真是李毅能干出来的事儿。
虽然疯狂,却无比的狠绝。
李鸿的父亲膝盖一软,扑通坐在了地上,魂不守舍地盯着地面,已经彻底的吓傻了。
李鸿一看,再也不敢打别的主意,二话不说地供出了李殷,“是李殷!是他让我去放火的,他还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给我两间铺子做奖励!”
他身边那些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东西的少年一并点头,像是要证明他的话是真的一般。
李毅恍然大悟,环视了四周一眼,“李殷又是怎么回事?平日里见了我总是笑呵呵的,哥哥长哥哥短,怎么背后居然这样算计我?对了,怎么没见李殷?他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听他亲口提到了李殷,心里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突。李毅能这样风平浪静地提起李殷,可见李殷多半凶多吉少,已经落在他的手里了。
众人这才开始急迫起来,也明白李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一出了。
一定是计划败露,早就被李毅知晓,他不动声色地稳住大家,却在后面暗中布置。
这个李毅……用心可真歹毒啊!
也有人觉得都是李殷不好,看似周全的计划实则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尤其是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那是李毅的地盘啊!
可此刻才后知后觉,其实已经晚了。
众人没一个开口,一个个缩着脖子,就像淋了水的鹌鹑一般,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起来。
李毅道,“李殷不在这里,你们都没发现吗?别是跑到别处放火去了吧。”
谁敢在这个时候接他的话?
唯恐引火烧身的宗族人恨不得自己根本不认识李殷,垂头丧气地交换着眼神,都不知道李毅还有什么后招,他们又能不能有命走出李家大门。
本是留下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热闹,这些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有些年轻的甚至眼带泪花,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诡异的安静之中,李毅忽然道,“小乙子,下令封住大门,李家上下所有人等一律原地待命,谁敢任意走动,立刻就打断腿扔到乱丧岗去。你领着人,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直到把李殷给我找出来为止。”
终于到这大快人心的一步了,小乙子高声应是,领着人手飞快出了门。
第六百六十五章 果决
小乙子到底年轻,免不了有些急功近利的臭毛病,他也没说装模作样地去别的房子看一看拖点时间,而是领着人兴冲冲地直奔周姨娘的院子。
服侍周姨娘的几个下人见她今天早早地躺下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几个婆子聚在一起喝酒赌钱,玩得好不快活。
小乙子一脚踢开房门,几个婆子吓得东躲西藏,却全都被小乙子带来的手下给揪了出来。
小乙子冷笑道,“你们好轻快的日子,又是喝酒又是赌钱,真是让人羡慕。”
这些婆子都认得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求饶,“只是这一次,一时有些懒怠了,小乙哥饶了我们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乙子可没功夫和她们瞎夹缠,高声问道,“你们那位好主子呢?”
一个婆子道,“老爷去世周姨娘伤心不已,这些天操劳过度,许是累着了,今天喝了两碗甜汤就睡下了,连晚饭都没有用。”
小乙子冷哼了一声,“家里来了放火的贼人,我们奉了家主的命令要一间房一间房仔细查验,你既是周姨娘身边的服侍的,就带我们去周姨娘的内室看一眼,可别藏了贼人,最后惹出祸事来。”
那婆子一怔,本能地道,“这怎么能行?虽说是个姨娘,但男女有别,哪有领着这么一大群男人去内室的道理?传出去周姨娘还能做人吗?何况她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实在是多有不便啊……”
小乙子没等她说完就笑着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忠仆啊,来人!给我拿下了!”
立刻就有人上前拉着婆子往外走,那婆子始料不及,刚叫了两声,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人彻底昏了过去。
剩下的两个婆子一看事情不好,都是脸色大变。
小乙子问道,“还有没有认得周姨娘内室路的?”
两个婆子争先恐后地道,“我认得,我领小乙哥去!”
小乙子满意至极,“算你们聪明。你们放心,也不能白听你们叫声‘小乙哥’,安心领路不要多嘴多舌,我会在家主面前替你们美言两句,保你们平安无事的。”
两个婆子意识到大事不好,但又不敢出声,低着头把小乙子领去了周姨娘的内室门前。一个婆子还要上前叫门,却被另一人死死的拉住了,“小乙哥是来抓贼人的,你这样大咧咧的上去拍门,什么贼也都吓跑了。”
那婆子后背直冒冷汗,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记耳光,“瞧我这个糊涂劲儿,吃了两盅酒,人就迷迷糊糊提不起精神来了。”
小乙子看她这一耳光下手着实不清,脸上顿时落了个红色地巴掌印。他哼了一声,走上前二话不说踢开门,领着人冲了进去。两个婆子站在门口向内看,只吓得面如土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周姨娘居然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身边还卧着一个男人。
老天爷啊……
两个婆子捂住了嘴,唯恐发出半点儿声音来。
小乙子见周姨娘还睡得像死猪一般,倒是旁边一丝不挂的李殷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什么……什么人?”
小乙子笑着道,“殷爷,您老好梦!这天才刚黑,您就睡下了?外头的人正找您呢,快穿上衣服跟我去花厅吧。”
穿上衣服?
李殷这才察觉出异样,只可惜头疼得厉害,一时半会起不来身。他恍惚记得自己之前去了李毅的院门外,之后脑袋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会儿怎么会睡下呢?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眼前又是些什么人?
李殷看到小乙子脸上那不怀好意的微笑,立刻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子力气,手臂撑在床上硬是坐了起来。
从门口吹来的夜风落在他身上,冷冷地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四下摸索,嘴里问道,“我的衣服呢?”
小乙子笑个不停,“瞧爷说的,您的衣服脱在哪儿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仔细想想,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李殷越摸越急,忽然触摸到了一处柔软细腻又有温度的地方,他仔细一摸,居然是个人!
他的身边躺着一个人!
而且摸着那人的皮肤,好像还是个女人!
李殷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昏过去。
小乙子却不想再耽误时间,对身后的手下冷声吩咐道,“殷爷睡糊涂了,你们帮他一把,带到花厅去问话。”
手下应了声是,走到床前二话不说将李殷从床上拽了下来。
李殷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扑腾一声落了地,磕得他膝盖鲜血直流。他闷哼了一声,借着门外的月色往床上一看,顿时吓得如见鬼魅。
床上躺着的居然是周姨娘!
两个人怎么会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呢?
李殷既然敢算计李毅,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头脑机敏,小时候就表现得异常聪明,让他父亲常常感叹着——要是世上没有李毅,李家的家主之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李殷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一定是自己的计划败露,李毅那混账王八羔子顺水推舟,把原本用在他身上的计划改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殷想也没想得张口叫道,“我冤枉!我冤枉啊!这都是李毅的阴谋……”
话未说完,嘴就被人塞住了。
小乙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讥讽地笑道,“你反应还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来了?这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既然敢算计别人,就得承受这个后果。害人终害己,现在躺在周姨娘枕边的人是谁呢?”
李殷怒视着他,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小乙子却一点儿不怕,反而道,“留着点儿精神吧,这才哪到哪啊,一会儿把你送到花厅去见宗族的人,那才好玩呢?”
李殷的脸色一白,呜呜咽咽地扭动着身子。
抓着他的人也不客气,对着他的肚子猛踹了两脚,“都他妈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还当自己是大爷呢?”
李殷吃痛,果然不敢太放肆了。
小乙子道,“把他送到花厅去。”
下人见李殷身上没一件衣服,这样赤条条得去显然不合适,“小乙哥,就这么去?”
小乙子笑道,“蠢货,你不会拿条被子给他包起来?”却一点儿没有给李殷穿上衣服的打算。
小乙子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打压一个人,就一定要把他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最好让他永远也无法翻身,不然只要给他容了一口气,留了可乘之机,他必定会卷土重来,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
所以遇到这种人,就必须要治他于死地,压根不能给他还手的机会。
对付李殷,就要用这种手段。
果不其然,李殷一听自己赤身漏体的只包一个辈子去见宗族的人,他顿时脸色惨白,拼尽全力吐掉了塞在嘴里的东西,咬着牙道,“不行!给我衣服,快给我衣服!”
第六百六十六章 泼醒
李殷状若疯狂,红着眼睛四下里寻找着自己的衣服。可事到如今,羞辱他才是小乙子的目的,又怎么可能让他得偿所愿?眼看着李殷像是发疯了一般往外冲,小乙子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殷爷,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长辈的姨娘你都敢睡,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事?这会儿知道怕了,是不是也晚了些?”
正说着,床上的周姨娘嘤咛一声,轻轻翻了个身。
小乙子冷笑着道,“哟,瞧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姨娘还一副好梦呢。”
跟他来的手下想笑又不敢笑,把李殷从地上提了起来。
李殷大声道,“这都是李毅的奸计,我是被他算计了的。”
小乙子懒得理他,让门外的两个婆子去找一床薄被,两个婆子哪敢不从,没一会儿就扯了床夏天盖得薄被过来。只是那被子有点儿小,用来裹李殷便有些顾头不顾脚。
小乙子见李殷那副狼狈的样子,笑得别提多高兴了,“就用它了!”
李殷咬牙切齿,一副要将小乙子生吞活剥的模样,愤恨不已地骂道,“你这个狗腿子,李毅不过拿你当条狗罢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小乙子没往心里去,而是淡淡地道,“当狗有什么不好?没有家主就没有今天的我,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情愿给他当狗,为他挡枪拦剑,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就得从我尸体上踩过去才行。”
李殷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小乙子。
他又怎么能理解小乙子对李毅的感激之情?
如果没有李毅,他这会儿就算活着,也一定像是活在烂泥潭中一般,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是李毅,把他从黑暗中带了出来。虽然外人都说李毅心狠手辣,而且为人冷漠刻薄,但他们根本就没有试着去了解李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看法。只要和李毅打过交道,就会知道他有多么的古道热肠,又是多么的聪明果断。
小乙子狞笑着看向李殷,“就你那三脚猫的手段,还敢算计家主?就你这二两重的身子,摆在我们面前还真不够看的。老实告诉你……”他悄悄凑到李殷的身边,小声道,“今天你若是死了便罢,但凡还有口气,这件事儿都没完。就算家主慈悲饶了你的狗命,我也跟你没完,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咱哥俩好好过几招。”
李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李毅慈悲?
放狗屁吧!李毅恨不得早点儿结束了他的命。
难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李殷不服,可此刻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嘴里被重新塞了东西,几个人架着将他抬出了门。
小乙子回头瞥了周姨娘一眼,心说这蒙汗药药劲儿还真强,都这么久还睡得像死猪一般。他不耐烦地冲门外瑟瑟发抖的两个婆子招了招手,“打点凉水来,把她给我泼醒,一会儿保不准有话要问她,这副样子怎么能行?”
两个婆子不敢有一丝怠慢,立刻就提着水桶去井里打水。等回来的时候,倒没急着泼水,而是低声下气地向小乙子求饶道,“小乙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刚才被你带走的那婆子性格虽耿直,人却不坏,她去年才死了丈夫,下面还有几个儿女要养活,这要是有个好歹,那几个孩子就没法活了。您是菩萨一般的心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好歹饶了这一回,她有了这次的见识,下次也不敢没轻没重的说话了。”
这倒让小乙子有些意外。
他笑着看向说话的婆子,“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挺重情义,都这个时候了,还帮她讲情。你放心吧,我还没蛮横到要和一个婆子过不去的地步,不过是杀鸡儆猴,拿她来吓唬你们罢了,一会儿就放回来了,别担心。”
两个婆子总算松了口气,一个道,“阿弥陀佛,不愧是小乙哥,到底心善,菩萨也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另一个道,“小乙哥常年跟在家主身边,有样学样,身上自带着一股威严,不用吓就够让人怕的了,我们对您的吩咐没有不尽心的,不敢有任何怠慢。”
小乙子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地道,“我跟家主怎么能比,还差得远呢。”又收起了笑脸道,“赶紧办正事,小心耽误了家主的大计。”
周姨娘这副样子,将来肯定没好果子吃。两个婆子心知肚明,平日里在她这里又没少受气,因此毫不手软,一桶冰凉的井水自头浇下,周姨娘在床上打了个激灵,猛地窜了起来。
她嘴里惊叫着,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才大声喝骂道,“老娼妇,作死吗?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婆子毫不惧怕,站在一旁冷笑道,“姨娘怕是睡梦魇了,满口的胡言乱语,快清醒清醒,一会儿要去花厅说话呢。”
花厅?
周姨娘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头疼得不行。她一脸诧异地问道,“去花厅做什么?那边都是宗族的人,好端端的可别往那边跑!”
话音刚落,屋内居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冷笑声。
周姨娘被吓了一跳,惊声问道,“是谁?”
小乙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姨娘这时候才说不去花厅,是不是晚了些?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让身边的心腹婆子往那边跑呢?”
周姨娘认出小乙子的声音,听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晓了自己和李殷的计划。想到心腹婆子家里出事这么久还没回来……
周姨娘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床边的婆子提醒道,“姨娘,夜里风大,您就算不怕看,也不能这么光着身子说话,还是披件衣服吧!”
周姨娘这才察觉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她又羞又愤,瞪着小乙子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老爷抬得姨娘,你居然敢对我不敬,我一定要去问问李毅,这是不是他的意思?手底下的人都开始无法无天起来!”
小乙子嗤地冷笑气来,“姨娘这火气也太大了,可是因为我搅了你的好事?刚刚后院老爷生前住过的院子差点儿被人恶意纵火,幸亏制止及时才没有酿出大祸,结果到花厅一看,又找不到李殷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家主担心李殷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放火,所以命我一间房一间房的清查,结果查到你这里,你猜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周姨娘听他满嘴都是幸灾乐祸的口气,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还用猜吗?
她和李殷的计划被李毅提前知晓,以他那腹黑狡猾,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和李殷还能落着好吗?
想到久久未归的婆子……自己喝过甜汤就睁不开的眼睛……放火不成又失踪的李殷……小乙子得意的口气……
周姨娘醍醐灌顶,瞬间就清醒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活路
这李毅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鬼!
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恶鬼!
周姨娘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是冰凉的井水还是冷汗了。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到小乙子的身影。
自己应该是完了吧?
婆子手脚利落地找来了两件衣裳丢在床上,周姨娘本能地接过来披在了身上。她死死皱着眉头,脑海中飞快地想着活路。
她这一生,从来都是不容易的。
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狠心的舅舅对她非打即骂,同村的大宝偷偷喜欢她,答应要带她去过好日子。两个人瞒着家里私奔,也不知道周转了多少地方,最终来了杭州落脚。起初的那段时间还算甜蜜,大宝勤勤奋奋地做事,每天晚上回来都会把工钱交给她保管。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两个人就挤在一张小床上畅想未来。
她们也要买个小房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角落里还要搭一个秋千,留给他们将来的孩子玩耍用……
可好日子就像戏子嘴边的胭脂,上了卸,卸了上的,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宝染上了赌习,不但不好好做工,反而还伸手向她要钱,若是不给便动辄打骂,打得她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
她想过要逃,却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直到有一天,屋子里来了七八个壮汉,二话不说抓着她的头发就往出拖。她大声惊叫,瞥见了角落里的大宝。
她向大宝求助,可大宝却像个窝囊废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吭声。
领头来抓人的男子不怀好意思地笑道,“别喊了,你这相好的在赌桌上输了赵爷一大笔钱,说好了七分利,结果利滚利利滚利,如今已经还不清了,只好拿你来抵债。你好生生地跟我去见赵爷,凭你这个姿色,说不定还有好日子过,何必跟着这种人吃苦受累的呢?”
周姨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死死地盯着大宝,没想到这没用的男人居然会将自己卖掉。
想到过去的甜言蜜语,周姨娘只觉得想笑,她没有继续挣扎,抓他的人见状也放开了手。
周姨娘走到大宝的面前,狠狠地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一刻起,周姨娘就不再相信男人。
她只信自己。
赵爷在杭州还算有些脸面,只可惜走的都是黑道,手底下除了赌坊还有妓院,他见周姨娘长相还算周正,找了个婆子来领着她回去收拾,又请了师傅教她唱曲,三个月后,她开始挂牌接客。
周姨娘长相虽然不算绝美,但胜就胜在那一股子妖媚劲儿,别的女子把男人都当成了主子似的款待,使出浑身解数来满足对方。周姨娘偏不,在她眼里,这些臭男人不过是她的玩物罢了,她游走于男人中间,就像穿梭于泥塘下的鱼。
谁知她这股子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劲儿,偏偏最受男人的喜欢,没出两个月,她就成了头牌。有一次她出门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还看到了大宝,因为还不起赌债,已经被人打断了脚,匍匐在阴暗的角落里乞讨。
这男人有什么好?
自己当年可真是瞎了眼。
周姨娘看也不想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不过随着时光流逝,周姨娘年华已去,自然不如新来的年轻姑娘受欢迎。她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正好李老爷成了入幕之宾,她便开始计划着跟着李老爷从良。
没想到住进李家来,日子也没见得有什么好。
想到自己前半生这起起伏伏走过来的路,周姨娘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她抬起头,看着小乙子,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向家主告发,那个李殷逼着我和他通奸,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家主要是不能为我做主,我就只能一头碰死在李家的大门口!”
她说得异常果断,反倒把小乙子听得一愣。
这个周姨娘还真是不简单,难怪家主一直提防着让自己看好她。明明是她和李殷同流合污,合力算计家主,没成想计划有变,他们作茧自缚,反倒成了被算计的人。没想到周姨娘却如此的果决,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把罪责全部都推到了李殷的身上,反倒把自己摘了出来。
小乙子笑着道,“家主就在花厅,家族的宗亲长辈也在,有什么话当面说,也免得我在中间传来传去的,再说错了什么就不好了。”
周姨娘却越发冷静了下来。
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如果这个时候不卖掉李殷,死的肯定就是自己。李殷好歹还要宗族在背后撑腰,她又有什么?
那个李毅恨不得早点搞死她,自己去过清静日子。
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得好……
何况本来就是李殷的错,想出这么个丢人现眼的计划,还没等实施就被人发现了,简直就是没用至极。亏他先前还得意洋洋地向自己保证,说这次一定能让李毅栽一个大跟头呢!
相信他鬼话的自己也是个蠢货!
周姨娘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小乙子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人微言轻,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何况事到如今我还能有活路吗?左右都是死,我又何必去做那恶人?还不如一力承担,死了得干净!”
她若真心想死,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了。
小乙子心知肚明,周姨娘这是和自己打哑谜,想知道供出李殷的话,自己能不能活。
这个他还真不敢替李毅做主,他想了想,“我这就去请示家主,你等着吧。”吩咐两个手下留在这里看着周姨娘,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小乙子快步跑去了花厅,此刻花厅内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得到李毅的吩咐,李殷还在角门外候着。小乙子悄悄招来了个婆子,低声吩咐道,“你去室内送茶……”
那婆子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小乙哥,不是老婆子偷懒不肯去,先前家主吩咐的时候你也在场,谁要是进去,那是要被打断腿的,我怎么敢去?”
小乙子翻了个白眼,“你怕什么?既然是我让你去的,自然会保全你无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就是了。”
那婆子惶恐至极,但又不敢不听,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奉茶。李毅瞥见她,知道自己在家里说话还是落地有声的,头前儿才吩咐了不许人进来,这么会儿功夫就进来个婆子,肯定是小乙子有事要对自己私下说,借婆子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站起身,低声道,“你们稍坐,我去方便一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花厅内的众人一见李毅都走了,二话不说就要跟出去。结果被守在门前的壮汉挥舞着棒子逼了回来,气得他们只能破口大骂,又碍于李毅的威势,骂得不敢太大声,最后越来越小,几乎听不到了。
李毅却在外面见到了小乙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六百六十八章 答应
小乙子连忙摇头道,“意外倒是没有,就是周姨娘这个人……着实让我有点儿没想到。”
说着便将刚刚周姨娘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李毅。
李毅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为求自保,她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这样也好,我正愁一会儿李殷咬死了不承认,我又不想他对峙该怎么办呢。有了周姨娘的证言,李殷就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你去回周姨娘一句,这件事儿之后,我会让她平安走出李府,名义上仍旧是去庙里清修,不过拿了钱,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不在我眼前晃悠就好。”
小乙子见李毅答应得这么痛快,笑着道,“这个周姨娘啊……就是心思太多了,要是一开始就来求您,您还真能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较真不成?她跟李殷整出这一套,实在是多余。”
李毅道,“怎么能是多余呢?没有周姨娘,我又怎么敲山震虎,好好震一震宗族这些蠢蠢欲动的人?李殷也是倒霉,硬是撞到了我的刀口上,送上门的上等开刀石,不用白不用。我正愁不知道该杀谁儆猴,既然他跳出来了,我要是不用,倒显得小瞧他了。”
小乙子道,“李殷已经在角门候着了,随时都能拉过来说话。我再去趟周姨娘那边,把您的话转达给她。周姨娘是个聪明人,有了您的保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都明白。”
李毅道,“好。赶紧把眼前的事情都理清楚了,我也能过几天消停日子。不然他们像群苍蝇似的围着我乱转,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也着实让人犯膈应。”
小乙子笑道,“家主请放心,我愿意做您的苍蝇拍,专门收拾这些臭苍蝇。”
李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赞扬道,“好小子,的确有些长进,这次的事情没用我出手,你就安排得非常明白,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放心交给你去办了。”
小乙子高兴地道,“也是家主平日里栽培得好,不然我哪懂这些?”
李毅瞪了他一眼,“我就教给你这些?你怎么不跟我学点儿好?”
小乙子差点儿脱口而出‘您身上哪有好让我学’,还算他机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笑着道,“您身上的东西我就是一辈子也未必学得完,您别着急,容我慢慢地学。”
李毅哼了一声,“我回去了,花厅里没有人主事,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子,我怕他们一狠心再把我的房子拆了。”
“您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小乙子道,“就是再借三个胆子给他们,只怕连用手戳墙的勇气也是没有的。”
把欺软怕硬的宗族之人轻视到了极点。
李毅微微一笑,转身回了花厅。
小乙子则跑去了周姨娘的院子。周姨娘此刻已经换好了衣服,只是没有上妆,看着比平日苍老憔悴了许多。
小乙子把李毅的话说完,周姨娘便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李毅真的答应让我离开李家,不用去庙里清修?他会有这样的好心?可别是还有后招,等利用完了我,再直接灭口吧?”
小乙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吗?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家主肯放过你,宗族那边的人又怎么留的你?你现在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你在李家的时间也不短了,家主的为人应该还是知道的。他向来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做到的。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姨娘哼了一声,“我小人?和李毅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打交道,我要是不留个心眼,早就死八百回了。”
小乙子撇了撇嘴,“那你又为什么活到今天了呢?你这些年起了多少幺蛾子,做了多少让家主烦心的事儿?哪次不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吗?要不是家主有心留你,你以为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周姨娘,你还是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些。”
周姨娘恨恨地瞪着小乙子,心中实在是不服气至极。
可如今自己被李毅拿捏在手里,自然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周姨娘只恨自己听信了李殷的安排,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不低头。
周姨娘道,“既然如此,我就再信一次李毅的话,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撕破了脸大家都别想好。”
小乙子一脸嫌弃得道,“你不用拿这种话来吓唬人。别说你只是个姨娘,就是老爷正儿巴经娶回来的夫人,又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你也不用死啊活的威胁家主,你要是死了更好,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没有你在这儿胡搅蛮缠,我们有一百种办法把你和李殷联系到一起,到时候啊……你恐怕连个全尸都捞不着。”
周姨娘冷笑道,“李毅不是在图谋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吗?他就不怕我这个时候死,影响了他的前程?姨娘虽然上不了牌位,但好歹也是条人命。这个时候死了,李毅难免要背上一个苛待姨娘的罪责,我就不信他不怕外人的说三道四。”
小乙子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明白告诉你吧,现在不是家主图谋三江商会什么,而是商会在图谋家主。那位置早就在家主的屁股下面了,只看他想什么时候坐罢了。再说了,你因舍不得老爷一个人泉下孤单,非要过去陪他,硬是避开了身边服侍人的注意,一个人了解自己,旁人又能怎么办?何况就你这个出身,和你外面养的那个小白脸,就这些已经足够别人说一车的了。”
周姨娘脸色白了青,青了紫的,一口气上不来仿佛就要晕过去似的。
小乙子道,“周姨娘,你可千万不要动气,一会儿还要你说话呢,这个时候有个好歹怎么能行?”
周姨娘咬了咬牙,“李毅简直就不是人,你跟着这么个魔鬼,以为将来能有善终吗?只怕比我的日子还要难熬呢!”
小乙子毫不在乎地道,“这个就不用姨娘操心了,你能把自己的事情管明白就不错了。”说着便向一旁傻站着的两个婆子道,“辛苦两位妈妈一趟,把周姨娘搀扶到花厅去吧。”
两位婆子上前,架起了药效未过,浑身无力的周姨娘。
这两个人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平日里做惯了粗活,下手非常的重,疼得周姨娘龇牙咧嘴,“轻点儿!老娼妇,想要害死我不成?”
两个婆子怎么会理她?一左一右地架着她去了花厅。
小乙子让她们先在外面候着,自己则装作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冲进了花厅,“家主!大事不好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报应
小乙子的话让花厅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焦灼,宗族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更加得惶恐不安,心仿佛被夹在火堆上烤一般。
心知肚明的李毅淡定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慌慌张张的。”
小乙子一副为难的神色,“家主,容属下私下禀报。”
这就是有话要单独说的意思。
宗族的人听出些门道来,难道是李殷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立刻有人跳出来道,“好话不背人,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听的?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莫不是你们主仆二人要商量着怎么害人?李毅,我们这一群人要是在你家里出事,就算你和保安团的人关系匪浅,只怕也不好脱身吧?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赶紧放我们出去,大家既往不咎,还是同宗血脉……”
李毅却懒得看他一眼,对小乙子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小乙子便道,“先前家主不是让属下去找殷大爷的下落吗?属下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结果……结果……结果在周姨娘房里找到了殷大爷,当时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属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请家主示下。”
砰!
李毅一拳捶在了桌子上,“你说什么?”
桌上的杯碟碗盏哗啦啦地掉了一地,顿时摔得粉碎。李毅脸色铁青,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眼神中迸射出浓浓的杀意。
离他最近的宗族中人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儿喊出‘我的妈’来。
李老爷尸骨未寒,李殷却和周姨娘躺到了一起……
这件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论真假,李殷这辈子的名声都算是完了。
有人不死心地辩解道,“不……不会的,李殷素来稳重,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李毅冷冷地看向说话之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属下在说谎咯?”
说话之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仿佛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吓得他一个激灵,“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毅冷冷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来问问你,我父亲前脚才入土为安,李殷后脚就爬到了周姨娘的床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中了你的算计呗!
可这话大家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哪个不怕死的敢当着李毅的面说出来?
李毅看向小乙子,“李殷人呢?”
小乙子道,“已经被我拿下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呢。”
李毅道,“拉过来,我听听他怎么说。”
小乙子点了点头,冲外面招了招手。早就等着的手下立刻便去角门外通知,很快就把光着身子只包着一床夏被的李殷抬了上来。
宗族中人一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地打扮,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毅也冷笑着问道,“李殷,你这是什么打扮?”
李殷嘴里塞着破布,根本就说不出话,只能不住扭动着身子,眼神愤恨地瞪着李毅,似乎想在他身上射穿一个窟窿。
宗族中人见李殷还活着,先是松了口气。李殷这一支三代单传,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这些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和他父亲交代。尤其李殷的祖父在李家德高望重,是宗族中能说得上话的老人,平日里大家都敬着他,连带着对李殷父子也相当的客气。看到李殷那股子狼狈劲儿,这些人又于心不忍起来。
毕竟李殷和李殷……他们肯定站李殷得更多些。
有人道,“事情还没查问清楚呢,怎么就把人捆了?李毅,不是我说你,你这些手底下的人做事实在太没分寸了。不管怎么说,李殷也是李家的人,怎么能由着下人又捆又绑的?”
没等李毅开口,小乙子已经抢着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殷大爷一看我们撞破了他的好事,羞愤交加,当场就要一头碰死,要不是我们眼疾手快拉得及时,这会儿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怕他想不开,再咬舌自尽什么的,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做了这样的决定。”又转身对手下吩咐道,“快把殷大爷嘴里的东西取出来,不然怎么说话?”
有人上前取出李殷嘴里的破布,李殷破口骂道,“李毅!你这阴险狡诈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李毅怒极反笑,冷冷地看着李殷道,“这是哪家的道理?我父亲才走,你后脚就睡了他的姨娘,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却先反咬一口?李殷,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你敢!”李殷却毫不惧怕,瞪着李毅道,“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人算计的!”
“被人算计?”李毅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那你说说看,是谁算了你?”
李殷咬牙切齿道,“除了你还能有谁?李毅,你好狠的手段啊!为了诬陷我,居然连你父亲姨娘的名节都不要了!你就不怕你父亲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晚上回来找你索命吗?”
李毅眼神一暗,声音变得异常冷冽,“你说是我诬陷你,证据呢?饭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
李殷道,“我被人从后面袭击打晕,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就算你屈打成招,我父亲和祖父也不会放过你的!李毅,你这个王八羔子,害人于不义,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李毅淡淡地摇了摇头,“李殷啊李殷,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我本以为会从你嘴里听到些不一样的,没想到也是报应一类的话。报应要是管用的话,这世上早就没有恶人了,都是些无能之人,用来宽慰自己的谎话罢了,亏他们还说你是李家这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以和我并驾齐驱,颇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惋惜。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
李殷道,“李毅,你敢不敢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别用这种猥琐卑鄙的手段,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比试!”
李毅哼了一声,“你配吗?手下败将,还敢大言不惭。你说是我陷害你,可又拿不出证据来,但你却是活生生从周姨娘的床上抓下来的,这你要怎么说?”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被你陷害的!”李殷咬死了不松口,“这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布置不成?”
李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你还知道这是我的地盘,之前你蹦跶得那么欢实,我还以为这里已经改你李殷当家做主了呢。”
李殷当然明白李毅这么说就是在敲打自己之前和周姨娘的那一番布置安排,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咬死了不承认,反正他拿准了李毅不敢动他,只要等祖父和父亲接到消息赶来救自己就行了。
正僵持着,门外忽然有下人禀报,“家主,宗族的琨老太爷和七老爷来了。”
李琨便是李殷的祖父,是李家宗族中辈分较高的人,而七老爷便是李殷的父亲,排在李毅父亲的下面。
说曹操,曹操到。李殷听到祖父和父亲都来了,如获大赦的松了口气,有些挑衅似的抬头看了李毅两眼。
那意思特别的明显——我的救兵到了,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第六百七十章 狐狸
李毅平静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你所能仰仗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既然人都到了,就请进来吧。”语气没什么起伏,显得漫不经心,一看就没将琨老太爷和七老爷放在眼里。
李殷的眼睛里又冒出火来!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李毅总能表现得这样高高在上,他有什么了不起?
外头的下人听了李毅的吩咐,急匆匆地去请琨老太爷和七老爷进门。花厅内的宗族人听说琨老太爷都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神色得意,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殷却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盯着李毅看了又看,实在搞不懂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按道理以琨老太爷在李家的辈分,他出面李毅作为晚辈肯定是要出去迎接的,偏偏他却一动不动,一边喝着新换上来的茶一边神色淡定地注视着李殷。
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李殷十分难受,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蟑螂落在了他的眼中一般。李殷咬了咬牙,心中开始算计着将来如何报复李毅,如何让他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要狠狠地才在他的脊背上,看他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得意!
花厅内沉默得落针可闻,小乙子有些担心地多看了李毅两眼。
李家内内外外围得像铁桶一样,琨老太爷和七老爷怎么会匆匆赶来呢?除非是他们收到了消息,特意赶来解救李殷的。可花厅的人动也没动,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家内部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顿时握紧了拳头。要是被他揪出这个人来……
没给他多想的时间,琨老太爷和七老爷一前一后地赶了过来。两个人神色焦急,额头上还带着汗,一看就非常得慌乱。七老爷一进门就看到了衣衫不整,只披着被子跪在地上的儿子。他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脚步一软,差点儿直接栽倒在门边。
琨老太爷却是稳如泰山,眼神只是在李殷的身上一扫而过,表情平静挺胸抬头的走了过去。
宗族众人起身相迎,客气地打着招呼。
李毅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冷着脸没有吭声。
琨老太爷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也直打鼓,可自己的亲孙子在人家的手上,他哪还顾得了别的?
琨老太爷不用人请,自己走到了正首的侧位上坐了,脸色平静地问道,“这么晚了大伙都还没有休息,是在商量老大头七的事情吗?我怕你们年轻不知事,心里也惦记着,所以带着老七过来瞧瞧。虽说老大走了,但这碗茶却是不能凉的,李毅再能干也是个孩子,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李毅不得不佩服这老狐狸就是不一样,开口先不说李殷的事情,反而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父亲的事情上,是准备打感情牌吗?
李毅不动声色,听宗族里的人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李老爷头七的事情自有李家管事做主安排,他们这些人又不出钱又不想出力,之所以赖在这里,一来是想多占李家点儿便宜,二来也是等着李毅在李殷的算计下载跟头。没成想李毅什么事儿没有,倒是李殷把自己搭进去了。
众人在李老爷头七的事情上随意地打了个哈哈,便顺势提到李殷。有人道,“琨老太爷,您老来得正好,快帮着说说情吧,殷哥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李毅不高兴,正要处置他呢。你们没来的时候,李毅还要说割了殷哥的舌头。”
对李殷就是殷哥,对李毅就是直呼姓名。
李毅往说话的人脸上一扫,吓得他连忙避过身去,不过仗着琨老太爷在场,还是表现出颇有底气的样子。
七老爷心疼地看着儿子,正准备开口说话,没想到琨老太爷却先一步道,“这有什么?殷哥是弟弟,如果真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毅哥这个做哥哥的教训就是了,自古长幼有序,李家难道就不用守这个规矩了?”
他的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除李毅和李殷外都显得颇为诧异——怎么琨老太爷不帮着自己孙子说话,反而站在了李毅这一边?
难道是上了年纪,人也跟着糊涂起来了?
李殷却一眼就看破了祖父的深谋远虑。他摆出长幼尊卑的大道理,就算李毅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能越过去,否则传到外面去,他这样无德无行的人如何在世间行走?三江商会又怎么会让这种人坐上会长之位?一旦他掉进祖父准备好的陷阱里,那就只能顺着祖父的话往下走了。李毅是哥哥,和他论序的确是长,可琨老太爷辈分更高,他的话李毅难道就可以不听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祖父一出手,李毅怎么可能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李殷顿时来了底气,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李殷费脑筋才能想明白的,李毅压根不用想就能明白。他淡淡地看了琨老太爷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李家还在乎尊卑长幼呢?我以为太太平平的过了这许多年,这些条条框框的就是只是拿来糊弄小孩子的话呢。”
七老爷不满地道,“你这是什么话?哪户人家不在乎尊卑长幼?要都像你这样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世上还不乱了套了?”
都是一路货色!
小乙子听得一肚子火。当儿子的绞尽脑汁算计家主,当老子的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时不时地把屎盆子往家主的身上扣,他哪只眼睛看到家主没大没小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毅抬头看了七老爷一看,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七叔就来说说看,我父亲尸骨未寒,李殷却赤身裸体地躺到了周姨娘的床上,这是什么道理?哪一家的长幼尊卑是这样论的?”
琨老太爷和七老爷同时一震,两个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殷,一脸惊讶。两人得到消息说李殷可能处境不妙,晚饭都顾不得吃就匆匆赶了过来,来的路上还仔细商量了对付李毅的办法,最理想的当然是拿辈分压着他不敢擅作主张,先把李殷救出来再说。可如果李殷睡了周姨娘,那事情就变得非常复杂严重了,尤其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殷知道此时最是关键,立刻大声道,“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是李毅设计害我!祖父,父亲!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七老爷听了儿子的话,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立刻就和李毅对上阵来,“李毅,你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尸骨未寒,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设计宗族兄弟,你究竟什么居心?你这人歹毒起来,连自家人都不放过吗?”
七老爷唱黑脸,琨老太爷就在中间和稀泥唱白脸,“嚷嚷什么?你毕竟是长辈,有你这么跟侄子说话的吗?许是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行了。年轻人处事难免考虑不周,你这样大喊大叫就能解决问题?”
第六百七十一章 对峙
若非场合不对,李毅几乎要给这老狐狸鼓起掌来。
三言两语就把皮球丢到了自己这边,还顺带着抹黑自己气焰嚣张不会办事,他可真会说话啊!
七老爷皱着眉头道,“爹,事情关乎到殷哥的名声,我怎么能不着急生气呢?他可是您的亲孙子,被李毅这么一说,以后他还怎么出去行走啊?我知道您老人家处事公证,但您也不能太偏向李毅了啊!”
居然还扯到了偏心上。
李毅直接破防,冷笑出了声。
琨老太爷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道,“李毅才没了父亲,我偏心他一些也是有的,都是自家兄弟,舌头和牙齿哪有不打架的时候?把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李毅看这对父子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的,一副自圆其说要把这件事揭过去的模样。可这个时候自己要真的退了一步,以后这些人还不得更加得寸进尺,爬到自己的头顶上来?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想要陷害别人,就得承认失败的后果。
李毅冷冷地盯着七老爷道,“你儿子的名声重要,难道我的名声就是裤兜子里的屁,放过就算完?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想带走李殷,那是不可能的。”
七老爷很想呸他一声,问问他还有什么名声,谁不知道李毅跟在江会长的屁股后面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恶事没少做?
听他这样威胁自己,七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敢处以私刑不成?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指头,我跟你没完!”
李毅道,“您不用拿话来吓唬我,到底是谁跟谁没完,那还不好说呢。再说了,李殷算什么东西,杀他还用我亲自动手吗?那我手底下养这么多人干什么?”他抬头看向小乙子和他身后的手下,平静地问道,“你们谁愿意为我去杀个人?事后去保安团顶个罪,我不但负责为他收尸,他的家人也都包在我的身上,以后我李毅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这辈子都不会受一点儿委屈。”
小乙子和身后的人不约而同地大声道,“我愿意!”
声音此起彼伏,几乎穿透了房顶。
宗族众人见李毅身边的人一个个像饿狼似的,眼睛都要红了,又对李毅如此的忠心,甚至为了他杀人舍命也在所不惜,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聚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了。
七老爷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瞪大了眼睛,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
琨老太爷见状连忙道,“都别吵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千万不要为此伤了和气。殷哥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不是我自家人吹嘘自家人,他自小懂事,谨言慎行,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事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一副不愿多谈,息事宁人的模样。
众人都觉得他这是给李毅一个台阶,让他就坡下驴,不要揪得太紧。可李毅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李殷呢?他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老太爷,别说我一个晚辈不给你面子,李殷敢做就要敢当才行,你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今天李殷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可能就此揭过的。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做人?我李府岂不成了别人家的菜园子,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琨老太爷也没了耐性,他本不想和李毅撕破脸,但对方逼得这样紧,自己若是再不表态,孙子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他们这一支到李殷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不用活了。他眼神一暗,神情严肃地盯着李毅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大伙都留几分面子,你这样穷追不舍,想必是手里握着真凭实据。你说殷哥和周姨娘发生了什么,可有证据?这是毁人清白的大事,何况那周姨娘还是服侍过你父亲的,家族乱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传嚷出去,不止殷哥的名声毁了,你也要受到波及,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们对峙吗?”
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了吗?
李毅来了兴致,笑着道,“有理走遍天下,没道理他李殷和周姨娘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床上,最后反倒是我的错。”
李殷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毅。
琨老太爷淡淡地道,“好吧,既然你要说,那我们就好好地来说一说好了。你说殷哥和周姨娘躺在一起,是谁看到的?当时都有谁在场?”
李毅向小乙子使了个眼色。小乙子便高声地道,“琨老太爷,回您老人家的话,当时是我带着人过去的。鸿少爷领着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跑去放火,还说是听了殷爷的吩咐。家主怕殷爷受了什么刺激,回头再把家里给点着了,赶紧让我四下寻找,没想到在周姨娘的内室卧房里找到了,两个人当时什么也没穿,我身边的手下和周姨娘身边的婆子都是亲眼所见。”
琨老太爷听他提到李鸿,阴沉着脸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李鸿的父亲见状,急忙把儿子藏在了身后。
琨老太爷冲小乙子摆了摆手,“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是李毅的心腹,那些婆子也换也都是李家的下人,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的话怎么能作数?这里面想要做些文章,岂不是轻而易举?我是问你,当时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在场,比如说是不知情的外人,或是李家宗族里的人?”
小乙子被问得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狐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难怪这样的有恃无恐。
琨老太爷料定李毅陷害李殷的时候,一定会安排自己的心腹手下行动,不会带上外人,如此一来,他就咬死了用人唯亲不作数,看李毅能拿他怎么办。
小乙子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带几个外人去的,起码能做个人证,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李毅淡定地道,“琨老太爷遇到的事情多,眼界也比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宽,还是你想得周到啊。小乙子的话的确算不得数,既然如此,不如听听周姨娘怎么说吧?李殷的话我不信,我的话你们不信,总得找个能信的人出来说一说事情的始末。”
七老爷神色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琨老太爷点了点头,“好啊,把周姨娘请出来吧。”
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不行吗?
只盼望周姨娘和他们同仇敌忾,又顾着自己的名节,千万不要站到李毅那一边去才好。
没多久,周姨娘在一个满脸青肿地婆子服侍下神色憔悴地走了出来。
小乙子看着眼睛一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毅把早前抓来通风报信的婆子送回到了周姨娘的身边。
李殷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第六百七十二章 提醒
琨老太爷见多识广,见状更是心中一突。
李毅这个人向来阴险狡诈,办事又喜欢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既然敢把周姨娘叫出来,就一定心中有底,或是早就做足了准备。琨老太爷暗暗担心,没等李毅和周姨娘开口,他先抢着道,“周姨娘,今天的事让你受惊了,大家都听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既是当事人,有些话还是要请你来问个明白,也免得事情传来传去的让人误会。”又唯恐周姨娘听不懂,他放轻了声音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讲实情,宗族里这么多人在这里给你做主撑腰,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摆明了是提醒周姨娘不要畏惧李毅的威势,有琨老太爷给她做主,李毅不能轻易动她。
周姨娘果然活了心思,她眼睛一亮,心里飞快地算计起来。
别的不说,哪怕能让李毅不自在她心里也会痛快不少啊!
自从来到李家,可没少受他的气,偏偏不论自己怎么折腾,却始终逃不过李毅的算计!尤其是他那副高高在上,一副了然于胸,根本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嘴脸,让周姨娘只要一想起来就堵得透不过气!
她恨死李毅了!
只要能让李毅不痛快,周姨娘觉得不论自己做什么都值得的。
她的眼睛在花厅中人的身上轻轻扫过,最终落在了琨老太爷的身上。
琨老太爷的地位在李家不言而喻,李殷又是他的孙子,如果自己这时候弃暗投明站在他们那边去,不但能打李毅一个措手不及,琨老太爷也一定会保全自己的平安吧?
周姨娘暗暗撇了撇嘴,越发觉得得意起来。
一旁的婆子觉察到周姨娘的变化,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地掐了周姨娘一把。
周姨娘吃痛,猛地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李毅这狗崽子给她灌了多少蒙汗药,致使她到现在还昏昏沉沉的,脚上也没什么力气,本来是由另外两个婆子搀扶着她的,结果在花厅外等着的时候,她最得力的心腹婆子忽然被送了回来。
周姨娘乍一见她,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没等那婆子走到近处,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可惜她手脚无力,巴掌还没落在婆子脸上,人已经软绵绵地向前栽倒。那婆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什么也没有说。
周姨娘打量着她,眼见着鼻青脸肿受了不少伤,有些心悸地问道,“受刑了?”
那婆子点了点头,小声道,“姨娘不用怪我,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何况当初我就跟您说过,这条路走不通的,您不听信我的话,现在可又怎么样了呢?”
周姨娘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这条计划就成了!”
婆子道,“姨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听信了那李殷的一面之词。我问您,如果家主当场把你给杀了,李殷难道还能为了您跟家主拼命不成?到时候死无对证,谁又能拿家主怎么样?说到底,李殷也不过是给您画大饼罢了。他有多大的本事,要是真有能力的话,怎么不和家主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招,非要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姨娘就是一枚棋子,用到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等没用的时候……”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周姨娘,“这些年过来,家主可有动您分毫?但落在李殷的手里,您拿捏着他的把柄,他还能给您活路吗?”
周姨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不会的……李家没一个喜欢李毅的人,都恨不得他早点儿倒台才好,你这番话全是李毅教的,我才不信你的鬼扯!”
婆子叹了口气,“姨娘千万别被眼前的事蒙住了眼睛,心里要有个长远的计划才行,我是看您出身艰难,走到今天实属不易,过去对我也算照顾,所以才这样对您说,您要是听不进去,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周姨娘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李毅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拿话哄我,如实告诉我。”
婆子苦笑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家主怎么会跟我说话?这些都是我被关着的时候自己想清楚的。你瞧不上家主没关系,但也要想清楚了,那李殷真的值得托付吗?如果他背信弃义,你可有应对之法?”
周姨娘得意地道,“你忘了,咱们手里不是有李殷的信物吗?”
“就那块玉佩?”婆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周姨娘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精明。
这玉佩是作为信物,由李殷从身上解下来拿给婆子转交周姨娘的。
当初周姨娘听信了李殷的话,想要用自己做诱饵来陷害李毅,婆子提醒她也要提防李殷事后不认账,手里要留个能拿捏住他的证据才行。李殷听后,便把玉佩交了出来,还说这是他祖母的陪嫁,他自小佩戴,从不离身,李家宗族的人都知道。
周姨娘拿了玉佩后非常地高兴,还对婆子道,“这玉佩一看就贵重,如果李殷翻脸不认人,我就拿它出来和他对峙,大不了送到当铺里去,想必也能换些钱。”
可当时婆子就觉得奇怪,这么贵重的东西,李殷怎么说给就给了?
仿佛对周姨娘十分放心的样子。
但以李殷为人处世上的小心和精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婆子这两天被关在小柴房里,左右无事,她从头至尾地把周姨娘和李殷的交道又捋了一遍,这才忽然想通。
李殷还是留了后手的。
婆子小声对周姨娘道,“傻姨娘,你还真以为李殷对你推心置腹信任有加呢?他那是已经想好了破局之道,根本就有恃无恐。”
周姨娘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婆子道,“您手里虽然拿着玉佩,但如果李殷改口说这些天忙着治丧,玉佩不小心掉了可怎么办?只这一个借口,这玉佩就毫无作用了。”
周姨娘脸色一垮,“你说得对,难怪他当初那么痛快就把玉佩给我们了。李殷这小子也不是个善茬,但终究还不是李毅的对手。”
婆子便劝道,“现在这么看来,李殷也不过是说大话罢了,他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被家主算计得脱不了身了。他自顾不暇,又怎么能顾得了您的周全?一会儿该怎么说,您心里要有个算计才行。”
周姨娘点了点头,“那你跟我一起进去,真要是对峙起来,你在中间传过话,还能帮我说些没想到的。”
婆子嗯了一声,轻声念道,“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我们能顺利过关,我宁愿一辈子茹素报答,可千万别让我们有个好歹呀。”
周姨娘皱了皱眉,心里谋划着一会儿进了花厅要怎么说。
第六百七十三章 选择
周姨娘渐渐冷静了下来,故作无力地晃了晃身子。琨老太爷见状,连忙让人搬个椅子过来,一副极力讨好的模样。
周姨娘心中冷笑。
过去这琨老太爷可是不会拿正眼看她一眼的人,如今为了救自己的孙子,什么低三下四事儿都能干了。
李毅倒是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看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眼见着花厅内外站满了李毅的手下,而且各个凶神恶煞,每个人的手里还都拎着家伙。她猛然想起婆子刚才提醒自己的话——如果李毅把自己给杀了,宗族里的人难道还会为了个姨娘与他撕破脸不成?
不过是拿此做条件,要挟李毅给他们好处罢了。
周姨娘越发冷静,在婆子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李毅淡淡地问道,“周姨娘,刚刚在你的房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自己来说说看。”
李殷也怕周姨娘胡说八道,闻声立刻补充道,“对!周姨娘,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了,我祖父和父亲都在,他们一定不会委屈了你的!你放心,只要有他们在,就一定护住你的安全,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呸!
周姨娘恨不得狠狠地啐他一口。
琨老太爷和七老爷要是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你李殷又怎么会这么狼狈的跪在地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还在说大话。
真把谁当傻子了?
在李毅的地盘上,李毅就像个土皇帝似的,还不是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琨老太爷和七老爷今天能不能平安走出去都是两说,又怎么管得了她的死活?
周姨娘想到李殷之前给自己的保证……
李毅虽然为人阴险,但做人还算磊落,答应的事情就没有食言的。
李殷和李殷……
周姨娘心里立刻有了选择,她拿出手帕一边装模作样地擦着眼泪一边道,“家主,我真是没法活了,这个李殷……”她指着李殷,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听得花厅中人都是一愣。
琨老太爷更是脸色大变。
如果周姨娘站到李毅那一边,那就等于坐实了李殷的恶名,不管真假,李殷以后都不可能再出去走动了,更别想找一个好岳家帮衬,他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地完了。周姨娘是个婊子出身不在乎名声,但李殷还要脸呢!
他闻声立刻道,“周姨娘,你可不要受了小人蒙蔽,随便说话来诬陷人,胆敢有一句假话,你以后还想有活路吗?李家宗族也容不得你!”
周姨娘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毅瞧不上宗族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了。一个个装得人模人样的,但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全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都到这个时候了,琨老太爷还拿话来威胁自己,周姨娘又怎么会怕?
面对李毅的时候屁也不敢放一个,能耐全使在自己身上了?
周姨娘憋了口气,更是不管不顾地道,“家主,这个李殷逼得我没有活路,我要是不从了他,这会儿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李殷白着脸叫道,“你放屁!你是什么东西,窑子里出来的烂货,千人枕万人骑,我怎么会看上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琨老太爷暗叫不好。
殷哥还是太年轻太骄傲了,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这样抢白轻视周姨娘,周姨娘又怎么会帮他说话呢?
果不其然,周姨娘最恨别人提到自己的出身,她闻声立刻哭嚷着跪在地上,声色俱厉地请求李毅为自己做主。
李毅觉得周姨娘简直就是上天派她来帮自己的,看她从没这么顺眼过。眼前着周姨娘哭得情深意切,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他低声道,“姨娘先别哭,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虽说我父亲已经走了,但只要有我在,自会为你做主。”
周姨娘抽泣着道,“这李殷对我已经图谋不轨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每次到家里来,总是趁机跑到我的面前来献殷勤,我看他年纪小,自己是他的长辈,只当是个孩子,倒也没有防备。谁成想他居然得寸进尺,背着老爷和您对我动手动脚,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但那也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的事。乱世之中,女子想要苟活谈何容易?可我自从进了李家的大门,一直循规蹈矩,从来没做过一点儿对不起老爷的事儿啊……”
一旁跪着的李殷已经看明白了,这周姨娘是一门心思站到了李毅那一队去,自己也是瞎了眼,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货做了队友?
他想也没想地问道,“你循规蹈矩?别说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话了,我问你,你要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庆安门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连庆安门的街道名和屋子都说了出来。
周姨娘如坠冰窖。
原来李殷早就私底下查过自己的底细了。
周姨娘顿时有些慌神,不安地低下了头。
琨老太爷一见事情可能会有转机,立刻便拍起了桌子,“你这娼妇,原来背着老大在外面养了汉子!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能信?全都是一派胡言!”
周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时间有些害怕起来。
李毅倒是非常得淡定,好像这一切早就在他预料中一般,“庆安门是怎么一回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周姨娘见他替自己说话,忙抽泣着道,“我是冤枉的,什么庆安门广安门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
这就有些夸张了,她过去在风尘之地走动,什么地方不知道?
琨老太爷抓住了她话里的把柄,指着她骂道,“娼妇!你演得一出好戏,居然这样陷害殷哥,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你要是还敢有一个字的隐瞒,我立刻让人给你沉塘!”
周姨娘吓得脸色一白。
李毅却在一旁微笑着道,“琨老太爷,你是家中的长辈,事情还没查清楚就这样一口一个娼妇的称呼我父亲的姨娘,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一支放在眼里?”
琨老太爷一怔。
他也是太着急为孙子辩白了,一时不察,又被李毅抓到了短处。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表现怯势来,否则李毅借机生事,岂不彻底占据了上风?
琨老太爷冷笑着道,“这娼妇敢做,难道还怕别人说?”
李毅道,“到底外面养没养人,可不能只听李殷一面之词。”他高声吩咐道,“小乙子,你带几个人,就按殷大爷说的地方去查看查看,到底那屋子住的是什么人。”
小乙子立刻道,“是!”招呼了几个人正准备走,又被李毅叫住了。
李毅道,“傻小子,你带着自家人去,万一被人又说我们做了手脚,那要怎么办?我看还是请几位宗族中信得过的人一起去吧,免得事后被人说三道四,传出去不好听。”
小乙子反应过来,红着脸点了点头。
李毅便向琨老太爷问道,“你看谁跟着去比较好?”
琨老太爷听他一口一个你的,语气中毫无尊敬可言,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第六百七十四章 目中
李毅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琨老太爷不好发作,只能忍着脾气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去那么多人做什么?随便找两个本分老实不多嘴的跟过去做见证也就行了。”
似乎已经认准了周姨娘的丑事,就差把奸夫一并抓回来审问定罪了。
做贼心虚的周姨娘更是死的心都有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盯着自己的人不只李毅一个,这李殷肯定调查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丑事被人当着宗族的人说出来,她还能有活路吗?
周姨娘本是个聪明人,但这会儿脑子却像是浆糊一般凝住了,满头冷汗,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倒是站在她一旁的婆子非常地冷静。
此刻周姨娘是站在家主这一旁的,听了李殷的话后,家主下令吩咐小乙子带人去庆安门找人,那么肯定早就已经做了安排和准备,根本就无需担心。
她轻轻握住周姨娘的手,充满鼓励地看着她。
周姨娘微微一愣,随后也立刻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李毅。
未卜先知吗?
这李毅到底是人还是鬼?
如果李毅真有这样的布局,周姨娘就彻底地心服口服,日后哪怕真要乖乖去寺庙里清修,她也不会再闹腾了。
自己和李毅……终究还是云泥之别,她自以为聪明,实际上也都是些小聪明罢了。李毅这个人心思缜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毅正望着宗族的人,倒没注意到周姨娘的神情。
宗族的人都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一动不如一静,谁知道出了这个门会遇到什么事儿?还不如聚在一起,好歹人多力量大,李毅就算要动手,只怕也要顾及一些,反而是落单后容易遭殃。
于是听了琨老太爷的话后,便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琨老太爷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人的小算盘,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点了几个名字,态度强硬地道,“你们几个跟过去瞧瞧,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可千万别让人跑了。”
被点名的人碍于他的威势,倒也不敢反对,只能硬着头皮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七老爷道,“爹,我也跟过去看看。”
事情关系到自己的儿子,他可做不到隔岸观火。他这会儿比任何人都着急,恨不得立刻抓住周姨娘的把柄,让人知道她说的全是假话,最好还能把李毅牵扯进来,就说周姨娘这样疯疯癫癫的乱说话,全都是李毅在背后指点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栽赃陷害李殷。
七老爷恨恨地瞪着李毅,甚至想要冲上去和他拼命。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被李毅给毁了,他们这一支不就彻底地完了?
这李毅的心也太狠了些!
琨老太爷知道儿子的爱子之心,虽然觉得他实在没必要跟过去,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李殷得来不易,七老爷平日里拿他当宝贝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李殷才过分骄傲自负了一些,琨老太爷常常教育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万别仗着聪明就不把人放在眼里。看来自己的话李殷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李毅根本没怎么发力,完全是借力打力,就把李殷弄得如此狼狈,他若是有心,李殷还能有活路吗?
这次和李毅也算是正面硬刚上了,宗族的产业买卖还把持在李毅的手里,以后两家要怎么来往也是件难事,琨老太爷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不已。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李殷从这次的事情中摘出来。
他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是殷哥的父亲,要懂得避嫌,不管发生什么事儿,站在后面看着就是了,千万不要插手,免得好事变成了坏事,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七老爷对父亲的话自来都是唯命是从,闻声立刻就答应了。
宗族中被点了名的那几人听说七老爷一同去,总算放下心来,一个个凑到七老爷的身边,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太爷放心,我们跟在七爷跟前儿,一定不会让他吃亏的。”
琨老太爷自然是满口感激。
小乙子看不惯他们这虚伪的一套,向李毅问道,“家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李毅摇了摇头,“没有,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小乙子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带着人手往出走。
七老爷见他甚至没有招呼自己一声,心中难免有气,正准备趁机对李毅发难,却看到父亲正向自己拼命使眼色。他立刻会意,压制住心中的不快,也快步跟了出去。
此刻救出李殷才是头等大事,还是不要旁生枝节了。
花厅内又安静了下来,李毅见周姨娘还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低声道,“从家里到庆安门还有一段路程,就算是脚程快,只怕也要一阵功夫。周姨娘先去侧室休息,等他们回来之后,我再传你出来对峙。”
周姨娘的膝盖都跪疼了,她没想到李毅会这样好心,闻声立刻感激道,“多谢家主。”
自从她进了李家的大门,这还是头一次如此真心诚意地叫一声家主。
李毅冲婆子点了点头,那婆子便赶忙伸手搀扶起了周姨娘,两个人悄默声的出了门,往侧室走去。
琨老太爷见状,对李毅道,“既然这样,是不是也放开了李殷和这几个小辈,没道理让他们一直这样等,是不是?”
李毅却冷着脸道,“事情还没个结果,这个时候放开了,万一生出别的事情来可怎么办才好?毕竟李鸿这几个孩子听了李殷的吩咐,差点儿跑到我父亲生前的院子放火,若不是发现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琨老太爷听他又提起李殷教唆别人放火的事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冷着脸道,“鸿哥几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顽皮一些也是有的,李殷怎么会让他们去放火?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小孩子一时说错了话,也是有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李鸿的父亲,示意他赶紧站出来说话。
李鸿的父亲甚至来不及细想,正准备开口之际,却又被李毅给打断了。
李毅对李鸿道,“听到没?琨老太爷说你们几个撒谎呢,要真是这样,那可就严重了。毕竟那火石是从你们身上搜出来的,要是被我知道你们图谋不轨会,想要私自放火,事后又不敢承认,把事情推到了别人的身上,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几个。”
他越说声音越低,显得异常的冷峻。李鸿素来害怕他,见状又哭了起来。
李鸿的父亲声音都带着颤音,“你……你想干什么?”
第六百七十五章 无人
李毅道,“听说福建沿海一带常有海盗出没,当地的官府正在招募水军,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把李鸿几个送去福建水军,不但能眼不见为净,如果击盗成功,还可以名垂千古,为家族争光呢。”
李鸿吓得脸都不是好颜色了。
李鸿的父亲更是尖声道,“不行!那些海盗穷凶极恶见人就杀,鸿哥他们几个还是半大孩子,刀都拿不稳,上了战场还不是只有被人砍杀的份儿?水军辛劳,大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住,更何况几个孩子呢?”
不然也不会募兵这么久,愿意去的人却寥寥无几呢。听说前些日子南京政府还曾下令,要调派各地监狱里的罪犯过去充军呢。
李鸿的父亲只要一想到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吓得魂不守舍,腿脚都软了。
李毅却冷冷地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你不答应,我找人暗中把他们绑了直接送过去,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还别说,这事儿真是李毅能干得出来的。
李鸿的父亲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矮脚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李毅盯着李鸿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谁让你去放得火?”
李鸿听说自己要被扔去福建打海盗,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听了李毅的问话后,就像听到了阎王爷跟自己说话一般,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是李殷!是李殷让我去的!您要是不信我的话,还可以问他们几个,李殷吩咐我的时候,他们也都在一旁。”
一旁的几个年轻人嘴里还塞着东西,这时候一齐点头,每个人都情真意切,唯恐李毅不信他们的话。
李殷咬紧牙关,觉得自己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找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个正经忙帮不上,全都是些坑货。
琨老太爷见状只好道,“你们几个也真是的,殷哥不过是和你们开玩笑,你们怎么还当真了?连正经话和玩笑话都听不出来,长大后还能办什么事儿?”
李鸿的父亲听后不高兴了。
合着你孙子是人,我儿子就不是人?为了救你孙子平安,就可以把别人家的孩子踢到烂泥坑里爬不起来?
李鸿的父亲对琨老太爷没了往日的尊敬,板着脸道,“老太爷这是什么话?哪有跑到人家里来说放火的这种玩笑话?我儿子心眼的确实了些,没听出这是哪门子玩笑话。”
琨老太爷没想到他会和自己当面对上,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李毅在一旁却非常的满意。
狗咬狗一嘴毛。
宗族面对他的时候不是总表现出一副齐心协力的模样吗?他非要让这些人分崩离析,谁也别想有太平日子过。
他淡定地拿起茶杯,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起茶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周姨娘和婆子去了侧室之后,眼见着周围没有旁人,她立刻抓着婆子的手,不安地问道,“你说李毅这是什么意思?”
婆子道,“姨娘这时候还看不出来吗?家主是在下一盘大棋,只怕老早就有布置。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有所预料,肯定早就安排好了。姨娘什么也不要怕,一会儿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周姨娘点了点头,逐渐放下心来。
她支起了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折磨得她几乎快要疯魔了。过了片刻,她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儿的确是我错了,当初就该听你的劝,不该和李殷牵扯上的,现在后悔只怕也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过此劫,别的都可以不要,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就行了。”
主仆二人说了一些互相打气的话,等着外面来消息。
花厅内的琨老太爷和李鸿的父亲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呛起来,其余几个孩子的父亲也站在李鸿父亲在一旁,琨老太爷舌战群儒,即便他言辞锋利,脑筋转得也快,但毕竟上了年纪,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些跟不上了。
李鸿的父亲却仍旧道,“琨老太爷,你是家族中的长辈,我一直敬着你,但今天这件事儿,你们家李殷要是不给我交代,咱们就去宗祠说理去。到时候就算是出族离宗我也认了。”
这就是非常严重的话了。
事情要真闹到那一步,李殷就算没事儿也会被说成有事儿,自己不管怎么想帮他,终究也是有心无力了。
琨老太爷一口气上不来,气得咳嗽起来。
李殷看得眼睛都红了。
祖父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立刻大声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只管冲我一个人来!我祖父要是被你们气病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任何人的!”
要说此刻花厅内谁是李鸿父亲最恨的人,李毅根本排不到前面去,一定非李殷莫属。
要不是他挑唆儿子,事情又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得罪了李毅,他们一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只要一想到李鸿会被李毅送到福建水军,李鸿的父亲就像心被剜去了一块似的。
他听了李殷的话,冷笑着道,“这时候显摆你的孝心来了?你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大话吧,就算真想不放过我们,也得看你能不能从李毅的手掌心里走出来才行。”
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李鸿的父亲也没了顾忌,他叮嘱儿子,“你把李殷对你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什么都不要怕,爹在这里呢!就算将来李毅真把你送去了福建,爹也会陪你一起去的!”
李鸿一听,含着泪把李殷如何拿两间铺子引诱自己,又是如何让自己放火引起人注意的事情说了。
李殷低着头没吭声,算是默认。
李鸿的父亲冲着他问道,“李殷,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殷始终保持着沉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李毅在一旁看着直笑——总算还有点儿当爹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李鸿的父亲也没那么刺眼了。
琨老太爷休息了片刻,已经又有了主意。
相比于放火,与长辈姨娘通奸乱伦的罪名显然更重。毕竟火没有放起来,就算吵到外面去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他心中有了计较,沉稳地道,“你们不用逼问殷哥了,放火的事儿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殷哥为人孝顺,不敢违逆我的话,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错事。你们要怪,就只怪我一个人好了。”
李毅就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老老实实地让李殷认罪,他故作好奇地问道,“怪你?这事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琨老太爷想也没想地道,“老大走后,我这几天夜里总是梦到他,一会儿说他冷了没衣服穿,一会儿说他累了没地方睡,他在梦里向我哭诉惦记着之前的房子,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我心疼老大不容易,这才一时冲动想要放把火,把那房子烧给他。殷哥愚孝,不能阻止我,只能陪着我胡闹,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错,要不然我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明儿一早我就去宗祠跪着,求列祖列宗原谅。”
这一下连李毅都不得不佩服起他来。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谁能敌过他?
第六百七十六章 胸有
李毅轻轻地哼了一声,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的话。
琨老太爷见状又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好了,反正我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了,没什么是看不开放不下的,我的错我一力承担,千万不要祸及子孙。回头毅哥要是不解气,要打要杀我也没一句怨言。但你和殷哥都年轻,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俗话说打虎亲兄弟,有殷哥在一旁辅助你,遇到事儿的时候也有个人商量,千万别因为这种小事影响了你们兄弟的感情。”
小事?
居然弄出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分明就是仗着年长耍无赖。
李毅要真是动了他,外人还不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混蛋?
李毅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李殷见他这样轻视自己的祖父,咬牙切齿地道,“李毅!我祖父在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不成?”
李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呢?我要是你啊,这个时候就该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李殷微愣,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琨老太爷却听得清清楚楚,惊诧地看了李毅一眼。
李毅如此地胸有成竹,难道是已经做足的安排和准备?李殷真的要折在他的手里不成?
琨老太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捂着胸口难受地道,“哎哟,我这是怎么了……”
宗族的人一见,都有些紧张地关心道,“老太爷,您这是怎么了?”
“这么大的年纪,又是担心又是受气的,肯定是发病了。”
李殷更是急得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李毅当然知道琨老太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不紧不慢地道,“胸口疼是吗?这有什么打紧儿,我早就请了大夫过来,就怕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耽误了病情。”对外高声吩咐道,“扶着老太爷去后院找大夫诊脉休息。”
琨老太爷恨得牙根痒痒。
他本想借着年事已高身体不适的由头,让李毅有所顾忌,不再坚持,让他先带着李殷离开,只要走出了大门,以后再有什么事儿就好办了,反正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承认,李毅还能硬把屎盆子扣在他们的头上不成?
没想到李毅技高一筹,居然连大夫都备下了。他这个时候离开,要是李毅对李殷下手,谁还会站出来保护李殷啊?
琨老太爷忙坐正了身子,摆手道,“没事儿,缓两口气就好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还看什么大夫?”
花厅里的聪明人看出了门道,见琨老太爷连这种办法都使出来了,依然拿李毅毫无办法,看来李毅这是铁了心要把李殷踩在脚底下了。但李毅这个人心思太深,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大家也不知道李殷就是他全部的目的,又或者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是以此事要挟,不把宗族的产业还回来可怎么办才好?
花厅内不安的情绪越发明显了。
等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外面才总算有了些动静。这其间李毅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可怜其他人连口水也没有,琨老太爷嗓子都要冒烟了。可他碍着面子,又坚持着不肯要,脑子里就算计着之后的事情要如何安排。
小乙子快步领着人走了回来,“家主!”
他一脸兴奋,看李毅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情。
李毅缓缓抬起头,不太在意地道,“回来了。”
小乙子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家主,我们按照殷爷说出来的地址摸了过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那院子里住的是一家九口祖孙四代,我们去的时候人家正一家人气氛融洽地吃着饭呢,我们说明了来意,把人家的老爷子气了个够呛,还嚷着要去保安团报官。大门进不去,我们只好在周围打听了一番,这户人家搬来有些日子了,和左邻右舍相处得十分愉快,没听说有独居的男人在院子里出现过,也没见到什么女人过去私会,大家都显得莫名其妙的。”
琨老太爷听着心中一寒。
完了……全部都完了……
这根本就是李毅的圈套,他们全被李毅牵着鼻子引进了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这个李毅……
小乙子把话说完,七老爷才带着族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他脸色苍白,进门二话不说就向李殷问道,“殷哥,你再仔细想想看,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一时忙忘了?真是你说的那个地址吗?会不会是记错了?”
李殷一脸不敢置信,“怎么……怎么会?明明就是那里啊……”
李毅淡淡地笑道,“看来你的记性不怎么好,连这种事情也能记错。周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出身又不怎么干净,但既然进了我家的门,服侍过我父亲,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你心里不尊敬少与她来往就是了,没道理当着人的面一口一个烂货、婊子地叫着,你这样说他,岂不是等同于在骂我的父亲?李殷,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这件事儿可没完。”
李殷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七老爷看李毅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连忙挡在了儿子的面前。
“怎么?无话可说了?”李毅哼了一声,“不敬长辈,这是你的第一罪,接下来我们再说第二桩。”他抬头看了小乙子一眼,“去侧室请周姨娘过来吧,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得有个定论才行。”
小乙子立刻答应了一声,吩咐人去侧室把周姨娘叫了过来。
周姨娘低眉顺眼地走进了门,人还没站稳就听李毅道,“周姨娘,刚刚小乙子带着七老爷和宗族的人去了趟庆安门,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你接着往下说吧,这李殷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事?”
周姨娘没想到李毅如此的厉害,她不得不佩服,轻轻叹了口气,把之前想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李殷这人毛手毛脚的,对我始终不太敬重,我知道他是宗族的爷们,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尽量躲着。谁知道老爷一走,他见我没了依靠,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甚至把我拦在小路上,又是抱又是摸,我气得急了,直接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后,李殷便诚心实意地说是真心喜欢我,让我从了他,以后肯定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再受任何委屈。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李殷见软得不行便来了硬的,威胁我若是不从,就把我发落给人贩子,让他把我卖到深山沟里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
说到这里,周姨娘捂着嘴哭了起来。
李殷急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琨老太爷生气地喝道,“满口胡言!你也不照照自己,殷哥正是好时候,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徐娘半老的东西?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我来问你,你说的这些,可有人证物证?没有证据便空口白牙的诬陷宗族中人,我现在就可以定你一个淫荡之罪,把你沉到池塘里示众,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敢随随便便地污蔑别人!”
第六百七十七章 成竹
琨老太爷越说越气愤,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周姨娘有了李毅做靠山,倒也不怎么怕,腰板挺得笔直。
李毅心中暗笑,“有事说事,有理说理,又不是比谁的嗓门大,你就算喊破了天,李殷做过的事情,还能消失不见了不成?”
“你……”琨老太爷对李毅怒目而视,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一个言辞激烈,一个云淡风轻,谁胜谁负早已摆在了明面上。
花厅内宗族的人都暗暗心惊——没想到琨老太爷这样厉害的人物,最终也败在了李毅的手上。
李毅看了有些傻眼的周姨娘一眼,冷静地问道,“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琨老太爷问你要证据呢,你手头上可有什么实证能证明你的话所说不假?”
周姨娘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了玉佩,“这是李殷送给我的信物,他还说这是他祖母的陪嫁之物,他自小佩戴从不离身……”
李殷的身子一垮,彻底地失去了斗志。
没想到自己步步算计,本以为会将李毅逼到墙角,最后却是自己作茧自缚。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究竟是他在算计李毅,还是李毅在算计他呢?
琨老太爷看到了玉佩也是脸色一变,正准备想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想到李鸿的父亲却忽然道,“还真是李殷常常佩戴的那一块,那天我见他腰上没了配饰还问起来,他说是不小心掉了,没想到却是从给了周姨娘!”
琨老太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群没根骨的东西!眼见着他们这一支要不行了,立刻见风转舵地跑到了李毅那一边,简直就是小人的行径。
可事到如今,琨老太爷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李殷……输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的可能。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保下孙子,至于其他的事,他连想也不敢想。
李毅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李毅,闻声便向李殷问道,“事情关乎到你的名声,你自己来认认看,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天底下的玉佩多得是,长得差不多也不是没可能。”
琨老太爷正准备开口,李殷却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嘴上满是鲜血。原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居然生生将下唇咬破了。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恨意十足地看着李毅,“别装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想知道,我就明白告诉你。”于是便将自己如何讨好买通周姨娘,设计了怎么的计划去算计李毅,想要将李毅弄得身败名裂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末了他还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次我认人不清,又不占天时地利,所以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李毅你也别得意,我并没有输给你,而是输给了我自己。如今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想怎么处置都由着你,只是祸不及家人,请你不要羞辱我祖父和父亲。而且以你的手段,也不用非把我和周姨娘这种人牵扯到一起,要是和她这种茅坑里的石头扯上一丁点儿关系,还不如直接让我死呢。”
这倒让李毅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李殷会当着宗族人的面承认自己的罪行和计划。
七老爷扑在儿子身上,拿出帕子来按住儿子的嘴唇,“快让爹看看,伤口咬得深不深?你这傻小子,干嘛和自己过不去?你放心,不论有什么事儿,爹都会替你一力承担,一定不会让你受一丝苦的。”
李毅淡淡的笑,没有吭声。
琨老太爷却从这番话里想到了一层生机。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殷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你和李毅可是兄弟,都是我们李家的血脉啊!可你却出于嫉妒,设计陷害兄长……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败类!你让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
他作势站起身,一旁宗族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安慰着道,“老太爷!千万别做傻事,有什么话好好说!”
还有人劝李毅道,“李毅,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你快表个态,就说不和殷哥一般见识了,别让老太爷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李毅被这些人逗得直接笑出声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用如此歹毒的计划算计我,现在两句软话就想让我翻篇,你们觉得我李毅真有这么好惹吗?现在是计划没成,如果我一时不察,计划成功了,这会儿你们又会怎么对待我呢?”他眼神清冷的落在宗族之人的身上,这些人没人敢和他对视,不约而同地避了开去。
李毅一脸嫌弃的看向琨老太爷,“过去觉得你老谋深算,从来都是躲在后面出主意,冲锋陷阵的事儿永远都留给别人,这次亲孙子犯事儿,终于坐不住了?我本以为你会拿出什么像样的对策来,没想到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真是令人失望。”
李殷挣开父亲的束缚,大声道,“李毅,你说我就说我,别拿我祖父说事儿。”
李毅哼了一声,“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在我这儿也能说得上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琨老太爷和你父亲在背后支持着,你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两说。”
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姨娘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闲着没事儿干的时候把东西收拾收拾,父亲的头七之后我就让人送你去寺庙清修。”
周姨娘一愣,没想到自己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有了结论。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毅,情绪非常得复杂。
李毅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姨娘飞快摇了摇头,“没……没有了。”
李毅冲那婆子示意,婆子扶着周姨娘出了门。
原本李毅要做这样的安排,哪怕不是真心心疼周姨娘,宗族的人就算为了恶心他,也会出声制止反对,好像只有让李毅不舒服了,他们就能得到什么东西一般。可现在却没一个人敢出声,唯恐把火苗引到自己的身上。
李毅喝了口茶,语气格外平静地道,“自从我掌家开始,宗族这边就从来没有消停过,今天这个事儿明天那个事儿,简直令人烦不胜烦。过去看在我父亲的份上,还有心忍让你们,如今父亲已走,我也没什么顾忌了。既然宗族容不下,干脆脱族离宗好了。从今日开始,我李毅不再是你们李家宗族的一员,我会令立宗祠,给我这一支的祖宗牌位找个落脚的地方。宗族的产业就交由你们自己打理,明儿我会让大掌柜放下手里的事情,专门来负责盘账,宗族这边也选出三位对接的人手,到时候直接去找大掌柜就是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就和这三位说话,不用都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们,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花厅内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结果。
他们本以为宗族那么大的生意和买卖,李毅为了利益也肯定会牢牢握在手里,轻易不会放手的。没想到他一副根本不在乎的语气,说给就给出来了?
早知道这样,李殷又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去算计李毅呢?
第六百七十八章 疲惫
因为李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花厅内的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眼光落在了琨老太爷的身上。
琨老太爷的意外一点儿不比众人少,他甚至有些惊呆地道,“你……你说什么?”
李毅却觉得有些累。
这些年他为这个对自己毫无亲情可言的家族做了太多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做够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道,“以后我要走的路和你们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李家早不是当初那个李家了,就算没有我,也依然有人接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遭人记恨,非把着不放呢?从今日此刻起,我李毅不再是李氏家族的一员,大家各安天命,以后不要再做纠缠了。至于对接家族产业的人选,我看你们也赶紧定出来才是,明儿大掌柜就开始盘账,估计有个七八天也就算完了。到时候签了字画了押,这一切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轻轻地站起身,目光清冷地道,“我父亲的头七你们也不用来了,还是抓紧办正事要紧。你们也不用再赖在这里等着看我的笑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李殷……”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殷的身上。
李殷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怎么都不肯相信李毅会这样轻松地把手里的家业吐出来。
他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没使出来?
李殷一时间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则是不安。
眼前的李毅就像个猜不透的谜,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害怕。
琨老太爷更是眼皮一跳,不知道李毅会如何处置李殷。以他的手段,李毅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设计算计他,而且又是这种一旦成功,就会让人身败名裂再无翻身可能的歹毒计划……李毅该不会要下杀手吧?
琨老太爷暗暗后悔自己心急之下匆匆赶来,居然也没和宗族里的其他人招呼一声,现如今花厅内的都是些墙头草,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肯定没人站出来替李殷说话。
琨老太爷异常的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李毅的目光只在李殷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冷冷地道,“你们把他带回去吧,只是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他。我能放过他一次,却不会放过他两次三次,将来但凡有我出现的地方,你李殷都要退避三舍,只要被我发现了你的身影,我立刻就让人打断你的狗腿,不信你就试试看!”
李殷一怔,没想到李毅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
倒是七老爷不悦地道,“李毅!你少在这儿吓唬人,敢动我儿子一根指头,我就跟你拼命!”
李殷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服气,只管放他到我的面前来晃悠,到时候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刀子硬。”
七老爷还要再说,琨老太爷却担心他情急之下顶撞了李毅,再让他出尔反尔。今天能够这样全身而退已是莫大的幸运,至于将来的事……还是留给以后再说吧。
只要保下了殷哥的性命,将来还怕没机会算计对付李毅?
琨老太爷急忙出声道,“别吵了!李毅大人有大量,能够这样放过殷哥,对我们已经是天大的仁慈。只是殷哥和周姨娘那子虚乌有的事情……”
李毅道,“你们管好自己的嘴不乱说,我自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琨老太爷有些怀疑地道,“你可不会变卦吧?”
李毅哼了一声,“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难道还要我写个文书签字画押吗?”
琨老太爷还真有这样的打算,但看李毅的语气就知道这事没戏。他自然不好再提,还准备说些什么,李毅有些不耐烦地道,“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们了。小乙子,送客!”
他声音一落,小乙子立刻上前道,“请吧!难不成还要我用八抬大轿把你们请出去?”语气全无往日的恭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换做往日,宗族里的人必然要借机生事,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让李毅给他们个说法不成。但今日情况属实特殊,没人敢赖在这里,大家闻声二话不说就往外跑,每一个都脚步飞快,唯恐落后一步再给李毅留下来。
琨老太爷也和七老爷拉起李殷,神色匆匆的出了李家的大门。
小乙子把他们全部送出家门后,赶紧跑回花厅复命。李毅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和先前的人声鼎沸相比,此刻的花厅显得格外得寂静落寞。
小乙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小声地试探道,“家主?您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毅本来闭目养神,听了声音缓缓睁开眼,“我为什么不舒服?”
小乙子道,“您以后可就是孤家寡人,没有宗族亲人扶持帮助的人了……”
李毅嗤的一声冷笑,“什么亲人?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亲人吗?有他们和没他们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兄弟吗?”
小乙子感动地道,“家主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肯定是一条心跟着您的,只要家主不嫌弃,我一直伺候到您上山,然后给您扫墓守灵去。”
李毅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一定比我晚死?”
小乙子笑着道,“我毕竟比您年轻啊……”
李毅道,“那在我死前,就让你跟着陪葬好了。”
小乙子笑嘻嘻地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怕有些人不乐意。”
“谁?”李毅知道他是怕自己多想,故意在拿话逗自己。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高兴还是失落,整个人说笑不想笑,说叹气又不想叹气,毕竟是同族一场,最后走到这一步,李毅也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宗祠里祭拜,长辈们见了他都特别的客气,还会拿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果子给他吃……
谁能想到,随着时光流逝,这一切都变了味道。
小乙子道,“还能是谁,唐小姐呗!您要是走了,把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上,以她那脾气,还不把您的棺材给拆了啊!”
这还真是那丫头能干出来的事儿。
李毅微微一笑,心底那股不明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小乙子的脑门敲了一下,“怎么又扯到她的身上去了?你离了唐小姐过不了日子还是怎么着?”
他下手很重,敲得小乙子脑壳疼。他一边揉一边道,“家主,这里又没有外人,您就跟我交代了吧?你是不是中意唐小姐,想把她娶回家里来做老婆?不然以您的性格,怎么会三番五次放下手里的事儿,屁颠屁颠地跑去帮她的忙呢?”
李毅黑了脸,“这什么狗屁话,你才屁颠屁颠的!”
小乙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住了嘴。
第六百七十九章 出宗
李毅懒得理他,吩咐道,“让下人进来收拾吧,拿水洗地,这几天把个好好的花厅弄得乌烟瘴气,简直不成样子。”
小乙子见他一脸的嫌弃,立刻就应了一声,从外面叫来了几个婆子。
几个婆子先前见宗族的人逃也似的离开了家,虽然不知道花厅内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隐约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们一个个低眉顺目,连头也不敢抬。
李毅忽然道,“今天就先简单清扫一下,明天再好好收拾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都早些休息。”
说完便起身出了门,小乙子急忙跟了上去。
婆子们一脸诧异,却都念叨起李毅的好来,“家主虽然看着阴冷不善了些,但还是很体恤下人的,也不知道外面的流言是怎么回事,传来传去把他传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里面的事儿复杂着呢,据说还有好多脏事都是江家人干的,一股脑的推到了家主的身上,倒把他们显得干干净净。”
“家主为什么不去解释?要我说……家主的手也未必没有沾血……”
“现在这世道,手上不沾血还能有活路吗?要说我家主还算仁义,只要实心实意的跟着他,好像也没听说亏待过谁,咱们就是个闷头做事的底下人,能按月拿到钱,又不用挨打挨骂也就够了。你们说呢?”
几个婆子一齐点头,做起事情来也就更卖力了。
小乙子一路跟着李毅回了院子,李毅的房内已经点了灯,先前没有完成的棋局无人敢动,还摆在那里。李毅没什么睡意,干脆坐下来继续研究棋谱对决。
小乙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家主?庆安门那边您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一点儿口风也没漏,连我都不知道。”
李毅淡淡地道,“李殷这种人看着聪明,但实际上只是自负过了头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为了自保一定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过是防了他这一手罢了。”
小乙子好奇地问道,“那您是怎么知道李殷居然会偷偷去调查周姨娘的呢?”
李毅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李殷素来谨慎,既然敢找周姨娘合作算计我,就一定是做足了准备,甚至拿捏周姨娘的把柄也一定握在了手里。不然他怎么敢放松大意的将贴身佩戴的玉佩交给周姨娘?他是拿准了周姨娘动不了他,有些有恃无恐罢了。我让人在暗中打听了一番,果然就得到消息,李殷曾经买通过一个闲帮,盯着周姨娘的一举一动,周姨娘去庆安门的那点儿事,早就被李殷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小乙子哼了一声,“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只要一想到李殷那吃惊又不甘的表情就想笑。”
李毅道,“这件事你安排布置的还算不错,有些长进,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放心交给你去办了。”
小乙子得了赞赏十分高兴,又向李毅问道,“家主,周姨娘那姘头被你给弄到哪里去了?您该不会是……给他弄死泄愤了吧?”
“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好端端的弄死他做什么?”李毅道,“只是被我藏起来了,回头你就知道了。”
小乙子不再多问,在李毅的身边小心服侍着。
棋局很难,李毅一时想不到破解的办法,索性放下棋谱和棋子,伸着懒腰道,“明天你找两个泥瓦匠回来,我打算把父亲先前住过的那间院子改成祠堂。既然决定脱族出宗,我这一支的先祖牌位就不适合再放在李家的宗祠里,回头先供奉到寺庙里,等家里的祠堂建成了,我再请普济寺的方丈到家里来主持,为先祖和父亲立位。”
小乙子道,“是,我明天一大早就出门去找,保准找个手艺好的师傅回来。”
李毅又道,“从明日开始,宗族那边只怕不会消停,你要多替我留神一些,要是敢起不该有的心思,这次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小乙子痛快地答应了。
李毅交代完毕,这才真的有些累了,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宗族的三位长辈匆匆赶来要见李毅。李家门房的人早就得了小乙子的吩咐,抱着胳膊不让进。
三位长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门房的人却皮笑肉不笑的道,“三位老人家别动怒,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我们李家又不是你们家的菜园子,哪有想进就进的道理?”
随三位长辈同来的宗族中人怒道,“过去不都是这么进的吗?”
门房的人不客气地道,“你也知道那是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我们家主是李族的一份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你们自然也要客客气气的。但自打昨儿起,家主已经脱离了李氏一族,咱们再没什么关系。你们想见家主也可以,总得提前递个帖子吧?我们家主一天要忙的事少说也有三五百件,哪能抽出功夫来听你们念经啊!”
宗族中人忍着气道,“那好!我们这就递帖子,烦劳你进去通传一声。”
门房的人笑道,“真是不凑巧,今天要见我们家主的人实在太多,您要是想见,就三日后请早吧。”
“什么?你……”
未等宗族中人把话说完,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太爷已经叹着气道,“看来李毅是拿定了主意要出宗,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有这样的打算,谁也劝不住。强扭的瓜不甜,少了他李毅,难道我们李家就要倒了不成?出宗就出宗吧,我们也别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只盼他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随行而来的琨老太爷完全没想到李毅如此的傲慢,居然会将宗族长辈拒之门外。他本来还有些担心会牵扯出李殷一事,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出声道,“李毅素来不把宗族放在眼里,何况他自己闹着要出宗,我们能怎么办?就看看他离开了家族的支持,能把日子过成什么德行吧。与其低声下气的来和他商量,还不如赶紧研究一下那三位对接人选,早日把产业拿回到自己手里来,我们也就能放下心来了。”他本有心让李殷来做这个人选,但又记着李毅之前的交代,这要是两个人撞上了……
他只能为难地放弃这个念头。
另两位长辈一齐点头,大家坐着马车回了宗祠,商量来商量去,总算定下了三个另各方都很满意的人选。
因为这件事,也就错过了李毅父亲的头七。
李毅没放在心上,把盘账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李家的大掌柜,正准备消停两天,三江商会的人又跑上门来商量端午节赛龙舟的事情。
李家大掌柜十一岁做学徒,在李家做了快五十年。李家宗族那点买卖只用了两天半就全部盘完了,他把账本和收益交给李家宗族选出来的人,又一起去保安团立了字据画了押,李家宗族的人高高兴兴的回了宗祠。
第六百八十章 分崩
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产业终于重新回到手上,李家宗祠的人都松了口气。毕竟这养家糊口的营生一直把持在别人手里,就像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一般,实在是不痛快极了。
如今李毅肯放手,他们也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要是李毅有心谋夺,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产业还不成了他的东西?
宗族中人对李毅如此忌惮,也和他的性格有关。相比于李毅那软弱可欺的父亲,李毅完全不受控制,油盐不进,为人歹毒下手有狠,让人很难不去防备。
不过很快问题又出现了,产业是拿回到手里来了,选谁来打理又成了矛盾。大家聚在宗祠之中吵吵嚷嚷的,总觉得谁都没有自己合适,可自己又不受人推崇,争辩了几天也没个结果。
李家大掌柜去回李毅的话,“事情都办妥当了,保安团那边也留了底子,日后要是再有什么波澜,保安团那边也会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的。”
李毅点了点头,“记得给保安团备份礼,这人情可不能少了。”
“这是自然。”李家大掌柜不动声色地问道,“家主,现如今既和宗族没了关系,生意上的往来是不是也断了的好?免得这样夹三带四的,落在有心人眼里容易出问题。”
李毅道,“那是一定的,回头你跟老主顾们都打声招呼,从今往后李家宗族是李家宗族,李家是李家,千万不要混作一谈了。”
这就是要彻底分道扬镳的意思了。
李家大掌柜答应了一声,又和李毅说了近三个月各个商铺的收效。这些事情李毅素来不放在心上,他不太在意地道,“你看着安排就行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从来不怀疑自己人。”
李家大掌柜感动地笑了笑,“家主放心,下头的人自然是不敢懒怠的。”
送走了李家大掌柜,李毅难能可贵地闲了几天。
至于李家宗族这一边,少了李毅的扶持,当初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客户也都换了人家,宗族产业一落千丈,宗族又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多是李殷这种自负之辈,能耐没多大,偏偏还总觉得谁都不如自己。连换了几个管事之人,仍旧无法挽救颓败之势。最后从前人人争着抢着要的产业居然成了烫手山芋,没人敢接在手里。
也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李毅从来都不稀罕家族这点产业,反而是他们根本离不开李毅。
可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等他们再舔着脸去找李毅的时候,李毅家的祠堂都已经修建好了,正由普济寺的方丈主持立位仪式。哪怕三位长辈亲戚去见李毅,却连李家的大门也进不去,他们这才知道大势已去。
宗族的人眼见着日子越过越紧,全没有李毅管家时的状态,嘀咕来嘀咕去,把责任全都丢在了李殷的身上,还说如果不是李殷狗胆算计李毅的话,李毅一定不会和宗族翻脸,还让李殷跪着去李家的大门口求情认错。
李殷怎么可能去求李毅?
他知道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当夜就收拾了个包袱匆匆北上谋生,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李家一日不如一日,没多久分崩离析,李氏宗族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光,这都是后话了。
反倒是周姨娘,在李老爷头七之后,便有管事来问她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去寺院?
周姨娘没想到李毅会言出必行,高兴之余也有些紧张。李毅该不会悄悄把她送到那个深山沟里解决了吧?她着手收拾东西,心中不安至极。
自从出了李殷的事情之后,周姨娘的院子里就只留了一个替她跑腿送信的婆子服侍,其余人都被撤走了。周姨娘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觉得眼下清静的日子也挺好。
那婆子也得了准信,送走周姨娘之后,她也可以回家去了。婆子没想到自己还有命走出李家大门,对李毅感激得五体投地,见周姨娘收拾东西的时候手还在颤抖,便忍不住劝慰道,“姨娘别担心,只管把惯用的东西都装着就好。庙里的生活清苦,到时候身边又没有个服侍的人,缺了个这个少了那个的,谁还能帮你买回来不成?只管都装着,自然有用到的时候。”
周姨娘看了她一眼,“真没想到,在李家陪我到最后的反而是你。”
那婆子讪讪地笑道,“我知道姨娘心里还有气,只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毕竟和姨娘相识一场,日后约莫着也没见面的机会,姨娘保重好身子,少了这些没用的念头,以后肯定会过得舒心惬意的。”
周姨娘笑了笑,“借你吉言。”她想了想,把手腕上的镯子给撸了下来,“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镯子你拿去吧。你女儿是下月出嫁吧?这就当我送她的添妆了。”
婆子犹豫着不敢收。
周姨娘道,“你只管拿着,这镯子干净着呢,是我花自己的钱买回来的。”
婆子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受之有愧。”
周姨娘淡淡地道,“只当留个念想吧,以后进了寺庙,谁还能整天擦脂抹粉的?”
婆子这才欢天喜地的收下,对着周姨娘谢了又谢。
两个人收拾到半夜,这才收拾出五个箱笼另带着三个包袱。
周姨娘道,“会不会有点儿多呀?李毅该不会以为我偷带了家里的东西吧?”
她对李毅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怎么也不肯相信。
婆子道,“不会的,家主要真有这样的想法,还能让您自个儿收拾东西,早安排心腹妈妈过来帮忙了。”
周姨娘一想也对,悄悄松了口气。可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她的心里又说不出得难受。相处久了,连屋子都有感情,又何况是人呢?周姨娘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极力控制着,早早地爬到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管事的招呼下人来搬行李,周姨娘从李家的后门走出,门旁已经停了两辆马车。
当初就是从后门进的李家,如今又从这里离开,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她微微一笑,回头去找服侍自己的婆子,却发现她被留在了院子里,根本就没有出来。
周姨娘落寞地叹了口气,管事的来催,“周姨娘,上车吧。”
她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一声,坐进了马车。
车子出了杭州城,一路往山上走。周姨娘脑子昏昏沉沉的,掀开车帘一看,不免大惊失色。这哪里是去寺庙的路,越走越偏,分明是要进山了。
李毅果然不肯放过自己,要偷偷把自己给处置了。
周姨娘急得流下泪来,可事到如今,她还能有活路吗?
第六百八十一章 离析
马车多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才总算在山路上停了下来。
山林间安静异常,只有鸟雀轻声低鸣。
周姨娘的心随着停下来的马车突地一跳,整个人紧紧贴在车壁上动也不敢动。
车外传来管事低沉的声音,“周姨娘,我们到了,下车吧。”
周姨娘说什么都不肯。
管事有些不耐烦地扯开车帘,板着脸道,“快下车吧,我后头还有要紧的事儿呢,要是给你耽误了,回头家主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周姨娘知道事情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认命地下了车。
让她意外的是前方不远处居然还停着一辆马车。既没有赶车的车夫也不见人,只有马儿在原地悠闲地吃草。
周姨娘有些意外。
管事瞪了磨磨蹭蹭的她一眼,安排手下将她的箱笼都搬到那辆马车上去。周姨娘不解地问道,“这……这是做什么?”
管事道,“家主慈悲,成全你了。你以后不论在哪,记得给家主立一块长生牌,早晚各上三炷香吧。”
周姨娘还没回过神来,前方停着的马车车帘一拉,从里面跳出一个人来——居然是她在庆安门养的相好。
周姨娘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两个人久别重逢紧紧抱在一起,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管事的吩咐人搬好的行李,也没有再跟周姨娘说话,架着马车回了李家。
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周姨娘的消息,她身份低微,也没人去理她的死活。李家风平浪静,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唐家这边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跟着货船回到杭州,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里,唐老夫人见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不等唐氏和白蓉萱发问,唐学荛便一股脑地将在南京和白修治相处时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要是他有什么落下的,吴介便在一旁小声补充。
唐氏听说儿子一切都好,宽慰地笑了起来,“长高了没有?还那么瘦吗?”
唐学荛连连点头,“比在家里的时候高太多了,倒不觉得有多瘦,我看他的肩膀可宽着呢。对了,他比从前能吃饭了,而且吃什么都特别香。”
唐氏满意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白蓉萱虽然心中期待,但却一直乖巧地坐在旁边什么都没有说。等到了晚间,吴介匆匆赶了过来。白蓉萱早就在房中等着他了,一见面吴介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治少爷在南京一切都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过我还是依照您的吩咐,想办法找了个位西医替治少爷检查了一番。那医生用个铁秤砣在治少爷的胸前听了半天,最后说没什么毛病。”
白蓉萱前世听说过西医的厉害,稍稍放下心来,“那我哥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吴介想到了商君卓……
不够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说的。
吴介摇了摇头,“治少爷还有课程要忙,只能挤出时间来陪我们,我看他的模样风轻云淡的,不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吴介都这样说了,白蓉萱的担心总算减轻了不少。等吴介走过,她靠在床边出神。
为什么前世哥哥会那么突然地去世呢?
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
白蓉萱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儿头绪,她觉得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应该在中秋节之前想办法将哥哥叫回到杭州来。
用什么办法呢?
南京离杭州山高路远,祖母和母亲心疼哥哥路上奔波辛苦,肯定不会答应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瞒着她们……还要想出一个让哥哥不得不回来的借口……
要不就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下。第二天早上醒来忍不住一阵头疼,白蓉萱在床上赖了好半天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小圆听到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道,“萱小姐,您醒了?”
白蓉萱声音嘶哑地问道,“怎么了?”
小圆道,“张太太带着张小姐来了。”
这么早?
白蓉萱有些意外,急忙起身洗漱换衣服,脚步飞快地赶去了唐老夫人房里。
张太太正由唐老夫人和黄氏陪着说话。
“我听说荛哥回来了,就赶紧来看看。虽说走水路安全些,但这一路水上颠簸,比陆路还要辛苦呢。”张太太道,“我是个坐不住的,看孩子一眼心里也就放心了。”
唐老夫人和黄氏非常地感激,“劳您也跟着费心惦记。”
黄氏却道,“坐船有什么辛苦的,不比陆路舟车劳顿的好?”
张太太笑道,“你家靠着长江边,小时候肯定经常坐船什么都不怕,对于那些不经常涉水人来说,坐船可比坐车辛苦多了。”
唐老夫人听了点头道,“我就不喜欢坐船,年轻的时候只坐过一次,吐掉了我半条命。这之后无论做什么事儿,我都宁可坐车绕远折腾些,也不想再坐船了。”
张太太和黄氏闻声笑了起来。
白蓉萱匆匆赶了过来。
唐老夫人笑道,“你这个小懒猫,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来?可不像你的作风,茹姐儿都陪我吃过早饭了。”
白蓉萱见过了张太太,听唐老夫人这样问,没有丝毫隐瞒,诚实地道,“昨天听说了那么多关于哥哥的事情,晚上激动得睡不着,因此就起晚了。”
张太太笑着道,“年轻的时候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啊,想睡都睡不着。”
黄氏闻声立刻道,“你也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是如此呢。”
两个人聚在一起嘀咕起来。
唐老夫人对白蓉萱道,“张小姐被茹姐儿拉走了,你也过去帮着待待客。茹姐儿那孩子风风火火的,我怕张小姐扛不住她的折腾。”
白蓉萱笑着应是,又去了唐学茹的院子。
还没进大门,就听到唐学茹欢快的笑声。
春桃眼尖儿,第一个发现了白蓉萱,连忙迎上来道,“萱小姐,您过来了。”
白蓉萱冲她点了点头,就听唐学茹在屋内大声道,“哎呀,你来晚了!这要是在酒桌上,你可是要自罚三杯的,还不快进来!”
白蓉萱走进屋内,只见唐学茹和张芸娘都脱了鞋,两个人坐在床上说着话。
白蓉萱笑着走了过去,“你都是搁哪儿学来的规矩,连酒桌上的习惯也懂。安静些吧,舅舅还没出门呢,要是被他听到了啊,少不得又要教训你几句。”
唐学茹吓得缩了缩脖子,“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走?”
往日这个时间唐崧舟早就去铺子里了。
白蓉萱道,“许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脚。”
唐学茹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你也把鞋脱了坐到床上来,咱们三好好说会儿话。”
她们的话才起了个头,张太太在唐家坐了片刻就带着张芸娘告辞离开了,黄氏再三留她用午饭,张太太还是拒绝了,“学萍还在家里呢,我怎么放心得下?”
黄氏不好再说,亲自送她出门。
第六百八十二章 主动
吴介回到唐家的第二天,不等唐老夫人吩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六条胡同。他出门时刚好与李嬷嬷碰上了,李嬷嬷见他如此的勤快懂事,满意地点起了头。趁着和唐老夫人说话的功夫,忍不住赞扬起了吴介。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
唐家并不是那种喜欢苛待下人的人家,虽然她心里惦记着相姨娘和罗秀春那边的动静,却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催促过吴介。毕竟孩子走了远路,休息个一天两天的也是正常。
没想到他却如此地主动。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孩子和他母亲一个样,都是老实勤恳,只知道闷头做事的性格。我看吴介这孩子和吴妈长的不太像,可能更像他父亲一些。本本分分的,可惜家里适龄的就翠屏一个,还跟着萍姐儿去了张家,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帮着做个媒。”
李嬷嬷道,“您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想做媒,您可别忘了,还答应要帮丁夫人家的小姐掌掌眼呢。”
“对了。”唐老夫人提起这个,精神一振,“你不说我还真就忘到脑后去了,这人上了年纪,还真会糊涂,过去我还不信邪呢。你回头带着礼物去一趟丁家,想着见一见丁小姐。我一个做长辈的就不去了,免得孩子见了我拘束不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李嬷嬷自然答应,趁着下午天气正好,她带着礼物去了丁家。
丁家搬到杭州来时,只跟来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其余的人都是在这边现添置的。有些人都是逃荒至此,一个个看着老实木讷,脑筋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转不过来弯儿。
听说了李嬷嬷的来意,门房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唐家是谁家?没听说和我们家有来往啊……你是不是找错门了?”
李嬷嬷忍住气,“是不是找错了,你进去通禀一声不就知道了?”
门房的人犹豫起来。
幸好一个婆子刚好出门办事回来,一见到李嬷嬷连忙迎了上来。原来她是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之前去普济寺的时候她就全程跟着。今天中午丁小姐要吃果仁,丁夫人打发她出去买回来。
她热情地搀着李嬷嬷的手,“我的好姐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跟我进去坐,夫人知道你来,一定高兴极了。”又狠狠地剜了两个木头桩子似的下人,“不长眼的东西,人蠢嘴笨又懒散,家里养你们有什么用?回头跟夫人说一声,把你们全撵走,另买机灵的使。”
门房的人被吓得连忙向李嬷嬷鞠躬认错。
李嬷嬷笑道,“快别吓唬他们了,丁夫人那可是菩萨心肠,怎么会动不动就赶人呢?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从前没给人看过大门,不懂里面的规矩也是有的,慢慢教就是了,千万别动气。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大家都容忍些吧。”
那婆子把李嬷嬷好一顿夸,搀着她的手进了门。
丁家的宅子不算太大,但却收拾得非常干净,不过院子里的树木花植都没怎么种,显得有些空旷。
婆子小声解释道,“哎,树挪死人挪活,初来乍到的,许多东西都还来不及添置呢,老爷要忙着建窑厂的事情,夫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有些事便顾不上,只能徐徐图之了。”
李嬷嬷有些意外,“怎么?你们家要在杭州建窑厂吗?”
婆子点了点头,“这是一定的,听老爷和夫人的意思,以后丁家就定居在杭州了,至于老家那边,只偶尔回去祭祖就行。既然有了这样的决定,很多事自然就要张罗起来了。不是跟你显摆,我们家老爷在烧窑技术上那绝对是一流的,想当初朝廷还没倒的时候,我们家的窑厂还给宫里送过东西呢!”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发自肺腑的自豪,听得李嬷嬷也跟着笑了起来。
婆子知道她是个好说话的人,话不免也多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当初买这个宅子的时候,院子里还种着不少花木,可等交了钱之后,房主连院子里的核桃树都给起走了,可把我们夫人给气了够呛。老爷说这些东西都可以再添置,最重要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将来生意好了,说不定还要换更大的宅子呢,何况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李嬷嬷听着撇了撇嘴,“这房主办得叫什么事儿啊,一棵树能值几个钱?把心思用到正经事情上,早就发家了。”
婆子笑着道,“可不就是这个理!”
说话间来到了前厅,丁夫人正在这里看账本。让李嬷嬷没想到的是,丁夫人还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伶俐的手速,简直和唐学萍不相上下。
丁夫人听到了动静,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地道,“哎哟,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坐!”
李嬷嬷向丁夫人行了一礼,“家里做了青团子,老夫人记得您爱吃,特意让我送几个过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给您尝个新鲜。”
丁夫人会做人,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个礼,“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了,回头我还得亲自上门去谢谢老夫人才行。”请了李嬷嬷入座,又吩咐下人端茶来。
李嬷嬷道,“您这是忙什么呢?”
丁夫人叹道,“别提了。最近不是总出门吗?我们家老爷埋怨起来,说我不管家里的事,我心思着趁着天气好,左右又没其他的事,赶紧把最近的开销算一算,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李嬷嬷道,“您是有安排的人,丁老爷也是多虑了。对了……”她故作诧异地问道,“怎么不见丁小姐?”
丁夫人听着心中一动。
李嬷嬷是唐老夫人身边的人,代表的就是唐老夫人本人。而且在普济寺相处下来,丁夫人知道她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今天这看似随意的一问,肯定是有用意的。
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
虽然唐老夫人答应替女儿做媒,但丁夫人觉得她可能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所以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唐老夫人派了李嬷嬷过来,就证明是当成了正经事来办的。丁夫人心中一喜,连忙道,“那孩子性格有点儿文静,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花,谁说什么都不听,我拿她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李嬷嬷道,“这才是女孩子家应有的样子,我们家的茹小姐,到底还是太顽皮了些。”
丁夫人向一旁的婆子吩咐道,“快去请小姐过来,就说家里来了客人,让她来见见客。”
一边说,还一边冲她使眼色。
婆子会过意来,笑着道,“是,我这就去请。”
第六百八十三章 娇惯
丁小姐年纪比唐学茹还小一岁,因之前那场事,又惊又怕,又气又怒,生了一场重病,到今天药也没有断过,因此显得弱柳扶风一般,格外地柔弱。
她听了婆子的话,皱着眉头就要拒绝,那婆子连忙道,“不是面目可憎的坏人,是与夫人交好的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夫人让您过去瞧一眼,两家以后还要当正经朋友走动呢。”
丁小姐听说是个老嬷嬷,脸色缓和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抵触,但还是不情不愿地问道,“母亲一个人待客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我去?”
自从事发之后,她便有些疑神疑鬼,对谁都不太放心,唯恐被人坑了害了。
婆子也不敢催她,耐着性子道,“夫人让您去见,肯定有她的用意。您就过去看一眼,有什么话夫人肯定会对您说明白的。”
丁小姐还是不大乐意,“你就说我病了,见不了客。”
“哎哟,我的好小姐,话是能这样乱说的吗?好端端地怎么咒起自己来,何况您现在还吃着药呢。”丁小姐也算是婆子从小看到大的了,她心疼地含着泪道,“再说夫人都已经吩咐我来请您了,您这个时候借口病了,岂不是打夫人的脸吗?以后夫人还怎么好和唐家走动呀?小姐只管放心,唐家是良善之家,在杭州当地有些好名声,要不然夫人也不会请您了。”
丁小姐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但也知道不好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过去见一面就走。”
“行!”婆子哪敢说什么,只能痛快地答应下来。
丁小姐起身换了套衣服,由婆子陪着去了前厅。
她穿了套湖蓝色的衣裙,加上身姿轻盈,虽然长相只能算是中上,但仍让李嬷嬷惊艳了一番。
她忙起身向丁小姐行礼。
丁小姐有些惊讶,侧过身子,还了一礼。
丁夫人对丁小姐的表现非常满意,介绍给了李嬷嬷认识。李嬷嬷见她脸色苍白,关心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杭州和景德镇的天气还是有区别的,别是水土不服吧?”
丁小姐低着头不吭声。
丁夫人忙道,“她呀,就是被我娇惯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都能帮着家里做事了。可我们家这位……”丁夫人摇了摇头,“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当宝贝一般养着,什么苦都没让她吃过。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狠心下,好好教导她一番的。如今性子都养成了,想改也改不了了。”
李嬷嬷笑着道,“谁家的女儿不是这样养的?”又问了丁小姐几句话。
丁小姐对李嬷嬷还是挺有好感的,因此没有表现得特别抗拒,有什么说什么,声音虽轻,却也是规规矩矩的,让人听着非常的顺心。
李嬷嬷见到了人,便向丁夫人告辞。
丁夫人见状就更笃定自己的想法,留李嬷嬷多坐一会儿。李嬷嬷客气地拒绝了,丁夫人亲自送她出了门。
李嬷嬷回到唐家,忍不住将李小姐好一阵夸,唐老夫人听后笑道,“这么说来,还是个标致的人儿,只是这年纪有点儿小,丁夫人爱女心切,多留在身边养几年不是更好,有什么可着急的?”
李嬷嬷道,“各家有各家的规矩,说不定丁夫人想早点儿把女儿嫁出去呢?”
唐老夫人有些不解,但也没有深问,而是和李嬷嬷研究起了做媒的事情。
倒是吴介那边又有了新发现,到了晚间急忙赶来向唐老夫人汇报。
唐老夫人赞赏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有心了,我原本还想让你在家休息几天再出去的,没想到听李嬷嬷说你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辛苦了吧,坐下说话。”
吴介有些意外,李嬷嬷向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乖乖坐了下来,感激地向唐老夫人谢了又谢。
唐老夫人对他的举动非常满意,“你这么心急赶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吴介陪唐学荛去南京的这段时间,唐老夫人总有些不安,生怕相姨娘和那罗秀春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吴介点了点头,“几天没见,罗秀春把养在宁波的那个女人接到六条胡同去了。我今天看到那女人出门时吓了一跳,看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估计再有些时日就要生了。”
唐老夫人老练沉着地看了李嬷嬷一眼,“瞧瞧,后路这不就铺上了?”
“狸猫……换太子吗?”李嬷嬷有些不敢置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人发现的话,相姨娘可就没有活路了。”
唐老夫人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都到这个时候,她还哪能管得了这个?对了,长房那边怎么说?”
李嬷嬷平静地道,“相姨娘已经能下地了,而且也显了怀。听说大老爷原本想和她同室而眠,也能就近照顾,却被相姨娘想了借口推辞过去了。如今大老爷还住在外院,相姨娘身边就只留了奶妈贴身服侍。她最近倒是挺消停的,除了荣哥和大老爷之外,几乎没人能见到她。莉小姐倒是去了两次,但都被相姨娘身边的奶妈不软不硬的给怼了回去。莉小姐后来也生了气,就不怎么去了。”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个莉姐儿啊,还是不够聪明,这个时候撇还撇不干净呢,往前凑活什么?这是相姨娘另有打算想保住孩子,如果她的心够狠一点儿,借机摔上一跤赖在莉姐儿的身上,莉姐儿就算跳进黄河里洗不清了。”
李嬷嬷道,“您也别这么说,莉小姐的处境属实有些尴尬。她去了自然讨不着好,可如果不去的话,大老爷那边又要不高兴……”
“高兴?”唐老夫人冷冷地道,“让他等着,回头我让他好好高兴高兴,保证终身难忘。”
吴介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凛。
老夫人果然在长房安插了眼线,看样子应该就服侍在相氏的左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就算机灵如相姨娘,也根本无从防备吧?
李嬷嬷脸色微变,“老夫人,您这是准备出手了?”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怪就怪我长命,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死。家里现在就只有我一个老人,我不出面管这件事儿,难道由着相氏折腾下去?她连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唐家今后还能有好吗?凤君又是个弟妹,怎么能管到大哥哥的房里去,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得了这个主?”
李嬷嬷心疼地道,“那您可千万别动气,仔细自己的身子。”
唐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你放心吧,我才不会为了相氏这种人生气动怒呢,气坏了急得还是家里人。对付她,我有的是办法。”她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去叫严管事过来。吴介,过几日你和严管事去一趟宁波,把能找到指正相姨娘的人都请回来。有些事,得提前安排起来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通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吴介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居然有些激动起来。他立刻应了声,心里开始计划起到了宁波要怎么安排,怎么出面请人,都要请哪些人……
唐老夫人见他一脸倦色,心疼地道,“你回去歇着吧,这段时间你也累坏了。”
吴介道,“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也就能为家里做这点儿事了,实在是不值得提,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全力做好。”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李嬷嬷送他出去。
吴介怎么好麻烦李嬷嬷,连连推脱着不用,快步出了唐老夫人的大门。
李嬷嬷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儿您是不是再好好琢磨琢磨,时机到了吗?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相姨娘那头也不是个安稳的,这次要是治不了她,以后长房和二房就没法相处走动了。”
唐老夫人冷淡地道,“你以为治了她就能走动了?”
李嬷嬷一愣,没反应过来唐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唐老夫人叹道,“当初哭着喊着要娶回来的姨娘结果是个破烂货,连儿子都未必是自己亲生的,你要是崇舟,还有脸出门有脸来见我吗?”
李嬷嬷道,“可也是……不过这也不是大老爷的错,怪就怪那个相姨娘手段实在了得。这也就是碰上了您吧,要是换了长房头前儿的老夫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唐老夫人道,“怎么就不是他的错了?识人不清,这还不算错?他是小孩子吗?一把年纪还管不了家,相氏已经把相好的拉回到院子里亲人了,他人在哪里?后院起火生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让我一个做婶子的去给他擦屁股,这还不叫错?”她越说声音越大,这些年对唐崇舟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李嬷嬷连忙给她倒了杯茶,“您别气,仔细您的身子。”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没有接茶,而是疲惫地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说好话,如今能揪住相氏的错,哪儿是我的功劳呀。你别忘了,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的可是蓉萱。”
李嬷嬷道,“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让人佩服,萱小姐才多大?办事就这样稳重,沉得住气,真是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唐老夫人感慨道,“阿姝的两个孩子都有出息,一点儿也不像她,看来还是白家的血脉好,应该是更像元裴多一些吧。”
李嬷嬷笑道,“三姑爷那是没得说的,样貌、脾气、性格、学问……哪一样抻出来都是拔尖儿的。”
唐老夫人惋惜地道,“这有什么用?只可惜命太短了。否则治哥和蓉萱都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那得是什么样子?只怕比今天还出息呢……”
李嬷嬷怕她胡思乱想,不敢再说,低着头没有言语。
唐老夫人想了想,忽然道,“你去看看凤君在做什么,要是手头上没别的要紧事,你就把她请过来,只说我有事情要对她说。”
李嬷嬷有些意外,“老夫人,您这是准备和夫人通个信儿?”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还不如我直接告诉她呢。何况关上了门,咱们是一家人,我实在没有瞒她的必要,免得让她心里不舒服,以为我有什么事儿都不愿意告诉她知道。”
“夫人不会这样想的,她压根不是这样的人。”李嬷嬷替黄氏说话,“不过多个人多份力量,夫人也是顶聪明的,有她帮着出出主意,也省得您一个人费心。”
她快步去了黄氏的院子,没想到黄氏正陪着晚归的唐崧舟用晚饭。
见到李嬷嬷过来,夫妻二人都有些意外。
唐崧舟更是直接站起了身,“嬷嬷,是不是母亲找我?”
李嬷嬷笑着道,“老爷请安心吃饭,能有什么事儿找您?是老夫人没什么睡意,让夫人过去陪着说说话。”
黄氏一愣,但还是道,“我正想一会儿就去给母亲请安呢,我们娘俩这是想到一起去了。”转身对唐崧舟道,“你慢点儿吃,我去去就回来。”
唐崧舟微微一笑,“你陪着母亲就是了,不用管我。”
黄氏点了点头,随着李嬷嬷去见唐老夫人。
路上黄氏诧异地问道,“嬷嬷,母亲这么晚了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李嬷嬷道,“这里没我说话的地方,您别担心,不是家里的事儿,一会儿见了老夫人,您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黄氏更想不通了。
既然不是家里的事,那还能是什么事?
陪着她的崔妈妈也有些不安,两个人一脸纳闷地来到唐老夫人的房里。唐老夫人神色轻松地道,“崔妈妈,我晚上吃得少,这会儿有些饿了,你的手艺好,烦劳你去后灶给我下碗面吃。”
明显是要支开崔妈妈的意思。
崔妈妈机敏地道,“可不敢当老夫人这样的夸赞,手艺好是说不上的,只要您不嫌弃,十碗我也给您下。”
说着便看了黄氏一眼,笑呵呵地走了。
李嬷嬷也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还贴心地掩好了门。
黄氏一脸费解,诧异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坐下吧。”
黄氏没有和她客气,听话地坐了下来。
唐老夫人便将发生在长房和相姨娘身上的事情一字一句地说给了黄氏知道。黄氏越听越心惊,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不敢置信得张大了嘴,浑身颤抖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相姨娘这会儿早就没了孩子,想从外面抱个回来当是自己生的?不仅如此,就连荣哥……荣哥都不是大哥哥的骨肉?”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黄氏毫无准备,自然接受不了。
唐老夫人道,“你先匀两口气,别我还没怎么着,你先有个好歹。当初崇舟来家里求我出面,答应纳相姨娘进长房的时候,你不就说过吗?像相氏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啊?这才几年,你就把这话忘了?我可替你记着呢。这么看来,相氏这是一步一步把崇舟算计得死死的,如今她儿子也有了,在长房也有了立足之地,甚至在我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以后日子越过越好,等荣哥再大一些,我也没了,谁还能拿捏得住她?”
黄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思来想去,前尘旧事在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如果这些都是相氏干出来的事儿,那她可真是死不足惜!难怪当初荣哥的月份对不上,我只当她是未婚生子,没想到……那孩子压根就不是我们唐家的血脉。大哥哥完全掉进了她的圈套里,相氏就是想借腹生子,一朝飞上枝头在唐家过上好日子。”
唐老夫人道,“这么看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难怪那荣哥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唐家的孩子,长得畏畏缩缩的不说,办事也是一副小家子的模样。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会儿我算是明白过来,压根就不是我们唐家的种,好吃好喝得养了这些年,也真是便宜她们母子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骇人
黄氏脑子里一团乱麻,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想了,“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小人得志,看着长房乱成一团吗?”
唐老夫人道,“那怎么能行?虽说唐家早就分了家,但毕竟同宗同脉,咱们这一房的老祖宗牌位还在长房的祠堂里供着呢。长房不嫌丢人,我还怕死后无颜去见唐家的列祖列宗呢!何况让荛哥跟荣哥那样的人称兄道弟,想想就让人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我琢磨着,这件事儿到此也该有个了结了。相氏把能享的福都享过了,也是时候让掀开她的真面目见人了。”
黄氏连连点头,“对对对,正该这样!”
唐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六神无主,忍不住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慌什么?你刚嫁到唐家第一次给我奉茶的时候,也没见你紧张成这样……”
黄氏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生气了,浑身都在颤抖个不停。她咬着牙道,“这件事实在太过骇人,我现在脑筋都不会转弯了。这个相氏……”
唐老夫人显得异常平静,微笑着道,“越到这时候越得冷静下来,认真说起来,这算个什么事儿?长房自己理不清楚,和你有什么相关?”
黄氏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这件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咱们也要跟着丢人。”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件事传扬出去的,他们长房丢得起这个脸,我们二房还要在杭州城做人呢!更何况荛哥才定了亲,要是让亲家老爷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黄氏道,“就是,就是,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唐老夫人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相氏要是谨小慎微地活着,荣哥的事儿或许也就这样藏过去了。可她自己不想好,谁能拦得住?凤君,我把这件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是要让你给我打个下手,单靠我一个老婆子肯定是不成的。相氏不是爱算计吗?我就下场和她过两招,亲手给她织一张大网,就等着她自己跳进来。”
黄氏答应道,“您放心,只要是我能做的,您吩咐就是了。”
唐老夫人见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不管我说什么只怕都是左耳听右耳冒,什么也听不进去。你回去缓缓精神,等明天我再跟你说。不过这件事儿关系到长房,你也知道崧舟仁厚,是个重感情的,这件事儿要是给他知道了,只怕用不了一天的工夫就要传到崇舟的耳朵里。到时候打草惊蛇,相姨娘又是个狡猾的性子,被她提前得到了消息,再想抓到错处也就难了。你回去后什么都不要跟崧舟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告诉他我拉着你说了说要给丁家小姐做媒的事儿。”
黄氏点了点头,“媳妇晓得,您放心吧。”
唐老夫人道,“你记住,万事都有我呢,所以不用慌张。我虽然没遇到过相氏这样的人,但对付她的手段却有一百种。真是没想到,临老临老了,老天爷还派了这么个人和我过招,也不知是不是担心我的日子太无聊,特意调剂来着。”
黄氏忍不住笑出声来,“您可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说笑话!”
唐老夫人道,“我这辈子遇到的磨难多了,年轻的时候走了不知多少弯路才学会一个道理,人只要不死就得活着,既然都是活,我情愿稳稳当当地活着,遇到什么事儿都要稳得下来,自己先慌了手脚,得意的不还是敌人吗?”
黄氏手脚还有些软,一时也听不进去唐老夫人的这些道理,她头疼欲裂地道,“我虽然早就看相氏不像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古往今来,混淆血脉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放到过去那是要凌迟的……”
唐老夫人道,“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像是傻子一般,彻底地被她给蒙在鼓里了。要不是她自己得意忘形东窗事发,说不定还真就被她给瞒了过去。哎,说到底这件事儿也是怪我。当初我不大待见相氏,虽然点头答应了崇舟的请求,但对相家那一头便没怎么上心,要是最开始就让严管事走一趟宁波,说不定能打听出些猫腻来。”
黄氏好奇地问道,“您这次是怎么发现她的狐狸尾巴的?”
唐老夫人当然不能说是白蓉萱最先发现的,她只能道,“到底还多留了个心眼,我在相氏的院子里插了个人。”
黄氏瞪大了眼睛,心悦诚服地道,“您……您怎么这么厉害呀!相氏院子里的人不都是后来才买的吗?一个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相氏巴不得把人家的祖宗三代都问清楚,您是怎么做到的呀?”
“这有什么。”唐老夫人口气平淡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使得起钱,什么人买不通?相姨娘趁着崇舟不在家,居然敢登堂入室地把那相好的领到家里来,被我安插的眼线发现了,我这才知晓内情。后来又让吴介跑了两趟宁波,打听出来不少消息。”
黄氏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年前年后吴介出去那么多天是干什么去了。
黄氏道,“只是年代久远,早前的事儿……只怕不好翻旧账。如果相氏咬死了不承认,我们还能逼着她承认不成?大哥哥又是个糊涂的人,这些年被相氏灌足了迷魂汤,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我真怕他六亲不认,最后我们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唐老夫人道,“时间的确隔得远了些,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使得起钱,就没有买不通的人。何况世上的事,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如果相氏真是冤枉的,无论我们怎么找人找证据,也抹黑不了她。相反的,要是自己不干净,怎么洗也还是不干净的。”
黄氏点了点头,“家里的账面上钱是足够用的,您需要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傻孩子,还不到那时候呢,我手里头有钱。”
黄氏道,“这种事,怎么好动您老的体己钱。”
唐老夫人认真地道,“就这种事,才必须得动体己钱。”
黄氏一怔,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体己钱等同于是唐老夫人的私房钱,花多花少都不用记在明面上,如果走家里开支的话,账面肯定要有个记载,哪怕是换一个名目,终究也会留下印记,万一将来事情被传扬出去,这账目就是个躲不过去的坎。
黄氏没有和唐老夫人坚持,“那您手里短了钱,可一定得告诉我。”
唐老夫人笑着道,“我的就是你们的,都一家人,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正说着,门外传来李嬷嬷故意放大的声音,“哎哟,崔妈妈你好利落的手脚,这么快就煮好了面?”
唐老夫人和黄氏停下了话题,李嬷嬷请了崔妈妈进来。
黄氏伸手要服侍唐老夫人用饭,唐老夫人道,“我自己吃就行了,你回去吧,明儿再过来陪我说话。”
黄氏心里乱糟糟的,的确需要一个人消化消化。她点了点头,头重脚轻的由崔妈妈扶着出了门。
第六百八十六章 苦笑
崔妈妈见黄氏脸色苍白,担心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却不敢打听唐老夫人究竟说了什么。
先前唐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既然支开了崔妈妈,显然是不想让相氏的事情有过多的人知道。如今事情还没个眉目,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黄氏能理解婆婆的做法,对自己最信任的崔妈妈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不要打听了,等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黄氏都这样说了,崔妈妈更不敢深问了。
不过看黄氏的脸色,崔妈妈还是猜到事情应该是不小,否则黄氏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黄氏不放心地叮嘱道,“老爷那边你牙口缝也不要露,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就行了。”
甚至连老爷都要瞒着……
崔妈妈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黄氏放缓了步子,有意要拖慢些时间,唯恐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给丈夫看到,再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她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墨蓝色的夜空道,“真没想到……”
到底没想到什么,却是没有说。
崔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道,“您别担心,万事都有老夫人呢。”
黄氏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苦笑道,“母亲年迈,身体也不如早年前好了,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还要让她操心,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如何能安心?你不说还好,说了反而让我更自责了。这原本都应该是我关心的事情,可我连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要不是母亲英明……唐家……”
她苦恼地摇起了头。
崔妈妈不敢再多说,无声地陪在黄氏身边。
两个人在院子里兜了两圈,黄氏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这才强撑着笑脸回了房。唐崧舟早就吃完饭,甚至都洗漱完了,正躺在床上翻账本,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什么事儿说了这么久?”
黄氏笑道,“没什么事儿,前些天去普济寺的时候,除了亲家太太之外,不是还有位丁夫人吗?丁家只有一位小姐,丁夫人为了女儿简直操碎了心,一直抛头露面地想给女儿找户好人家呢。母亲见她是个利落人,有心要帮着促成一桩好姻缘,答应要给丁家做媒,把我叫过去说起了这件事儿。”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往日无异,生怕唐崧舟看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唐崧舟素来信任妻子,根本就没有多想,“这样啊……那丁小姐多大年纪?母亲都好些年不出门了,她还知道什么人家呀?这件事儿你要提醒母亲,可千万别好心办了坏事,婚姻乃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别再耽误了丁小姐的终身幸福。”
他显得有些担心。
黄氏悄悄松了口气,“当时也是话赶话赶上了,母亲这不就叫我过去商量了吗?有那合适的人帮着说一嘴也没什么,若是没有合适的,母亲还能硬说不成?你就不要瞎担心了,母亲心里自然有数。那位丁小姐好像与学茹的年纪差不多大,家里就一个,非常的宝贝。”
“那么小啊。”唐崧舟道,“既然这么宝贝,为什么急着定人家?该不会是丁小姐有什么不足之处吧?你们可要打听清楚了啊……”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氏拦了下来,“这是我和母亲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唐崧舟微微一笑,“好吧,你这是怪我多事了。”
黄氏道,“这本来就是女人间的事情,你一个大老爷们,说了也未必能懂。”她在崔妈妈的服侍下卸了钗环,解了头发,又去洗漱了一番,等再回来的时候,唐崧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账本却还牢牢地抓在手里。
黄氏心疼丈夫辛劳,悄悄上前拿走了账本,又替他掖好了被子。等吹了灯躺在床上,黄氏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相氏的事情就像锣鼓一般在她的心头敲个不停,吵得她乱糟糟的,片刻也不能停歇。
黄氏一夜没怎么睡,喝了一壶茶水,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睛又红又肿,显得非常的憔悴。
唐崧舟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黄氏只能找个借口,“没什么,昨晚上做梦梦到了爹妈了,我打算这两天去庙里给他们上两炷香。估摸着是端午节快到了,爹妈惦记我了。”
唐崧舟没见过岳母,但对这位岳夫大人还是很敬重的。他闻声立刻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道去。我看你今天也不要忙了,就在床上安心休息吧,有什么事儿让崔妈妈帮你办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母亲,一会儿我去见她老人家的时候帮你说一声。”
黄氏哪里躺得住?
她感激地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不过让我躺下来休息,只怕更让我难受。一个人的时候最爱胡思乱想了,还不如做点儿事,能分分心呢!从前在宜昌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该去山上给父母扫墓了,如今我离家千里远,也只能去庙里拜一拜了。铺子里事情多,千丝万缕的事事都需要你,你能抽出空来吗?我自己去就行,你就安心忙店里的事情吧。”
唐崧舟道,“挤出点儿时间来就是了,还没忙到那个地步。铺子的生意要真好成那样,我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他笑着道,“凤君,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等采完春茶,我让荛哥送你回宜昌一趟?”
黄氏知道丈夫体贴自己,心中又柔软又温暖。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本来不安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丈夫总会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像一座安稳的大山,会带给自己安全感,值得她放心地依靠。
黄氏幽幽地道,“算了吧,这一来一往要不少钱呢,眼瞅着荛哥也要成亲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能省则省吧。何况去年阿广和阿阔才过来,人我都见过了,也没什么可惦记的,回不回去都是一样。”
唐崧舟温柔地道,“那就再过两年,等荛哥成了家,铺子也都交到他手里之后,我彻底闲下来,陪你回娘家多住几天。”
黄氏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只等着那一天。”亲自送了丈夫去唐老夫人屋里。
唐老夫人昨天夜里睡得也不好,人没什么精神,早饭也只吃了几口。来陪她一起用饭的白蓉萱和唐学茹都看出不对来,关心地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们两个有心了,祖母没什么事儿,就是夜里睡得不踏实,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等中午补个觉就好了。你们两个的课程怎么样?于黄氏讲的都能听懂吗?”
唐学茹乖巧地道,“当然能听懂了,我觉得她比沈娘子讲得好,不那么咬文嚼字,都是用我能听懂的话讲道理,而且还特别会讲故事,听着可好玩了。”
唐老夫人不解地问道,“讲故事?讲什么故事?”
第六百八十七章 故事
在唐老夫人的想法里,白蓉萱和唐学茹都是单纯得像白纸一样的人儿,所以格外担心她们被世俗污染教坏了,一听于黄氏上课的时候还讲故事,唐老夫人便有些担心起来。
白蓉萱在一旁道,“祖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不是讲故事,而是于先生在讲课的时候经常会引用一些古人的轶事和典故,听着不但有趣,而且还浅显易懂,很适合学茹的口味。”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唐崧舟和黄氏携手而来。
白蓉萱和唐学茹连忙起身行礼,唐崧舟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下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但自己却非常恭敬地向唐老夫人请起安来。
唐老夫人道,“上行下效,家里的规矩都是长辈们怎么做,儿女们怎么学。你对我孝顺,孩子们有样学样,自然也这样待你。你才说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怎么对你妈反而还客气起来?”
唐崧舟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小做到大的,都习惯了,您让我改,我都改不过来了。”
唐老夫人见黄氏有些憔悴,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昨儿夜里肯定都没怎么睡。她轻轻叹了口气,关心地问起茶园茶树的长势。眼瞅着就要收第一波春茶了,这关系到一家人的收益,唐老夫人虽然知道唐崧舟会安排明白,但还是问清楚了心里才能踏实。
唐崧舟道,“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少,茶树的长势一般,我约莫着要比去年少收几十斤。”
几十斤……也算是不小的损失了。
唐老夫人道,“这本身就是靠天吃饭的事情,得看老天爷的安排。好在不是颗粒无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唐崧舟道,“不过我瞧着茶园那几棵龙井倒是长势不错,要是它能多采出一些来,倒也能勾个平。”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
唐崧舟顺势问起白蓉萱和唐学茹的课程。唐学茹素来胆怵这位父亲,尤其是挨了板子又禁了足之后,每次见了他都恨不得缩进地缝里,闻声只当没听到,一句话也不肯说。
白蓉萱道,“于先生讲课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一点儿不枯燥,我和学茹听得非常有趣,于先生还说等端午节之后要教我们吹笛子呢。”
唐崧舟满意地道,“女孩子学些乐器陶冶情操是好事儿,要是需要买什么,就跟你舅母说。”
白蓉萱懂事地道,“您就放心吧,我们不会跟舅母客气的。”
黄氏听了笑道,“这就对了,但凡是花钱的事儿,只要跟我张口,自然会给你们办明白。”
“她倒是个大方的。”唐老夫人指着她笑了起来。
唐崧舟略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黄氏送他出了门。唐学荛等在大门前,见到父亲和母亲连忙迎了上来。黄氏心疼儿子,忍不住道,“你才从南京回来,人都有些瘦了,在家歇两天再去吧。”
唐学荛道,“我不累,这点儿辛苦算什么?再说了,您让我在家里待着,那可比什么都更让我难受。”
“心都野了,家也圈不住你了。”黄氏无奈地叹气,“等将来成了家娶了媳妇,你最好也这么往出跑,我看你舍不舍得?”
唐学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崧舟道,“趁着年轻多历练是好事儿,慈母多败儿,你就别心疼他了。”带着唐学荛沿着大路走远了。
父子二人除了冬日和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多日子都是步行去铺子。一来能活动活动筋骨,只当是强身健体了,二来也能和过往的老主顾打声招呼,之所以出门这么早,也是怕路上耽误太多的功夫。
黄氏见他们走远,这才回了院子。
白蓉萱和唐学茹陪着唐老夫人说了半天的话,直到门房送来消息说于黄氏到了,她们这才向唐老夫人告辞,去了小书房上课。
唐老夫人这边才安静了一会儿,李嬷嬷带着严管事来了。
唐老夫人便关上门,对严管事交待了一番。等严管事出门的时候,脸色格外严峻,路过的吴妈见了都没敢上前打招呼。
她纳闷地回到唐氏的屋子,只见唐氏正在给白修治准备端午节的东西。她见了吴妈回来,惋惜地道,“要是能带几个粽子去就好了,治哥最喜欢吃家里包的咸蛋黄肉粽了,南京那边肯定买不到,他这几年端午节都是怎么过来的呀!”
吴妈也跟着纠结起来,“主要是路上要耽误不少工夫,您就算带了,等治少爷拿到的时候也都坏了,不但吃不了,反而还会让治少爷心里难受,他要是因为这个想家,那可怎么办才好?”
唐氏一听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还是算了吧。”
两个人研究着要给白修治做几件夏裳送过去穿。唐氏为难地道,“这衣服一个地方一个样,也不知道南京那边时兴什么样的,万一我们做得不合适,治哥穿不出去怎么办?”
吴妈想了想,“要不叫吴介过来问问?他毕竟跟着荛少爷去了一趟南京,又是亲眼见过治少爷的,想必知道那边时兴什么款式,治少爷又喜欢什么样子的!”
“对对对!”唐氏道,“吴介呢?快叫他来!”
吴妈连忙出去找人,结果碰到了阿顺说吴介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儿去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多事儿了?
吴妈疑惑地去回唐氏。
唐氏道,“也不着急,等他晚上回来再说吧。”
吴妈在一旁提醒道,“夫人,再过几天就是闵老夫人的寿辰了,咱们这边是不是也得表示个心意?虽说闵老夫人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但礼多人不怪,当初闵老夫人对咱们也是有大恩的,何况治少爷过两年也要回去了,要是闵老夫人能帮着提携一把,治少爷的路也会好走许多的。”
唐氏恍然大悟,懊恼地道,“哎呀,你说我这脑子是怎么了?前几天还记着这件事儿,睡了几觉就彻底给忘得死死的。这是一定要准备的,只是准备什么,我心里还没个谱。”
吴妈帮她出主意,“这个您得去问老夫人,她想必是知道的。”
唐氏点了点头,“对,那我一会儿就去见母亲,和她商量商量。”她说着,神情有些恍惚地道,“这一晃的功夫,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闵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当初走的时候……”
吴妈道,“您放心吧,闵老夫人在白家有人照顾,闵家这几年又风生水起的,谁被怠慢了她都不会的。”
唐氏忽然道,“对了,当初闵老夫人给我的那块喜鹊登枝的玉牌呢?你记着收在哪儿了吗?”
吴妈道,“好像是在一个红色的小匣子里。”
两个人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忙活一上午也没个着落。
倒是外出办事的小乙子,脚步匆匆地去见了李毅。
李毅这几天正在为商会举办龙舟大赛的事情费神,见他进门,抬起头问道,“怎么样?”
小乙子道,“您安排的事儿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您想不想知道?”
第六百八十八章 兴奋
李毅见他一脸兴奋,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有趣?说来听听,我正觉得最近的日子有些闲,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原来过惯了刀尖儿上舔血的生活,日子忽然变得安宁下来,反而还有些不习惯。李毅居然怀念起当年做事不留余地,手起刀落的时候。
小乙子凑上前道,“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唐家新进了个小厮,人看着挺机灵的,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往出跑……”
又是唐家。
李毅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李毅虽然谈不上日理万机,但每天要经手的事情没有百件也有十件,唐家进个小厮这种事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小乙子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小厮最近总是往六条胡同那边跑。您也知道,我过去就在六条胡同一带混,所以跟那些坐地蛇都很熟悉。他去个一次两次的我还没觉得什么,可天天都过去瞄着就让我觉得反常,我便让过去的兄弟们帮着留意一下,结果您猜怎么着?”
李毅平静地道,“该不会是唐家出了什么事儿,他去盯梢的吧?”
小乙子愕然,“家主,您已经知道了?”
李毅道,“我最近连门都没有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他略微沉吟一下,心知肚明地道,“跟长房有关吧?”
“还说您不知道!”小乙子哪里肯信他的话,“您连内情都知道了。”
李毅微笑道,“唐家二房能有什么事儿?唐老爷为人正派,唐夫人又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中还有唐老夫人坐镇,除了那个唐学茹之外,我看没一个会惹事儿的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长房那边惹了麻烦。让我想象……唐崇舟常年都不在家里,家中只有一个未嫁的女儿管家……难道是那位姨娘?”
小乙子冲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家主,您可真是神算啊!干脆去天桥底下算命得了。”
李毅瞪了他一眼,“说正事。”
小乙子道,“那个姨娘在六条胡同养了个汉子,肯定是被二房给发现了,所以派了个那个小厮去盯梢。我听着有意思,就让兄弟们帮着打听了一下,原来唐家姨娘年轻风骚,唐老爷又常年不在家,她就管不住自己了,在那边租了个隐蔽的小宅子,偷偷养了个汉子,过去隔三差五就要去会上一会,不过最近倒是来得少了,原来是她怀了身孕,在家里养胎呢。”
“身孕?”李毅皱了皱眉头,“这消息准确吗?”
“当然了!”小乙子肯定地道,“我还知道她找了个挂名大夫给自己诊脉,听说唐家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孩子降生了。不过这汉子也不是个消停的主,背着唐家姨娘又找了个相好的,您猜猜是谁?”
李毅无奈地道,“这让我去哪猜?真当我掐指会算呢?”
小乙子嘿嘿地笑,“就是菜市场杀猪屠夫鲁二的婆娘,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鲁二婆娘也总去找他私会,我那帮兄弟还说那鲁二婆娘非常的凶悍,两个人颠鸾倒凤之时,她的叫声就像杀猪似的,隔个房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真是够乱的!
李毅不关心这些,反倒是觉得唐家长房姨娘的身孕有些蹊跷。
长房大老爷平时都不怎么在家,又一把年纪,这孩子……
他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二房知道了会悄悄派个机敏的小厮却盯梢,想必也是察觉了其中的问题。
看来用不了多久,唐家就要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李毅道,“你安插两个精明的人过去瞧着,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回来告诉我一声,正好没事儿干,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小乙子贼眉鼠眼地笑道,“您不是一直说唐家的事情跟您无关吗?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变得这样关心起来?”
他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让李毅浑身都不自在。
李毅把脸一板,“哪来得这么多话!”
小乙子笑道,“您放心,我一准把这件事儿给您办好。事情关乎到唐家,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这件事我亲自去办,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把新鲜热乎的消息送到您的面前来。”
李毅懒得搭理他,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没过两天,严管事和吴介一同去了宁波。唐学茹发现严管事不见了,有些不解地跑去找唐老夫人打听,“怎么不见严管事?”
唐老夫人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居然是她,笑着道,“他老家有点事儿要处理,特意找我告了假,他在唐家辛劳了一辈子,劳苦功高,所以我就答应了,还让吴介陪他一同去,路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唐学茹不解地问道,“严管事老家不是都没人了吗?还能有什么事儿?”
这小丫头记性倒好。
唐老夫人只得道,“近亲是没有了,但远房亲戚还是有的。”
唐学茹还要再问,一旁的黄氏连忙道,“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儿,你能把自己管明白就不错了。”
唐学茹只好作罢,商量着唐老夫人端午节的时候出门去看赛龙舟。
唐老夫人一想到那人声鼎沸的场合就二话不说地摇起了头,“不行!那地方乱糟糟的,挤挤攘攘的不安全,你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
唐学茹道,“可是今年没了三江商会,说不定咱们家可以得第一呢!我不亲自去看一眼,肯定会遗憾终身的。”
黄氏抿着嘴笑道,“你抱憾终身的事情怎么这么多?还不是想出去玩吗?不许去,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告诉你爹去。”
唐学茹道,“我保证乖乖地还不行吗?”
黄氏道,“不行!”
唐学茹无奈,非常失落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道,“好孩子,在家里陪着祖母,回头我给你买桃子吃。”
唐学茹嗯了一声,始终有些提不起精神。
黄氏向母亲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搭理她。
唐老夫人笑着喝起了茶。
严管事和吴介在宁波待了十多天,然后在一个雨夜赶了回来。唐老夫人都已经睡下了,听说两人连夜回来,忙起身吩咐李嬷嬷点起了灯,还特意嘱咐道,“小声些,别惊扰了崧舟。”
李嬷嬷轻手轻脚地起身点了灯,没一会儿工夫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李嬷嬷早就穿戴好了,跑去开了门,外面果然是浑身湿漉漉的严管事和吴介。
李嬷嬷哎哟一声,“这么冷的雨,小心着凉了。”有些埋怨地对严管事道,“吴介是个年轻孩子也就算了,你自己多大岁数了不知道?怎么也这么不管不顾的?”
严管事认真地道,“事情紧急,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老夫人睡了没有,我们有要事禀报。”
李嬷嬷道,“躺下了,听到动静才起来的,正等着你们呢,快进来吧。”
让开额了门请两人进去。
第六百八十九章 冒雨
唐老夫人披了件衣裳,正坐在罗汉床上出神,见到两人后惊讶地道,“冒着雨回来的?赶得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严管事也顾不得行礼,立刻上前道,“老夫人,荣哥……可能根本就不是唐家的血脉!”
唐老夫人目光一沉,虽然心里早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毕竟没有实证,此刻听了严管事的话后,严肃地问道,“此话怎讲?”
严管事抹了抹额头上的雨珠,“我们在宁波打听到相氏在遇到大老爷之前,就已经珠胎暗结,那孩子正是和她私奔的男人名叫罗秀春的。后来相氏使计勾引大老爷,大老爷掉进了美人坑里,这才稀里糊涂地把她纳进了家门。这件事相氏做得虽然隐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波当地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我们这次不但请回来了当初给相氏诊过脉的大夫,从相家出来的那对仆妇,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跟着来了……”
唐老夫人问道,“是谁?”
“相家的三太太。”严管事道,“她听了我们开出的价格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痛快地让我以为里面有什么猫腻。后来在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相家这会儿已经分了家,相三老爷分得最少,又不是那经商的料,日子过得紧巴巴,缺钱缺得都快卖家底了。而且相家内部素来不和,相三太太也瞧不起相氏,听说帮着说几句话就有钱拿,美得什么似的立刻就答应了。”
唐老夫人笑道,“那感情好,她是相氏的亲嫂子的,她的话只怕比旁人更容易信服些。”
李嬷嬷拿来了干净的毛巾,让严管事和吴介擦干了头上的雨水再说话。
严管事随意地抹了两把便道,“跟我们回来的人都被安置在了郊区董家的院子里,看院子的人听说我是唐家的人,非常客气地把我们请了进去。我特意跟他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无论如何把人给我看住了,千万别让他们出去随意走动,相氏虽然不能出门,但她身边那位乳娘也是个不遑多让的,要是给她发现了,只怕也会打草惊蛇。”
吴介站在严管事的后面,有些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还是自己眼中那个沧桑的老人吗?
吴介终于明白为什么唐老夫人会把这么重要的大事交给严管事去办了。这一路上他跟在严管事的身边,的确学会了不少东西。这可不是一言一行就能传达的,必须要亲身经历才行。
唐老夫人听了严管事的话后,冷笑着道,“相氏身边那个乳娘的确是个能人,将来也要撬开她的嘴帮着我们说话才行,要不然以崇舟的性子,只怕还是未必会信。”
严管事道,“这怕是有些难办,那乳娘紧跟在相氏身边,想要动她实在是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被相氏发觉。”
唐老夫人提醒道,“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揪住了弱点,就不怕她不配合着说话。对了,我记得相氏的乳娘有两个儿子,此刻正在长房衢州的分铺里做掌柜的是不是?”
严管事立刻会意,“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我明儿一早就去打听打听。”
“不用。”唐老夫人道,“你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这一路颠簸辛苦,好好歇两天吧,我后头还有要紧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你可别到时候给我掉链子。相氏乳娘这两个儿子的事就交给吴介,你能不能办好?”
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吴介问的。
吴介立刻道,“只要老夫人信得过,我自然是没问题的。”
唐老夫人很喜欢他这股子年轻人自信得劲儿,笑着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将来如何把这两人想办法弄到杭州来,也由你看着办吧。”
吴介微微一怔,没想到还有这样安排,不过他马上便信心十足地道,“您放心,如果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的,我也会和严管事商量着办的。”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别看严管事年纪大了,这辈子风风雨雨遇到的事情属实不少,你虚心跟他学点儿本事,将来会受用终生的。”
严管事又细细地向唐老夫人说了在宁波发生的事情,直到外面的雨势渐小,唐老夫人才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
第二天吴介又是一大早就出门打听相氏乳娘那两个儿子衢州的事情。
白蓉萱虽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隐约觉得应该和相姨娘脱不了关系。如今相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可长房和二房偏偏一片平静……白蓉萱隐隐不安,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她不免有些分神,上课便不像之前那般专注。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唐学莉居然上门来了。
白蓉萱有些意外,见她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唐学莉看着她会心一笑,“放心吧,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你们了,特意过来瞧瞧。”
但白蓉萱还是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苦涩。
她不动声色地道,“我们也想着你,早就想去看你了,就怕惊扰了相姨娘养胎。”
唐学茹凑过来问道,“相姨娘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呀?大伯父老来得子,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唐学莉显然不想谈及相姨娘,委婉地道,“这些事自有父亲去操心,我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哪有多嘴的余地?”
白蓉萱能理解她的立场,笑着道,“那你最近在家里都做什么?”
唐学莉除了管理家事之外,多半时间都在房里刺绣,“我给你们做了几个香囊,留着端午节的时候戴。”
白蓉萱和唐学茹齐声应好,留她在家里吃饭。
唐学莉这一次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答应了。黄氏知道后,赶忙命后灶的人做莼菜汤。
唐学莉笑着道,“舅母这也太疼我了,知道我就喜欢这一口,每次来都吩咐人给我做着吃。”
等吃过了饭,唐学莉告辞的时候,唐老夫人对她道,“你毕竟还没有出嫁,相氏生产的时候,你到这边来住几天,免得小姑娘家家的冲撞了不好。到时候就跟蓉萱住在一起,你们姐妹们也好说说话。要是你父亲问起,就说是我说的,他要是不乐意只管来找我说话。”
唐学莉知道唐老夫人这是心疼自己,给自己解围,她感激万分,对唐老夫人谢了又谢。
黄氏却知道相氏生产之际,就是唐老夫人出手收拾她的时候,老人家这么做也是怕唐学莉在跟前儿知道这一切,面子上过不去,以后都没脸再来二房做客了。
她只要一想到将来要揭开相氏的真面目就觉得胆战心惊,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第六百九十章 水灵
相姨娘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还在小心翼翼地实施着计划。趁着午间没人,她和心腹乳娘聚在一起商量道,“罗秀春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乳娘点了点头,“安排好了,人都已经接来了,我已经去看过了,人长得水灵灵的,孩子肯定也差不了……”
话未说完,相姨娘便把眉头皱了起来,“水灵灵的?那就是长得很漂亮咯?”
乳娘悄悄打量着她的脸色,“和您自然是不能比的。”
相氏虽然爱听好话,但也分什么场合。这会儿她可不想听这些,不耐烦地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还用拿这种话讨好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自知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小狐狸精,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了。”
乳娘叹了口气,“的确是够年轻的。”
相氏眼神一暗,“你看她跟罗秀春是什么关系,肚子里的孩子该不会也是罗秀春的吧?”
乳娘大惊失色,“应该不会吧?罗秀春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使手段糊弄您呀!”
“我看未必。”相氏冷冷地道,“不然一个即将待产的孕妇,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着罗秀春过来?给了多大的好处啊……”
乳娘嘀咕道,“可这日子也对不上啊?那女人怀孕的时候,罗秀春已经来杭州了。”
相氏道,“您可真够实诚的,腿长在自己的身上,罗秀春就算背地里回了宁波,难道还能告诉你一声不成?这男人的花花肠子都装在肚子里,他要是有心和你玩心计,咱们是猜不透的。”
乳娘有些不安,谨慎地问道,“那您看……这件事儿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相氏淡淡地道,“先按照计划往下走吧,这会儿我骑虎难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就算要算账,也得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相氏摸着自己高高的肚子,心有余悸地道,“最近有几次真是差点儿把我吓死,老爷说说话忽然就把手伸过来了,要不是我躲得及时,就被他拆穿西洋镜了。”
乳娘叹了口气,“我不是劝过您了吗,这个时候就该从外面买个人回来服侍大老爷,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有了新人分分心,他就不会把全部精神都放在您和孩子身上了。”
一提这个相氏就一肚子火。
“你可算了吧。”她白了乳娘一眼,不悦地道,“我现在的后脚跟还没站稳呢,再给家里立一个,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万一盯不住让人家也生了孩子,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不就全都白费了。”
乳娘倒是想得开,“您还真看得起大老爷,就他那老态龙钟的身子,能行床事都是勉强,您还指望他生孩子?别说这种笑掉别人大牙的话了。”
相氏微微一笑,倒是另有一条计谋浮上了心头,“你说等再过两年,荣哥又大了一些,我给大老爷买两个瘦马回来,让她们好好服侍大老爷。以他的身子,只怕支撑不了两年就得归西,到时候家业落在荣哥身上,我就可以彻底享清福了。”
乳娘笑着道,“这个办法好。我听说扬州瘦马都专门有一套伺候男人的办法,保管给你服侍得服服帖帖,就大老爷这样的,只怕用不了十天半月就下不了床了。”
相氏有些口渴,让乳娘给自己倒碗水来。
趁着乳娘离开的功夫,相氏低着头一边摆弄着床边的流苏一边出神。
如果那女人真跟罗秀春有关系,相氏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非要给罗秀春点儿颜色看看。
那女人突然没了孩子又哭又闹,到时候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就坏了。最好的办法就是……
相氏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
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她想了想,决定把杀人的刀子递到罗秀春的手里,正好让他表一表忠心。
如果他肯听话,就证明对相氏是一心一意的,那相氏将来一人得道,也不介意拉着他享受富贵。但如果他不愿意,那就证明他是个三心二意根本不值得相信依靠的人,这样的人对相氏来说也没什么用。
相氏的乳娘走了回来,把茶杯递到了她的手中,说起了两个儿子在衢州的事情。
相氏知道她这一准是又有所求了,有些不耐烦地道,“是不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乳娘尴尬地笑道,“对别人是麻烦,对您来说还不是弹弹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这两个乳兄还是很能干的,只是店里伙计的手脚不干净,库房里的货物不知怎么给少了两件,您这两个乳兄知道后又是生气又是愧疚,只好让我出面跟您说一声,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压下来,千万不能让大老爷知道,否则他们丢人不说,连您的面子上也没有光。”
相氏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今天丢东西,明天账目出了错,自从他们两个去衢州后,相氏也不知道帮着他们擦了多少次屁股。
她冷着脸道,“奶娘,不是我说话难听。老话说得好,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他们要是没这个本事,就给我安安心心的回老家种田去,我也能少跟着操点儿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乳娘自知理亏,只能不住陪着笑。
相氏继续道,“我现在眼瞅着就要生产了,哪有心思去管他们的事儿?你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既然是丢了东西,就想办法找回来就是了。”
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乳娘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那货物哪里是丢失了,分明是被她两个儿子低价转卖了出去,换来的钱都拿去赌了。
乳娘急忙道,“这一时三刻的去哪里找?再说大老爷也未必知道,我跟您提前打声招呼,也是未雨绸缪罢了,免得大老爷问起的时候,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情。”
“说情说情!你就知道说情!”相氏生气地道,“要是因为你的这些破烂事,大老爷对我始乱终弃了,我看你怎么办!你赶紧跟他们给我说清楚了,要是再给我惹麻烦,就算老爷不动手,我也饶不了他们!”
乳娘一怔,没想到相氏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赔笑了半天,又尽心伺候着相氏,帮着她在两头传信跑腿,可没想到相氏居然这么没良心,连自己儿子的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以后相氏得了势,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乳娘也有些不高兴地道,“你现在母凭子贵,正是说一不二的时候,说什么大老爷不让着?我看你就是不愿意帮忙!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我在中间帮你忙活着,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你该不会是想要过河拆桥吧?”
第六百九十一章 翻脸
相氏虽然从前产生过除掉乳娘的念头,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乳娘也算忠心,她原本还想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却非要自寻死路,跟自己对着干。
相氏咬了咬牙,知道此刻不是和乳娘翻脸的时候,冷着脸道,“你给我想清楚了!正因此刻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才更该珍惜机会,要些有用的东西放在手里才行。或是管家之权,或是替荣哥把那果园子要来,你两个儿子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只会败了我在老爷面前的那点儿好感。等我大权在握,他们要什么没有?你要是管不住他们,非要他们瞎胡闹,那就不是过河拆桥,而是鸡飞蛋打,咱们谁也捞不着好处。”
乳娘心中一动,知道她说得很有道理。
相氏继续道,“我可不是吓唬人,你也知道我做事的手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要敢挡我的路,就是亲爹妈我也不放在眼里。你要是把我逼急了,大家索性一起下地狱算了。”
乳娘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相氏哼了一声,“我有些累了,想要躺一会儿,你出去吧。”
乳娘还要再说,相氏却直接一翻身躺在了床上。
乳娘只好讪讪地出了门。
没想到门外却一闪而过一个身影。
乳娘一惊,连忙追了上去,“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给我站在那儿?”
可前头的人脚步飞快,转瞬就没了踪影。乳娘追到回廊时,人早也不见了。
她有种不好念头,生怕对方听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信自己是否看到的真是人影,该不会是自己看花了眼吧?否则什么人这么快的脚步,该不会是鬼吧?
乳娘按捺住心中的惊疑,对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而就躲在不远处角落的小芽见她没有继续追的意思,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唐学萍渐渐显怀,倒不像之前那样吃什么吐什么了。张太太对她照顾有加,黄氏也隔三差五地过去探望女儿,两家越走越近,关系也越好了。
一年一度的采春茶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好在老天爷赏脸,一连七八天都没有下雨,唐家的茶园顺顺利利的采完了春茶,收获倒是比唐崧舟预料得多。
紧接着便是端午赛龙舟,这一年三江商会没了江家的把持,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要拔一个头筹,争一个好兆头。
三江商会的人为了龙舟赛事每天争论不休,却一直讨论不出个结果。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登门又去找李毅出主意。
李毅觉得三江商会这群人也是够有意思的了,什么好处不给自己,遇到为难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真当自己是个大善人,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无欲无求的帮别人解决麻烦呢?
李毅干脆对外假称自己身体不舒服,闭门谢客了。
三江商会的人急得不行,自从商会建立之初便有了这端午赛龙舟的习俗,如今在他们手里断掉了,丢得可是历代商会人的脸,他们以后还怎么在杭州城里走动?三江商会还会被人尊重吗?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商会会长的位置不能再这样悬而未定了。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见机会来了,立刻便开始四下走动起来。小乙子得知消息后连忙去见李毅,没想到李毅却风轻云淡地表示,“有什么可急的?让他们这些小丑先去前头炒炒局子,等他们折腾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手就来得及。”
小乙子不安地道,“家主,这些人都是些不安分的,最好还是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免得给您后面的大事添乱。”
“这有什么。”李毅叹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乱了。对了,六条胡同那边怎么样了,没有下文吗?”
小乙子道,“那边倒是挺安分的,没什么太大的动静。每天就是那个叫罗秀春的人进进出出的,大着肚子的女人都不怎么露面了。”
“唐家这边也没动作?”李毅觉得眼下的平静有些反常,“那个盯梢的小厮都做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小乙子道,“每天就是在六条胡同盯着罗秀春的一举一动,那小子还真是挺精明的,有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发现,但都被他成功化解了。”
李毅哦了一声,笑着问道,“那他和你比,谁更精明一点儿?”
“这怎么能有可比性?”小乙子有些得意地道,“我自小就在外面摸爬滚打,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没见过?我是野生的鸟儿,他是家养的雀,跟我比还差得远呢。”
李毅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
三江商会这边却是动荡不安,颇有几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今天张掌柜放出豪言要出任会长,明儿就爆出他在外面包养戏子,私德有损。王掌柜刚要冒个头,又传出他苛待下人,甚至闹出过人命官司的传闻。
外头看热闹的人见三江商会的丑闻是一件接着一件,甚至有人提出干脆解散商会算了。反正自从有了商会,除了最开始那些年之外,也没见商会为大伙办什么正经事。近年来唯一能拿得出手见人的就是三牌坊大火后的修缮安置工作,这还是人家李毅挑的头,要是三江商会的话,这会儿大火能扑灭就算不错了。
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变相地证明了三江商会在百姓的眼中是何种无能。再这样下去,三江商会就真的要走到头了。
几个副会长坐下来一商议,觉得眼下有能力挑起大梁的人,怕是只有李毅了。
自然有人反对,“那李毅也未必比别人干净,他手里的人命官司可一点儿都不少。何况他跟着江会长一起,坏事可是没少做,这才过了多久啊,你们该不会全都忘记了吧?”
这恰恰正是这些人不敢真心拥戴李毅的重要原因。
如果李毅狼子野心,是第二个江会长可如何是好?
大家犯起愁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毅听到风声之后,干脆放出自己端午节要给父亲在普济寺做道场,可能不在城里的过节风去。
三江商会的人得知后坐不住了,赛龙舟如果李毅不出面主持的话,岂不就乱了套了?
他们顾不得别的,连忙跑去了李家找人。
李毅满意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但面对他们的时候还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惹得众人更加急迫了,甚至当场有人说让他出任会长。
李毅面无表情没有开口,心里却美开了花。
且不说李毅这边为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如何的筹谋算计,唐家二房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但黄氏却知道,这太平日子只怕过不了多久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覆辙
要说全家里谁最没心没肺,大概也只有唐学茹和唐学荛两个人了。他们一个整天惦记着玩,一个则盼着能在龙舟赛事上拔得头筹,谁都没有发现家里气氛已经渐渐开始凝重了起来。
白蓉萱在屋檐下轻轻叹了口气。
下了雨,空气有些潮湿,但也更加清新宁静了。
前世相姨娘一路顺风顺水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了凌驾于二房之上的态势,没想到随着自己的重生,她的命运也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白蓉萱想到了远在南京的哥哥,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哥哥这一世……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了吧?
日子又平静地过去了一个月。虽然没了三江商会把持,但唐学荛所在的那条龙舟还是只得了个第二,他把原因归结在龙船上,满腹牢骚地道,“我们的船太重了,滑起来特别地费力,但凡再轻一点儿,今年的冠军也非我们的莫属。”
他们和第一名的龙舟脚前脚后,只差毫厘,的确非常地可惜。
唐崧舟听了有些不赞成地道,“去年输的时候你说是因为江家从中作梗,今年输你又怪在了船上,你怎么不说是船员配合不够,都没有使出全力呢?出了事儿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这样推到别人身上,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短处?”
唐学荛听得面红耳赤,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黄氏在一旁帮儿子说话,“这是孩子自己的事儿,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要不明年你亲自参赛,省得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崧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教训下去。
唐老夫人也道,“荛哥,你还年轻,明年还有机会,有什么可急的?”
唐学荛见祖母和母亲出声安慰自己,更加的无地自容了。
端午节之前,唐氏又准备了一个大包袱送往南京。白蓉萱看到知道忍不住笑道,“干脆我们也搬过去算了,免得这样隔三差五的送东西。咱们不嫌麻烦,估计船工们都要喊累了。”
唐氏道,“你哥哥离家远,我总是惦记他不会照顾自己。什么时候他平安回来了,我这颗心才能彻底放下,不然就得一直悬着。”
白蓉萱凑近了,趴在母亲的身边问道,“那您当初怎么忍心放他走的?”
母亲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白蓉萱陶醉地吸了一口,想到前世自己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之际,多么想念这芳香甜美的味道,睡梦中也不知道梦到过多少次母亲,然后哭着哭着就醒了……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没想到唐氏却说,“孩子大了,终究有一天会走的。不止是你哥哥,你也会嫁人,也会离开我的。”
白蓉萱微微一怔,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唐氏柔声笑道,“这还是你父亲当年对我说的,他还说自己不想做那管东管西总是有操不完心的父母,将来你们大了,尽管放开手脚让你们做事,只要是你们喜欢的,就自己去争取,哪怕跌倒了也不要紧,反正有他给你们兜底。可惜啊……”
她感伤地轻轻叹了口气。
白蓉萱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对白元裴所有的了解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所以每次提到父亲的事儿,她的心情都很复杂奇怪。说亲近……倒也没有特别的亲,说疏远……又好像不是特别的远……
唐氏低下头,缓缓地摸了摸他的脸,“你自小懂事,你父亲要是见了的话,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真的吗?”白蓉萱微微一笑,心里幻想着父亲抱着自己的模样,一时间居然还有些期待。
不过很快她便清醒过来。
如果父亲还活着,那他们还会一直活在勾心斗角的白家里,内外三房的相互缠斗永无止境……她忽然想到了二房的天之娇女白玲珑。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追上管泊舟。
前世她对管泊舟一片痴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管泊舟对她始终淡淡的,保持着非常疏远的距离,这也常常使得白玲珑难过不已……
想到前世的一幕幕,白蓉萱更觉得此刻母女的温馨异常难得。她紧紧地靠在母亲的身上,闻着母亲特有的味道,平静地道,“要是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该多好呀。”
她的声音很轻,唐氏没有听到,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
白蓉萱却不肯再说了,只是闭着眼睛黏在母亲的身边。
唐氏只当女儿离不开自己,握着她的手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撒娇,要是将来做了母亲,也往我的怀里钻吗?”
做母亲……
白蓉萱听得一愣。
前世她还没有成亲就早早地离开了这个复杂伤心的世界,重活一世,她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左右无人,白蓉萱大着胆子向母亲问道,“妈,如果将来我嫁人,你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人?”
“这个……”唐氏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为难地道,“这我怎么知道?总得你自己看过眼才行吧?我实在没什么看人的眼光,你还是不要听我的话了。要说要求嘛……只要身子骨好,能陪你白头偕老就行,其他的我也管不了太多。”
白蓉萱笑道,“那聘礼呢?您打算要多少?”
唐氏道,“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聘礼多少有什么重要?只要是真心对你,我不看重这些。何况你父亲留给你和哥哥的家业不少,足够你们生活了。过去你们两个年纪小,这些事儿我也从来没跟你们说过。等你哥哥学成归来,我再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
白蓉萱问道,“妈,你真的要让哥哥回上海白家吗?”
白蓉萱前世和白家的人打过交道,对他们抱着很深的敌意。看着是鲜花着锦的高门大户,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异常冷漠刻薄,甚至连家里的下人都学会了狗眼看人低,全是一群不好相与的。让哥哥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白蓉萱特别担心哥哥会吃亏。
唐氏道,“这是肯定的。治哥毕竟是三房的独苗,你则大伯父能帮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帮一世不成?长此以往,难保白家其他人不会动别样的心思。”她知道女儿素来聪颖过人,尤其是近一年变化极大,就连唐老夫人都时常叮嘱她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多和女儿商量,女儿忽然问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唐氏有些不安地道,“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白家乃是是非之地,哥哥回去未必能应付得来。何况他自幼读书,对商场上的事情可谓一窍不通,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真是担心他……”
唐氏提起这个,比白蓉萱还要伤神,“我又何尝不担心?我甚至都想过不要这些产业算了!二房不是一直眼热惦记着吗?干脆全都给他们,我们正好和白家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干。你则大伯父是个精明人,这些年把三房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像你父亲活着时蒸蒸日上,但也还算稳定。每年王德全向我来会账的时候也总说你则大伯父办事异常的尽心,为此还和二房发生了不少争执,已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的下绊子使诡计。不过有了这几年的收益,咱们娘三个节省一些,日子总还是能过的,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个回上海他们斗气去。”
第六百九十三章 纠结
白蓉萱抬起头,仰望着母亲美丽的脸。
唐氏继续道,“可真要这么做,我又觉得憋屈。倒不是心疼家业,只是觉得你父亲经营半生,最后居然便宜了二房的那起子小人。我真是宁可把这些家业烧了,也不想给他们。”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如果交给则大伯父会怎么样?”
唐氏一怔,随后便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要是走得通,我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虽然大家都姓白,但这家业还是有明确定数的,如果我把内三房的产业交给了你则大伯父,别说他不敢接,就算真接到手里,也是死路一条。其他几房都会视他为死敌,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尤其是二房,很定会首当其冲的使阴招。
“这不是在帮则大伯父,而是在害他。”白蓉萱后知后觉地道。
唐氏嗯了一声,“就像唐家一样,虽说我们和长房都姓唐,但自从分家的那一刻起,我们实际上就是两家人了,这也是你章大舅母拼了命也要给长房生了儿子做继承的原因。只有在后继无人的前提下,长房的家业才能落到二房的身上,否则二房敢染指一星半点儿,那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轻易不会有人动这样的心思。”
白蓉萱眨眨眼,佩服地道,“没想到您还懂这些呢。”
唐氏笑着道,“我懂什么?这都是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对我说的,我记在了心里,现在原封不动地说给你一听,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白蓉萱更加好奇,“父亲连这些事也会告诉您吗?”
唐氏嗯了一声,道,“我们每天夜里都要说半宿的话,从家里到生意上,你父亲什么都跟我说,有时候我们两个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口干舌燥,嗓子都不舒服了。”
所以母亲才会这样的思念父亲吧?
唐氏继续道,“继承家业的事情等你哥哥回来,我再跟他商量看看。我和你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论做什么,都可着你们的想法来。若是你哥哥不喜欢,我也不能逼着他去上海,总之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白蓉萱点了点头,“到时候您把利害关系都说给哥哥知道,让他自己做决定。无论是去是留,我总是要陪着他的。”
唐氏一愣,“你陪着他?难道他回上海去,你也要跟着去吗?”
“当然了。”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道,“难道让哥哥一个人回去面对白家那一大家子人吗?他怎么应付得过来?我跟在他后面,谁要是敢算计哥哥,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唐氏愣了半晌,过了许久才道,“哎,你要是个小子就好了,兄弟两个人患难扶持,谁还能占了咱们三房的好处去?”
白蓉萱却道,“是男是女都一样,我可不管什么白家黑家,那些产业在我眼里也什么都算不上,我只保证哥哥的安全就行了。谁要是想动他,就必须得先撂倒我。”
唐氏忍不住笑出了声,“瞧把你能耐的。”她摸着女儿柔软的手,轻声道,“白家的人都是绵里针,才不会真刀真枪地和你当面过招呢,都是背地里使手段,那才叫人防不胜防。我虽然在白家生活不久,但也见识过一些。他们才不会费心把你撂倒,当你倒下的那一刻,一定是毫无还手之力,接近濒死之境了。”
白蓉萱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惊讶。
没想到母亲还知道这些!
唐氏继续道,“会咬人的狗不叫,都是从暗处里猛地扑出来,然后一口叼在肉上。那些咋咋呼呼的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对手,反而是不动声色,能沉得住气的人,那才叫真的厉害。”
会咬人的狗不叫……
就像白玲珑吗?虽然她嗓门极大,说出来的话也格外刺耳难听,但除了这些,她好像也没表现出更多的手段和本事。
白蓉萱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无论怎么听,这些都不像是应该出自母亲之口的话。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这该不会也是我父亲跟您说过的吧?”
“对呀!”唐氏理所当然地道,“要不然我哪懂这些,还什么咬人的狗……在我眼里狗都是一样的。”
白蓉萱紧紧地抱着母亲,觉得这样的母亲简直太可爱了。
这一世她一定不能让哥哥和母亲出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这难能可贵的幸福,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唐氏惊呼道,“哎呀,你搂得我都喘不过来气了。”
相比于白蓉萱和唐氏的母女情深,相氏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坐毯如针来形容了。她气急败坏地在屋内来回走动,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相氏的乳娘手脚利落的关上了门窗,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您可安分些吧。在这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小心给人撞破了。”虽然上次相氏的乳娘以为自己眼花没抓到人,但自那之后她却谨慎多了,唯恐给人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倒不是有多心疼相氏,她只是担心自己也跟着受了连累,到时候清福没享着,再落得一身骚,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相氏急切地问道,“罗秀春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相氏的乳娘道,“您先别慌,坐下来听我慢慢说。”上前扶着相氏坐了下来,相氏嫌绑在肚子上的枕头碍事,心烦意乱地拆了下来丢在脚边。相氏的乳娘见她在火头上,倒也不敢多说,只能低着头道,“稳婆说看模样也就这些天了,最迟半个月也该生了。”
相氏道,“那稳婆靠谱吗?不会多嘴多舌的乱说话吧?”
“不会!不会!”相氏的乳娘道,“这人是罗秀春费尽心思找回来的,她只有一个养老的儿子,偏偏就是个嗜赌如命的人,前些日子刚欠了一笔赌债,对方要卸他一条手里当利息呢。这稳婆就等着这笔钱救儿子的命,所以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相氏点了点头,“后门的人都打点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么慌,当初生荣少爷的时候也没这样啊。”乳娘有些意外,“早就打点好了。孩子送过来会敲六声门,两声长,四声短,到时候我亲自去接孩子,保管不会出意外的。”
相氏道,“能一样吗?当初生荣哥的时候,毕竟是肚子里有货,现在我两手空空命悬一线,指着外面的孩子来应急,要说不急那一定是假的。到时候一定要稳住大老爷,千万别让他过来跟我添乱。”
“是是是!”乳娘连忙答应,“已经买通了人,到时候就说果园那头出了事儿,肯定让大老爷分心乏术,不会到这边来阻碍咱们计划的。这样一想,二房不待见您也是有好处的,这要是关系亲近,唐老夫人和黄氏还不得巴巴地过来,到时候反而不好办!如今她们碍着身份,一定不会来的,正好让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儿办成了。”
相氏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一切顺顺利利的,可别再生出什么波澜了。”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就传来六条胡同出了人命官司的消息。
第六百九十四章 人命
相氏吓得腿都软了,扑通坐在了地上。
相氏的乳娘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了她,“您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相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神情激动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生人命官司呢?”
相氏的乳娘没怎么往心里去,“不是什么大事儿吧?六条胡同那种地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就算出了命案也没什么稀奇的。又不干您的事儿,您紧张个什么劲儿?”
“糊涂东西!”相氏忍不住骂道,“你那脑袋难道是个摆设不成?那里一旦出事就会受人注意,万一影响了我们的计划可怎么办?这日子可马上就要到了。对了,罗秀春有没有送信儿过来,该不会是他出了事儿吧?”
相氏的乳娘被她骂得莫名其妙,闻声有些不解地道,“怎么会呢?罗秀春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谁死他都不会死的,您可真是担错了心。”
相氏还是不放心,“你赶紧出去打听打听,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些不安。”
相氏的乳娘觉得实在没别这个必要,不过能出门逛逛也是好的,她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下来,快步出了门。
相氏只觉得眼皮跳个不停,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堵得她上不来气。
相氏的乳娘前脚出门,门房的人后脚就去通知了唐学莉。唐学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好奇地打听道,“有没有说出门办什么事儿去了?”
门房的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没说!只是见相姨娘的奶妈子喜滋滋地出门了。”
唐学莉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门房的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唐学莉的丫鬟春儿走上来道,“小姐,相姨娘如今怀着身孕金贵,难道她身边的人也都得了特赦不成?现如今出门都不跟您打声招呼了,眼睛都没了人。”
唐学莉道,“你既然知道她金贵,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万一给父亲听到了,又要说我不尊重继母了。”
“呸!”春儿不屑地啐了一口,“她算什么继母?”
唐学莉淡淡一笑,“算了,不干我们的事儿,我们也不操这个心。总之别跟那头扯上什么关系,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就行了。对了,上次二姐给我送回来的丝线收在哪里了,找出来吧,我要用。”
春儿答应了一声,“您最近整天待在房间里绣花,小心眼睛受不了。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多出门走走吧,只当是散心了。要不去二房坐坐?”
唐学日叹了口气,“又不是自己家,再好也留不下,去多少次又有什么用?”
春儿不敢再说,手脚利落地去找了丝线。
杭州近些年太平无事,当街杀人这种事已经十几年没有发生过了。事情一经传出,立刻传得沸沸扬扬引起了轩然大波。小乙子得到了第一手消息,想也没想地冲回了李家。没想到李毅正在接待三江商会的人,他急得抓耳挠腮,好容易等到那些人啰啰嗦嗦地说完了话告辞离开后才去见了李毅。
李毅正准备换衣服,见他一脸的急迫,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家主!六条胡同那边出事儿了!”小乙子开门见山地道,“那市集上的屠夫鲁二撞破了媳妇和罗秀春的好事,提着一把尖刀过去要杀死这对奸夫**,结果刚刺死鲁二婆娘之后,那罗秀春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爬着逃走了。鲁二见自己杀了人,知道难逃王法,干脆抹了脖子,也死在了当场。”
“什么?”李毅听着皱了皱眉,衣服也不脱了,“你不是说罗秀春又接了个怀孕的女子回来吗?他怎么又会和你鲁二的媳妇搅和到一起呢?”
“这就是罗秀春的厉害之处了。”小乙子道,“他先是甜言蜜语地把顶着大肚子的小媳妇送到了法喜寺,然后又去了接了鲁二婆娘。谁知道赶得巧,路上正好碰见了熟悉鲁二的一个人,这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就跑去通知了鲁二。鲁二起初还不信,但里外屋找不到婆娘,就信了这人的话,提着杀猪用的尖刀出了门。结果就撞破了罗秀春和鲁二婆娘的好事,鲁二是个浑人,发起狠来哪还顾得了别的,一刀就刺进了婆娘的心口窝子,那娘儿们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吓得看热闹的人四散而逃,每个人嘴里都嚷着‘杀了人啦’。我本来还在街角,听到这些惊呼声赶紧过去,迎面刚好和罗秀春撞到了一起,他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等我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就见鲁二伏在婆娘的尸体上嚎了两嗓子,然后一抹脖子,干脆利落地跟着去了。”
李毅脸色严肃地问道,“保安团的人去了没有?”
“去了去了!”小乙子点了点头,“我还见到了高副团长,只是没跟他打招呼,就赶紧溜回来向您禀告了。”
李毅道,“罗秀春跑到哪里去了,知道吗?”
小乙子道,“我已经命手下去跟着他了,只要拿到他落脚的地方,就立刻回来答复我。”
李毅感叹道,“杭州太平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坏在了这么个男人身上。”
小乙子道,“谁说不是呢?红杏出墙搭上了自己的命,这是图什么?”
另一边的唐家,吴介也正在惊魂未定地将事情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如实禀告。自从唐老夫人将相氏的来龙去脉告诉给黄氏之后,就没什么可瞒着她的了,有什么话都是叫来她一起听。
黄氏听后脸色白得吓人,“真……真的死了吗?”
吴介虽然见过死人,但这种死法的还是第一次见,一想到那满地的鲜血他就觉得紧张,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死了,我回来的时候保安团的人已经在收尸了。”
“天哪!”黄氏道,“怎么会这样呢?”
唐老夫人问道,“那罗秀春后来去了哪里,你可见到?”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场面一团乱,不少人都一齐往出跑,罗秀春挤在人群里,我根本就没找到,让他给溜了。不过我琢磨着他既然把怀了身孕的女人送去了法喜寺,就算要逃也肯定会接着她一起的,所以在回家之前先去了趟法喜寺,结果寺中的人都没注意这么一号人物,我打听了半天,才从一个卖菜的老农那里打听到早前有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到这里来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离开了,之后就没了消息,至于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都是我办事不够谨慎跟丢了人,还请老夫人恕罪。”
唐老夫人道,“这不怪你。事发紧急,又只有你一个人,顾此失彼也是有的。好孩子,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千万不要自责才是。”
第六百九十五章 自责
吴介见唐老夫人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安慰起来,他更加无地自容,头都抬不起来了。
黄氏在一旁道,“妈,罗秀春没了踪迹,相姨娘那边……”
唐老夫人抬头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黄氏慎重地道,“我看没了罗秀春,相姨娘这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也使不出来,怕是会起别的幺蛾子,您说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唐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哪有这么简单呀!要是事情这么好办,相氏就不用辛辛苦苦的演这么久了。说到底相氏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这个孩子能带给她的东西。想她相氏来到长房也有年头了,荣哥都这么大了,可她地位还是没有站稳,管家之权在莉姐儿的手里,她在我这儿又始终说不上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相氏太需要这个孩子来为自己争取些东西了。至于这孩子是死是活,她才不会理会呢。”
说到这里,唐老夫人声音微顿,李嬷嬷适时地送上茶来。
唐老夫人接过喝了一口,继续道,“以相氏的为人和心机,只怕她更希望这孩子活不成,到时候做出一副哭哭啼啼伤心欲绝的模样,崇舟又是个心里没数的,这男人要是起了愧疚疼惜之心,还不是要什么给什么?到时候果园记在唐学荣的名下,她自己再把管家大权握在手里,回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把莉姐儿一嫁,就算你我再不喜欢她,难道还能撼动得了她的位置?所以这孩子啊……死了比活着更有用。要不然当初武则天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嫁祸王皇后,这才成功逼得李治废黜王皇后,转而立了她呢?”
黄氏听得心惊肉跳,“不会吧?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好歹是个孩子,相姨娘应该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吧。”
唐老夫人冷笑着道,“人才会有心,可走入了邪魔外道的人就称不上人,顶多算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罢了。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你还指着相氏对他有什么慈悲之心?”
黄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唐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她换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可这会儿没了罗秀春……”
唐老夫人道,“罗秀春不会走太远的,大不了就是躲一阵,反正鲁二也死了,他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相氏可是他的财神爷,离了相氏他要怎么活啊?还不死死抱住了人家的大腿才好?这男人水性杨花,冷血无情,连自己枕边的人都能算计,可见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和相氏一样,都是一丘之貉。你们不用担心,只要盯紧了相氏,那罗秀春用不了多久就自己跳出来了。”
黄氏咬着牙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两个狼子野心的人居然能想出这样缺德的办法就生气,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唐老夫人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相氏也算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家,说不定还真能有些作为,怪就怪她非要进唐家,跟我做了对手,我这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她若是老实安分些还好,偏偏做出这种混淆血脉的大事,我就算有心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能了。”
黄氏惭愧地道,“都是媳妇不好,因为不大待见她,所以对她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让您老这么大的年纪还跟着操心,我真是……”
唐老夫人道,“你不用自责,这本身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只要我还活着,这便是我的责任,谁让我是眼下唐家辈分最高的人呢?哎,人这辈子啊,只要不死,就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黄氏点了点头,“老爷那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都不敢想等他得知真相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无语愤怒了。”
唐老夫人道,“崧舟是个老好人,哪能明白后宅女人这些手段?这件事儿能压还是要压着些,不然传出去实在丢人现眼,以后咱们都没脸出去行走了。萍姐儿那边什么也不要说,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找个机会跟亲家太太提一嘴就是了。眼看着萍姐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要是因为相氏的事情着急上火的,那就太犯不上了。”
一提到长女,黄氏自然是满口得答应,“长房这么大的事儿,学莉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不能插手,您说要不要把学英、学莲和学芬几个叫回来?毕竟她们才是长房嫡出的小姐,也有权利知道真相啊。”
“这是自然的。”唐老夫人道,“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严管事去办了。过两天他会带着阿顺出门一趟,亲自走一走三个姑爷家,面对面地把事情转达给三个丫头。崇舟毕竟也上了年纪,这么大的事儿落在头顶上,我还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有个好歹的,女儿都在身边,也好就近照顾。何况二房和长房毕竟隔着房头,我们办事虽然有理有据,也是为了唐家好,但就怕遭人误解,好事儿也变成了坏事儿。所以把三个丫头请回来,全当是个做个见证,以后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黄氏心疼地道,“这件事儿太大了,别说大哥哥了,三个丫头能不能承受的来都不好说。您说万一给婆家知道了,她们以后还怎么在家里做人啊?那些姑子妯娌还不得笑话她们呀?”
一提起这些,黄氏的眼圈都红了。
唐老夫人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瞒不住,纸是包不住火的。不过我已经跟严管事说过了,他只面对三个丫头就行了,至于让不让自己的丈夫和婆家之后,那就由三个丫头自己做决定,我们就不干涉了。不管怎么说,她们成家已久,也都有了儿女,夫妻恩爱和美,我倒是不怎么担心,我现在最惦记的反而是莉姐儿。生了这样的事儿,以后她可怎么找婆家呀?”
黄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她的处境实在是艰难了一些。想必经过相氏的事儿,大哥哥要一蹶不振好一段日子,他能耽误得起,莉姐儿可耽误不起,最好能早点把她的婚事定下来。”
唐老夫人琢磨了半天,“莉姐儿毕竟是章氏的女儿,身体里还留着一半章家的血脉呢。她的婚姻大事,也得问一问章家的意思。你这两天给章太太下个帖子,邀她来家里坐坐,我正好和她念叨念叨这件事儿。”
黄氏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就给章家送了帖子。
章氏弟妹接到帖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应了下来,第二天便捯饬了一番登了门。
第六百九十六章 人选
得到消息的黄氏在大门口相迎,章氏弟妹跟她素来不见外,开门见山地问道,“好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下帖子请我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黄氏压低了声音附耳说了几句,章氏弟妹一脸纳闷地道,“莉姐儿的婚事?”提起这些,她就一肚子的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这当舅舅舅母的能说上什么话?先前芬姐儿她们几个定人家的时候,也没一个跟我们知会过的。唐大老爷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我们跟着乱掺和,只怕人家还会不高兴呢。”
黄氏劝了她两句,又道,“莉姐儿年纪大了,女儿家青春有限,再这么耽误下去就完了,我们家老夫人有意要替她做主,可又没有那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拉了你来商量。”
章氏弟妹听说唐老夫人要插手,表情就更意外了。
连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出唐老夫人不愿意理会长房的事情,怎么这会儿又要管莉姐儿的婚事了?
章氏弟妹百思不得其解的被黄氏挽着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招呼她喝了茶,这才说明的用意,末了又特意补充道,“我看莉姐儿是个能干的,将来长房那头有她帮着照顾崇舟,咱们也能放些心。你帮我筛筛人选,看有没有那合适的男子,最好能够入赘的。”
入赘?
章氏弟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老……老夫人……”
唐老夫人一脸波澜不惊的笑意,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没听错,就是入赘。”
黄氏自然明白母亲的这番安排。
相氏的事情一经捅破,唐学荣自然不能继承家业,长房最后还是要落在唐学莉的身上,她若是能找个踏实稳重的人做丈夫,也能帮她分担一些辛劳。
黄氏低着头没有出声。
章氏弟妹迟疑地道,“老夫人,按道理您的吩咐我这个做晚辈的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才是。可是长房还有荣哥呢,莉姐儿要是招了赘,难道要和他打擂台不成?荣哥后头既有相姨娘又有大老爷,莉姐儿陷在那边只会吃亏,您还是给她找个妥当的人家嫁出去吧。”
唐老夫人只顾着喝茶,没有接声。
黄氏在一旁道,“傻妹妹,我们家老夫人还没糊涂呢,你能想明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猜不到?你就听她的,赶紧放手寻摸合适的人家才要紧。莉姐儿的婚事不能再耽误了,早些定下来也好,大家都省心了。”
章氏弟妹怔怔地望着唐老夫人,却见她冲自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难道唐家长房要出什么事儿?
章氏弟妹惴惴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唐老夫人留她吃午饭,可她哪还有这个心思,借口家里还有事儿告辞了。趁着黄氏送她出门的功夫,章氏弟妹慌慌张张地问道,“好姐姐,有什么事儿你千万不要瞒我,难道说长房那头……”
黄氏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却不能对别人说,就连你云阶也不行。纸里包不住火,再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章氏弟妹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黄氏又道,“我们家老夫人交代给你的事儿你要放在心上,赶紧给物色个人选,切勿耽误了时间。”
章氏弟妹为难地道,“我尽量吧!你也知道,现在的男子大多心高气傲,哪个愿意给人家做赘婿呢?有能耐的人压不住面子,能压下面子的人又都是无能之辈,要不然早些年相姨娘还没进门的时候,早有招赘心思的莉姐儿婚事怎么还是一直耽搁下来了呢?”
黄氏道,“只要人品好,相貌周正就行了,至于家里怎么样倒是次要的,反正也不指着他们过日子,长房那边还有些家底,莉姐儿又是个聪明懂事的,回头你我多帮着出出主意,她们的生活不会太艰难的。”
章氏弟妹辞别了黄氏,一路沉默着回了家里。丈夫章云阶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吓着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章氏弟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就是太阳照得我有些不舒服。”
章云阶笑着道,“你真是越来越娇贵了,以后怕是连门也不能出了。”他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出门办事,却被妻子给拦了下来。
章氏弟妹道,“你迟些走,我有事和你商量。”
章云阶停住步子,纳闷地问道,“你没事儿吧?”伸手来摸妻子的额头。
章氏弟妹轻轻避开了,“我好着呢,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别瞎夹缠……”拉着章云阶的手坐了下来,把自己要给唐学莉物色个能够入赘的丈夫的事情说了。
章云阶听后慎重地考虑了一番,“你这可真是难住我了,哪有这样合适的人?你觉得咱们家铺子里的方赞怎么样?”
方赞?
年纪比唐学莉要小上一两岁,但小伙子长得却异常英俊,皮肤白皙,身材挺拔,虽然过分单薄了一些,但谁家年轻人不是这样?上头无父无母,一个叔叔在张家铺子里做掌柜,可怜他没有亲人,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养着,长大了一些就在张家的铺子里伙计,为人十分的老实,话不多,却是个闷头做事的踏实性子。
章氏弟妹道,“方赞当然是好了,我就怕他叔叔不乐意。”
自己当成亲儿子一般养大的人送去别人家里入赘,方掌柜肯定不会答应的。
“你管他乐意不乐意呢。”章云阶道,“既然你我都觉得方赞合适,不如就去问一嘴,至于能不能成,那就看方家自己的意思,如果连问都不问就否决了,遗憾的不还是我们吗?”
章氏弟妹点了点头,“也行,那你找个恰当的机会探探方掌柜的口风,注意你的语气,千万别高高早上颐指气使的,不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还有压着人的意思。方掌柜在家里做了几十年了,劳苦功高,千万别因为这种事得罪人。”
章云阶笑着道,“你放心吧,难道我连这个也不知道?”
章氏弟妹看着丈夫的笑脸,先前紧张忐忑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她轻轻握着丈夫的手,好奇地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我问这个干嘛?”章云阶道,“夫妻十几年,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唐家长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不可能没数,既然敢这样跟我说,就必然有原因。你不肯直说,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天你去见了唐老夫人,回来就魂不守舍的,不用说,肯定是老人家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让你先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那你就别说了,我也不会为难你跟你打听的。唐老夫人是唐家难得的精明人,二房能压在长房之上,这是古往今来都不多见的,她这样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何况自从姐姐去世后,二房和我们的走动一直没有断,遇到难处的时候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出手相助,单这份恩情就已经让人无以为报了。我相信唐老夫人不会害咱们的,我们就按照她老人家的吩咐办事就行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不管
章氏弟妹听了丈夫的话后,心里暖烘烘的,先前的阴霾更是一扫而空。她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道,“我听你的,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找机会跟方掌柜说一说吧,他要是不愿意,我们还得另外再选人家呢。我听唐老夫人的语气,好像还是挺着急的。”
章云阶冷笑道,“看来唐家长房那边要有大动静了,不然唐老夫人也不会这样急迫。难道是相氏出了什么问题,甚至让荣哥都跟着遭殃了?”
自从章氏去世后,章云阶便成熟了不少,这些年在商界摸爬滚打,见识也增长了许多,所以才能一眼看破事情的本质。
章氏弟妹道,“可荣哥毕竟是长房的独子,是大姐夫心头上的宝贝,相氏犯了什么样的事,才能惹得他也一并受连累呢?”
“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呗。”章云阶轻轻地道,“我们还是别操这个心了,更别想着去打听,小心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唐老夫人的安排。她老人家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多,我们只听吩咐办事,其他的都不用管。大姐姐已经没了,长房除了芬姐儿这几个孩子之外,跟我们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也是老夫人为什么让你给莉姐儿物色人选的原因了。”
章氏弟妹道,“是,我们只管好自己,其他的一概不参与。该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都知道了。”
章云阶叹了口气,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松,“大人,你还没有其他的吩咐?要是没有小的可要出门办正经事了,要不然下个月咱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章氏弟妹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章云阶嗯了一声,转身正要走。章氏弟妹又道,“云阶,你就这么相信我呀?”
章云阶诧异地回过头,“这又哪来的话?”
章氏弟妹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把你卖了,只怕你还会替我数钱呢。”
“哈哈。”章云阶大笑着道,“你还真看得起我,就算要卖,谁会傻到出钱买呀?也就你拿我当个宝贝吧,白送别人都不稀罕要。”
“呸!”章氏弟妹红了脸,“谁拿你当宝贝了。”
章云阶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章氏弟妹收起心思,开始专心给唐学莉物色起入赘的人选来。
唐学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还闷在房间里绣花。春儿支着下巴望着她,“小姐,您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啊?”
“嗯,不好奇。”唐学莉表情平静地道,“不关咱们的事儿,有什么可好奇的。”
春儿叹了口气,“可自从昨天相姨娘的奶妈子回来之后,她们就躲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了,到现在还没出来过。”
“相姨娘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这个时候本来也要静养的。”唐学莉混不在意,指着桌子上的丝线道,“你要是真闲着没事做,就帮我分分线吧,我还准备给萍姐未出世的孩子做个小被子呢。我打算在上面绣马上封侯的图案,你说怎么样?”
春儿道,“您要是有功夫,也给相姨娘的孩子做两样小东西吧,要不然老爷知道了,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唐学萍微微一怔,“我这手艺怎么拿得出手?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正说着,外头来了婆子要支钱去外头买红布。
唐学莉问了句,“买红布干什么使?”
婆子道,“是相姨娘那头要的,说着留着生产后给孩子做尿布用。”
唐学莉冲春儿点了点头,“你带她去管家那里支钱。”
春儿忙出了门,领着婆子去找管家。
唐学莉望着窗外枝头的绿叶出起了神。
相姨娘的屋内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相氏手脚无力地躺在床上,精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软弱无力地对乳娘问道,“罗秀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相氏的乳娘摇了摇头,“还没呢!”
相氏咬了咬牙,恨得牙根痒痒,“这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想到他背着我在外面居然还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那房子还是我出钱租的呢!罗秀春这个乌龟王八蛋,他怎么不瘟死呢?”
相氏的乳娘担心地道,“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您还是为自己打算吧,这孩子您究竟要怎么办啊?”
相氏无奈地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相氏的乳娘道,“要不做个局,就说孩子没保住?”
相氏道,“说得容易,都这个月份了,就算小产了孩子也成型了,你难道要我拿个枕头给老爷看吗?”
相氏的乳娘也跟着为难。
相氏毕竟冷静,没过一会儿便沉下心来道,“先做两手准备吧!你这两天没事儿就往善堂走一走,过了这么久,说不定善堂有合适的孕妇呢?而且以我对罗秀春的了解,他软饭已经吃上了瘾,应该不会随随便便离开我这棵给他花钱的摇钱树,说不定过两天等风头过去,他就会主动来联系你了。总之你最近总往出走一走,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嘴巴没味道,让你去买些酸的东西吃。”
相氏的乳娘痛快地答应了。
相氏又问道,“你跟我说实话,罗秀春跟那个女人的事情,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相氏的乳娘看着她眼里的寒光,哪怕自己有察觉到异样,这会儿也不可能照实说啊。她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我的姑奶奶,我要是事先知道了,还能帮他瞒着您吗?这杀千刀的,把咱们娘俩全都蒙在了鼓里!”
相氏哼了一声,靠在软枕上想了想,“如果罗秀春真的回来找你,你千万要做得干净点儿,别被人发现咱们和他有什么关系。等这件事儿一了,我和他也要清算清算,你可别被他抓到什么把柄在手里,到时候甩都甩不掉了。”
相氏的乳娘早就看不上了罗秀春了,总觉得他的出现让相氏对自己都不如过去那般倚重了。听说相氏要踢开罗秀春,相氏的乳娘立刻答应道,“是,您放心,我一定会非常谨慎的。”
相氏摸着自己的心口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要出什么大事情一般。”
相氏的乳娘安慰道,“您这是自己吓唬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相氏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闭着眼睛养精神。
这个罗秀春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这么紧要的关头,他要是就这样一走了之,自己的这场戏又该如何收场呢?
相氏头痛欲裂,在心里把罗秀春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最先得到罗秀春下落的却是李毅,小乙子正在一板一眼地向他禀告道,“罗秀春这个人啊,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藏身的地方就在离六条胡同不远的嘉和客栈里,他借口说自己是带着妻子来找亲戚的,又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两套旧衣服,贴了假胡子,谁也没怀疑他就是六条胡同命案的始作俑者。”
“嘉和客栈?”李毅微笑着道,“那不是离六条胡同只隔两条街吗?”
“正是。”小乙子点头道。
李毅道,“的确是有两下子,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都知道。”
第六百九十八章 地址
小乙子撇着嘴道,“你说都摊上人命官司了,他还不跑等什么呢?这要是被保安团发现,保证让他吃枪子,难道他就不怕?听说保安团已经认定他就是这次敏感的始作俑者,已经开始全城搜捕了,只要被抓到,他的小命就算是完了。”
李毅淡淡地道,“要真不怕就不会易容化妆了。怕肯定是怕的,但相比于害怕,他更不想丢了唐家这棵摇钱树。”
小乙子道,“他想钱已经想疯了吧?”
李毅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来到桌案前,在纸上飞机快地写下了一个地址,递给小乙子道,“你一会儿替我跑个腿,给唐家送份礼过去,这张纸就夹在礼物里,东西送给唐老夫人,多余的话什么也不要说,知道吗?”
小乙子点了点头,“明白。要我说您早就该给唐家多送些东西的,毕竟是您将来的岳家,提前把关系走动好,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也不会为难您。”
李毅黑着脸道,“赶紧滚,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小乙子却笑嘻嘻地跑出了门,买了不少东西去了唐家。
严管事正在门房里待着,听说是李家来的人,他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快步入内禀告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听了有些奇怪,对李嬷嬷嘀咕道,“不过年不过节的,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送东西过来?又是指明要给我的,真是让人想不透,这李家公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李嬷嬷道,“李公子数次出手相帮,对我们唐家有大恩,虽然外人都说他行事乖张了一些,但对咱们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我看他做事很有算计,不像是冒昧的人,既然送了东西来,肯定有他的道理,老夫人不妨接过来瞧瞧,大不了咱们再照样还他一份就是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命严管事把人请进来。
小乙子带着大包小包地走了进来,非常恭敬地向她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唐老夫人客气地问了他几句,见他一脸平静,不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这才让严管事将人送出去。
李嬷嬷盯着摆了一桌子的礼物出神,“好大的手笔!”
唐老夫人道,“都拆开来看看。”两个人翻了半天,这才在一个装着点心的匣子里找到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
李嬷嬷赶忙递到唐老夫人手里,“老夫人,您看看,果然有玄机。”
唐老夫人拿在手里一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地方应该离六条胡同不远吧?”
李嬷嬷凑近了一看,“可不是嘛,就隔两条街。过去有来往的客商过来,还住过那里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李毅送这么个地址给我做什么?难道这里边有什么猫腻?”
“不管有没有,让严管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李嬷嬷帮着出主意。
唐老夫人叫来了严管事,让他亲自走一趟,还特意叮嘱他要小心些,千万别给人发现了。严管事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隔了一顿饭工夫,他匆匆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向唐老夫人回禀道,“老夫人,罗秀春就住在嘉和客栈里。”
“什么?”唐老夫人有些意外,“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错呢?”严管事道,“虽然他贴了胡子化了妆,但我这把年纪也不是白长的,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对李嬷嬷道,“肯定是这李家小子发现了罗秀春的下落,唯恐咱们不知道,特意让人送消息过来。这人也真是有意思,杭州城里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他才多大的年纪,就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真是难得了。”
李嬷嬷笑道,“不管怎么说,知道了罗秀春没有逃走,相姨娘那边的计划就得往下走,咱们盯住了他,不怕抓不住相姨娘的狐狸尾巴。”
唐老夫人道,“把地址告诉吴介,让他这几天多留神些,别再让罗秀春给跑了。这家伙精明着呢,他要是有心要藏,茫茫人海还真不好找他。”
李嬷嬷道,“他心里惦记着相姨娘,哪舍得走啊?”
“那也未必。”唐老夫人道,“你看他身边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对相氏也谈不上有多少真心,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没有相氏在后面帮着撑腰,罗秀春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讨生活呢。相氏是他的摇钱树,他才舍不得放手呢。”
李嬷嬷道,“咱们可不管他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他留下来相姨娘的这出戏才唱得全,他要是半途跑了,相姨娘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圆谎呢。”
唐老夫人道,“相氏最近的日子也过得太安静了,可不能这样便宜她。你去跟凤君说一声,让她有事没事去长房坐一坐,哪怕只是吓唬吓唬相氏也是好的。”
李嬷嬷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夫人不喜欢相姨娘,让她们两个相处啊,只怕会让夫人浑身都不自在的。”
唐老夫人笑道,“可也是,还是别为难凤君了。”
李嬷嬷自告奋勇地道,“夫人去不得,我却没什么可怕的,要不我去会一会相姨娘?”
唐老夫人抿着嘴,“那敢情好,你替我走一遭,看看相氏的胎养得怎么样了?”
相氏这头惴惴不安,整个人就像在油锅上煎一般,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吓得唐崇舟得到消息后连忙过来嘘寒问暖。
相氏虽然不耐烦,但也怕被看出破绽,只能硬着头皮周旋安慰了一番,好容易把唐崇舟哄走。
她刚松了口气,便有人进来禀告道,“二房唐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奉了老夫人的吩咐来探望姨娘了。”
相氏吓得差点儿直接从床上摔到地下来。她惊魂不定地道,“她……她怎么来了?”
正说着,李嬷嬷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老夫人惦记着姨娘,她腿脚不好出门艰难,特意打发我来瞧瞧姨娘胎养得怎么样了。”
相氏连忙振作起精神来,“嬷嬷来了,快请进来坐。小芽,奉茶。”
李嬷嬷笑着走进了门,上前仔细地打量起相氏来。
相氏被她看得心里没有底,做贼心虚的避开了眼神,轻声道,“大热天的,嬷嬷真是辛苦了。”
小芽端着茶送了过来。
李嬷嬷推辞道,“刚喝了一肚子,这会儿什么也喝不下了。姨娘快别动,让我仔细看看,回头老夫人问起来,我也知道怎么说啊。”
唐老夫人会惦记她?
别说笑话了,打死她都不信!
相氏低眉顺眼地道,“多谢老夫人,嬷嬷回去一定要替我谢过老夫人,等我生完了孩子就去给她磕头。”
李嬷嬷笑着道,“姨娘这是哪门子见外的话,都是一家人,你要生的可是唐家的人,老夫人关心你也是应该的,要真是不管不问的,岂不是让人非议?对了,您最近的生活起居如何?怎么不见奶妈在一边伺候着?”
相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她……她出门去了,我这几天没什么胃口,就想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所以让她出门买去了。”
李嬷嬷点了点头,“这样啊……”她的目光落在相氏的身上,嗤嗤称奇地道,“姨娘这次怀孕和上次可有些不一样,怀荣少爷的时候整个人珠圆玉润的,就像颗珍珠似的,自头到脚满是富态。这次却显得单薄了些,人也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啊?”
第六百九十九章 吓唬
相氏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到底是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哪像唐崇舟啊,每次只会傻呵呵地笑,问她肚子里的孩子老不老实,有没有踢自己……
全是些没用的废话!
相氏打心眼里觉得庆幸,幸好唐老夫人这只老妖怪不是长房的长辈,否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她还不早就被抓得无所遁形了?
这真怀孕和假怀孕,怎么能一样呢?
相氏脸色一白,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紧张,“是吗?我最近的确吃得少,许是年纪大了,和怀荣哥的时候也不一样了。”
还不到时候,李嬷嬷自然不会去戳穿她的谎言,顺着她的话道,“您和我们家大小姐一个样,她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不过那都是怀孕初期了,怎么姨娘却刚好相反,都快要生产了才有反应?”
相氏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我哪有福气和大小姐相提并论啊?”
李嬷嬷笑眯眯地道,“我看姨娘这肚子的形状尖尖的,像是个小少爷呢。”
这会儿相氏已经管不了‘生’出来的是男是女了,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顺利度过此劫,她就已经乐得酬神烧高香了。
何况自己压根也没打算让这孩子活着,反正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如果他的死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和好处,相氏不介意亲手送他一程,她这么做还有另外一层考虑,这孩子小时候还看不出来什么,但随着成长身上必定会有亲生父母的影子,万一他四六不靠,既不像唐崇舟也不像自己,难免不会惹人怀疑。老夫人和黄氏都像乌眼鸡似的,就等着抓到自己的错处了,家里还有个唐学莉,简直没一个省心的。相氏可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得干净。
反正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子,随随便便一个借口就能送他归了西。
早前这想法只是在相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虽然心狠手辣,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动手,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孩子多半和罗秀春也是不清不楚的。罗秀春这乌龟王八蛋,不但背着自己在外面玩女人,还想让自己帮他养孩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何况经过这一次的事儿,相氏也看出了罗秀春是烂泥扶不上墙,想指着他过日子,还不如盼望着哪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既然指望不上,相氏也不打算再和他纠缠下去,大家各自安好,分道扬镳吧。这样的话中间再夹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总归是个麻烦……
想到这里,相氏更坚定了要了结这个孩子的心意。
李嬷嬷却仿佛故意和她唱反调似的,怕什么来什么,忽然凑上前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姨娘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哪怕是逼着自己也该多吃些东西,你肚子像是六七个月大的,一点儿都不像即将生产的样子,会不会是日子记错了呀?”
相氏的心猛地一跳,声音尖锐地道,“嬷嬷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呀,我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把日子记错啊!这要是传扬出去,我以后可怎么做人?当初生荣哥的时候不是早产吗,我的身子受了损伤,这几年虽然一直调养着,可始终不见成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这样清瘦。老天爷保佑,这个孩子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才行,哪怕要受什么磋磨,也全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受好了。”
在李嬷嬷面前情真意切的演着戏。
李嬷嬷要不是事先早就知道内幕,说不定还真就被相氏给糊弄过去了。她微笑着故意吓唬相氏,“孩子怎么样?来给我摸摸胎心,我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也学了些经验呢。”
相氏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栽倒。她连忙扶住一旁的床沿,声音格外尖锐地道,“别碰我!”
饶是李嬷嬷早有准备,也被她激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她手足无措地望着相氏,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氏也立刻反应过来,一脸歉意地道,“嬷嬷别往心里去,实在是我太激动了,又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可不是对嬷嬷不敬,您万千别介意。”
李嬷嬷原本就是想吓唬她一下,见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深究。否则这会儿就拆穿了相氏的把戏,接下来的大戏要怎么唱啊?
李嬷嬷就坡下驴,非常诚恳地认起了错,“瞧瞧我哟,一把年纪了做事还是这样没个章法,也没管姨娘心里怎么想,自己就先动起手来。姨娘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也是老糊涂了。”
相氏倒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立刻笑着道,“嬷嬷说得哪里话,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我年轻,也不懂什么规矩,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嬷嬷别跟我一般见识才对。”
两个人互相说着客气话,气氛反倒比先前更好了些。
李嬷嬷也不愿意跟相氏打交道,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离开。相氏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就让小芽送李嬷嬷出去,还装模作样地道,“原本该我亲自送您出去的,可您也看到我的身子,我就不逞这个强了,嬷嬷是好说话的大善人,自然也不会和我较真了。”
李嬷嬷道,“你现在是整个唐家最金贵的,我不过是个服侍的下人,哪能惊动你呢,快歇着吧。”
笑着由小芽送出了门。
相氏看到她的背影走出院门,一直绷着的心才总算松懈了下来。
她刚准备松口长气,门外忽然传来乳娘的声音,“夫人,我回来了!”
相氏被她吓了一跳,“作死吗?鬼鬼祟祟的,我险些被你吓死!”
乳娘快步走了进来,“我的姑奶奶,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可千万别死啊活啊的,这些话不吉利,以后都别说了。”
相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跑哪逛去了?”仔细地一闻,居然嗅到了酒气,她顿时不悦地皱着眉头道,“居然去喝酒了?你的心可真大,我愁得饭都吃不进去,你还有心思喝酒?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知道心疼。这要是我的亲妈,怎么会这样对我?”
乳娘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要说谁最了解相家的情况,除了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相家素来重男轻女,相氏在家里话都说不上一句,要不是攀上了唐家这个高枝儿,家里谁会管她的死活?
那相夫人更是如此,就算真过来了,难道还会像自己这样伏小做低的伺候相氏?
乳娘不高兴地道,“既是这样,就让老爷把夫人接过来好了,原本您生产,身边就该有个娘家妈、嫂子陪着的。您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跟老爷提一嘴。老爷此刻正是高兴的时候,想必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相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七百章 遗憾
相氏觉得自己一步一个坎坷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身边没个得力的人,除了罗秀春这种扶不上墙的,就是乳娘这种隔岸观火看热闹的,更不用说她那眼里只有好处,没有自己死活的娘家了……
相氏只要一想到这些,整个人就又愤怒又委屈。
她冷冷地盯着乳娘道,“反正都已经是这种局面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也不用拿话刺激我,想去就去,我若是拦你一步,不如跟着你姓算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坐着的,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事情一旦败露,你以为你和你那两个没用的儿子还有活路吗?黄泉路上孤苦,咱们正好做个伴,也省得我一个人没趣,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乳娘停住了步子,有些吃惊地看着相氏。也算她脑筋清楚,立刻就笑着道,“瞧瞧,我这不是跟您说笑话吗?您怎么还当真了?”
相氏冷笑着道,“笑话也好,真心也罢,反正我把话摆在这里。想活命大家就抱成了团,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要是想死……大家索性一起死好了,反正我该享的都享受过了,就算此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相氏没遗憾,但乳娘有啊!
她忙赔笑着道,“您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哪就到了这种地步?我正有个好消息没来得及告诉您呢,我在街上碰到罗秀春了。”
“真的?”相氏惊讶地道,“怎么碰上的?”
“就像您说的一样,放着眼前的好日子不过,罗秀春怎么会舍得走呢?”相氏的乳娘笑着道,“他换了一身打扮,已经在离六条胡同不远的一家客栈住下了,特意在路上堵着我,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他一切都好,让您一切以大局为重,不用惦记他。”
相氏可不是那种眼睛里只有男欢女爱的人,年轻的时候她肯不要名声与罗秀春私奔,也是相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从此就能过上高人一等的好日子。等发现罗秀春只是个满口大话,根本没有真本事的人后,她二话不说就离开了这没用的臭男人。至于后来发现自己怀孕,又找了唐崇舟来接盘,这一步一步走过来,相氏早就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那一套糊弄小姑娘的话了。
而之所以对罗秀春‘情有独钟’,除了他床上的功夫特别令人怀念之外,再就是他毕竟是相氏的第一个男人,总是有些难以忘怀。
相氏也知道罗秀春在外面肯定还有别的女人,但猜测是一回事,被人抓了现行是另一回事。
相氏此刻对罗秀春失望透顶,除了利用之心外,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听了乳娘的话,相氏不屑地道,“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别耽误我的计划就行了。那女人怎么样了,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相氏的乳娘点了点头,“在一起呢,也是个没心机的,遇到这么乱糟糟的事情居然也不过脑子,该吃吃该睡睡,就等着把孩子生下来了。”
相氏嗯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真怕节外生枝,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你不知道,刚刚二房唐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差点儿伸手摸到我的肚子,要不是我反应快,一准就要被她发现了。我现在这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什么时候孩子落了地,我才能彻底松下这口气来。”
相氏的乳娘道,“唐老夫人怎么想起您来了?还特意打发人过来,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了吧?”
相氏道,“应该不会吧,二房的人素来拿我当草芥,根本没人正眼看我一眼,就连养在家里吃干饭的白蓉萱都对我不大敬重,谁还能管我的死活?估计就是为了面子上好看,都是做给大老爷瞧的。”
相氏的乳娘也没有多想,“也是,二房虽然名声好,但名声又不能当钱使,真遇到事儿的时候,还不得靠咱们长房拉扯一把?何况您已经有了荣哥,这一胎再是个儿子的话,在长房的地位也就更稳当了,她这个时候不巴结您,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指着您伸手啊?”
相氏听了不免有些得意,“这倒也是。不过就算她们肯卖好,我也是不会搭理她们的。我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还指着我出手相帮?快让他们别做这个梦了。”
相氏的乳娘趁机添了一把火,“您这句话可真真说在了我的心坎上,瞧他们那德行,眼睛恨不得长在了头顶上,每次看着您伏小做低地在他们面前赔笑脸,我这心里就不舒坦。他们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嫌弃相家家门低吗?”
唐老夫人瞧不上相氏主要是觉得她这人心术不正,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未婚先孕,跟得又是足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难免让人觉得她别有用心。至于黄氏就更简单了,有章氏珠玉在前,无论唐崇舟扶什么人进门,她都不会喜欢的。
相氏听她提到自己的娘家,忍不住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就忘了,等我生下了孩子,还是要给宁波送个消息,哪怕就是做面子,他们人到不了,东西也该送过来一些,不然我以后怎么有脸在唐家行走?”
相氏的乳娘低声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您也是知道的。老爷兜里有一个都恨不得给儿子三个,至于您这边,不伸手跟您要都是好的,您还指望他给您送?夫人又是个没主意的,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我看您还是别做这样的打算,只送个消息回去就行了,至于东西……咱们自己买回来,然后就说是相家派人送来的,难道老爷还要一一去对峙不成?”
相氏十分的憋屈,生气地道,“自从我进了唐家的大门,年年节礼给他们拿回去的还少吗?东西是东西钱是钱,让他们给我做个面子难道也不行?但凡那家里有个落脚的地儿,我又何必委屈了自己,跟了一个糟老头子在一起生活?”
相氏的乳娘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这些干什么?且忍过这一时,等荣哥能当家做主的时候,您就都好起来了。”
相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出门不便,罗秀春那边你要盯着点儿,可别让他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眼瞅着孩子就要落地了,让他无论如何坚持这几天,要是再起什么波澜,我可饶不了他。”
“您就放心吧。”相氏的乳娘道,“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已经吓得要死要活的,哪还敢有别的心思啊?肯定能老实一阵子的。等大事一了,您想怎么收拾他,那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相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顺利,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您可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相氏的乳娘小声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前头那么多风浪都平安过来了,没道理栽在这里。”
相氏点了点头,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第七百零一章 六月
进入六月,雨水开始多了起来。
白蓉萱一边要担心哥哥那边的情况,一边还要盘算着长房相姨娘的动静,还要跟着于黄氏读书练字,一心三用,难免有些应付不来。
于黄氏本不是喜欢多言多语的人,见状也忍不住劝说道,“身为女子,一生中得闲的时光就这么几年,可要好好珍惜着。等将来成了家,就不像这会儿这样自由了,什么事儿都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白蓉萱感激地点了点头。
于黄氏便没有再说。
倒是唐学茹,在于黄氏的监管之下,一手娟秀的行楷已经写得有模有样,就连唐崧舟见了都赞不绝口,还特意从湖州定了毛笔,准备送给唐学茹和白蓉萱,让她们写得更加顺手。
唐学茹背地里和白蓉萱嘀咕道,“我爹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成为书法大家吗?这要是放在过去,他还不逼着我去考状元呀。”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白蓉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有空的时候就给哥哥写信,信中全是关心他的话语。帮着送信的唐学荛叫苦连天,“你们兄妹什么时候这么多说不完的话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治哥在南京一切都好,你就别操没用的心了。我这一天天的铺子里的事儿都顾不上,只能给你送信了。你自己看看,鞋底都磨薄了!”
白蓉萱只好道,“那我亲手做双鞋给你,就当是补偿了。”
唐学荛这才满意,“算你有诚意,那就这么定了。”笑呵呵地接过了信,转头走了。
哥哥寄回来的信总是千篇一律——让她不要担心,好好照顾母亲,他在南京一切都好……
全是诸如此类的敷衍话。
白蓉萱更加担心了,心里烦躁的时候就把吴介叫过来,让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在南京时与白修治所发生的事情。吴介非常地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讲述着,说得多了,不免便要提到商君卓这个人。
起初白蓉萱也没将她放在心里,还以为哥哥身边的都些男性友人。
听得多了,这才发觉商君卓居然是个女子。
她有些吃惊地向吴介问道,“哥哥身边怎么还有女孩子?他们也是同学吗?”
吴介原本不想提起这些的,但既然说到了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是同学,只是很相处得来的朋友。商小姐性格豪爽,待人接物让人非常的喜欢。”
白蓉萱前世可没听过商君卓这一号人物,孟繁生也从来没有跟自己提及过。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道,“她是做什么的?”
吴介对商君卓也不是特别了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渡头搬货……认识的人很多……
也就是说什么人都可以接触得到,更容易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前世哥哥的骤逝会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白蓉萱忽然对这个叫商君卓的人紧张起来。
吴介见她表情都变得严峻起来,连忙道,“萱小姐,商小姐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而且她和治少爷始终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距离,在南京几天,我也只见过她两三次而已,还多亏她帮忙,才能请到西医给治少爷检查身体。治少爷多半时间都在大学里,身边也只有那位孟先生比较相处得来。”
白蓉萱稍稍放心。
她和孟繁生打过交道,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吴介有些不安地问道,“萱小姐,是不是南京那边有什么不妥?为什么您这么在意呢?”
白蓉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念哥哥罢了。”
吴介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既然白蓉萱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追问。
白蓉萱放他离开,吴介又道,“您不问问我相姨娘那边的事情吗?”
白蓉萱道,“她的事自然有祖母做主,都到这个时候了,更没有我插手的份儿了。”她认真地看着吴介,叮嘱道,“你在外面行事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真遇到什么麻烦的话转身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千万别和人家硬碰硬。你要不要随身带把匕首什么的防身?”
吴介吓了一跳,“不至于吧?”
白蓉萱道,“以防万一,真遇到那一心想至你于死地的人,也不至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吴介思虑了半晌,“一时半会儿应该用不上,不过您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两天,也不知道丁夫人怎么说动了丁小姐,两个人居然亲自登门拜见唐老夫人。唐老夫人非常高兴地招待了两人,还把白蓉萱和唐学茹叫过来陪客。能看得出来,丁小姐对见到陌生人这件事儿非常的抵触,脸色雪白,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不过无论什么人,只要遇到唐学茹,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唐学茹对丁小姐非常地好奇,一见面就热情十足地凑过去,嘘寒问暖地问了一堆有的没的。丁小姐一脸的震惊,简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了。
白蓉萱只好出面道,“第一次见面,你让丁小姐熟悉熟悉,哪有上来就问人家这么多问题的?”
丁小姐一听,顿时对白蓉萱充满了好感,看她的眼神满是感激。
唐学茹却大咧咧地道,“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我有个好朋友也姓丁,不过她可比你爱说话多了,我们俩要是碰到一起,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她举家搬迁到广州去了,让我想了好一阵呢。也是有缘,搬走了一个丁家,又搬来了一个丁家,老天可能是在补偿我吧。”
丁小姐脸色微红,偷偷看着侃侃而谈的唐学茹,似乎第一次见这么爱说话的人。
丁夫人见状道,“那你就把她当成你的好朋友,以后多和她走动走动。我家你这个小妹妹呀,就是太安静了些。”
黄氏闻声立刻道,“安静还不好?难道都要像她这样闹腾吗?你我跟你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把学茹送到你们家里住个十天半月的,你就知道怕了。”
丁夫人笑而不语,鼓励地看着女儿。
唐老夫人便道,“蓉萱,茹姐儿,丁小姐第一次来家里,你们两个尽一尽地主之谊,带她四处转一转,正好也留着空给我们说说话。”
唐学茹早就觉得闷了,笑着道,“好呀,我正有此意呢。”
丁小姐却不想离开母亲,紧张地向丁夫人看去。
白蓉萱上前道,“丁妹妹别担心,我们家院子不太大,咱们一会儿就走完了。我带着你四处转转,也看看和你家有什么不同?”
声音和风细雨的,听着就让人舒服。
丁小姐终于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白蓉萱身后出了门。
丁夫人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第七百零二章 加菜
等孩子们都走出去了,丁夫人这才说明了来意。原来是丁家的窑厂已经建完了,选了六月十八这个日子祭第一炉火。这也是有说法的,祭炉的时辰都有专人算过,只有男人能去,而且对生辰八字都有很严格的要求,差一星半点都不行。
烧窑的老人们都觉得只有第一炉火兴旺,以后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好。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这都是爷们儿忙的事儿,您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丁夫人道,“也不是帮忙,只是想请您赏脸捧个场。家里要办个茶会,简单招待一下亲朋好友,这也是历年来建窑开厂的规矩。只是我初来乍到的,也不是认识什么人,所以只好舔着脸来请您过去坐坐了。”
唐老夫人没想到丁夫人这样给面子,一时也不好拒绝,只能道,“我跟丁夫人不外道,有什么说什么,你是知道我腿脚的,平日里出个门都费劲,如今进入六月连雨天,这膝盖就更加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露这个脸,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不能去,也会让凤君过去帮你张罗张罗的。”
能请动唐家的人,丁夫人就已经非常的高兴了,她高兴地答应下来,对着唐老夫人和黄氏谢了又谢。
黄氏却明白唐老夫人只怕没心情去出席什么茶会,眼瞅着相氏那边快要有动静了,她肯定会一心忙着长房的事情。
黄氏笑着道,“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带着孩子过去凑个热闹。”
丁夫人自然是满口的感激。
白蓉萱则带着丁小姐进了后院,不过丁小姐对陌生的环境始终保持着警惕,表现得十分不安。白蓉萱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察觉出不对,就带着她在回廊下坐了片刻。
丁小姐总算松了口气。
唐学茹好奇地打听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家里又没养老虎,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丁小姐紧紧地抓着帕子,脸色越发白得吓人,“没……没什么。”
唐学茹感到十分的奇怪。
白蓉萱冲她使了两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唐学茹撇了撇嘴,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古古怪怪的丁小姐,对她也不像先前那么热情了。
白蓉萱又怕丁小姐觉得受到了怠慢,关心地问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让人送些茶点过来?”
丁小姐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白蓉萱说一句她便摇一下,弄得白蓉萱都不敢再说话了。
唐学茹见状,便和白蓉萱说起了张家的事情。
丁小姐在一旁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不少。
等丁夫人带着丁小姐离开后,唐学茹便和唐老夫人道,“祖母,我看您还是打消了替丁小姐做媒的念头吧!她那个人整话都说不出一句,嫁到别人家肯定不受婆婆的待见,要是日子过得不顺心,丁夫人还不得以为您把她的宝贝女儿推进了火坑啊!明明是好心结果却办了错事,最后落得一身埋怨,您图什么啊?”
唐学茹的话素来都夸张,唐老夫人信不过,向白蓉萱看了过去。
白蓉萱只好点了点头,“的确不太爱吱声,但人还是很稳重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心里便有了计较,“这件事儿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况我这些年都不怎么出门,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到最后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家。婚姻的事儿是要看缘分的,可这缘分是老天定的,我说了也不算。”
唐学茹道,“反正我跟您说了,您心里有个数就行。”
唐老夫人道,“知道了,难得我们茹姐儿也大了,都知道替祖母考虑了。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晚上给你加个菜,你想吃什么,只管跟李嬷嬷张嘴要去。”
唐学茹高兴地道,“我想吃松鼠桂鱼!”
李嬷嬷在一旁笑呵呵地点头答应。
黄氏却皱着眉头道,“现在哪有桂鱼卖?你这不是给李嬷嬷出难题吗?”又对李嬷嬷道,“别搭理她,市面上有什么就买什么,别惯着她的臭毛病。”
唐学茹撇了撇嘴,钻进了唐老夫人的怀里撒娇。
李嬷嬷道,“难得茹小姐张回嘴,我就是变也要给她变出来一条。”
等到了晚间,餐桌上果然有一道松鼠桂鱼,色泽鲜艳,味道酸甜适中,非常的可口。唐学茹吃得心满意足,饭后抱着李嬷嬷的腰感谢了好半天。
等晚辈们都散去了,唐老夫人单独留了黄氏,“相氏那边的日子快到了,这几天就把莉姐儿接过来。这孩子也是个聪明人,别再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坏了相氏的计划,弄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黄氏答应道,“那我明天去一趟长房,亲自跟大哥哥说。”
“嗯。”唐老夫人道,“就说是我的意思,莉姐儿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没有伺候姨娘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何况女人生产就像走鬼门关似的,到时候冲撞了孩子就不好了,让她过来陪我住几天。”
黄氏第二天就登门去了长房,唐崇舟起初还有些不愿意,毕竟女儿管家多年很有经验,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长房怕是没人管事。但一听说可能会冲撞那未出世的孩子,他还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黄氏对他简直无语,什么也没说的吩咐人去告诉了唐学莉。
唐学莉也不想搅和到相氏的事情中去,何况唐老夫人早就跟她通过信,她简单收拾了一番,第二天就带着丫鬟春儿坐着马车去了二房。
相氏的乳娘得到消息后高兴了好一阵,跑到相氏面前道,“莉小姐被接到二房去了,这丫头还挺麻利的,昨天来的信儿,今儿就收拾东西走了。要真有本事,干脆留在二房别回来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都干净。”
相氏却一脸狐疑,“好端端地怎么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相氏的乳娘没往心里去,“您最近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觉得是出了事儿,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二房那老不死的心疼莉小姐,怕您这边生产累着她吗?要我说她走了倒好,大家也都省些心,要不咱们害得找人盯着她呢。”
相氏点了点头,“罗秀春那边你也多走动,时刻盯着那孕妇的状况,要是有生产的迹象,咱们这边也得提前准备起来才行。”
相氏的乳娘道,“他那边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手里缺钱使,见着我的时候张嘴钱闭嘴钱的,也不知道要多少是好!”
相氏道,“给他!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意外,先拿钱把他稳住了再说,等事成之后,我自然会跟他把账算清楚的。”
相氏的乳娘道,“我这些总要出门,万一大老爷问起来,我该怎么回他呀?”
相氏道,“你就说是我让你出去的,他要是有什么疑惑,只管来问我,我自由本事对付他。”
第七百零三章 借口
相氏的乳娘一门心思的走动起来,却不知道躲在暗处的眼睛早把她的一举一动全装进了眼睛。
唐家二房这边也不动声色地走动起来,严管事奉了唐老夫人的命令,带着阿顺出了家门。唐崧舟觉得奇怪,晚间趁着洗脚的功夫问妻子,“严管事干什么去了?我回来的时候没见着他。”
唐崧舟早就习惯了早晚都能见到严管事的日子,突然看不到他的身影,自然觉得奇怪。
黄氏早就和唐老夫人商量好借口了,闻声不假思索地道,“严管事在乡下老家不是还有两个侄子吗?一个侄子的孩子要成亲了,请了严管事回去喝酒,严管事跟母亲告了假,母亲就让阿顺陪着他回去了。”
唐崧舟没有多想,“怎么让阿顺去了,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应该让荛哥或是吴介陪着的,路上也能照顾一番。”
黄氏道,“母亲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唐崧舟叹了口气,果然没有再说。
等严管事带着阿顺回来的时候,立刻就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命李嬷嬷关了门,严管事便低声道,“见到三位姑奶奶了,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有留我们吃饭,给了些钱就让我出门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和婆家言明的。三姑奶奶被气得不行,要不是怕婆家人发现,肯定已经发作了,她还怀着身孕,而且月份已经重了,我生怕她有个好歹的,所以安慰了好一阵。我离开的时候,三姑奶奶已经吩咐人打包行李,准备往回走了。”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和她母亲一样,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急性子。她这个年纪又怀了身孕,那可真是异常得凶险,我本是不想告诉她这件事儿的,但毕竟关系着长房,我生怕她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最后要埋怨到我的头上来。哎,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错是对……”
严管事继续道,“三位姑奶奶里大姑奶奶最沉得住气,三姑奶奶虽然表面隐忍,但脾气却相当得执拗,只有二姑奶奶是个精明人。”
“学芬?”唐老夫人道,“她怎么了?”
严管事道,“二姑奶奶听了我的话之后,只是最初惊讶了半天,但立刻就跟没事人似的,不但留了我吃午饭,转头就把这件事儿告诉给了二姑爷。二姑爷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问我了一遍,最后送我出门的时候,还问了您是什么意思?我只好暗暗透露了几句话给他,二姑爷听后就说他会陪着二姑奶奶一起回来的。”
唐老夫人笑道,“学芬没出嫁的时候就是长房四个丫头里最有主意的,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是快刀斩乱麻,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看她敢把家里的事情如实告诉给丈夫,想必夫妻的关系也非常的和睦。当初崇舟安排这三家婚事的时候,我都不是特别的满意,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芬丫头反倒嫁了个好人家。”
严管事跟着笑道,“老夫人,您看还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着忙活的?您可千万别嫌弃我老,有些事还就得我这么个老人出面才办得成。”
唐老夫人道,“你先回去歇着,回头有什么事儿我会再找你的。”
严管事这才退了出去。
刚出了远门的阿顺活蹦乱跳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严管事把他拉到了一遍,低声道,“我之前教你的话,都背熟了没有?”
阿顺道,“背熟了,就是陪你回乡下喝了喜酒,新娘子长得很标致,家乡的人对你异常的恭敬客气,我们高兴去高兴归,一路都非常得太平。”
严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千万别说漏了嘴,否则以后我不会再带你出门了。”
阿顺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一老一小回房洗漱了一番,严管事又赶紧去了门房。
吴介在嘉和客栈门前接连盯了几天,不知道是不是人命案对罗秀春的打击有点儿大,他最近都不怎么敢出门了,异常的老实,每天都待在房间里,只偶尔出门和相氏身边的乳娘见一面。
相氏的乳娘每次都会偷偷摸摸地给他些东西,还板着脸叮嘱几句话,罗秀春点头哈腰的,对她非常地客气。
罗秀春这边没什么动静,小乙子也觉得很无聊。反倒是李毅,表情平淡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不能一辈子安分,但总能老实一段时间的。”
又过了两天,唐学茹陪白蓉萱上街买东西。
原来再过几天就是张芸娘的生辰,往年都是在家里吃一碗长寿面就算完,今年张太太有意要给女儿办一办,就把这件事儿交给了儿子。张自力对这唯一的妹妹素来溺爱,听说了之后立刻就着手安排起来,不但在欢庆楼定了席面,还特意准备了精致的请客帖子。
唐学茹和白蓉萱收到的时候一脸震惊,唐学茹甚至道,“我自小到大还没这么正式的受过邀请呢,弄得我有些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黄氏也把这当成了正经事,亲自给两人准备做客时要穿的衣裳。早前董玉泺来的时候,两人都得了布料,过年时做了好几套新衣裳,有几件压根就没上过身。黄氏帮着出主意,不但定了衣服,连首饰和发型都敲定了下来。
毕竟是上门做客,又是给张芸娘过生日,总不好大咧咧的空手过去,两姐妹为了礼物的事犯愁了好一阵。最后唐老夫人答应给她们一天假,免了于黄氏的课,每人都给了钱,让她们自己给张芸娘选礼物。
黄氏有些担心地道,“她们两个孩子能懂什么?要不还是我跟着去吧,也能帮着掌掌眼。”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不能总拿她们当孩子看,有些事也该学着自己去办了,你还能跟她们一辈子不成?”
黄氏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私底下把唐学茹拉到一边教导了好一阵。
唐氏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对白蓉萱道,“妈手里有钱,别要你祖母的,赶紧还回去,你要用多少,妈给你就是了。”
白蓉萱笑着道,“这也是祖母的一番心意,咱们跟祖母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算计清楚,祖母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不舒服。不如领了祖母的情,以后想办法还就是了。我还准备给祖母亲手绣一个额帕,等天凉的时候戴,也省得犯头疼的老毛病。”
唐氏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没有再坚持。
于是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白蓉萱便带着唐学茹坐着马车出了门。黄氏不放心,一直追送到门口,反复提醒唐学茹不要胡闹,否则惹怒了唐崧舟,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出房门了。
唐学茹只能再三保证,“您就放心吧,我这次一定乖乖待在蓉萱的身边,半步都不会离开的。”
第七百零四章 心意
她的保证从来都是随口一说,根本就当不得真。黄氏自然是不信,白蓉萱忙道,“舅母放心,我会一直盯着她的。”
黄氏只能道,“那就辛苦你了,跟这么个野猴子出门,都没办法好好逛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
唐学茹却不满地道,“妈!我都多大了,你可不能一口一个野猴子的乱叫了,要是给人听见了,我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黄氏瞪了她一眼,“你这个时候才知道要名声,是不是也晚了点儿?”
白蓉萱和唐学茹上了马车,黄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极不放心地目送她们而去。崔妈妈上前道,“又不是出远门,夫人不用舍不得,一会儿就回来了。何况萱小姐素来懂事,身边又有吴妈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黄氏叹道,“蓉萱自然是好的,就这个学茹……简直让人头疼。”
崔妈妈道,“吃一堑长一智,被老爷罚了那么久的禁足,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您也得相信她才行呀。”
黄氏道,“我倒是想相信,关键也得她自己争气啊!”
两个人进了门,去看唐学莉。
唐学莉和丫鬟春儿住在了唐学萍未出嫁时住得院子,屋子虽然小了点儿,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春儿来得第一天就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更像是咱们的家呢?”
唐学莉苦笑了两声,什么都没有说。
黄氏进门的时候,唐学莉正在绣小孩的包被被面。春儿在一旁帮着分线,听到了脚步声,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夫人,崔妈妈。”
唐学莉也赶紧站了起来,“婶子,快进来。”
黄氏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住得习不习惯?”
唐学莉道,“自然是习惯的,而且异常的安静,也没有管事一大早就来叫人,难得睡了个好觉。”
黄氏心疼地道,“那就多住几天,中午我让人给你做莼菜汤吃。”
唐学莉笑着问道,“怎么不见蓉萱和学茹?今天也有课吗?”
黄氏道,“她们两个出门买东西去了。”便把张芸娘生日的事情说了。唐学莉笑道,“难得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这是好事儿。”她从前也有几个相处得来的朋友,后来管起家事后再没有闲暇的时间走动,关系渐渐疏远了,等她们出嫁之后,彼此间就没了消息。
黄氏听着心中一动,“你总待在家里也没意思,到时候你也跟着一同去,正好去看看你萍姐姐。”
张家又没邀请自己,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显然不太好。唐学莉道,“我年纪和她们差了一大截,要是我在场的话,她们也不好说话,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等过几天我再去看萍姐,也不知道她胖了没有。”
黄氏知道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好多劝,只能无奈地道,“好吧,那回头你跟我去,我正好给学萍准备了一些补品,咱们俩一起送过去。”
唐学莉轻松地答应了。
谁成想张太太会做人,也给她写了一份帖子,只是不知道唐学莉正在二房,帖子送去长房。长房门房的人便赶紧把帖子送了过来,黄氏接到后觉得张太太简直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就没有比她想事情更周全的了。
她让崔妈妈把帖子给唐学莉送去,自己则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最近一直在等相氏那边的动静,甚至有些茶饭不思,人都没什么精神了。黄氏劝道,“您仔细自己的身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回头崧舟还不得怪我?”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你放心吧,我的身子好着呢,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相氏那边一直没动静,倒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黄氏道,“她能有什么动静,肚子压根没有真东西,还不得等着外头的女人发作?哎,我到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后怕。您说相氏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连这种事情也敢做,我都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佩服她了。”
唐老夫人道,“怪就怪崇舟是个心里没计较的人,被相氏三番四次的蒙骗还没有察觉,放着这么蠢的人不算计,还留着过年不成?也不知道长房这几年是怎么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岂不就彻底地败完了?”
黄氏道,“要是章氏还活着的话,肯定不是这样的局面。”
“怎么又提起她来了。”唐老夫人无奈地道,“章氏虽然能干,但当家做主的是崇舟,她又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崇舟不顶事,一把年纪了却连个孩子也不如。我都怕相氏的事情败露,他会受不了,要是有个好歹的,长房那边岂不乱了套了?”
黄氏叹了口气,“大哥哥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要我说长房对他也实在太娇惯了,若是像您一样狠下来心来,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您看看,同样是兄弟,崧舟年纪比他还小呢,但办事什么时候让家里这样操过心?”
唐老夫人道,“算了,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去世多少年了,你这个时候提起,只怕他们九泉之下也没个安生。唐家四个老人中只有我还活着,这件事儿自然也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房落难,尤其是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更是无法容忍。什么时候这件事了了,我也就能彻底放下心来了。”
两个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了崔妈妈的声音。
黄氏一愣,崔妈妈可从来没在家里这样大声说过话,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和唐老夫人立刻止住了话,只见崔妈妈陪着唐学莉走了进来。
黄氏恍然大悟,拉着唐学莉的手问道,“收到帖子了没有?”
唐学莉点了点头,“正是为这个才来的,您说我送什么东西给张小姐好?”
黄氏道,“随便送些小玩意就是了,也不用特别贵重,否则将来你有什么事儿,张小姐也不好回礼。何况张家自己就是开杂货铺的,想要什么没有?”
唐老夫人也道,“不过是小姑娘间互相玩闹罢了,张家给张小姐庆祝生辰,只是为了热闹热闹,你可千万别为这种事情费神,否则张小姐这么轻的年纪,怕是担不起这样的福泽,对她本人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唐学莉听了认真地道,“我记得前两年父亲从外地带了个梳妆盒给我,看着倒是挺精致的,我一直没机会用,不如把它送给张小姐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送东西在乎的是心意,至于贵不贵重都不重要,尤其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交往贵在真心。”
唐学莉便让春儿回长房取首饰盒,春儿顺势道,“小姐,要不要顺便带两套颜色鲜艳的衣服过来?这次咱们拿来得都太素淡了些,在家里穿还行,要是出门做客怕是有些寡淡。”
没等唐学莉回话,黄氏便起身做主道,“拿来拿来,多拿几套来,我帮着出主意。”
春儿笑着出了门。
第七百零五章 黑店
唐学莉有了事情做,也不像先前只躲在房间里绣花,开始和黄氏商量起去张家做客的事情。
毕竟是唐学萍的婆家,唐学莉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到时候给二房丢人。
黄氏看出她的小心思,低声安慰道,“好孩子,可别胡思乱想,你是最懂事的,再没有像你这样让我放心的人,你就放开手脚去做事,张家不是那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家,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唐学莉这才放心。
白蓉萱和唐学茹坐着马车去了市集,两个人低声商量着要送什么东西给张芸娘。
唐学茹道,“这有什么难想的,找家杂货铺子逛一逛,说不定就有好东西了,咱们坐在这里干想,那能有什么好主意?实在不行就送盆花,她肯定会喜欢的。”
白蓉萱道,“既然是送张小姐礼物,那就不要去张家的杂货铺了,不然让人知道了感觉不好,好像咱们诚心去占便宜似的。”
唐学茹点了点头,“好呀,反正除了张家的铺子,别人家也有东西卖。”
唐学茹和车夫交代了两声,车夫便把他们拉到了一处门脸很大的杂货铺子大门前。
跟着来的吴妈望着敞开的四扇门,心里有些打鼓,“哎哟,这么大的铺面,东西该不会很贵吧?”
唐学茹大咧咧地道,“怕什么?逛一逛又不要钱,货比三家,他们家贵的话,我们就去别人家买好了。”
吴妈还有些犯嘀咕,却架不住唐学茹一左一右地拉着她和白蓉萱,三个人迈过门槛进了店内。
伙计急忙迎了上来,年纪虽然不大,但却非常地会说话,“小姐们想买什么?快进来瞧一瞧,昨儿才到的新货,正好给您二位过目,要是有什么相中的只管告诉我,我们李家铺子童叟无欺,价格非常地公道。”
唐学茹没太往心里去,“你把新货拿出来给我瞧一瞧。”
店伙计见她说话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虽然不认得,但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贵小姐,他恭敬地答应下来,忙着从柜台里拿货物出来展示。又是梳妆镜又是脂粉盒,全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样式不但新颖,做工也非常的考究,唐学茹只看了一眼便满意地点起了头,“这个好,这个也不错……”
一副看什么都好,都想买了的架势。
白蓉萱在下面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偏偏唐学茹还不理解,诧异地问道,“怎么了?你拉我做什么?”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形容她才好了。
店伙计见她是个好说话的,更是把自家的货物吹嘘得天花乱坠,好像全杭州只有他们这一家能买到似的。
唐学茹便问起了价格,那店伙计笑着道,“小姐们好眼光,这些货物都是从广州发来的,所以这价格也不便宜。”
眼也没眨地报了两个属实不低的价格。
唐学茹听了咋舌,“嘿!你开得这是黑店吗?什么东西这么贵?这脂粉盒就是破木头抠的,我要不是看上面的花纹还算规整,根本连看都不想看!还有这破镜子,沉甸甸得一点儿都不顺手,你居然还敢这么要价?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做生意了?”
她嗓音洪亮,语速又快,把店伙计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红着脸道,“小姐,您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叫破木头啊,这可是正儿巴经的黄花梨木雕的,您知不知道黄花梨木素来价比黄金,以前都是只有宫廷大户人家才享用得起的!还有这纯铜的镜面,连把手都是精工细作雕制出来的,您没见过世面,可也别这么大声嚷嚷啊,传出去以后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他气呼呼地和唐学茹对峙。
唐学茹一脸嫌弃地道,“什么黄花梨木,你拿我不识货吗?这分明就是檀木做的,上面还有檀木特有的香味呢!”
店伙计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还能分得出黄花梨木和檀木,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哪里知道唐学茹自小就爱上房顶,对于家家户户的房梁构造那是特别的了解,什么黄杨木、水曲柳木,就没有她不认识的木头。
唐学茹不悦地站起了身,拉着白蓉萱往外走,“别在这里耽误工夫,听他满口胡言乱语的哄骗人!”
店伙计从柜台里跑了出来,拦在她的面前道,“你这人压根就不是来正经买东西的,说!是谁家派你来的?”
居然把唐学茹当成了故意来闹事的人。
唐学茹哼了一声,“你赶紧给我闪一边去,我今天出门前答应了母亲不惹事的,你要是再拦我的路,小心我揍你!”
她亮明了拳头。
店伙计怎么会怕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张开双臂拦着路不许走,“不行!你必须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唐学茹道,“好狗不挡道!怎么,你还准备强买强卖不成?我要是不掏钱,你是不是还准备抢啊?你们家掌柜的是谁呀?土匪山大王吗?”
白蓉萱把她拉到身后,不想让她再和人家起争执。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叫嚣的确会让人误会。白蓉萱面色平静地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我们买不起,小哥还是招待别的客人去吧。”
店伙计面色渐缓,“你要是这么说话还算顺耳,没钱就别出来丢人现眼,还是在家里绣花吧。”
唐学茹眼珠一瞪,“你瞧不起谁呢?”
眼看着又要争吵起来,身后却忽然传来嘿地一声笑。
唐学茹生气地转过头,没想到却对上李毅漆黑的目光。唐学茹一愣,本能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店伙计急忙跑上前,“家主。”
李毅慢悠悠地走过来,“怎么回事?”
店伙计委屈地道,“这两位小姐不识货,还说咱们家是黑店,我非要她们给个说法才行。”
唐学茹听他这样称呼李毅,顿时明白过来,合着李毅就是这间店铺有的东家,难怪店伙计最开始自称这是李家的商铺呢。
唐学茹抱着胳膊走上来,“你家的东西卖这么贵,本来就是想黑人的嘛,叫你一声黑店有什么错?”
李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觉得贵,但总有人舍得买。”微微转过头,向店伙计问道,“她看中什么了?”
店伙计没想到这小姐居然还认识家主,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些莽撞了,自己这饭碗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一面铜镜,一个檀木做的脂粉盒子。”
李毅哦了一声,“包起来给她们拿走吧。”
提也没提钱的事。
店伙计一怔,但还是手脚利落地跑去了柜台。
唐学茹道,“干什么?强买强卖吗?我可没有钱,你要这样的话,我可就要去保安团报官了。”
李毅微微一笑,“拿回去玩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便转身去了后院。昨天渡头到了新货,他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却歪打正着的碰到了唐学茹和她姐姐。
李毅满脸的笑容,觉得心情都好了许多。
唐学茹却想也没想得挣开了白蓉萱的手追了上去。
第七百零六章 笑容
“嗳!你等一等呀!”唐学茹心急地叫道。
李毅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充耳不闻地继续向前走。
唐学茹急了,“李毅!你耳朵聋了?快给我站住!”
李毅这才一脸笑意地停住了步子,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了,又变成了往日面无表情的样子。
唐学茹生气地追到他的面前来,“你也太小气了吧?说了两句黑店你就不高兴了,居然还跟我板起脸来。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要都像你家这么定价做生意,以后大家都不用买东西了。钱是好东西,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可不能发这种不义之财,将来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李毅倒是无所谓,“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被骂的,多骂一句少骂一句有什么区别?”
唐学茹听着点了点头,“也对,反正你的名声的确是不咋地。”
李毅顿时黑脸,“所以你叫住我到底所为何事?”
唐学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没什么,就是想要看看你。你父亲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觉得你好像比我上次见时瘦了许多。”
李毅心里顿时暖烘烘的,偏偏还要板着脸故作不在乎地道,“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你都不照镜子的吗?”唐学茹叹着气安慰道,“我祖母常说,人生人死,这是自然的规律,无论是天子还是平民都逃不了这个结局。要不然当年秦皇汉祖何其了不起的人物,为什么最终也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呢?这些做皇上的人坐拥江山都不外乎落得这样的结局,何况我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呢。所以你不要难过,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吧,这个时候生病,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了。”
李家又不是没有下人,怎么就没有人了?
李毅微微一笑,“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才跟出来的?”
唐学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这个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对我还是蛮不错的,我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可不是不知道心怀感恩的人。你放心,我会一直念着你的好的。”
李毅的笑意更加止不住,“是吗?”
唐学茹笑道,“没想到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以后没事儿的时候也多笑笑吧,整天板着个臭脸,真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忍过来的?你没听过笑一笑十年少这句话吗?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你就变成一个老爷爷了。”
李毅道,“我本来年纪也比你大,老一些也是正常的。”
唐学茹笑呵呵地道,“你多笑一笑,看着就和我一样大了。你看我整天没心没肺的,就算七老八十的时候,肯定也非常得年轻,脸上连一条皱纹也没有。”
李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听她扯这些有得没的,但他的心情却出奇的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撩拨他的心,让他整个人放松又舒心。
好像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可比收到什么贵重的礼物都令人高兴,李毅甚至觉得唐家送给自己的那些东西都比不上唐学茹此刻的一个笑脸。
他缓缓笑道,“好,听人劝吃饱饭,那我以后一定多笑笑。”
“这就对了嘛!”唐学茹用非常满意的眼神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听人劝我的,我以为你会是个固执地不肯听人言的人呢。”
李毅道,“好话我从来都是听的。”
唐学茹四下打量着李家商铺的后院,只见几个仓库里堆满了货,可却不见任何伙计走动,显然是故意躲开了,唯恐打扰李毅说话,回头要被教训。
李毅忽然问道,“你要那些东西是准备送给谁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送人,难道留着自己用不好吗?”唐学茹笑嘻嘻地道,“是送给我姐姐婆家那位张小姐的,你也见过的,没忘记吧?过两天是她的生辰,张家请我们去做客,听说还定了欢庆楼的席面呢!”
说起欢庆楼,唐学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李毅微笑着道,“你很喜欢欢庆楼的菜品吗?”
“嗯嗯嗯!”唐学茹点头如捣蒜,“你去过没有?他家的菜简直太好吃了,不管去多少次都不会腻呢。”
李毅却随意地道,“有那么好吗?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你个小姑娘家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有机会我带你去下真正的馆子,你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有大道理的。除了美轮美奂的风景之外,地地道道的杭帮菜更是天下一绝。”
“真的?”唐学茹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那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要食言呀!”
李毅却道,“我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你家里会同意你出来跟一个男子同桌吃饭吗?”
唐学茹想了想,“这就是我的事儿了,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提前把馆子定好就行了。”
李毅笑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前头传来白蓉萱的声音,“学茹,你和李公子说完话了没有?我们要回去了。”
唐学茹立刻高声应道,“知道啦!”
声音清脆高昂,震得李毅耳膜嗡嗡直响。
他刚准备提醒小丫头以后说话小声些,没想到她却抢先一步冲自己挥了挥手,“好了,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定下来下馆子的时间,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我还得想办法和家里说呢。”
李毅点了点头,“知道了。”
真是个小吃货!
像这样的,只怕用一顿好饭就能哄骗走。李毅无奈地叹气,觉得小丫头实在太容易信任别人了。
唐学茹冲他笑了笑,转头就走了。
李毅一个人站在后院里出了好一会儿神,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来了。还是掌柜的捧来了账本,他这才回过神来。
掌柜的低声道,“家主,李家宗族那边最近总是派人过来,我看他们的意思还是想跟您搭上话的……”
李毅想也没想地道,“别搭理他们!我如今已经跟李家宗族没有半点儿关系,从此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别总往一起扯,容易让人混乱。”
掌柜的见他如此坚决,也知道该怎么行事了,谨慎地点了点头。
李毅开始翻阅起账本来,可他的脑海中却总是不断闪过唐学茹的笑脸,让他也跟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掌柜的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过了好一会儿李毅才长长地透了口气,显得异常失望和疲惫,他随意地翻了翻账本,“你看着安排吧,我回去了。”
掌柜的忙将他送出了门。
可大门外早就没了唐家的马车,那小吃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望着难得晴朗的天空,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沦陷了。
可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他还要义无反顾地栽进去吗?
向来取舍果断的李毅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爱惜羽毛,照顾自己名声的。现在落得这步田地,唐家人能接受自己吗?
他真是苦恼极了。
第七百零七章 白拿
此刻的唐学茹却抱着白蓉萱的胳膊不住地撒着娇,“我的好姐姐,回家你可什么也不要说呀?何况我只是跟李毅说了几句话,别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做,也不算闯祸吧?”
白蓉萱故意板着脸不理她。
唐学茹只好厚着脸皮道,“再说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出事的时候,李毅可是出声提醒过咱们的!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咱们也不能翻脸不人,转身的功夫就忘了呀。他爹前些日子不是去世了吗?我就是跑过去关心关心他,无父无母的孩子简直太可怜了,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说着还装腔作势地抽泣了几声。
白蓉萱再也绷不住,笑着道,“谁说什么了?你紧张哪门子神经?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害怕了?”
唐学茹嘴硬地道,“不过是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怎么能算错呢?再说了,咱们白得了两样东西,人家都没收钱。对了……”她忽然灵机一动来了主意,“不如把省下来的钱拿去买吃的吧,这个时候的桃子都下来了,我们买一筐给姐姐带去。”
白蓉萱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唐学茹是吵着要自己吃呢,没想到居然是给唐学萍准备的。
她立刻点头答应道,“行呀,桃子养人,多吃点儿没坏处的。”
吴妈却在一旁泼冷水,“我两位好小姐,你们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市价都不知道,别说是一筐桃子,就你们手里那点儿钱,怕是连十个桃子也买不上。今年的雨水大,桃子的果结得不好,多少桃农哭着喊着日子艰难不容易过呢!桃子的价格水涨船高,比往年贵了几倍还不止。”
“这样啊……”唐学茹有些失望,“张家的人口虽然不多,但十个桃子肯定不够分,这可怎么办?”
白蓉萱笑着道,“难得我们的茹小姐懂了一回事,知道心疼姐姐了,这个钱就由我出了吧。”对吴妈吩咐道,“你掐算着时间,等我们要出门的当天再摘,这样的桃子更新鲜也更好吃,如果需要提前定下来的话你就告诉我,咱们付些定金也是可以的。”
吴妈没想到她连这些也懂,诧异地问道,“您这是打哪听来的?”
白蓉萱信口胡诌,“还能是哪,跟着祖母偷学来的呗。”
吴妈笑着道,“老夫人阅历丰富,您多跟着她学一学,肯定会受益终身的。”
可白蓉萱前世却什么也没有学到,最后落得那样一个凄凉的下场。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蓉萱,你手里怎么会有钱?”
白蓉萱道,“我攒下来的,再说母亲偶尔也会给我一些,你放心好了,别的不敢说,但买一筐桃子的钱我还是有的。”
唐学茹道,“哎呀,你居然还学会藏私房钱了,真是越长大越坏了。”
白蓉萱哼了一声,“这怎么能是坏呢?难道都像你似的才好,手里的钱都过不了夜,想什么买什么,看你以后遇到难处的时候怎么办?”
唐学茹腻歪在白蓉萱的身边,“我怕什么?身边有你这一位精打细算的地主婆,以后缺钱使了只能厚着脸皮跟你张嘴。你要是不肯借,我就赖着不走了。”
话一说完,别人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先笑得不能自已。
白蓉萱戳着她的额头道,“真是个小磨人精,现在居然还知道耍无赖了。”
吴妈在一旁笑着看着两人,满眼都是欣慰。
马车一路回到了唐家,唐学茹迫不及待献宝似的把东西拿给唐老夫人和黄氏看。唐老夫人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不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眼光倒是极好的。这脂粉盒子做工很精致,上面的花纹也很有讲究,送人的确拿得出手。不过给你们的钱够了吗?我瞧这两件东西应该价格不菲吧?”
“没要钱!”唐学茹大大咧咧地把李毅送东西的事情说了。
黄氏有些意外,“你们碰到李公子了?”
“是呀。”唐学茹一边喝茶解渴一边道,“他还是蛮大方的,我关心了他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李老爷去世的影响,瞧着可比之前瘦多了。”
黄氏皱着眉头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能收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呢?人家说不要钱,你就真的不给钱了?”
唐学茹道,“他又没跟我们商量,自顾着让人把东西包起来,我们能说什么?”
黄氏不满地道,“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别说咱们和李家没什么往来,就算关系极好也没有这样行事的,伸手白拿人家的东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人家的货物也是有本钱的,哪有这样送人情的道理?回头李家有什么事儿,你拿什么去还?”
唐学茹委屈巴巴地看着黄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在了哪里。
又不是她张嘴要的,这可是李毅亲口答应送的。
难道白给的东西也不能要?
那不是傻瓜吗?
唐老夫人知道唐学茹虽然顽劣但生性单纯,一时半会怕是绕不开里面的弯,只好柔声解释道,“咱们和李家过去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也是最近才稍有走动,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白拿人家的东西。茹姐儿,你这么做可不对。”她对黄氏道,“你也不用急,我让李嬷嬷把钱送过去就是了。”
黄氏指着唐学茹道,“我就是生气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和谁都是拜把子兄弟似的!人家李毅是你什么人,伸手拿人家的东西,你就不觉得脸红?”
唐学茹还真没这样觉得,不过经母亲一提,她才觉察到这么做失礼的地方。
她立刻道,“不用李嬷嬷去了,我亲自去给李毅送钱,不能让人说我们唐家占他的便宜。”
黄氏这才满意,觉得女儿也不是顽劣得无药可救。
“你这就去,也别折腾李嬷嬷了,我让崔妈妈陪你去。”黄氏转身正要吩咐崔妈妈,白蓉萱连忙上前道,“舅母不用忙了,钱我早就付完了。”
黄氏一呆,“什么?”
唐学茹更是一脸惊讶,“你付完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白蓉萱平静地道,“就你和李公子说话的时候,我趁人不注意,把钱放在柜台显眼的地方了。这样既免了当面来回推辞的尴尬,伙计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唐家和李家萍水之交,已经受了李公子多番帮忙,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再欠人情呢?”
黄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的心肝儿,你们说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孩子?想事情如此周全,简直让人不得不爱。哎,幸亏有你,要不今天学茹又要给家里丢人了。”
唐学茹凑过来打量着白蓉萱,“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不动声色地连我也瞒住了。”
白蓉萱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大嗓门,肚子里是装不住话的,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转头就得嚷嚷出去,到时候只会让李公子觉得咱们不识抬举,双方都下不来台。”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继续道,“何况……我本来就是个闷声做大事的人呀。”
唐学茹一把扑了上去,两个人笑着打闹在了一起。
第七百零八章 夸赞
等两个孩子离开之后,黄氏还是忍不住夸起了白蓉萱,“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从前还觉得她年纪小,性子有些软软弱弱的,就怕她将来受气。可您看看,她现在办事一板一眼的极其周到,简直让人放心极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也是你这个当舅母的教得好,蓉萱在你身上学了不少东西。”
黄氏摇了摇头,可不敢要这样的功劳,“我能做什么事儿?那荛哥和学茹还是从我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呢,可你看看他们俩,永远都像那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可见还得是那样的性子。”
唐老夫人却知道白蓉萱自小就敏感,生长在外家,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她小时候就极会看人脸色,唐老夫人对她甚至心疼多过于疼爱,总觉得她之所以会长成今天这样的性格,也是跟出身成长的经历有关。
唐老夫人道,“你也不用急,日子还长着呢。我看荛哥近两年很有长进,可比过去做什么都毛毛躁躁的时候强太多了。至于茹姐儿,你们对她也不要太严格了,拔苗助长劣大于利,小心把她逼坏了。”
黄氏叹了口气,“哎,这个学茹啊……我是拿她什么办法也没有了,还是交给老爷去管吧。”
唐老夫人又安慰了她两句,这才问起了唐学萍的事情。
提到长女,黄氏语气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她好着呢,自力这孩子又细心又贴心,简直把学萍放在了心头上,张太太也是关怀备至,学萍被养在了蜜罐里,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上次见她的时候足足胖了一圈。”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亲家的为人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如今日子重了,稳婆就要预备下来了,可别等临时去找,未必有那合适的不说,毛手毛脚的伤了孩子和萍姐儿就不好了。”
“您就放心吧。”黄氏道,“早都定下来了,我之前就要跟您说的,后来家里事情多,我就给忘到脑后了。”
唐老夫人好奇地打听道,“定了哪一个?”
黄氏道,“就是后街尾巷的那个孙婆子,一把年纪了,杭州城大半孩子都是她接生的,是个非常有经验的人。据说自力就是她师父接生的,当时孙婆子还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呢,如今物是人非,徒弟也熬成了师父。”
这孙婆子的名声唐老夫人是听过的,“据说她还会懂些医术,能治妇科的毛病,有这样的人盯着,你我也就能放些心了。”
黄氏连连点头,“正是。不止如此,自力还买了两个婆子回来,以后就帮着学萍照顾孩子,服侍学萍月子。上次去张家的时候,张太太还拉着我的手引荐了一番。两个婆子都是从川蜀逃难过来的,个子不高,看着又瘦又小的,可做事又麻利又干净,不止张太太看着满意,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将来有这么两个能干的婆子在学萍手底下,她管家的时候也能帮些忙,可省了不少的麻烦。”
唐老夫人笑着道,“川蜀的女人那是出了名的勤快能干,自力这孩子有心了,想必这人选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萍姐儿是家里的长女,从前在家里时不多言不多语的,没想到却是个命里带福的,居然找了这个好婆家好丈夫。”
黄氏道,“可不是嘛,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想到。当时和张家议亲的时候,我这心里还打鼓呢,现在看来竟是我多此一举了。”
唐老夫人道,“做父母的都是如此,孩子过得好了跟着惦记,孩子过得不好跟着操心。人这辈子啊,就像个圈子似的,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直到门房的严管事进来通知苏州董家那边来人了,两个人这才停下来。
唐老夫人和黄氏面面相觑,“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这个时候派人来?”
黄氏道,“许是和玉泺的婚事有关,您见了就知道了。”
唐老夫人忙让严管事把人请进来。
来人是孙妈妈的二儿子孙询,他恭恭敬敬地给唐老夫人磕头请安。唐老夫人笑着道,“董家规矩重,咱们这里没这么大的规矩,你累了一路,赶紧起来吧。”又命李嬷嬷端茶过来。
孙询感激地道了谢,说明了来意,“今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天津邱家那边要来人,董老夫人的意思是娘亲舅大,想请老夫人和老爷、夫人去一趟苏州,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能见见邱家的人,心里多少有个数。到时候董家会派船过来接着您,一路上不会行驶得太快,苏州那边也会提早预备下来,就等着您过去呢。”
这倒有些大出唐老夫人的意料,她诧异地问道,“邱家来人是做什么事?”
孙询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事,苏州也有邱家不少买卖,过来查看铺子也是有的。何况邱家亲戚多,邱家二少爷成亲是头等大事,他们关注些也是应该的。董老夫人没太往心里去,只说想请您过去说说话,她常常念叨着您,说是好些年没见过您了。”
“可不是嘛。”唐老夫人道,“这日子不经过,眨眼的功夫十几年就过去了。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一切都好,就是精神不如从前了。”孙询道,“端午节前还着了凉,折腾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地,人也消瘦了许多。”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这件事容我跟崧舟商量商量,回头再给你答复。你难得来一回,就在家里住下吧。”
孙询道,“谢老夫人的美意,只是这次来老夫人和小姐都交代了一些事,最近几天要在外面张罗,可能还要见些人,来来往往得住在家里怕是不方便,所以我还是去郊区的田庄吧。”
唐老夫人心中一动,想到严管事安置在那里宁波的来客,连忙道,“既然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还是办正事要紧。我也不留你了,你就赶紧忙自己的事去吧。对了,前些日子我还送了几个人到董家的田庄里去,此刻应该还没走呢,正好你过去帮着照应一下,别让他们惹出什么麻烦来才好。”
孙询虽然心中疑惑,但却什么都没有说,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又关心地问了问他母亲和哥哥的情况,孙询老实地道,“我母亲一切都好,这次玉泺小姐成亲,我母亲要陪嫁到天津去,到时候我和哥哥也会同行,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这件事。我哥哥尤其奔波,已经快一个月没着家了。唐老夫人在天津购置了一些田产给玉泺小姐做陪嫁,我哥哥跟着管事摸底去了。”
黄氏听着心里一阵咋舌。
天津的田产……那可是寸土寸金。
玉泺还真是投对了胎。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你吃过饭了没有,我让家里给你准备些,吃了饭再走吧。”
孙询道,“不用了。手头上实在有要紧的事,等我把事情解决,再来给老夫人磕头。”
唐老夫人见他这样说,便让严管事送他出了门。
第七百零九章 迟疑
等孙询前脚一走,黄氏便冷静地问道,“妈,这事情不对劲儿啊!哪有成亲之前,婆家的人一股脑地跑到娘家来做客看热闹的?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孙询这孩子受了董老夫人的命令,说一半留一半的,没有把话说全了?”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也看出来了?”她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按道理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董老夫人就不会出面请咱们过去添乱了。你不了解她的为人,那可是个钢筋铁骨硬脾气的人,年轻的时候就不让须眉,要不然也不能把个支离破碎的董家拉扯成今天这样的规模。她做事素来要脸面,当初你大姐姐去世的时候,虽说谈不上风光大葬,但也办得有模有样,让人挑不出一个错处来。要是邱家那头真有什么变动,董老夫人肯定会私底下把事情料理干净了,这才敢来跟我说。她既然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明面上,可见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
黄氏听了不住点头,“您的话有道理,谁会把家丑往外扬呢?您看看……到时候咱们要去吗?”
唐老夫人道,“去肯定是要去的,董老夫人给脸面,又是玉泺的婚事,咱们作为她的外家,虽然谈不上锦上添花,去帮着忙活忙活还是可以的。只是我孀居多年,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出面,要是冲撞了玉泺那孩子,再后悔都来不及了。而且我估算着日子,萍姐儿中秋前后也该生产了,这女人生孩子就像走钢丝桥似的,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家里没有个长辈跟着也不合适。我看不如这样,你我留下,让崧舟带着荛哥去一趟就行了。”
黄氏觉得唐老夫人安排得非常合理,她也惦记着唐学萍生产的事情,实在不想那个时候出门。
这可是她作为祖母辈的第一个孩子呢……
黄氏早就期待着他的到来了。
黄氏道,“我自然听您的安排,只是崧舟和荛哥都是男子,女眷那头怕是不好说话,要不让蓉萱也跟过去?她好歹也是玉泺的表妹,而且这次玉泺到家里来,我看她们小姐妹还是能说到一起去的,姐姐要出嫁了,妹妹过去送一送也合情合理。”
唐老夫人听着迟疑了片刻。
黄氏一怔,她还以为婆婆会想也不想地答应呢。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这主意本来极好,只是蓉萱的身份……”
黄氏恍然大悟。
婆婆应该是担心白蓉萱不容于白家的身份会遭人诟病,到时候指指点点得怕她受不了。
黄氏道,“哎哟,也是我轻率了,您就当我没说吧。”
唐老夫人却沉吟了很久,眼睛忽然一亮,认真地道,“雏鸟飞离鸟巢的时候总是要惊险一场的,谁能保护她一辈子?也是时候让她出去见识见识了,将来回了上海,只怕比这阵仗更凶险的也比比皆是。让她提前适应一下,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让她跟着去吧,也让她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打交道。”
“可是……”黄氏还是有些担心。
唐老夫人道,“我也心疼她,也怕那些世家夫人瞧她不起,可这有什么办法?事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像个标签似的贴在了身上,想撕也撕不掉。与其这样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过日子,还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给她们看呢。除了阿姝当年的那点儿冤枉案子,蓉萱可没一点儿让人轻视的地方。论容貌,她那副长相可是拔尖儿的,毕竟元裴和阿姝那可都是俊男美女,龙生龙凤生凤,治哥和蓉萱把这两人的优点全继承了,要不然也不会出个门就给江家那登徒子败类给盯上了。论品行,蓉萱更是聪慧懂事,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有时候比大人想得还周全呢。再说了,论身份,她可是白家三房正儿巴经的嫡出小姐,等治哥回去继承家业之后,不论外人怎么说,她都是真真正正的白家血脉。这时候亮个相,也没什么不好的。凭着蓉萱的气质和手腕,说不定还能认识些人,留着将来回上海的时候用呢。”
黄氏听唐老夫人都这样说了,笑着答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再让裁缝到家里来,好好地给她做两套衣服。”
唐老夫人忙提醒道,“记着别用董家给的料子。”
黄氏道,“您放心,我还能糊涂到这个地步,还不让董家把咱们小瞧了?不过啊……杭州今年的布料也多是苏州那边供的,我就怕最后兜个圈子,最后还是买了董家的货。”
唐老夫人道,“让裁缝师傅多费些心,实在不行就从上海那边买些好料子回来。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算我的好了。”
黄氏道,“您又何必分得这么清楚?要是给崧舟听到,他可又要伤心了。这是蓉萱的大事,我这个做舅母的给她做两件衣裳还是做得起的。何况好东西也穿得久,将来回上海的时候也可以带着。我早前就琢磨着也该给她多置办些东西了,免得回上海的时候还这么寒酸,让人觉得小家子气。别人也就算了,却是万万不能给白家二房的人小瞧的。”
唐老夫人笑道,“没事儿,回头我跟阿姝伸手要钱去。给她女儿做衣服充面子,没道理让咱们花钱。你放心,她是个小富婆,手里早就流油了,我跟她张嘴,她不敢不给。”
这就是打趣的玩笑话了。
黄氏道,“还没到这个地步呢,快别去张这个嘴,让人知道要笑掉大牙的。我知道您这是说笑话,就怕给崧舟听到了,他那个人心眼直,仔细当了真,回头还要想办法把钱填补给阿姝,会让他犯愁很长一阵子的。”
婆媳二人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一想到唐崧舟苦恼着该如何把钱找补给唐氏的情景就觉得有趣。
唐老夫人忽然道,“蓉萱都去了,要不让茹姐儿也跟着?”
黄氏早想到了,可她怕唐学茹不听话,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不但让唐家丢脸,董家也跟着不好看。
黄氏摇了摇头,“这是董家的头等大事,又关系着玉泺的终身幸福,就别让她跟着添乱了。您还不知道她吗?那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不够她现眼的,要是真惹出什么笑话来,以后玉泺在邱家人的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就让她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跟着于黄氏学习,别跟着凑热闹了。”
唐老夫人知道她说得十分在理,只能可惜地道,“难得出门的机会,要是给茹姐儿知道,只怕要气得窜上房顶了,更何况荛哥和蓉萱都去了,只留她在家里,她还不得哭闹个没完呀?”
黄氏也有些担心,但她还是硬着心肠道,“那也不行!她要是像蓉萱那样懂事,别说苏州了,就是重走丝绸之路我也不会拦着。她自己不是那样的,也不怪咱们放心不下。”
唐老夫人只好作罢,“那就悄默声的安排,给蓉萱做衣服也别大张旗鼓地,适当地给她也做几件,先不要告诉她去苏州的事。等要走的时候让蓉萱直接离开,她就算想闹也来不及了。”
黄氏道,“就这么办,到时候还有崧舟拦着,她也不敢太造次。等人走了之后,咱们再好好哄就是了。”
第七百一十章 低估
但她们都低估了唐学茹的聪明劲儿。
她很快就从祖母和母亲的举动中察觉了端倪,趁着白蓉萱不在场,她揽着唐老夫人的胳膊询问道,“祖母,您实话跟我说,我母亲又是张罗做新衣裳又是要填东西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家里统共就这么几口人,能有什么事儿?你蓉萱姐长得快,这衣服可不就得紧着做吗?”
“不对!”唐学茹很是肯定地道,“听说前两天苏州董家那边还派人来了?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是不是您准备让蓉萱去苏州给玉泺表姐送嫁?”
唐老夫人没想到她的脑筋这样好使,一时间有些怔忪,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唐学茹抿嘴一笑,“看来被我猜对了。您这个表情,应该是不准备让我也跟去吧?”
唐老夫人对晚辈素来宽容,她笑着道,“那你想不想去?你要是答应祖母不惹祸,一路都乖乖地听话,我就让你也跟着去。”
唐学茹问道,“是什么时间出发呀?”
“中秋。”唐老夫人道,“听说是你玉泺表姐婆家那头要来人,董老夫人想让咱们家也过去凑个热闹捧个场。不过我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了,路途遥远,我们两个吃不了这个苦,所以都不打算去,只让你父亲带着荛哥、蓉萱走一趟就得了。”
唐学茹想了想,“您和母亲不肯去,是不是因为大姐要生产?”
唐老夫人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猜到,有些惊诧地道,“哎哟哟,可真是了不得,你这小脑袋瓜转得够快的,连这个都猜到了。”
唐学茹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还不了解您吗?”她想了想,郑重地道,“那我也不去了,董家是苏州的豪门大户,邱家更是首屈一指的人家,我还是别过去添乱了,万一要是走错了一步,不但给玉泺表姐丢人,咱们唐家脸上也没光。那样谨小慎微,话不敢说笑不敢笑的,能有什么意思?”
唐老夫人显得十分意外,“真不想去?你不是最喜欢出门的吗?”
唐学茹道,“那也得看去哪里呀?董家规矩太大,我去了束手束脚前怕狼后怕虎的,还不如待在家里陪您呢,还能看看我的小外甥。”
唐老夫人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想到她是如此的懂事,“也好,那你就留在家里吧,不然我身边连个能说话解闷的人也没有了。”
唐学茹笑着答应道,“好,我来陪您说话,免得您无聊。”
等唐学茹走后,唐老夫人把黄氏叫来,将唐学茹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黄氏听。
黄氏也很意外,“哟,这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的?咱们家的茹小姐什么时候转性了?这可真是让人有些想不透,该不会是憋着其他坏主意吧?”
唐老夫人道,“她能有什么坏主意,你就别多心了。我约莫着呀,她是不想跟崧舟出门,这一路上被管得笔管条直的,还不如在家里跟着咱们自在呢。这小丫头,精明着呢。”
黄氏了然地笑道,“您说得没错,一准儿就是这样。”
苏州这边的事情敲定之后,黄氏去跟唐氏和白蓉萱商量,唐氏自然没什么意见,还对黄氏道,“怎么能花你的钱呢?做衣服的钱由我出了。你也不用跟我推辞,我吃家里喝家里的,手里留那么多钱干什么使?你要是不收,那才是跟我见外呢。”
黄氏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反倒是白蓉萱有些为难,前世哥哥就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突然离世的。这时候让她去苏州应酬董家的人,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黄氏见她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忙问道,“蓉萱,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白蓉萱小声道,“我有些……不大想去。”
黄氏知道她素来怕生,去这么远的地方,和董家那群三姑六婆打交道应酬,的确是有些为难。
黄氏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总是要见世面的,也不能总躲在我们的羽翼之下过日子呀!何况你跟玉泺也都熟悉,过去见一见,以后都有好处的。天津离上海不远,遇到个什么事儿,她也可以帮你们一把。这关系总还是要走动的,要不然都生疏了。”
可是哥哥……
白蓉萱一想到前世哥哥的结局,恨不得时间就在此刻停在才好,哪还有什么心情出门呀。
她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舅母,我还是不去了吧。舅舅和荛哥哥两个人上路走得也快一些,要是带上我,顾此失彼的怕是要耽误不少功夫。何况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远门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船,到时候他们两个大男人,可怎么照顾我呀。”
黄氏觉得她的想法也不无道理,“知道了,那回头我找机会跟你祖母商量。你要是真不想去,留在家里也是一样。”
等黄氏走后,唐氏不解地问道,“蓉萱,你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白蓉萱笑道,“中秋素来是团圆的日子,我不太想这个时候出远门。何况说不定今年中秋节哥哥还会回来呢,那我就更不想走了。”
唐氏有些意外,“治哥说中秋要回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还没说呢,但说不定他突然就回来了呢?”白蓉萱笑着道,“去年他就说要回来的,结果也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最后还是食言了。”
唐氏笑道,“肯定是有正经事,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
白蓉萱趁机道,“妈!要不然你给哥哥写封信,让他中秋之前无论如何回来一次,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唐氏道,“算了吧,这么远的路途,我实在不想折腾他。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才好?”
白蓉萱道,“那您就不想他?”
“想,当然想呀。”唐氏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怎么会不想呢?只是越是想念,越希望他平安。只要他能无灾无难的,不管在哪都是好的。何况你祖母也总是劝我说孩子大了,都有飞走的一天,让我不要把手伸得太远了,把孩子都握在手里,他们永远也长不大。你哥哥刚走那两年我这心里还转不过来弯来,可这会儿已经明白多了。我终究是不能陪你们一辈子的,早点儿成熟起来独当一面,将来哪怕我不在了,你们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白蓉萱大为失望,“可我想哥哥,我已经太久没看到他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写信告诉他,让他中秋节之前赶回来见我一面。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告诉他……”
唐氏看着女儿撒娇的模样,笑着道,“你的信一封接着一封,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话要说?你去写吧,不过我猜他多半是不会搭理你的。”
第七百一十一章 说中
还真被唐氏给说中了,没过两天白蓉萱收到了白修治从南京寄回来的信,里面说他今年中秋多半会待在学校里读书,不会回来了。
白蓉萱大失所望,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拿着信纸呆呆出神。
她要怎么才能赶在中秋节之前见哥哥一面呢?
她的脑海里开始计划自己去南京的可行性到底有多高……
吴介已经去过一次,熟悉路线,带上他的话就不怕迷路了。她手里存了一些钱,当做路费肯定是够的。唯一让她为难的就是如何和家里说,直接坦白肯定是不会被同意的,不说别人,母亲那一关第一个就过不了。
要是偷偷走的话……
她又怕家里的人担心。要是祖母和母亲着急上火有个什么不痛快,她以后拿什么脸面对她们呀?
白蓉萱感觉自己又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该如何抉择像是一道谜题般困扰着她,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答案。
倒是唐学荛追在屁股后面要鞋子穿,吵得白蓉萱一个头两个大。
黄氏知道后,拉着唐学荛的耳朵道,“你要鞋子不会自己去买吗?跟在蓉萱后面追着要算怎么回事?她还有功课要学呢,你没事儿别去吵她。”
“那能一样吗?”唐学荛道,“外面买来的鞋一点儿都不合脚,而且这是她自己答应我的,不信您去问她。”
黄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唐学荛这才灰溜溜地走了。
很快到了六月十三,白蓉萱和唐学茹、唐学莉三人梳妆打扮,都换了新衣裳去了张家。
张太太和张芸娘站在门口相迎。
张芸娘穿着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裙角绣着几朵雅致的海棠花,配着橘色的短衫,看着非常得清爽干净。
唐学茹由衷地道,“哎呀,这衣服可真好看,芸娘姐姐以后多这么打扮,看着就神清气爽,让人眼前一亮。”
张芸娘害羞地低下了头,倒是张太太记在了心里,“是吗?那就听你的话,以后我多给她做两套这个颜色的衣裳。”
唐学茹连连点头,围着张芸娘绕了好几圈。
把张芸娘看得脸色通红。
大家说着话,先去了唐学萍的院内。
天气开始转热,张自力特意命人早早地在院子一角搭了个竹制的小凉棚,张芸娘又在四周种了一圈的青藤,今年的雨水大,青藤如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到了顶,远远看过去就像个草棚子一般,里面放了躺椅和小桌,此刻唐学萍就躺在椅子上吃葡萄。
听到脚步声,她赶紧撑起了身子,嘴里叫着翠屏。
翠屏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张太太领着唐家小姐进院,连忙迎了上去。
张太太冲她摆了摆手,又对唐学萍道,“躺着吧,又不是外人,别折腾你起来。如今天气越发闷热,你晚上睡得也不好吧?我听自力说你夜里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要不要请大夫来给把个脉?开些养神的汤药。”
唐学萍微笑道,“不用了,还没那么娇贵。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怕对孩子不好。除了偶尔觉得有些上不来气,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苦了自力,连累的他也睡不消停。我原想让他去书房对付两天的,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妈,要不您帮我说说?”
“算了吧。”张太太想也没想地拒绝道,“难得他心疼你,你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做吧,你这肚子里怀得可是他的骨肉,凭什么自己受苦,让他跑到一边躲清闲去呀?”
唐学萍道,“我这不是怕他休息不好,白天也没精神吗,铺子里还有一堆的事儿指着他呢。”
张太太道,“你别管,你只要安心把身体养好就比什么都强。他正是年轻体壮的时候,少睡一两个时辰不碍事的,何况他在铺子里找机会也能会眯一眯的,你就别操心了。”
说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唐学莉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唐学萍的情况。
唐学茹看着姐姐的大肚子,惊奇道,“姐姐,你的样子就像肚子里装了个西瓜,都不觉得沉吗?”
唐学萍自从怀了身孕,脾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听到唐学茹的问话也没有板脸,而是笑道,“沉呀,要不怎么会上不来气呢?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连翻身都需要你姐夫推一把,更别说弯腰了。”
“这么辛苦呀?”唐学茹眨了眨眼,心疼地看着姐姐,“那你一定要多吃些东西,要不然就更没力气了。”
唐学萍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想想看,我如今受的这些苦,当年母亲可都是受过的。这会儿我出嫁了不在家里,你要多帮着我孝敬体贴爹娘,千万别惹他们生气,知道吗?”
唐学茹乖乖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长姐放心,我最近可乖了,字也练得很好,前几天爹还表扬我了呢。他还答应送我一套湖州的毛笔,说是留着给我练字用。”
“是吗?”唐学萍道,“那敢情好!难得你这么懂事,想要什么,我也送你些奖励吧。”
唐学茹像个小大人似的,“不用了,我什么也不缺。你现在头等大事就是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地把小外甥生下来,我把见面礼都准备好了。对了,莉姐姐还在给你绣包被用的被面呢,我已经帮你偷偷看过了,可精巧了。上面是马上封侯的图样,每个小猴子的手里还都握着岁岁平安的如意牌,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唐学萍感激地对唐学莉道,“你还要管家,手头上的事情多,还废这个事做什么?”
唐学莉笑着道,“哪就有那么忙了?我也没绣过这么复杂的图案,希望你别嫌弃才好。”
唐学萍和她客气了一番,又问白蓉萱,“姑姑怎么样?身体已经好多了吧?”
白蓉萱道,“是,自从吃了穆老大夫配的药丸后,气色好了不少,夜里睡得也踏实多了。要是穆老大夫在杭州就好了,可以请他来给大姐把个脉开些药,晚上也能睡得好一些。”
唐学萍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哪就用得着穆老大夫这样的神医了?”又张罗让翠屏洗了水果送来。
张太太道,“别让她忙了,我们过来看看你就走,免得打扰你休息。等中午开饭的时候再让人来请你,你正好趁着没人的时候补一觉。只是这棚子里虽然凉快,但却阴气有些重,你要盖条毯子,免得着凉了。”
唐学萍笑着应了一声。
大家出了院子,张太太把几人送到了张芸娘的住处,“你们小姐妹在这里说话,我去后灶看一看。虽说定了席面,但我还是让人做了几道家常菜,就当是填花样了。”
她快步出了门,把地方留给了几个年轻的小姑娘。
没了长辈在跟前儿,白蓉萱等人都放松多了。大家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张芸娘推辞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收下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点醒
小姐妹几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连内向腼腆的张芸娘话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这样对比下来,反而显得唐学莉有些格格不入,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旁边。
她看着白蓉萱几个说说笑笑的,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难过,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的。
眼见着她们越说越高兴,唐学莉有些不自在地插口道,“我还有些事想跟萍姐姐说,我去瞧瞧她,一会儿再回来。”
张芸娘连忙起身道,“那我送你过去。”
唐学莉摇了摇头,“不用,你留下来陪蓉萱和学茹说话,让身边的丫鬟妈妈送我过去就行了。”
唐学茹大大咧咧地道,“莉姐姐不是外人,和我亲姐姐一个样,你就别跟她客气了。让你的小丫鬟送她去,我看那小丫头挺机灵的一个人。”
被表扬了的小丫鬟连忙道,“我一定会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少奶奶院子里去的。”
说得好像张家是龙潭虎穴,这一路有什么不太平似的。
张芸娘只好点了点头,“那好吧,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人去请你们。”
等唐学莉出了门,大家又开始说起话来。
张芸娘问白蓉萱,“你哥哥中秋节能回来吗?”
白蓉萱叹了口气,犯愁地道,“我给他写了信,他说要留在学校里读书,应该是不回来了吧?”
唐学茹在一旁道,“这有什么的呀?苏州离南京没多远,你中秋节之前不是要去苏州董家吗?到时候顺路过去看一眼不就行了?或者让治哥哥去苏州见你也行呀……”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白蓉萱心中一动,笑着道,“你说得没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把唐学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两口。
唐学茹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你这是怎么了?疯魔了不成?”
张芸娘捂着嘴笑道,“她这是因为能见到哥哥高兴的。”
唐学茹撇了撇嘴,“见哥哥有什么可高兴的?”
白蓉萱道,“你每天都能见到荛哥哥当然不觉得,可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哥哥了,实在太想念他了。”
尤其是经历过生死之后,如果不是顾及着祖母和母亲,她早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南京见他了。
前世最后一次见哥哥,他已经化成了灰,被装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坛子里,白蓉萱望着那不大的坛子欲哭无泪,感觉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一般。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那种没有目标的茫然几乎让她绝望。
好在老天让她重活一次,有机会再次见到母亲,还可以救回哥哥……
白蓉萱想到之前自己还对苏州之行充满了拒绝就恨不得敲敲自己的脑袋。这是不是就叫当局者迷?要不是唐学茹的一番话,自己还不知道要苦恼到什么时候呢?
她决定回到家就立刻去找舅母和祖母,跟她们说自己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去苏州董家了。
她再提前给哥哥写一封信,让他想办法来苏州见一见自己,她有太多的话要提醒叮嘱哥哥了。
想到这里,郁结在白蓉萱心头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仿佛有阳光照射了进来,让她整个人都轻松愉悦了起来。她开心地对唐学茹道,“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都不知道要感激你怎么好了。”
唐学茹嘿嘿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回头给我买些好吃的就行了。”
“一定一定!”白蓉萱也没有吝啬,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大家喝了一会茶,张芸娘带着她们去参观自己的花棚,“我种的茶花开了,非常地漂亮,你们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两盆。只是这花有些娇贵,受不得冷受不得热的,就像个孩子似的,一定要精心照顾才行。”
唐学茹听着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我们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照顾它呀,到了手里也是牛嚼牡丹,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俗话说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你还是留着送给懂花的人吧。”
张芸娘除了她们俩哪还有别的朋友,就算想送人都不知道送谁好。
张芸娘道,“那我先帮你们照顾着,等你们什么时候想要了给我送个信过来,我再让人装盆送到你们家里去。”
“那敢情好。”唐学茹亲昵地道,“只是要辛苦你了。”
大家笑着去参观了花棚。
几树茶花果然开得正好,每朵花都足有酒盅大小。唐学茹道,“我能不能摘两朵戴?”
“当然可以了。”张芸娘大大方方地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这边有修剪枝叶用的剪刀,你用它们剪,免得扎破了手。”
白蓉萱劝阻道,“花是用来观赏的,你把它们摘下来了,别人怎么看呀?”
唐学茹嘟了嘟嘴,“人家芸娘姐都没说什么,你倒第一个不乐意了。”
张芸娘连忙道,“没什么,不碍事的。这花就算不摘,再过几天也会枯萎的,还不如拿来戴呢。”说着便操起剪刀,咔嚓咔嚓几声,剪下来四五朵花。
唐学茹见她手起刀落,可比平日里看着伶俐多了,忍不住道,“我发现只要一进这个花棚,芸娘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惊叹不已。”
张芸娘腼腆地笑了笑,把花朵都收在了一个盘子里,“一会儿用干净水洗了再戴。”
等中午开席时张太太一眼就看到了三个小姑娘头上戴着的花,她喜笑颜开地道,“看到你们这样子,倒是让我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时家里人口多,除了过年之外,平日可没有花戴,大家就只能自己种自己摘,谁家要是有好品种,到了秋天要花种的人都要排个长队出来,真是热闹极了。”
唐学萍也道,“这样打扮清新又好看,而且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花香,比绢花好多了。”
唐学茹挨着姐姐坐,笑着道,“姐姐自然觉得好,只是芸娘姐要心痛死了。这可是她精心培植出来的,都不用太久,只要十天半月就给她戴得光秃秃最后只剩叶子树了。”
大家被她逗得一阵笑,张太太命人上了菜。
欢庆楼的席面保持着一贯的水准,吃得唐学茹心满意足。为了让几个孩子吃好,张太太并没有上桌,把地方完全留给了她们,自己去陪了张老爷。
张老爷笑道,“女儿生辰,怎么把咱们挤到一边去了,这是谁家的道理?”
张太太道,“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眼看着就是要做祖父的人了,居然还跟自己女儿挑理见怪的。”
张老爷听着感慨地叹了口气,“哎,这么一想,我居然都到了这把年纪了。我到现在还能记得自力小时候的样子呢,一眨眼的工夫他都要做父亲了。时间不待人,真是老了啊。”
张太太道,“别怕,又不是你一个人老,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张老爷嗯了一声,“有你这句话,我的心里舒服多了。要不你陪我喝两杯?”
张太太道,“家里还有客人呢,我怎么能喝酒?你还是自己慢慢喝吧。”
第七百一十三章 发火
从张家出来,三姐妹坐着马车回了唐家。
大家说说笑笑得下了马车,没想到却遇到了刚好从里面出来的唐崇舟。唐学莉见到父亲有些意外,诧异地问道,“爹,您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唐崇舟躲躲闪闪地道,“没什么事儿,我就过来看看老太太。你在这里待得怎么样?”
唐学莉点了点头,“挺好的。”
唐崇舟嗯了一声,“要听你祖母和婶子的话,不要惹事,等过些日子相姨娘生完了孩子我就把你接回来。”
唐学莉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白蓉萱和唐学茹上前给唐崇舟行礼问好。
唐崇舟随意地应付了一番,坐着长房的马车离开了。
唐学茹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大伯父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因为惦记莉姐姐在这边住得不习惯呀?”
唐学莉却清楚此刻自己在父亲的眼里未必有这么重要,他过来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
只是这番话却不好当着白蓉萱和唐学茹的面说,她笑着搪塞了几句,大家轻轻松松地进了门。
唐老夫人正在和黄氏说话。
黄氏冷笑着道,“这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做弟妹的人来说,可大哥哥这心就像被猪油蒙住了,此刻眼里除了相氏之外,只怕再也没有别的人了。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迷魂汤,现在估计连北也找不到了。居然还想让相氏上族谱,我都不知道他那个脑袋长着有什么用,全当摆设吗?”
唐老夫人还没见过黄氏在自己面前发这么大的火,可见刚刚唐崇舟的一番话算是彻底地把她给气着了。
唐老夫人老成持重地道,“你犯不着和他生气,真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担心的还是我们。崇舟这个人也就这样了,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长进不成?”
黄氏无语地道,“相氏可是他的枕边人,那毒蛇心肠的东西一步步安排下了这么多的阴谋诡计,大哥哥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荣哥的生辰八字都对不上,他居然也没有怀疑!长房乱成今天这副模样,全都是他惹出来的,等制裁了相氏,我都不知道长房那边是什么光景!他是个提不起来立不住的,全指着莉姐儿一个女儿家,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唐老夫人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说别的,长房要真是伤筋动骨了,就算咱俩能袖手旁观,崧舟也不会答应的。他这个人啊……”
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拿儿子没办法的架势。
黄氏道,“话是这样说,真到了那节骨眼,您也未必能眼睁睁看着长房乱下去。大哥哥虽然不好,但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我知道您是个心软的人,到时候肯定会出手提携的,要不然也不会让章家帮学莉寻摸合适的人选了。”
唐老夫人道,“你回头记得问问章家,可要当做正经事情去办,相氏的事情一了,莉姐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黄氏道,“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敢催得太急,就怕云阶和他媳妇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自从章氏早逝之后,云阶脱胎换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可不能再把他和当年那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孩子相提并论了。”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办事素来有算计,你就看着办吧。”
黄氏问道,“妈,关于相氏上族谱的事儿……回头您怎么跟大哥哥说呀?难道真让他就这样把相氏的名字写上去呀?”
唐老夫人微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跟崇舟说了,让他不用心急在这一时,等相氏把孩子生下来再登谱也来得及。如果相氏这一胎是儿子,那她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如果是个女儿,有儿有女凑成一个好字,对长房也是功德一件。里外怎么算都有功之人,上个族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黄氏担忧地道,“我就怕大哥哥被相氏三言两语的哄骗过去,回头悄默声的就把相氏的名字登了,难道我们还能去把族谱烧了不成?”
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事情要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就不会厚着脸皮来找我了。你以为名字登谱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吗?我如今是唐家辈分最高的人,没有我点头授意,就算相氏的名字写上去了,我也能找个借口便将她抹下去。更何况相氏想要跟在章氏的后面,还得看章家点不点头呢?要不然闹出去又是一桩大笑话,咱们整个唐家都不用做人了。崇舟虽然糊涂,但也没傻到底,还知道来跟我说情,这是想让我出面和章家的人对嘴呢。”
黄氏听了冷笑道,“他把事情都做绝了,当时章家咬死了不答应,他还是把相氏抬进了门,弄得两家像冤家似的,几乎断了往来,如今想让章家点头答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个时候想到您了,他可真敢想,合着好事儿都是他一个人的,得罪人的事找您来了,这样的大哥哥也别怪我尊敬不起来,好像天底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似的,岂不知最傻的人就是他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唐老夫人道,“你也别生气了,这根本就算不上事,崇舟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跟他生气,早就气出个好歹来了。”
黄氏松了好长一口气,“妈,我倒不为别的,就是替章氏不值,她那样的好人,怎么就摊上大哥哥这样的丈夫呢?”
唐老夫人笑道,“人和人都是看缘分的,这说明他们两个有这个缘。要不是这样的话,章氏也不是你嫂子,你连和她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也对。”黄氏道,“听说人死之后要过三途河,河面上架着一座奈何桥,孟婆就在桥边卖茶。我希望章氏多喝几碗,把这辈子的事情全都忘掉,赶紧投胎嫁户好人家,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可别再遇上大哥哥这样的人了。”
李嬷嬷看准时机送上茶来,笑着道,“老夫人和夫人喝两口热茶润润嗓子,说了这么多的话,肯定已经渴了。”
正说着,几个孩子从外面进来了。
唐老夫人道,“回来了?”
唐学茹扑进唐老夫人的怀里,“祖母,想死您了。”
唐老夫人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多久没见着,不是早上才走吗?”
黄氏在一旁道,“该不会是又闯了祸,想让你祖母帮着说情吧?”
唐学茹扬着下巴道,“才不是!”
黄氏不放心地向白蓉萱看去。
白蓉萱道,“今天表现得可乖了,什么乱子也没有出。”
黄氏这才松了口气。
第七百一十四章 冷静
唐老夫人问起几人在张家做客时的情景,大家笑呵呵地说了半天,唐老夫人道,“回头也请张家小姐到家里来热闹热闹,你们仔细琢磨琢磨这件事,都要请谁,定谁家的席面都由你们做主,钱由祖母来出。”
这就是想放手锻炼几个丫头自己安排处理事情了,也算是对管家的铺垫。唐学莉对此早有经验,所以不用插手,只在一旁看热闹。
唐学茹对此很感兴趣,立刻便答应了。
白蓉萱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跟祖母解释自己又愿意去苏州了,这件事儿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唐老夫人道,“折腾了一天,想必也都累了,回房歇息去吧,等晚饭时再过来陪我。”
唐学茹欢呼一声,转头就往门外跑,白蓉萱和唐学莉却都没有动位置。
唐老夫人一愣,“你们两个孩子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白蓉萱和唐学莉对视了一眼,发现她正红着脸不知道想些什么。白蓉萱灵机一动,猜到她应该是想向唐老夫人和黄氏打听一下父亲来二房的目的。白蓉萱笑了笑,坦率地说道,“祖母,我是要跟您说说去苏州的事情。”
黄氏先前已经把白蓉萱不想去的心意照实告诉给了唐老夫人,她老人家一琢磨,也没打算为难孩子,就对黄氏道,“既然她不愿意折腾,那就留在家里吧。这一路奔波,的确也很辛苦。”
黄氏自然是满口答应,“我本来也不想让她去,孩子还这么小,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不比荛哥是个男儿家,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向阿姝交代呀?何况董家和邱家一个比一个富贵,我生怕蓉萱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怠慢。她是个好性,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何况看在玉泺的面子上也只会粉饰太平。咱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孩子,哪有到别人面前伏小做低的道理?还是待在家里我才能放心。”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你就宠着她吧,难道还能护一辈子不成?”
黄氏道,“我不管,反正能护多久我就护多久,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能让孩子受一点儿委屈。”
唐老夫人心里有了数,听白蓉萱再次提起时,便慈爱地笑着道,“你舅母已经把你的意思跟我说了,既然不想去就别为难了,留在家里陪我们也是一样的。”
白蓉萱立刻摇了摇头,“祖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还是让我跟着舅舅出门长长见识吧。”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诧异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白蓉萱并没有隐瞒,坦诚地道,“苏州离南京没多远,如果正好赶上哥哥课程不紧张,说不定能去苏州和我见上一面。”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你这孩子呀……只要不自己看上一眼,总是不能放心。罢了罢了,既然这样你就去吧,正好也替你母亲看看治哥,回来的时候跟她说说。”
白蓉萱见唐老夫人这样爽快地就答应了自己,高兴地道,“谢谢祖母。”
唐老夫人一脸疼爱地看着她,一旁的黄氏也发自肺腑地笑道,“我说呢,蓉萱这孩子向来深思熟虑,办一件事恨不得想个周全才肯出手,怎么这会儿忽然改了主意,原来是打着这样的小算盘。你记着提前给治哥写封信,把你要去苏州的消息告诉他,也免得到时候安排不开白白错过去了。”
白蓉萱道,“舅母放心,我一会儿就给他写信去。”
黄氏道,“这把你急的,离中秋还有段日子呢,你慢慢地写,总是来得及呢。”
但白蓉萱的心却像是长草了一般,根本就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向唐老夫人和黄氏匆匆行了礼,快步跑回房间写信去了。
黄氏道,“这孩子……”
唐老夫人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学莉,柔声问道,“莉姐儿,你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黄氏连忙道,“是不是在张家发生了什么事儿?”
唐学莉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婶子别多想。是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正好与父亲擦肩而过,我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肯定是有事情才来的……”
黄氏瞟了唐老夫人一眼。
唐老夫人淡定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父亲这个人呀,没什么事儿才不会出门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想把相姨娘的名字记在族谱上,过来跟我商量商量。”
唐老夫人一脸平静,并没有隐瞒唐学莉,把唐崇舟的目的说给她知道。
黄氏先是一愣,随后便冷静下来。
等处置了相氏,长房那边的重担就要压在唐学莉一个人的肩上,将来无论多大的风浪她都要独自支撑下来,事先给她打个预防针,顺便看看她的处事能力,唐老夫人心里也能有个数,知道将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唐学莉脸色大变,“什……什么?上族谱?”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唐学莉缓缓低下头,沉声道,“按理说荣哥都这么大了,让相姨娘上族谱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自然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这件事还要跟我舅家商量,却不能由我们唐家自己定完就算了。这件事应该我父亲出面,没道理让您和叔叔、婶子为了长房的事情奔波。他肯拉下脸过来找您商量,其实也是看准了我舅家碍着面子不好拒绝您的要求。我父亲行事可没有这么谨慎过,八成又是相姨娘在后面支的招。”
唐老夫人眼睛一亮,一边点头一边向黄氏投去了一个满意的目光。
黄氏也觉得唐学莉能见微知着,短短的时间就能分析出唐崇舟的目的,已经足有管家的手段和本事了。至于阅历云云,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懂了,谁也不天生就会的,只要一点一点地学,哪怕是一棵摇摇欲坠的小树苗,早晚都能长成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
唐老夫人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唐学莉有些意外,没想到唐老夫人会突然考自己。她愣了愣神,沉吟了片刻便道,“长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虽然两家走得近,但有些事却还是不伸手得好。我母亲逝去多年,相姨娘侍奉父亲左右,又接连给长房添了两个人丁,上个族谱也是应该。相姨娘的娘家离得远,管不着唐家碗里的事儿,这要是换了近些的人家,哪怕相姨娘自己不提,她娘家的人也早就折腾起来了。只是这件事万万没有让二房出面的道理,您只管让我父亲自己去张罗好了。没道理他惹出来的事情让别人擦屁股,至于我舅家那边怎么说,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儿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觉得唐崇舟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能,起码他看出了四个女儿之中,只有这个小女儿最有管家的才能,所以才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最早甚至就有了招赘的想法。
如今看来,唐学莉为人冷静,处事进退得宜,将来长房交到她的手里,肯定是差不了的。
唐老夫人渐渐放下心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 可靠
唐老夫人缓缓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虽说二房和章家还有些走动,但出面去说这种事,不免给人一种压着人办事的感觉,想必你舅舅心里也会不痛快的。由你父亲去说才是最恰当的,何况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心结也该解开了。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舅舅就算念着你们四姐妹,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父亲的。只是上谱之后,相氏就是长房名正言顺的人了,这以后财产如何分割,死后如何安葬,都得趁着这次说清楚了才行,免得将来扯皮。”
她老人家心明镜似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相氏走到这一步,所以说起话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唐学莉道,“自从相姨娘进门,舅家就和长房不往来了,头几年过年的时候我父亲过去送节礼,也都被退了回来。气得父亲发了好一阵脾气,后来也不怎么去了。但舅舅对我们几个还是很好,之前萍姐姐成亲的时候,我们和大姐二姐还一起去看了舅舅和舅母,舅舅在家给我们烤肉吃,大冷天的忙得衣服都湿透了。”
唐老夫人道,“要说吃和玩,就没有比你舅舅更精通的人了。当初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你舅舅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每天只知道玩闹,也不知道闯了多少祸,后来成了亲本分了不少,你舅母又是个泼辣厉害的,把你舅舅管得笔管条直,不敢再到外面胡闹,我当时还常常跟你母亲念叨,可见是一物降一物。你母亲对这个弟妹也是极满意的,等你母亲去世之后,你舅舅就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成熟懂事了不少,之前的陋习也都丢得干干净净。这几年他办事越发有章法了,我看着也觉得欣慰。如今也就是你们几个吧,换了旁人他才不会忙前忙后的呢。”
唐学莉笑着道,“是,舅舅和舅母向来很疼爱我们几个。”
唐老夫人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都是你母亲种下的因,今日你们继承了这个果。想当初章家的日子不好过,你母亲可没少明里暗里地帮助他们。要不是你母亲眼,章家早就完了。”
这些事情唐学莉也听到过,她低声道,“回头我也会去劝一劝舅舅的,母亲都走了这些年,只要父亲愿意给她留几分体面,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荣哥都这么大了,再和他们争执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弄得亲戚不像亲戚,我们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莉姐儿长大了,办事越来越可靠了,难怪你婶子常说四个女儿之中,只有你和章氏最像。”
唐学莉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我和母亲像吗?”
唐学莉长得更像唐家人多一点,并不十分像章氏。
黄氏道,“我说的是性格,倒不是样貌。要说样貌呀……你三姐姐最像你母亲。”
又说了几句,唐学莉起身告辞。
等她走后,唐老夫人对黄氏道,“什么水土养什么人,真没想到莉姐儿小小的年纪都已经有这样的心智了。长房以后交到她的手里,你我也能放下些心了。”
黄氏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为难。夹在父亲和相氏之间,两边都讨不到好。荣哥又是个跋扈的孩子,对她素来没什么敬重。云阶跟大哥又像针尖麦芒似的,也是苦了她了,这些年夹缝中求生存,这才练就了这样一番本事。”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咱们家素来和睦,外有崧舟张罗,内有你操劳把持,因此几个孩子养尊处优,都不是能顶事的样子。有利有弊,老天就是这样安排的,也没别的法子。”
黄氏心疼地道,“我那苦命的嫂子啊……要是看到自己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孩儿要这样谨慎地过日子,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难受的?”唐老夫人道,“人死如灯灭,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幽冥之事,终属渺茫,谁又能知道死后发生的事情呢?”
黄氏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老夫人继续道,“过两天你去一趟章家,把相氏上谱的事儿先跟云阶媳妇透个音,让他们也有个准备。”
黄氏答应了,过了两天亲自去了一趟章家。
章云阶媳妇正在后院和婆子说话。那婆子原是伺候章家老夫人的,老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章云阶,等云阶媳妇嫁过来之后就成了她的左膀右臂,为人忠厚老实,非常的能干。
她一脸憨厚地对云阶媳妇道,“我跟方掌柜的媳妇提了一嘴,她起初连什么人都没听就一口否决了,还说方赞那孩子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也是他们老两口一粥一饭精心照顾大的,断没有送去别人家里做赘婿的道理。而且听那口气,似乎还有些生我的气了。我见她这样,后面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阶媳妇不免后悔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派了她去呢?
这是个老实到遇到事就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闷嘴葫芦,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该直接让大爷去跟方掌柜说的,他们爷们之间说话还方便些。”
婆子却笑着道,“夫人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了。方掌柜的媳妇见我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倒也没有追究,而是对我说方赞那孩子的确到了成家的年纪,按照方掌柜的意思,以他的出身想攀高枝是不可能的,不如找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只要愿意跟他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行,至于家世样貌都不求,但必须得是本分的人家。等方赞成了亲,方掌柜也算完成了任务,将来闭上眼也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弟妹了。”
云阶媳妇道,“你还别说,方掌柜这两口子都是实诚人,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方赞呢。”
“也是方赞好命。”婆子继续道,“我知道方掌柜的媳妇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只能附和着应了两声。等我要走的时候,方掌柜的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来了一句,她知道我是个只知道闷头做事的人,平日里躲还躲不及,肯定不会出这个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居然让我上门来说亲。我见她好奇,就没有隐瞒,把实情说了。方掌柜的媳妇震惊的嘴巴都张不上了,说什么都不让我走,硬是拉着我问了一车的话。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我也答不上来,末了方掌柜的媳妇说这事太大了,她也做不了主,要等方掌柜回去再商量。不过我听她那个意思,显然是活心了。”
云阶媳妇道,“那是当然了,我们学莉要模样有模样,要出身有出身,配他一个方赞还不是绰绰有余的?他们方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正说着,有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夫人,唐夫人过来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招呼
如今在章家能被称作唐夫人的也只有唐家二房的黄氏了。
云阶媳妇闻声赶忙起身,匆匆出门去迎接。
黄氏由一个管事的陪着与她刚好打了个撞面。
云阶媳妇连忙道,“嫂子,您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让我也好有个准备。”
黄氏笑着道,“我来你这里就跟回自己家似的,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反倒让人觉得生疏不自在。”
云阶媳妇亲近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我家虽然没有上好的茶叶,但总要预备些吃的给您尝。”
黄氏微微一笑,“我早就过那个年纪了,做小姑娘的时候嘴还馋些,近些年真是吃什么嘴里都没问道。我跟你说,趁着年轻想吃什么就赶紧吃,可别舍不得钱。等老了手里虽有了钱,但却什么都吃不下了,那才难受呢。”
两个人进了门,云阶媳妇拉着她坐下,又让婆子去沏茶来。
黄氏道,“不喝了,我这才喝了一肚子,什么也不要忙,我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
云阶媳妇心中一动,吩咐婆子和小丫鬟都下去。黄氏见状便把唐崇舟打算将相氏的名字登上族谱的事情对她说了,末了还特意提醒道,“你可千万别生气,云阶是什么脾气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关他姐姐,只怕他刚听个头就得气得跳起来,我还指着你多劝劝他呢,你可不能自己先稳不住。”
气自然是气的,但云阶媳妇也只是冷笑了几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姐姐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他想怎么过那是他的事儿,我们哪有插嘴的余地?当初抬相姨娘进门的时候也没人跟我们提过一嘴,本身也没把章家放在眼里,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们是操不起这个心了。”
黄氏道,“这话你跟我说说便罢,可千万别当着云阶的面说这些,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云阶媳妇道,“嫂子放心,我又不是那没开眼的人,难道连这个道理还不懂?跟您说句心里话,云阶这两年才好一些,家里的日子也过起来了,我不想让他跟长房那边有太多的牵扯,每每提起他那位姐夫,云阶都要气闷好一阵子。姐姐走了这么多年,他就算抬谁我们都没话说,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办事实在让人心寒。不瞒您说,要不是有您跟老夫人,我真是连唐家的事情都不乐意听。”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老实跟你说,相氏想上唐家的族谱,这辈子怕是别想了。我今儿过来跟你提前打一声招呼,就是怕哪天大哥哥忽然跑到你家里来,云阶丈二得和尚摸不着头脑,到时候再跟他争执起来犯不上。你心里有了数,回头跟云阶好好说道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家里还有莉姐儿没成亲呢,全当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让云阶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吵得下不来台。”
云阶媳妇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黄氏,“嫂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氏为难地道,“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只要记着我的话就行了。”末了又问,“你能不能信得过我?”
云阶媳妇飞快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信得过的。”
黄氏微微一笑,“那就行了。”她又顺势问起了唐学莉招赘的事情。
云阶媳妇道,“我倒真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说着便把方赞的情况一一向黄氏说了。
黄氏道,“眼见为实,回头你让我见见这孩子。”
云阶媳妇痛快地答应了。黄氏没有多留,说完了话便起身告辞。云阶媳妇道,“难道您过来一次,好歹在家里吃个饭再走。”
黄氏道,“不吃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呢,等长房那边彻底消停了,自然有咱们安安心心吃饭的时候。”
云阶媳妇更诧异了,但又不好深问,满心疑虑地送走了黄氏,她招来婆子问道,“大爷在店里吗?”
婆子道,“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店里,夫人可有什么要紧事?要不要请大爷回来?”
云阶媳妇到了嘴边的‘好’又被自己给吞了回来。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黄氏既然不对她说出实情,也是担心知道的人太多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云阶媳妇冲婆子摆了摆手,“没事儿了,你出去吧。”
那婆子一脸纳闷地出了门。
云阶媳妇坐在厅堂里,想着长房那边的事情,却始终琢磨不出个缘由来,这让她十分不安,心像长了草似的,办什么事儿都有些心不在焉。
黄氏前脚刚回到家里,后脚就下起雨来。
天空黑压压的,看着就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唐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站在门口的回廊下,低声道,“今年的雨水实在大了些,可别再发生水患才好。”
李嬷嬷道,“这两年的日子都不好过,天灾不断,要是再发水呀,人市上又该有人卖儿卖女了。”
没想到这场雨一连下了四五天,雨水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似乎没有休止。唐崧舟对家里交代道,“西湖的水位已经涨起来了,眼瞅着就要没过堤坝。咱们家的两间铺子紧挨着湖边,一旦湖水倒灌肯定会受灾的。我已经命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赶紧把货物清点出来,你们给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出来,我准备把茶叶都挪回到家里来。跟后灶的马婆子打声招呼,这两天去市集上多预备些米面,我担心一旦发生洪灾,这些东西要涨价。后罩房那边也多预备些被褥,铺子里住不了人,掌柜和伙计都要到家里来避一避。明儿荛哥就不用跟我去铺子了,找袋子多装一些沙土堆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紧张起来。
黄氏立刻就安排马婆子出去采买,唐老夫人则让李嬷嬷和崔妈妈去收拾屋子。
马婆子顶着雨出去买了米面鱼肉,回来向黄氏道,“夫人,米价已经开始涨了,我买了两袋子回来,您看够不够啊?”
黄氏道,“不够,再买几袋,我让严管事和吴妈跟你去,实在不行就雇车回来。”
马婆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东西一放下就带着后灶的人全部出动了,到了傍晚整整拉了一大车的东西回来。
黄氏又让阿顺去通知张家一声。阿顺回来说,“张太太还惦记着您呢,我要是再晚去一会儿,她就让派贴身妈妈来通知您了。”
黄氏笑了笑,又让他去了一趟章家。
整个唐家都在忙碌着,反倒是唐学莉这边一派轻松。
春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要是真发了水,家里那边怎么办呀?老爷一个人在家能行吗?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唐学莉一脸平静地道,“若是需要我,父亲自然会派人来接我。如果没人来,就证明他能应付得来,我又何必回去给他添乱呢?”
第七百一十七章 水灾
唐崇舟哪有什么管家的本事?
没成亲之前都是他母亲理事,成亲之后章氏管家,章氏去世后唐学莉也能独当一面了,他自幼便没插手过管家的事情,因此手忙脚乱,感觉天都要塌了半边。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派人来接唐学莉回家。
唐学莉心里明白,父亲大概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管家的权利重新拿回到手里,等相姨娘出了月子,也就可以交到她的手里了。
要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毕竟是个女儿,就算再怎么能干,在父亲的眼里也始终不如儿子可靠。
既然如此,索性放开手也好,免得再这样下去遭人记恨,弄得父亲在中间难做人。
唐学莉心平气和地绣着被面,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春儿替她气不过,“老爷怎么这样啊!”
唐学莉道,“乱一乱也是好的,让他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要不然他还以为管家是一件很轻松很好玩的事情呢。”
春儿撇了撇嘴,“那咱们就等着看老爷是如何管家的好了。”
长房那边乱成了一锅粥,甚至有人趁着这个机会疯狂敛财,外出的采办成了抢手的活,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出跑,回来便向唐崇舟伸手要钱。
唐崇舟连平日的米价菜价都不知道,下人们说多少是多少,被坑了不少钱。
黄氏得知后悄悄对唐老夫人道,“您看这件事儿……”
“别管。”唐老夫人不动如山地道,“你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以后还有长房乱的时候呢,你还能次次都过去帮着呀?也是时候让崇舟认清楚现实了。”
黄氏点了点头。
等黄氏走后,唐老夫人对李嬷嬷吩咐道,“拿些糕点给莉姐儿那孩子送去,她是个温和的性子,却也不能怠慢了。家里最近一个个忙三火死的,我生怕她不习惯呢。”
李嬷嬷笑着道,“莉小姐真是懂事,而且也能稳得下来,真是太难得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会找来我说回家的事情呢,可她却提也没提,可见也是个有主意的人。”
李嬷嬷捧着糕点去了唐学莉的屋子。
果然如唐崧舟预料的一般,唐家的茶叶货物一件件搬到库房里的第二天,雨势渐大,西湖的湖水涌过堤坝,附近的街面一片汪洋,那些来不及转移的商家损失惨重,货物全部泡在了水里。听说运河那边更是放眼望去只见洪水,米面价格开始疯涨,每天的价格都不一样,可雨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住在低洼地处的居民无家可归,杭州城内传出了受灾的声音。
始终不见动静的保安团终于坐不住了,只是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懂什么治灾的手法?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三江商会出面救灾,三江商会群龙无首,几个说得上话的人赶紧去找李毅商量。
李毅却看准的时机,摆出一副不愿意插手的姿态。三江商会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推举李毅为新一任的会长。
李毅得偿所愿,但顾着面子还要推辞一番,几个来回下来,他终究还是坐上了这个位置。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毅开始配合保安团救灾,可水势越来越高,已有不受控制的迹象。保安团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什么,准备炸毁下游的堤坝泄洪。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对。
唐崧舟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唐老夫人道,“水势如此之大,一旦泄洪,下流的人几乎没有活路了。这简直就和杀人没两样,如果真这么做了,就算大家能够平安活下来,但以后还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吗?”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可保安团的人办事素来无法无天惯了,我生怕他们不和人商量自己就炸了,到时候木已成舟,拿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唐崧舟道,“我去找李毅说说。”说着便由唐学荛陪着匆匆出了门。
街上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父子二人一路蹚着水来到了李家。
李家的大门前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在争辩什么。
唐崧舟离得老远就听到一个人拔高了嗓子道,“不行!今天见不到李毅我就不走了!不管怎么说他是姓李的,如今宗族遇难,他就眼睁睁不管吗?”
李家的大门前早就用装满砂石的袋子围起了一堵高墙,里面的下人闻声冷笑着道,“您老可真会说笑话,我们家主早就脱族出宗了,和你们李家宗族没有半点儿关系,遇到事儿了你们不想着如何解决,居然全跑到我们家大门前来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让李毅出来见我!”说话那人气呼呼地道,“我就不信他这样没良心,连血脉同宗的死活也不管了。”
“呸!”李家门房的下人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大的雨还让家主出来见你,好大的脸面啊?家主身有要事,怎么会见你这个老匹夫,还是哪来得回哪去吧,趁着雨小路还好走些,再晚一些啊,怕是连家也回不去了。”
“你……你……”说话的人气得差点倒仰过去,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早就摔在水里了。
唐学荛扶着父亲走上前去。
门房的人还认得他,连忙上前道,“唐公子,这大雨天的您怎么来了?”
唐学荛道,“李公子在家吗?我父亲有要紧事要跟他说。”
“在,在,在!”门房的人客气地道,“您快请进来。”说着便搭了长板凳,让唐崧舟和唐学荛踩着凳子迈了进去。
李家宗族的人见状不满地道,“凭什么他们能进?”
李家门房的人哪有工夫搭理他们,当着面关上了大门。
唐崧舟急匆匆地去见了李毅。
李毅为了救灾的事情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神色憔悴地向唐崧舟行礼。唐崧舟没有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李毅听后道,“您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向下游泄洪肯定是不行的,您说我要是把水引流到钱塘江里如何?”
唐崧舟道,“这可不容易办到。”
李毅道,“但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虽说费些功夫,但不至于损失太多人命。钱塘江前两年才修得堤坝,应该能抵挡一阵。只是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要是一直这样没完没了的下下去,只怕钱塘江的水位也会猛然上涨,到时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唐崧舟却明白那样的下场一定非常惨烈。
他在李家商量了半天,天黑后才赶回了家。
唐老夫人关心地问起来,唐崧舟把李毅的想法对她说了。唐老夫人道,“如今四面都在受灾,也不知道钱塘江能不能应付得来。要是钱塘江水势暴涨,沿江两岸的人也就没活路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尖叫
大家都担心起水势,但雨却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唐崧舟忧心忡忡,和唐学荛与聚在家里的掌柜一起商量应对之策。唐学荛见不到吴介觉得奇怪,找白蓉萱问道,“怎么不见吴介?这大雨天的还往外跑,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手底下的人?”
白蓉萱想了想,轻声道,“可能是祖母让他出去的,要不你去问问祖母?”
唐学荛摇了摇头,“那就算了吧。”
不过白蓉萱也担心吴介的安全,趁着他晚上湿漉漉地回到家,还是忍不住叮嘱他道,“你可要时刻留神自己的安危,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赶紧撤回来,保全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吴介感激地答应了。
可他回到房间脱了裤子才看到自己的腿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发胀,轻轻动一下都疼得不得了。阿顺吃惊地道,“吴介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等吴介开口,严管事就在一旁道,“别多问去了,快去拿药来。”
阿顺点了点头,跑去找药了。
严管事趁机问道,“怎么样?罗秀春那边还没动静吗?”
吴介最近一直盯着嘉和客栈的动静,不敢有一丝松懈。他知道如今已是最关键的时候,要是被罗秀春和相姨娘这两只狐狸完成计划,那这些日子的辛苦布置也将全部付诸东流。
吴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对严管事道,“今天店里进了个稳婆,应该是罗秀春从宁波接来的女人要生了。我一会儿换套衣服就去跟老夫人禀报,要真是那样的话,咱们这头也得尽早准备起来才行。”
严管事点了点头,“老夫人自有安排,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就行。”
吴介答应了一声,简单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匆匆去见唐老夫人。等阿顺拿着药瓶跑回来的时候,吴介早就没了踪影。
严管事道,“把药给他搁那儿吧,一会儿回来再让他擦。总这样在水里泡着,一旦寒气入了骨,将来老了会遭罪的。”
阿顺板着脸,严肃地道,“您是不是知道吴介哥最近在忙什么呀?这么大的雨他还不着家,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严管事道,“小小年纪别乱猜个没完,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别去打听。”
阿顺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多问。
严管事却琢磨着幸好有这场大雨,要不然吴介总这么往出跑,只怕唐崧舟早就察觉出问题来了。
吴介来到唐老夫人的大门前叩了叩门。
没一会儿李嬷嬷过来开了门,请他入内,“老夫人才念叨完你,她老人家推断着应该到日子了,没想到话还没落地你就过来了。”
吴介见了唐老夫人,把这两日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嗯,看来相氏这两天就该动手了,你就多辛苦些,留神盯着点儿,一有动静立刻来回我。撒了这么久的网,也该收一收啦。是成是败就看这一朝,可容不得半点儿差错。”
吴介道,“我明白,一定会盯死了罗秀春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让李嬷嬷把提前准备好的药油拿出来,“睡前要擦一擦,不然腿受不了的。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到老了要遭罪的。要是觉得累极了不愿意动,就让阿顺帮你擦,好好的揉一揉,去一去腿里的湿寒之气。”
吴介感激地接了过来。
等吴介走后,唐老夫人和李嬷嬷商量道,“看来就是这几天了,咱们也准备准备吧。”
李嬷嬷道,“日子和相姨娘差了一大截呢,比之前荣哥还要夸张,她要怎么弥补才好啊?”
唐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愿意操心,管她用什么借口呢?说不定这会儿人家已经想到了周全的计划,正高枕无忧地等着享福呢。”
相氏的确想好了借口,但高枕无忧却是谈不上的。
和吴介一样,最近相氏的乳娘每天都要出一趟门,虽说唐崇舟木讷,但也察觉出问题,跑来向相氏询问。相氏不悦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儿,乳娘现在每天都要去庙里给我上炷香,祈求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要不是为了我着想,乳娘这么大的年纪还用这样东跑西颠的吗?”
唐崇舟见她有生气的先兆,自然不敢多问,只是笑呵呵地道,“辛苦她老人家了,你放心!只要她待你一心一意,我是绝不会亏待她的。”
相氏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自从相氏怀了身孕,唐崇舟就一直住在外间,每次有心和她亲近,都被相氏以各种借口避了过去。眼见着屋内没有外人,唐崇舟凑了过来,想从后面抱住相氏。没想到手刚伸过去,就听相氏尖叫一声,飞快地从手边蹭了过去,嘴里还尖声问道,“你……你干什么?”
声音带着几分急迫和紧张。
而她的动作更是身轻如燕,根本就不想怀胎七八个月的女人那般迟缓小心。
唐崇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相氏连忙改口道,“哎呀,老爷!你真是要吓死我了,好端端的也没个动静,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嗔怪地撒起娇来。
唐崇舟有些不悦地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抱不让抱碰不上碰的,难道我身上有虱子不成?”
相氏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和鬓边的白发心里就犯膈应,这两年他真是越发得苍老了。可偏偏相氏还不敢真惹怒他,只能道,“老爷,我这不是正怀着身孕呢吗?等我出了月子就好了。”
唐崇舟道,“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出去,身边除了乳娘都不让人靠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
相氏吓得汗毛倒竖,偏偏脸上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老爷在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瞒你的?咱们是夫妻,你难道还要怀疑我吗?我自从怀了这个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怎么好,要不是乳娘精心照顾着,别说这个孩子了,我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哎呀……我这都是为了谁呀?要不是为了您和家里,我至于这么拼命吗?没想到你还不领情,居然怀疑起我来!”
唐崇舟听她这样说,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有些不妥当,“是我的错,你别往心里去,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对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给我摸摸他。”
相氏的脸都白了,她连忙退开了两步,“你那手冰冰凉的,别再冰着你儿子。等他出生后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干脆都由你照顾好了。”
唐崇舟自然是乐意的,只是没等他开口,外面传来管事的声音,“老爷!后罩房的棚顶还是漏雨了,要是不及时修缮,怕是今天夜里就得塌房,您快去瞧瞧,等着您拿主意呢。”
相氏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唐崇舟却一个头两个大,嘀嘀咕咕得出了门,“学莉管家的时候也这么多事儿吗?”
第七百一十九章 死胎
长房的房子去年由唐学莉主持趁着唐崇舟不在家的时候已经翻修了一遍,只是三间后罩房当时觉得还能应付一阵,家里的钱也有些周转艰难,就暂时搁下了,原准备今年再修的,没想到这一等就出事了。
唐崇舟哪懂得这些,小声问身边的管事,“现在修缮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当然来得及!”身边的管事笑着道,“只是工人冒雨过来,工钱怕是不会太便宜,而且又是砖又是瓦的,肯定要花一笔钱。”
唐崇舟道,“那就赶紧找工人来家里修吧,也别管钱不钱的了,要不然等塌了房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管事笑得心满意足,“是是是!小的这就冒雨出去找工人,一定不会误了家里的事儿。”
这种有油水的活,他自然是乐意多跑几趟的。
唐崇舟却没发现他的小心思,反而还一脸真诚地道,“你做事这样尽心尽力,放心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把那管事听得一愣,都不知道他说得是正话还是反话了。
唐家长房的下人见状,聚在一起嘀咕道,“这个家要是没有莉小姐操持怕是早就散了,不信看看家里的这些人?一个心术不正,一个毫无才能,莉小姐嫁了人,家里的日子怕是要完,咱们也得给自己预备后路了。”
“也不知道大老爷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下人们对唐崇舟的敬意又少了几分。
相氏的乳娘回来时,正好赶上家里从后门进工人和瓦片,她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
守着后门的人道,“后罩房屋顶的瓦片不行了,要是不换下来遇上大点的雨就要遭殃。”
相氏的乳娘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又不住后罩房,那都是穷酸人待的地方,自己可是要跟相氏享福的人。
守后门的人知道她是相姨娘身边的红人,相姨娘又怀着身孕,如今在家里腰板更硬了,甚至把一直当家做主的唐学莉也给挤了出去,他们这些见风转舵的人也就明白了风向,讨好地问道,“您这是干嘛去了?大雨天的也不歇一歇,勤快也不是这样勤快的道理。”
相氏的乳娘提了提手里的盒子,“这不是嘛,姨娘嘴巴里没味道,想吃些酸酸甜甜的,我出去给她买蜜饯了。每次都不敢多买,生怕搁不住坏了,吃到肚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每次都买一点点,只累了我的老腿,要走这么远的路。”
守后门的人少不得要说几句辛苦恭维的话,相氏的乳娘美滋滋地回了院子。
相氏一见到她,立刻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喝酒去了?”
相氏的乳娘道,“我倒是想喝,只是这么大的雨,四处都受了灾,哪还有酒家敢开门呀?”她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对相氏道,“要不是为了你的事儿,我至于一把年纪还这么操劳吗?我去见了罗秀春,那女人已经开始阵痛了,用不了多久就得生,稳婆都已经过去了。嘉和客栈的老板不太想让人在自己家店里生孩子,怕不吉利,罗秀春多塞了一些钱他才点得头。罗秀春手里又没活路了,让我回来跟您张嘴要钱呢。”
相氏道,“给他给他!只要把孩子给我抱过来,要多少都给他!”
相氏的乳娘道,“我看您这边也得安排起来了,总不能孩子抱回来了,您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传出去也不像话呀。”
相氏点了点头,“是,那我今天夜里也说自己阵痛好了,要是老爷问起来,你就说我被夜里的雷惊着了,怕是有早产的迹象。还有买通的苏大夫和稳婆也都赶紧接过来,做戏做全套,别让老爷察觉出什么不对。”
相氏的乳娘道,“也是老天相助,这大雨哗啦啦地一团乱,谁也不会注意到您这边的,等孩子过来之后一切就都落定了。”
相氏却没有她这么乐观,皱着眉头道,“要是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事后少不得还要应付解释一番。荣哥生产的时候就用得早产的借口,这次仍旧是照葫芦画瓢,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全都摊在了我的身上?”
相氏的乳娘道,“这个不用您操心,反正咱们咬死了不认,谁还敢把这么大的屎盆子扣在您的脑袋上不成?回头老爷那边我也要跟他说一说,这么大的雨,您又是早产生子,暂时先别通知二房那边了,免得老太太也跟着着急。她们不来,咱们才好行动,要不然有那么个老妖精在旁边盯着,什么计划都得泡汤。”
相氏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办。”
当天傍晚苏大夫和稳婆就来到了长房,相姨娘的身子开始不舒服,听说她有早产之势,唐崇舟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跑去祠堂里给祖宗烧了个好几炷香。
外面电闪雷鸣,把唐家祖宗的牌位映照得通亮无比,吓得唐崇舟哆哆嗦嗦的,手里的香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着。
第二天一早,吴介又顶着雨出了家门。
唐老夫人的心里却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一般,吃过早饭后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李嬷嬷安慰道,“您见过的大风大风多了去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担忧,您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始终有些不痛快。”
正说着,吴介匆匆跑了回来,“老夫人,我从嘉和客栈的伙计那里听说那女人有些难产,昨儿夜里生了一宿还是没生下来,再这样下去,怕是大小都难保住。”
“什么?”唐老夫人惊讶地道,“你赶紧叫上严管事,让他跟你一起过去,有什么事儿让他在那边盯着,你来回送信。”
吴介本就是这个意思,他立刻带上严管事出了门。
唐老夫人把黄氏叫了过来,“你准备一下吧,长房那边怕是要有结果了。”
黄氏道,“这么……这么快?”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也不快了。只是黄氏的心里还有些接受不了,因此有些不安罢了。她脸色苍白地道,“那我叫人把马车备下来!”想了想又道,“外面还下着雨,要不还是我过去吧,您就留在家里等消息好了。”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我也一定要过去的,你就安排吧,不要再劝了。”
黄氏只得答应,转身出了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唐老夫人中午没怎么吃,等快傍晚时吴介又跑了回来,一脸震惊地道,“老……老夫人!那女人生下了一个死胎,严管事让我赶紧回来通知您一声。”
“死胎?”唐老夫人脸色微变,声音也变了调。
吴介更是个半大小伙子,哪见过这种事情,全没了往日的机灵,磕磕巴巴地道,“是!虽然罗秀春怕传出风声,所以极力隐藏着,但孩子生下来没有哭声,那客栈老板迎来客往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因此断定那女人生了个死胎,只是不知道女人还活不活着?店伙计小声闲谈的时候被严管事听到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唐老夫人已经利落地站起身,“走!赶紧预备车马,咱们去长房!”
第七百二十章 拦路
李嬷嬷忙道,“外面还下着大雨呢……”
唐老夫人却异常坚定地道,“下这点雨算什么?赶紧去叫崧舟和凤君,让他们跟我一起过去。”
李嬷嬷很是意外,“还要叫上老爷吗?”
唐老夫人道,“那是一定的,事情关乎到整个唐家的名声,他怎么可以不出面呢?”
李嬷嬷点了点头,来不及撑伞,冒着雨跑了出去。
唐崧舟接到消息十分意外,“这个时间去长房做什么?”
黄氏却明白其中的内情,闻声立刻起身道,“走吧走吧,母亲既然叫了肯定有她的用意,你别问那么多,跟着去就是了。”
唐崧舟一脸纳闷的去见了母亲。
唐老夫人没等他开口便自顾着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到底是什么事儿,你一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唐崧舟见她神秘兮兮的,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大家顶着雨出了门,一起去了长房。
唐崇舟听说二房的老夫人和老爷夫人冒着大雨来到家里,一时间非常地意外,也顾不得担心嚷嚷着阵痛不舒服的相氏,急忙跑出来迎接。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相氏怎么样了?”
唐崇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完全搞不懂相氏前脚阵痛,唐老夫人后脚就接到了消息并赶了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作为唐家的长辈能如此关心相氏的情况,唐崇舟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一边将唐老夫人往屋子里请一边道,“嚷嚷着疼,稳婆说可能是要早产。”
“早产?”唐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算日子还早着呢,怎么会这个时候早产呢?”
唐崇舟道,“相氏的乳娘说是被雷声给惊吓着了,胎像便有些不稳。”
唐老夫人微笑道,“这相氏也太娇贵了,居然还怕打雷,我过去瞧瞧她。”
唐崇舟本就担心得不得了,他又是个不能主持大事的,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如今有唐老夫人出面,他也能安心了,连连点头道,“多谢婶子,辛苦婶子,您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让您跟着操心,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真是不安极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事我怎么能不上心呢?女人生孩子你们男人插不上手,不如就在这里陪崧舟说话,我和凤君到后面去瞧瞧。”
唐崇舟感激地道,“辛苦婶子了。”连忙命管事的撑伞送唐老夫人去后院。
唐崧舟这会儿才知道母亲如此急迫地赶过来是为什么,敢情是相姨娘要早产。他连忙安慰唐崇舟道,“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祖宗保佑,相姨娘一定会顺利产下孩子的。”
这话唐崇舟喜欢听,他亲热地拉着弟弟的手,两个人进花厅话起了家常。
黄氏搀扶着唐老夫人的手往相氏所住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黄氏的手一直在哆嗦,唐老夫人忍不住安慰道,“别慌,你就跟在我身边。”
黄氏担心地道,“毕竟是长房的地盘,咱们多带些人过来好了。”
唐老夫人一愣,笑着道,“没事儿,有我在呢。这种事带太多人也未必真有什么用,我也不用状这个声势。”
黄氏见母亲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总算放下心来。两个人来到院门口,只见相氏的院落大门紧闭,管事的忙上前敲门,却久久无人响应。
那管事的比唐老夫人还诧异,“咦,好端端的怎么门也被关上了?”
唐老夫人和黄氏交换了个眼神,冷静地道,“许是里头有事情要忙,不打紧的,继续叫门就是了。”
管事的又连拍了数次,里面才传来一个谨慎的声音,“谁啊?”
管事的不禁皱起了眉头,“青天白日的锁什么门?二房的老夫人和夫人来看相姨娘了,赶紧把门打开!”
里头的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她连忙道,“这……这我得去禀告相姨娘一声。”
管事的大怒,厉声道,“胡闹!难道让老夫人在门口等着不成?你这猪油蒙了心肝的狗东西!还不快把门打开,难道不想在唐家待了?”
“可……可相姨娘的乳娘吩咐了,相姨娘这会儿身子不好,无论谁来都不许开门!”守门的人不安地回答道。
管事的差点儿被气炸肺,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管事的咬着牙道,“你再不开门,我就命人来拆了你的门,回头看你怎么和大老爷交代!别看你在相姨娘的院子里当差,但拿得可是唐家的俸禄,签得也是唐家的契约,大老爷要你死,相姨娘也插不上话,你想清楚了再决定听谁的话!”
守门的一听,二话不说打开了门。
管事的抬起脚,要不是顾忌着唐老夫人就在身边,非一脚踹在她的身上不可。
唐老夫人见守门的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婆子,也没有为难她,“相姨娘怎么样了?”
守门的婆子没想到唐老夫人这样好说话,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守门的人,里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更说不上什么话。”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由管事的引领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向了院内的正房。守在门前的丫鬟原本正低着头出身,忽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只见她脸色大变,声音尖细地叫道,“老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未落,屋内原本还哼哼唧唧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顿了片刻才又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相氏的乳娘一脸惊慌地挤了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唐老夫人,神情如见鬼魅,嘴唇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唐老夫人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自顾着和管事的说话,“也不知道相姨娘这会儿怎么样了,这女人生孩子就像走鬼门关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我进去瞧瞧她,有我在身边陪着,她多少也能安心些。”
管事的没有多想,还在不住地奉承道,“老夫人菩萨心肠,家里幸亏有您这个主心骨在,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唐老夫人径直走向房门,没想到相氏的乳娘却想也没想得一把拦在了面前,“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声音又尖又厉,非常得突兀。
“哦?”唐老夫人斜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的也有些意外,连忙向相氏的乳娘使眼色,“你糊涂了不成?这是老夫人,特意冒着雨来看相姨娘的,赶紧请进去才是正经。老夫人阅历丰富,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有她在一旁震着,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可相氏的乳娘却说什么都不答应,“不行!不能进去!相姨娘这会儿疼得死去活来的,谁也见不了。老夫人要是有心疼她,就去前厅坐着吧,房间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落脚容身的地方。”
唐老夫人目光一暗,冷笑着道,“越是这样,我就越得进去瞧瞧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败露
相氏的乳娘还要再说,管事的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气,上前一把将她拉开在一旁,对唐老夫人恭敬地笑道,“老夫人,这是个不懂规矩的,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快请进去吧。回头大老爷自会发落……”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轻蔑地扫了相氏的乳娘一眼,由黄氏扶着正准备迈步,没想到相氏的乳娘力气却着实不小,居然一把推开管事的,冲上来死死抱住了唐老夫人的腿,“老夫人您不能进去!相姨娘怀得是长房的孩子,跟二房毫无关系,你这样冲进去,万一冲撞了孩子,您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她声音不小,显得非常惊慌,就像被抓赃的小偷一般,口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这下就连管事的都察觉出了问题的所在。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望着唐老夫人,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唐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长房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好了,由着这样一个妇人抱着我的腿,居然连个上前的人也没有。”
管事的回过神来,忙转身叫来了几个人,冷声吩咐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把她从老夫人身边拉开。”
可这会儿站在眼前的全是相氏院子里的人,平日里被相氏的乳娘欺负的头也不敢抬,谁敢在这个时候上前阻止?
唐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冷了。
管事的却气愤地道,“好啊!这家里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还支使不动你们!你们给我等着……”说着便快步冲出了院门。
相氏的乳娘见状,连忙招呼人来把唐老夫人往院门外推,“快!快请老夫人去前厅喝茶!”
黄氏眉头一皱,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东西,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老夫人动手动脚的!”
相氏的乳娘被打得一愣,可这紧要的关头也顾不得别的了,要是让唐老夫人此刻进了屋子,大家全都得死。她咬紧牙关,手上的力气更大了,“老夫人别见怪,实在是情况特殊,您多有担待吧,等相姨娘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去给您磕头认错!”
黄氏气得浑身直哆嗦,“还把你的手给我放开?”
她开始后悔身边没有多带几个人了。
李嬷嬷和崔妈妈已经上前拉扯相氏的乳娘,可她却像疯了一般,这两个人对她一个人,一时半会都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这时,唐老夫人忽然对相氏的乳娘低声道,“不错,还真是忠心,你跟在相姨娘身边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完的福,只是不知道你那两个远在衢州的儿子有没有这个命?”
唐老夫人和相氏的乳娘挨得近,她说话时又故意放低了声音,除了相氏的乳娘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相氏的乳娘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唐老夫人。
此刻她才觉得眼前不动如山的老夫人,就像一尊不可撼动得石像一般,而且脸上平静得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难道计划已经败露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相氏的乳娘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唐老夫人生怕她听不懂,又加了句,“你想让你的儿子跟你一块活,还是一块死?”
这一次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大家目瞪口呆看着唐老夫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她这样一个慈爱温和的老人家,嘴里居然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相氏院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退开了几步,谁都看出来眼前这不是个简单的局面,一旦沾惹上,再想抽身出来可就难了。
相氏的乳娘嘴唇微翕,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唐老夫人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聪明人,自然是懂的。还用我再提醒你一句吗?罗秀春……”
罗秀春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相氏的乳娘仿佛见了鬼一般,整个人彻底地傻眼了。
老夫人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又知道多少?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相氏的乳娘一脸震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没等她回过神来,管事的已经领了七八个健硕的仆妇赶了过来,指着相氏的乳娘道,“这婆子仗着在相姨娘身边有几分体面,居然不尊老夫人,先把她按到一边,回头等大老爷惩治……”
跟来的婆子面面相觑,却没一个人敢贸然伸手。
相氏的乳娘可是相氏的心腹,谁不知道她不好惹?见了都恨不得绕着走呢,要是把她给按了,就算送到大老爷面前发落,有相姨娘哭两声好,大老爷还能说什么?
可她们这些婆子就没那么好命了,回头相姨娘还不找机会整死她们?
有人轻声提醒道,“管事,要不要先去请示一下大老爷再做决定?”
大家都不敢得罪相姨娘。
管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老夫人却冷冷地开口道,“不用请示了,拿绳子来把她给我捆了。将来崇舟要是有什么话说,自有我给你们做主。”
有唐老夫人发话,这些婆子可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大家冲上前来,立刻就将相氏的乳娘给按住了。
相氏的乳娘抬着头,震惊地看着唐老夫人,“你……你……”
唐老夫人对那管事的道,“我看你还算精明,有一件事情交代你去办。一会儿你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去后门,要是听到六声叫门声,两声长四声短就立刻把叫门的人给我扣下了,这件事你能不能办好?”
事到如今,管事的已经看出事态不对,他一边点头一边道,“自然能办好,只是……要不要跟大老爷知会一声?”
唐老夫人目光沉稳地道,“不用了,你按我的吩咐去办事,将来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替你主持公道,明白吗?”
相氏的乳娘听到老夫人连她和罗秀春商议好的暗号都一清二楚,脸色瞬间白得没了血色。
管事的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有些犹豫不定。
黄氏道,“你是跟过章家嫂嫂的老人吧?在长房也待了不少年,能一路爬到管事的位置不容易,肯定也有自己的本事。给了吩咐你只管去做,要是因为你胡思乱想耽误了正事,那才是没活路的重罪。何况……”她轻飘飘地冲相氏的屋子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站队很重要,你要是觉得我们支使不动你,那也不用麻烦,另换听话的就行了。”
管事的听得一头冷汗,连忙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尽心办事。”
唐老夫人对李嬷嬷道,“怎么屋子里没有叫声了?快让我进去瞧瞧相姨娘,可别出人命才好。”又指了几个健硕的粗使婆子,“你们几个跟进来。”
几个婆子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猜测着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个诚惶诚恐头也不敢抬,缩着肩膀跟在了唐老夫人的身后。
李嬷嬷上前推开了门,只见屋内一片漆黑。
唐老夫人道,“生孩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黑黢黢的能看得清楚吗?把灯给我点起来!”
床上传来相氏惊慌的声音,“不!别点灯!你们别进来,都别进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舌灿
黄氏听了脚步一顿,站在门口一脸犹豫。
事情戳破了,相氏肯定没有活路了……
唐老夫人回头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催促,反而柔声道,“这屋子里混浆浆的,要不你在外面站一会儿清净清净?”
黄氏怎么可能让母亲一个人面对奸诈的相氏呢?
她飞快摇了摇头,“不用,我跟你一起瞧瞧相姨娘。”说着便走进门来搀扶住了唐老夫人的手。早有婆子点起了灯,屋内顿时亮通通的。黄氏伸着脖子一看,只见床铺已经拉了厚厚的帐子,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这个季节就算用帐子也都会用纱,谁家会用这么厚的帐子?又不通气,里面的人还不给憋死了?
可见相氏做贼心虚,是故意而为之,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黄氏叹了口气。
要不是遇上了老夫人,说不定这件事还真就被她给做成了,相氏也是运气太差了。
帐子外面站着一个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男人,见到来人头也不敢抬,恨不得把身子都藏在地缝里。
唐老夫人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自顾着在圆桌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苏大夫,你来跟我说说相姨娘的情况。”
跟进来的相氏乳娘头重脚轻,差点儿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唐老夫人不用人引荐,开口就能叫出苏大夫的名字,可见对整件事已经了如指掌。她眼前一黑,顿觉事情不妙,冷汗沿着额头滚了下来,整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大夫听了声音猛地打了个哆嗦,魂不守舍地走上前来,颤颤巍巍地道,“回……回老夫人的话……我……我……相姨娘……姨娘她……”
紧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唐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问你话照实说就是了,磕磕巴巴的干什么?还是说你心里有鬼,不知道该怎么答?”
苏大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慌慌张张地叫道,“这一切都是相姨娘自己的主意,小人只是听命行事,老夫人饶命,饶命啊!”
躲在床上的相姨娘白眼一翻,差点儿就这么直挺挺的昏过去。
这没用的废物,唐老夫人还没审,他自己就先招了个全,相氏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脑袋里空空的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了。
唐老夫人却口气一转,轻松地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大夫被吓得不轻,除了‘饶命’两个字之外,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唐老夫人无奈地道,“你既然不明白,那就叫稳婆过来。关系到唐家的子孙后代,我作为家中所剩不多的长辈,自然该出面关心一番。稳婆呢?”
挤在床边的稳婆脸色一变,不知所措地看着相氏。
相氏脑袋里飞快地翻了几个浪,冲她使了两个眼色,示意她按照刚刚自己交代的原话说。
稳婆缩着肩膀走了出来。
唐老夫人看着虽然和颜悦色,那一双眼睛却异常的凌厉凶狠,仿佛能洞悉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稳婆被看了一眼,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唐老夫人问道,“相姨娘这会儿怎么样了?”
稳婆吭哧瘪肚地道,“回……回老夫人的话,孩子……孩子没保住!”
“哦?”唐老夫人问道,“是怎么没保住的?”
稳婆道,“孩子不够月,自然就活不了。”
唐老夫人冷笑道,“那孩子呢?拿过来给我看看。”
稳婆脸色又青又白,没有半点儿血色,“因……因是死胎,怕不吉利,所以拿出去埋了。”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埋了?埋在哪里了?你告诉我地方,我让人挖出来!事情关系到唐家的子孙,可容不得你一句埋了就能了事。你给我说清楚了,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到保安团去。想必保安团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可不像我这样好言好语地问你,一顿大刑下来,包管你有什么话都照实说了。”
稳婆扑通跪了下来,“老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还是自己问相姨娘吧。”
唐老夫人转头看了相氏的乳娘一样,“都这个时候了,扶你家姑娘出来见见人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也该有个定论了。”
相氏的乳娘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帐子。
相氏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平静地道,“相氏,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相氏已经又有了计较,她挣开乳娘的手,从床上爬到地上来,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唐老夫人的脚边,哭着道,“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高抬贵手,饶我一条命吧!其实孩子我根本就没有保住,实在是看大老爷太欢喜了,不忍告诉他实情,这才拖到了今天……”
“呸!”唐老夫人狠狠地啐了她一口,“事到如今你还敢拿话糊弄我!相氏,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所有人都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甘心情愿地给你当棋子?”
相氏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老夫人,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也是为了大老爷着想才这么做的,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死死地抱住唐老夫人的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唐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着道,“好,既然你开了口,那这回我就放过你。”
相氏一愣,顿时不哭了。眼泪就挂在睫毛上,一脸震惊地望着唐老夫人。
这老不死的会这么好说话?
相氏自然不信。
“这是怎么一回事?”门外忽然传来唐崇舟的声音,他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冲了进来,见到眼前的阵势更觉得不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相氏,又看了看坐在板凳上的唐老夫人,“婶子……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道,“你来得正好,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过来坐吧。”
唐崇舟一脸震惊地走过去,诧异地看着相氏,“你……你的肚子……孩子呢?”
相氏捂着嘴哭了起来,“老爷,我犯了死罪,您杀了我吧!”
“什么?”唐崇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相氏哭着道,“大老爷!那孩子不到两个月时就没了,我见你当时那么高兴,实在不忍心把实情告诉你,生怕你接受不来。没想到拖来拖去拖到了今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想了早产的借口……大老爷,我是无心的,我……我没脸活在世上了。”
说着便转过身,直奔着墙壁冲了过去。
好在乳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跟着哭道,“我的好姑娘,你可不能做傻事!你对大老爷怎么样他是知道的,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你的,你要是死了,荣哥可怎么办啊!”
相氏心中一喜。
乳娘总算还没傻到极致,知道这个时候要把荣哥搬出来。这可是她的保命符,只要有荣哥在,哪怕她犯了错也没人能动得了她!
第七百二十三章 莲花
唐崇舟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相姨娘根本就没有身孕……
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这样一想,近来相姨娘的各种反常行为也就全都说得通了。
难怪……
唐崇舟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吼道,“别哭了!你做了这种丑事,居然还有脸哭?”
相氏哭得更大声了。
一时间屋子里乱糟糟的,让人听着都觉得头疼。
站在门外为了避嫌没有进来的唐崧舟也是一脸震惊,他手脚冰凉,没想到相氏的怀孕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看样子母亲早就知道了,所以听说相氏有早产的迹象就冒着雨赶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唐崧舟茫然地看着雨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正自出神,先前被唐老夫人吩咐去了后门的管事快步跑了过来,见他站在回廊下,匆匆行了个礼就进了门。
唐崇舟心里正窝着火,见他没有请示就冲了进来,气得抄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你这狗东西!当这是菜市场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家里乱成这样,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那管事的闪避不及,被茶杯砸中了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半边脸全是鲜血,看着特别得吓人。
唐崇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气势顿时一泄,“你……你怎么也不躲开……”
管事的却不敢多说,跪在地上道,“小人莽撞,请大老爷责罚。”
不等唐崇舟说话,唐老夫人已经开口道,“家里的下人都是跟随你多年的老人了,他们是什么秉性脾气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什么时候见他们莽撞过?这样着急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哪有一点儿当家大老爷的样子?”
唐崇舟侧过脸,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认错。
唐老夫人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的道,“老夫人,小人在后门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是咱家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好像叫什么罗秀春……”
相氏听后脸色巨变,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也哭不出声了。
唐崇舟哪里会知道罗秀春与相姨娘的关系,他不耐烦地道,“你管他一个伙计做什么?让人打发掉就是了,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去见他啊!”
管事的一愣,连忙道,“那罗秀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死婴。”
“什么?”唐崇舟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
相氏也没有想到,“死……死婴?”
只有唐老夫人事先得到了消息,表现得异常淡定,“人呢?”
管事的道,“他一见到我们转身就想跑,被我们合力制服给扣下了,等着您和大老爷发落。”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看向了相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相氏面如死灰,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松过关了。她犹豫了片刻,抹着泪道,“我不敢隐瞒老夫人和大老爷,这件事也是我的安排。因我一直瞒着大老爷孩子掉了的事实,心里也在打鼓,生怕哪天事情败露惹怒了大老爷,所以总是为这件事发愁。我和罗秀春本是宁波的同乡,过去也是碰过面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由奶娘从中联络,和他搭上了话。罗秀春答应帮我找个死胎来应付了事,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如何瞒过大老爷,人都要崩溃了,哪还顾得上别的?因此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事到如今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虽说不知道能不能过关,但也只能如此应付了,一旦被唐老夫人知道她过去的那些事儿,那就彻底地完了。眼下只有先保住荣哥,只要有他一天,自己早晚都有翻身的机会。
相氏一边哭诉,心里一边琢磨着后路。
唐崇舟听得老泪纵横,指着相氏道,“你摸着良心问问,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没想到你居然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家里养着你有什么用?你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宁波去,这辈子也别踏进我唐家的大门一步!”
相氏一惊,哭着道,“老爷!我错了,要打要罚随您处置,只是别赶我走,荣哥还那么小,离了母亲要怎么生活?您就算不可怜我,难道也不可怜荣哥吗?”
“你还知道荣哥?”唐崇舟流着泪道,“你心里但凡有儿子有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也不用口口声声地为了我着想,你的那点小算计我还能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管家的权利?”
相氏道,“老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
唐崇舟仰天长叹,“罢了!你我缘分已尽,何苦再做纠缠呢?你回宁波去吧,只要有荣哥一天,我就不会短了你的吃食,只是大家别再见面了,否则只有两相厌恶罢了。”
相氏道,“我不走!我就是死在家里也不会走!这里就是我的家,您让我往哪里去呀?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唐家的人了,您休想把我赶走!何况我还为您生下了荣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一心一意地伺候您,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老爷啊,您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唐崇舟听着她撕心裂肺的控诉声,心头顿时一软。
相氏趁机添了一把柴,“何况没了孩子,最痛苦的难道不是我吗?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您难道就不顾念夫妻之情了吗?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这会儿赶我走,岂不是要我去死吗?”
唐崇舟再次流下泪来,摇头叹息,一副非常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黄氏在一旁看着简直无语至极。
相氏掉几颗眼泪,这么严重的事情难道就要翻篇了不成?
她嘴唇微翕,正准备开口说话,迎面却看到了门外丈夫唐崧舟严厉的目光。黄氏顿时一凛,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唐老夫人却不理会这些,冷笑着道,“没见到你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相氏,你这本事是从谁身上学来的,还真是了不起呢!”
相氏抬起头,有些怨怼地瞪着唐老夫人。
这个老不死的,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自己还有把柄在人的手里呢?
相氏只能惨兮兮地道,“老夫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唐老夫人笑道,“听不懂没关系,我一一解释给你听,你自然就都明白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心一意?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样讽刺呢?你自己难道就不想笑吗?”
相氏脸色一白,心里开始不住地打鼓。
难道这老不死的还知道别的事不成?
相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崧舟见状连忙道,“妈……”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唐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他整个人为之一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多少年了……他很久没见过母亲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这一刻唐崧舟仿佛回到风雨飘摇的当年,唐家二房苦苦支撑,母亲掌家做主时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眼前。
唐老夫人道,“我和相氏说话,你们做爷们的都别插嘴。”
有她发了话,唐崇舟和唐崧舟自然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
唐老夫人继续问道,“相氏,我来问你,你说的功劳是什么?该不会是替长房生下了荣哥吧?”
第七百二十四章 狠厉
相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以她在唐家这么多年的观察了解来看,唐老夫人这个老妖精从来不说没用的废话,忽然提到荣哥必有原因,相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偷偷打量着唐老夫人的表情和神色。
刚好唐老夫人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相氏在唐老夫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狠厉与厌恶。
仿佛一把利刃,直接将她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相氏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刚刚求我饶了你这一回,我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但其他的事情却没那么容易翻篇,今天我都要和你好好的清算清算。”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道,“你现在就把荣哥的事情跟我说清楚了,要是敢有一个字的隐瞒,我立刻就命人把你塞进猪笼里沉塘!别看长房和二房分家了,但作为唐家的长辈,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由你放肆胡闹,眼睁睁看着你胡作非为扰乱后院。你也不用指望崇舟帮你说话,他此刻就站在这里,不如你亲口问问看,他敢不敢违抗我的命令?他还想不想做唐家的子孙?”
声音十分地严厉,听得唐崇舟也是一头的冷汗。
相氏抬起头,只见唐崇舟低垂着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一看就是指望不上的。
相氏忙抹着泪道,“老夫人让我说,我自然不敢有半句假话隐瞒,只是我都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让我从哪里说啊?”
“你还跟我装傻?”唐老夫人冷冷一笑,“你贵人事多,这些年好日子过久了,记性不好也是正常,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乳娘,她是最得你信任的人,又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身上的事就没有她不知情的。”唐老夫人盯着相氏的乳娘问道,“荣哥的事,你有没有话说?”
相氏的乳娘大气也不敢喘,侧身躲在相氏的身后,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甩得倒干净!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对门外的唐崧舟道,“如今发了水灾行路不方便,等灾情一过,立刻找人去衢州,长房在衢州分铺的两个掌柜就是这刁婆子的宝贝儿子,把他们都给我带回来,我自有手段惩治他们!”
没等唐崧舟答应,相氏的乳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声道,“老夫人!我儿子可不是你们唐家的下人,岂能由得你动手责罚?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指头,我就算告到保安团去也要讲讲这个道理!”
“那敢情好,倒省了我的麻烦!你知不知道保安团的大门冲哪边开,用不用我让人赶着马车送你去?”唐老夫人有恃无恐地道,“你儿子虽然不是唐家的下人,但既然做了掌柜,就要为唐家长房负责,这掌柜干得好不好,只要翻翻账本清点一下库房就知道了。但凡少了一针一线,我都要从他们身上找回来,你就算找到保安团,万事也得讲个理字,你摸着自己的胸口琢磨琢磨自己占不占这个理!”
相氏的乳娘打了个哆嗦。
她儿子前段时间才亏空了铺子里的货物,这要是被查出来……
她不敢嚣张,连忙道,“他们做事是极尽心的,为此忙得连吃饭和睡觉的工夫也没有,还请老夫人和大老爷明察啊!”
唐老夫人道,“尽不尽心可由不得你说,这得东家说了算。”她又问唐崇舟,“这两个人做掌柜,当初签了契约没有?”
唐崇舟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已经不会思考了,别人问什么说什么,“签了,契约都被相氏收起来了。”
唐老夫人便盯着相氏道,“一会儿给我找出来,要是少一个字,我唯你是问!”
相氏连连点头,“被我收在匣子里了,我马上就给您找出来。”
她刚要动,却被乳娘一把拉了回来。
唐老夫人笑道,“你们主仆还真是一条藤上的,都是一窝货色,从你们嘴里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不如由我来说,要是哪里说得不对再由你们补充。”
屋内的气氛安静的接近诡异,大家屏住气息,神色都有些紧张。
唐老夫人让门外的唐崧舟进来,又让唐崇舟也坐了下来。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徐徐讲述起来,“刚刚后门那个冒雨来给相氏送孩子的人和她可不只是同乡这么简单,要不是亲密到一定的地步,谁会出面去做这种一旦被抓到就掉脑袋的事?崇舟你再仔细想想,这罗秀春是经谁介绍来的唐家长房做事?”
唐崇舟仔细回忆了一番,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相氏。
是相氏的乳娘介绍来的!
唐老夫人道,“这罗秀春其实是相氏没出嫁时的相好,因为家中不同意这层关系,两个人便收拾细软私奔了,后来在外头过不下去,相氏这才舔着脸回到了相家。这件事宁波人都清楚,相家自然也是知情的,周围一些老邻居也都有所耳闻,只有咱们唐家被傻子一样被蒙在了鼓里,崇舟若不是信,将来也可以自己去宁波打听。我能查到的事情,没道理你查不出来,是不是?”
唐崇舟脸色一白,目瞪口呆地盯着相氏忘了言语。
相氏躲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唐老夫人继续道,“相氏回家没多久就和你勾搭在了一起,很快便被抬入唐家生下了荣哥……”
“不!”相氏听唐老夫人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你血口喷人!我对老爷的心意可鉴日月,你这么做就是见不得长房好!你们二房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惦记着长房产业的黑心人!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做错了事,可自从认识大老爷之后,我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来没有过越矩的行为!”
唐老夫人不气反笑,“我话还没说完,你激动个什么劲儿?难道是被我说中了什么痛处,你做贼心虚受不了了?”
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相氏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咬牙切齿一脸怨怼地道,“我有什么可做贼心虚的?我行事堂堂正正,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倒是老夫人,揪着我一个错处不放非要置我于死地,到底做得什么打算?这些年我谨小慎微地在你们面前伏小做低,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们不待见我,可我不管怎么说也是荣哥的生母,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顾念唐家的骨血吗?”
唐老夫人道,“要不是为了荣哥,你以为凭你那二两重的骨头,能进得了我唐家的大门?正是因为关乎到唐家的骨血,有些事情才必须要说清楚才行。前些日子我让严管事去宁波走了一趟,在那边打听不少耸人听闻的消息,甚至有人说相氏你在认识崇舟之前就已经珠胎暗结,怀得正是罗秀春的孩子……”
相氏嘶吼一声,几近咆哮般叫道,“是谁说的这种丧尽天良的话,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这不是我做的事,我说什么都不会承认的!还是说……”相氏抬起头,目光阴狠地瞪着唐老夫人,“你为了置我于死地,故意编出这样的瞎话来害我?”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不认
为了能够脱身,相氏已经有些不管不顾的了。
相比于相氏的愤怒叫嚣,唐老夫人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预料中一般,“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张嘴就是谎话呢?老实告诉你,说话的这些人都已经被我从宁波请过来了,此刻就住在郊区董家的宅子里。其中不但有当年给你诊过脉的大夫,还有在你们相家做了一辈子事的下人,甚至有一位你非常地熟悉,那就是你的三嫂,也等着要当面和你对峙呢。”
相氏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此昏倒。
她没想到唐老夫人早有准备,甚至连当事人都请过来了。
其他的人也就算了,她可以诬陷唐老夫人是故意买通了人来陷害她!但相家自己人牵扯进来,她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想到前些日子母亲寄来的信中说相家三个儿子媳妇整天吵吵嚷嚷的,家不成家,气得她父亲病恹恹躺了快两个月还没有见好,不如索性分家得好,也省的今日吵明日吵的,永远都是没完没了的破烂事。
信的末尾依旧是张嘴跟她要钱,就好像她进了唐家日子就多宽裕,手头有多少闲钱一样。
在父母的眼里,她就像个聚宝盆一般,想要什么要什么,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相氏气愤不已,把信全撕烂了,提也没提送钱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也生了她的气,后来宁波再也没来过信。
看来分家之后,相家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唐老夫人这边许了多少好处,居然把她那个见钱眼开得三嫂给说动了。也怪她最近一直忙着肚子里孩子的事情,心思就没怎么往家里搁,连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知道。
相氏后悔不已。
唐老夫人道,“你们是亲姑嫂,有什么话都能当面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唐崇舟身子一歪,已经晕倒在地。
唐崧舟叫了一声大哥,连忙冲上去扶起了他,一旁的下人见状七手八脚的帮忙,唐老夫人道,“快掐人中!把他叫醒过来!”
李嬷嬷也顾不得别的,走上去用指甲狠狠地掐在了唐崇舟的人中穴中。
过了片刻,唐崇舟嘤地一声醒了过来。
唐崧舟关心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唐崇舟摇了摇头,力不从心地道,“没……没事……相氏那贱人呢?你让她把话给我说清楚,荣哥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相氏听后立刻道,“老爷,荣哥当然是你的儿子了!你可不要轻信小人之言,被人离间了我们的感情啊!这些年我待你如何,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唐崇舟本身就是个没主意的,遇到这样大的事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听谁的话了。他一脸茫然,脑袋里空荡荡的,甚至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相氏这些日子打着养胎的旗号不怎么出门,屋子里的东西布置得非常齐全,角落里还摆着一把躺椅。唐老夫人命人搬过来,将唐崇舟扶到上面躺下,又让人端了茶水过来。
唐崇舟虽然火急火燎的,但就算再怎么没心没肺这会儿也喝不下了。他瞪着相氏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荣哥要是我的儿子,你三嫂又是怎么一回事?”
相氏道,“我三嫂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那是个眼睛里只有钱,谁钱多谁就是爹的主,她的话怎么能信呢?”
言下之意是唐老夫人买通了这些人故意陷害她。
唐崇舟听了果然有些犹豫。
他从前和相家老爷关系很好,两个人处得像亲哥们一样,每次他到宁波去办事,相老爷都要好酒好菜的招待。等两人成了翁婿的关系之后,每每见面都觉得无比尴尬,弄得唐崇舟都不好意思再去宁波走动了。
相家的情况他非常了解,相氏那个三嫂是什么人他自然也心知肚明。
唐崇舟疑惑地向唐老夫人看去。
只见唐老夫人悠然自得的喝着茶,一副没有走心的模样。
难道真是二房从中做得手脚?可这么做对二房有什么好处呢?
真是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家业?
没等唐崇舟胡思乱想完,唐老夫人已经放下了茶杯,对相氏冷漠地道,“荣哥的事情暂且放下,刚才你说这些年对崇舟一心一意?这话有没有假?”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前面就是绝壁悬崖,相氏说什么也不会承认的,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咬死了不认。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又问相氏的乳娘,“你这会儿还是没话说吗?”
相氏的乳娘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相氏一条路走到黑了。只盼望相氏聪明灵敏,又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逢凶化吉,躲过这一次劫难。说不定长房和二房就此闹掰,以后再也不往来,相氏再好好安抚唐崇舟一番,日子也就回到正轨上去了。再过两年唐崇舟一死,这家里可就相氏说了算的。她为相氏做了这么多,到时候还不要什么给什么?
相氏的乳娘的心里还在打着小算盘。
相氏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乳娘知道太多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她生怕乳娘经不住吓唬,嘴一秃噜就把实话都说出去了。
现在大家咬死了不认,看老不死的能拿她怎么办!
唐老夫人道,“长房又不是只有你们两张嘴,你们不说,难道就没人会说话了?”她慢悠悠地看向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低声道,“小芽,你来说。”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就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慢慢从人后走了出来,先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地道,“回老夫人的话,自从相姨娘想方设法地将罗秀春从宁波弄到杭州来之后,不但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他在六条胡同租了间屋子住,还隔三差五就坐着马车出去与他私会,甚至趁着大老爷不在家时,将那野男人接到家里来寻欢作乐。罗秀春每次都是从后门进来,由相姨娘的乳娘引路,行事非常的隐秘低调。家里管后门的管事和赶车的车夫都可以作证。”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对傻在一旁的管事吩咐道,“去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过来!长房真是养得一群好人,背主弃义,勾结外人做出这种丑事,还有脸拿唐家的钱,吃唐家的饭?”
管事的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出去抓人。
相氏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小芽居然会出卖自己。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老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边埋下了这么一颗棋子。
输了……全输了……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她还是太大意了啊!
唐崇舟听后气得大声咳嗽起来,指着小芽骂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早说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唐老夫人出面主持大局,唐崇舟就算知道了又会怎么解决?
唐崇舟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脖子一挺,又气晕了过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怒火
幸好唐崧舟一直留神盯着,见状立刻扶住了唐崇舟,他担心地唤了两声,见唐崇舟还是没什么反应,连忙对愣在一旁的长房管事大声道,“快!快去找大夫来!”
管事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唐老夫人看他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低声道,“这大雨天的去哪找大夫?等大夫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瞥了跪在一旁不敢起身的苏大夫一眼,“你去给大老爷把把脉,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苏大夫点了点头,快步上前,给唐崇舟把起脉来。
唐崧舟见他为人猥琐,有些信不过,皱着眉头道,“他行吗?”
唐老夫人道,“你就算信不过大夫,也得相信相姨娘的眼光才行,她找来的能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相氏低垂着头,悄悄和乳娘使着眼色,两个人都没想到小芽居然是唐老夫人的眼线,如今这样的局面只能说是腹背受敌,她们还能有翻盘的希望吗?
乳娘的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都这个时候了,她要不要把相氏卖了保全自己呢?
苏大夫把过了脉,轻声道,“大老爷这是怒火攻心之症,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便跪在躺椅旁,轻手轻脚地给唐崇舟按摩起来。
过了一会儿唐崇舟悠悠醒来,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似的,他双眼空洞,似乎反应了好半天才搞清楚眼前的局面。
唐崇舟眨了眨眼,强撑着坐了起来,指着小芽道,“你继续说!”
小芽道,“我曾偷偷听到相姨娘和乳娘说悄悄话,原来她和罗秀春做了好事之后居然不小心怀了身孕,两个人起初商议着买些药拿掉孩子,都觉得他来的不是时候。但相姨娘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改变了主意,想要这个孩子了。她对乳娘说自己在长房的位置坐得还不是很稳当,要是能再生下一个孩子,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怕了。相姨娘的乳娘还有些担心,生怕这日子对不上引起您的怀疑,相姨娘却对她说自有办法,听她当时的语气似乎根本就没把这当做一回事。”
唐崇舟恨得牙根痒痒,指着相氏破口大骂,可惜他实在不会什么污言秽语,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骂人话,听得唐老夫人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骂她顶什么用?”指了指小芽,“好孩子,你接着说。”
小芽便道,“后来相姨娘就找了这个苏大夫过来,每次给她把脉的时候都要把门关起来,还不许我们靠近。等老爷回来之后,没多久相姨娘就传出了怀有身孕的消息,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老爷怎么就相信了的?”
唐崇舟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流着泪道,“家门不幸!都是我又蠢又笨的结果啊!”
唐老夫人道,“你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的沉不住气?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冷静,这样急三火四得能办成什么事儿?”
唐崇舟哭着道,“婶子,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唐家!我就算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唐家怎么会有我这么没用的儿子?”
唐老夫人知道相氏的事情一旦戳破,以唐崇舟的性子必然难以接受,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唐老夫人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叹着气道,“这不是你一家的事,关系到整个唐家,不管怎么说两房都要一起面对,你就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了。也是我的错,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没有打听清楚就让这么一条美女蛇爬到了家里来,还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唐崇舟哭得更加伤心了。
唐崧舟很不是滋味,安慰道,“大哥,你先不要哭了,小心身子。”
唐崇舟抓住弟弟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崧舟,我……我以后都没脸见你了。”
唐崧舟道,“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我永远都是兄弟,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我都跟你一起面对,你放心好了。”
唐崇舟点了点头,缓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对小芽道,“你是个忠心的孩子,接着往下说吧,千万不要隐瞒,有什么说什么。”
小芽道,“没过多久,我发现相姨娘的乳娘总是有事没事的往外面跑,我还觉得挺奇怪,平日里相姨娘可是片刻都离不了她的,而且对她信任十足,有什么事儿都会吩咐她去办,根本就轮不着我们,怎么忽然放开手脚让她出去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相姨娘的乳娘每次去外面都是往善堂跑,想看看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孕妇或者孩子,起初我还有些不明白,有一天夜里听到相姨娘和乳娘在商量着如何从外面弄个孩子来充数我才反应过来,原来相姨娘的孩子没保住,已经掉了。”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指了指苏大夫道,“你来说!”
苏大夫道,“是!相姨娘的怀相不好,还没到一个月就见了红,没两天孩子就没了。是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一直帮着隐瞒,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只有依命吩咐的份儿。”
唐崇舟骂道,“好啊!这贱人居然还敢干混淆血脉的事,要不是今日发现了,我唐家的声誉岂不全都完了!来人,拿绳子来!快给我拿绳子来!我要亲手勒死她!”
自然没人去拿绳子,生怕闹出人命官司来。
相氏却吓得浑身发抖,往乳娘的身边躲了躲。
她没想到唐崇舟发怒的样子是这样的可怕,像是身体里住着一个爆发的恶魔。
唐老夫人道,“先别急着处置,先把事情讲清楚了再说。何况就算要她的性命,也不能经了你的手,不怕别的,就怕脏了自己的手。”
唐崇舟怒不可遏,气喘吁吁地瞪着相氏,像是要一口把她吞到肚子里似的。
唐老夫人道,“小芽,你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小芽脆生生地道,“杭州善堂里没有合适的孩子和孕妇,相姨娘出了钱让人外地找,只是她的乳娘却不方便行事,只能全权委托给了罗秀春。后来罗秀春就从宁波找了个待产的孕妇回来,起初养在了六条胡同的房子里,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只能偷偷藏到嘉和客栈里,这中间也都是由相姨娘的乳娘从中牵线搭桥,帮着跑腿送信……”
唐崇舟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来人!把这黑了心肝的婆子给我捆起来扔到湖里去,马上把她的儿子从衢州给我叫过来,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相氏的乳娘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大老爷饶命!可不干我的事儿,这都是相姨娘自己的主意,怎么又怪到了我的头上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攻心
事到如今,相氏的乳娘也只能先保全自己,哪还管得了相氏的死活。
相氏闻声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这么晕过去。
唐崇舟道,“要不是你从中送信,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就是个祸根,养着你有什么用?来人!给我捆起来……咳……咳……”气到极处,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长房的下人早就被眼前的局面弄得不会行动了,一个个低眉顺眼的,谁都不敢贸然上前。
唐崇舟捂着胸口道,“没用的东西,难道连你们也指使不动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无能,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唐老夫人在一旁微微点头,下人们这才明白了风向,找出绳子要捆相氏的乳娘。
相氏的乳娘生怕自己真被沉了湖,她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唐老夫人的脚边,大声道,“老夫人!我说!我什么都不告诉您,求您饶我和两个儿子的命!”
唐老夫人冷笑着道,“刚才问你,你不说!这会儿小芽把话都说完了,还用你做什么?”
相氏的乳娘立刻道,“我告诉您荣哥的事!这个小芽可不知道……”
相氏尖叫一声,直接扑过来要扯乳娘的头发,“老娼妇,我和你拼了!”
只是她跪了这么半天,腿脚正是酸麻的时候,刚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相氏的乳娘生怕错过机会,扯着唐老夫人的裤腿道,“荣哥不是唐家的孩子,他是罗秀春的种!”
相氏忽然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要说?你为什么要说?这可是我最后的底牌了!你难道想害死我吗?”
相氏的乳娘却不管不顾地道,“老夫人,我什么都告诉您,只求您留下我和儿子的命,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唐崇舟听到相氏的乳娘的话后先是一愣,随后便瘫软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呆傻了一般,眼睛里的光芒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唐崧舟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唐崇舟胸口不住地起伏,嘴里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绝望,过了半晌才哇地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唐崇舟道,“大哥!”
下人们连忙去找干净的手巾,唐崇舟却好容易能开口说话了。他倚靠在唐崧舟的胸前,哆哆嗦嗦地指着相氏的乳娘道,“让她说!不知道真相,我就算死都闭不上眼!”
相氏的乳娘道,“相姨娘和罗秀春私奔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后来觉得罗秀春不大靠谱,是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这才跑回了相家。她起初还没有发觉,后来吃什么吐什么,相夫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找了个大夫上门来把脉,结果才发现她怀了身孕。相家都觉得她丢人,原本是想送到庙里清修的,而且送得越远越好,做的是眼不见为净的打算。谁成想相姨娘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居然使了法子勾引大老爷。大老爷的酒菜里都被下了药,昏迷之中误以为生米煮成了煮饭,相姨娘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很快就把大老爷哄得心花怒放,答应将她抬到家里做姨娘。荣哥出生的日子对不上,相姨娘只好做了个早产的假象,实际上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相家早就有心巴结唐家,见相姨娘有这样的手段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自然也就不会出面提醒什么了。只有大老爷一个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年大老爷时常外出,相姨娘待在家里不免寂寞,就央求着我想办法把罗秀春弄到杭州来。等罗秀春进了长房的铺子之后,两个人便常在私下里往来,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唐崇舟听完,整个人如同泻了力一般,软软地靠在躺椅上,流着泪道,“你骗得我好苦啊!我一直把荣哥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些年的辛苦打拼也全是为了他!没想到……没想到啊……你怎么对得起我?”
他越说越伤心,声音中还透着几分绝望,把一旁的黄氏听得都要落下泪来。
相氏还在做垂死挣扎,她厉声道,“老爷!她说的都是谎话,你什么都不要信!这些人都是二房买通了故意来害我的!荣哥就是你的孩子,他就是你的孩子!”
唐崇舟心如死灰,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起初怀疑过唐老夫人的用心,只是她可以买通小芽,买通大夫和稳婆,甚至可以买通相氏的三嫂,但她又怎么能买通相氏的乳娘呢?
别人的话不能信,难道她乳娘的话也不能信吗?
唐崇舟只觉得一阵恍惚,恨不得自己此刻死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的事情也跟他没关系了。
唐老夫人知道他这个时候十分难受,但有些事还得要他自己做主才行。唐老夫人低声问道,“崇舟,你要不要再审审那叫罗秀春的男人?”
唐崇舟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别说好好养大的儿子,就是在身边养个小猫小狗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都有感情了。可有些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长痛不如短痛,总要有个了结才行。”
唐崇舟茫然地道,“我……我不知道!婶子,你帮我处置了吧。”
唐老夫人却觉得自己不好再插手,只能道,“要不就先他们都捆起来关到柴房里去,等着雨结束了之后再定夺,正好也让你养养精神。”
唐崇舟道,“也好……”
唐老夫人便吩咐下人们将相氏和她的乳娘连带着罗秀春都捆起来塞进了两间柴房里。至于那稳婆和苏大夫,唐老夫人让他们写下了证言画了押按了手印后才放出了门。
唐崇舟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
等下人们去找唐学荣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就不在房里。大家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唐崇舟的情况不好,大家只能去和唐老夫人禀告。
唐老夫人诧异地道,“他怎么会不见呢?是不是溜出去外面了?让人盯着点,等他回来立刻压起来,也不用关到柴房,就让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哪也不许去。”
下人们自然满口答应。
管事的请了大夫过来,一直忙到深夜,唐崇舟才总算睡下了。唐崧舟放心不下,对母亲道,“这么晚了,您和凤君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大哥两天。”
“也好。”唐老夫人点头答应了,“你们哥俩正好说说话。相氏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但如果不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抓她一个现行,日后就很难寻到她的把柄了。今天也是没办法的事,关系到唐家的血脉,这个恶人我总是要做的。”说到这里,唐老夫人无奈地道,“也是崇舟不顶事,自己身边的人存了别样的心思都不知道,否则我还不愿意插手管这个事。”
唐崧舟没有吭声。
唐老夫人知道儿子心里有些怨气,觉得自己和媳妇都没有事先和他商量,都隐瞒了他。
唐老夫人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带着黄氏出了长房的大门。
黄氏站在大门口,呆呆地望着唐家的匾额出神。
唐老夫人道,“别看了,咱们回家吧。”
第七百二十八章 扭脚
回程的路上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敲在车棚上,听得黄氏心乱如麻。她有些担忧地问道,“妈!大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虽说咱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长房好,但要是大哥有个什么好歹,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唐老夫人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氏这边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得的,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揪住她的错处可就难了。非常之机当行非常之法,就得这么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了结,以崇舟那面团似的性格,真拖到最后,就算有事也拖成没事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不用担心他,崇舟虽然不顶事,但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这些年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好歹也有些见识,要是因为个相氏就要死要活的,那长房才真是气数已尽,回天乏术了。咱们能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
黄氏烦心地道,“就怕咱们觉得是在帮忙,别人只觉得咱们在多管闲事。”
唐老夫人道,“别人爱怎么想是他的自由,咱们是管不了的。只要做事问心无愧,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过眼云烟,用不了多久就散去了。当初阿姝刚回到家里时,外头的话难道就好听了?可你看看现在,谁还会提起她呀?”
黄氏点了点头,“您说大哥会怎么想?”
唐老夫人道,“我难道还要去管他怎么想?说来说去都是他自己没用,娶回这么一个蛇蝎心肠攻于算计的女人,要是再由得她在长房运作几年,就怕连你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到时候随随便便地把莉姐儿一嫁,你一个二房的人,难道还真能插手人家的家事中去?相氏这个人实在是不简单,要不是这次刚好被蓉萱撞破了她的好事,再过个几年,我还真不知道长房是什么光景,唐家又是谁的天下。”
黄氏道,“我常念叨蓉萱是个好样的,果然没看错人。”
唐老夫人道,“如今正赶上水灾,长房出嫁了的三个丫头赶不回来,崇舟又病了,长房不能没有主持事务的人,我看明儿就让莉姐儿回去吧,今日这么一看,长房的下人和章氏在世时就像两拨人似的,做事全无章法,我担心崇舟根本就压制不住他们,崧舟也不能一直留在那边,还得莉姐儿担起这个责任才行。”
黄氏无奈地叹息道,“这么大的事儿,学莉一个孩子能行吗?”
唐老夫人道,“现在既证明了荣哥不是唐家的血脉,将来长房的重担还是要压在莉姐儿的身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不经历一些事怎么能长大呢?未来遇到比这更凶险麻烦的事时,难道还能来求你伸手帮忙不成?她也该试着应付一些棘手的局面了。”
黄氏道,“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您还得多多指教她才行。”
唐老夫人道,“那就等着莉姐儿自己张口吧,她要是不说,咱们也不要插手,不然总是历练不出来。我看莉姐儿是个要强有主意的,说不定比你想得还要成熟呢。”
黄氏点了点头,又道,“哎,咱们俩这次瞒着老爷办事,我看他心里十分不痛快,等长房的事情一了,估计家里也要闹腾一阵子。”
唐老夫人道,“这倒没什么,本就在我的预料之内。崧舟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软了。或许他们唐家的男儿都有这个毛病,以你看崇舟最后会怎么处置相氏?”
黄氏道,“刚刚大哥哥发起火来的样子还是很吓人,又是绳子又要勒死相氏的,听得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可见这老实人发起火来,比那脾气火爆的人更可怕。您说他不会真要了相氏的性命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幽幽道,“他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有什么狠话说什么狠话,等冷静下来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黄氏诧异地道,“大哥哥总不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当这件事不存在,把相氏给放了吧?”
“我也不知道。”唐老夫人道,“崇舟这个人我有点儿拿捏不透,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说着说着居然还能掉下泪来,实在是让我意想不到。不过能做的咱们都做了,后面的事情就别插手了,让他自己去决定吧,哪怕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和相氏过日子也由他去。我也累了,这是最后一次管长房的事情。哪怕将来长房有一天房倒屋塌,日子过不下去,我也不理会了。人得服老,我是操不起这个心了。”
唐老夫人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黄氏心疼地道,“您一个做婶子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想必长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九泉之下知道后也一定会感激您的。”
唐老夫人道,“哎,我是看着崇舟长大的,小时候那么机灵的一个孩子,怎么到最后却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口气中带着几分唏嘘。
马车回到了唐家,李嬷嬷和崔妈妈从后面的马车下来一路踏着水小跑过来,扶着唐老夫人和黄氏下了车。唐老夫人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要不是李嬷嬷和黄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非栽倒在水坑里不可。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把脚腕扭了一下。
“哎哟……”唐老夫人吃痛,脸上的表情满是痛苦。
李嬷嬷道,“老夫人,您怎么了?”
唐老夫人咬着牙摆了摆手,“不碍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怪我多管闲事,现世报这么快就来了。”
李嬷嬷心疼地道,“老夫人别这么说,不管什么事只报应在我的身上就是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瞧把你急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回房擦点儿药油养养就好了。”
门房的人见状急忙上前,扶着唐老夫人回了内院。
得到消息的白蓉萱和唐学茹赶了过来。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祖母,您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在家里?”因为大雨的关系,于黄氏无法登门上课,白蓉萱和唐学茹都得了闲,最近躲在屋子里练字抄经文。唐学茹不大喜欢下雨天,总觉得湿漉漉的,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潮气,晚上盖被子的时候也直沾身,她苦恼不已,每天都盼望着赶紧晴天。
听说唐老夫人出门居然没带着她,唐学茹还躲在房间里生了一阵闷气,觉得祖母不疼爱自己了,发了好一阵牢骚。
白蓉萱也不搭理她,自顾着给白修治写信。
唐学茹道,“哎呀,你别写了,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白蓉萱道,“你先别吵,我再有一段话就写完了。现在水患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南京那边灾情怎么样,我心里正担心呢。”
第七百二十九章 妥善
唐学茹摇了摇头,凑过来眨着眼睛道,“蓉萱,你可真是笨极了。现在渡头水满为患,船只都不通行了,你就算把信写完了,谁能帮你送过去呀?你该不会求我哥哥一路划水赶到南京去吧?”
也对。
白蓉萱一愣,手中的笔顿时停了下来。
唐学茹抓过她的笔放在一旁的砚台上,笑着道,“你就放宽心吧,南京可是一国之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什么好东西都可着那边先来,就算真受了灾,也一定能够得到妥善地处理。哪像咱们这里呀,除了个保安团之外,就好像没有喘活气的人了,救灾之事居然还要靠三江商会出面帮忙,你说好笑不好笑?对了,我哥哥前些天跟我说,三江商会的新任会长已经新鲜出炉了,你猜猜是谁?”
让她来猜?
那肯定是她认识的人……
白蓉萱想了一圈,立刻道,“该不会是李毅吧?”
“可不就是他嘛!”唐学茹撇着嘴道,“没想到他这个人还挺厉害的,居然一路爬到了会长的位置上去。你可别忘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只是江会长手下一个任人驱使的普通人呢。我看他整天阴恻恻也不说个话,估计心思全都放在了争权夺利上。他们男人也真是奇怪,就喜欢这些虚名,当会长有什么好,每天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就算八台大桥来请我坐,我都不愿意。”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所以有句话是燕雀气质鸿鹄之志?”
唐学茹不解地问道,“啥意思?”
白蓉萱道,“你多听听于黄氏的课,慢慢地就懂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春桃带着小圆跑了进来,“门房的人说老夫人和夫人回来了。”
“真的?”唐学茹脸色一喜,拉着白蓉萱就往外跑。
等来到唐老夫人的面前后,唐老夫人微笑着道,“去了趟长房,因有要紧事要处理,就没带着你们。你们两个在家里都做什么了?是不是很无聊?”
唐学茹好奇地打听道,“去长房干什么?”
黄氏不想她多问,皱着眉头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又跟你没关系,倒有操不完的闲心。”
唐学茹哼了一声,躲在唐老夫人身边不说话。
李嬷嬷找来了药油,“老夫人,赶紧脱了鞋袜,我给您揉揉脚。”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问道,“祖母怎么了?”
唐老夫人见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不小心把脚腕扭了一下。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李嬷嬷帮着她脱下鞋袜,结果脚腕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李嬷嬷道,“您还说不要紧!”说着便倒出药油来仔细地帮唐老夫人揉了起来。
唐学茹趴在一旁道,“祖母,疼吗?”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疼,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我跟你说,想当初你祖父刚刚去世,家里的日子都要揭不开锅了。那年也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雨下个不停,眼瞅着采茶的好时节要错过去,把我急得嘴角起满了火泡。要知道当时全家老小就指着那点儿茶叶过日子,可经不起任何损失。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冒着大雨去采茶,心里只想着把损失降到最低,能采一点儿是一点儿。结果因为太着急,一脚踩空了划倒在地,脚腕扭得歪了过去。我当时可顾不得疼,就惦记着这点儿茶叶,硬是咬着牙把脚掰了回来坚持采到最后。等回到家的时候,这脚已经肿得紫红紫红的,把你李嬷嬷都给吓哭了。”
唐学茹道,“您可真是的,怎么也不小心点?”
李嬷嬷在一旁道,“也是打从那一次开始,老夫人的腿脚就坐下了病,一到阴天下雨的日子就开始疼,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个就后悔不已,当初就该按着您好好治一治的,谁成想小病拖成了大病,要是最早就对症下药的话,您又何苦遭受这个罪?”
唐老夫人道,“快别这么说,我已经比旁人都要好多了。你没见那些常年下田耕作的人呢,哪天不在地垄沟里摔上个几跤?有些人比我年纪还大呢,但还不是爬起来掸掸灰就继续劳作?我这已经算是好命了,年轻的时候虽说辛苦了一些,老了却有孩子们在身边,我已经非常知足了。”
黄氏却知道唐老夫人劳心劳力地奔波了一路,已经有些疲惫了,只是怕孩子们察觉出什么异样,所以故意拿话逗她们罢了。
黄氏道,“你们两个不用都堵在这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正好让你祖母休息休息。”
唐学茹不愿意,“我留下来陪祖母说说话!”
黄氏道,“你的话怎么那么多?你喜欢说话是不是,那你陪我说好了。”说着便把唐学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走!我正好有话问你呢。”
唐学茹道,“哎哟,有什么话您问就是了,干嘛还动手?”
白蓉萱却已经察觉出了反常。
祖母和舅母冒着大雨去了长房,舅舅还留在了那边……
难道是……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她这才注意到唐老夫人眼底的疲惫。她连忙笑着对唐老夫人道,“祖母,我和学茹跟舅母去了,您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多想。虽然下雨天比较招人厌恶,但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没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唐老夫人一怔,欣慰地笑了笑。
白蓉萱跟在黄氏和唐学茹的身后出了门。
等她们走远,唐老夫人看着李嬷嬷一笑,“瞧见没,就这么三两句话,小丫头就已经猜到了。可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像这样冰雪聪明的小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李嬷嬷笑着道,“萱小姐越大越懂事,可得另眼看待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越是这样,我越是舍不得她。你说赶明她回了上海,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李嬷嬷道,“看您说的,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逢年过节照样接回来,反正和白家已经是这样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唐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没错,大不了咱们赶过去看他们,杭州离上海又没多远,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
“那您可得保重身子。”李嬷嬷道,“要不然就算您愿意,老爷也不舍得您出门。”
唐老夫人道,“对对对!回头你给我泡一杯参茶汤来,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手脚没什么力气,而且还有些发凉。”
李嬷嬷道,“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被那个相氏给气的。您看她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乳娘都已经招了,她还咬死了不认呢!”
唐老夫人一提相氏就觉得厌恶,“以后都别说她了,家里就当这个人不在了,我也懒得再听她的事情。”
李嬷嬷自然满口答应。
白蓉萱回到房间立刻让小圆去找吴介,小圆打着找了一圈后回来道,“吴介哥哥没在家,这么大的雨,鸡都不会出门的,他怎么还往出跑?外面就那么好呀?”
满是孩子气的话让本来紧张担忧的白蓉萱心里一松,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七百三十章 跑了
白蓉萱笑着道,“那你帮我盯着点儿,等吴介回来了让他来找我,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小圆乖巧地点了点头。
吴介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他浑身湿漉漉地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难受地坐在罗汉床上出神。李嬷嬷道,“老夫人,我再给您揉揉脚吧。”
唐老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也歇一会儿吧,累了一天,人都没精神了。我没什么要紧的,养两天就好了。”
李嬷嬷道,“看您这脸色,是不是还在想相姨娘的事情?”
唐老夫人道,“哎,怎么能不想呢?她心术不正咎由自取那也没什么,我只是心疼崇舟,一大把年纪还要受这个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受得住。这大雨也够让恼人的,要不然英姐儿几个还能回来陪陪他。”
李嬷嬷叹了口气,“大老爷是一门心思想要儿子的,别说只有四个女儿,就是有一百个陪在身边,他也不会知足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唐老夫人无奈地道,“一切自有天意,人还是斗不过老天的,有些事也该学着知足了。崇舟这辈子啊……就是痴念太重了。希望经此一事,他也能想清楚了,以后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李嬷嬷道,“要不怎么有句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别强求呢?”
唐老夫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又想到荣哥刚出生时,崇舟喜滋滋的来跟我报喜讯时的情景了。当时给他高兴的哟,脸上的笑就像收不住了似的。我虽然不大待见相氏,但想着长房总算后继有人,倒也跟着宽慰了不少。谁能想到那荣哥居然根本就不是唐家的血脉?别看相氏今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但我只要一想到这些事,就对她可怜不起来。”
李嬷嬷也道,“那是自然的,她有今天全都是自找的。哪有像她这样算计人的?大着肚子算计大老爷,真当咱们唐家是好糊弄的呢?这件事儿相家不做声便罢,他们要是敢起刺,还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呢。”
唐老夫人疲惫地笑了笑,“这个就不由咱们操心了。我今天揭了相氏的真面目,本心也是为了唐家,倒不是非要把相氏踩在脚底下才痛快。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既然敢做,就得敢当才行。衣食无忧得过了这些年,相氏也该知足了,这种事换做任何一家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崇舟心软,也未必真会要了她的命,说不定最后只是撵出去就算了事。”
李嬷嬷道,“那相氏根本就没安好心眼,我说她怎么肯嫁给一个和自己父亲同辈的人呢,原来是做的这个打算。她可真敢想啊,要不是今天东窗事发,她还真要坐上长房夫人的位置上去了呢?前两天大老爷还张罗着要给她上族谱,可谓是举得多高摔得就多重,这会儿大老爷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算了,别提她了。以后就当没这个人,咱们谁也别再说起她了。”又问道,“严管事和吴介还没有回来吗?”
李嬷嬷摇了摇头,“没有。要不您先躺下吧,反正大事已了,相氏那边也闹不出太大的动静,有什么话明天再听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唐老夫人道,“脑袋混浆浆的,就算躺下了也睡不着,还不如再等一会儿,正好由你陪我说说话,我这心里还能舒坦一些。”
李嬷嬷道,“不论是什么事儿,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要是您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急得还是咱们家老爷和夫人。就是孩子们见了,也会担心不已的。为了那个相氏,更是犯不上。”
唐老夫人问道,“阿姝今天怎么这么消停?”
李嬷嬷道,“最近雨水大,姑太太身子有些不舒服,吴妈服侍着她早早地歇下了。”
“哎。”唐老夫人道,“阿姝这个身子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轻轻地拍门声。
李嬷嬷道,“保不准是严管事和吴介回来了。”
她赶紧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就是吴介。
李嬷嬷诧异地问道,“严管事呢?”
“他被老爷留在长房了。”吴介紧张地道,“老夫人呢?睡下了没有?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她说。”
李嬷嬷一见他的神情便不安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一边问,一边拉着吴介的手进了门。
吴介也来不及行礼,惊慌地道,“老夫人,相姨娘和罗秀春跑了!”
“什么?”唐老夫人意外地问道,“怎么会跑了呢?”
吴介利落地道,“这两个人被绑起来关进了柴房里,结果晚上长房的下人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地上只有被割断的绳子,两个人却早就不见了。长房大老爷气得下不了床,咱们家老爷便吩咐长房的下人四处搜寻,结果发现东墙的墙根下面摆着梯子,人应该就是从那边翻墙跑的。”
唐老夫人眉头一皱,“不对!一定有人接应,否则绳子又是怎么割断的?有没有审问过长房的下人?”
吴介道,“不是下人!是荣少爷把人给救走了。”
“荣哥?”唐老夫人一脸不解,“他不是没在家里吗?”
吴介道,“起初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众人的心思又都在相姨娘和罗秀春的身上,所以就没怎么关注他,还想着等他回来一并扣住就是了。没成想他根本就没出门,大概是听到了相姨娘的风声,便一直躲在了隐秘的角落。找了个趁人不注意的机会,就把相姨娘和罗秀春给救走了。本来还是没人怀疑到他的头上,结果照顾他的婆子跑来说荣少爷的房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全部都被打包带走了。她还以为家里进了贼,生怕惹上麻烦,急得一头大汗。大家把前因后果一联想,这才把事情梳理清楚。”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真是没想到,荣哥还有这样的好本事,倒是我小瞧他了。有没有派人去追?”
吴介道,“长房的下人倒是出去了两波,只是外面还下着雨,四周黑黢黢的见不得人,实在是找都没地方找去。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办事拖泥带水的,根本就不想尽心,我看就这么找下去,找一年也未必有个结果。”
唐老夫人道,“长房都到这个光景了吗?”
李嬷嬷道,“四周都有水患,想必他们也跑不远,等雨停了再找就是了。”
“不行!”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道,“别找了!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下去,相姨娘那点破烂事就要被传得尽人皆知了。长房丢人不说,咱们也跟着不好过。不能再找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水退了再去宁波相家要人。”
第七百三十一章 杀人
“也好。”李嬷嬷道,“相姨娘和罗秀春也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估计也逃不了太远,最后落魄了还是要回去的,只要守着相家,就不怕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唐老夫人对吴介吩咐道,“你一会儿赶紧去嘉和客栈看看,那个被罗秀春拐骗来的女人可还在?”
吴介答应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说给您知道……”
他显得有些害怕和犹豫。
唐老夫人道,“你只管说吧,还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
吴介道,“相姨娘和罗秀春跑之前……把她乳娘给杀了!”
“什么?”唐老夫人吃惊地叫了起来,“杀……杀了?”
“嗯!”吴介道,“一刀插在了心窝上,又狠又准。长房的下人都被吓傻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着要不要报保安团呢。长房大老爷不管事,咱们家老爷又没办法做主,长房的下人说什么的都有,场面有些应付不来,严管事让我赶紧回来和您说一声,问问该怎么办才好。”
唐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立刻道,“给我套车,我得去一趟长房。”
李嬷嬷心疼地道,“这大半夜的您有什么事儿吩咐给我去办吧,您这脚还没好呢?还是别出门了……”
唐老夫人冲她摆了摆手,“什么也不要说了,现在惹上了人命官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必须得亲自过去看看。叫上莉姐儿,让她跟我一起走。”
李嬷嬷道,“可别再吓坏了她。”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还不如由我亲口告诉她。你快去让她简单收拾一下,行李都不用带,回头再来取就是了。”她又琢磨了一番,“让阿顺去一趟章家,把云阶叫到长房去。章家和唐家毕竟是姻亲,有些事让他去办,总比让外人更可靠一些。”
她声音冷静,自有一股威严。李嬷嬷不敢多说,转身出去吩咐。
唐老夫人向吴介道,“你这就去嘉和客栈,搞清楚了到长房来找我。”
吴介答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唐老夫人望着门外的雨势,心头就像黑压压的乌云一般,压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
吴介回来又立刻走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白蓉萱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你确定吴介去了祖母的房间后就又出门了?”
小圆点了点头,“我确定,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白蓉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本来已经躺下了她犹豫再三,还是起身穿起了衣服。
小圆上前来帮忙,“萱小姐,您这是要去哪?”
“去祖母那儿!”白蓉萱穿戴整齐,让小圆帮自己守着屋子,自己则撑着伞去了唐老夫人的房内。
唐学莉已经赶过来了,她晚上才接到黄氏的通知,让她明日就回长房主持日常事务,理由却提也没有提。但聪明的唐学莉已经觉察到了异常,她晚上也就没有心思刺绣,本想让春儿回长房打听一下,可又觉得不妥当。反正明儿一早就回家去了,有什么话到时候再问吧。
没想到这么晚了李嬷嬷让她赶紧收拾一下回长房,仍旧是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弄得唐学莉紧张得白了脸。
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有什么话我们路上说。”
唐学莉只好答应。
大家坐在屋内听着外面的雨声,等着门房的人连夜套马车。
白蓉萱匆匆地走了进来。
在看到唐学莉的那一刻,白蓉萱已经知道事情和长房有关了。她担心地看着唐老夫人,强撑起一个笑容道,“夜里睡不着,总是惦记您的脚,可好些了吗?”
唐老夫人道,“已经好多了,这么冷的时候,怎么也不多穿两件衣裳?你看看你,鞋子和裙摆都湿了。”
声音中带着几分责怪。
白蓉萱道,“我这不是惦记您吗?”她打量了唐老夫人几眼,“这么晚了,您要出门吗?”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长房出了点事儿,我和你莉姐姐过去看一眼。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惦记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早再过来陪祖母吃饭。”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那您出门可注意点儿。”
唐老夫人欣慰地笑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白蓉萱没有多留,向唐老夫人和唐学莉告别之后出了门。
她一个人撑着伞往回走,脑海中想着前世的一幕幕。
上一世罗秀春没有来杭州,相姨娘也没有再怀身孕,自然也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事情。白蓉萱完全搞不清楚长房那边接下来会怎么样,但相氏的尾巴一旦被人抓住,长房肯定就待不下去了,那么唐学莉的人生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世经历的种种苦难不会重来,这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可她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别扭,都不知道是该替唐学莉高兴好,还是该替相姨娘惋惜好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是最看不上的一个人,可当对方真落了难,她居然还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这又是哪门子的同情心?
想到前世相氏后来所做的一切,白蓉萱坚定地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能太过妇人之仁。恶人不会因为你的同情而转性向善,恶就是恶,永远也改不了的。
白蓉萱一路胡思乱想,居然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母亲的房门口。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母亲应该也睡下了吧?
白蓉萱没有打扰,而是放轻了脚步回了房。等她回去的时候,裙子已经被雨水溅湿了半截。小圆惊讶地道,“萱小姐,您该不会是掉到水坑里了吧?怎么会湿成这样呢?”
白蓉萱脱了衣服,披着被子在床上出神。小圆又去打了热水,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白蓉萱歉疚地道,“别忙了,快过来坐下。”
小圆笑眯眯地道,“萱小姐喝点热水驱驱寒,小心着凉感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接过了热水,斯文地喝了起来。
门房那边的人套好了马车,派人来通知李嬷嬷。得到了消息的唐老夫人便由唐学莉和李嬷嬷扶着往外面走,半路上遇到了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黄氏,她震惊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还要过去?”
唐老夫人在她耳边道,“相氏和罗秀春跑了,临走之前还把乳娘给杀了。长房那边一团乱,我过去瞧一瞧。你留在家里,有什么事儿我会让吴介回来给你送消息的。”
黄氏半晌没有回神。
杀人……
他们居然还敢杀人!
唐老夫人没有继续多说,忍着脚腕的痛楚,坐着马车去了长房。
黄氏站在大门口,死死地抓着崔妈妈的手,脸色苍白地道,“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崔妈妈压低了声音道,“亡命之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许是觉得乳娘出卖了自己,相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杀了泄愤!”
第七百三十二章 心惊
黄氏听得心惊肉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崔妈妈道,“您也犯不着生气着急的,幸好发现得早,把相氏这个祸根拔除了。您想想看,这要是留她在长房继续祸害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可怕的事情呢。”
黄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崔妈妈扶着她道,“赶紧回房吧,这会儿还下着雨呢,您小心着凉生病了。”
黄氏道,“我只是心疼母亲,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家里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操心。长房那头也真是太不省心了,要是嫂子还活着就好了,哪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儿?”
崔妈妈道,“快别胡思乱想了,回房躺下养养精神,明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找上门呢,您要是不养精蓄锐,还怎么帮老夫人分担啊?还能让她老人家事事亲力亲为不成?”
黄氏道,“你说得对,我赶紧回去眯一会儿。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想踏踏实实的睡下是不可能了。”
这一夜的雨下个没完,等第二天一早,雨势更加大了,街道上的水像小河似的,有些住在低洼处的人家,雨水已经流入了房内。大家吵嚷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全跑到保安全的大门前讨说法。
保安团的大门紧闭,里面连个人影也没有。
唐家门前的水也渐渐涨了起来,好在唐家所在的位置地势高,门前又被沙袋高高地挡了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受灾,但雨要是继续这样下下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黄氏早晨睁开眼,只觉得头疼不已,她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崔妈妈,紧张地问道,“怎么样,长房那边有消息了吗?”
崔妈妈摇摇头,“还没呢,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有老夫人在那边坐镇,什么事儿都会妥善解决的。”
黄氏叹了口气,撑着有气无力的身子下了床。
没一会儿唐学茹跑过来找她,“妈!祖母怎么不在?她一大早去哪里了?”
黄氏道,“你祖母去长房了,这几天家里有点儿事,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等忙过这一阵,我带着去张家做客。”
唐学茹满心疑惑,去找白蓉萱嘀咕商量。
白蓉萱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重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伴随着她的人生重新来过,许多事情都和前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而且不只是自己,其他人的人生也随之倾覆……
就比如相姨娘,前世她安安稳稳地长空了长房的大权,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谁能想到这一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听了唐学茹的话,白蓉萱表现得波澜不惊,“既然舅母不想告诉你,你就不要瞎打听了。该咱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唐学茹撇撇嘴,不满地道,“肯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要不然不会这样神秘。”
白蓉萱叹了口气,并没有吭声。
唐学茹便撑着下巴对着外面的大雨道,“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样下去,杭州城就要被淹没了。不知道是不是白娘娘发威了,难道是雷峰塔那边有什么不妥当吗?”
她自幼长在杭州,《白蛇传》的故事早就听得滚瓜烂熟,从前每次下雨的时候黄氏都会逗她说是白娘娘发威,唐学茹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白蓉萱想到前世的水灾。
哥哥去世的那一年的确因为暴雨而发生了水患,中原两地受灾最重,记得后来还有很多人逃难到杭州来,唐家还曾参与过救灾。
不过灾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白蓉萱却有些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和唐学茹有着一样想法的人着实不少,甚至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迷信之人。他们冒着大雨去了雷峰塔,又是磕头又是祭拜,祈求着白娘娘赶紧收了神通。
消息传到李毅的耳朵里,正在忙着三江商会日常事务的他皱着眉头道,“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这要是一不小心被大水冲走了怎么办?”
小乙子道,“您管他呢?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儿的干的主,要是饿上个十天半月的,保准都老实了。”
李毅哼了一声,“从前也没觉得商会有这么多事,怎么轮到我的时候,事全找上门了?”
小乙子道,“这么看来,江会长那老狐狸还是有点儿本事的,起码当初他做主管事的时候,下头的这些人没一个敢起刺的。我看您也得赶紧树立起威信才行,省的那些老不死的总是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就看不上他们这一出,不满就不满,有什么说什么,非要在背后嘀嘀咕咕的,实在是让人瞧不起。”
李毅道,“这些老滑头,全都是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他们把话说全比登天还难。”
小乙子道,“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家主,要不要我找些人吓唬吓唬他们?保准让他们老实一阵子,不敢再和您对着干。”
李毅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算了吧,我现在刚刚坐上会长之位,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别给我惹事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稳,什么都不要着急,对付他们有的是时间,又何必急在一时呢?对了……”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小乙子问道,“唐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小乙子道,“最近一直忙着救灾的事情,唐家那边我便没怎么留神,家主要是想知道,我这就去打听。”
李毅却立刻道,“不用了,我也只是刚好想起来,顺嘴一问罢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想必唐家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人多口杂的容易出问题,咱们就别跟着添乱了。”
小乙子道,“可您不是好奇吗?”
李毅冷笑道,“我好奇的事情多了,您能样样都给我打听清楚吗?我还好奇你什么时候成家呢,最近和那个卖豆花的姑娘怎么样了?”
提起自己的心上人,小乙子红着脸道,“没怎么样……就那样呗……”
李毅饶有兴趣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要不找个好日子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吧,到时候我送份大礼给你。”
小乙子笑着道,“还是再等等吧,我现在连个落脚的家都没有呢。等我再攒些钱,好歹置办个过日子的地方才好。要不人家姑娘跟着我吃糠咽菜的,爹妈得多心疼啊?我现在吃您的喝您的,不能成亲还占您的便宜啊!再说了,您和唐小姐的事还没影呢,哪有做下人的先成亲的道理?”
“哈哈!”李毅笑着道,“你要是等我,那这辈子怕是别想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日子了,还是赶紧去普陀寺给自己预定个床位才是正经!”
第七百三十三章 肉跳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的话,门房来人请示李家宗族的人又聚在门口闹起来了。
李毅冷着脸道,“不用理他们,他们喜欢站就站,门外面又不是我李家的地盘,他们就算站成石桩子那也由着他们。只是门槛里面是一步也不能迈进,要不然我就摘了你们几个的脑袋。”
门房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飞快地跑回了李家大门口。
没一会儿三江商会的人又登门拜访,李毅忙得连河口热茶的功夫也没有。
会长之位……可真是不好坐呀!
他心里这样想着,趁着走神的功夫,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唐学茹那天真活泼的笑容。
哎,有时候活得没心没肺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不会有那么烦恼的事情。
唐学茹在唐家眼巴巴的等到了下午,唐老夫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一夜之间,她老人家就好像苍老了不少,甚至头顶的白发都比过去多出了一些。
唐学茹惊奇地上下打量,白蓉萱则是一脸的心疼。
黄氏和唐氏则连忙上前,一个问,“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个问,“什么要紧的大事,居然去了这么久?长房那边一切都好吧?”
唐老夫人强撑起笑脸,对唐氏道,“你身子怎么样了?听说这两天又有些不舒服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家里看看?你可千万不要嘴硬不肯说,小毛病都被你拖成了大毛病!”
唐氏道,“没什么,您就别惦记我了。听说您的脚扭了一下?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
唐老夫人笑着道,“傻孩子,让你妈歇歇腿,难道现在就给你脱了鞋啊?”
唐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着唐老夫人坐好,崔妈妈赶紧送上了参茶,“老夫人,您喝口参茶暖暖胃。”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好,这可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着这一口呢。”又对一脸疲惫的李嬷嬷道,“这里不用你伺候,赶紧回去躺着吧,昨儿夜里守着我一宿没睡,别说是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年轻力壮的也未必受得了。”
李嬷嬷还有些不愿意走。
黄氏一听立刻道,“嬷嬷就别坚持了,赶紧回去躺一会儿,哪怕是养养精神也是好的,这边有我们呢,你就放心吧。”
李嬷嬷这才不情愿地由吴妈送着回了后罩房。
唐老夫人振了振精神,对白蓉萱和唐学茹道,“你们两个不好好待在房间里练字,这么大的雨还跑来做什么?祖母什么事儿都没有,好着呢,你们就别跟着瞎惦记了。赶紧回房去写字,抽空的时候给祖母抄两卷经文,等水患过去之后,祖母还带着你们去普陀山住几天再回来。”
唐学茹高兴地答应了,白蓉萱则有些担忧地望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温柔慈爱地冲她笑了笑,那表情中带着一股让人平静的力量,好像无论多大的风浪拍过来,唐老夫人都有信心有实力将它摆平。
那种淡定地从容,让人也跟着从心里生出一股力量来。
白蓉萱微微一笑,总算放下心来。
两个人在唐老夫人这里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唐学茹更是不想耽误半点儿时间,回到房间里就开始动手裁纸,又让春桃去找经书来,她要开始抄经文了。
春桃抿着嘴笑道,“抄经文是假,想跟老夫人出去玩才是真的吧?”
唐学茹催促着道,“别废话,赶紧去!”
春桃却道,“茹小姐,下次出门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呀?我这一年到头的都没什么机会出门,感觉在家里待得都要痴傻了,外面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以后出门办事可能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唐学茹一愣,“你也想跟我出门啊?可以呀,那下次我跟祖母商量,把你和三喜、小圆都带上。”
春桃高兴地点了点头,出去给她找经书了。
唐老夫人这里等孩子走远了之后,才总算松了一口长气。黄氏见她的脸色不怎么好,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吧?”
唐老夫人无奈地叹息着道,“年纪大了,精力什么的也和从前比不了。这才折腾了一夜,我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似的,幸好莉姐儿是个能扛住事的,除了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有片刻的怔忪,冷静下来立刻就着手安排起家里的事情,看她一板一眼布置得井井有条,我也总算能松口气了。”
唐氏听得一脸懵,“你们这是说什么呢?长房到底怎么了?”
唐老夫人有些疲惫,黄氏便把长房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唐氏。
唐氏听后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你说荣哥根本不是唐家的血脉?那相氏……相氏……”
她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只觉得匪夷所思,脑袋都仿佛停摆不动,根本不会思考了。
黄氏却关心乳娘死后的事情如何处置。唐老夫人便道,“已经报了保安团,家里发生了人命案,这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与其等将来被人发现,或是相氏乳娘那两个儿子找上门来,还不如事先把事情和官方报备清楚。”
黄氏吓了一跳,“那相氏所做的事情,岂不就藏不住了?”
唐老夫人道,“自然是不能如实说的,所以跟保安团的人只说是与人私奔了,临走之前偷盗了家中的财物,给乳娘发现后这才杀人灭口。长房那几个知道内情的下人我也都嘱咐过了,发生了这种事,他们比别人还要害怕,都向我保证不会对外人提半个字。”
“这……这能行吗?”黄氏担心地道,“保安团的人会信吗?”
唐老夫人道,“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能不能成,就得看老天成不成全了。保安团那边的人因为水患的事情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压根就不想插手管这件事,所以只听了个大概,随便记了两笔就走了。保安团都是群吃干饭的,想指着他们破案抓人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已经有所报备,也算过了明路,我别的不担心,生怕将来相氏狗急跳墙再反咬长房一口,说是长房的人杀了她的乳娘,她则是出于害怕才跟罗秀春逃跑的。她那个人一身的心眼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是不得不防的。”
黄氏听了连连点头,“您老的话很有道理,的确要留神些。那相氏乳娘的尸体……”
唐老夫人道,“已经入了棺,先停在了柴房里。如今天气凉,短时间内应该没问题。我已经让莉姐儿派人去衢州了,无论如何要跟相氏乳娘的两个儿子把话说清楚,看看他们要怎么处置尸体。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否则有理也变成了没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做了什么亏心事,半路上就偷偷把尸体给处理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人选
唐氏听了忍不住道,“人言可畏,能谨慎还是谨慎些得好。”
黄氏却感慨地叹了口气,“相氏的乳娘对她也算是忠心耿耿了,相氏能有今天,她这位乳娘称得上功不可没。没想到……相氏居然这么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乳娘也能下得去手。虽然乳娘,但有哺乳之恩,也算是半个亲娘了。真不知道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唐老夫人道,“相氏这是穷途末路,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大家感叹了半天,门房的人跑来说章夫人过来了。
“云阶媳妇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黄氏有些诧异,“准是云阶跟她把实情说了。这人也是个坐不住凳子的,有什么话不能等雨停了再说?街道上的水都已经漫上来了,等闲可不要出门,要是被水冲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赶紧出门去迎接,把章云阶的媳妇领到了唐老夫人的面前。
章云阶的媳妇穿着一身的蓑衣,裤腿挽到了膝盖上,一双水鞋湿溻溻的,人看着去非常的英气。
唐老夫人看着眼前一亮,“哎哟,云阶媳妇这么一打扮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章云阶媳妇笑着道,“您是知道我的,心里装不住事儿,有个风吹草动的觉都睡不好,这不就急巴巴地赶过来了吗?这样打扮出门最方便,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撑伞根本就不顶用,这一身虽然不好看,但却最是便利。”客套话说完,她便道明了来意。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章云阶媳妇提也没提相氏的事情,而是说了先前唐老夫人让她帮着给唐学莉找个合适的入赘人选的事。
“名字叫方赞,自小就在家里的铺子做学徒。父母早年就没了,跟着他叔叔和婶子过。长得一表人才不说,人品也是没得说的。”章云阶媳妇快人快语地道,“年纪和学莉同年,生日也只比她小了一个月不到。我仔细琢磨着,学莉本身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正该找个踏实肯干又老实能帮上忙的人,何况家世好点儿的人也未必肯屈身做赘婿,思来想去地觉得方赞正合适,老夫人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寻个机会,让您也掌掌眼。”
黄氏有些奇怪,有点儿没想到章云阶媳妇这样沉得住气。长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问也不问,关心的只是外甥女的终身大事。
一看就是真心疼唐学莉的。
黄氏暗暗点头,心里满意极了,对章家人的好感又上了一个台阶。
唐老夫人虽然疲惫,但听了章云阶媳妇的话后,也倍感欣慰,赞成地说道,“那敢情好,这件事早些定下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人也能放下心来。只不过这会儿天公不作美,要不等雨停了再安排时间?”
章云阶媳妇也是这样想,“成,到时候我来安排一番。您说……”她有些踌躇地道,“要不要让两个孩子也看上一眼?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虽说人品比样貌重要,但要是彼此心里不喜欢,这日子过得冷冰冰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唐老夫人道,“嗯!这话不错。莉姐儿自来就是有主意的,终身大事还是问过她自己的意思,让她点了头咱们再操持,也免得凑成了一对怨侣。孩子们过得不顺心,咱们也跟着闹得慌。”
章云阶媳妇点了点头,“您老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对了……”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黄油纸包递了过来,“这是云阶去年从西北买回来的参片,虽然比不上长白山那边的成色好,但还是有些滋补的功效的,您别介意,留着炖汤补身子用吧。”
纸包不太大,应该是章家舍不得用的好东西。
唐老夫人道,“快拿回去,这是云阶给你买来的吧?你接连生了三个孩子,身子远不如过去那么轻快了,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就别惦记了。”
章云阶媳妇笑道,“孝敬您老的,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您快别寒碜我了,赶紧收了才是正经。只要您老的身子好好的,就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一片孝心达成所愿了。”
唐老夫人听她这样说,便没有推辞,笑着接受了。
章云阶媳妇道,“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我,我就不坐了,趁着雨还没多大赶紧回去,要不然被隔在这里,我虽然清闲,家里边可要乱了套了。”
唐老夫人知道这阵子章云阶要在长房那边帮着忙一阵子,家里都指望他媳妇,便没有多留,让黄氏和唐氏把她送出门。
路上黄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说方家不太愿意让这个侄子做赘婿吗?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你可要打听清楚了才好,千万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回头事情没办成,传来传去的不成样子,学莉要怎么做人啊?”
章云阶媳妇笑道,“嫂子只管放心,我虽然不聪明,但好在也不算笨,难道连这层关系也想不透吗?学莉是你的侄女不假,可她也是我的亲外甥女呀!这可是姐姐留下的宝贝女儿,我要是敢怠慢一丁点儿,我们家那个愣头青非分跟我翻脸不可。方家掌柜的媳妇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一心只想给方赞找个门当户对的婚事,也不求女方多有人才,只要能安心跟他过日子就成。他们老两口再力所能及地帮衬一把,孩子的日子慢慢地也就过起来了。因此听说要送方赞去做赘婿,她二话没说就摇起了头,一看就是真心疼孩子的人。不过方掌柜就比他媳妇聪明多了,知道我不会无的放矢随便说这样的话,没过两天便让他媳妇来问我是给谁家做赘婿?我只说了唐家长房四个字,方家立刻就答应了。”
“啊?”唐氏眨了眨眼,“他们该不会是看上了唐家的家业吧?”
古往今来有不少做赘婿的人后来通过种种手段谋夺了岳家的家业,甚至还有不惜下狠手害死妻子的狼子野心之辈。当初白元裴拿来当笑话讲,跟她说了不少这样的事,唐氏一直记在心里,这会儿忽然回想起来,禁不住有些担心。
章云阶媳妇立刻道,“姑太太可别多心,方家不是那样的人。要真有这个心思,我怎么敢出面凑成这个婚事?那不是将学莉往火坑里推吗?只因方掌柜从前见过学莉两面,虽然没说上话,但远远地见到了,也觉得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良缘,他家的方赞长得白白净净也是一副好样貌,他还生怕糟蹋了自己的侄子呢,因此听我一提,立刻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唐氏听了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瞧瞧我,听风就是雨的,幸好都是自家人,这要是给外人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章云阶媳妇道,“我就喜欢姑太太这个耿直劲儿,比那些心思弯弯绕绕的人强多了。”
说话间来到了大门口,黄氏看到外面连马车也没有,诧异地问道,“你们家的车子呢?”
章云阶媳妇爽快地道,“我没坐马车来,这么大的水,马车也不好赶路,还不如我走得快呢。”
黄氏有点儿傻眼,“那怎么能行?我让家里套车送你回去……”
话还没说完,章云阶媳妇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台阶站在水里,笑嘻嘻地道,“这有什么的,我才不要坐马车呢。嫂子,你快和姑太太回去吧,我走了!等雨停了,我再上门来找你们说话。”
说完转身就走,身影异常的利落。
第七百三十五章 想通
黄氏叫了两声,章云阶媳妇只当没听到,没一会儿就快步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气得黄氏直跺脚,“这个云阶媳妇,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怎么做事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唐氏搀着她的胳膊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当初云阶没成亲的时候,看把你和妈给你急得,生怕他找个唯唯诺诺不能管家的媳妇,到时候由着他胡闹,章家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可你现在再看看,云阶懂事成熟了不少,他媳妇简直功不可没!”
黄氏无奈地笑着道,“你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也是章氏在天有灵,保佑她这个小弟弟呢!云阶自己也争气,现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等学莉成了家,章氏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每次只要一提到章氏,她的口气就带着几分伤感。尤其在这样的雨天,听上去格外的落寞。
唐氏道,“我不会安慰人,你别让我说那些好听的话。我只知道外面的风大,站在风口上再吹一会儿,咱们俩非得伤风不可。”
黄氏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母亲累了一天,赶紧让她歇了是正经。”
等他们回到唐老夫人的房间时,唐老夫人已经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唐氏道,“可见是真累极了。”
黄氏道,“这样睡怎么能舒服呢?”
说着就要上前服侍。
唐氏一把拉住她,“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你只管去忙,这里就交给我吧。”
黄氏见唐氏态度坚决,也没有和她推辞,“也好,我还要给你哥哥收拾点儿东西送到长房去,就不和你客气了。”
“你和我客气什么?”唐氏道,“有什么事儿我让吴妈去找你。”
黄氏点了点头,扭身出了门。她给唐崧舟打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叫来阿顺送到长房去。
崔妈妈担心地道,“阿顺这么大的孩子能行吗?要不还是我去吧!可别再让大水把他给冲走了。”
阿顺一把抢过包袱,“崔妈妈别小瞧人,别人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去就回,保证把东西平安送到老爷的手里。”
崔妈妈不放心地提醒道,“那你要仔细些,千万别莽撞,披着油布,可别被雨淋湿了。”
阿顺感激地道,“崔妈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唐崧舟在长房住了七八天,直到雨彻底的停下来,相氏乳娘的两个儿子也从衢州赶来之后,他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家。
唐老夫人关心地问道,“相氏乳娘那两个儿子说什么了没有?”
唐崧舟这几天清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顶着两个黑眼圈,人显得异常没精神,“那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自然是说了不少张狂话的。我看他们那意思,是想让长房补偿一笔钱,而且狮子大开口,数目着实是不少。现在他们的母亲死了,长房说是相氏动得手,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猫腻?长房要是不赔钱,他们拼了命也要大闹一场。”
唐老夫人心中一惊,“那莉姐儿怎么说?”
唐崧舟微微一笑,“莉姐儿可不好糊弄,当即就厉声呵斥了他们一番,还说要去保安团告发他们。原来这两人在衢州当掌柜的时候手脚不干净,亏空了长房不少货物,而且相氏乳娘替相氏隐瞒跑腿,借腹生子,混淆血脉……哪一件都是大罪一桩,她正愁没地方要说法呢。相氏乳娘的两个儿子一听,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也不敢要什么好处了,抬着棺材灰溜溜地走了,还扬言要去相家说理去。”
唐老夫人放下心来,“真没想到莉姐儿还有这样的一面,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越是退缩他们越是得意忘形,这样震一震他们也是好的。有没有相氏的下落?”
唐崧舟摇了摇头,“没有。这几天长房的下人一直在外面打听,结果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估计是冒着大雨离开了杭州,天下之大,想要把他们两个揪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是不容易。”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作孽!事发之后我让吴介去了趟嘉和客栈,结果你猜怎么着?被罗秀春那厮从宁波花言巧语骗来的女人被丢在了那里,可怜她刚刚生产完,身子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要不是我得知了消息,让吴介给她付了一个月的房钱,她就在大雨天被店掌柜赶出来了。”
唐崧舟听得眉头直皱,“相氏和罗秀春之流,已经不配称之为人了。”
唐老夫人道,“人不报天也会报的,这两个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且等着看好了。”
正事说完了,唐崧舟有些埋怨地道,“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和凤君怎么能把我瞒在鼓里呢?我跟您说实话,乍一听到相氏的事情,我整个人都有些傻掉了,而且很生你和凤君的气!咱们是一家人,我有什么事从来都不隐瞒你们,都是照实说的。结果你们可好,居然防备起我来了。”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那你又是怎么解气的?”
唐崧舟叹了口气,“这几天我在长房陪在大哥哥身边,几乎就没怎么合眼。睡不着的时候左思右想,也能明白你们的用心。我这个人向来心软,要是知道这件事的话,肯定会藏不住告诉大哥哥知道的。到时候打草惊蛇,让相氏有了准备,就没办法抓她一个现行,让她百口莫辩了。”
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素来敬重崇舟,在心里拿他当亲哥哥看待。只不过有些事可不是单靠兄弟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就比如相氏这次,如果你去跟崇舟说,你猜他会不会相信你的话?如果他不信,你们以后还能继续做兄弟吗?如果他信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借着你的口说出来,他以后拿什么脸见你?左右都不占好处,这才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你也不用生我和凤君的气,我们两个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连这个也想不明白,那就白长这么一把年纪了。”
唐崧舟讪讪地笑道,“我早就想明白了,眼见着大哥哥好转了许多,学莉又把长房安排得井井有条,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不就赶紧回来了吗?”
“你好好歇两天吧,我看你着实是瘦了不少。”唐老夫人心疼地道,“我让后灶多做些滋补的膳食,你在家里好好的补一补。”
唐崧舟却摇了摇头,“歇什么呀,雨已经停了,我决定明天就去见李毅,看看三江商会接下来有什么治灾的举措。咱们虽然不是商会的人,但大家共饮一江水,能出把力还是出把力吧。”
唐老夫人道,“这样的事你让荛哥去办就是了。”
唐崧舟道,“我在家里也待不住,心烦意乱的,还不如出去办点正经事分分心呢。”说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大哥哥这几日虽然能吃些东西了,但却虚弱得不行,我看这次相氏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
“哎!”唐老夫人道,“万事有因有果,当日他种下了因,今日尝到了这个果,这都是没法子的事,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过两日等水退下去了,英姐儿几个回来看看他,有女儿陪在身边,崇舟自然慢慢地就好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知子
“但愿如此吧。”唐崧舟轻声道,“大哥一直对荣哥寄予厚望,谁能想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道,“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事情,但既然摊在了自己身上,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长房那边现在一团乱,你能帮就帮衬一把,莉姐儿再能干也毕竟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让她抛头露面的和外头的人来回走动。”
唐崧舟道,“这个您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他显得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老夫人最了解儿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了个大概,“崧舟,你是不是担心插手太多,会让外人说闲话?”
唐崧舟微微一笑,“知子莫若母,您真是太了解我了。长房现在这个情形,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帮得太多怕人说二房对长房的产业买卖有所觊觎,帮得太少又怕让大哥觉得长房出事,二房在一旁隔岸观火不肯出力帮忙。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在意,但我生怕大哥心里不舒服,回头两家出了嫌隙,以后就没法走动了。”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说,相氏的事情是借由唐老夫人之手揭穿的,唐崇舟心里不可能一点儿芥蒂没有,以后长房和二房之间……只怕永远都会隔着一道鸿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亲近了。
唐老夫人何等的精明,怎么会不了解儿子的心事呢?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在唐崇舟的心里埋下一根刺,以后的日子只要一想到相氏和唐学荣,肯定会非常得不自在,要说对她没有一点儿怨言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为了唐家,这个恶人她还是必须要做的。
唐老夫人道,“你不用想这么多,先不说崇舟还没到那一步,就是真到了那一步,长房还有四个女儿三个姑爷呢。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家里塌了房架子的,如今荣哥是不可能继承家业的,莉姐儿年纪也到了,要是招赘的话,也该把合适的人选定下来了。”
事已至此,唐崧舟不想让母亲再插手长房的事情,“您就别管了,这件事还是按大哥的意思来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
杭州城开始有条不紊地救灾。
这次水患不但西湖的堤坝被冲毁,周边的商铺、住户也都损失不小。保安团的人虽然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但真到救灾的时候却人影也抓不到一个,主力最终还是落在了三江商会的肩膀上。
好在天灾面前,人心还是很齐的,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半个月不到就已经将淤泥清理干净,至于巩固湖堤,修缮房屋便要徐徐图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了。
李毅代表三江商会出面,让受灾的人家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商会帮忙,商会这次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与杭州城的父老乡亲共甘苦共患难。
感人肺腑的发言让三江商会的风头一时无两,大家好像都忘了江会长在任时,大家对三江商会的怨言和咒骂,拥护之声此起彼伏,三江商会的名声水涨船高,百姓们交口称赞,商会里那些原本对李毅不服气的人也不禁收起了小觑之心,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李毅借着这个机会成功洗白了不少,再也没人说他心狠手辣,提起他时都说是个肯干实事的年轻人。
灾情刚刚得到控制,长房的唐学英和唐学芬便都赶了回来,唯独唐学莲一时半会回不来。大家都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恨极了相姨娘狼子野心,但当着唐崇舟的面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唯恐让他多想。
唐崇舟见到女儿,精神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也能吃下东西了,气色日渐好转。
唐学芬便向唐学莉打听事情的始末。
相氏的事情唐学莉没有亲身经历,都是从唐老夫人和下人嘴里听来的。她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两个姐姐,唐学英听后叹着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相姨娘居然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要不是老夫人发现得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唐学芬撇着嘴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你觉得那相氏像个什么好东西不成?我自打第一面见她就不喜欢,长得妖妖道道的,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看着就不像好人!她能干出这种事,我是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我只是恨咱们长房实在没厉害人了,居然还得靠老夫人出力才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这才是真正的家门不幸!”
唐学莉自责地低着头,神情十分尴尬。
唐学芬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可不是在怪你。莫说相氏的道行在你之上,就是她的身份也不是你能轻易动得了的。你随意出手,只会和父亲越走越远,到最后顺了相氏的心意。”
唐学英道,“那你是在怪父亲咯?”
唐学芬哼了一声,淡定地道,“难道我不该怪他吗?相氏可是他非要抬回来的,当初咱们横扒拉竖挡他都听不进去,现在可好了!帮着人家好吃好喝的把孽种给养大了,要不是老夫人动手,咱们长房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父亲作为一家之长,难道没有责任?”
唐学英吓了一跳,“我的姑奶奶,你可小点儿声吧,小心给父亲听到了。他还在病中呢,你可别再给他添堵了。”
唐学芬道,“我说错了?父亲眼里只有儿子,要不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母亲怎么会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他倒好,为了儿子又抬了相氏进门,最后把家里闹腾成了什么样?你们就不觉得丢人?反正我以后都没脸去见二房的人了!”
说着,她心酸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唐学英跟着叹了口气,“你说得都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相氏这个祸星子被铲除了,长房也能消停下来了。”
“消停?”唐学芬拿出帕子摸了摸眼角的泪,“那得看父亲让不让你消停?要是他老人家还惦记着儿子,走了相氏还有马氏赵氏王氏……咱们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能插手父亲抬姨娘的事情不成?回头再给你弄回来几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我看就应该快刀斩乱麻,赶紧给学莉招赘,长房后继有人,他老人家也就能彻底消停下来了。”
唐学英道,“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也得父亲点头才行吧?”
“你指着他?”唐学芬道,“他现在话都说不利索,等他做主拿主意黄花菜都凉了。这件事还得找老夫人帮忙才行,学莉的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因为相氏在才一直拖着,如今上头没了这只臭苍蝇,还是赶紧敲定了正事要紧。”
唐学英点了点头,看着唐学莉轻声轻语地问道,“小妹,你自己有什么想法?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咱们又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你有什么心里话只管直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第七百三十七章 招赘
唐学芬更是直接道,“你都这么大了,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没有看对眼的男子吗?”
唐学莉红着脸道,“我……我一天就围着家里转,出去的时候都是有数的,哪有闲工夫去想别的?”
唐学芬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真是的,当着我和大姐的面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我跟你说,你要是有中意的人就赶紧说出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等将来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唐学莉低着头没吭声。
唐学英道,“小妹,做大姐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招赘一事,你心里可有认真的想过?”
唐学莉诧异地抬起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
唐学英道,“你是家里最小的,陪在父亲的时间最长,所以当初父亲才想把你留在身边养老送终,起了给你招赘的心思。当时也没人问过你的意见思,不知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根本没给你张嘴的机会。如今你也大了,父亲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千万别憋在心里不肯说。告诉我和你二姐,我们两个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这个问题唐学莉还真没考虑过。
她自小就被灌输了招赘的思想,所以一直觉得这件事非常的顺理成章。直到相氏和荣哥的出现,招赘变成了一纸空谈,父亲对她的婚事闭口不言,反倒让她心里不安起来。
眼看着二房的唐学萍都出嫁了,和她同龄的自己却仍旧没有着落,说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
可唐学莉除了茫然之外,却没有别的念头了。
想到离开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她自然是万分不舍的。但家里已经有了荣哥,似乎再也没有她的落脚之地。
思来想去,唐学莉只觉得不能让父亲为难。
只是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转机,相氏出事,荣哥又被证实不是父亲的子嗣,她的婚事又被重新提起,弄得唐学莉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学芬道,“小妹,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只是父亲疼爱,就是我们几个做姐姐的也最珍惜你。更何况这些年一直由你贴身照顾父亲,让我们几个也能省些心,不用顾着家里这一头。你的辛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做姐姐的有些话得照实跟你说,也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稀里糊涂地就把终身大事敲定了,将来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唐学莉点了点头,“二姐你说!”
唐学芬道,“自古以来,愿意给人家做赘婿的人,都没有什么出色的人品,不是那些穷困潦倒过不下去日子的,就是想借着岳家的势力一步登天的。你若是想找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有真才实学的人怕是不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可一定要想清楚的,若是你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姐姐们也绝不会逼迫你点头。女人这辈子都不容易,谁不想找个出色的丈夫恩恩爱爱的过完这一辈子?姐姐们都是过来人,最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你若是不愿意招赘,咱们就去求了老夫人,让她找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你嫁了也是一样的。你也不用惦记着家里,父亲还在盛年,十年之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等他真到了老到不能动弹的一天,大不了咱们姐妹轮番照顾,一人一个月一年也就轮上三回罢了。等父亲归天,长房的产业就交给二房去打理,咱们各过各的日子,这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觉得呢?”
唐学英觉得她前面的话很有道理,但把长房的产业交给二房怕是有些不妥当!
想必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唐学英看着妹妹道,“招赘也好,出嫁也罢,总之都要你自己拿主意,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没人会在这件事情上左右你的。你自己考虑清楚,我们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学莉道,“我跟在父亲这么多年,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过日子呢?还是招赘吧,由我来给父亲养老送终,长房的产业也由我打理,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男人做不了的事我一样能做,我并不比他们少什么。”
唐学芬见她说得干脆利落,欣慰地笑道,“小妹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妈要是看到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唐学英道,“你都想清楚了?”
唐学莉坚定地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既然得了唐学莉的准信,第二天唐学英和唐学芬便去了二房拜见唐老夫人。两人都觉得唐学莉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早些定下来,免得再起波澜,大家也就都静心了。
唐老夫人关心地问起唐崇舟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她这才放下心来。
唐学英和唐学芬也是聪明人,都没有提起相氏的事,只是说唐学莉的年纪大了,有合适的人选也该定下来了,她们姐妹外嫁多年,杭州城的人家都认不全,唐学莉的终身大事,还是得落在唐老夫人的肩上,由着她操心才行。
这件事唐老夫人早有计较。
她微笑着道,“你们这两个傻孩子,我知道你们敬重我,有什么事都愿意和我商量。只是上头你们三姐妹的婚事都是由你父亲直接定下来的,你舅家原本就有些不高兴。如今莉姐儿的终身大事,哪有唐家再全权做主的道理?你们还是得问过舅舅和舅母的意思,让他们也帮着拿个主意才行。”
唐学英有些诧异,不明白唐老夫人这个时候怎么提到了舅舅家。
唐学芬却是个脑筋灵活的,她立刻明白了唐老夫人的用意,干脆地道,“哟,您瞧瞧我们这脑袋,稀里糊涂得连个事儿也不会办了。您老说得对,这件事儿还是要问过舅舅的意思才行!俗话说娘亲舅大,虽说母亲去世了,但舅舅还是我们的长辈,哪有越过他自己做主的道理?我们一会儿就去拜见舅舅,看看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唐老夫人见她如此地聪慧,满意地点起了头,“这才对!你舅舅这些年在外头忙得风生水起,认识的人比我还多呢,保不准手里头就有那合适的小伙,又何必让我挨家挨户地去找?”
唐学芬道,“您老也别想躲清闲,就算舅舅有人选推荐,但您是唐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回头也得您帮着拿主意才行。”
唐老夫人闻声笑道,“这个芬姐儿,非要把我闹腾得不安生才行。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到时候我也看一眼,给莉姐儿把把关。”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唐学芬笑道,“您阅历丰富,您看过了我们才能放心。要不然稀里糊涂的招来个居心不良的人,长房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相氏的事让大家心悸,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唐老夫人拍板做主,“就这么定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奔走
唐学英和唐学芬趁着在家的这段时间,开始为了小妹的婚事全力奔走。她们第二天便赶去了章家。
章云阶的媳妇已经从丈夫嘴里听说了唐家长房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听后震惊无比,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章云阶感叹着道,“别说是你了,就是我听了之后都缓了老半天,直到今天说起来心里还直打突突。你说相氏一个女流之辈,居然还有这样的能耐,不但把姐夫给骗过去了,甚至还想照葫芦画瓢,再弄出一个孩子来坐稳自己的位置。这女人可真不简单啊,要不是唐老夫人发现得及时,长房还不知道要沦落成什么样子呢!别的不说,我姐姐留下来的这四个孩子可就苦了,以相氏的心计,还不把她们吃得死死的?尤其是学莉,还没有成家呢,相氏当家做主的那一天,还能有好脸子对待她吗?”
章云阶的媳妇无比心惊地道,“你说得对!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唐老夫人让我给学莉物色招赘的对象了,原来她老人家的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和打算。唐家多亏有她,要不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章云阶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看姐夫那样子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以后能不能好,好成什么样都很难说。将来长房的重担都落在学莉的肩上,她的丈夫要出力的地方可是不少,你觉得方赞那孩子能行吗?”
章云阶媳妇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就是觉得方赞为人老实巴交的没什么坏心眼,长得也干干净净地讨人喜欢,配学莉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才学和管家的能力,我是一点儿也没琢磨的。”
章云阶道,“算了,人是咱们选的,将来还要给唐老夫人过目。这件事儿就交给唐老夫人做主吧,想指望姐夫是不可能了。”
自从相氏进了唐家长房的门后,章云阶便不称呼唐崇舟为姐夫了,最近发生了这些事,他才开始改起口来。
章云阶媳妇道,“那我这两天就去一趟二房,当面和老夫人研究研究这件事。”
章云阶点头道,“也好,这件事总归是不能拖得太晚的。早点儿定下来,我这个做舅舅的也能放心了。”
章云阶媳妇心疼地看着丈夫,贴心地道,“最近你又要忙家里的事又要忙唐家的事,身体还能吃得消吗?你也要量力而行,有些事能交给旁人的就交给旁人去做,别什么都冲在最前头。”
章云阶道,“累是肯定累的,不过也都还好,我也不是那吃不得苦的人,你就别惦记了。”
章云阶媳妇答应了一声,原准备这两天就抽空去见唐老夫人的,没想到唐学英和唐学芬率先一步登了门。
章云阶媳妇十分意外,笑呵呵地接待了两个外甥女,“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舅母好让后灶预备饭菜找到你们呀!”
唐学芬是个直性子,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闻声叹着气道,“算了,舅母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您就别费事张罗了。”
章云阶媳妇听了问道,“怎么样?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吗?”
唐学英连忙道,“还好,最近已经能坐起来了,饭量也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那大夫怎么说?”章云阶媳妇关心道。
唐学英道,“还能怎么说,大夫都是一样的话,只让安心静养,开了许多安神的药。”
章云阶媳妇道,“你父亲也上了年纪,遇到这么大个事儿难免着急上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毛病,过阵子就好了,你们两个别惦记。”
唐学英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亏了舅舅两头忙活,全指着学莉也未必能震慑住那群下人。”
章云阶媳妇道,“自从相氏进门之后,长房的下人便没什么章法了,后来陆陆续续地进了不少人,杂七杂八干什么的都有,你父亲身体不好,趁着这个机会正该散出去一批,好好的整一整后院。相氏能起这么大的幺蛾子,她手底下的人全都难辞其咎。尤其是那管后门和马厩的,第一个就该治他们的罪!”
唐学英道,“舅母放心,家里学莉已经在着手办这件事了。守后门的人和车夫早就被赶出去了,哪还能留到今天!”
章云阶媳妇气呼呼地道,“我一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些见风转舵的墙头草,眼见着相氏得了势,一个个的尾巴都翘起来了,哪还像你们母亲活着的时候,谨小慎微头都不敢抬。长房有今天,这些下人都逃不了,全是一根藤!”
唐学英道,“舅母别生气,学莉治家还是很有一套的,这件事交给她肯定不会有错,等过段时间您再去看,肯定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云阶媳妇听着一笑,“学莉自然是很好的,也不用去看了,唐家长房好不好跟我什么相干?我不过是心疼你们几个罢了!对了,学莲这次怎么没有回来?”
唐学英道,“她这些日子就要生产了,她还怀着身孕,实在不适宜长途跋涉的折腾,就算她愿意,她婆家也不肯答应。我和学芬都劝她不要动身了,有我们回来也是一样的。何况看到父亲那个样子,谁的心里能好受?她要是一时着急上火的,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和妹夫一家交代呀?”
章云阶媳妇点了点头,“正该这样!孩子的产期是什么时候,等孩子降生了我也要备份礼送过去,免得让亲家挑出毛病来。”
唐学芬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惯得他们!我妹妹拼死拼活地给他们家生孩子,还要我们家送礼做面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家不起刺便罢,要是敢有一句话的埋怨,我就当面和他们说道说道。”
唐学英瞪了她一眼,“学莲过得不容易,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章云阶媳妇也道,“学芬还和当年一样,性子火烈,一点儿亏也吃不得。当初做姑娘的时候,有什么好的都要任你先挑,要不然就老大的不愿意,从小到大都是个掐尖冒头的!”
唐学芬道,“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我才不要憋憋屈屈得受窝囊气呢!舅母,我跟您说。当初刚嫁过去的时候,我那个婆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总是借着机会想要给我立规矩。可我压根就不扯她那一套,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就那破日子我也不想过,大不了一拍两散。婆媳之间的关系就那么回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十几个回合下来,老太太自己就老实了,再也不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看我现在的小日子多自在,想出门就出门,想回家就回家,谁也不用商量。要是像学莲似的,买瓶头油还得跟婆婆商量,那我早就气吐血了,估计根本活不到今天!”
第七百三十九章 人选
“呸呸呸!”章云阶媳妇皱着眉头‘呸’了几声,“不许说这样吓人的话,你才多大的年纪,满嘴的死呀活的,多不吉利?”
唐学芬满不在乎地道,“我不信这个,我就信自己。自己要是活不好,满天神佛都会厌恶你的,谁还会保佑你不成?”
唐学英一脸无奈地道,“舅母,您瞧瞧她,说话还是这样着五不着六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
唐学芬嘿嘿一笑,“舅母最疼我了,知道我过得好,那可比什么都强。是不是?舅母!”
章云阶媳妇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要说唐家有什么让我割舍不下的,也就只剩下你们四个了。只要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我和你舅舅便再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唐学芬听舅母提起这个,顺势道,“您先别忙着不操心,我们三个都嫁得不错,底下的学莉还没着落呢。我这次和大姐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们想给学莉招个可靠的赘婿。”
章云阶媳妇眨了眨眼,故意道,“这件事你们应该去商量唐老夫人才对啊!”
唐学芬快人快语地道,“正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她还说这件事得问过您和舅舅的意思,我听她的语气,似乎手底下没什么合适的人。可也是,老夫人这些年腿脚不好,等闲不怎么出去走动了,她当年的那些老姐妹,搬得搬走得走,杭州城也没剩下几家几户了,就算她肯出力,只怕这力气都没地方使去。”
章云阶媳妇一听说是唐老夫人让她们来的,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的用心。
唐家二房和长房的关系颇为微妙,管得多了怕人觉得起了别样的心思,遭人猜忌。帮得少了又怕唐崇舟是个立不起来的,难以担当大任。
这些年也真是为难唐老夫人了。
何况相氏的事情由唐老夫人揭出来,唐崇舟的心里不可能丝毫没有芥蒂,要是她老人家再过多插手唐学莉的婚事,只怕唐崇舟会多心。万一从中搅和,把一门好好的婚事给折腾黄了,最后苦得不还是唐学莉吗?
章云阶媳妇赞叹不已,觉得世上就没有比唐老夫人更明白事理的老人了。
她笑呵呵地道,“原本是不该我管的,毕竟你父亲还没糊涂。当初你们三姐妹的婚事也都是由他做得主,甚至没和你舅舅商量商量,弄得两个人翻了脸,你舅舅一直气到今天,现在提起来还一肚子的火。我也不想多事,可学莉的年纪一天天大了,你父亲这会儿怕是也没工夫操她的心,我这个做舅母的要是不帮着张罗张罗,等你父亲想明白的那天,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唐学芬听着眼前一亮,“舅母!您是不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章云阶媳妇便把方赞的情况说给了她们知道,末了还说,“现在也只是我有这么个想法而已,儿女的婚事哪有舅舅插手的道理?最后还是要问过你父亲的,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整天不着家,说不定早就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呢?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先和他商量,然后咱们再看看该怎么办!”
唐学芬大手一挥,直接道,“也不用问我父亲了,事到如今,他那眼光谁还能信得过?学莉既然决心招赘,那这人选就非常的重要了,以后肩负着长房的家业,要是碰上那无能又别有用心的人家,长房的日子可怎么过?娘家倒了,我们这些外嫁的女儿腰板也跟着弯了,在婆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了。舅母,您要是觉得方赞这个人合适,不如就趁着我们都在家的机会,让唐老夫人帮着掌掌眼,没问题的话就赶紧敲定下来,这样大家也就都能放下心来了。”
章云阶媳妇看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学英一眼,“你是家里的老大,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唐学英道,“我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人,只要您和老夫人觉得好,那就肯定错不了。至于我父亲那边……只怕一时半会顾不上这件事,回头我趁他精神好的时候和他说一说,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没等章云阶媳妇开口,唐学芬便冷笑着道,“他还能有什么意见?长房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不都是他老人家的功劳吗?”
唐学英听了板着脸道,“胡说!做子女的,哪有评价父母的道理?他即便做得不好,也由不得你来说三道四,以后都不许再提了!”
唐学芬道,“大姐,你别怨我生父亲的气。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你看看他这些年办的事,桩桩件件,哪一件拿得上台面去?不瞒你说,我那婆家也不是没有闲话的,要不是仗着我泼辣的名声没人敢惹,你以为我的日子会过成今天这样?说不定早就被人按着脖子踩在脚底下了!”
唐学英自己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从父亲抬了姨娘进门,又很快生下了荣哥之后,婆婆动不动就对她冷嘲热讽,嘴上说得都是恭维赞美的话,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讥讽和嘲弄。
唐学英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脸埋在地缝里。每次和妯娌去见婆婆,她都心慌不已,要是哪天赶巧碰上了婆婆心情好什么都没有说,她都觉得那天像过年似的。
唐学英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章云阶媳妇道,“算了,已经发生的事还说来干什么?咱们还是赶紧商量一下学莉的婚事是正经!我跟你们说呀,方赞这个孩子真是不错,也算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了……”
又说了一大车方赞的好话。
唐学芬道,“舅母,事不宜迟,你赶紧让老夫人见一见,要是合适就选吉日下聘吧!”
女家招赘,按古礼是要给男方下聘的。
“你别急!”唐学英道,“这是学莉一生之中的头等大事,只我们满意有什么用?也得让两个年轻人想办法见上一面,否则婚后自己过自己的,学莉的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章云阶媳妇道,“正是这个理,这件事还是得学莉自己点头才行。”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后天请唐老夫人和黄氏到章家来做客,届时想办法让老夫人见上方赞一面。
老夫人这边有了结果之后,再找机会让唐学莉和方赞碰个头。
唐学芬道,“到时候我们两个也过来帮忙,免得舅母一个人张罗不过来。”
“说得好听!”章云阶媳妇笑着揭穿她,“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帮忙是假,想要看看未来的妹夫才是真的!别说就请二房的人,再多几十个我也能安排得开,没什么忙不过来的。”
唐学芬叫道,“哎呀,看破不说破,您怎么当面就给说出来了!”
第七百四十章 方赞
章云阶媳妇难得和外甥女有说有笑的,心里非常的高兴,做主留唐学英和唐学芬在家里用饭。
唐学英为难地道,“舅母留人,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可父亲还在病中,我们又是上头两个最大的,哪有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把事情全推给小妹的道理,外人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们自己脸面上也过不去呀!”
章云阶媳妇只得道,“哎,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们两个了。等你父亲好了,再来舅母家里吃饭,到时候舅母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八宝酱鸭吃!”
章云阶媳妇的厨艺非常好,八宝酱鸭更是拿手菜。
唐学芬笑着点头,“好,就这么定下来了。”
两姐妹离开了章家,急匆匆地回了长房。
章云阶媳妇则派了身边的人去二房请唐老夫人和黄氏,随后又派人去请了方掌柜的媳妇过来,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方掌柜的媳妇出门的时候笑得心满意足,那模样别提多高兴了。
唐老夫人收到消息,自然没有二话地答应了,还准备带白蓉萱和唐学茹也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她对黄氏道,“前段时间的大雨让孩子们有日子没出门了,正好跟着散散心。”
黄氏道,“这种事情带着她们两个好吗?”
毕竟是给唐学莉想看对象。
唐老夫人道,“那有什么?让两个孩子在后院玩就是了,咱们在前头看两眼,难道还要拉着人家的手话家常不成?”
黄氏只好道,“那就听您的安排。”
唐老夫人让李嬷嬷去通知白蓉萱和唐学茹。
谁成想李嬷嬷回来的时候却说两个孩子都不想去。
唐老夫人非常的意外,“蓉萱不爱应酬也就算了,学茹也不去?往前一说出门,独属她蹦跶得最欢,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又惹着她了?”
李嬷嬷摇了摇头,“她那个脾气,谁没事儿敢去招惹她?是她自己说的,不想去章家做客。还说那是莉小姐的舅家,又不是她的舅家,要是去宜昌看舅舅和舅妈还行!”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了起来。
黄氏则觉得非常地欣慰。孩子们和舅家亲近,她心里也格外的高兴。不过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她还是道,“这孩子,才消停了几天,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都是正经亲戚,怎么分出里外来了?”
唐老夫人道,“孩子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何况茹姐儿说得也没错,她和自己的舅舅亲热是正常,和章家毕竟隔着一层关系。不去就不去吧,到时候咱们两个去,吃过了饭就回来,也省得在外面待得时间太长。”
黄氏答应道,“成!要不要叫着阿姝?”
唐老夫人道,“算了吧,阿姝更是个不愿意见生人的,她和章家也没什么走动,硬让她出面,只怕会令她非常不自在的。”
黄氏道,“好吧,我还想让她也凑凑热闹呢。”
唐老夫人道,“她年轻的时候还好些,年纪越大越不喜欢热闹了。”
黄氏开始安排去章家的事宜,唐学茹则跑到白蓉萱的房间里道,“章家做客你去不去?”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去!我最近不爱动,就想待在家里好好的歇一歇。好容易雨停了,渡头那边的水也该退下去了吧?我还打算给哥哥写封信,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如何呢!”
唐学茹道,“你的心里就惦记着治哥哥,除了他都没有旁人了。”
说着还嘟起小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白蓉萱道,“谁说的?我心里有装着祖母,舅舅和舅母,母亲……还要萍姐姐,荛哥哥……对了,还有长房的莉姐姐呢。”
唐学茹一听,扑上来和她撕闹起来,“坏蓉萱,你故意不提我的名字,就是想让我着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笑闹成了一团,白蓉萱心中的牵挂和担忧也消失了几分。
等唐学茹走后,她还是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了封信。在信中她关心了南京那边的情况,还把长房发生的事情写了进去,末了她问哥哥能不能在中秋节之前回来一趟,自己实在太思念他了,非常想见他一面。
她亲自把信交给了唐学荛。
唐学荛前段日子被唐崧舟打发去了救灾的前线,每天跟着三江商会的人清淤泥,手都磨出了水泡。但他咬着牙没有叫苦,自始至终没有退却一步,唐崧舟看得非常满意,背地里和唐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对他的评价非常满意。
唐学荛整天弄得像个泥葫芦似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最近救灾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他也就从前线退了回来。不但洗漱干净,而且人比过去看着更有精神了。
唐学荛拿着信道,“你这个小骗子,信可不能帮你送了。之前还答应给我做双鞋呢,到现在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信先压在我这里,什么时候做完了鞋,我什么时候再给你送。”
白蓉萱连忙求饶,“好哥哥,暂且放我这一马,回头保证给你做一双新鞋。”
唐学荛撇了撇嘴,“哼,姑且再信你一回。”
白蓉萱掐算着日子,盼望着哥哥的回信。
唐老夫人和黄氏去了章家之后,都对方赞非常的满意。黄氏更是道,“云阶媳妇这事儿办得没得说,那孩子白白净净的,谈吐有序,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选了。要不是和莉姐儿年纪正相当,我都想把学茹说给他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就这么满意呀?”
“那是!”黄氏认真地道,“打着灯笼都难找,更别说是去做上门女婿了。我是没有二话的,难道您看出了什么毛病来?”
唐老夫人道,“那倒没有。孩子的确不错,看着温和有礼,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人。不过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也要打听清楚才行。当初相氏嫁到长房时,每天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咱们也没觉察到什么不对。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人前演戏那一套谁都会做,谁知道日久天长,会不会露出本来的面目?长房可再也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的,明儿我让吴介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方赞是不是有他表现得那么好。”
黄氏听着点了点头,“还是您阅历丰富,想事情也比我长远多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唐老夫人叹了口气,“相氏的事情给我敲了个警钟,自然事事小心,可不敢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人了。”
黄氏道,“送咱们出门的时候,云阶媳妇小声跟我说,如果都觉得方赞这孩子靠谱,还得寻个机会让他和莉姐儿见上一面才行。毕竟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要是莉姐儿觉得不好,别人说什么也没用。”
唐老夫人道,“云阶媳妇的考虑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不过也不用太着急,还是等吴介打听出结果来再说吧。”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中意
吴介这几天正愁着没事情做。
自打相姨娘和罗秀春的事情一了,他再也不用出门监视,反倒彻底闲了下来。他跑去找白蓉萱,问她有没有事情吩咐给自己。结果白蓉萱只是向他打听了去南京的路线,别的安排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吴介感觉自己都要长出草来了。
因此唐老夫人安排给他出去打听方赞的事情,吴介乐呵呵地答应了,什么都没说的跑出了门。
唐老夫人冲李嬷嬷笑道,“我看这孩子是把心给走野了,以后都未必收得回来。”
“不至于。”李嬷嬷道,“咱们家治少爷文质彬彬的,看着就一团和气,难免让人觉得好欺负,身边有个伶俐的人跟着,至少不会让他受气,总归是有好处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问起了唐崇舟,“还没有好点儿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整天昏昏沉沉的,时而好时而坏,弄得大夫都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开方下药了。听说前两日梦魇时嘴里喊得都是相氏和荣哥的名字,也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痛恨。”
唐老夫人道,“崇舟那面团一样的性格能恨得了谁?还用说吗?准是想起这两个人来了。哎,相氏最后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多余,如果她留在了长房,等崇舟气过这一阵,再又哭又嚎地表一表忠心,以崇舟的性子,说不定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李嬷嬷十分震惊,“不会吧?那荣哥可不是大老爷的子嗣,他养着别人的孩子做什么?还嫌自己脑瓜顶的绿帽子颜色不够正吗?”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崇舟这个人啊……”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唏嘘和可惜,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嬷嬷也没有再问,只是道,“不管怎么说,相氏已经逃跑了,临了还犯了一桩命案。我想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杭州了,就算大老爷惦记也没用。”
唐老夫人盯着地面出神,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吴介很快便打听得清清楚楚,回来向唐老夫人禀告道,“那方赞还真是位难得的好人,平日里既不好酒也不听曲,除了跟方掌柜一起埋头做事之外,就是在家里帮婶娘干活,是个非常勤快老实的年轻人。他交友不多,但每个人提起他都赞不绝口。而且我听说他是个很有正事的人,别看年纪不大,却在郊外有六亩水田,是他用自己攒下来的钱购置的。”
六亩水田虽然不算什么,但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思却十分难得。
唐老夫人听着非常高兴,“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云阶媳妇在这件事情上果然尽心了。既然如此,就赶紧让她安排着莉姐儿和方赞见上一面吧。要是两个孩子都满意,婚事也早些定下来。年纪都不小了,早些成了家,两家人也就都能放下心来了。”
黄氏得知消息后,亲自带着崔妈妈去了一趟章家。
等唐学莉和方赞见过面之后,杭州城已是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若不是墙壁上留下的水浸过的痕迹,半月前的那场大水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似的。
唐学莉对方赞十分满意,甚至是有些出奇意外的惊艳。她自小便知道要留在长房招赘,也听太多人提到赘婿时那种嫌弃的口吻。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像方赞这样的人选,甚至隐约有了一种可惜了方赞的感觉。
唐学芬得知后不悦地道,“你比别人少什么?你是家里四个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方赞能娶到你,简直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他有什么可惜的?”
就像唐学芬说得一样,方赞对唐学莉惊为天人,简直是一见钟情。
回到家方掌柜和媳妇轮番上阵问他意见,方赞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什么也不肯说。
急得方掌柜没了主意,“我的老天爷!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中意还是没看上,怎么连句话也不会说了?你要是觉得不好,哪怕是得罪东家,我也不会委屈了你的。当初你爹妈离世时把你交到我手里,我是当着他们面保证过的。这些年家里虽然谈不上有多富贵,但也从没有短过你的吃穿,你要是不愿意,别说是唐家,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给你拒了!”
方赞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方掌柜的媳妇道,“阿赞,我们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这些年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大,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一点儿不比你哥哥姐姐少,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出来,大不了咱们回老家过日子去。”
正好方掌柜的长女带着孩子回娘家做客,听说了来龙去脉后,再一看弟弟方赞的模样,她立刻大笑着道,“爹,妈!你们两个别操心了,赶紧准备婚事是正经!你看阿赞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愿意的。我曾经远远的见过长房那位莉小姐一面,长得像是画中的人,咱们家阿赞能娶到她,那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做过大好事,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方掌柜疑惑地看了方赞一眼,“阿赞,你当真愿意?”
方赞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方掌柜的媳妇笑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手足无措过?看来是高兴傻了。”
方掌柜的女儿好奇打听道,“不过长房不是已经有一位少爷了吗?怎么还要招赘?将来要是打起擂台来可如何是好?阿赞夹在中间会不会受气啊?”
这件事方掌柜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却不能当面验证。他严肃地道,“不该打听的就不要打听,唐家既然敢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只要阿赞愿意,那我们就没什么说的。”他郑重其事的对媳妇道,“老婆子,你这几天什么也别干,安下心来好好的拢一拢,当年阿赞父母留给他的都找出来,一样也不要少,让他带到唐家去。将来自己有个花销,也不用事事都跟媳妇张嘴。”
方掌柜的媳妇高兴地道,“是!你就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方赞却扑通跪在了地上,含着泪道,“叔叔,婶子!我少年失孤,要不是您二位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我现在还指不定什么样呢!这些年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怎么还能再拿家里的东西呢?我什么也不要,都留给您二位养老用!”
方掌柜听了老泪纵横,哭着道,“胡说!那是你爹妈留给你的,我们留下来算怎么回事?你好生拿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你爹妈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我和你婶子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方赞却说什么都不答应,“我不要!我就是不要!”
方掌柜的媳妇上前搀扶他,“傻孩子,你跟叔叔和婶子还算计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难道你做了唐家的赘婿,就不和我们往来了不成?叔叔婶子能力有限,帮不上你太多,但该是你的东西却也不能昧着良心藏下。你只管拿着,将来留着应急的时候用。”
方掌柜的女儿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道,“哎哟,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还推来推去的?你们都不要就给我好了,我正愁手头紧呢!哈哈……”
第七百四十二章 爆发
方掌柜把白眼一翻,斥责道,“又开始胡咧咧了,瞧瞧你的样子,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哪有半点儿做人母亲的样子?你要是再这个德行,以后就别回家了。我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操些没用的心。”
方掌柜的女儿却了解父亲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笑着道,“哎哟哟,我才说了一句话,您老人家就这么大的火。我男人都没说我什么呢,您还唠叨个什么劲儿?”又对方赞道,“阿赞,你看到了没有?我爹一见我要占你的便宜,连我这个女儿都不认了,甚至以后都不让我回来了呢。”
方赞红着脸没有吭声。
方掌柜的女儿却道,“阿赞,你自小就是听话懂事的性格,不论交代给你什么事儿,总是能办得漂漂亮亮的。如今你大了,要有自己的家庭了。当初你爹妈留给你的东西,哪怕做个念想也该拿着。将来有了儿女,还得传给后人呢。这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拒绝了。再说了,我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要是认准了的事情,哪怕撞到南墙也得撞个窟窿出来,你赶紧打住,要是再这么坚持下去,你们爷俩还有得磨呢。”
方赞一怔,含着眼泪望向方掌柜,态度却没有只见那么坚决了。
方掌柜满意地道,“这才是好孩子。”他站起身,“今天吃点儿什么饭?要不就煮面条吧,打点儿卤子,我们好好地吃上一顿。”
方掌柜的媳妇道,“好,我这就去擀面条!”
方掌柜的女儿撇着嘴道,“我最不喜欢吃面条了,您老分明是故意的!我要吃香喷喷的大油饼!”
方掌柜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了娘家还要这要那的,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
方掌柜的女儿道,“我又不常回来,想吃个油饼都不行,您这也太偏心了吧。”
方掌柜满面笑意,没有和女儿继续争辩下去。
倒是方掌柜的媳妇在一旁道,“傻丫头,你爹这是逗你玩呢!妈给你烙饼,中间还包着糖,保准你喜欢吃。”
方掌柜的女儿非常地高兴,“还是妈对我最好了!”
方掌柜哼了一声,“那你还不去打个下手,就眼睁睁看着你妈辛苦呀?”
方家这边乐呵呵的,方掌柜的媳妇放下了手里的活,开始忙着给方赞准备东西。唐家长房这边比起来,就显得平静多了。
唐崇舟本在病中,人也没什么精神,听说了唐学莉的婚事之后,他立刻就问道,“是老夫人帮着牵的线吗?”
唐学英和唐学芬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父亲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显然是把相氏和荣哥的事情怪在了唐老夫人的头上。唐学芬气不过,张口就要说话,却被唐学英抢过话去,“不是,老夫人哪有工夫管这件事,是我舅母帮着挑的人选,我和学芬已经看过了,年轻人干干净净的,才貌和学莉也配得上。”
唐崇舟有些意外,“你舅母怎么想着插手这件事了?”
唐学芬没好气地道,“怎么了?长房四个女儿,前三个都是您自己决定的,现在舅舅家定一个你就不愿意了?这不是在问您的意思吗?您要是不愿意,我们回绝了舅母就是了。只是学莉的年纪也不小了,长房现在这个处境您也是清楚的,再耽误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要不您给拿个主意,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正好也好奇呢,这些年您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世面多,说不定早就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是不是?”
唐崇舟被女儿顶得说不出话,指着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
唐学芬哼了一声,板着脸道,“您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你看看自己都办了些什么事儿?事到如今您嘴里还念叨着相氏和荣哥的名字,您就没想过我那可怜的母亲吗?您百年之后,是要单独起一座新坟还是挨着我母亲?您还有脸躺在她的身边吗?相氏做得这种事,死一百次都不可惜,可您居然还舍不得!您就没想过,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们几个在婆家还有脸做人吗?干脆都一根绳子吊死算了?您心里只有自己,什么时候能为我们几个考虑考虑?您真那么喜欢儿子,当初生下我们的时候就该掐死,大家都省的麻烦,又何必养大呢?”
唐崇舟气得不住咳嗽,脸被憋得紫红。
唐学英生气地道,“这会儿子你跟父亲说这些做什么?还不给我出去?难道要气死他你才高兴?”
唐学芬道,“大姐!父亲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咱们做儿女的有些话也要说清楚才行。相氏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要是父亲心里还有一丝念想,这个家就跟我再也没有关系!我从今往后,不会再踏足唐家的半步!你自己问问父亲要怎么做吧,是要我这个女儿,还是要相氏和她那个孽种!”
说着说着,自己也流下泪来。多年的委屈一夕间爆发,她哭着跑出了门。
唐学英忙着给父亲顺气,“您别生气,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唐崇舟缓了老半天才好转过来,他无精打采慢悠悠地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百年之后肯定还是要跟你们母亲合葬的,你们可千万别把我孤零零的丢到一边去。”
唐学英道,“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的。”
唐崇舟点了点头,“至于学莉的婚事……”
他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唐学芬问道,“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担心?”
唐崇舟道,“不知道你舅母忽然这么上心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有什么图谋吧?”
唐学英耐着性子道,“舅舅和舅母可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心疼学莉罢了。她和二房的学萍同岁,学萍都快要做母亲了,可她这边还没着落呢,再这么蹉跎下去就变成老姑娘了。”
唐崇舟叹息着道,“这些年也是我把她给耽误了,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天意不可违,这都是命啊!对了……”他紧紧抓着大女儿的手道,“你说学莉能对我好吧?她该不会也像学芬一样,心里对我有怨气,将来要是给我气受可怎么办呀?”
唐学英道,“不会的,学莉可不是那样的人。这些年她在您身边,待您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您自己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唐崇舟道,“你不知道,相氏进门的这些年,我们的关系疏远了不少。我总觉得学莉这丫头相比于我这个父亲,反而跟二房那边的人更亲近一些。”
那还不是因为二房更有个家的样子?别说是唐学莉了,就是她们几个外嫁的女儿也羡慕二房那和和睦睦乐乐呵呵的日子……
第七百四十三章 敲定
唐学英皱了皱眉,“你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唐崇舟忙道,“可不是胡思乱想!你看看二房这几年,日子越发的好了起来,可见是有些手段的。要是他们算计长房,咱们还不被一算计一个准啊?”
唐学英道,“还说不胡思乱想呢,您自己想想看,二叔叔待您什么样……”
话未说完就被唐崇舟不悦地打断了,“什么样?哼!相氏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一直瞒着我,可见是想等到时机成熟再给我一个迎头痛击,根本没给我反应的机会!通过这件事我算是看清楚了,二房就是表面亲戚,根本就没有实心待我,咱们长房以后可要留个心眼才行,不然这家产最后都落到他们的手里去了。”
唐学英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父亲的精神都有些不好了。
唐学英不想让他说这些,只能问道,“那学莉的婚事您有什么主意?”
“要不……再等等吧。”唐崇舟慢吞吞地道,“好女不愁嫁,有什么可着急的?再说了,相氏的事情还没盖棺定论呢?我也不能只听信二房的一番话就认准荣哥不是我的孩子吧?万一要是中了二房的离间之计,那我不是亏大了吗?我跟你说……我甚至怀疑这里面还有学莉的事儿,你想想看,荣哥被逼跑了对谁最有好处?还不就是学莉吗?她这么心急招赘,肯定是不想夜长梦多,早定把婚事定下来,好逼着我退位让贤!”
唐学英气不打一处来,“您这是说什么呢?您忘了相氏的乳娘是怎么说的了?她可是相氏身边的人,她的话难道您还不信?”
唐崇舟辩解道,“保不准被二房的人给收买了。”
唐学英继续问道,“既然如此,相氏为什么当时没有辩解?荣哥又为什么狗急跳墙救她出去,一家人全都逃跑了?真金不怕火炼,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的?他们走的时候,又为什么会杀了乳娘灭口?”
唐崇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唐学英继续道,“现如今二房从宁波请来的人还在郊外董家的宅院里好酒好菜的养着呢,您想不想见见?要不要我把他们请过来,您当面问问清楚,也免得像现在这样疑神疑鬼的,已经分辨不出谁对您好谁对您坏了!”
唐崇舟不高兴地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还没糊涂到好坏不分的地步呢!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被二房的人给骗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唐学英已经不想再跟他废一句话了,她转过身,吩咐下人去二房通知黄氏和老夫人,请了宁波的人来长房说话。
唐老夫人接到消息后,面无表情地对李嬷嬷道,“我说什么来着?崇舟这个人啊……已经没救了。”
她二话不说地让吴介带着长房的下人去董家郊外的别院接人。宁波来的这伙人在董家别院被养得白白胖胖的,顿顿都有肉吃,走的时候特别不舍。旁人也就算了,那位相家三太太还偷偷顺了董家一盆花,嚷嚷着好看要摆到自己房间里去。
董家的下人一脸嫌弃,碍着唐家二房的面子才什么也没有说。
相家这位三太太口齿伶俐,坐在唐崇舟的病床前把相氏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说完,唐崇舟白眼一翻,又被气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地失去了精神。唐学英服侍在病床前,“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人还没走,我就怕您还是不放心,到时候连个打听的地方也没有。”
唐崇舟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问的了,让他们走吧。”
唐学英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都不知道是该心疼好还是该生气好了!她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唐崇舟继续道,“学莉的婚事,趁着你们姐俩在家的时候,该定就定下来吧!我不相信你舅母的眼光,也得相信你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跳火坑的!至于二房那边……就别让他们参与了,该防还是要防的,毕竟早就分家了,不能事事依仗他们,外人看到了只会觉得长房没了人,以后二房都要凌驾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了。”
唐学英想到唐老夫人之前提起唐学莉婚事时,自己退出让她们去找舅母的情形,只怕老夫人早就猜到了父亲心里会这样想,因此及时抽身,压根就没想插手唐学莉的婚事。
相氏的事情一过,虽然保住了长房的面子,但和二房之间的关系,怕是再难修补了。
唐学英难过地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有了唐崇舟的授意,唐学英和唐学芬便与舅母商量着定亲下聘的事情。章云阶媳妇问道,“咱们三个定能行吗?要不要和唐老夫人商量商量?”
唐学英道,“小来小去的事情咱们自己定,等有拿不准的大事时再找她老人家也来得及。”
章云阶媳妇一脸不解,旁边的唐学芬一针见血地道,“这件事还是别麻烦老夫人了,要不我爹只怕连床都躺不住了,生怕二房趁机占了什么便宜。何况老夫人也是个精明的人,只怕压根就不会理这件事的。”
章云阶媳妇听后脸色很不好看,“你爹这个人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年纪也不知道活到了哪去,甚至连个孩子也不如。你们长房过得不如二房好,和他脱不了关系!”
唐学英忙道,“舅母,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说他做什么。还是赶紧把学莉的大事定下来,我们两个也好回家去。”
章云阶媳妇眨了眨眼,“你们要走?”
唐学芬道,“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谁能一直在娘家住下去?待得久了也怕婆家的人不高兴,虽说不怕她们,但阴阳怪气的总归是让人不舒服。只能先回去应付应付,以后再找机会过来了。”
章云阶媳妇能明白她们的难处,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的顺利了,唐方两家悄默声的下了聘礼定了日子,双方都没有大张旗鼓,唐学莉的婚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唐学英和唐学芬见状,向唐老夫人和舅舅一家辞行,很快便回了自己的婆家。
等到长房传出唐学荣得了疾病去世的消息之后,唐老夫人就知道相氏的事情至此算是有个了断了。没多久相氏因为伤心过度也跟着撒手人寰,唐家接连办了两个白事,唐崇舟一病不起也就说得过去了。
保安团那边早就打点过了,他们素来只管收钱,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氏乳娘的死也没了下文。
宁波相家更是安分得很,没一个敢来闹事的,甚至还担心长房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杀上门去,相氏的事情他们不占理,总归是有些担心的。
唐老夫人眼看着天气一点点热了起来,对黄氏道,“要不咱们还去普陀山住几天?正好趁机散散心。”
第七百四十四章 实事
黄氏道,“出去转转也是好的,这些日子大家为了长房的事弄得人仰马翻,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放松。您带着阿姝和孩子们去吧,我就留在家里好了,总要有个人在的,以免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连个人也找不到。”
唐老夫人道,“回头我和阿姝商量商量再说,我现在出个门可不像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罗里吧嗦的事情一大堆。”
黄氏笑着道,“那等您定下来告诉我一声,我好也好为你们准备车马。您看看要不要请上丁夫人?”
“再说吧。”唐老夫人随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说起了家中的事。
水灾过后,于黄氏再次登门,白蓉萱和唐学茹每天跟着她学习,日子渐渐回到了正轨。不过白蓉萱却始终惦记着自己的那封信有没有到哥哥的手里。
哥哥此刻在做什么呢?
南京也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但灾情却远不如杭州那么严重。白修治接到妹妹来信时,窗外正是一片晴朗。孟繁生抱着被子往门外走,“这么好的天气不晒晒被子不是可惜了吗?我说你也别窝在房间里了,人都要发霉了,赶紧跟我出去透透气。”
白修治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你先去占个好位置,我一会儿去找你。”
孟繁生笑道,“又是家里的来信吗?听说杭州那边的水灾比较严重,你回信的时候记得问问家里的情况。”
白修治道,“这是一定的,我比你还惦记呢,还用你提醒?”
孟繁生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怕你心里只惦记着君卓,其他人都不放在心上了嘛?”
白修治瞪了他一眼,“才正经了两天,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赶紧忙你的去,别在我这儿添乱。”
“好好好!”孟繁生答应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不喜欢看,我还不愿意碍你的眼呢。”抱着被子笑呵呵地出了门。
白修治展开了信,从头读到尾,在看到长房所发生的事情之后,震惊的连看了几遍才敢确信。末了看到白蓉萱问他能不能在中秋节之前赶回去见上一面,白修治温暖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这个妹妹呀,真是越长大越黏人了。
他仔细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赶回去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来回的路上要紧张一些。他外出求学多年,已经好久没有回去见过母亲和外祖母了,也不知道她们两位的身体怎么样了。去年说好了要回去,没想到临出发之前又遇到了突发的事情……
想到这里,白修治下定决心,今年无论如何要回家一趟。
他找出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妹妹回信。
一口气写了几页纸,他找出信封装好,准备明天再送出去。刚松了口气,就听外面传来孟繁生的声音,“浚缮,你的信还没看完?快出来!操场上有人在放风筝!”
白修治起身伸了个懒腰,抱着自己的被子走了出去。孟繁生已经占好了位置,帮他把被子铺好,满面微笑地问道,“家里一切都好吧?”
“没说。”白修治道,“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我舅舅家的位置地势很高,要是连他都受了灾,那整个杭州就都被泡在水里了。”
孟繁生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最近听他们说啊,福建和浙江灾情十分严重,曾绍权这些日子头疼不已,正在不断运作凑钱,甚至把心思都打到各地商会去了。”
白修治道,“国家财政很缺钱吗?”
孟繁生道,“过去嚷嚷着是不缺,你没看报纸上还常摆出一副歌舞升平国富民强的姿态来吗?但缺不缺不是嘴上说的,是要看实际行动的。这灾情一出现,不就看出猫腻来了吗?要真是不缺钱,这会儿救援的物资不早就在路上了?要是再耽搁下去,我怕曾绍权的威信就更弱了,以后谁还能听他的话啊?”
白修治好奇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孟繁生道,“大家都这么说。也不知道曾绍权是怎么了,就好像走了背运一般,自从他当上这个代总理,似乎就没有太平过。不是这里干旱,就是那里降雨,曾绍权脑袋顶本身就没几根头发,估计这会儿都被自己揪得不剩什么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那也不会,曾绍权要真那么没用,也不会在风雨飘摇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了。他这个人最会左右逢源,善用制衡之道,当初他刚上任的时候,局势可不像现在这样明朗,四处乱作一团,谁会安心听他的话啊?才过了几年,你现在再看看他的布局,就知道他是个难得的厉害人,可是小瞧不得。别的不说,单是把上海和广东两地分给自己最信任的人,你就知道他这局棋下得有多精妙了。上海和广东可谓是两颗明珠,被称为心脏也不为过,只要能守住这两块重地,曾绍权的位置就稳如泰山,暂时是没人能撼动得了的。”
孟繁生听后一脸佩服,“你说得没错,上海和广东就好比两个钱袋子,曾绍权想要救急,只要跟自己的外甥和侄子张嘴,这两人动用自己的势力,无论如何都会凑出来给他的。这么说来……曾绍权这会儿装模作样的哭穷,是在做戏咯?”
白修治道,“他毕竟只是个代总理,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代’字去掉的话,不但管起实务来更名正言顺一些,位置也坐得更稳了。”
孟繁生恍然大悟,“对对对!曾绍权这个老狐狸,肯定不会白白拿出钱来去救灾的!他现在多耗一日,福浙两地的百姓就受苦一日,直到有人受不了求到他的面前来,曾绍权再摆出姿态,大家还不上赶子拥护他做总理?曾绍权这个人工于心计,也真是了得!”
“要不然当时政府那么多能人,为什么只有他最后成功坐上了代总理的位置呢?”白修治道,“只是可怜了底下的百姓,最后沦为了这些人手中权力斗争的棋子,连个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我说……”孟繁生好奇地打量着白修治,“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过去谈论起实事,你可从来都是不参与的。”
白修治听着一愣,“大千世界,我既是其中一员,终究是不能独善其身的了。”
孟繁生十分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难道是忽然悟了?”
白修治摇了摇头,“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两个人正说着话,远远的只见耿文佳和孙怡走了过来。孟繁生立刻低声提醒道,“哟,孙大小姐又过来了,你可要留神些咯。”
白修治却轻声笑道,“别胡说。”
耿文佳快步走了过来,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倒找了好地方,跑到这里来说话了。过两日是乔先生的生日,你们想好送什么东西了没有?”
第七百四十五章 礼物
乔先生是他们的老师,已经五十几岁了,学问非常了得,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顽固,尤其是对外来的西方观点非常地抗拒,每次提起老爷子都是一脸的不屑,“我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难道还比不上这些洋玩意来得厉害?你们这些年轻人务必要脚踏实地,给我认认真真地学,决不能让老祖宗辛苦流传下来的东西就此埋没下去。”
虽然脾气不好怎么好,但对学生却非常地爱护。
学生们都很尊敬他,正好赶上了他的生日,大家决定买些礼物送给他。
孟繁生道,“这不是为难人吗?我们这群穷学生,能买得起什么好东西?而且乔先生也不喜欢那些俗物,要我说送礼也要分人,为了投其所好,大家还是送给他一些书吧,他老人家肯定喜欢。”
耿文佳立刻摇头道,“快别提了,我这一路上问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准备送书的,最后那一个还说自己没想好。大家全都送书,不但显得没诚意,还会让人觉得千篇一律,不如不送。”
“那你说怎么办?”孟繁生叹了口气,“反正我是没办法了。”
耿文佳问白修治,“浚缮,你来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见过的世面也肯定比我们多,你的见解有代表性,说来听听吧。”
孙怡站在耿文佳的身边,看着站在树下英俊潇洒的白修治出神。阳光洋洋洒洒的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白净的肌肤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就像天上的星辰,既让人向往又令人迷醉。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子?
孙怡的眼神里满是热烈,根本就无法自拔。
白修治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见解,总是随你们的,大家送什么我就送什么。”
“嗐!真是没劲透了!”耿文佳无语地道,“原本还指望你能说出点什么不一样的,没想到也是这么的庸俗。”
白修治道,“我本就是个庸俗之人嘛,是你们高看了我。”
耿文佳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之前先生让看的书你读完了吗?”
白修治点了点头,“早就读完了。”
耿文佳眼睛一亮,“那正好,那书里的文字又绕口又难懂,我每天只能看一页,多了就脑袋疼。就这么慢,居然还有好多地方看不明白,回头你帮我讲解一下,别等老先生抽问点到我的时候,我再答不上来,那可就太丢人了。”
白修治答应道,“好呀,没问题。你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就行了。”
耿文佳见他答应得痛快,心里十分高兴,一旁的孙怡却很不是滋味。自己明明站在这里这么久了,可白修治却当自己是个隐形人,仿佛没看到似的,一心只顾着和耿文佳说话,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
孙怡气红了脸,冷笑着道,“随时去找你?你确定自己会在吗?平时想要揪住你的身影,那可着实不容易呢,怎么?你最近不用去小学那边帮忙了?”
白修治微微一愣,和颜悦色地道,“帮忙肯定是要去的,但只要是我在学校的时间随时都欢迎文佳来。”
耿文佳没想到孙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书上说嫉妒会使人变丑,她原本还不信,现在却由不得她不信了。明明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就因为得不到,便开始冷嘲热讽,孙怡这会儿已经快被自己折磨得疯魔了!
最近这些日子,耿文佳和她已经走得疏远了很多,孙怡也有意避着自己。难得今天天气好,耿文佳本想出来透口气,准备找人商量一下给乔先生送礼物的事情。孙怡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疯,忽然主动示好,非要跟她一起出来凑热闹。
没想到就碰上了白修治……
孙怡气呼呼地道,“不够你忙的了!整天这样学校小学两头跑,也不知道那头给你了什么好处,魂儿都要勾去了吧?”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
耿文佳闻声皱起了眉头,孟繁生也是一脸的不忿。
白修治倒表现得异常平静,“小学那边实在没什么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我也就没有别的本事,但出份力还是可以的。”
孙怡小声嘀咕道,“得了吧,谁看不出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下连白修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孟繁生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冷笑道,“孙大小姐,你这闲事管得可是够宽的了。浚缮又不是你什么人,他干什么还要和你打声招呼不成?腿长在他的身上,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这么含酸拈醋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毛,你怕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孙怡被怼得脸红鼻子粗,“我误会什么了?”
孟繁生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大家都是普通的校友,你别把手伸得那么长,不然只会让人不自在。”
孙怡还要再说,白修治却忽然道,“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要去小学那边看看,你们先聊,我晚点再回来。”
孟繁生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白修治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走了谁帮忙看被子?一会儿下雨的话你记得收回去,要不然今天晚上咱们俩就得抱成了团挤在一起取暖了。”
孟繁生笑道,“不至于!一床被子而已,大不了厚着脸皮去借一条好了。”
白修治又冲耿文佳和孙怡可以地道别,脚步轻松地奔着大门口走去。
孙怡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都要红了。
孟繁生还故意大声道,“有日子没见到君卓了,浚缮肯定是想她了。”
孙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
孟繁生看着她的背影道,“咱们这位孙大小姐的脾气也真是不小,别人还没怎么样,她就给自己气了个好歹。好像别人都要围着她转一样,像她这个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
耿文佳无奈地道,“她就是亏吃得太少了才会这样,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她自幼被保护得太好,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自然养成了一副唯我独尊的大小姐脾气。偏偏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在浚缮这里……终究是跌了个大跟头。”
孟繁生笑道,“要怪就怪浚缮生得实在漂亮,我要是女子,只怕也会看中他的。”
耿文佳道,“你快拉倒吧,你看中有什么用?”
“这倒也是。”孟繁生无奈地道,“浚缮被君卓吃得死死的,这辈子怕是都逃不了了。”
耿文佳笑道,“商小姐为人爽朗热情,就像团火似的,只要靠近就觉得温暖。但浚缮却平静内敛,更像是一滩水,相处起来非常的自在。按道理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应该是水火不容的,怎么就会无法自拔呢?”
孟繁生道,“无法自拔的只有浚缮一个人好吧?就像孙大小姐一厢情愿他似的,浚缮对君卓也是单相思,君卓可能自始至终都只拿他当朋友看待。”
耿文佳道,“哎,难道这就是宿命因果?”
第七百四十六章 屋顶
白修治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心情极好的出了校门,一路闲庭信步地向小学走去。
小学此刻热闹非凡,商君卓正组织学生们维修屋顶。
商君卓的父亲商校长对此非常的不满,唠叨着道,“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你非要拉着人出去做工,这课还上不上了?”
商君卓白了父亲一眼,笑着道,“这时候不修,难道等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时候再修?只耽误这一天有什么打紧?正好让孩子们也歇一歇,整天这样连轴转,再好的脑子也要累着了。”
商校长道,“这种事你叫上浚缮来做不就行了?”
商君卓听着一愣,握着瓦片的手顿了片刻。她站在屋顶之上迎风而立,居高临下地对父亲说道,“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咱们和修治是什么关系?麻烦人家也不是这样麻烦的,难道还要事事仰仗他不成?他还有不到一年学业就完成了,等他走后我们怎么办?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又何必老指望别人。你有说话的工夫,就赶紧把地上那摊泥给我活了,一会儿还要用呢。”
商校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呀,我总是说不过你的。”闷头开始活起泥来。
一旁的学生们笑嘻嘻地道,“校长大人也有败下阵来的时候,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商校长道,“轮口才,我是不如君卓的。”
商君卓道,“有理走遍天下,我说得句句在理,你自然比不上我了。大家加把劲儿,赶紧把瓦片修补完,再下雨的时候也省得遭罪。今年的雨水特别大,我真担心过几天还要一直下个没完。”
有学生小声道,“商姐姐,修补完瓦片,你真的给我们买糖吃吗?”
“买!”商君卓大包大揽地道,“不但买糖,还给你买果子吃。”
“太好了!”学生们欢呼起来,有男生爬上梯子,开始向上传瓦片。大家非常的卖力,都等着吃果子和糖块。
商君卓看到他们这副样子,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欣慰地笑了起来。
都是些过惯了苦日子的孩子,糖块和果子就把他们美成了这样。
白修治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场面。他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商校长扭头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抓着他的手喜笑颜开地道,“浚缮,你可算来了!”
学生们也一拥而上,亲热地称呼他为白哥哥。
白修治笑着仰起头,只见商君卓就站在房檐边。他顿时紧张地提醒道,“你要小心,别太靠近了,小心摔下来。”
商君卓随意地道,“你以为我是你呢?这算什么,比这更高的地方我也去过。你怎么跑过来了?学校里又没有课程了吗?要我说你们这些学生是不是也太清闲了些,这样学来学去的能有什么真本事,将来真能报效社会,做个有用之人吗?”
白修治道,“劳逸结合。何况学问本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要不古人怎么会说活到老学到老呢?”
商校长仿佛遇到了知心人,亲热地拍着白修治的肩膀道,“浚缮的话简直说在我的心上。”
又对一旁的学生道,“你们也要记住这句话,好好的做学问,千万不要贪图进度,反而得不偿失。”
只是他忘了刚刚自己正在活泥,手上全都是泥土,这一拍白修治的肩头便全被弄脏了。商君卓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商校长却还不自知,她立刻叫道,“爹!您仔细些,那手上可全是土。”
商校长哎哟一声,后知后觉地道,“浚缮,这可怎么办?”
白修治笑道,“一件衣服,回去洗就是了,您不用往心里去。”他干脆地爬上梯子,“我也来帮你们的忙。”
商君卓道,“你快下去,这上面危险着呢,有些瓦片都已经松动了,很容易踩空。你在下面帮我传瓦片就好,上头我一个人就行。”
白修治道,“这么大的屋顶,你一个人要忙到什么时候去?我小心些就是了。”
有了他的帮助,进展自然神速,用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校舍屋顶的瓦片就已经修缮好了。商校长这些年积劳成疾,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才帮着活了点泥,就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有心疼他的学生扶着他进了课堂坐下休息,其他人则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商君卓。
商君卓笑道,“你们这些小鬼头,真是一个比一个机灵。放心吧,我这个人言出必践,不会爽约的。”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张零票子,“你们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买东西,剩下的人要帮着我收拾院子。”
学生们欢呼一声,立刻便选出了两个代表。
商君卓正准备把钱递过去,白修治好奇地打听道,“这是干什么?”
“别提了。”商君卓道,“要不是许了好处,这些野猴子怎么肯乖乖帮我的忙?我答应要给他们买糖块和果子吃,他们这才愿意出力。”
白修治笑道,“原来是这样。”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看在你们这么努力地份上,我今天请你们吃桂花糖芋苗。”
“真的?”学生们一声惊呼,高兴得连蹦带跳。
商君卓却皱了皱眉头,“修治……”
白修治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把钱递了过去,“快去快回,路上小心些。”
桂花糖芋苗是甜汤,这次去两个人显然是不行了,于是呼啦啦的跑走了十多个人,剩下的人也无心干活,一个个翘首以盼,手上的活明显放慢了速度。
商君卓狠狠地瞪了白修治一眼,“都怪你。”
白修治道,“怪我做什么?我不是没走吗?我留下来帮你的忙?”
屋顶的风吹过商君卓鬓边的碎发,她怔怔地望着阳光下的白修治,仿佛看得入了神。小学的正前方便是那座被遗弃了的教堂,平日里被它压得看不到一点儿光,一日之上大概也只有这个时间才能看到一些光亮。阳光透过色彩斑斓的玻璃,仿佛落下了一弯彩虹,就搭在白修治的肩膀上。
面如冠玉,身姿笔挺。
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
商君卓的心跳加速,红着脸道,“可你终究会走,不会一直帮我的忙。”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一阵风吹过便足以烟消云散,白修治自然没有听清。他诧异地问道,“君卓,你刚刚说什么?”
商君卓猛然回过神来,她逃似的避开了眼神,低着头道,“没什么……”
白修治一脸诧异,“你没事吧?”
商君卓摇了摇头,“自然是没事的。上头的风有些凉,咱们也下去吧。”
白修治嗯了一声,商君卓大步走过来,路过白修治身边的时候,白修治好意伸手搀扶她,却见商君卓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第七百四十七章 躲避
白修治失落地叹了口气。
商君卓却利落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她仰起头,面色平静地道,“你也下来吧,小心些,可别摔着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等他站到地上的时候,商君卓已经忙着收拾院子里的残局去了。
学生们对白修治都很有好感,围着他问长问短,对他充满了好奇。
白修治有耐心地一一解答,等再一转身,却又不见了商君卓的身影。
他赶忙追出校门,两旁的街道空空荡荡,商君卓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君卓这些日子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
白修治难过至极,站在门口呆呆出神。
买桂花糖芋苗学生乐颠颠地跑了回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喜笑颜开满是感激,大家拿碗分了糖水,整整齐齐地坐在屋檐下品尝起来。
白修治闻着空气中甜腻的香甜,脑海中却全是商君卓的笑脸。
自己和君卓……难道就真的只是朋友了吗?
商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我的女儿我清楚,乱世之中她是最清醒的那一个。浚缮,你和君卓无论从出身还是修养又或是性格上来看,都不是最佳的良配,何况你学业完成之后必然要离开南京,你和君卓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始呢?”
白修治垂头不语。
商校长微微一笑,“你的心思我全然明白,你一表人才,为人又厚道仗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至于君卓嘛……她自幼就像个男孩子一般,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反而是我拖累了她许多。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们两个闹到最后竟然形同陌路,所以或许做朋友才是最好的结局,你说呢?”
白修治沉吟着道,“这……是君卓跟您说的吗?”
商校长道,“君卓向来心高气傲,别看我是他的父亲,但这种话怎么可能对我言明呢?我是怕你用情太深,最后覆水难收,不但会让自己难受,也会让君卓跟着痛苦不堪。”
白修治没有吭声,盯着校门外凹凸不平的地面出神。
商校长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浚缮,你是难得的人才,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至于君卓,她也是敢想敢做的人,或许在不久之后,你们两个还能在其他场合见面呢。别在纠结了,放下吧。”
放下吗?
可他不甘心呀!
商校长也没有再劝,只是温和地道,“你仔细想想我的话,我这也是为你好。”说着,他转身对学生们道,“行了,桂花糖芋苗吃完了,房顶也修好了,大家是不是该安心上课了?”
“啊?”学生们都有些傻眼,“先生,我们一个个累得灰头土脸,你还要揪着我们读书认字呀?”
“啊什么啊?”商校长不悦地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千金难买寸光阴。这时候不学,难道要等到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再学不成?读书认字又不是害你们,一个个苦大仇深的做什么?都给我到教室里去,我要好好地检查一下昨天交给你们的功课都学会了没有。”
学生们垂头丧气得进了教室,没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
白修治在校门口站了老半天,却始终没有等到商君卓出现。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他终于心灰意冷,慢悠悠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和君卓……真的没有可能吗?
自从出生以来,他还从未对一个女生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好感呢。虽然门第不同,修养不同,性格不同,但这一切在白修治的眼里都不是问题。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这些外在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他的父亲白元裴不也突破了重重阻碍,迎娶了自己的母亲吗?
何况白修治有信心,得知他心意之后,家里的人一定不会出声反对的。祖母,母亲,舅舅,舅母,甚至是自己的妹妹,他们都希望自己能获得这世上最珍贵的幸福。如果这份幸福必须要由君卓来给予的话,家里自然会同意的。
反而是君卓的心意,让白修治始终没有信心。
她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直到白修治彻底消失,商君卓才从不远处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她当然能明白白修治的心意,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世界和白修治截然不同,她的出现对他未来的人生不会有丝毫帮助,既然如此,又何必牵扯那么多呢?
修治需要一个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至于自己……则会永远成为他的朋友,在他的身后给他鼓励和支持。
其他的……
商君卓不敢想,也不敢奢望。
小学准时放学,学生们忙了一天,又吃了桂花糖芋苗,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奔出校门四散而去。
小学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商君卓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继续先前没有完成的工作。商校长披着一件外衣,站在屋檐下道,“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呢,自己的女儿居然这么没用,遇到点事儿就只知道躲藏,连个正面说清楚的勇气也没有。”
商君卓道,“你懂什么?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就这样藏在彼此的心里反而更好。”
商校长问道,“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吗?这会儿怎么转性开始知道怕了?”
商君卓道,“只要是人,自然就有怕的。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可能会不怕呢?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要瞎掺和了,管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商校长忽然叹了口气,“君卓,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拖累了你?”
“又来了……”商君卓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可拖累的?今生有缘,我们才能聚在一个家里成为父女,下辈子投胎转世,咱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呢,且行且珍惜吧。”
商校长道,“那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一定好好的孝顺对待你。”
商君卓闻声哈哈大笑,“快小点声,这要是给外人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讲究你呢。又该有人说你稀里糊涂,脑袋都不怎么灵光了。”
商校长道,“我理他们呢?这是咱们父女之间的事情,和外人有什么相干?”
商君卓虽然嘴里说着话,但手里的活计却一直没停,片刻的功夫就把院子收拾得干净又整洁。商校长看了十分的满意,“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要不晚上我请你吃小笼包?”
商君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手里有钱吗?”
商校长立刻道,“怎么没有?你不要小瞧我!”
“该不会那堆书吧?”商君卓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不是又想翻来覆去地念叨这两句了?”
商校长却摇了摇头,“才不是。”他神秘兮兮地冲商君卓招了招手,等商君卓走近之后,他才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居然装着整整一沓钞票。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有缘
商君卓被吓了一跳,抓着父亲的手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从哪弄来这么多的钱?你该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吧?”
商校长不高兴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被人蒙骗不成?”
那可不好说!
商君卓疑惑地道,“那你告诉我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要是敢有一句假话,我立刻就把你那堆烂书烧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商校长知道女儿‘心狠手辣’,向来言出必行,急得他脸色大变,立刻道,“你放心吧,是好道上来的。我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那些来路不明的钱白给我,我都不会要。”
一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模样。
商君卓嫌弃地撇了撇嘴。
白给的钱都不要,那就是脑子有病!
商君卓道,“你别兜圈子,赶紧照实告诉我。”
商校长道,“是教育部今天上午发给我的薪水……”
商君卓听着更诧异了,“教育部?这么多年对你的小学不闻不问,更不用说你又做校长又做薪水,却半块钱的薪水也领不到。他们怎么会大发慈悲,忽然把钱给你结清楚了呢?难道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得不成?还是说……这中间另有什么缘故?你打听清楚了没有,可别不小心跳进别人的圈套里。”
商校长道,“早打听清楚了。据说曾绍权被谁劝动了,好像要大力支持国家教育,教育部的人听说之后,生怕他搞出新的政策来杀鸡儆猴,因此赶紧把拖欠的薪水全都结清楚了。我也算赶上了好时候,一下子领到了这么多钱。君卓,这些年辛苦你了,有了这笔钱,你的日子也能轻松一些了。”
商君卓却皱着眉头沉吟道,“曾绍权向来重兵不重文,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商校长笑道,“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他们这些搞政治的人,脑子里仿佛装着山路十八弯,你就算想破头也猜不出他们在想些什么,还是别费这个脑筋了。”
商君卓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怕你被骗吗?”
商校长摇了摇头,“傻丫头,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骗来有什么用?也就你拿我当个宝贝,扔到菜市口去怕是都没人捡。”
商君卓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是我爹呢,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个闲心呀?”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口气轻松地道,“这样也好,这些年我又要养家又要顾着你的破学校,两头忙活,真是辛苦极了。您有了养老钱,我也能长长地透口气了。”
商校长心疼地道,“是啊是啊!你好好歇一歇,要我说渡头那边也别去了。遍地都是三教九流,你一个女孩子家跟他们混在一起,我实在怕你吃亏。”
商君卓笑道,“爹,我跟你认真说。现在这个世道,反而是你眼中的这些三教九流更真实些,那些打扮得油光水滑的人,只怕更难相处。”
“你不要以偏概全。”商校长和她争辩道,“浚缮不也是个干净稳妥之人吗?你觉得他难相处吗?”
商君卓哼了一声,“咱们说咱们的,你有事没事总提人家干什么?”
商校长叹了口气,“你呀!要强也不是这个要强法,浚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难得他对你一片真心,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要强错过一段好姻缘,将来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商君卓淡淡地道,“有什么好哭的?能错过的都不是好姻缘,何况我们不是一路人,不管怎么走仍旧走不到一块去。你什么也不懂,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不是说要请我吃小笼包吗?走吧走吧,我今天非要敞开了吃,狠狠地宰你一顿不可。”
商校长道,“好,你尽管吃,不论你吃多少,爹都为你买单。”
父女二人锁好小学的大门,笑呵呵地去吃灌汤包。
白修治却一个人走回到了学校里,此刻天色渐暗,东方一片乌云缓缓飘来,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将至。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阴霾得随时都要滴下雨来。
他自小到大都是个聪明人,但遇上商君卓之后,好像一切的办法都对她失效了。
白修治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
你进我退……
好像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也走不到商君卓的心里去。
白修治苦恼至极。
校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他走出几步,天上便开始掉下雨珠来。有校工见了他,好心地提醒道,“同学,小心着凉了,这里有伞,你要不要?”
白修治冲对方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向寝室的方向走去。
校工叹了口气,“这个书呆子……”
一路上白修治满脑子想的都是商君卓,想到两人的初次相遇,想到相处时彼此之间的默契……他不信商君卓对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她究竟在逃避什么呢?
白修治回到寝室时,浑身已经湿透。孟繁生见状从床上翻身而起,“我的天老爷,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难道是路上被人打劫了?”
白修治苦涩地笑了笑,“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一国之都,怎么会有人打劫呢?”
孟繁生把干毛巾丢了过去,“快擦干了,小心感冒。你的身子本就不好,要是生病了可要糟糕。”
白修治道,“虽然不好,但也没你说得那么娇弱。”但还是听话地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孟繁生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模样……难道是跟君卓拌嘴吵架了?”
白修治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和她吵架?”
孟繁生好奇地打听道,“那是怎么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你不会这样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
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我总觉得最近君卓在故意躲着我。”
“原来是为这个。”孟繁生了然地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
白修治诧异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还不够重要吗?”
孟繁生继续躺回到床上,跷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道,“对你来说自然是无比重要的,但对于我这个看客来说,那就什么都不要重要了,反而是越热闹越好。”
白修治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脱掉了外面的湿衣服。
孟繁生道,“正所谓旁观者清,你和君卓的事,实际上只有我这个看客最有发言权,你想不想听我的肺腑之言?”
白修治微微一笑,又脱掉了里面贴身的衣服,露出光洁的后背,“孟大才子的高见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
孟繁生道,“也算不上什么高见,但要是戳到你的痛处上,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白修治道,“这是自然。”
孟繁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和君卓对彼此都有心意,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之所以没办法走到一起,还是因为身份相差太多,也就是常言所说的有缘无分。”
第七百四十九章 无分
白修治显然不认可他的话,“这算得了什么?我不是只认门第背景的人,我相信君卓也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所谓的高见完全不成立,不听也罢。”
他重新披上外衣,将脱下的湿衣服装进了脸盆里,准备一会儿拿去洗干净。
孟繁生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正了正神色,严肃地道,“在感情这件事上,你可千万不要先入为主,什么事都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想。你有没有站在君卓的角度上看问题?”
白修治被他问得一愣,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孟繁生道,“你爱慕君卓,君卓也喜欢你,虽然门第相差良多,但只要你们情比金坚,这自然不算什么问题。但你能为了君卓留在南京吗?不能吧?且不说你在杭州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照顾,就是上海那一边,只怕也是无法割舍的吧?那么君卓能为了你离开南京吗?只怕也不能!商校长离不开小学,君卓也不可能将她唯一的亲人丢在这里,商校长除了读书和教书之外,只怕连日常的生活都照顾不了自己,正验证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老话。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你能忍心将他们活活拆散吗?所以你和君卓之间,本身就是一个难以破除的局面,君卓之所以没有对你的感情施以回应,也是因为清楚这层关系,既然没有结果,那还不如索性从来没有开始,起码你们还能做成朋友,不至于变成见面尴尬的关系。”
孟繁生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了白修治的头上,透心的冰凉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其实这件事他也不是没想过,但因为对未来总是存有期待,所以他才一直逃避着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和商君卓走到一起,那么这些问题最终都会有办法迎刃而解。
现在看来……
这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就像孟繁生说得一样,这是破除不了的死局。他无法抛下自己的责任留在南京,商君卓也无法抛下唯一的亲人离开南京。
他们两个注定不会有结果。
白修治难受至极,坐在床边出神。
孟繁生道,“浚缮,作为你的朋友,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你,你也不要怪我对嘴。你是一个好人,君卓也是一个好人,但你们都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这样勉强在一起,只会让双方都很痛苦。与其继续执着下去,我劝你还是尽早放手吧。”
放手吗?
可他就是做不到呀。
白修治皱着眉头,“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就没办法了。”孟繁生道,“或许你和君卓之间还有其他的解决的办法,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想不到的。”
白修治道,“君卓就是为了这个才一直躲着我吗?”
“不然呢?”孟繁生叹道,“你让她怎么回应你?君卓那个人虽然看着爽快大方,但自尊心却比任何人都强。她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你也要试着多理解她一些。”
白修治苦笑着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地道,“谢谢你的高见,总算令我醍醐灌顶清醒了不少。我去洗衣服了,不听你的聒噪。”
孟繁生提醒道,“这么大的雨,你洗哪门子的衣服?要晾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白修治起身道,“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一直晾着……终究会干的。”
孟繁生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寝室大门,这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哎,痴男怨女……可惜了。”
被孟繁生教育了一番后,白修治强迫自己收起了心思,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商君卓。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保持着相当大的默契,商君卓也没有主动来找过他,就这样进入七月,天气一天天转热,树上的知了在烈日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
孟繁生穿着一件单衣,摇着蒲扇在床上心烦意乱地道,“南京城哪里都好,就是这夏天太煎熬了。”
白修治笑道,“你是广东人,按理说不应该受不了这点儿热呀。”
“热我是可以忍的。”孟繁生咬牙切齿地道,“主要是这知了声,没完没了地吵死个人,再这么下去,我就快要被它们给逼疯了。”
白修治道,“你专心想些别的事,自然就不会留神知了的声音了。”
孟繁生大声道,“它们这样叫个没完,我怎么专心想事情?”
两个人在寝室里说话,门外忽然传来耿文佳的声音,“两位大才子在里面没有?我方便进去吗?”
孟繁生道,“进来吧,我们都穿着衣服。”
耿文佳落落大方地推门走了进来,一边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一边道,“这个鬼天气,简直要人的命!前阵子雨下个没完,这会儿又热的一滴雨不下,我看今年的粮食又是个大问题,足够曾绍权喝一壶的了。”
孟繁生道,“民以食为天,要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就有可能引发民变,到时候军阀的势力徒增,曾绍权就没办法继续制衡,他的位置都可能坐不稳了。”
耿文佳道,“咱们这位曾代总理最近的日子属实不好过,不是水灾就是旱灾的,他这个人也真是厉害,居然还能稳得住,要是换成是我,这会儿只怕早就糟心得觉也睡不好了。”
“要不怎么人家是代总理,而你只能是个学生呢?”孟繁生笑道,“大热天你来是有什么事?”
耿文佳道,“没什么,我就是来问问浚缮什么时候再去小学那边,我也想跟过去帮帮忙。我昨天在路上碰到商小姐了,比之前又黑了不少,辛辛苦苦地帮人扛着袋子。这么热的天,她累得一身大汗,我真怕她受不了。走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那汗水不停地沿着她的脸往地上掉,看得人真是心疼死了。”
白修治听后立刻就坐不住了,“你没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吗?”
耿文佳道,“我怎么好意思说这个?只说了几句,又怕耽误她的工,只能借口告辞离开了。哎,我虽然能力有限,但还是想出份力帮个忙,总之你什么时候去,叫上我就是了。”
白修治飞快地起身穿好衣服,对孟繁生和耿文佳招呼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耿文佳眨了眨眼,费解地问道,“他这是要去哪?”
“嘻嘻!”孟繁生笑道,“文佳,你也真是厉害,不知不觉地就助攻了一次。要是浚缮和君卓的好事成了,说不定还要给你包个媒人的大红包呢。”
耿文佳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大红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繁生摇头晃脑地摇着蒲扇,却什么也不肯透露了。
第七百五十章 烈日
耿文佳道,“你这说半句留半句的古怪性子真是太气人了。”
孟繁生哈哈大笑,偏偏还要继续故作神秘。
耿文佳懒得理他,推门走了出去。
白修治一路快步跑去了小学。商校长见了他十分奇怪,“这大热天的,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修治着急地问道,“君卓呢?她在吗?”
商校长摇了摇头,“已经两天没过来了,你找她有什么急事?”
白修治一怔,“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商校长一脸莫名其妙,“你快进来歇一歇,满脑袋的大汗。不管是什么事,也别顶着毒日头出门,小心被晒出毛病来。”
白修治道,“君卓这几天还在渡头上做事吗?”
商校长为难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吧。已经跟她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可她偏偏不肯听。你也知道,我拿她是没什么办法的,说多了也只是自己的嘴巴疼,我索性就甩手不管了。”
白修治道,“那我去渡头找她。”
转身正要走,商校长一把抓住他,“渡头离这儿那么远,这会儿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你这单薄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就算要去也等天凉一点儿再走。”
拉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
白修治道,“我不热,您真的不用担心。”
商校长道,“哪有会不热的?总之不许你走,说不定一会儿君卓自己就来了。她昨儿就没来,今天肯定会来看一眼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放心。你这个时候离开,说不定刚好和她错过了,那不是可惜极了吗?”
白修治听了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商校长微笑道,“这才对,快进来。最近天气热,孩子们都没有读书的劲头,下午我便让他们回去了,正好也能帮帮家里的忙。我闲来无事,正待得无聊呢,我给你泡茶喝,你陪我下一盘象棋!”
白修治现在哪有心思和他下什么象棋呀,但看他佝偻着腰跑去沏茶,他于心不忍地道,“您别忙了,我不渴。”
商校长道,“你不渴我还要喝呢。你上次送我的茶叶真是极好的,泡出来的茶水色泽鲜亮,喝起来更是唇齿留香,我平时都舍不得喝。”
白修治笑道,“您别舍不得,等回头家里捎来了,我再送给您一些。”
“别别别!”商校长闻声一脸惊恐地冲他摆起了手,“自从上次收了你的茶叶,君卓不知道在我的耳朵根旁唠叨了多久,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伸手跟你要东西。我要是再拿你的茶叶,她还不变本加厉的啰嗦?那我就更没有清静日子过咯。”
白修治道,“您别理她,这是我送给您的,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真的吗?”商校长一边烧水一边斜着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要是没有君卓,你认识我这个糟老头子是谁呀?君卓这孩子生来就有福气,自小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我都没有对她操什么心,现如今又结交了你和广增这样贴心的好友,我再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哪怕明儿就闭上眼睛,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白修治忙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就算不为了君卓考虑,难道您还能不惦记着这些学生?离了您,谁还能管他们呀。”
“不会的!”商校长坚定地摇了摇头,“曾代总理已经有了主抓教育的心思,未来的学校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何况我的学问有限,能教给孩子们的也就那么多,其余的也是有心无力,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白修治皱了皱眉头,“主抓教育?这是您从谁那听说的?”
白修治不算外人,商校长也没有隐瞒他,将教育部前些日子给他结清了薪水一事如实相告。白修治听后愣了愣,“这可真是稀奇,如今正是财政紧缺的时候,福浙两地的水灾那么严重曾绍权都按兵不动,怎么又忽然扯到教育上去了?”
难道是政府内部又出了什么变动?
白修治百思不得其解。
商校长道,“外人都说曾绍权的心思深如海底,想要琢磨清楚他的心思怕是难上加难。不管怎么说,支持教育是一件利民利国的大好事,我只希望他别是头脑一热朝令夕改,苦得最终还是这群孩子罢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
热水烧好了,商校长沏了一壶茶过来,又摆好了棋盘,心急地道,“我都好久没有正经下一盘棋了,今天你好好陪我,不许走神想其他的,更不许故意放水,要是被我发现,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白修治见他兴致勃勃,眼睛都比平日亮了几分,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道,“好,我陪您好好下一盘棋。”
可这棋子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接连下了五盘不说,商校长兴致越发高涨,大有一直下下去的架势。
商校长道,“几日不见,你的棋艺进步神速,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你的节奏了。”
正说着,校门外传来一阵高昂的脚步声,紧接着商君卓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提着半个西瓜,一头的大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看到白修治她显得有些意外,但瞬息之间便回复成了以往自在的模样,用空出来的手冲他挥展了几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修治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商校长便道,“专心下棋,别搭理她。”
白修治只能冲商君卓微微一笑,打算陪商校长下完最后一局棋再跟她说话。
商君卓撇了撇嘴,“神气什么?我还不愿意瞧呢?我去切西瓜吃,你们可别过来伸手要。”说着便扭头去了那间黑漆漆的厨房。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水声。
白修治到底还是分了心,这局棋没用多久就被商校长杀得片甲不留。商校长一推棋子,笑着道,“不玩了,你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了,再下也是没趣。”
白修治道,“回头有机会我再陪您下棋。”
两个人一边絮叨着刚刚的棋局,一边品着茶。白修治时不时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上几眼,却始终不见商君卓的动静。
她该不会还在躲着自己吧?
隔了几天不见,她好像比之前清瘦了不少,人也黑了许多。
天气这么炎热,她还顶着烈日搬运重货,一般的男人都未必受得了。
喝了一杯茶,商君卓才慢悠悠地推门走了出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刚洗漱了一番。发丝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仿佛一株出水芙蓉般,瞬间照亮了白修治的眼。
白修治居然看得有些呆了。
商校长是过来人,含笑不语只顾着低头喝茶。
商君卓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白修治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尴尬地解释道,“没……没有……”
第七百五十一章 逗闷
商君卓红着脸瞪他一眼。
白修治却怎么也收不回自己的视线。
一旁的商校长笑眯眯地道,“君卓,你的西瓜切到哪里去了,我还在等着呢。”
商君卓轻轻松了口气,嗔怪地道,“看你刚才那入迷的模样,我还以为压根就不稀罕呢。要不你还是继续下棋,那西瓜我就自己解决了。”
“别呀。”商校长道,“你不是那小气的人,何况这么热的天,你就算不心疼自己的老爹,难道也不心疼心疼修治吗?这大晌午的,他硬顶着毒日头过来找你,这要是换作是我呀,早就被感动得以泪洗面了。”
商君卓不自在地白了他一眼,“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给学生放假了,你手里有个营生还能分分心,要不然总是满口胡言乱语,你就算不怕吓着我,难道也不怕吓着别人?”
“别人?”商校长装模作样地往四下打量,“这里哪还有什么别人了?”
商君卓一脸无奈,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个父亲如何是好。
白修治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看得她更加烦躁了,“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白修治急忙收起笑意,唯恐惹得商君卓不高兴。
商校长却在一旁仗义执言,“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能管天管地,难道别人的哭笑也要全权负责?我说你能不能讲一讲道理呀。”
她这个父亲呀,好像是故意来跟自己唱反调的!
商君卓气得一跺脚,“讲什么道理?在这里我就是理,我说什么你们听着就是了!”
她转身进了厨房。
商校长指了指她的背影,“看到没有?这分明就是一只母老虎,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一些吧,小心她一口把你吞了,骨头渣都不剩。”
白修治见他们父女你一言我一语的逗闷子,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商校长的心情大好,干脆哼起了曲子。
南京时兴评弹,吴侬软语唱出来的小调意味深远,让人陶醉。只不过商校长做了一辈子的先生,嗓子常年得不到休息,因此声音嘶哑,多少有些难听。
商君卓端着切好的西瓜走了出来,“你可不要唱了,真是难听死了。好好的曲子被你这样一演绎,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听了。”
商校长哈哈大笑,接过了一块西瓜,“女儿呀,这就叫术业有专攻。你让那些唱评弹的人来讲课试一试?我保证他们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你信不信?”
“信!”商君卓无奈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信的!您安心吃西瓜吧,怎么有东西吃还是堵不住你的嘴?”
“好,我不说了。”他缓缓站起身,拿着西瓜一边往教室里走一边道,“我累了一上午,这会儿有些没精神,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两个好好说话,可别来吵我。”
“这西瓜你又不吃了?”商君卓叫道。
“一块就好!”商校长头也不回地道,“这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否则怕是手里的这一块都保不住。”
商君卓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对白修治道,“你看看他,满口的胡说八道,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她把盘子递了过去,“这西瓜甜得很,你也吃一块吧,解解暑。”
白修治摇了摇头,认真地问道,“渡头最近的工作很忙吗?”
商君卓听得一愣,“还行,就那么回事吧。我倒希望它忙一些,这样活计也多一些,趁着天气好多攒一些钱,等入了冬,来往的商船就要减去一半还多,那时候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白修治关心地道,“这几天实在太热了,你还是等天气凉一凉再去吧。你要是急用钱可以跟我说,我总是能帮你的!”
商君卓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坐在商校长先前坐过的小板凳上,斯文地吃起了西瓜。
白修治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此起彼伏。来得路上明明想了一肚子的话,可偏偏到这时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我的话你总是不会听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过和自伤,显得十分失落。
“听,为什么不听?”商君卓瞪大了眼睛道,“我又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人,难道好赖话也分不出来吗?只要是对我好的话,我统统都会听的。”
“真的?”白修治有些不信,一脸怀疑地问道,“那你明天还去渡头吗?”
“不去了。”商君卓很是肯定地道,“你不是不许我去吗?”
白修治喜出望外,“你真的肯听我的劝告?”
商君卓耸了耸肩膀,疲惫地道,“你以为渡头的活那么好干呀?这几天总有人搬着搬着就一头栽进了水里,要不是身边有水性好的人及时救援,估计直接就去见阎王爷了。我也觉得有些辛苦,索性歇上一段时间。正好我父亲的薪水也发了出来,学校这边暂时算是不用我插手了,我也乐得清闲。”
白修治连连点头,“对对对!现在这样的天气实在太容易中暑了,一定要格外小心才行。”
商君卓微微一笑,“你还有闲心管别人?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吧,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最是容易中招。”
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我整天待在学校里,除了上课就是在宿舍,哪比得上你们在外面谋生的人辛苦?”
商君卓吃完了一块西瓜,抹掉嘴边的汁水道,“对了!最近渡头那边泊了一条从上海来的大船,听说是曾绍权在上海的妹妹和外甥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已经泊了好几天。”
白修治听到上海两个字时微微一愣,“是管家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商君卓撇撇嘴,“那条船戒备森严,周围还有持枪的人守卫,根本不许人贸然靠近,谁会去惹这种麻烦,躲还来不及呢。”
白修治见她说话时眉飞色舞,脸上的每一个小表情都特别可爱。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对上海也不像之前那么关注了。
而此刻南京总统府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曾绍权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疲惫地问道,“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你究竟要怎么样嘛?”
“什么叫我要怎么样?”管夫人不悦地道,“泊舟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呢?你好歹给他送到长沙去,东北我是说什么都不答应的。”
曾绍权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先去历练几年,回头再想办法调回来就是了。你以为长沙是什么地方?说去就能去的?像他这种毫无阅历,只有一层镀金的大家少爷国内海了去了,你开了这个先河,以后人人都来效仿,你让我怎么办?”
管夫人疾言厉色地道,“泊舟是别人吗?他可是你的亲外甥,身体里流着一半曾家的血!有他在长沙帮你坐镇分担,省去了多少麻烦?这个时候还不安插自己的亲信,难道要等你的位置岌岌可危时再安排吗?”
第七百五十二章 讥讽
曾绍权这些年养尊处优,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脸上又总是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人看着一团和气,不少人都奉承地叫他‘活弥勒’。他原本优哉游哉地抽着雪茄,听到妹妹的话后,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把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他这个人本就迷信,而且钻研《周易》之道,有事没事总喜欢给自己占一卦,平生最不喜欢听别人提些对自己不利的话。
幸好说话的人是他的亲妹妹,要是换了别人他这会儿早就发火了。
“井井有条?”管夫人冷笑着道,“大哥,又没有外人在场,你当着我的面还说这些场面话有什么意思?你现在处境堪忧,谁看不出来?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你若是处理不当,只怕这个代总理也要做到头了。这个时候还不抓紧布局,要等到什么时候?趁着你手中还有大权,赶紧把几个重要位置占全了,也别管什么名声一类的,要是真失了这个位置,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一旦失去代总理这个位置的庇护,将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曾绍权没有开口,沉默地掸了掸烟灰。
管夫人继续道,“我是你的亲妹妹,难道还能害你不成?你好一些,家里也就都好了。你要是倒台了,树倒猢狲散,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曾绍权沉默不语,倒是坐在一旁的曾夫人缓缓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可也不能强逼着哥哥做决定不是?你既然知道他处境艰难,就更该体恤他的用心才对?这个时候强行给泊舟安排,只怕会闹得风言风语,对他也就更不利了。你就听哥哥的安排吧,他是泊舟的亲舅舅,也不能害自己的外甥呀……”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管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跟哥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曾夫人脸色一红,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管夫人却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继续讥讽道,“让你过了两年舒心的好日子,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在外人面前你还能摆摆曾夫人的架子,但在我的面前,你趁早还是收起来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清楚吗?能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已经是给你极大的脸面了,你可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曾夫人咬了咬牙,虽然内心气不过,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反驳。
管夫人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又对曾绍权,“哥哥,老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虽然每日日理万机十分辛苦,但家里的事情也该有个安排才是。就她这样的,连场合都搞不清楚就乱插嘴,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别托了后腿才是呀。”
曾绍权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呀,只要碰到一起就要争辩个没完,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曾夫人不悦地道,“我哪敢跟她争辩呀?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她就像是要把我吃了一般?何况我也没说错什么呀,犯得着这么大的火气吗?你与其批评我,还不如好好管一管自己的亲妹妹呢,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是不是身子有什么毛病,该吃些西药调理一下呀?”
曾绍权拼命给她使眼色,要她不要多言,免得真把妹妹惹毛了。
但曾夫人这些年陪在曾绍权的身边,谁见了她不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许多年没受过这样的气了,一时间自然受不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曾绍权的眼色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管夫人此刻手边刚好有一杯端上来不久的茶水,她抄起来二话不说冲曾夫人砸了过去。
曾夫人毫无防备,杯子虽然从她头顶飞了过去,但茶水却淋了一身。
曾夫人哎哟一声惊叫,直接从软椅上跳了起来,烫得她像是触了电一般,浑身抖个不停。
管夫人厉声道,“要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我哥哥脾气好,抬举你做了夫人。你那三两重的骨头又带了些福气,这才能被人叫一声曾夫人,要不是嫂子走得早,现在能轮得着你说话吗?凭你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先洗净了自己的泥腿子再说吧。”
曾夫人气得连连尖叫,指着她叫道,“你……你……”
管夫人不屑地望着她,“怎么着?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能拿我怎么样?”
曾夫人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转身去求曾绍权帮忙,“你看看呀……”
曾绍权关心地问道,“怎么样,烫着没有?别站在这里杵着了,赶紧去换件衣服。”摆明了是不想管这件事,更不想因为她得罪自己的亲妹妹。
曾夫人心知肚明,虽然满是怨气,但也不得不认栽。她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出门去了。
管夫人得意地看着她的背影,对曾绍权道,“没事的时候你也该教教她怎么说话才是,人的出身果然是非常重要的,就她这么个东西能帮得上你什么忙?要是嫂子还活着,能让你操上一点儿心吗?”
曾绍权笑着按灭雪茄,“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了,骨头都化成灰了,你还提她做什么?你也是,都是快要做祖母的人了,脾气还这么火爆,和年轻的时候没两样。好端端的,你惹她做什么?”
管夫人道,“怎么?心疼你的小老婆了?她不来插嘴还好,敢来管我的事,我自然是给她几分颜色看看的。她这些年在你身边把娘家人安排了多少?我想给泊舟要个职位,怎么就不行了?还是你已经分出了里外亲近,宁可抬举小老婆的家人,也不肯帮泊舟的忙?若真是这样,我也不敢厚着脸皮求你,只是日后你别后悔就好。”
曾绍权无奈地道,“帮帮帮!我又没说不管泊舟!如今我手里正缺人用,怎么可能放着泊舟这样有才华的人不用,反而却抬举那些外人呢?”
管夫人脸色大霁,“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安排?”
曾绍权道,“但长沙铁定是不行的,那里问题很多,不是泊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摆平的。”
管夫人道,“有什么不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那里的人还能吃了泊舟不成?”
“你懂什么?”曾绍权道,“长沙的地理位置尤其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是把泊舟安插在那里,不但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泊舟怕是也寸步难行。你真希望看到他步履维艰的模样?”
管夫人犹豫了片刻,“那你说怎么办?总之东北是绝对不行的,我绝不把儿子送到那老苦边穷的地方,谁不知道那地方早些年都是发配死刑犯用的,哪有什么好人呀!”
第七百五十三章 铭伟
“妇人之见!”曾绍权白了她一眼,“东北乃是一块宝地,要是泊舟真能在那边站稳脚跟,那么就可以和铭伟南北配合,各占一方,中间又有泊远坐镇,我可以说是稳稳当当地握住了大半个江山……”
管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喜欢东北,那地方乱糟糟的不太平,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泊舟去那里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一顿,低声打听道,“铭伟最近怎么样?没再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曾绍权提起这个侄子就头疼,“大麻烦没有,但小麻烦不断,铭伟这个人若是能有泊远一半的懂事,我就烧了高香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管夫人不高兴地道,“铭伟怎么能和泊远比?你就算抬举他也不是这个抬举法,泊远自小就知书达礼,虽然从军入伍,却没有军人的半点霸道和痞气,但铭伟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就是个不省心的,他要是不姓曾,这会儿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曾绍权道,“大哥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做叔叔和姑姑的不照拂,还指望谁去关照他?你也是的,不要每次提到铭伟都是这个德行,我知道你的儿子优秀,可也不能轻瞧了铭伟,毕竟是我们曾家的血脉,你又是他的亲姑姑,要是连你都看不起,谁还能高看他一眼?”
“想让人看得起,也得让他有点儿真本事才行呀。”管夫人嫌弃地撇了撇嘴,“他还像过去那般花天酒地,没个正经吗?”
“已经好多了。”曾绍权含糊地答道,“毕竟年纪大了一些,不像小时候那么毛毛躁躁的了。”
管夫人却不信,但也没有点破,只是道,“他能少给你惹些祸,你也能少操点儿心,免得焦头烂额的,既要顾着这头又要顾着那头,到最后顾此失彼,两面都没讨着什么好。”
曾绍权忽然道,“你说给铭伟说一门亲事怎么样?有了妻子管束,行事也该更稳妥些吧?这男人都是成家之后才能懂事的,当了爹之后就更该有责任感了。”
管夫人道,“你说得轻松,铭伟那条件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个什么样的媳妇能治住他呀?”
曾绍权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吗?上海那边的世家多,就没有合适的小姐吗?铭伟人高马大的,虽然谈不上仪表堂堂,但也虎虎生威,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管夫人道,“上海世家虽多,但也全都是些纸老虎,表面风光罢了。真正有头有脸的也就那么几家,闵家是不用指望了,这辈就只有一根独苗,还是个儿子,当成心肝宝贝一样养着,我看那闵小六行事十分的张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有闵家操心上火的日子。至于白家嘛……小姐倒是有几个,但我不太喜欢白家人为人处世的风格,他们家二房的嫡小姐倒是对泊舟很有好感,有事没事儿往家里打电话,泊舟对她没什么兴趣,我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其他的人选要不然就是庶出要不就是外房,实在没有拿的上台面的。”
曾绍权道,“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你这个人的眼光也太挑了些。我先前问过铭伟自己的意思,他倒是没什么挑剔的,只要漂亮好看就行,摆在家里赏心悦目,他也不至于在外面胡搞,总算能收收心吧?”
管夫人道,“跟大哥一个德行,都是风流坯子。”
曾绍权笑道,“怎么又扯上了大哥,都是没了多少年的人了。对了,我听说顾家有一位小姐才貌双全,她怎么样?你见过没有?”
管夫人白了他一眼,“这你想都不要想!顾小姐是个难得标致的人物,我还打算让她给我做儿媳妇呢,你就别惦记了。”
曾绍权道,“儿媳妇?泊远还是泊舟?”
“自然是泊远了。”管夫人道,“哪有哥哥没成家,弟弟先娶了媳妇的道理?不过老实说,我总觉得顾小姐还是有些配不上泊远,但她的家世也算殷实,将来在事业上对泊远也能有些帮助,而且泊远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更不好找,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答应了吧。”
“哼!”曾绍权翻着白眼道,“在你的眼里,就算把王母娘娘的女儿摘下来配给泊远,只怕也是不够资格的。”
“那当然了。”管夫人立刻道,“泊远少什么?要模样有模样,要体魄有体魄,要能力又能力,要身份有身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完美的人?顾家有什么?要不是那点儿家底还够看,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曾绍权笑道,“这件事你和顾家透过风了没有,可别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管夫人道,“还透什么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难道顾家还有不愿意的?只要我一说,他们家一准儿高兴得什么似的,美得怕是连北都找不到了。”
曾绍权道,“行吧,顾小姐我们是不敢惦记的了,要是有那合适的姑娘家,你也给铭伟物色物色。你这个做姑姑的也不能只惦记自己的儿子,也要给侄子操操心才是。”
管夫人道,“知道了,你都发了话,我还能有半个字的不愿意吗?只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等回头有了消息,我再跟你说吧。”
曾绍权点了点头,“泊远的婚事,你也要跟他商量后再决定才好。我看那孩子也是个有主意的,你可别乱做主张,最后让儿子夹在中间难做人。”
管夫人满不在乎得道,“我一心一意为他好,难道他还敢有什么怨言?我是他的亲妈,谁害他我也不会害他呀!”
曾绍权知道她这个妹妹说一不二惯了,一时半会怕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他索性不再多说,而是对她道,“既然东北不愿意去,你觉得武汉怎么样?”
管夫人眼珠一动,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曾绍权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跟我还藏什么心眼?”
管夫人也没有客气,说明了自己的心意,“我本想让泊舟去长沙,泊宇去武汉的。”
没想到曾绍权想都没想得拒绝道,“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主意!泊宇不是干这个的料,就让他安安心心地跟在哥哥身边过日子得了,别说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就算是有,我也不会给他的。”
管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毛,跳起来道,“泊宇差什么?一样都是你的亲外甥,你怎么能厚此薄彼?”
曾绍权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泊宇是绝对不成的。他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了。还嫌我的摊子不够乱,硬要给我找些麻烦是怎么着?有一个铭伟就够我受的了,再来一个泊宇……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乖张
那管泊宇和曾铭伟都是一路货色,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曾铭伟自幼没了父亲照顾,行事难免乖张,性情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拔枪相见,是个人见人怕的活阎罗。至于管泊宇则是自小到大被娇惯的不成样子,办起事来眼里只有自己,仗着曾绍权和大哥管泊远今时今日的地位更是张狂,上海滩那么大的地方都快搁不下他了,曾绍权压根就不想抬举他。
管泊宇虽然不争气,但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管夫人平日里最是疼惜爱护他,生怕他遇到什么委屈,极尽全力的保护他周全。听到曾绍权的话后,她立刻不悦地打断道,“泊宇的确是顽皮了一些,但他却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这个做舅舅的多提携他一些,等他长大成熟些也就好了。”
曾绍权冷笑道,“是吗?他可只比泊舟小三岁,你看泊舟多懂事,再看看他,每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学了几年下来却一点儿建树没有,也就你拿他当个心肝宝贝吧,趁早别送到我面前来碍眼。我告诉你,泊舟我肯定会管的,至于泊宇……你就让他老实在上海泊远的眼皮子底下待着吧,我才不会放他出去胡来呢。”
管夫人不高兴地道,“泊舟自然是不差的,但泊宇少了什么?铭伟那德行的你不也给安排了吗?怎么到泊宇这里就不行了?”
曾绍权道,“铭伟?铭伟可是姓曾的,泊宇他毕竟姓管,和我还隔着一层呢!我膝下没有儿子养老,百年之后还指望铭伟给我养老送终戴孝守灵,你家泊宇能做到这一步吗?”
管夫人哼了一声,“敢情还是分出了亲疏远近,你就是瞧不上我的泊宇。”
“他想让人瞧得上,也得自己做到那一步才行啊。”曾绍权道,“他要是能有泊远和泊舟一个角,我还能留他到今日?这些年我如履薄冰,就恨身边可用的人才太少,对我帮助不大,但只要一想到泊宇自小到大干得那一件件事,我就半点重用他的心思也没有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的确是不争气了一些,但也没有曾绍权说得这么不堪。
管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泊宇也是你的亲外甥,你不能顾此薄彼,让他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以后他还怎么做人,在家里怎么说话呀?好吧,泊宇这头我也不求好地方了,哪怕送到东北去也行,总之要给他个正经营生做。我也不求你别的,就这点事你也办不到吗?”
“办不到!”曾绍权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老实告诉你,泊宇是万万不行的。你赶紧给我打消这个念头,这些年不管你有什么请求,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力做到,但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转圜的余地,你也不用再费心思了。真要是把我惹急了,泊舟的事我也不管了。反正你是个能干的人,干脆由你去操持好了。”
管夫人生气地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呢?”
曾绍权坚定地道,“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泊舟的事情我会留心的,有结果了就告诉你,你让他安心在家里等消息吧。至于泊宇,你把他给我盯紧了,别老放出去胡作非为。回头我会跟泊远打一声招呼,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指着你教导泊宇是不可能的,他这个做兄长可不能作壁上观什么也不管,总要拿出点长兄的样子来。要是他也管不住,那我就把泊宇送到福建水军去,让他多吃些苦,就知道今天的幸福多么来之不易了。”
管夫人吃惊地道,“你疯了?泊宇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曾绍权哼了一声,“你不想他吃这个苦,就把他给我看牢了。要是让我知道他又惹了事,我对他可不会心慈手软。如今明里暗里等着对我下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帮不上我的忙也就算了,要是还敢托我的后腿,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管夫人听着心中一凉。
她实在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哥了。别看他说话办事总是笑眯眯的,但意志坚定,心思狠绝,只要是挡了他路的人,不管是什么人,他都能下得去狠手。当初大哥的死……
管夫人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这次我回上海去,肯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曾绍权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出来也有些日子,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早些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一堆糟心的事,你留下来也帮不上我的忙,还只会跟着添乱。”
管夫人撇了撇嘴,“我什么时候给你添乱了?不就骂了你那小老婆几句吗?怎么,你心疼了?”
曾绍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是过去那臭脾气。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是顾忌着我的脸面,也别当面给她难堪。这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日在我身边尽心照顾着,要不是她,我早不知道死几个来回了。”
管夫人满不在乎地道,“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事?还要人表扬赞美她怎么着?能在你面前服侍,那是她家祖上积德,祖坟冒了青烟,做梦都该笑醒的大好事了。要不然就她那个破落户娘家,给咱们曾家提鞋子也不配。”
曾绍权道,“少说几句吧,小心被她听到了。”
“听到又怎么样?”管夫人道,“我当着她的面也是这样说,你问问她敢反驳半个字吗?有那个脸吗?她还敢在你面前说什么不成?二哥,你这几年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好了,搁在从前,还容得了她在你面前说个不字?”
曾绍权微笑着道,“你二哥老了,跟从前比不了了。”
管夫人啐了他一口,“别胡说!老什么老?你正是好时候,身体也没什么问题,以后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不喜欢听。”
曾绍权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回头我让人给你准备些东西,你回去的时候顺带着帮我捎给泊远。”
听他提起自己的大儿子,管夫人不无得意地道,“二哥,你老实跟我说,泊远还是很能干的吧?你别看他小小年纪,在龙盘虎踞的上海滩已经站稳了脚跟。像他这样年少有为的年轻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有他帮你坐镇,省了你多少麻烦呀。”
“泊远自然是很好的。”曾绍权十分满意地道,“当初让他去上海,我还担心他军人作风,性子太过耿直,说不定会得罪一圈的人。没想到却是我小看了他,这小子不但会利用时局,还懂得操控人心,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人才。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踏踏实实的好好做事,再过两年我就把他调到南京来贴身调教,说不定他还有机会接我的班呢。”
“真的?”管夫人又惊又喜,“二哥,你真觉得泊远能走到你这个地位?”
第七百五十五章 灾民
曾绍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泊远还年轻,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管夫人高兴至极,亲昵地道,“他再能干,也得有个愿意拉持他的亲舅舅才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还要告诉他懂得感恩之心,将来好好报答你这个伯乐。”
曾绍权又点燃了一根雪茄,“我没有子女,总要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我看泊远就不错,希望没看走了眼,别让我失望才好。”
“不会的!”管夫人连连保证,“不是还有我在吗?我会盯着他的,一定不会让他走错路。”
“你?”曾绍权笑着摇了摇头,“你就别操泊远的心了,能把泊宇管明白就不错了。”
管夫人道,“知道了。我一定盯紧泊宇,不会让他再出去闯祸了。”
“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曾绍权吸了口雪茄,“铭伟的事情你也要放在心上,千万别一转身就抛在脑后。他毕竟是曾家的独苗,我还指望他早点为曾家开枝散叶呢。要不然再过几代,咱们曾家就彻底没了人了。”
管夫人答应道,“你就放心吧,我是铭伟的亲姑姑,难道还能害他不成?”
兄妹二人说着心里话,谁都没有留意不远处门外根本就没有走的曾夫人。她把两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见管夫人还是如此的轻视自己,她差点儿把自己的后槽牙给咬碎了。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冲出去和她对峙,自己一点儿便宜也占不到不说,反而还会被她给指着鼻子骂一通。
曾夫人暗暗忍耐,心里却把管夫人记恨上了,只等着将来有机会再行报复。
管夫人又在南京多留了一天,这才坐着船回了上海。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政府的办公人员来找曾绍权请示。福浙两地的水灾严重,南京这边迟迟不肯拨款救灾,眼瞅着天气就要进入暑伏,再这么下去,两地的百姓怕是要遭殃。
曾绍权一脸为难地道,“我也想拨款,这个跟我要钱,那个跟我要钱,我能有什么法子?前两天老黄还跟我张嘴要军饷,我愁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老黄是川军的总司令,过去就是个土匪头子,后来走了明路换了个身份,但为人本性未改,见了谁都是直骂老子娘,曾绍权在他这儿也讨不到太多好处。
政府官员知道不好再说,只能退了出去。
杭州城的水灾之后,即便有三江商会主持善后,但毕竟鞭长莫及能力有限,周边的城镇还是损失严重,不少灾民涌入杭州城,大街上都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有些人饿得极了便动手抢夺食物,甚至有不少人已经结成了团伙,俨然有民变的可能。
张自力特意赶到家里来,对唐老夫人和岳父道,“保安团就是个摆设,指望他们有作为是不可能的,我看家里也该提防起来。近些日子没什么事儿大家就不要出门了,后门封死,大家有什么事都走正门,而且还要安排人四下巡视,免得有贼人翻墙入内。”
唐崧舟听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回头就安排下去。”
唐老夫人道,“崧舟,我看你最近也不要去铺子了。把掌柜和伙计都召回到家里来,人多力量大,还能帮着分担巡视的工作。生意少做几天不碍什么事,我看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那些没有活路的人真被逼得狠了,说不定会干出打劫店铺的事情,到时候损失些钱财都是小事,我就怕闹出人命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崧舟自然舍不得生意,闻声便犹豫起来。
张自力在一旁道,“祖母的话很有道理,我也正有此打算。从明日起,张家的杂货铺就全部都关门歇业了。我还准备了木板,准备将门窗封死,店里值钱的东西全部下地窖存储起来。”
唐崧舟见他都这么说了,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点头道,“你们说得也对,那就这么办吧。我一会儿就去趟铺子,把店里的茶叶存货全都装到袋子里收好。幸亏前些日子大雨,我怕西湖涨水之后淹了铺子,所以大多数货物都在家里,倒也省得折腾了。母亲,您一会儿跟凤君打声招呼,让她把先前的房子再收拾出来,好让掌柜和伙计们住。”
唐老夫人答应道,“好!”
张自力道,“南京那头要是再没个准信,我怕杭州城的灾民会越来越多,要是控制不当,只怕会后患无穷。”
唐崧舟道,“李毅那边没什么动静吗?”
张自力道,“他刚刚走马上任,能把商会内部的事情解决明白就不错了,您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动作呀?何况保护一城平安是保安团的责任,三江商会总不能越俎代庖,什么事都插手管上一管吧?能把灾情控制到这个局面,三江商会已经使出了全力,我看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其他动作了。”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也实在可怜,倒不是真想害人性命,但为了活路,也是没了办法了。”
张自力道,“听说福建那边更加严重,近海的地方几乎被夷为平地了,死伤无数,损失极其惨重。只是当地的官员怕传扬出去对自己不利,所以一直极力压着呢。”
唐崧舟道,“压着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张自力道,“能压一天是一天,现在传到南京曾绍权的耳朵里,曾绍权正愁没地方发泄呢,还不杀鸡儆猴,把他们全处置了?”
唐老夫人道,“这是天灾,没办法的事情,只靠几个官员能顶什么事?”
张自力微微一笑,“祖母,天灾只是一部分,但人祸却是可以避免的。”
“人祸?”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有人趁火打劫,乱发国难财。”张自力小声道,“我这也是从几个福建客商那里听来的,他们从福建一路逃难过来,准备往广东那边去。”
唐老夫人道,“哎,上头人动动手指,下头人的日子就没法过咯。”
张自力坐可片刻便起身告辞,唐家人也开始忙活起来。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吴介去了茶叶铺子,家里也忙着收拾房间。天黑时唐家叮叮当当地开始钉后门,几面墙的墙根处也都放置了竹竿,一旦看到有人要翻墙入内,就可以用竹竿将他们打出去。
唐老夫人不放心长房的情况,特意让阿顺去通知唐学莉,让她也好有个准备。
唐学莉听到消息后立刻着手安排,当天夜里长房就被钉得严严实实,只有正门的一处小门还开着。
唐崇舟听说了之后,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至于吗?多大的事儿啊……”
一旁服侍着他的下人背过身去撇了撇嘴,觉得他脑子越发的不灵光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趁火
没过两日,开始有灾民打砸商铺,当街抢劫,事情已越发的不受控制。杭州城的百姓看出情况不对,照着这样的架势发展下去,日后就算动手伤人也不是没可能的。有些人去找保安团商议,可保安团却推三阻四的,迟迟没有什么动作。
大家觉得事情不好,又去找三江商会求助。
李毅听后也觉得十分为难。
这些灾民本身都是群十分可怜之人,打不得碰不得,否则那些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人转过身来就会抨击他做事不计后果,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人也不肯放过,要是伤了坏了,就更说不清楚了。
他这才当上三江商会的会长,说不定屁股还没坐热就会被人给撵下去。
李毅犯愁地对来找他的人道,“不是商会不肯出力,这个时候贸然出头只怕是出力讨不着好。最后功劳全是保安团的,有什么得罪人的黑锅却要咱们背。左右都不划算,既然保安团的人都按兵不动,咱们也先看看风向再说吧。”
来找他的杨老板愁眉苦脸地道,“话是这样没错,可再这么放任下去,只怕真会闹出什么事端,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李毅道,“跟商会的会户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全都严守门户,最近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先看看保安团那边有什么说法,就算让咱们出面,总也要有个说辞吧?”
杨老板叹了口气,还准备再说,跟他一同来的王老板却立刻听明白了风向,他眼睛一亮,试探着向李毅问道,“会长,您这是准备和保安团谈条件?”
“有何不可?”李毅道,“保安团吃的是公家饭碗,咱们不过是民间一个平民组织罢了,凭什么每次都让咱们给他们擦屁股呀?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商会里的人也是人,想指使咱们,总要给些好处吧?”
杨老板道,“保安团能有多大的权利?可别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看这好处不要也罢。”
王老板立刻道,“你这话就错了。别看保安团只保护一方平安,和南京权贵自然是比不了的,但扔在小地方,却也是只手遮天的山大王。要是能和他们打好关系,以后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不会束手束脚的。要知道他们正经忙的确是帮不上,但给你添乱添堵却非常的擅长。你难道希望自己日后每办一件事都有人来找茬,连个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吗?”
杨老板听后点了点头,“这倒是,保安团的这些人,没一个省油的灯。搁在过去全是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吃人都不吐骨头。”
李毅道,“总之灾民的事商会先不要插手,免得最后赖在手里,成了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王老板答应道,“我们明白,这就回去跟会户打招呼,让大家这些天都小心谨慎些。”
李毅道,“如果有商铺受了损失,也得等灾情过后大家再一起想办法。这个时候就算来找我,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王老板和杨老板待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等两人出了大门,小乙子才从门口闪了出来。
李毅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家主!”小乙子脸色郑重地道,“灾民闹事怕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李毅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我所料,我就说这些灾民不像有这个胆识谋略的人,而且这么快就抱成了团,背后显然另有势力在支招。”
小乙子道,“家主英明,就没有您想不到的事情。”
李毅瞪了他一眼,“别说没用的,赶紧往下说,查到是什么人在挑唆出招了吗?”
小乙子道,“应该是刘万安那伙子人。”
李毅听着微微一笑,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刘万安啊……总是不让人失望。我还想说他最近怎么这样安分,原来在这儿憋着阴招呢。”
刘万安也是三江商会的元老之一,过去在江会长面前也很有体面。不过后来有了李毅的出现,他又办砸了几件大事,彻底失去了江会长的信任,便把他给丢在了一边冷着。这刘万安也是个见风转舵明白风向的人,见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硬拼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地蛰伏下来,背地里却和商户里几个对江会长不满的人结成了联盟。
等江家连夜离开杭州之后,刘万安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盯准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意思。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李毅来,为了将李毅踢出局,他背后可没少挖坑使绊子,可这点儿小伎俩怎么是李毅的对手?四两拨千斤地推开了不说,甚至还把刘万安逼到一个寸步难行的境地。最终李毅凭借着在三牌坊大火中的冷静得体表现收获了商会大部分元老的支持,成功当上了会长。刘万安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表面上却特别的恭敬。李毅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亲自上门吊唁,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死的是他父亲一般。
他对李毅非常的客气,逢人就夸李毅的好,还表示自己要以他马首是瞻,以后好好在商会里做事,为杭州城的商人谋福利。
但背地里却恨得牙根痒痒,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李毅给拉下马来。
这次灾民涌入杭州城被他看到了机会,立刻就不安分的吩咐人安排起来。
灾民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李毅就已经察觉到了反常,他立刻让小乙子出去在暗中留神打听,没想到还真就顺藤摸瓜地摸到了刘万安那里去。
李毅问道,“刘万安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背后肯定有不少能人帮忙。你沉住气,千万别打草惊蛇,把这些人全都给摘出来,最好能拿住实证。我刚登上会长,正要立立威信,刘万安既然敢把脑袋伸过来,我要是不拿他杀鸡儆猴,以后商会里的人谁还能服气?”
小乙子脸色阴狠地道,“我早就看出刘万安那老狗不是个好东西,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敢趁火打劫。家主放心,我一定趁着这个机会把商会里所有的毒瘤都挖出来,要不然以后保不准还有别的闹心事。”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只不过那刘万安也是个老狐狸,当初他跟在江会长身边的时候,充当的一直都是狗头军师的角色。要不是后来我出现布局,破了他几个计划,让江会长错以为他已经认不清当时的局势,刘万安也不会成为一颗没用的弃子。这人可小瞧不得,你行事的时候务必留神小心。手里拿不住实证,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到时候被刘万安倒打一耙,再说我容不下他,我就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小乙子冷冷地道,“我晓得,一定会特别留意的。”
第七百五十七章 打劫
李毅嗯了一声,“可惜一山容不下二虎,否则我倒是真有心把刘万安收编在麾下,有他帮着出谋划策,想必未来的路也会更加顺利,能少走些绕远的弯路。当初江会长如果没受我挑拨,仍然信任刘万安的话,也不至于真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乙子不屑地道,“家主也太瞧得起那老狗了,他要是真有您说得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被您一眼看穿狐狸尾巴呢?”
李毅微微一笑,“他太着急了。”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伸着懒腰道,“人只要一急就容易出错,他要是徐徐图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我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有些事情就算明知道是他做的,但如果拿不到证据,总归是没人信服的。”
小乙子听得稀里糊涂的,“家主,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呢……”
李毅淡淡地道,“你那脑袋就是个摆设!你仔细想想看,最近被灾民打砸的商铺和刘万安都是什么关系,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关窍所在了。”
小乙子顺着他的话头一琢磨,立刻茅塞顿开,拍着大腿道,“哎呀,我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被打砸抢劫的商铺都是与刘万安平日不和的人家,他摆明是要公报私仇,想要趁机打压对手!”
李毅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擦也擦不掉。刘万安担心我在会长之位上多坐一天,权势便会多稳固一天,想要推翻我就更不容易了。他心急不已,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兵行险着,连这种办法都用上了。刘万安这个人工于心计,真是小瞧不得,也算是商会里一个难得的人才了。”
小乙子冷笑道,“管他人才不人才呢?只要对您不忠,再厉害留着也没用。”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道,“对了,唐家怎么样?铺子还安全吗?”
一提到唐家,小乙子的脸上多了几抹真诚的笑意,“别提了!您这个老丈人,简直聪明到了极点。一看风向不对劲儿,立刻就把店门关上了,还把掌柜和伙计都接到了家里。外人现在一提起唐家,没一个不竖大拇指的,都说他们家的人本分善良,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掌柜和伙计,没有将他们看做外人,不少人都想去唐家做工呢,哪怕工钱少些也是没问题的。”
李毅听着笑了起来,也就没太纠结小乙子的那句‘老丈人’。他认真地道,“别看唐老爷平日里给人感觉稀里糊涂的,没想到真遇到大事,居然如此的果断,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乙子道,“那是一定的,要不然怎么配做您的老丈人呢?”
李毅翻了个白眼,“又来了,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事这样上心了?”
小乙子嘿嘿一笑,“您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儿把媳妇娶进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少操一份心呀。”
李毅摇了摇头,“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就应该多给你安排些事的。”
小乙子忽然道,“对了,您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他上前两步,走到李毅的身后道,“先前您不是让我吩咐手下去上海打听江家的事情吗?”
李毅嗯了一声,“怎么?有结果了?”
小乙子道,“没有!跟江家没什么关系,您猜咱们的人在上海看到谁了?”
李毅听着皱了皱眉,“谁?”
“唐家长房那个跑了的姨娘!”小乙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娘儿们真是有手段,居然带着儿子和那野汉子跑到上海去了,约莫着逃走的时候应该顺手牵羊从唐家偷走了不少好东西,听说每天胡吃海塞过得别提多滋润了。只是可怜了唐家长房的那位大老爷,给别人养了好几年的儿子不说,这会儿他病得下不来床,小老婆却美滋滋的,您说要是被大老爷给知道了,他还不得气吐血了啊?”
李毅听后笑着道,“唐家的大老爷还病着呢?”
“嗯!”小乙子点了点头,“据说还挺严重的,大夫每天都要上门。再这样下去,我看唐家大老爷悬了……”
李毅道,“别胡说八道,我跟你说,越是这样的人活得越久。要不怎么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呢。像他这种没什么能耐又没什么正事的人,才不会那么容易死呢。”
小乙子道,“家主,您说这件事要不要和唐家打声招呼?”
李毅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别去多这个嘴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报信,咱们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落在唐家的人眼里,见咱们这样盯着人家的事不放,还不得以为咱们别有用心呀?”
小乙子坏笑道,“您就是别有用心,谁让您惦记人家的茹小姐了!”
李毅道,“放屁!我什么时候惦记她了?她才多大,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呢!我要是成亲早,生个女儿也比她小不了几岁!”
小乙子道,“这有什么的?老夫少妻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李毅抬腿就冲他踢了过去,幸好小乙子眼疾手快的侧身避了开去。
李毅骂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一脚把你卷到门外边去。”
小乙子笑嘻嘻道,“不说就不说,您也真是的,被人说穿了心事就急眼,这算什么嘛!”
李毅一瞪眼,他立刻道,“家主,我出去盯着刘万安了!”脚底抹油跑了个干净。
李毅望着他仓狂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想到唐学茹,他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也不知道在家里做什么?
唐学茹除了生闷气还能干什么?
白蓉萱把洗好的桃子摆到她面前,她还是抱着胳膊赌气不肯吃。白蓉萱道,“小姑奶奶,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你也不看看外面都乱成了什么样,这个时候去普陀山,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你乖乖听话,等灾情一过,祖母自然会带咱们出门散心的。她老人家向来说一不二,答应别人的事可从来没有食言过,难道你连她也信不过?”
唐学茹的嘴都能挂个油葫芦了,“你说说这些灾民到底怎么回事?家里受了灾,不想着重振家园,都跑到杭州城来干什么?难道以后就在街道上过日子了不成?闹得我们连门也不能出,真是烦死个人!”
白蓉萱欣慰地笑了起来。
她还以为唐学茹是在生唐老夫人的气,没想到却是在怪那些闹事的灾民。
白蓉萱道,“这不是逼不得已吗?要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谁愿意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求生存呢?都是些可怜人,你就别怪人家了。”
唐学茹道,“保安团的人也都是些吃干饭的,除了收好处,正经事一点都不干……哎呀……”她怨声载道地叫道,“我的经文都白抄了……”
第七百五十八章 果园
白蓉萱见她一门心思只惦记着出门玩,生怕她发起疯来偷偷溜出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白蓉萱神色严肃地警告道,“外面现在一团乱,你一个女孩子出去十分危险,不管你在家待得多么无聊,都不许出门去,知道吗?”
唐学茹眨了眨眼,“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吗?你放心吧,我最近一定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就算有人下帖子请我,我都不会答应的。”
这个时候大家都提心吊胆的,谁还有闲心办酒席下帖子呀?
白蓉萱笑着道,“你说到可要做到才行。”
唐学茹道,“我才不是那种食言的人呢。”
两个人待在家里大门不出,日子过得虽然无聊,但也难得清静了下来。
反倒是一直没将灾民一事放在眼里的唐崇舟上了好一肚子的火。就在今天,长房的果园被灾民一拥而入,仿佛蝗虫过境一般,那些还没熟透的果子立刻被摘了个干净,而且树木损毁严重,眼瞅着就不能活了。看果园的人知道事情重大,连忙跑过来向家里禀告,唐崇舟一着急,原本还能吃些东西,一股火顶上来,又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了。
他干张嘴,有话说不出,不但自己着急,听不懂他什么意思的下人也是一头雾水。
看果园的下人只好去找唐学莉商量。
唐学莉道,“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说到底那些灾民也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罢了?之所以伸手去抢果子,大概也是因为饿极了。这件事先按下来吧,这会儿就算去保安团报官也没用,前些天明面大街上的铺子被打砸抢掠一空,保安团也没有出面说半个字,可见就是不想管事的。好在果子就那么一茬,总不能连果树也给连根挖走吧?先统计一下死了多少果树,那些不能用的就赶紧起出来补新苗,等事后再想办法找补吧。”
看果园的人有些愤愤不平地道,“这些灾民也太可恶了,您可千万别心疼他们。全都红了眼,一拥而入拦都拦不住,简直和那土匪强盗没两样。”
唐学莉关心道,“果园的工人都还好吧?有没有受伤的?”
看果园的人脸一红,讪讪地道,“没有,大家倒是都好好的。”
他总不能说灾民跑到果园里抢果子的时候,他们因为担心殃及自身,所以都躲在草棚里没敢露面吧?
唐学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今父亲身体不好,我又不懂生意上的事,果园那头还要劳烦你多费心照顾着才行。等父亲好些了,我再把你的功劳告诉给他。”
看果园的人被说得喜笑颜开,“都是分内的事,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唐学莉留他在家里吃了饭,又吩咐人把他送走。
看果园的人走出唐家大门的时候,脸上喜滋滋的,笑容一直爬到了眼角眉梢。
春儿却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小姐,他这分明是看你不懂事,故意拿话唬你呢!既然那些灾民都红了眼,他们怎么会一点儿都没受伤呢?可见他们早就远远地躲到了一边,根本就没有尽心尽力地保护果园。这个小人,居然还敢跑到您的面前来大放厥词,我真想给她一耳光!”
唐学莉淡淡地笑道,“有些事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却也不必非要摆在明面上说清楚。何况有些事它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她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喉咙,脸色平静地继续道,“就比如果园的事,你都看明白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眼下果园那头还需要人盯着,我手里又没有合适的替换他下来,要是真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撕破了脸,接下来可怎么办呀?果园今年的收成我原本也没有指望,雨水这么大,结出来的果子肯定也又青又涩卖不出好价钱,就算做成果脯都未必有人会买。果园的损失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关键还要看明年,要是再这么下去,那长房的生意就要折损进去一大半了。”
春儿点了点头,“小姐说得是,倒是我眼光太狭隘了。”
唐学莉叹了口气,“如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长房这头经不起太大的折腾。果园那边还是得着个尽心的人盯着才行……”
春儿小声道,“小姐您也看到了,家里统共就这么三瓜俩枣的,跑腿办事还行,管果园还是差了些。要是照顾不好,失了收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学莉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觉得眼下的局势越发的麻烦了。
春儿安慰道,“小姐也别犯愁,等姑爷到家里来就好了,有个人帮您分担,也不至于让您一个操劳辛苦。”
唐学莉听她提到自己的婚事,即便再怎么大方可也有些不好意思,“远着呢……你看父亲现在的身子,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成亲呢?”
春儿道,“可小姐的年纪也到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呀?何况……”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唐学莉几眼,“正因为大老爷的身子这样,才更该早些坐定大事。要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气。
要是唐崇舟在这个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唐学莉作为女儿肯定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她和方赞都多大的年纪了?
唐学莉不悦地道,“不许胡说!父亲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她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相姨娘和唐学荣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自己被心心念念的儿子和枕边人联手欺骗,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呢?何况当初为了抬相氏进门,唐崇舟甚至不惜得罪疏远二房,又被外人耻笑‘老牛吃嫩草’,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就算唐家极力压着消息,但唐崇舟那么个要面子的人,又怎么能在二房抬得起头?
单是这一点,就够他生气一阵子的了。
春儿提醒道,“要不您跟老夫人商量商量去?”
唐学莉听着一愣,但还是摇了摇头,“长房是长房,二房是二房,即便老夫人疼惜我,但有些事终究还是不便插手的,要不然就不会将我的婚事委托给舅母来办了。”
春儿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小姐,您该不会打算跟二房不来往了吧?”
唐学莉叹了口气,“那自然是不能的,只是在父亲康复之前不能像过去走得那么近了,否则落在父亲的眼里,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春儿也是个极聪明的小丫鬟,闻声立刻道,“怎么着?大老爷还能怀疑您和相姨娘的事情有关不成?”
唐学莉淡淡地笑道,“那自然是不会的。”
可她自己却非常的清楚,以父亲的性格来看,他还真有可能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第七百五十九章 蒸发
唐崇舟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到了二房,唐老夫人听后叹了口气,满面忧愁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家里的事情都压在莉姐儿一个姑娘家的身上,她又怎么能顾全得来?”
黄氏道,“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您也得相信莉姐儿治家的能力才行。”
唐老夫人道,“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这些年崇舟把长房扑腾得不成样子,我看趁这个机会,不如好好地清理一些算了。那些不赚钱只赚吆喝的买卖该关就关吧,专心把果园照顾好,长房的生意总归不会断的。那本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你看咱们家守着一个茶园子,日子不是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吗?”
黄氏道,“当初大哥哥拼命地折腾,不也是为了给荣哥多留些家业吗?如今荣哥和相氏都走得没了踪影,他这心思也该收一收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事自然有学莉去处置,我们就不操这个心了。是留是清,都由学莉做主安排,我们插手太多,外人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不过莉姐儿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怕她想不到这么长远,有些话你还是要告诉她一声,至于怎么做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黄氏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件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好了。”
刚刚她提起了相氏,唐老夫人有些好奇地嘀咕道,“这相氏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说她能躲到哪里去?”
黄氏道,“这上哪猜去?天下之大,藏一个人还不容易吗?相氏若是有心,躲到一个偏远山区的小地方去隐姓埋名,咱们就是找一辈子也找不到呀!”
唐老夫人道,“倒也是。可是一直没她的下落,我的心里总是不安,就怕她日后再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黄氏道,“不会的,她能有多大的本事?再说了,您以为外头的人个个都像大哥哥似的那么好骗呀?相氏的那点道行,也就用在大哥哥的身上还有作用,放在别人身上,那是根本不够看的。”
唐老夫人道,“长房的祖祖辈辈都老实太平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也不知道崇舟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有个好歹,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长房的列祖列宗?”
黄氏不太在意地道,“这有什么?长房和二房分家多少年了,大家说是亲戚,实际上却向来各过各的。您帮他是人情,不帮也是正常,谁还能挑什么不成?再说这事儿本就是大哥哥惹出来的乱子,要不是您快刀斩乱麻给他处理干净了,长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要是真被唐学荣继承了家业,放着相氏坐大,那以后长房就要改名易姓,要么姓罗要么姓相了。您帮着长房守住了家业,给您盖座浮屠塔点长明灯都不为过,谁敢说什么?”
唐老夫人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黄氏硬气地道,“要是祖宗长辈们有什么不满,您只管让他们来找我,我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有理走遍天下,没有做了好事还被人怪罪的道理。”
唐老夫人道,“别胡说,可不能乱说这种话。”她关心起黄氏的事情,“凤君,这些日子崧舟待你怎么样?没有因为你隐瞒相氏的事情而迁怒于你吧?”
黄氏笑着道,“不高兴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从来也不是那受了委屈不敢言语的人。早就当面将利弊关系跟他说清楚了,他有心跟我争论,却哪里是我的对手,被我三言两语怼得没了词。在书房里躺了一宿后,第二天早上就主动放下身段跟我示好了。咱们家老爷的性格您是清楚的,最是讲理的人一个人。只要跟他把道理摆清楚,他就算一时不高兴也很快就会想清楚的。”
唐老夫人道,“这样就好,我还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呢。”
唐家这边平平静静的,李毅这边却暗流涌动。
小乙子认真地道,“家主,刘万安的人鼓动灾民的时候被我当场扣住了,您要的实证来了。”
李毅满意地道,“下手这么利落?没受伤吧?”
小乙子得意地道,“您也不看看我是谁的手下,刘万安那老狗手底下能养什么好东西,全都是些酒囊饭袋。平日里喝酒抽大烟谁也比不过他们,到了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能把话说明白就不错了。别说受伤了,我一只手就把他给办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李毅点了点头,“好!那就找个地方关押起来,找个人盯着,可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说不清楚就糟糕了。”
小乙子道,“我明白!”他有些诧异地问道,“家主,您都不审审吗?”
李毅满不在乎地道,“这么个小喽啰有什么好审的?我还等着拿他钓大鱼呢!”
小乙子眨了眨眼。
李毅便解释道,“你扣住了刘万安的人,他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还能坐得住凳子吗?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老要人的。我正好让他当面把话说清楚,你去给商会的元老们下帖子。这么大的热闹怎么能我一个看呢?让他们也过来一起欣赏欣赏。”
小乙子道,“家主,要不要我调些人手过来?以免那刘万安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举动来!”
“人自然是要用的,却别调到我这里来。呜呜泱泱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我要闹兵变呢。”李毅淡淡地道,“你派队人守在刘家的大门前,只要看到刘万安出门,立刻就冲进去把他的家人给我按死了别乱动。有这群人在咱们手里,刘万安投鼠忌器,自然不敢有任何异动。”
小乙子眼睛一亮,“家主,这一招高明呀!”
他一脸崇拜地向李毅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李毅翻了个白眼,“以后办事之前也多动动脑子,打蛇打七寸,抓住别人的命脉才是最要紧的,你手底下虽然有人,但用不到正地方也是白搭。”
小乙子道,“我知道了。要是以后我有什么想不周全的,您也多提点我几句。我仔细跟您学着,一次学不会两次三次也保证学会了。”
李毅道,“那我还要你干什么?不如事事亲力亲为,都来自己办好了!”
小乙子谄媚地笑道,“那怎么能行?像刘万安这样的狗东西也由您亲自出手的话,那不是白白脏了您的身段吗?”
李毅道,“别贫了,赶紧去办正事。”
小乙子笑着答应了,快步出了门。
且不说三江商会如何风起云涌,白蓉萱此刻却异常的兴奋。
白修治的回信终于送达,在信中他说自己今年中秋之前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赶回来团聚。
白蓉萱欢天喜地,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仿佛落了地。
她拿着信一路跑着去找母亲。
第七百六十章 把关
唐氏最近也惦记着儿子,生怕南京那边像杭州似的聚集了不少闹事的灾民,白修治又向来贴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唐氏唯恐他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告诉家里知道。
听说儿子寄来了信,她又惊又喜的站了起来,“真的吗?”
白蓉萱连忙将信送到了她的手里,“您自己看。”
唐氏赶紧一目三行得先看了一遍,确定儿子那边一切平安后,这才又细细地读了两遍,手握着信纸不舍得放手,“顺利就好,平安就好……”
白蓉萱道,“您就别担心了,哥哥不是答应中秋节之前会赶回来的吗?”
唐氏无奈地笑着道,“你呀,不亲眼见到总是不放心。相隔这么老远,你又何必嚷嚷着让他回来,还不如让他在那边安心读书呢。”
白蓉萱笑道,“难道您就不想他?让他走水路回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荛哥哥和吴介不是已经走过一次了吗……”
吴妈在一旁小声道,“哎哟哟,吴介自小就干农活,皮糙肉厚的,怎么能和治少爷相提并论?”
白蓉萱道,“不是还有荛哥哥吗?他都没喊苦,可见这一路是不会太辛劳的。”
唐氏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每次提到你哥哥你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似的,这样费尽心思地让他回来,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当面跟他说呀?”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母亲这样敏感,居然察觉了自己的小心思。
她立刻笑着道,“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您。”
唐氏笑得十分无语,“真是长大了,都有秘密要瞒着我了。行吧,我也不问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哥哥的事先别跟你祖母和舅母说,免得她们两个记在了心上。去年治哥说要回来,结果被事耽搁了,你祖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免遗憾。老人家经不起这个,还是等他定下了启程的日子再跟你祖母说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您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唐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可以见到儿子,她还是非常高兴的。连日压在胸口的忧郁一扫而空,她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松了许多。黄氏见状觉得十分奇怪,好奇地打听道,“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说来给我听听!”
唐氏道,“能有什么好事?我一直待在家里,身边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最近天气好,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黄氏一想也觉,自然没有多心,而是道,“既然这样就多出来晒一晒,要不我在后院搭个凉棚,你和母亲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坐一坐,也省得总在房间里闷着。”
这个多事的时期,唐氏不想黄氏大动干戈。搭凉棚就要找工人到家里来,谁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啊?唐氏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地拒绝道,“算了吧,折腾什么?你的心意我领了,却千万别麻烦。”
黄氏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身就开始忙活,没用上三天就把凉棚给搭好了。竹制的凉棚周围挂上竹帘子,又凉爽又惬意,唐老夫人看着非常地喜欢,“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饭。”
黄氏自然满口应好,弄得唐氏十分地愧疚。
她悄悄对唐老夫人道,“妈,等荛哥成亲的时候,我准备多给他准备一些,您觉得怎么样?”
唐老夫人有些诧异,“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上面去了?离荛哥成亲还有段日子呢,你准备得也太早了些。”
唐氏道,“我这些年住在家里,受哥哥嫂子的照顾保护,两个孩子也在他们的呵护下健康长大。我实在无以为报,也只能在几个孩子的婚事上表示一些了。我是做姑姑的,哪怕多给些也是应该,何况我手里没那么紧,元裴还是给我留了不少东西的。”
唐老夫人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哥哥和嫂子都不是多事之人。你就算什么都不给,他们也不会挑你的。”
唐氏道,“可我自己不是难以心安吗?”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一旦犯了倔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算了,我也懒得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氏道,“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多和蓉萱商量商量。她如今大了,我看着是个精明人,比你出息多了。有她帮你出主意,我自然放心,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唐氏道,“蓉萱就这么好?您和嫂子都说过多少次了,让我有什么事就去和她商量。难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连个孩子也不如吗?”
唐老夫人笑道,“听听你这话,满口的孩子气,和年龄哪有半点儿相符的地方?蓉萱这孩子沉得住气,脑筋又伶俐,可不比你强多了吗?这么一想,阿姝你也算是个有福之人了,两个孩子都有出息,你晚年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挺滋润的。”
唐氏听了柔柔一笑,低着头道,“是呀,这是我能坚持走到今天就全靠这个支撑了。等将来治哥成了家,蓉萱也有了归属,这重担卸下去之后,我才能真正松口气。哪怕到九泉之下见到元裴,也可以坦然自若的面对他了。”
唐老夫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死丫头,当着你妈的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什么叫全靠这个支撑?难道你还想让我尝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再过一些日子就是大唐氏的死祭了,唐老夫人最近正难受,提起这个更是唏嘘不已,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忧伤和思念。
唐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老天让我前半生把该吃的苦都吃过了,就是为了下半生能平安顺遂到老。我不但要好好活着,还要亲眼看到治哥和蓉萱生儿育女,我还得看着孙子孙女长大呢。”
唐老夫人这才露出笑容,“这就对咯,妈就愿意听你说这些,以后都不许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
唐氏点了点头,忽然道,“妈!等将来治哥和蓉萱成亲的时候,我想让您帮着拿主意。”
唐老夫人吓了一跳,“什么?”
唐氏道,“白家那边的人我信不过,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了。婚姻是终身大事,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了头,您不帮我把关,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唐老夫人有些为难地道,“倒不是妈不愿意帮你,只是两个孩子的婚事我怕是也有心无力。这些年我久不出门应酬,杭州城认识的人都数得着,更不用说上海那遍地是金的地方了。那边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帮你把关呀?这件事你还是得拜托闵老夫人和则大太太,这两位都是可靠之人,你倒是可以完全放心。”
第七百六十一章 拨款
唐氏幽幽地道,“我就怕到时候闵老夫人明哲保身不愿意插手管这件事,则大太太却是有心无力……”
唐老夫人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件事现在说起来还有些为时过早,等到时候看情况再说。你放心,治哥和蓉萱都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我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唐氏道,“我一想到将来治哥要回到上海白家就心惊肉跳,总是难以心安。”
唐老夫人安慰道,“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白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勾心斗角,你是躲不过去的。白家的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你和他们比少什么?只要你不做亏心之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那些想要算计你陷害你的人,终究只能拖慢你的速度,却不能阻止你到达终点。阿姝,你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害怕!你要做一道坚实的壁垒,成为挡在儿女前面的墙,风吹不倒雨淋不倒,等你强大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白家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个人口关系复杂的普通人家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唐氏心事重重地道,“要是真像您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唐老夫人也清楚女儿的性格,不是那种能逼着懂事的人。她索性没有多说,而是耐心地道,“虽不简单,但也没你想得那么难。当初你在白家时还是白老太爷当家做主,他是个厉害的人物,眼光韬略自非寻常人可以比拟。但如今的白家当家人却换成了白元德,他是个什么人你比我还要清楚。要不是仗着内三房没别人了,白家家主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呀!他是个无才无德之人,你拿他当纸老虎就是了,根本不用忌惮。那个蔡二太太虽然泼辣厉害,但也都是摆在面上的能耐。你和她也只是妯娌,喜欢走动就走动走动,不喜欢走动不来往就是了,也犯不着往她的面前凑。”
唐氏道,“在您眼里,就没有那厉害的人。”
唐老夫人道,“俗话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这种当面过招的人我反而不担心,就怕那种悄默声在背后放冷箭的人,那才是防不胜防。好在治哥和蓉萱都大了,治哥自小就聪明懂事,又出去见了世面,想必更懂得为人处世之道了。你看这次荛哥从南京回来就知道了,嘴里全是夸赞他的话,可见治哥很有长进。蓉萱虽然表面看着柔弱腼腆,但实际上却很有主意,这兄妹俩相辅相成,一定能把三房的家业重新振兴的。你上头闵老夫人相助,外头又有则大太太相帮,二房那边就算想动手,只要你这里是针都插不进来的铜墙铁壁,他们又去哪找下手的地方?”
唐氏点了点头,“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唐老夫人又说了几句,母女二人谈起了别的事。
七月中旬,南京的救灾拨款总算到了杭州。不过这层层关卡的走下来,真到杭州手里的钱已经没有多少了。
杭州的政府就是个空壳子,市长常年见不着面,只有一个负责财政的人和保安团的人登门去找李毅商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想让三江商会出大头,政府这边出小头。保安团长还不客气地道,“过去江会长在位的时候向来都是这么办的,李会长上任不久,总不会把规矩给改了吧?”
李毅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和保安团翻脸,他笑着道,“三江商会立足于杭州,承蒙各界抬举厚爱才能走到今日,救灾出力本事分内之事,自然是没有二话的。您就说怎么做,我们以政府和保安团马首是瞻就是了。”
保安团长听了非常的高兴,冲着李毅竖大拇指,“不错不错,没想到你小子虽然年轻,但还是很开事的嘛!这就好办了,接下来就是安抚灾民,然后让他们哪来的滚回到哪里去就行了。若是还有硬赖着不肯走的,保安团的监牢也不是吃干饭的。像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用不上两道大刑,自己就吓尿了裤子,还不是怎么摆楞怎么是?”
负责财政的人有些不安地道,“南京那边的意思还是以安抚为主,切勿动手使用蛮横的手段,免得闹到上头去不好听。”
“呸!”保安团长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上头?谁是上头?在这杭州城的地界上,老子就是上头!老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曾绍权亲自发话又能怎么样?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家伙瞻前顾后的,能干成什么大事?真把老子惹急了,直接请他们吃枪子!”
现如今谁手里有枪谁的腰杆子更硬。负责财政的人也不过是个小喽啰,哪还敢多说什么?瑟瑟发抖地垂下了头,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保安团长和李毅称兄道弟了半天,最后道,“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那救灾的钱是不可能如数下发的,这一波那一波,到最后估计也就剩个喝汤的钱。大头肯定是要商会出的,不过也不用太多,给他们几碗面就行了。给得太多,让他们吃得了好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往杭州跑,谁能受得了?不过终究是真金白银,商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能只拿好处不出力。这样好了,从现在到年底,只要是商会的商船,渡头那边就不收任何费用了,你觉得怎么样?”
如今杭州的渡头在保安团的把持之下,货物进出都要缴纳一笔税款,额度着实是不低。
李毅知道保安团长是个属铁公鸡的,想从他这里得到太多好处怕是不可能的,能减免半年的税款也算可以了。他没有丝毫思索地点了点头,“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是没有二话的。”
保安团长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笑嘻嘻地道,“过去看你在江会长身边一直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似的没动静,没想到是个脑筋这么清楚的人。早知道如此,当时我就该跟你交个朋友的。”
李毅回以一笑,“现在结交也不晚。”
保安团长点了点头,“改天我做东,请你吃顿酒,你可要赏脸参加,不许不来。”
李毅道,“荣幸之至,怎么敢拒绝呢?”
保安团长和他客气了一番,这才带着人出了李家的大门。
李毅脸上的假笑装不下去,又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小乙子上前道,“家主,保安团的人也太狠了,救灾款说吞就给吞了?”
李毅道,“他们不是素来如此吗?这就不错了,还肯在牙缝中挤出一些,就算他全吞了,这时候谁又敢说什么?”
“神气什么!”小乙子不屑地嘟囔道。
李毅道,“谁让人家手里有枪呢。”
第七百六十二章 出会
小乙子低声嘀咕道,“家主,要是咱们也能搞来几把枪就好了。”
李毅忍不住笑出了声,“傻小子,你当枪是那么好搞的?何况我们现在已经走上了正道,以后只要脚踏实地的向前走,先前那黑暗血腥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你别整日想着打打杀杀的,还是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吧。”
小乙子不服气地道,“我这也是替您着急,难道要咱们一直低着头窝在保安团的手底下过日子吗?他们这些吸血的蚂蟥,今天来明天来的,咱们有多少精力和他们周旋?何况保安团毕竟披着政府的外皮,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咱们怎么和他斗啊!”
李毅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觉悟,都知道替我着急了?别担心,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何况我这会儿才坐上会长之位,也不适宜大动干戈,尤其是保安团这种得罪不起的人。”
小乙子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觉得保安团也太过仗势欺人了,有些替您觉得委屈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什么可委屈的?”李毅倒是没怎么在意,反而道,“刘万安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前几天刘万安的所作所为被李毅当着商会元老的面戳破,刘万安虽然百般狡辩,但在实证的面前最终也只能败下阵来。刘万安这些年在商会也得罪了不少人,这时候见他得罪了李毅,帮着说话的人少,当面踩他的人却有很多。刘万安面对这样的阵势,也只能壮士断腕,当面向李毅诚恳表示了自己的错误。不过他可没有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推脱给了手下的人,自己只担了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李毅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也没有客气,直接将他清除出了三江商会。
出会乃是大事,刘万安自然不服气,硬着头皮恳求李毅再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李毅面无表情地道,“有心饶你,只是我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别人再犯事就难管了。何况你这一手实在是不太高明,借着灾情打压对手让人所不齿,有你在商会里,保不准还要闹出什么麻烦来。刘掌柜既然有如此的雄才伟略,不如另行高就,说不定天高海阔,没了商会的规矩束手束脚更有一番作为,又何必屈才在这里谨小慎微地活着呢?”
刘万安见李毅是铁了心要敢自己出商会,冷笑着说起李毅过去跟着江会长时所干的那些脏事,“要说不齿,你的手段又比谁干净了多少?”
李毅道,“我就知道你会提起这些事。刘万安,亏我还觉得你有点儿谋略呢,没想到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这样能干成什么大事?”
刘万安咬着牙道,“大家都是一路货色,谁又比谁高贵了多少?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李毅摇了摇头,“你这一大把年纪,让我陪你死,那我不是太吃亏了吗?我问你,你说我干了许多脏事,手里一定拿着什么证据吧?不如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刘万安一愣。
这些事都是他口耳相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哪有什么证据?
李毅微微一笑,“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拿不出证据吧?”他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外面的传言我多少也听说过,大家以讹传讹,当做饭后的谈资罢了,我倒是没什么,听过就忘,也从来没想过去解释。没想到刘掌柜倒是好记性,记得这么清楚。”
刘万安过去和李毅打交道的时候,对方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看着不像个能言善辩的主,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好的口才,把自己干过的那些黑心事推得干干净净。刘万安气不过,继续冷笑道,“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家怎么不说别人,单单就说你李毅呢?你现在一推三六五,倒像是别人都在冤枉你了。”
“冤不冤枉的不敢说。”李毅淡淡地道,“世上的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做了脏事,总要拿出些证据出来。哪怕是去报官,也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就给我定罪吧?”
刘万安被怼得没了话,红着脸没吭声。
平日和李毅交好的王老板出面道,“刘万安,你现在是狗急跳墙了,死都要拉个垫背的,要说脏事烂事,当初你跟在江会长身边的时候,怕是也没少干吧?”
他这样一说,在座的商会元老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刘万安与江会长狼狈为奸的日子,那可比后来李毅帮江会长打点时艰难多了。
大家立刻同仇敌忾,颇为不屑地指责刘万安,“你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还是赶紧回家算了,有什么脸面在这里争高下?”
还有人道,“你要是把心思都用到正经事情上,哪怕自己成立个商会都会做得很好,又何必死皮赖脸的死守着三江商会不放呢?”
“灾民都可以利用,刘掌柜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
刘万安被说得面红耳赤,再也待不下去,一甩袖子,沉默地出了大门。
他前脚走,李毅后脚就让人把小乙子抓回来的刘万安手下五花大绑的送了回去。刘万安气得牙根痒痒,“杀人诛心,他这是摆明了要给我好看,不给我后路可走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后刘万安指使手下煽动灾民攻击对手的事情便传扬开来。杭州城的百姓听说之后气愤不已,不少人聚在刘家的大门前骂娘,刘家人吓得大门紧闭,没一个敢出门的。
刘万安这些年在三江商会抛头出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自然是不服气的。李毅担心他不会这么老实,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动静,于是吩咐小乙子盯紧了刘家,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他知道。
小乙子道,“刘家最近安分得很,下人们出来买菜都是趁着天不亮,平日里门都不敢开。经过这次的事,我看他们想要在杭州城过日子怕是很难了。”
李毅道,“把人逼得太狠也不好,狗急了还跳墙呢,要真把刘万安逼到绝境,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哎,我本来就想把他踢出商会就算了,没想到他平日里得罪人太多,转头就有人把这些丑事传扬出去,把我的计划完全都给破坏掉了。”
小乙子道,“家主不用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像刘万安这种人,你不一次性把他给踢到深渊里去,只要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必然又是个麻烦。这样也好,最起码刘万安再想搅商会的局是不可能了。”
李毅冷漠地道,“希望如此吧。他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去为难他。但他若是要跟我死磕到底,我也不介意下手更狠一些。”
第七百六十三章 闲话
有了三江商会和保安团联手出面,赈灾一事进行得非常迅速,没用半个月,先前涌入杭州城的灾民便遣返回乡,街道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陆陆续续便有人开门做起了生意。
等到七月底的时候,天气渐渐炎热,杭州城内已经看不到任何水灾的影子,大家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月前的那场大水仿佛只在梦中出现过一般。
这次赈灾,三江商会的家底几乎都要被掏空了。虽说保安团答应免税到年底,但还是有不少人对李毅的这一决策颇有微词,觉得他拿商会的钱去做好人,这买卖实在是太亏了。
也有人说李毅这也是无奈之举,保安团是地方官,像个土霸王似的,谁敢当面拒绝他的提议?回头给你穿小鞋可怎么办?
就这样议论着,时间来到了八月初。
白蓉萱开始掰着指头算着哥哥回来的日子,隔一段时间给他写封信。为了让帮忙寄信的唐学荛没有怨言,她还亲手做了双鞋给他做谢礼。没想到唐学荛拿到鞋子后一脸地嫌弃,“你的针线不是向来很好的吗?怎么鞋子做得这么丑?这让我怎么穿得出去?”
白蓉萱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尴尬地解释道,“我的针线什么时候好了?也就绣花还能看,拿到大件上就不行了。再说了,我这不是第一次做鞋吗?”
唐学荛还要再说,被黄氏不客气地给打断了,“这是你妹妹的一片心意,你少在这儿挑挑拣拣的?再说了,让你帮着送封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居然还敢邀功!你要是再啰嗦,我就让你把信亲自送到南京去。”
“去就去!”唐学荛满不在乎地道,“反正又不是没去过!”
说话间唐崧舟走了进来,他好奇地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唐学荛连忙变色,恭恭敬敬地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蓉萱给我做了双鞋,我正夸赞她的手艺呢。”
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唐崧舟对三个子女管教素来严格,尤其是唐学荛这个儿子,更是异常地严厉。自小到大唐学荛每次见了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黄氏笑看了儿子一眼,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唐崧舟乐意见到家中几个孩子和睦相处,他笑着道,“是吗?既然是你妹妹给你做的,你就好好穿。”又对白蓉萱道,“什么时候有空,也给舅舅做一双,让我也沾沾外甥女的光。”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还是第一次做呢,做得不好!等我好好学一学,再给您做。”
唐崧舟点了点头,“回头可以去问问你萍姐,她做鞋很有一套,穿着又舒服又跟脚,有她指点你,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徒了。”
“好。”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
黄氏顺着丈夫的话头道,“我这两天正准备去看看学萍呢,到时候让蓉萱和学茹陪我一起去。”
唐崧舟面露微笑,“我知道你惦记女儿,可也不要去得太勤。亲家虽然不说什么,但保不准外人会乱嚼舌头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担心婆家苛待学萍,所以才隔三差五就过去看看呢。这对张家的名声不好,你要格外注意些。”
黄氏叹道,“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说传瞎话有什么好处,又不赢房赢地的,怎么这么多人喜欢说这些没用的闲话?”
唐崧舟道,“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只做自己的事就行了。”
黄氏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仍旧有些不舒服。
又过了两天,黄氏正准备着去张家探望女儿时要带的补品和中药,崔妈妈神色匆匆地找了过来。
黄氏见状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妈妈低声道,“可不得了,您不是要我去买些葛根回来吗?结果这一路上,听得全是丁家在景德镇时的传闻,把我听得一身冷汗,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了,片刻都没敢多留。”
黄氏皱着眉头道,“丁家?丁家怎么了?”
崔妈妈道,“听说丁家在景德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而且丁老爷在烧窑这一块很有天赋,烧出来的瓷器经久耐用,有口皆碑。只是没想到一场大祸降在了头顶上,有伙贼人见丁家家大业大,便想办法将丁小姐给绑票了,问丁家要一大笔赎金。后来几经周折,虽然丁小姐平安救了回来,但不少人都说那伙贼人杀人不眨眼,丁小姐落在他们的手里,八成清白不保,肯定已经被糟蹋了。而且越传越神,就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流言越发不可收拾,丁家出面解释也没人肯听。丁小姐几次寻死,都被家人给救了下来。丁老爷觉得不能再在景德镇生活下去,这才举家搬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杭州来,也不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黄氏没太在意地道,“这些人想什么说什么,向来都是张口就来,胡编乱造异想天开,这种鬼话你也能信?当初阿姝回到家里来时,你还记得他们说的是什么难听话吗?”
崔妈妈道,“这些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这样议论一个小姑娘,就不怕死后到十八层地狱拔舌头吗?”
黄氏道,“不过也奇怪了,杭州又没有认识丁家的人,这闲话是从哪传出来的呢?”
“据说是景德镇那边来了人,从客栈里传出来的。”崔妈妈道,“丁家也真是祸不单行,躲得这么远,流言还是跟过来了。”
黄氏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隔天带着收拾好的东西,领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去了张家。没想到张家还有客人,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丁夫人。
丁夫人红肿着眼睛,神色憔悴,见到黄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打了个招呼。
黄氏道,“哎呀,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种流言听听就算了,怎么能往心里去呢?说这种话的人都是群没脑子的,你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
丁夫人一愣,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躲到杭州来还是不行,难道让我去那没人住的深山老林里过一辈子吗?”
黄氏道,“什么了不起的事,有什么好躲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过自己的日子就行,用不了几天这流言就散了。”
张太太也在一旁道,“可不是,我都劝了她半天,偏偏一句也听不进去。”
黄氏和张太太轮番安慰了丁夫人一阵,她这才舒服了不少。
丁夫人见黄氏大包小裹的,一看就是来探望女儿的。她没有多留,拒绝了张太太的留饭,坐着马车回了家。
黄氏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没想到这丁夫人还挺有意思的。”
张太太欲言又止,没有多说,领着她去了唐学萍那里。
第七百六十四章 探话
唐学萍的气色看上去很好,白胖白胖的,黄氏见了十分的高兴,拉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
张太太是个知心人,立刻便借口送白蓉萱和唐学茹去张芸娘那里玩,带着两人出了门,留出了空间给黄氏母女说话。
黄氏忍不住感叹道,“你这个婆婆也太贴心了,有这么一位长辈在上头,想必你的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唐学萍笑着道,“这是自然,出嫁之前我还为此不安了好久,生怕和她的关系相处不来,没想到却是我多虑了。”
黄氏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我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唐学萍拖着沉重的身子,有些疲惫地道,“您不用惦念我,我吃得香睡得好,您看看就知道了。我比之前胖了足足两圈,这胳膊腿就像白莲藕似的,每动弹一下都要喘上半天,您说我该不会像那位车太太一样吧?”
唐学萍口中的这位车太太的婆婆和唐老夫人十分交好,两人年轻的时候经常走动,不过后来举家搬迁到了重庆,就此没了消息。车太太身材十分丰腴,唐学萍总觉得她像个白胖馒头一般,看上去十分的富态可亲。不过车太太自己却不这么觉得,每到夏天她就特别地苦恼,走两步就一身的汗,上个台阶便累得要死要活,车老夫人不大喜欢她,似乎是有意磋磨她,但凡是出门办事总喜欢带上她,可把她给折腾坏了。
后来车家搬走,就没了车太太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瘦下来没有。
黄氏笑道,“你还记着她呢?”
“她那个时候总跟婆婆来家里做客,我对她印象挺深的。”唐学萍道,“车老妇人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记得有一年非要带着车太太去普陀寺,那台阶真是把她给逼疯了,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就已经呵斥气喘的迈不动步子了。”
黄氏道,“车太太的确太胖了些,她一直没有儿女,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等生下了孩子,自然就慢慢地瘦回去了。当初怀着你们几个的时候,我也胖得没了人形,过阵子就好了。”
趁着没有外人,唐学萍和母亲商量道,“正好您来了,我还有事要对您说呢。翠屏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打算等生完了孩子,就给她成个小家。人选就是张家杂货铺里的两个小伙计,一个长得明清目秀,为人非常的聪明,自力对他十分看好,还准备培养他做掌柜呢。唯独就一点,他上头只有一个盲眼的母亲,而且年纪比翠屏小三岁。另一个是婆婆身边最得力妈妈的儿子,长相没有先前那个出众,不过老实憨厚,年纪只比翠屏大两岁。我心里没有主意,问翠屏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一切听我的安排。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做主,生怕哪里考虑不周,耽误了翠屏的一辈子。您的阅历在我之上,帮我出出主意吧。”
黄氏琢磨了片刻,“这么看来,当然是贴身妈妈的儿子更好。我能想到的你不可能想不到,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别的事你没说?”
唐学萍微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您!我是觉得和婆婆身边的妈妈走得太近了不好,将来翠屏和丈夫拌嘴吵架,弄得我和婆婆都夹在中间不好做。而且那孩子的长相也不如另一个出众,我生怕委屈了翠屏。”
黄氏道,“这件事还是得问过翠屏自己的意思,要不我帮你去探探她的话?”
“也行。”唐学萍道,“说不定她当着您的面就肯说了。”
黄氏记在了心里,和女儿说起了别的事。
白蓉萱和唐学茹被张太太送到了张芸娘这里,三个小姑娘一碰面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家叽叽喳喳的,连沉默寡言的张芸娘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张太太见状放心地转身离开。
唐学茹拉着张芸娘的手问道,“你最近都在家里忙什么?”
张芸娘叹了口气,“别提了,前段时间的大雨把我辛辛苦苦种的花全都给泡烂了根,我伤心了好久,最近才把它们清除干净,准备再培育一些新的花苗呢。”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唐学茹道,“不过你也不用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再种出来的花比之前的还要漂亮呢。”
话是这样说,但培植一株花草所耗费的心血一点儿都不少,总会让人难过一阵子。
白蓉萱道,“这个时节可以着手种植菊花了,等到秋天的时候正好盛开,摆出来也好看。”
“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张芸娘高兴地道,“这几日正拜托哥哥帮我找些好的菊花苗呢。不过这次的大水,除了粮食损失重大之外,花农们也都跟着遭了殃。听说不少花棚都没大雨浇毁了,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恢复元气。”
“靠天赏饭吃的买卖就是如此。”白蓉萱道,“舅舅家的茶园今年产量也不高,希望之后能风平浪静的,可别再生出其他事来了。”
张芸娘道,“可不是嘛,要不然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本该是不问世事的年纪,三个人居然谈起了时事,而且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的,把张芸娘身边的小丫鬟都给听懵了,一时半会居然没反应过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黄氏准备告辞离开,张太太说什么都不答应,“吃过午饭再走。”
黄氏道,“我是不跟你客气的,家里还有别的事,我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等过几日再吃。”
张太太只好作罢,亲自送她出了门。
黄氏回到了家,笑着将唐学萍的情况说给唐老夫人和唐氏知道。唐老夫人听了十分的高兴,“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就放心吧。这怀孕中的女人最是辛苦,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居然还能睡得下。”
黄氏帮女婿说话,“也是自力将她照顾得好。别的不说,单是后买来的那两个婆子就非常的会伺候人,也省的翠屏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怎么顾得过来?”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自力这孩子真是没得说,咱们能和张家结成亲家,也是祖宗积德保佑了。你和崧舟也要对亲家更加敬重才行,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黄氏笑道,“您就放心吧,我们时刻记着呢。”
唐老夫人道,“行了,看你们这个时辰回来,应该也没用午饭吧?我今天也不知是什么了,特别想吃炸酱面,刚让李嬷嬷去后灶忙活了。你们有口福,陪我一起吃吧。”
唐学茹欢呼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在唐老夫人这里吃了午饭,这才散去。
可远在南京的白修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从上次一起吃过西瓜之后,他已经有日子没见过商君卓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抬杠
每次白修治去小学,商君卓总是不在。对于这个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儿,商校长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商君卓自小就没怎么让他操过心,所以他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还大咧咧地对白修治道,“不用担心,准是跑到哪里打黑工去了,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能让她眼热的也只有钱了,我这个女儿干别的不行,却绝对是个见钱眼开的主。”
白修治觉得商君卓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他苦恼不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整个人颓废了许多。
孟繁生见状安慰道,“你这个人心事也太重了,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里。我要是你,就直接跟君卓表明心迹,哪怕被当面拒绝了,也总比你这样稀里糊涂的强呀。”
白修治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孟繁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多劝。
等商君卓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她笑嘻嘻地出现在小学大门口,冲父亲商校长和白修治打招呼,“你们两个居然都在,做什么呢?”
商校长好奇地问道,“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十多天没有音讯,我都要去报官了。”
商君卓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赚钱去了。”她快步走进院子,顺手搬了张小板凳坐了下来,“我跟你说,这次出门可谓是收获满满。我准备在家休息三天,然后再出去一趟。”她又看了旁边的白修治一眼,微笑着道,“你最近怎么样,课业忙不忙?”
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说得那么样顺口又自然。
白修治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声回答道,“还行。”
商君卓也没有往心里去,关心起父亲的身体和小学的情况。商校长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有浚缮来帮我,别以为少了你就运转不灵,我们照样过日子,一点儿都没担心你。”
商君卓撇了撇嘴,“你这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刚刚还说要去报官,这会儿又不担心我了?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我就不管你了,干脆让修治给你养老送终好了。”
“那我自然是愿意的。”商校长笑眯眯地道,“浚缮可不像你,说一句有一百句在后头等着,把我顶得一愣一愣的。”
商君卓道,“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领情!”
父女两个人数日未见,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杠。而且互不相让,没一个肯退一步的。
白修治全神贯注地盯着商君卓,见她语笑嫣然,似乎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难道自己在她的心里,真的就这样无足轻重吗?
商君卓和父亲开了半晌玩笑,商校长这才问起她这些日子的去处。商君卓道,“没什么,我跟人去了一趟福建。”
“福建?”商校长十分的意外,“去那边干什么?”
商君卓道,“帮人运送一批货物,我是出不上什么力的,顶天就算是凑个人数。”
商校长道,“这么远的路,你说走就走,居然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商君卓解释道,“听着好像挺远,但真正走起来却也没几天。我们走得水路,从南京取道镇江、扬州,再经常州、南通入黄海,过舟山、台州,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莆田。”
“你这孩子……”商校长皱着眉头道,“只知道热闹,眼里就没有危险。听说福建海域时有海匪出没,你就不怕遇到他们有去无回?”
商君卓道,“哪有这么严重?青天白日的,那些海匪又不是傻瓜,难道还能当众劫船不成?何况这次去莆田共有七艘大船同行,呈互助之势,海匪虽然凶悍但毕竟人数有限,看到这样的阵仗也不敢贸然行动,怎么会有事呢?”
商校长知道自己说不过女儿,只能一边摇头一边道,“你总有这么多话应付我!过几天还要出门,难道仍是去福建?”
商君卓道,“对呀!这次远行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呢,真是波澜壮阔呀!船上的生活也蛮新鲜有趣的,我还结识了一位老船工,把舵杨帆样样在行,他见我底子好,还准备破例收我做女弟子呢!这次我长了不少见识,当然还要跟着去看热闹了。”
商校长为难地道,“能不能别去?怪危险的。”
商君卓道,“富贵险中求嘛!你知道人家给我开多少钱吗?”
“钱钱钱!”商校长不悦地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钱!”
商君卓撇了撇嘴,“又来了!觉得我粗俗了是不是?可是没有钱,谁来管你的吃喝?没有钱,你心尖上的小学靠什么运营?你那书里能翻出黄金来吗?这会儿又来装清高了!趁早给我打住,如今的日子艰难,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不趁着年轻多攒一些钱,等老的时候怎么办?你手里那三瓜俩枣的,能把自己顾全就不错了,我是不敢指望的。”
商校长被女儿说得脸色通红,“都怪我没用,让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艰难求生存,哎……”
“行了!”商君卓白了他一眼,“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只要能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操心就行。至于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就别管了。”
商校长叹了口气,“我就算想管,也插不上手呀。”
“你知道就好!”商君卓笑了笑,起身去找杯子,“渴死我了,我去喝口水。”
白修治见他们父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自己完全插不进去嘴,他神情落寞地对商校长道,“学校里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商校长一愣,“啊?这么急?难得君卓回来了,今天你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好了,大家好好说会儿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刚刚君卓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白修治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改天吧。”他向商校长行了礼,逃也似的出了校门,一路魂不守舍地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
商君卓喝过了水走出来,发现白修治已经不见了踪影,奇怪地问道,“修治呢?”
“他走了。”商校长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呀……”
商君卓嘿嘿一笑,“他这个小气鬼,肯定见我不理他所以生气了。你别管,我去找他。”
说着便快步追了出去。
商校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白修治走得很慢,商君卓没几步就把他追上了,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亲热地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白修治有些意外,尴尬地解释道,“学校里还有事。”
商君卓看着他红红的耳朵,知道他又在说谎了。或许连白修治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要说谎的时候耳朵就会红起来,特别得可爱,藏也藏不住。
第七百六十六章 絮语
商君卓没有戳穿他,而是微笑着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也不跟我多说几句话。”
白修治盯着她的眼睛道,“我见你忙着和父亲叙旧,不想出声打扰,你怎么还追出来了?”
商君卓道,“没什么,我来送送你。”
两个人迎着灿烂的夕阳并肩向前走去,商君卓忍不住调笑道,“一阵子不见,我怎么觉得你清瘦了许多?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白修治自然不会说因为纠结两人的关系而魂不守舍,只能淡定地回答道,“没有瘦,我都是照常吃饭的。倒是你……”他细细地打量着商君卓的模样,“海上漂泊数日,你倒是轻简了许多,想必是不适应船上的生活吧?”
商君卓随意地笑着道,“自然是不适应的!我倒是不晕船,只是吃不惯船上的食物,整天不是鱼就是虾,而且还特别的腥,想吃一口青菜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而且船上的风浪大,衣服十天里有八天都是湿漉漉的,让人浑身都不舒服。反正是挺熬人的,起初我还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来呢,没想到最后居然咬牙挺了过来,而且越到后面越觉得有趣,我甚至还会跟人下网打鱼呢!”
白修治道,“当初你说要跟人走镖,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呢,没想到居然这么较真,到底是做上了。”
商君卓道,“我总觉得趁着年轻多走走增长一些见识是有益处的,哪怕赚不到什么钱,也总比蜗居在这一小片天底下过日子强。而且这一路上太太平平的,并不像旁人说得那么严重,又是海匪又是强盗的,反正我是没遇到。而且就算碰上了也不怕,你知道吗……”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在白修治的耳边小声道,“船上居然还有枪。我问了老船员,他们说这都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但每一把都管用。真遇到海匪,对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刀剑虽然锋利但终究不是枪杆子的对手,那东西一声过后便是一个窟窿,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白修治听了皱了皱眉头,“越是这样越该小心才是。你想想看,好端端的干嘛配备枪支?肯定是从前吃过海匪的亏,所以才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搞来的,目的就是防身。要我说你实在没必要拼得这么狠,南京城里可以做事的地方不也有很多吗?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你还不了解我吗?”商君卓毫不在意地道,“赚钱倒还是其次,我主要是觉得很兴奋很刺激。人这辈子只有几十年好过,我眼瞅着就要二十岁了,就算能活到八十岁,人生都已经过去一小半了。这还要刨除我五十岁之后身体不好要待在家里养着的时间,粗略一算,居然只有二三十年的逍遥日子,你说我能不算计着用吗?我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四处都走一走。将来老得动不了,只靠回忆也能觉得没有虚度此生。修治,人怎样都是会过一辈子的,但精彩也是过,平凡也是过,谁不想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经历新鲜事呢?”
白修治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商君卓的对手。她总是有那么多积极向上的主见,又总能说得人心服口服。
白修治叹了口气,“你觉得好,那就好吧。”
商君卓道,“你怎么样?”
白修治一怔,“我?我还不是老样子,每天就是读书,得闲的时候会去探望你父亲。再别的,也就没什么了。这南京城里,我也实在不认识什么人。”
商君卓问道,“咱们伟大的商校长可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白修治连忙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商君卓一脸怀疑。
白修治微笑着道,“没骗你,真的是没有,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商君卓叹了口气,“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的性子太过温和,我是怕你被那老家伙给吃定了,以后想跑都跑不了。修治,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在这样的乱世,像你这样人畜无害的人最容易招人算计,你可一定要小心防备才行。”
白修治道,“怎么会?商校长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的是别的人。”商君卓道,“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你要记着我的话,不要随随便便地相信旁人。”
“好。”得了她关心的白修治十分高兴,痛快地答应下来。
商君卓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被夕阳映得通红,看上去非常得轻松惬意。
白修治说起自己的打算,“对了,今年中秋节之前我准备回一趟杭州。出门多年,也是许久没有回去了。加上小妹最近总是在信中反复催问,我也有些想家,便决定回去一次。”
“应该的。”商君卓道,“按我说你早该回去了,也是能待得下来。不过如今路上可不太平,最好还是走水路安全。虽然路上折腾了一些,但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渡头那边我认识很多人,要不要我帮你打听着问问看?”
白修治道,“再等等吧,我还没定下来回程的日期。等彻底定好了你再帮我问,免得到时候换来换去,再熟的人也会不高兴的。”
“也好。”商君卓道,“那就等你定好了日子,我再帮你找人。”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南京大学的侧门口,一排排梧桐树在夕阳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挺拔。晚风吹动梧桐叶,发出刷啦啦的悦耳声响。商君卓停住了步子,微笑着道,“行了,我就送你到这里,赶紧回去吧。”
白修治问道,“你过几日还要跟船出海吗?”
商君卓点点头,“差不多是三天后,但也要看货物的运装情况,总归不会拖得太久。”
白修治道,“好,到时候我去给你送行。”
商君卓哈哈大笑,“送什么行?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来,十年八年的见不到面。”
白修治却没有再说,只是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吧。我明天得了空去再去看你,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商君卓无奈地道,“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待,我什么也不想吃。不过你要实在想买的话,可以给我买几根万芳阁的麻花,有阵子没吃,我还真挺想念的。”
白修治笑着道,“那我明天买给你。”
商君卓冲他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天色要晚了,记得好好吃饭,可别再瘦了,风一吹就能倒,以后怎么干大事?”
白修治道点了点头,“你有说我的工夫,还是管好自己吧。已经瘦得只剩一圈肉,看着非常得单薄,海上一个浪卷过来,你非掉进大海里不可。”
“呸!”商君卓哼了一声,“你才掉进大海呢?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分明是纯心咒我。”
第七百六十七章 含情
“不是!不是!”白修治焦急地解释道,“我怎么会咒你呢?”
商君卓道,“行了,我和你开玩笑呢。你的书都读傻了,连认真话和笑话都听不出来。赶紧进去吧,我也要走了。”
两个人站在一排树影下,一时间居然有些难舍难分。
商君卓盯着地上的影子,有小蚂蚁扛着食物从她脚边吃力地爬过。那辛苦的模样像极了她自己,让人觉得心酸又难受。但蚂蚁的每一步都踩在火红的光影之上,又顿时让人觉得脚下的路充满了希望。
商君卓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白修治看着她的模样,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见到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都捂嘴笑着跑开了。
商君卓被看得不自在,终于不再停留,冲白修治一挥手,潇洒地转身就往回走。白修治一直看到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慢悠悠地向校园里走去。
商君卓的家距离小学还有一段距离,那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大门板稀疏,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因为商校长常年吃住在学校,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而商君卓则早出晚归疲于奔命,除了左右两边的邻居之外,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房子居然还有人住。
有几次商君卓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家已经被一些乞丐给占领了,她绞尽脑汁地从这些人中抢回房子,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动用武力。幸好商君卓天生有一把子好力气,对方虽然人多势众,却没一个是她的对手。而且见她出手伶俐下手又狠,三两个回合下来就全都被吓跑了。
商君卓回到家里时天已经蒙蒙黑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烧了一大锅水,看到她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邻居跑过来敲门,见到她十分的高兴,“哎哟,阿卓是你回来了哇?我还以为又是从哪里跑来的小乞丐占房子,特意过来瞧一瞧的呀!知道你回来就好了,最近这是跑到哪里去发财咯?你这个人呀,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也抓不到你的影子,我都快要忘了你长什么样咯!”
商君卓见对方如此的热情,只好撑着笑脸道,“发什么财,不过是拼命赚几个赖以求生的小钱罢了。您的身体怎么样,腰疼病还犯吗?”
“犯得呀!”邻居唉声叹气地道,“一到阴天下雨的时候,我的这个老腰哟,直都直不起来的啦!我跟你说,你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子,到老的时候就跟我一样,浑身都是毛病,药罐子都不能离手,否则就活不了!要我说呀,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拼命干什么?还不如找个稳稳当当的婆家,跟着男人过日子不是挺好?前些日子三街外的老石家还给自己的大儿子找老婆呢!你觉得那家的大小子怎么样?要是觉得中意,不如我给你们说和说和好不啦?”
商君卓连忙回绝她的好意,“算了吧,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呢。再说了,我父亲那边还指望我多帮忙呢,我这个时候嫁了人,他可怎么办呀?”
那邻居还要再说,却听家里传来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声,“你丫的皮子又紧了是不是?老子的洗脚水还不端来,你是在接雨水是不啦?”
邻居只好苦着脸笑了笑,心急火燎地跑回了家。
即便这样,隔壁还是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商君卓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
嫁男人?
这样的男人嫁来有什么用?她自己有手有脚还有力气,凭什么不能靠自己吃饭?
她才不想嫁人呢,嫁人有什么好?
可这个念头窜出来的下一刻,脑海中立刻便闪出了另外一个声音——如果对方是白修治呢?
商君卓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连忙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跟白修治有什么关系,自己怎么会想到他那里去呢?
可当她一边从锅中舀水一边却在想着无数种可能性。
如果真是白修治的话……
他温和,好脾气,做什么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而且不管怎么说,他好像都不会生气的样子。更不用说他那副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皮囊,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像他的话,那一定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商君卓泡在澡桶里,越想越远,思绪仿佛不受控制的小鸟,一旦逃离了笼子,立刻便向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白修治的身材修长,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富家贵公子的风范。如果跟他一起上街的话,总能收获不少人羡慕的眼光。
不管从哪里看,白修治好像都是做丈夫的最佳人选。
不知泡了多久,澡盆里的水也渐渐冷却。商君卓总算找回了理智,她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从澡桶里爬了出来。
白修治不是有富家公子风范,他本身就是富家公子。
而这一层身份,就像横隔在两个人中间的高墙壁垒,无论双方多么地努力,终究还是无法冲破的。
商君卓去不了他的世界,白修治也没法抵达她的世界。
仿佛注定就是世界的两端,穷尽一生的力量也无法触及到彼此。
商君卓本就疲惫不堪,海上漂泊的日子除了要应付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局面之外。思念仿佛可以蛀蚀一切的蚁虫,让她在那么多个午夜梦回中彻夜难眠。泡过澡后的身体像是决堤的河水,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简陋的木床上,脑海中回荡着心心念念的白修治,最终沉沉睡去,连水也没有倒。
商君卓轻轻翻了个身,嘴里居然还在嘀咕着,“还说没有瘦……分明就是瘦了嘛……”
第二天一早,南京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商君卓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叫醒,一边给自己煮粥做早饭,一边清理昨天的残局——将澡盆里的水全部清出到屋外。她十几天没有回家,家里四处都落满了灰尘,她挽起袖口,又清扫起房间来。
正忙得热火朝天,昨天只说了一半话的邻居大婶趁着男人外出不在家,赶忙跑过来说闲话,“哟哟哟,瞧把你利索的,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收拾打扫起来,怨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最勤快的咯!”
商君卓听了一笑,“我?我算什么勤快!我要是真勤快,这家里也不会造成这样没人收拾了。我是实在看不过眼,手里又刚好有工夫,这才勉为其难地收拾收拾,平日里我才不管呢。”
邻居大婶道,“你这些年也的确是太辛苦了些!老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外头那些抛头露面出苦力的活原本是该爷们干的,你就待在家里围着锅台转就行了。我昨晚上提了一嘴就被我家那丧门叫了回来,没有来得及说完。老石家那大小子属实是不错的,踏实肯干话不多,而且人家还有做豆腐的手艺,你要是嫁给他们家,以后就不用再吃这个苦了。”
那老石家的大儿子脑袋似乎有什么问题,平日里见到人不知道说话打招呼只是一位的傻笑,因此早过了婚龄却一直没有成亲。
商君卓道,“我倒没觉得有多苦,反而自食其力靠自己吃饭,让我觉得更踏实自在。”
第七百六十八章 石家
邻居大婶却不这么想,撇着嘴道,“女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么几年的啦,你不好好珍惜,找个稳妥的靠山,将来再大一些可怎么办哟?你年轻的时候还干得动,到老的时候没了力气,谁还会用的啦?这年月还是找个好男人养着,那才是真正的衣食无忧。你听大婶一句劝,老石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赶紧收收心思,踏踏实实的找个婆家过日子吧。”
商君卓听了忍不住打量起眼前其貌不扬的婆子来。
这婆子是后搬来的,商君卓和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但也不近,只是碰面打个招呼罢了。一段时间不见,她怎么对自己变得这样热情了?
反常的举动立刻惹得商君卓警惕起来,她笑着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这不是嘛……”邻居大婶见她有了松动的意思,态度不像先前那么坚决,立刻喜滋滋地道,“老石家的两口子看中了你,觉得你又勤快又能干,是个能照应家的主,所以特意找到了我,拜托我在中间帮着说两句话。老石家到底是手里有东西的,许了不少谢媒礼呢……”
原来是为这个!
商君卓心下了然,看邻居大婶的眼神也不像先前那么热络了。
邻居大婶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哎哟哟,瞧我说得什么话?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吗?你这年纪就跟我孩子一般大,你又没有母亲替你想着这些事,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自然要多为你操些心的咯!老石家那是没的说,要钱有钱要东西有东西,他家的老爷子是个没什么话的,老太婆虽然厉害了一些,但毕竟上了年纪,是个拔了牙的老虎。你本身就是能干的,嫁到他们家里用不了两年就能把持住家业,不比像现在这样辛苦强嘛!”
石家那老太婆是厉害了一些吗?那是相当得厉害,商君卓早就听过她的名声,曾经拿着斧子追一个买了豆腐没付钱的人三条街,把对方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石家的大儿子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一方面是因为脑子不太灵光,一方面则是这石老太婆太过泼辣,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来受罪?
邻居大婶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行与不行你倒是给个痛快话的咯,我回头也好答复老石家。”不等商君卓回话,她已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自顾着说道,“我年纪比你大上一截,有些话原不该我说,但你上头又没有个正儿巴经的长辈,我见不得你走弯路,却是不得不劝你几句。老石家这样的好人家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他们家能看中你,这也是你的福报哟,你可千万别珍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以后哭都没地方哭去。”
哭?
商君卓听了只想笑。
这老石家的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居然找了这么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上门来求亲,简直就是在搞笑嘛!
商君卓多少年都不知道眼泪的滋味了。哪怕面对最艰难的局面,她首先想到的都不是掉眼泪,而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些年她吃过太多的苦,走过太多的弯路,但她骨子里总有一股不放弃不服输的劲头在支撑着自己。
既然没人靠得住,那她就靠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她不信自己过不上好日子。
商君卓也没有动气,平静地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还是去替我回了石家的话吧。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就算有了,也不会嫁去石家的。”
“啊?”邻居大婶一时有些傻眼,脸上露出惊讶又为难的神色。也不知道是真为商君卓担忧,还是因为得不到石家的谢媒礼而难过。她张大了嘴巴道,“为什么呀?石家这么好的人家你居然都看不上,你难道还想嫁去天庭做王母娘娘不成呀?”
商君卓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石家真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嫁?就算你的年纪不合适,不是还有女儿可以嫁吗?
这人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就来劝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安得什么心。
商君卓没了笑脸,神情严肃地道,“要是玉皇大帝肯来娶,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
邻居大婶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盯着商君卓不住打量。
商君卓便没了耐性,正准备出声请她离开,没想到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她定睛一瞧,居然是白修治。她顿时扬起笑脸,热情地招呼道,“修治,你怎么来了?”
白修治在门外时已经听到她和邻居大婶的对话,笑看了她一眼,干脆地回道,“我今天没有课,特意过来探望你的。你看……”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我给你买了麻花和老道口的烧鸡,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商君卓听了更加高兴,“你也太客气了,快来坐!我烧水给你喝。”
白修治也没有跟她客气,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邻居大婶还是第一次见白修治,不免有些惊讶,“这位是……”
商君卓知道她嘴巴是个没把门的,唯恐她跑到外面去胡说八道,紧忙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南京大学的学生。他从前总来找我,只是没见过你,倒是和隔壁院子里的婆婆说过几回话。”
邻居大婶便将白修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真真是个好样貌,长得比女娃子还要秀气。又是难得的读书人,真是了不起。”她有意上前打听几句,商君卓却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毫不客气地道,“婶子,我这边来了客人,实在腾不出手来招待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忙,改天我再请你过来喝茶。”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邻居大婶还是不愿意离开,“有什么可招待的,你们说你们的,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商君卓觉得这女人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脸,她灵机一动,立刻来了主意,“咦?我怎么听到外面像是叔叔的动静,不是他回来了吧?”
邻居大婶一听,脸色顿时一变,“糟糕!那丧门出门前让我去打两斤酒回来,这要是看不到酒瓶子,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我得赶紧回去瞧瞧。”说着便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商君卓关上了大门,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白修治道,“最不愿意和她们打交道,整天就知道东家长李家短的胡扯一番,偏偏又是不能得罪的,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讲究我呢,真是怕了她们!”
白修治道,“清者自清,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是你没做过的事,难道她们随便说说就能做得真吗?”
商君卓摇了摇头,笑着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得罪天下人,却唯独不能得罪女人,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告白
白修治笑着没有说话。
商君卓一本正经地道,“你可不要不信我的话,要不然将来肯定有苦头吃。”
白修治温和地道,“且不论你的话有没有道理,却也决不能一概而论。我的外祖母,母亲和妹妹都是女人,可她们每一个都非常的好相处,而且从不乱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我外祖母,更是一位饱经风霜阅历丰富的老人,我对她非常地敬仰,自小受她的教育长大使我受益匪浅。”
“好吧好吧!”商君卓不想和她争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将来在女人身上吃了亏,别回来找我委屈就好了。”
白修治忍俊不禁,“你怎么又变成老人了?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呢。”
商君卓急忙道,“有些事不能单看年纪,我自小就独自在外闯荡,见识可比你多多了。我的话不会有错的,你就等着看好了。”
白修治无奈地笑道,“行吧,你总是有道理的。”他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你要吃的,赶紧趁热吃吧。”
商君卓道,“我锅里还熬着粥,你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陪我吃一些?”
白修治道,“我已经吃过了。”
商君卓耸了耸肩膀,“那好吧,这些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等商君卓吃过了早饭,两个人并肩出了门,一路闲谈着往小学的方向走去。邻居大婶透过门缝见到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叹息着道,“多好的一对璧人,老石家那小子是没戏唱咯。”她赶紧跑去石家说明了情况,虽然石家老两口都看中了商君卓的为人,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没这个意思,他们自然也不会强求,笑着谢过了邻居大婶。
商君卓和白修治抵达学校的时候,商校长正在给孩子们上国学课。他平时说话的时候便慢条斯理的,轮到讲课的时候更是喜欢拉长声。下头的学生们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有的甚至已经睡着了。
商君卓低咳了两声,他们这才慌慌张张地醒过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商校长。
商校长被人打扰了很不高兴,横了商君卓一眼,示意她不要吵到自己讲课。
商君卓低声对白修治道,“咱们赶紧走,免得在这里碍眼。”
眼见小学这边没什么动静,两个人出了校门茫然地站在大门口四下环顾,商君卓道,“我们去哪里?”
白修治道,“我不知道,都听你的安排好了。”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四处转转好了,也不用非要定个目的,什么时候走累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好!”白修治很干脆地答应下来,两个人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闲谈,商君卓向他徐徐讲述起海上的见闻,“海上的鱼货很多,虾和螃蟹也是常见的。只是吃得都很随便,开膛破肚用水洗一洗,然后便扔进锅里煮起来,等鱼虾熟了再下一点面条,大家拿着碗筷一分就开始大快朵颐,有时候杀鱼的人下手太过粗暴,弄破苦胆,整锅面条都是苦兮兮的,吃得人直皱眉头。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就靠在船沿,拿些小鱼小虾来喂海鸥。那些海鸥一点儿都不怕人,甚至停息在夹板上,轰都轰不走。白天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到了晚上,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无数的星星,倒映在海水里,简直美得像是一幅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吃过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不然怎么能看到这样好的景色?修治,人这辈子一定要出次海的,你记住我的话吧,等将来有机会,你也要去见识一番,绝对会让你领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白修治听得津津有味,“有这么神奇吗?好,我答应你,有生之年一定也出海一次,好好见识一下夜晚海上的星空有多美。”
“那自然是极美的。”商君卓十分诚恳地道,“世上所有美好的语言都不足以形容,必须你切身感受才行。”
白修治对于这些并不怎么关心,反倒问起商君卓在船上的日常生活,“你一个女孩子夹在一大群男人中间,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呀!”商君卓大咧咧地道,“船上又不是没有女人!每条船上都有七八个船嫂呢,多是老船工的妻子,她们负责做饭打扫,有时候还要晒鱼干,帮着洗衣服,每天都忙得不行。她们对我十分关照,有时候还会偷偷给我开小灶呢。有一位船嫂包的鱼肉馄饨特别鲜美,简直就人间美味,吃得我流连忘返,根本停不下来。下船的时候我还想拜托她多包一些,拿回来给你尝尝呢。可是她说鱼肉不禁搁,一天不吃第二天就馊了,我只好打消这个主意,却也是十分的遗憾了。”
“那可真要谢谢你了。”白修治盯着商君卓的侧颜,温柔地说道,“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想着我,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商君卓很自然地道,“当然会想你了。我在船上没事做的时候,除了父亲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把你也带在身边就好了。吃美味的东西时,看到美好的风景时,甚至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鱼时……总是可惜你没有跟过来。”
白修治听着心中一动,“你真的这样想我?”
商君卓猛然回过神来,她强笑着道,“那还用说吗?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想谁?”
朋友……又是朋友……
白修治一把抓住商君卓的手臂,神情严肃又认真地问道,“你真觉得我们两个只是朋友吗?”
他在商君卓的面前永远都是温和得体的,这样激动又霸道的模样让商君卓一愣。过了好一会儿,商君卓才幽幽地回道,“不然呢?”
“君卓……”白修治想到了孟繁生的劝诫,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纠结与苦恼,他壮着胆子道,“我不想和你朋友!君卓,你应该懂我的心意,我是喜欢你的。”
商君卓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傻了。
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平复了激动又愉悦的心情。
短暂的兴奋过后,她重新找回了理智。
商君卓缓缓低下头,轻声道,“修治,你明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白修治不肯放弃,紧追不舍地问道。
商君卓叹了口气,忧伤地道,“我不可能离开南京,而你也不可能留在南京,我们……要怎么办呢?”
这一刻,白修治再无犹豫,他果断地道,“我可以!我可以留在南京,为了你……我当然可以!”
商君卓彻底怔住,她眼圈一红,眼泪滚滚而下,“修治……”
白修治再不言语,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君卓,别再拒绝我了。你的冷漠让我十分难受,我不想失去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七百七十章 场合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见到两个年轻男女当街搂抱在一起,思想超前的人只是微微一笑,露出几分怀念又欣慰的笑脸。那些骨子里都是保守观念的人见了,不免目瞪口呆,背地里要说几句‘世风日下’之类的话。
商君卓怪别扭的,轻轻挣了几下,却发现白修治抱得十分用力,自己根本就挣脱不开。
她轻声低语道,“喂!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这里可是大街上,你不怕被人指指点点我还怕呢!赶紧放开了!”
白修治却坚持着没有松手,他闻着商君卓身上淡淡的香气,柔声道,“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又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呢?”
商君卓无奈地道,“这里的人又不全像你似的受过高等教育,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呢!赶紧放开了,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虽然是威胁的话,但此刻听起来却带着几分娇憨和害羞,听得白修治心潮澎湃,轻轻放开了手。
他直视着脸红耳赤的商君卓,微笑着道,“君卓,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商君卓白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
说着便转身自顾着往前走,那背影怎么看都没往日的逍遥洒脱,反而像是要逃跑的样子。
白修治急忙追了上去,“别走得这么快,我们慢慢地走,最好可以走一辈子。”
一辈子嘛……
商君卓听了脚步情不自禁地放缓了下来,“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怎么能走一辈子呢?你这个呆子,读书读得脑子都坏掉了,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白修治道,“既然有尽头,那我们就慢些走。我们改变不了别人,但可以改变自己。只要是为了我们两人好的,我什么都可以改变。”
商君卓停下脚步,背对着白修治认真地道,“所以你可以不回杭州,不去上海,一辈子陪我待在南京?放弃这么多,你真觉得值得吗?修治,你要想清楚,千万不要头脑一热便做出决定,将来抱憾终身,会一辈子后悔的。”
白修治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商君卓道,“可这世上除了情爱,还有很多需要你去珍惜你的东西。你可以放弃家业吗?可以背井离乡吗?你的外祖母,你的母亲和妹妹又该怎么办?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说真的,白修治没有考虑过。
这一刻,他只是不想离开商君卓而已。他希望两个人能有一个美好的结果,携手一生的未来。他不想失去商君卓,甚至早上听到有人在给她做媒的时候,自己的心都会异常得难受。
白修治想把她永远地留在身边。
比起他的盲目,商君卓显然是个更冷静的。她缓缓转回头,平静地道,“修治,不可否认的是我对你也有好感。我也曾有过放下一切随你到天涯海角的念头,但是……不可以的!除了情爱,我还有身为女儿的责任,我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罢,我终究是不能放下的。修治,我希望你也能想清楚,有些事不是草率地点头答应就能解决的。这关系到你的一生,我希望你能慎重些仔细考虑。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后悔时对着我埋怨——当年要不是选择了你,我的人生会是怎样怎样的精彩。要是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们两个就再也无法面对彼此了。你说呢?”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盆冷水,直截了当的泼在了白修治的头上。
白修治轻轻地道,“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吗?”
“忠言逆耳。”商君卓微微一笑,“但我相信你总会理解我的,你是最贴心最懂我的人。修治,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为此后悔而已。”
白修治脑袋里一片混乱。
他扪心自问,真的可以放下白家的一切吗?在知道父亲去世后,母亲所遭受的一切开始,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到白家找出真相,让母亲沉冤得雪,再也不用蒙受不白之冤,遭受别人的非议和指点。如果不回上海的话,那他过去所有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修治哑着嗓子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吗?我们可以带上商校长……”
“他不会走的。”商君卓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轻松了口气,继续道,“那座小学虽然不起眼,却耗费了他半生的心血。他用在小学上的心思,甚至远超过我。他怎么可能放下那里的孩子,随我一起离开呢?修治,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不可能离开南京,你也不可能留下来,我们之间……注定是没有可能的。与其将来为了分别而痛苦,还不如根本就没有开始过,我们就做一生的朋友不好吗?”
一生的……朋友吗?
白修治有些痛苦地道,“在知道我的心意后,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商君卓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修治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你,所以……请你也不要改变我。”
白修治如遭雷击。
是呀,他凭什么这样自私呢?
君卓无论什么事都站在他的角度看上为他考虑,而他却想让君卓放弃南京的一切跟随自己离去。他有没有想过君卓和父亲骨肉分离的痛苦与思念?她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摸着回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崭新的环境中,她是否能适应得过来?她所有的朋友,人际关系都在这里,离开后她遇到事甚至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白修治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他和商君卓就像站在河岸的两边,无桥无船,他们看得到彼此,却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对方。
中间隔着山海,隔着一眼万年。
就像商君卓说得一样,再远的路也会有尽头,他们走着走着,居然又来了南京大学侧门的那条小街。
商君卓停住步子,笑着道,“修治,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回去吧。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我只当是朋友间开了个玩笑,不会往心里去的。我们过往是什么关系,如今仍旧是。过两日我就要出海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平安归来后再找你玩。”
不等白修治有任何反应,她已不带一丝眷恋地转身而去。
那潇洒的背影只让人觉得恍惚。
转瞬过后,商君卓又变成从前的商君卓。
她清醒,冷静,又拿得起放得下。
可这个时候,白修治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尤其是在得知君卓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意之后。
商君卓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但他却在树影下一个人站了良久。直到心底终于响起一个声音,他这才做出了决定。
第七百七十一章 出海
三天后,商君卓孤身一人来到了渡头。
她驾轻就熟地找到了货船,沿着踏板轻轻松松地跳上了甲板。忙碌的船工正在搬运货物,有的则在检查船帆缆绳,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可见到她时,脸上却都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商君卓被笑得发毛,拉住一人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对方摇了摇头,笑眯眯地搬着货物去了船舱。
“莫名其妙!”商君卓觉得十分奇怪,她找到自己的休息室,放下行李后便跟着一起忙活。只是她才刚要接手,便有人吆喝道,“这里不用你,一边待着去。”
“嘿!”商君卓更加费解,跑去了那个准备要收她为徒的老船员跟前儿,“准师父,这群人到底怎么了?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好像憋着什么坏主意。他们该不会商量了什么诡计准备算计我吧?”
老船员忙着整理帆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您这是怎么了?”商君卓好奇地凑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活利落地干了起来。
老船员看她手脚麻利,而且像模像样得十分满意,一边点头一边道,“既然是准师父,那就是还没拜师,大家没有师徒之情,我干嘛什么都要告诉你?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说的,我甚至准备带进棺材里……”
没等他啰啰嗦嗦地把话说完,商君卓便扑通跪在了甲板上,冲着他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海上漂泊没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敬师茶,您就多担待些吧。”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老船员弄得一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路过的船员一拥而上,对着他恭喜了一番,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他自小便生在海边,自从懂事便和海水船只打交道,大半生都在海上漂泊,他倒是没什么念头,就想收个靠谱的徒弟继承衣钵。只是他眼光高,这些年身边也陆陆续续来过不少年轻人,可惜不是太过毛躁,便是沉不住气,没一个让他看上的,直到商君卓的出现。
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子,却天生一把子好力气,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厉害。而且行事稳妥,待人接物也非常的和善,人缘非常的好,老船员观察了许久,对她非常的满意,便有了收徒之心。
不过也有人劝说他少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再怎么不错究竟是个女孩子,将来嫁了人,难道还会一直在海上漂泊不成?
老船员觉得此话也有些道理,便一直拿不定主意。
没想到商君卓这样的果断,居然当着别人的面直接就拜师了。这会儿他答应也不是,推辞也不是,缓了老半天才慢悠悠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头一磕,就算是我的弟子了。以后要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第一个就不饶你。”
商君卓笑眯眯地道,“不会不会,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学本事。”
“哎。”老船员摇了摇头,“你一个女孩子家,见见世面也就算了,这些海上才用的东西学来做什么?”
“这个您别管。”商君卓笑道,“您就说这徒弟收还是不收吧!”
老船员叹了口气,“你的头都磕了,我哪有不收的道理?”
船员们恭喜了一番,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商君卓便向老船员打听到,“师父,这些人见了我笑得十分古怪,到底是为什么呀?”
老船员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么知道?这你要去问他们才行啊。”
商君卓哼了一声,“没想到您也不肯说,一定有什么猫腻。”
临近晌午,阳光渐渐热烈,船上的货物已经搬完了。船长又检查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样后,这才下令拔锚启航。大船沿着河道划水而过,后面几艘船慢悠悠地跟了上来。
商君卓趴在船头张望,只见渡头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最近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落寞。
自从那日分别后,她一直没见到白修治。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开了,不愿意再纠结情感之事。商君卓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去做,非要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而且她和白修治怎么看……都并不合适。
他们一个热烈似火,一个则沉静如水。一个家世优渥,一个则疲于奔命……
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硬凑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的。
她一个人怔怔地站了良久,直到有人叫她吃饭,她这才回过神来。船员们大多都是上次合作过的,相互熟悉,开惯了玩笑。商君卓又是个坦荡热络的性格,自然很受大家的欢迎,那些足以做她父亲的人对她照顾有加,年龄小的人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格外亲热。唯独年纪相仿的人,顾念着男女有别,始终有些拉不开脸。
船上的饭食多半以鱼为主,但因是第一天拔锚,船嫂特意做了肉和青菜。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通,便有人和商君卓打趣道,“商家大姑娘,你出一趟远门,怎么连个送别的人也没有?”
商君卓白了他一眼,“谁像你似的,恨不得把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挂在身上。既然那么舍不得,干吗还出来闯荡?”
大家哈哈大笑,便不再说。
没有入海之前,河道相对窄小,不能扬帆起航,免得速度太快起了冲撞,会酿成极大的事故。速度不快,又无海匪搅扰担心,大家吃过午饭后便在甲板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商君卓跟在老船员身边学打绳结。
水手船工的绳结和平常的并不一样,非常牢固不说,一般人根本就解不开。
老船员道,“这些都是熟能生巧的东西,你做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倒也不用特别的学。”
商君卓笑道,“闲来无事,我在您身边打个下手,这声师父也不能白叫,不然您也太吃亏了。”
老船员道,“我就这么点儿微末的本事,能教得也就这些。你不嫌弃尽管去学,能学多少就是你的造化了。何况呀……你学来也未必有什么用,难道还真能在海上漂泊一辈子不成?”
商君卓道,“多学点儿本事傍身总是没有坏处的,将来什么样谁知道?”
老船员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没错,那你就安心跟在我身边学吧。什么师父不师父的,我倒也不看重这个。”
等到了夜里,船速渐缓,河水拍打着船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漫天星辉交映,商君卓盘膝坐在甲板上出神。
哎,这样美的景色,要是白修治也在身边就好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扭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她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定睛一看,却又觉得那身影十分眼熟。
过了半晌,她才一脸疑惑地试探着问道,“修治?”
第七百七十二章 措手
黑暗中的人影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听了对方的声音,商君卓更是一惊,她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往前走了过去。月色下眼前的人长身玉立,不是白修治还有谁?
商君卓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确定后才震惊不已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我该在哪里?”白修治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有生之年一定要出海一次吗?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我这不就跟过来了吗?”
“可是……可……”商君卓怔忪不已,抓着白修治的胳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船?我怎么不知道?你……你该不会是偷偷溜上来的吧?”
白修治笑着解释道,“怎么可能?船上人来人往的,怎么能不被发现呢?我在你之前就已经上船了,而且还跟船长打过了招呼,他同意了我才留下来的。”
商君卓更加奇怪了,“他怎么会同意呢?”
这一路上不但危险,而且多出一个人来,不免要多些伙食的费用,以她对船长的了解,那可是个斤斤计较的铁公鸡,怎么会轻易同意留下白修治呢?
白修治道,“我付了船钱,他自己就答应了。”
原来如此。
商君卓恍然大悟,知道白修治肯定被船长给坑了。
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白修治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就怕你不答应,所以才一直瞒着你的。如今船已开动,你就算想把我扔下船也是不能了,不然我怎么回去?”
难怪那些船员看了她一个个笑得那么古怪,原来知道船上多了个为她而来的人,这群八卦的主肯定是想多了……
商君卓道,“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办事瞻前不顾后的。我问你,学校的学业怎么办?”
“我已经跟先生请过假了。”白修治答道。
商君卓又问,“海上的日子很辛苦,你能受得了吗?”
白修治道,“你都能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你和我能一样吗?”商君卓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也是怪自己多嘴,为什么要提到让他有生之年也要出海一次呢?
这不是搬石砸脚吗?
可这会儿已是深夜,就算想让白修治返回去也是不可能了。
她有些烦躁地道,“我可真是服气你了,居然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这一趟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向你家人交代呀。”
白修治笑着道,“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海上航程十分安全吗?就算有海匪也不用怕,墙上还备着枪支弹药……”
商君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就跟我贫吧,真出了事儿我可不负责,到时候你别来找我说理。”
白修治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生死有命,我自然不会怪你的。”
商君卓看到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更觉得心烦意乱,背过身去不理他。
白修治死乞白赖地凑过来,“我在船上只认识你一个人,要是你也不理我,那就更没人搭理我了。”
商君卓终究心软,转头看着他道,“那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千万别逞强硬挺着,知道吗?”
白修治高兴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切都好,既没有晕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商君卓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才哪到哪呀,等船入了海你再说大话吧!真遇到风浪,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员都未必吃得消,更别说你这么一个没出过苦力,只懂得读书写字做学问的人了。”
白修治却有些不服气地道,“你也不要小瞧我,我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
商君卓已经不想和他说这些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一脸无奈地问道,“你先前都躲在哪里了?”
白修治道,“船长给我安排一个房间,虽然窄小了一些,但收拾得还算干净,而且还有一扇圆形的窗户,我一直待在房间里,饭也是在那吃的。”
商君卓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船长还单独给你一个房间?”她显得十分意外,诧异不已地问道,“你这个傻小子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白修治轻飘飘地在她耳边说出了一个数字,气得商君卓差点儿一脚将他从甲板踢到海里去。
商君卓气愤不已地道,“你就算钱多花不出去,可也不能这样败呀?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地跟船一趟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你居然想都没想连个喯也没打就给他了?”
白修治道,“我要在船上麻烦人家这么多天,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多给些钱也是应该的。”
商君卓五雷轰顶,气得肺子都要炸了。
白修治却仰头看着星辉漫天的夜空,他轻轻地嗅了一口新鲜空气,感慨地道,“你说得对,在流动的船上看星星,气氛果然不一样。”
商君卓撇了撇嘴,“这算什么?等船入了海你再看,那才是真正的美景呢。”
她再次盘膝坐在甲板上,轻声叮嘱道,“以后不管什么事儿,你都不可以瞒着我,一定要实话告诉我才行,知道吗?我起码可以帮你分辨一下,也免得你被骗。”
白修治很轻松地道,“好啊!”
商君卓摇了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河水倒映着夜空,货船仿佛行走于星河之中。商君卓有些疲惫,干脆躺在了甲板上,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白修治也躺下来。
白修治却有些腼腆,坐在了离她稍远一些的位置。
商君卓翻了个白眼,也没有强求,她望着璀璨的星空,心里虽然因为白修治的突然出现觉得别扭,但心底却又萌生出了丝丝的喜悦。
那是发自肺腑地高兴,让她觉得满足又兴奋。
白修治问道,“你笑什么?”
“啊?”商君卓被问得一愣,“我笑了吗?”
“对啊。”白修治点了点头,“你脸上全是笑意……”
商君卓有些尴尬地侧过身去,“看到这么美的夜空,谁会不高兴呢?对了……”她关心地问道,“你冷不冷?夜里河风很凉,你小心吹感冒了。这次出门,你有没有带几件厚衣裳?”
白修治道,“我一点儿都不冷,你不用担心。”
提到这个,商君卓不免埋怨道,“你可真是的,要是事先跟我商量一下的话,我还可以提醒你一下,现在可好……也不知道你准备得怎么样,要是少了这个缺了那个的,茫茫大海之上要去哪里找呀?”
白修治问道,“我要是事先跟你商量,你会同意我一起来吗?”
商君卓一怔。
是呀……
她会同意吗?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不及
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海上的风景虽然独一无二,却也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如果白修治出了什么事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商君卓没有回答,只是道,“腿长在你的身上,我怎么能管得住?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又能说上什么话?”
白修治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笑着道,“这次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商君卓叹了口气,“你这次出远门,繁生知道吗?”
“当然知道。”白修治道,“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他。”
“而他居然答应了?”商君卓不敢置信,“甚至没有劝你?”
白修治道,“没有,他还鼓励我呢!要不是因为担心条件不允许,他甚至还有心跟我一起来呢。”
商君卓摇了摇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平日里见繁生也是个稳重的人,没想到却是我看走了眼,居然一样的不靠谱。”
白修治道,“人生中不是常有这样的机会,难得遇到了,自然要好好把握住,你说是不是,君卓?”
他的话一语双关,既代表了这次出海,却也趁机表明自己的心意。
商君卓怎么会听不懂?
她故意避开了白修治的眼神,平静地道,“世上好看的风景多了去了,没了这处还有那处。修治,你要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随着你所处的环境不同,眼界也会随之变宽的。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机会在等着你,所以别忙着下决定。”
白修治轻轻蹙眉,“我只想珍惜眼前,不想未来。”
语气出奇地坚定。
商君卓没有出声,望着星空出神。
白修治也没有催促逼迫她。
这是两个人的感情,不是一方热情主动就能够的。他不希望商君卓不舒服,所以他会尽可能地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和等待。
直到有一天,商君卓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给他一个答案。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躺一个坐的在甲板上待了许久,直到夜深,这才分别回了房间躺下。这一夜,商君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白修治坐在星空下的画面。
他深邃的眸子闪闪发亮,甚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夺目。
商君卓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一片混乱,完全找不到出路,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和白修治……
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今夜睡不着的还有远在杭州唐家的白蓉萱。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片深蓝色的水,水中倒映着星光,她在里面看到了哥哥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记忆太过遥远的关系,哥哥的脸被此起彼伏的波涛拨弄得有些不真实,她辨认了好久还是不敢确定。
醒来时,白蓉萱望着窗外夜空出神,再也睡不着了。
日子已经离中秋节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越来越不安,就连大大咧咧的唐学茹都察觉到她最近的情绪不对,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怎么总是走神?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白蓉萱只好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夜里睡得不好,人有些没精神罢了。”
“你就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会睡不着的。”唐学茹感叹道,“以后少琢磨一些没用的,像我一样只想开心的事,心情一好,保证可以让你睡得香香的。”
白蓉萱靠着软枕上,睁着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发呆。
虽然哥哥说会赶在中秋节之前回家来一趟,但谁知道中间会不会发生变故?如果他突然改变主意回不来怎么办?自己要不要把重生的事情告诉给哥哥知道呢?
他听说之后,又会不会相信自己呢?
白蓉萱翻来覆去苦恼不已。
第二天一早,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没什么力气,一摸额头已经滚烫无比,居然又生病发烧了。来叫她起床的小圆发现之后,心急火燎地跑去找黄氏报告。黄氏得知后连忙让阿顺请了大夫到家里来。诊了脉开了药,白蓉萱仍旧没什么精神,恹恹地靠在床边上,嘴唇都有些干了。
黄氏心疼地道,“我的乖乖,昨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大夫在一旁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许是最近天气变化太大导致的,吃两副药发发汗就没事儿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还是要把窗户关上的。夜里的风打人,一不小心就吹着凉了。姑娘们年轻体弱,自然是受不了的。倒是可以吩咐后灶的人多熬一些红糖姜水,府里的人都喝上一些,总归是有好处的。”
黄氏感激地答应了,谢了又谢,让严管事送了大夫出去。
得到消息的唐氏也赶了过来。
白蓉萱不想让她担心,叫了声妈,笑着道,“您别紧张,我已经好多了。一会儿吃过药我再多盖一床被子发汗,明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唐氏握着她的手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妈让人去给你买。”
完全就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
白蓉萱见唐氏满眼的心疼和愧疚,她故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轻声道,“想吃黄桃和杏子。”
“好好好!”唐氏二话不说的叫来吴妈,让她赶紧出去买黄桃和杏子回来。
吴妈立刻点了点头,脚步飞快的出了门。
黄氏见唐氏的脸色有些发白,便安慰道,“大夫说不严重,就是天气变化造成的。最近这鬼天气也真是奇怪,阴一阵阳一阵的,忽冷忽热可不容易生病吗?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唐氏摇了摇头,“我一切都好。”
没一会儿唐老夫人也打发李嬷嬷过来瞧瞧情况,见白蓉萱一切都好,只是没什么精神后,李嬷嬷轻轻松了口气,赶紧回去向唐老夫人禀告。
唐氏道,“你看看,一个人生病,全家人都跟着惦记。以后你可得注意些,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可不是夏天了,等过了立秋,天就彻底地凉下来了。”
白蓉萱道,“可我总觉得晚上房间里有些发闷,开着窗子透透气,睡得也更香一些。”
黄氏和唐氏在她这里坐了半天,直到崔妈妈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白蓉萱乖乖把药吃了,眼皮便有些发沉。黄氏拉着唐氏的手道,“让她眯一会儿,咱们杵在这里孩子睡不安生,留了崔妈妈在这里盯着就行了。”
崔妈妈也紧忙道,“姑太太放心,我会留神照顾萱小姐的。”
“劳烦你了。”唐氏客气地点了点头,和黄氏携手出了门。
白蓉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唐学茹正一边啃着黄桃一边坐在床边翻书,听到动静后她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道,“你可真能睡,看看外边吧……天都已经黑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养病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白蓉萱浑身无力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学茹道,“听说你又病倒了,我自然要来看看。你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要好好调理调理呀?总这样隔三差五的生病,你能受得了吗?”
“瞧你说的,好像我愿意生病似的。”白蓉萱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夜里开窗户睡觉的关系。我吃过药已经好多了,用不了两天就会痊愈的。”
唐学茹撇撇嘴,“你呀,真是太娇嫩了!就像芸娘姐在暖棚里养得花一样,一点儿都受不得风雨。我看你以后离了家要怎么过活?”
也不全是吧?
前世白蓉萱也吃了不少的苦,她和吴妈两个人去过那么多地方,大病小病也不知生了多少场。后来在北平的那段日子,更是艰难到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又算得哪门子娇嫩的花朵?她见过的险恶比唐学茹知道的还要多呢……
她微微一笑,叹着气道,“有你这样探病的吗?人家还没好呢,你就开始责怪起我来了。”又看了眼唐学茹手中的桃子,她轻声道,“这不是给我的吗?你怎么吃起来了?”
唐学茹笑道,“买了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哎哟哟,瞧把你小气的,亏我听说你生病后就赶紧跑过来了,你可真是没良心,以后看我还替不替你着急。”
白蓉萱道,“你的好意我自然是心领了的,别说是几个桃子,就是把我吃了,我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唐学茹听了更加高兴,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灿烂的花,她洋洋得意地道,“你这么说才对。不过我又不是那黑山老妖,吃你一个弱女子干什么?”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话,李嬷嬷和崔妈妈把晚饭送了过来。热气腾腾的虾肉馄饨,里面还打着荷包蛋,虽然清汤清水的,但却放了一小匙荤油,配上鲜绿的香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唐学茹从床上跳了下来,“这是李嬷嬷包的吧?”
李嬷嬷惊讶地道,“茹小姐怎么知道的?”
唐学茹道,“李嬷嬷包馄饨的手法和别人不一样,马婆子都是包成元宝形,李嬷嬷包得却像个福袋,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嬷嬷笑而不语,崔妈妈在一旁道,“瞧瞧这个小吃货,提起吃的来,没有比她更精明的了。”
唐学茹帮着摆床桌。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怎么又劳烦李嬷嬷了?您年纪大了,受不得油烟的味道,以后可不许这样操劳了。我一个晚辈,不过是有些发烧罢了,根本不算什么大毛病,随便喝点儿粥就行了……”
话还没有说完,李嬷嬷已经道,“包几个馄饨算什么大事?我还没老到不能动的地步呢!萱小姐尽管放心吃,我年轻的时候做饭正经有一套呢!要不是年纪大了,家里哪有马婆子什么事呀!”
大家都被她的话逗笑了。崔妈妈把食盒里的馄饨摆上桌,又添了四个小菜,“这是马婆子做的,我在后灶尝了尝,味道正合适,不咸不淡的,萱小姐多少吃一点儿开开胃,生了病肚子里没有油水,身体可是受不了的。”
白蓉萱客气地道过谢,崔妈妈和李嬷嬷默契地退了出去。唐学茹干脆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陪白蓉萱一起用饭。
白蓉萱道,“你就不怕被我给传染了?”
唐学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我的身体好着呢,可不像你似的。你就不用惦记我了,还是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养病。”
李嬷嬷的虾肉馄饨异常得鲜美,而且汤汁暖呼呼的,吃到肚子里非常地受用。食欲不振的白蓉萱不但吃光了馄饨,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崔妈妈来收碗碟的时候笑着道,“要不怎么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呢?还得是李嬷嬷,这手艺就是不一样。”
唐学茹道,“回头我去跟祖母说,蓉萱一个人养病没意思,我没事的时候多来陪陪她好了,全当是解闷了。”
崔妈妈戳穿她的小心思,“我看你是为了蹭饭吃吧?”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哎呀,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崔妈妈笑道,“陪是陪,但却不能吵了萱小姐,她正经还得养一阵子呢。”
“你放心好了。”唐学茹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最文静不过的了……”
崔妈妈直接笑喷了出来,提着食盒出了门。
隔了一会儿黄氏和唐氏联袂而来,两个人一脸关心,嘘寒问暖地问起白蓉萱的情况。
白蓉萱道,“已经好多了,你们别担心。”
唐氏道,“还说不担心呢,你祖母因为你的病,晚上都没怎么吃饭。老人家最经不起这个,你们以后都要小心些才行。”
白蓉萱道,“快跟祖母说,千万别为我的事上火,我什么事儿都没有,用不了两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唐氏微微一笑,问起她晚上都吃了什么。得知女儿不但吃了,而且还吃了不少,她这才放心了许多。黄氏道,“一会儿我让崔妈妈把药给你端过来,睡前吃了,明儿就好了。”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黄氏看向一旁的唐学茹,“你不好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跑到这里来闹什么?蓉萱正难受着,没精力应付你,赶紧回房待着去。”
唐学茹道,“我这不是怕她无聊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省得她烦闷。”
黄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哟,真是难得,终于有点儿大人的样子了。这话听着顺耳,不过你可不要说说便罢,要真做到才行呀。”
“您这是什么话!”唐学茹不满地嘟起了小嘴,“我可不是那说大话的人,不信你问蓉萱!”
眼看着夜色深了,崔妈妈送来了刚熬好的药。唐氏亲眼看到女儿喝了,这才和黄氏一起离开。唐学茹原本还想再做一会儿,却被黄氏硬拉走了。
唐学茹到了门口还不忘道,“我明天再来看你,记得等我一起吃饭哟!”
白蓉萱笑着点头,她这才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白蓉萱吃过了药,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出神。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睡多了的关系,她此刻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的事情。
哥哥此刻怎么样?
哥哥在做什么?
她又苦恼又焦急,偏偏又只能干着急使不出力气来。重活一世,她究竟能否拯救自己的哥哥,改变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呢?
正想着,小圆抱着铺盖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白蓉萱见到她十分诧异,小圆却开心地笑道,“萱小姐生病了,我来给您值夜。晚上你要什么只管喊我的名字,我保证不会睡得太死,听到动静就会立刻起来的。”
白蓉萱道,“是谁让你来的?”
小圆自顾着道,“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第七百七十五章 思念
白蓉萱见小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呀?”
“嗯!”小圆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还要一直跟着您呢!”
白蓉萱原本阴霾的心仿佛射进了一缕阳光,顿时轻松了不少。她靠在枕头上看着小圆一板一眼地给自己铺被子,忙活得小脸红扑扑的。
白蓉萱忽然问道,“小圆,你还记得我哥哥的模样吗?”
“治少爷吗?”小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每次跟我说话都特别的温柔。”
哥哥离开家的时候,小圆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呢,记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白蓉萱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圆道,“萱小姐,您是不是想治少爷了?”
白蓉萱道,“是呀,我特别的想他。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很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实在太想见到他了……”
小圆伤心地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一起去见治少爷吧!”
这样孩子气的一番话,却让白蓉萱十分地羡慕。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小圆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样的性格了,但想问题能如此的单纯,不必瞻前顾后,已是非常难得的幸福了。年纪越大,身上的枷锁仿佛越重,无论做什么之前都要替别人考虑一圈。等全都想透彻了,黄花菜差不多都凉了。
白蓉萱还真想立刻收拾东西出发去南京,亲眼见一见哥哥。
她已经两世为人,对于哥哥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想到前世的天人永隔,白蓉萱的心就会异常的痛苦。
好在哥哥已经答应要回来了……
白蓉萱轻声道,“他很快就回来与我们团聚了,哥哥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他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的。”
“那可太好了!”小圆也十分的高兴,“姑太太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都没什么睡意,直到夜深了,李嬷嬷奉了唐老夫人的命令过来看看白蓉萱的情况,隔着门听到两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提醒道,“早点休息吧,萱小姐的身子不好,可不能再熬夜了。”
小圆听了急忙闭上了眼,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白蓉萱则回道,“嬷嬷也回去歇息吧,跟祖母说一声,让她不要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李嬷嬷应了一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白蓉萱叹了口气,将被子盖好,小圆吹熄了灯火,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
白蓉萱的眼睛在夜色中仿佛两颗被精心雕琢过的宝石。她静静地出神,对白修治的牵挂与担心已经到了极点,让她坐立难安,除非能立刻见到哥哥,否则中秋节之前,她是别想有个安生的日子过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疲惫得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
唐学茹一大早就跑来打着问候的旗号,实际上是来蹭饭。李嬷嬷蒸了奶黄馒头,又做了鸽子莲藕汤。那汤里一滴油都没有搁,喝起来又清香又可口,把唐学茹给高兴坏了,足足喝了三碗,小肚子鼓鼓的,躺在床上一脸享受。
等崔妈妈撤去了桌子,唐氏又不放心地赶过来看看白蓉萱的情况。见女儿脸色红润,气色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现在感觉好些了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本身也没什么大事。”
唐氏道,“还说没事呢,可把我给吓坏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学茹在一旁插嘴道,“姑姑,您这就有些为难人了。病又是我们想得的,它来了躲也躲不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唐氏听后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要仔细些,生了病不止你们难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跟着担心。刚刚听李嬷嬷说,你祖母昨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地询问蓉萱的情况。”
白蓉萱听了十分的惭愧,“那我一会儿就去给祖母请安。”
“我也去!”唐学茹自告奋勇地道。
唐氏道,“先别急,章夫人过来找你祖母说话,一时半会怕是说不完,我也是找了借口才出来的。”
唐学茹好奇地打听道,“说什么?跟长房有关的事吗?”
“八成吧。”唐氏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地道,“跟咱们不相干的事情,又何必去操这个心?”
唐学茹笑着道,“姑姑就是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自己的日子。”
实际上章云阶媳妇今天来,是为了跟唐老夫人商量唐学莉的婚期。
唐老夫人听了十分的诧异,“这件事不是应该跟崇舟商量吗?”
章云阶媳妇道,“他呀……大哥什么性格您还不知道吗?指着他做主,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何况他如今还在病中,前段时间犯水灾,家家都在提心吊胆的,偏偏他觉得问题不大,果园那边也没怎么上心,结果可好,不知道从哪涌入一群灾民,七手八脚地把果子摘了个干净,今年算是颗粒无收了。这还不止,损失了不知多少果树,就算重新栽种也要三四年才能产果呢。”
唐老夫人道,“果园那边的工人呢?怎么也不出面制止?”
“说是来人太多,实在不是对手。”章云阶媳妇冷笑道,“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分明就是不想管,早不知道躲去哪儿了。长房再这样下去,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何况大哥这也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大夫换了好几个,药也一直在吃,可身子却始终不见好,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和云阶商量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早点儿将学莉的婚期定下来,最好就是明年开春,起码有个人帮学莉一把,要是全指着她一个孩子,实在艰难了些。家里的事情还好说,但外面那些需要抛头露面应付人的事情,她又怎么好亲力亲为?”
她实际上还有个担心。
要是唐崇舟一直这样病下去,谁知道他那身子能挺多久?万一有一天驾鹤西去了,岂不是将唐学莉给耽误了?哪家的孩子会在父亲重孝之下成亲?三年守孝期一过,就是唐学莉等得起,方赞也等不起呀。
章云阶和媳妇都觉得这件事宜早不宜晚,这才跑来跟唐老夫人商议。
唐老夫人怎么会猜不到他们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云阶媳妇,你是个明快人,咱们两家又不外,我跟你自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瞒你说。莉姐儿这件事,我不参与倒好,只怕我插手太多,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相姨娘的事情虽然崇舟没有亲口说,但要说对我一点儿怨言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幸福的一小家,却被我给拆分开了,崇舟这病也是从懊恼和气闷上来的。你是莉姐儿的亲舅母,俗话说娘亲舅大,如今她母亲不在了,父亲又病恹恹的拿不了主意,婚事就由你和云阶全权做主,外人也说不上什么。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只管来问我,我帮你出出主意还行,但却是不能出面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七百七十六章 日子
唐老夫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章云阶媳妇又本身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立刻便听懂了老夫人的弦内之音。她苦笑了两声,心里却把唐崇舟好一顿骂。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好赖的人?简直就是一条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谁是真心为他好,谁是挖空了心思陷害他都分辨不出来,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章云阶媳妇轻声道,“您的话我自然明白,您夹在中间也是为难。大姐夫年纪大了,人也有些稀里糊涂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唐家有您在那才是真正的福气,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倒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笑着道,“当初插手理相姨娘的事时,我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手莉姐儿的婚事,你和云阶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莉姐儿又是你大姐四个孩子里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你们都帮着操操心,也省得我出力了。如今崇舟的身子不好,早点把孩子们的婚期定下来,全当是冲喜了,说不定他心里一高兴,这病情也有所好转呢?”
章云阶媳妇心里却暗暗思量着。唐学莉成亲唐崇舟一直病着倒好,也不用他跟着乱掺和,好事都办成了坏事。只是不知道方赞去了唐家之后,唐崇舟会怎样对待他,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将来唐崇舟还指着人家养老送终,想必不会太过苛责吧?不过这也不好说,唐崇舟这个人办事向来不走脑子,都是想什么办什么,一点儿章法也没有。当初章云阶就跟她提过一嘴,形容这位姐夫是个人来疯,常常把姐姐气得不行,却又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方赞的叔叔和婶子也为这个担心,生怕这老实的侄子受气。
章云阶媳妇道,“他毕竟是长房的当家人,他能好,全家人自然都好了。”
表情非常的平淡,对唐崇舟也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唐老夫人笑着没有搭腔,让李嬷嬷把黄历找了出来。她仔细翻了翻,和章云阶媳妇研究道,“你和云阶看中了什么日子?”
章云阶媳妇道,“我们两个到底年轻,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底下的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婚事更是论不着,我们素来没操过这样的心,什么也不明白,哪能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糟?云阶觉得三月二十不错,是个整日子,那天又刚好是春分,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总归是有些好兆头的。我什么也不懂,还得您帮着出出主意才行。”
唐老夫人将黄历翻到那一页,端详了半晌,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云阶是个有眼光的。不愧是做了舅舅的人,和从前到底不一样了。”她放下黄历,笑着道,“我也觉得这一天不错,入了春,气候温暖,阳光明媚,两个孩子取个好兆头,这辈子都顺风顺水的,什么磨难也不要遇上。”
章云阶媳妇听了高兴地道,“您可别赞扬他了!这要是被他听到,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就这几年有点儿大人样了,头几年还跟孩子们一个碗里抢食呢。我拿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他去。”说了又笑道,“既然您也觉得这一天好,那就初定这一天吧,不过还要跟大姐夫和学莉商量,方家那边也得派人去问一嘴。虽然是入赘,但也不能怠慢了,不然惹得方家不高兴,以后方赞不好在两家行走,白白让孩子为难。”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既然成了亲家,那就是正儿巴经的亲戚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原本就该这样互相尊重的,你想得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章云阶媳妇和唐老夫人说了一上午的话,等到了中午,黄氏留了她在家里吃饭。章云阶媳妇也没有客气,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黄氏道,“你倒跟我外道起来,下次来时把孩子们也带上,我都好久没见着了,也不知道他们长高了没有。”
章云阶媳妇无奈地道,“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野,正是爱疯爱闹的年纪,一旦出了家门,就像那猴子进了山林一般,抓都抓不回来,要是没有云阶在旁边震慑着,我根本就管不住,哪敢带他们出门来丢人现眼呀!”
黄氏听她说得又去,忍不住笑着道,“那你就让云阶陪你一同来。”说着又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家家都有个野猴子,你看我们家学茹就知道了。”
唐老夫人也在一边插口道,“云阶媳妇,我看你平日里泼辣厉害,怎么到了管教子女的事情上反而还不如大大咧咧的云阶?”
“别提了!”章云阶媳妇甩手道,“厉害顶什么用呀!我管管家里的下人和云阶还行,到了孩子那里就使不上劲,感觉拳头像是捶在了棉花上,连个动静也没有。久而久之,孩子们对我便没什么惧怕,整日和我嬉皮笑脸的,我看他们那几个可爱的小模样,也实在不忍心板着脸教训他们,这得罪人的事也只好丢给云阶去做了。”
“哈哈。”黄氏笑道,“你这个纸老虎,也就和云阶使性子动气的能耐了!慈母多败儿,该严厉的时候还是要严厉起来才行,要不然这孩子更反了天了。”
唐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道,“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分工倒是明确。孩子们还小,玩心有些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把良心摆正,知道什么是非观念,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是不能做也就行了,剩下的还得慢慢教。你看云阶就知道了,小时候比谁都淘气,我记得章氏出嫁的时候,他一溜烟地爬到树上放鞭炮,那爆竹的碎屑洒了宾客一身,空气中全是硫磺的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气得你家长辈提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打,他身形迅捷,像条泥鳅似的东躲西藏,一直到章氏出门时才跑出来。”
章云阶媳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新鲜事,很感兴趣地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过您怎么去了章家喝喜酒?”
唐老夫人笑着道,“我一个孀居之人,怎么会去人家的婚礼上凑热闹?这是我一个老姐妹回来跟我说的,她跟你家一个长辈关系很好,后来那位长辈病逝,她也举家搬迁走了。哎,我这些积年的老姐妹,走得走,搬得搬,如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黄氏在一边道,“您说的是车老妇人吧?”
唐老夫人十分意外,“你还记得她呢?”
黄氏道,“有点儿印象,前些天去看学萍,她提到了车太太。”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也不知道车太太这些年瘦了没有,有没有孩子……”
第七百七十七章 同享
几人说着话,李嬷嬷和崔妈妈送了午饭过来。唐老夫人关心地问道,“蓉萱怎么样了?她那边送了没有?”
崔妈妈笑着答道,“老夫人别担心,都备下了,正在锅里热着呢,一会儿就去送,短了谁也不会短了萱小姐的。”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起了头,又问道,“准备的什么东西?可别是些大油大腻的,那孩子刚退了烧,得吃些清淡的养养胃才行。”
李嬷嬷道,“我亲手给她煲的鸡汤,又做了些山药枣泥糕,没有什么油腻的,您只管放心。”
唐老夫人听后笑了起来,“孩子生病,把你也折腾坏了。等闲都是不伸手的,如今连鸡汤都要亲手煲了。认真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山药枣泥糕了,做了多少?要是备得多,给我留一小碟,我晚上的时候再吃。”
李嬷嬷笑道,“瞧您说的,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来,难道还能亏了您的嘴不成?”
黄氏也连忙道,“母亲喜欢吃,就让马婆子也跟着学一学,以后照着样子做一做,省得老让嬷嬷操劳。”
李嬷嬷不好意思地道,“都是分内的事,有什么操劳的?夫人这样说,我怎么受得起?”
崔妈妈道,“夫人说晚了,后灶的婆子们见李嬷嬷有这样的好手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跟着学呢,马婆子甚至都要当场拜师了。”
黄氏道,“是吗?”
唐老夫人则道,“你们都别忙活了,李嬷嬷的手艺好,一般人可学不来,这都是随着年纪增长而积攒出来的,再说我如今上了年纪,已经很少吃这些甜食了,要不是听她自己提起来,我还想不起来呢。”
李嬷嬷也道,“再说我也没老到肩不能提手不能动的地步,老夫人想吃,我随时做来就行了,还费马婆子的功夫干什么?她整天要忙着家里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已经分身乏术了,这种小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黄氏见唐老夫人和李嬷嬷都这样说了,索性不再坚持,而是陪着章云阶媳妇用饭。
章云阶媳妇问道,“姑太太不一起用吗?”
黄氏解释道,“她吃得少,一天只吃两顿饭,素来都是单吃的。”
章云阶媳妇点了点头,又问,“蓉萱那孩子生病了?”
“嗯。”黄氏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着凉了。”
章云阶媳妇道,“我说呢……”
大家吃过了饭,章云阶媳妇又陪着唐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唐老夫人让黄氏帮自己送客,两个人出了门后,黄氏道,“大哥最近怎么样?云阶过去了没有?”
“去了!”章云阶媳妇小声道,“云阶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和大姐夫两个人是互看不顺眼,凑在一起也没什么话。不过我总是劝他,不看大姐夫的面子,也要看学莉的面子。那孩子独木难支,正是最艰难的时候,你这个做舅舅的不伸手帮忙,还等着谁出力?”
黄氏笑了笑,“你说得对,要不怎么说妻好一半福呢?云阶能娶到你,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
没了长辈在跟前儿,章云阶媳妇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她亲近地挽着黄氏的手道,“云阶那人虽然脾气倔,但却是个耳朵软的,我总这么说,他又实在心疼学莉,这便每天都过去看一看。有时候碍着面子,也去瞧瞧大姐夫的情况,听说只是躺在床上休养,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起身的时候常常嚷着眼冒金星站不住,浑身也没什么力气。大夫也只说是怒火攻心,要慢慢地静养,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也没个准信。”
黄氏嘀咕道,“都是自作自受!抬了那个狐狸精到家里来,只有他还当个宝似的护着,一点儿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如今狐狸尾巴漏出来了,他能不难受吗?他这个人呀……我都不知道将来他怎么有脸躺到嫂子的跟前儿去!”
章云阶媳妇最喜欢黄氏的快人快语,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的,非常的对脾气。章云阶媳妇道,“他要是有这个廉耻,也不会办出这么多让人糟心的事了。我现在别的都不担心,就怕他有个好歹的,他倒是静心了,学莉可怎么办呀?守孝三年,姑娘家最好的年华都耽误了。”
黄氏道,“不至于吧?云阶不是说他的身体还可以吗?”
“谁知道呢?”章云阶媳妇道,“他是个不安分的主,万一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怜的还是孩子。学莉年纪也不小了,和她同岁的学萍都要做母亲了,她这边还没个准信呢。”
“你也不用担心。”黄氏安慰道,“学莉这孩子可怜,老天也会怜惜她的,不会让她再受苦楚的。”
“但愿吧。”章云阶媳妇叹了口气,两人来到了大门前,章云阶媳妇告辞离开,黄氏站在门前又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白蓉萱这边吃过了午饭,躺在床上翻书。唐学茹坐在一边跷着二郎腿吃杏子,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射进来,唐学茹伸了个懒腰道,“不用读书练字的日子可真好呀,要是可以这样一直悠闲地躺着该多好呀。”
白蓉萱生病之后,唐家便暂时停了于黄氏的课,唐学茹坐收渔翁之利,也跟着享清福,这几天彻底闲了下来。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要不要我跟舅母商量商量,先让于黄氏单独给你开课?”
唐学茹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你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道理你躺着休息,我一个人去苦兮兮的上课!”
白蓉萱笑道,“你这个小妮子只会有福同享,有难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
唐学茹嘿嘿一笑,“谁说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崔妈妈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唐学茹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什么好东西?”
崔妈妈道,“张太太和张小姐差人送的东西,听说萱小姐有些不舒服,张家送了不少补品。”
“啊?”白蓉萱有些诧异,“怎么亲家太太也知道了?”
“杭州城统共能有多少大?好大夫就是这么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是大夫去张家给萍小姐把脉的时候说了一嘴,张太太就记在了心上。”崔妈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张小姐还让送东西来的人带了菊花,让你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之后,请你们去张家做客。”
唐学茹凑了过来,拆开盒子看了看,“生病还有这个好处?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人送东西?”
白蓉萱也道,“你身子那么好,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生病,就算想送东西都送不出去。”
唐学茹歪着脑袋道,“要不我也生个病玩一玩?”
崔妈妈嗔怪着道,“又胡说了,哪有好好的人盼着自己生病的?”
等崔妈妈走后,唐学茹和白蓉萱商量,“等你养好了身子后,我们请芸娘姐到家里来做客吧!”
第七百七十八章 探病
白蓉萱当然没意见,她不但痛快地答应下来,还笑着道,“到时候叫一桌欢庆楼的席面,我看你和芸娘都挺喜欢吃的。”
唐学茹听了不住点头,“好呀好呀!”
一提到吃,她比谁都激动。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把唐学茹兴奋得不行,趴在床前眼巴眼望地道,“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呀?”
竟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明天就把张小姐请过来的做派。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愿意躺在床上呀?浑身不舒服不说,每天都要喝极苦的药,要不换你来试试,怕是连一天都挺不下去!”
唐学茹嘿嘿地笑道,“哎哟哟,我又不是没生过病,你忘了我屁股开花在床上养伤的日子了?那可比你这难熬多了,只要稍稍一动,那伤口就抽筋挖骨的,疼得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理解那种痛呢!”
“活该!”白蓉萱毫不客气地道,“谁让你不听话瞎胡闹了,舅舅教训你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更要无法无天了。”
唐学茹瞪了她一眼,“你还说!”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吃过了晚饭唐学茹才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交代她要好好休养,又对小圆叮嘱了半天。等她走后,小圆才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不解地道,“萱小姐,茹小姐这是怎么了?忽然间这么殷勤,该不会是有什么所求吧?”
白蓉萱微微一笑,“别理她!”
她哪是有什么所求,这是惦记着欢庆楼的席面,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她赶紧大病初愈了。
小圆把铺盖铺好,又小心翼翼地打来热水,拧湿了毛巾递给白蓉萱,“擦擦脸吧,也能清爽些。”
白蓉萱笑着赞扬道,“小圆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小圆非常地高兴,手脚更加勤快了。临睡前唐氏和黄氏又来探望,见白蓉萱气色如常,除了浑身没什么力气外,已经没什么大碍,她们这才放心。唐氏道,“你晚上好好地睡觉,不许胡思乱想,你这病就是乱琢磨出来的。”
白蓉萱乖巧地点头,“我知道。”
黄氏也道,“后灶正给你煎药呢,吃过了药再睡。”又对小圆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好好照顾萱小姐,回头我赏钱让你买糖吃。”
小圆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
唐氏见女儿的确没什么事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和黄氏一起出了门。黄氏道,“你这是怎么了?紧张成了这样,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罢了,谁家孩子一年不犯两次?看你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把我都拐带的心神不宁起来。”
“你不知道……”唐氏道,“我怀着蓉萱的时候心情大喜大悲,一度甚至绝望得不想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层关系,蓉萱自出生之日起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我心里总觉得亏欠她,因此对她的身体格外紧张些。”
黄氏道,“快别胡思乱想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唐氏点了点头,又道,“蓉萱也渐渐大了,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小圆那孩子虽然机灵,但年纪太小了,而且又是唐家的人,将来蓉萱要是真跟着治哥回上海,身边不能没有个贴心的人服侍,你说我要不要趁早给她买两个丫鬟?”
黄氏道,“也不用着急,等蓉萱病情好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看。我见她对小圆很有耐心,有什么事儿都喜欢交代给她去办,说不定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要真是这样,你就让她带着小圆回上海,毕竟是打小看着小圆长大的,总比那些后买来的人忠心些。大宅院里的水深着呢,身边要是没个可靠的人,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唐氏听了精神一振。
当初她不就是被身边的人陷害了吗?要不然她的贴身衣物怎么会落到外人的手里?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唐氏道,“嫂子说得有道理,倒是我太心急了。”
“你也是为了蓉萱好。”黄氏安慰道,“小圆那孩子也可怜,我看她是真喜欢蓉萱,要是能跟着自然是好的,蓉萱是个懂事明理的人,小圆跟着她也能有个好着落。”
唐氏道,“等我回头问问蓉萱自己的意思再说吧。”
她始终觉得小圆太小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帮着跑个腿送个信还行,出面应酬的时候怎么拿得出手?
两个人离开后没多远,崔妈妈把药端了进来。
白蓉萱忍着嘴里的苦味把药喝了干干净净,崔妈妈吩咐一旁的小圆,“快给萱小姐找些蜜饯。”
小圆噔噔噔地找了蜜饯出来,白蓉萱含了一块在嘴里,这才舒坦了不少。
崔妈妈笑着道,“良药苦口利于行,且忍一忍吧。”
白蓉萱前世在北平吃的药可比这苦多了,而且米面都不够吃,哪有闲钱去买蜜饯呀!她早都习惯了中药的味道,根本就不觉得有多难咽。
崔妈妈端着空碗出了门,没一会儿吴介又跑了过来。他在门外轻声道,“萱小姐,我是吴介……”
白蓉萱示意小圆将门打开,请吴介进来。
吴介神情有些拘束,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竟然是一些菱角。
白蓉萱笑着问道,“哪来的?”
“我自己摸的。”吴介道,“都已经烤熟了,您没事儿的时候剥着吃吧,味道很清甜,比一般的菱角好吃。”
白蓉萱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没什么……”吴介叹了口气,“不是跟着荛少爷出铺子就是跟严管事学管家……”
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显然是过惯了刺激的生活,冷不丁的回归平凡,一时间还有些受不了。
白蓉萱柔声道,“这才是我们要过的日子,谁家里会天天有那么多事等着处理呀?出了几次门,你的心都走野了。赶紧收一收,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学些本事,将来跟了我哥哥,也能帮他应付些棘手的局面。”
吴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萱小姐。”
白蓉萱灵机一动,“下次于黄氏来上课的时候,你也在旁边跟着听吧。起初可能会跟不上进度,有些听不懂,但明白些道理也是好的。你要是有什么不解之处也可以问我,若是我也解答不了,我们再去请教于黄氏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吴介显得有些胆怯,“我能行吗?我自小就只知道干农活,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我……我怕被人笑话……”
白蓉萱道,“都是自家人,谁会去笑话你?你以后跟我哥哥去上海,出面应酬的时候多了,要是连最基本的字都不认得,被人骗了怎么办?难道你就不想像严管事一样管理内务?只想做个打杂跑腿的下人?”
吴介一咬牙,“我学!萱小姐,我学!”
第七百七十九章 船上
白蓉萱满意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都要一点一滴地学起,你天赋聪明,只要肯用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认字了。”
“真的吗?”吴介又惊又喜,“萱小姐真觉得我能行?”
白蓉萱笑道,“我觉得你能行有什么用?关键要你自己觉得行呀!”
吴介握紧了拳头道,“别人能学会的东西,我也一定能学会,我不比别人差什么!虽然起步晚了些,但我只要比别人更用功,就肯定能后来追上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就是这样。那我回头跟舅母说一声,让她和于黄氏打一声招呼。”
吴介感激地道,“多谢萱小姐为我打算,我一定好好学,将来竭尽全力帮助治少爷,不会让他吃一点儿亏的。”
白蓉萱道,“也不全是为了我哥哥,多学个本事多条路,起码认些字,以后不至于因为这个被人蒙骗。”
吴介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让他离开。
没一会儿李嬷嬷又代表唐老夫人来探病,白蓉萱不安地道,“嬷嬷去回祖母,就说我没什么大碍了,千万别为我担心,我明儿就能下床给她请安去了。”
“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李嬷嬷和蔼可亲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年轻底子好,但也要养上几天,等好全了再出门。不然被风吹着了,只怕又要着凉,岂不前功尽弃了?老夫人就是惦记你,派我来瞧瞧罢了,她自己不能来,不让我看看总是不放心。”
白蓉萱紧张地问道,“祖母的脚伤还没好吗?”
“好多了。”李嬷嬷道,“每天睡前都用热水泡脚,再用药油仔细地推拿半个时辰,如今肿块已经消了,只是还用不上什么力,多站一会儿就受不了。毕竟上了年纪,和你们小年轻的不能比了。”
她只坐了片刻,便借口还要回去服侍唐老夫人休息起身告辞了。
白蓉萱让小圆代自己送客。
李嬷嬷推辞道,“又不是外人,送什么送?”
白蓉萱却非常地坚持,李嬷嬷心中一动,立刻便明白了白蓉萱的用意。想必是有心调教小圆,让她多知道些规矩,以后做事也有个章法。小圆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的规矩的确也该学一学了,不能总像个疯丫头似的跑老跑去。
李嬷嬷会意,笑着由小圆送出了门。路上她还不忘提醒小圆,“送客的时候客在前,主在后,前后应该留半步的余地才好,等到了门口,要向客人福个礼,说几句客套话。不过这也要看是什么客人,有些不受欢迎的,只走个面子就行了。”
小圆瞪大了眼睛,听得格外认真。果然规规矩矩地和李嬷嬷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李嬷嬷道,“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小圆紧忙福了个礼,却不知道该说些客气话。
李嬷嬷笑道,“你还小呢,有些东西要慢慢地学,这不是着急的事儿。”
小圆似懂非懂,李嬷嬷却转身离开了。
等回到唐老夫人房间,李嬷嬷先是说明了白蓉萱的病情,得知没什么大碍,唐老夫人也总算松了口气。李嬷嬷又说起白蓉萱让小圆送自己的事,唐老夫人听了也笑眯眯的,“这孩子,和小圆倒是投缘。只是小圆实在小了些,要不然服侍蓉萱倒是极好的。”
李嬷嬷道,“千金难买合适,只年龄配得上管什么用?我看小圆就挺好,那孩子没什么心机,对萱小姐更是亲近得不行,只要是跟萱小姐有关的事,她必定要冲在头里,是个可靠又忠心的。而且萱小姐多愁善感,总是一个人出神发呆,遇到什么事只知道藏在心里,也不跟外人说,连姑太太都问不出什么来,更不用说别人了。只有小圆能逗她开心,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萱小姐就轻松自在了不少。我看萱小姐对小圆那股子亲近劲儿,不像是对下人,倒像是对女儿似的。”
唐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蓉萱还是个黄花大姑娘的,什么女儿不女儿的。”
李嬷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哟,瞧我这张嘴,又没个把门的了。”
唐老夫人道,“先这么着吧,让小圆在蓉萱跟前儿伺候着,等她回上海的时候再定。她要是真喜欢小圆,就带着她一起走,有个知根知底的跟在身边,总比那半路上找来的要靠谱些。”
李嬷嬷道,“正是这个道理!”
唐老夫人泡过了脚,又让李嬷嬷帮自己揉了揉肿胀的脚腕,直到深夜才睡下。
而此刻的白修治却漂泊在江河入海口。
船出了南京之后一路顺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进入海域,真正危险的地方也就来了。
连续几天的漂泊非但没有消磨他的精神,反而让他更加神采奕奕,和船上那些整天湿漉漉的船工不同,他衣衫干净整洁,而且举手投足间看不出一丝粗鲁,一身的书生气,把船上的几个老嫂子迷得不行,整天聚在一起的话题就离不了他。
“总算是开了眼界,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俊雅公子,不比那些吆五喝六的爷们强多了?”
“而且特别地有礼貌,见了谁都非常的客气。昨儿在甲板上碰到了,他居然还冲我笑着打了个招呼,那笑容看得我是心花怒放,杀鱼的手都觉得更劲儿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读书好呢,那气质就是不一样,打眼就觉得高贵。我那天看到他站在船头看书,老远一瞧,就像那画里的人似的。当时我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多辛劳,总是要把我们家那几个崽子送到私塾去读书的,说什么也不能干着‘海耗子’的营生了。”
“你们看到他吃东西了没有?从来都是不出声的,斯斯文文的吃完,还会把碗筷送过来。简直就没有比他更得体的人,再瞧瞧船上这群野人,真是连人家的一根儿头发丝都比不上。”
有人听不下去,出面喝止道,“行了行了,别聚在一起对人家评头论足了!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下辈子好好投生,再找个这样的好男人嫁了吧。”
“哎!”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标致的人……就怕下辈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更有人道,“还是君卓有福气,我看那白公子对她俯首称臣的,她说什么是什么?你说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好男人呢?”
大家嘻嘻哈哈的一阵笑,却一点儿没耽误手上的活计。
那负责管事的船嫂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笑着由她们去了。
第七百八十章 八卦
船嫂们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只能待在闭塞的船舱内,有时候连阳光都见不着,平日里打趣闲谈就成了唯一解闷的事情。她们七嘴八舌地谈论商君卓还能理解,没想到那些五大三粗的船员汉子们居然也非常的八卦,总是有事没事凑到商君卓的跟前儿,挤眉弄眼地问道,“小卓,你和那位白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那副打扮和行事的做派,应该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吧?”
商君卓只能无奈地翻白眼,“看来找机会还是要跟船长说一声才行,给你们分派的工作实在太少,一个个闲得像是长舌妇一般,只知道打听别人的私事。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师父吩咐我的事情还没干完呢。”
船员们笑眯眯地道,“你这丫头,大家毕竟是共患难的关系,我们这不也是关心你吗?年纪也不老小了,难得有这样的青年才俊,你可要好好把握才行啊!”
还有那老成忠厚的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像白公子这样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可千万别不当做一回事,等错过后,会后悔一辈子的。”
船员中年轻的人里也有对商君卓颇有好感的,只是没有鼓起勇气去表达,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白修治,他们自惭形秽,爱情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扑灭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没什么精神。
面对这些人的热情,商君卓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就闭口不言,无论问什么只当自己是哑巴。
气得众人道,“你这人真是太没劲了……”
没想到商君卓的师父居然也把她叫过去一顿劝,“白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你一直这样端着架子,到底为什么呀?”
商君卓叹了口气,“不为什么……”
却是一副不肯长谈的样子。
商君卓的师父便道,“我这辈子都在海上漂泊,居无定所,去过的地方着实是不少,到了这把年纪仍没个落脚之地,不过论看人,我倒是自认有些眼光。白公子对你一片真心,甚至肯为你跑到海上来喝风受罪,单是这份心意,就已经胜过一切了。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千万别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他肯为了你吃这份辛苦,可见对你是真心实意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商君卓有苦难言,只能趁着白修治来找她的时候,不满地嘟囔道,“都怪你,现在都成了船上的活靶子了。谁见了都要问几句,我的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了。”
白修治好奇地问道,“他们问什么?”
“还能是什么……”商君卓住口不说,只是狠狠地瞪了白修治一眼。
白修治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我们快要入海了吧?”
“快了。”商君卓道,“海上的风浪大,你的衣服够不够呀?前面可能会有靠岸的机会,要不要买两件备着?”
白修治道,“船还会靠岸?”
商君卓点了点头,“在南通的时候会整补一下,过了南通就很难买到青菜了,因此会一次性多采买一些。”
白修治道,“那到时候看看,我们可以买些水果备着……”
商君卓道,“你当这是出来游山玩水呢?时间紧张,只能采买最重要的东西,比如衣服药品一类的,你的水果还是等回到南京再吃吧。”
白修治道,“那就买一件厚棉衣,然后再买一些药吧。”
商君卓听了有些紧张地将他一阵打量,“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修治摇了摇头,有些腼腆地不肯说。
商君卓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你在船上又没有其他熟人,要是还瞒着我,真出了事儿可怎么办?船上可没有大夫,你小心小病拖成了大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修治见四下无人,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些腹泻。”
“腹泻?”商君卓瞪大了眼睛,“严重吗?”
额……
这让他怎么说?
白修治红了脸,模棱两可地道,“还好,不怎么严重,可能是喝了不干净的水。”
商君卓道,“你在这里等着!”交代完这句话,转头就匆匆走掉了。白修治连叫了她几声,她也只当没听到。
过了片刻,她又神色匆匆地赶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纸包递给白修治。
白修治诧异地接了过来,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止泻的药。”商君卓解释道,“是我师父自己配的,海上的日子就这样,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有腹泻的症状,他们这些老船员手里都备着,而且非常得管用。上一次出海的时候,就是他给我的药,吃了就见效,特别神奇。”
白修治道,“替我谢过你师父。”
商君卓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要用热水化开了再吃,我去给你烧点热水。”说着又把白修治扔在了原地,自己扭头跑了。
白修治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正在厨房忙碌的船嫂们听说商君卓要烧水,都围过来帮忙,有的便趁机问,“烧水干什么使?不说可不给你烧!”
商君卓只好道,“修治有些不舒服,我烧点儿热水给他吃药用。”
“白公子?”有人便道,“瞧他那细皮嫩肉的,哪经受得住这个苦?要我说,等船到南通的时候,你不如将他送到岸上去休息两天,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接上他,也省得他遭那海上漂泊的罪。”
她的话提醒了商君卓,倒让她认真考虑起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烧好了热水,催促她赶紧送上去,“快让他把药吃了,要是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们,别的忙帮不上,力所能及的小事还是能帮着做一些的。”
商君卓道过了谢,美滋滋地端着热水告辞。
等她走后,船嫂们才笑着道,“瞧瞧她那小模样,就跟个小媳妇一样,就这样还避嫌呢,真是越抹越黑。”
有那上了年纪的过来人便道,“到底年轻,脸皮薄……”
还有人道,“小小的年纪,哪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估摸着连自己的心意还没弄清楚呢。不过这两人倒也般配,那白公子是难得的好样貌,君卓是难得的好脾气,他们要真是凑到一起,以后的日子一定能和和美美的。”
大家议论了一阵,又开始忙着切菜杀鱼,厨房里传出阵阵笑意。
白修治吃过了药,肚子里那股绞痛症状总算减轻了一些。
商君卓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可千万不能隐瞒不说。”
白修治捧着空碗,抬头看着她道,“以后?你说的这个以后是多久?在船上的日子……还是未来的所有日子?”
商君卓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肉粥
商君卓手足无措,转身落荒而逃。
白修治微微一笑,心情却非常的舒爽。
等到了夜里,大家都吃起了江鱼,只有白修治是一碗瘦肉粥。有人眼尖儿发现了端倪,扯着嗓子问道,“你们这些船嫂也太偏心眼了吧?就算白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可你们孩子都有桌子高了,惦记也惦记不上,干嘛这么出力讨好他?瞧瞧,我们都是鱼,他却吃瘦肉粥,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一边说一边笑,分明就是要开玩笑。
船嫂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莫说是瘦肉粥,你要是有白公子一半的稳重得体,我买头牛杀了给你吃!有得吃就不错了,你不喜欢就拿回来给我,我全倒进河里去,让你饿两天肚子,怕是连这桌子都能咽得下去。”
“哈哈!”大家哄然大笑,甲板上的气氛非常的好。
先前说话的船员便道,“你们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就喜欢那白面郎君,像咱们这样黑不溜秋的,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还说不偏心呢,我才说了一句,她就好一顿话,像连珠炮似的,差点儿把我轰得找不到北。”
那船嫂也是个能言善道的,闻声立刻回击道,“你呀,就是小心眼,整天看着别人碗里的,能把自己手里的吃明白就不错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另一个船嫂道,“这船上有你们两个倒也热闹,整天都像唱大戏似的。你们不知道,白公子第一次远途坐船,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两天都吃不得腥气太重的东西,因此才熬了些粥。你们谁还想吃,只管告诉我,回头我多熬一些就是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却没一个人出头。
这瘦肉粥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怕不是船长亲自发了话,要不然船嫂们也不敢擅自做主。
白修治被调侃得有些尴尬,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拘束地愣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商君卓道,“吃你的,理他们做什么?听他们的话,日子都不用过了。”
一边说,一边用劝孩子的口吻道,“快吃,我看着你吃。”
白修治这才红着脸斯文地喝起了肉粥。
一旁坐着的船员看得眼睛发直,几个人便挤眉弄眼地开起了玩笑,“你也快吃,我看着你吃……”
“你别看……你看着我,我更咽不下去了。”
“讨厌,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嫌弃人家长得不够美?”
“哇……”这矫揉造作的口气,恶心吐了一群人。
商君卓只当他们不存在,看都不看一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白修治的身上,“味道怎么样?”
“好吃。”白修治点了点头,盛了一勺递到商君卓的嘴边,“你尝尝!”
商君卓笑着推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好和一个病号抢东西吃?既然好吃,就多吃一些养养胃。”
周围的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又闹了开来。
“我也要你喂我!”
“你那一嘴的臭气,舔了我的勺子还怎么用?”
“不管不管!人家就要你喂!”
“哇……”
有人叫嚣道,“吴老二,你要是再一口一个人家,老子就把臭袜子塞进你的嘴里,以毒攻毒,好好治一治你的口臭。”
在一阵阵笑闹声中,素来严肃的船长站出来道,“你们几个差不多行了,赶紧吃饭,就没个正经消停的时候。”
船长都发了话,大家便不好再造次,安生的吃过了饭,路过白修治和商君卓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看好戏的笑容,把商君卓气得直翻白眼。
两天后,等货船停靠在南通渡头的时候,白修治的腹泻已经彻底的好了。船一靠岸,负责采买的船员便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人驾轻就熟的人直奔菜市场而去。其他人则井然有序地开始搬运货物,商君卓跑去找船长,和他商量下船带白修治买件厚衣服的事情。
船长点了点头,“快去快回,装完了货咱们就要拔锚启航,你们回来晚了,我们可不等你。”
他虽然外表严肃,但对白修治和商君卓却异常的宽容。这当中自然有白修治出手阔绰的原因,另一方他则对商君卓非常地器重。一个女孩子家有勇气和魄力与一群男人同吃共事,单是这份能耐,就已经非常让人另眼相看了。
商君卓感激地道过了谢,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启航之前赶回来,这才带着白修治匆匆下了船。
船员们见状吆喝道,“小两口做什么去?私奔吗?”
商君卓充耳不闻,拉着白修治的手跑进了南通渡头拥挤的人群之中。她还不忘小心提醒身后的白修治,“渡头什么杂人都有,非常的混乱,你盯好自己的东西,小心被人顺手牵羊摸走了。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都找不回来。”
白修治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商君卓嗤的一声笑,“你呀,还不如那小孩子呢!”
两个人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耽误了时间,只能绕着渡头转了两圈。南通本就是个小地方,渡头自然不能和南京相提并论,货品不但少得可怜,要价更是狮子大开口,简直就是黑心到了极点。
商君卓有些为难,“这可怎么办?”
白修治道,“随便买一件好了,只要能保暖就好了,回去了未必穿得上。”
话是这样说,但商君卓却觉得这钱花得太冤枉。她拉着白修治兜兜转转得绕了半天,卖棉衣的本身就少,价格和款式更是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眼的。
店主见她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忍不住道,“姑娘,这附近的衣服都这个德行,你要是较真挑款式,那得去大城市才成,要不然怕是翻遍了南通都未必能找到看过眼的。”
商君卓道,“那你这价格得给我杀一杀!”
店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看你身边这位公子的确是单薄了些,这样的身子到了海上,一阵凉风打过来就吹透了,到时候肯定受不了,要是坐下大病来,那可是贻误终身的悔恨事。我看你们也不容易,就给你们便宜些好了。”
结果商君卓和他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杀了一半,成功买到了棉衣。
商君卓不免有些得意,对白修治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幸好没听你的,要不然这钱就全被他赚去了。”
正自说着,却没有听到白修治的答话。一扭头才发现,他居然站在街角一处卖糕点的铺子门前。
商君卓赶紧走了过去,“你干什么?”
“买些糕点带回船上去吃。”白修治一边说一边对店伙计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一些。”
那店伙计本来懒洋洋的,但见他衣衫干净,顿时精神了不少,忙着装点心上称,嘴上又讨好又奉承地道,“先生,您可真是有眼光,选得都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您拿回去吃,保证吃了上顿想下顿,以后就离不了了。这桃子糕也是新出炉的,您不买上一点儿?不是我跟您吹牛,别的地方根本就吃不到这么好味道的桃子糕。”
第七百八十二章 棉袄
这些做生意的人,能多卖出一点儿都是好的,哪有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道理?
商君卓拼命给白修治使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可偏偏白修治的心思都放在了糕点上,根本就没有在意她。
商君卓气得不行,只好道,“买些尝尝就行了,这东西也搁不住,你小心吃不完都坏了。如今还有很多地方的人饭都吃不上,你要是浪费就太过分了。何况船上那么多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被人看到吃独食也不好,你还是悄默声的自己偷着吃吧,别给人发现了。”
白修治道,“你正好提醒了我,不如多买些,让船上的人也都尝一尝。”
一百多号人,怎么尝?
商君卓道,“你是钱多得花不出去是不是?就算大方也不是这样大方的道理,你自己买一点留着没胃口的时候吃也就是了,却没必要做这个好人,再说了……那么多人,你要买多少才够用?”
白修治道,“好歹每人都吃上一块,也算尽了我的心意。这些日子我在船上没少麻烦他们,就当是表达谢意了。”
糕点铺的伙计一见有这么大的生意,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拿着黄纸开始打包,一边包一边奉承地道,“先生您只管放心,咱们家的糕点在南通都是出了名的,您买回去只管吃,要是觉得味道不好,拿回来摔在我的脸上就是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商君卓却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她常在渡头来往,早就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都是说得好听,这些外出运货的商船来往顺利也得半月一月才能往返一回,若是走得远的,几个月半年也是常有的事,谁还会为了几两干粮兴师动众的来找人?
不过是糊弄人的话罢了。
商君卓道,“别买太多,搁不住的……”
那店伙计见她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要不是碍于白修治这个金主就在跟前儿,他早就发作咒骂起来了。这时候却只能强行忍耐,堆着一脸的笑容道,“您只管放心,这都是今天新烤出来的,能搁上个十天半月的。如此好吃的点心,谁能舍得放那么久?用不了两三天就吃光了,到时候你们想找,怕是都找不到呢。”
商君卓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没说话。
店伙计手脚利落的称了几斤糕点,商君卓见状只好道,“够了够了,可不能再多了。”
白修治付了钱,两个人便往渡口走。
商君卓板着脸道,“你这个人实在太不仔细了,这么几斤糕点就花了那么多的钱,要是去买面粉和鸡蛋,足够烤十几斤的了。”
白修治道,“话不能这样说,我们不会这个手艺,烤出来的未必可口未必成功,说不定还会糟蹋不少东西呢。”
商君卓道,“你怎么知道就不能成功?不过是将面粉和鸡蛋活在一起罢了,我就是不愿意弄,不然烤出来的肯定比他们的还要酥脆好吃。”
白修治笑道,“我当初刚刚启蒙读书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读书就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不过是照本宣读,别人能会,我自然也差不了。可真开始学习后却发现学海无涯,我们实在太过渺小。这才端正了姿态,用起功来。你别看这糕点不起眼,但配料,火候无一不是精细活,没有几年的工夫,根本就做不出来。”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总是要跟我辩个明白才痛快。”
“我不是要跟你争辩!”白修治急忙解释道,“我是在跟你说道理。”
谁要听你讲道理?
两个人一路说着,又回到了船上。货物已经搬运完毕,船员们都靠在船舷上看风景。见到两人并肩回来,这些人又是口哨又是欢呼,把商君卓弄得面红耳赤,十分地不好意思。
等两人上了船,船员们轰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买了什么好东西?”
“逛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跑去私定终身了呢。”
商君卓狠狠地瞪了这群人一眼,“早晚趁你们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舌头都割下来泡酒。一个个话这么多,吃也堵不上你们的嘴。”说着便把手里的油纸包丢到了他们的手里,“这是修治买给你们的糕点,快拿去吃吧!少说点儿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大家欢呼一声,抢着纸包便跑,还有人笑道,“吃人家的嘴短,以后可不能再胡开玩笑了。”
还有人则围在白修治的跟前,对他郑重地道谢。
白修治道,“这些日子在船上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聊表心意,还请你们不要推辞才好。”
推辞?
那些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糕点包到角落里分发,一个个塞得满嘴都是,一说话先喷出一口的糕点渣。
坐没个坐样,吃没个吃样。
商君卓简直不想看他们了。
过了片刻,外出采买蔬菜的人也赶了回来。船长刚吃了两块糕点,见状高声吩咐道,“拔锚,启航!”
船员们立刻收起了玩笑之心,拔锚的拔锚,扬帆的扬帆,船很快便驶出了港口。
不知道是不是糕点起了作用,接下来的航程中,大家果然收敛了许多,不再开商君卓和白修治两个年轻人的玩笑。
商君卓偷偷松了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
船离开南通之后,很快便进入海域,水流的速度明显起了变化,船身的摇晃变得剧烈,气温也变得忽冷忽热,白天时阳光晒得人眼晕,等到了晚上海风一吹,即便穿了新买了的棉袄白修治还是觉得冷。
商君卓觉得十分奇怪,拿了针线挑开棉袄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那棉袄里居然没什么棉花,都是些草絮塞的。
这怎么能防寒保暖呢?
以商君卓的脾气,恨不得立刻回南通找那黑了心的商家算账,不过这会儿却是没办法,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偏偏又无处发泄。
好在有船员多带了皮袄,听说了消息之后主动送了过来,还道,“要是不嫌弃就穿上,海上的风比较硬,一般的棉袄也没用,最好就是皮袄,我这件虽然穿得久了,但却非常的舒适,总比你这草絮棉袄强太多了。”
白修治道,“我拿了,你穿什么?我又不用做什么力气活,你还是自己穿着御寒吧。”
那人笑道,“也不能白吃你一顿糕点,放心吧,我常年出海,因此准备得很齐全,这次出门带了三件皮袄呢,借你一件,我还有两件换着穿。只是等回了南京,你可要还给我才行,要不然我家里那黄脸婆非把我的耳朵揪掉了不可。”
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家家都没什么好东西,一件皮袄都成了大宝贝,轻易舍不得丢。
白修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您放心吧。”
那人道,“白公子不用客气,瞧你说话文质彬彬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枪鱼
两人寒暄了一阵,白修治总算有御寒的衣服了。
船员这才笑眯眯地告辞离开。
商君卓无奈叹了口气,气愤不已地道,“早知道这样,何苦去受这个骗?花了那么高的价,居然买了件草絮袄。我说那店老板怎么这样好说话,轻而易举地就杀了一半的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也是怪我,当时走得太着急,也没有仔细检查,不然只要认真看一看,这草絮和棉花的手感还能分辨不出来吗?你等着,回南通的时候我非找他说理去!他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他的招牌砸了,看他还敢不敢继续坑人。”
白修治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去砸人的招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小时候听舅舅提过一嘴,有些人把店铺的招牌看得比命还重要,你可以打他的脸,冲他的脸上吐口水,却唯独不能碰他的招牌,否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猜那老板也不是诚心要骗我们,或许是心急拿错了也是可能的。”
商君卓道,“在你的眼里就没有坏人。你仔细想想,谁会花钱去买草絮袄?这老板既然备了货品,就是做了坑人的打算,只不过咱们点子不好,正好赶上了而已。这算什么事儿?兜了那么大个圈子,结果还是掉坑里了。这些奸商的诡计呀……真是防不胜防。”
白修治笑着道,“吃一堑长一智,起码下次我们就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跌倒两次了。”
“下次?”商君卓淡淡地道,“哪还有什么下次,你的学业不要了?难道还要一直赖在船上跟我出海不成?”
白修治问道,“难道你打算留在船上?”
商君卓也没有隐瞒,认真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有决定而已。你是知道我的,一直很想增长些见识。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胸怀却一点儿不比男人少,他们能办到的事情我也能办到,他们看到的风景我也希望看到。何况我又拜了师父,怎么也要跟着他老人家多学点儿手艺才行呀。”
白修治道,“可海上漂泊终究辛苦,而且还要面对未知的风险,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商君卓道,“现在这样的世道,其实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难道回南京就不辛苦就没有风险?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既然如此,何不选个自己喜欢的路走呢?”
白修治还要再说,有船嫂跑来找人,“君卓快来帮忙!你师父让我来叫你呢。”
“什么事儿?”商君卓急忙起身,从船长单独为白修治准备的船舱里跑了出来。那船嫂道,“说是在海里抓到了一只大鱼,甲板上的人都在忙着收网呢,你力气大,快去出份力。”
“真的?”商君卓又惊又喜,飞快地冲上了甲板。
船尾处果然传来了一声声的高亢的号子声,船员们吃力地拉着缆绳,想要将渔网收回来。
商君卓二话没说的冲了过去,使尽全力的帮忙拉绳子。人多力量大,废了不小的功夫,最终还是把那条长得奇形怪状的鱼给拉了上来。
这条长鱼浑身银色,足有两三个人长,鱼嘴又细又尖,一米有余。它被捞出海面后扑腾了好一阵,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总算消停了下来。大家围上去查看,有见识的船员便介绍道,“这是海里的枪鱼,一般都活在深海里,估计是到了产卵的时候,所以才游到了浅海区域。我曾经见过个头比这还要大的,这家伙在海里非常的凶猛,成群结队的连鲨鱼也不怕。而且真被逼急了还会攻击船只,那些个头不大的小渔船被它们冲撞一下就受不了,翻船还是小事,有的甚至会直接分为两半,船上的人也多半活不了。”
有几个没见过枪鱼的人嘀嘀咕咕地道,“看这个头也不大呀,怎么刚才好几十人还是拉不动他?会不会是一网兜住了好几条,结果收网的工夫跑出去了几条?”
他们跑去检查渔网,却发现渔网被枪鱼的尖嘴割出了几个大口子,但看样子却不像有鱼漏网的样子。
商君卓的师父道,“陆地上是人的地盘,海里是鱼的地盘,它们在水里的力气很大,真扑腾起来,咱们一船的人合力拉它也未必拉得动,非得跟它斗上几个来回,让它筋疲力尽了才行。”
收获了大鱼,大家都非常的高兴,围着商君卓的师父询问这鱼该怎么吃。
商君卓的师父去请示船长,船长道,“这样一条鱼,要是运到莆田去肯定能卖上好价钱。咱们出海一趟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又要应付海浪又要提防海匪,实在是辛苦极了。大家都是为了生计奔走,吃到肚子里不如握在手里。咱们吃什么不能吃?我看把鱼收好了,拿到莆田找个买家是正经。到时候把钱一分,大家这一趟也算没白跑,你觉得如何?”
商君卓的师父点了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想得也比我周全。我这就去跟大伙说一嘴。”
商君卓的师父回来一说,大家不免觉得可惜,但一想到能分得一笔意外之财,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庆幸。二十几个人合力上前,将鱼抬到了船的最下层。那里贴近海水,不但气温冰冷,能够保存食物,而且空间也足够宽敞。
等鱼放好了,商君卓又带着白修治去看热闹。
底层的船舱异常寒冷,白修治虽然穿了皮袄仍旧冻得瑟瑟发抖。两个人围着枪鱼研究了半天,商君卓问道,“你读过的书上可有关于枪鱼的记载?”
白修治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看这样的书,自然是闻所未闻。”
又待了一会儿,商君卓怕白修治受不了,两个人沿着梯子爬了出去。等到了晚间,船嫂们煮了一大盆的螃蟹和海虾。船员们自然是吃惯了的,根本就不觉得新鲜。倒是白修治自小就喜欢吃螃蟹,吃得非常开心不说,吃螃蟹的精细程度,把一旁的船员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嗤嗤称奇,聚在白修治的面前跟着学。
有人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吃螃蟹的,我从来都是剥了壳把肉一吸就算完,哪想到一个螃蟹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看来不管干什么都需要学问,有学问可真好啊……”
大家一阵感慨,七嘴八舌地向白修治询问吃螃蟹的窍门和规矩。
白修治一脸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护花使者’商君卓只好出面。“走开走开,让不让人安生吃饭了?”
有人道,“瞧把你心疼的,白公子还没说什么,你却第一个不高兴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吃过了晚饭,夜里的海风骤然凉了下来。天空中乌云密布,看样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船员们在海上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一旦遇上暴风雨,航行会变得异常危险。
船长道,“大家晚上都精神着点儿,各司其职,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第七百八十四章 风浪
果然到了夜里便开始下起雨来,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船身剧烈的晃动,浪花凶狠地迎面砸来,甲板被浇得湿漉漉的,船员们咬紧牙关在雨中把舵收帆,应付着危险的局面。
商君卓的师父心疼她是个女孩子,让她赶紧回房间里休息。但商君卓哪里待得住,披了衣服跑上甲板,和船员们一起劳作,很快衣服就被雨水和海浪打透了。
商君卓的师父见状,生气地道,“真是不听话,怎么还是跑出来了?”
商君卓抹去脸上的水花,笑着道,“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却不能这么干。我和大家拿一样的工钱,没有人家吃苦我享受的道理,这也不是我的为人呀,我可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
商君卓的师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叮嘱道,“那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吧,免得一会儿浪大把你卷走了。”
“这怎么能?”商君卓笑了笑,却听话地跟在了师父身边,帮着打下手。
雨并不算大,但风浪却着实不小。即便是商君卓师父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不禁有些担心,他皱着眉头,望着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显得十分紧张和不安。
商君卓小声安慰道,“您不用担心,这雨不算大,一会儿就该停了。”
商君卓的师父却摇了摇头,“我告诉你,这雨要是大一点儿还好,能把风浪往下压一压,就怕它这样,要是风浪再大一些,一个不小心船就会被掀翻的。”
商君卓知道他不会危言耸听,有些担忧地道,“那怎么办?”
商君卓的师父道,“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要是船真翻了,凭我的水性身手,一定能把你平安救下来的。”
商君卓却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白修治。她几乎想都没想地道,“那修治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要是船真遇到了危险,您只要把他救下来就行,不用管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师父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憋笑。
商君卓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在拿自己打趣。
她顿时红了脸,好在黑夜之中也不会被人发现。商君卓嘟囔道,“还以为您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没想到也这么八卦!”
商君卓的师父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拜了我做师父,这会儿又没有家人在身边,我自然要为你着想了。我告诉你,人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要不怎么有人在遇到火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家财,有人落水的时候想的是捞一根救命稻草呢?生死攸关之际,你能先想到白公子,可见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只是自己还没发现罢了。”
商君卓道,“您能不能别这样吓唬人?”
“可不是吓唬你。”商君卓的师父道,“你看这天气,阴沉得实在吓人。这还没到深夜呢,我看这风浪只会大不会小,你去把白公子叫起来,让他在甲板上找个避雨的地方躲一躲。真遇到危险,咱们也好及时伸手援助。要不然他在船舱,遇到事儿再往出跑,那怎么来得及?”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唯恐被人听到了引起恐慌。尤其是船长,肯定不喜欢听这种不吉利影响士气的话。
商君卓点了点头。
商君卓的师父又提醒道,“谨慎些,别引起旁人的注意。”
“知道了。”商君卓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此刻甲板上乱糟糟的,根本无人顾及得上她。商君卓便闪身进了船舱,一路跑到了白修治的门前。
白修治也没有睡,船身晃动得厉害,外面传来船员的吆喝声,他正坐在窄小的床上一脸担心。
商君卓推开门,低声对他道,“你赶紧穿上皮袄随我到甲板上去。”
白修治对她素来信任有加,毫无疑义地穿上了皮袄,眼也不眨地看着商君卓。
那皮袄极不合身,穿着肥肥大大的,看着非常的别扭。
商君卓忍不住一笑,找了根布绳帮他在腰间扎了起来。她一边扎一边笑,“你还真听我的话,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白修治道,“你自然是不会害我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不想说出实话来让他也跟着不安,便道,“没什么事儿,外面的风浪很大,是次难得的体验,你这辈子也不会遇到第二次的,赶紧跟我来看看热闹,躲在房间里做什么,晃来晃去的又睡不着。对了,你有没有晕船的症状?”
很多人正常坐船还能接受,一旦颠簸得太过严重就受不了了。
白修治道,“没什么,一切都好。”
商君卓赞叹道,“没想到你这小身子骨还挺抗折腾,我以为你早吐得人事不知了呢。”
白修治道,“你别小瞧人。”
商君卓微微一笑,领着他扶着船壁走上了甲板。她找了个安全又能避雨的地方,“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千万不要乱跑,小心大浪把你卷走。这茫茫大海又是夜里,乌漆嘛黑的可找不到人。”
白修治笑道,“又开始吓唬人了。放心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着。”
商君卓这才满意,又跑回到了师父的手底下帮忙。
又过了一阵子,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风浪却逐渐弱了下去。熟悉气候的船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知道今天夜里的难关是应付过去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先前险象环生的局面,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商君卓低声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这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商君卓的师父听后笑道,“出门在外讨生活,你当是这么容易的呢?”
商君卓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师父的事情。他本来还有个儿子,也是常年出海的水手。一家三口都在船上生活,可惜遇到了一次海难,儿子丧生大海,老两口没有家也没有指望,虽然上了岁数,但却只能在船上过日子,离了这里,他们更没有个安身之所了。商君卓的师娘在船上做船嫂,是个非常能干的人,而且从不多言多语,和她相处过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
商君卓道,“师父,你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回岸上生活吧,也免得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商君卓的师父自从儿子去世之后就开始为自己和老伴筹谋后路了,这几年手里也攒了一些钱。原是预备着干不动了就落叶归根回到老家,置办一间屋子,和老伴了此残生。可大半生都漂泊在海上,真让他回到人生地不熟的陆地上,他一时间还有些担心,怕自己不适应。
听了商君卓的话后,老人叹着气道,“再说吧,总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商君卓便道,“你和师娘要是不嫌弃,倒可以来南京找我。就住在我的家里,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你?”商君卓的师父一阵错愕,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第七百八十五章 海匪
商君卓郑重地点了点头,“怎么,你瞧不上?这声师父也不能白叫,我也不敢保证能给你多好的日子,总之有我吃就有你吃的,照顾个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商君卓的师父回过神来,感动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关重大,我还得跟老婆子商量商量才行。”
商君卓道,“这是应该的,过去是没有收我做徒弟,如今既然有了后人,也就多了条路,您和师娘好好研究吧。”
商君卓的师父嗯了一声,虽然衣服早就湿透了,寒意刺骨,可他的心里却像是生了炉子一般热乎乎的,眼圈几乎都要湿了。
商君卓坦然地说完了话,又跑去关心白修治的情况。
商君卓的师父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满意地点起了头。先前收她做徒弟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与老伴说起来的时候,也只当是个笑话。老伴劝他,“君卓是个稳当孩子,也别说什么徒弟不徒弟的,她想学什么你就指点一下,那一身的本事还真想带进棺材里不成?如今时代早变了,没什么师父不师父的,你也别把这些看在眼里。”
但商君卓的师父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要是商君卓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他肯定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一身出海练就的好本事倾囊相授,要是真学成了,也足够她受用一生的了。
只可惜呀……
不过此刻他却觉得先前的自己还是太狭隘了。
就像老婆子说得一样,时代早就变了,能在自己晚年之际认识这么一个豁达通透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在天有灵,也在担心自己和老伴老无所依,这才送了商君卓过来给他认识呢?
商君卓的师父打定了主意,决定将商君卓当自己的亲徒弟看待,这身本领自然是有什么教什么,至于那男女之别……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
后来他还真去跟老伴说了商君卓的提议,虽然只是当做笑谈,但却让老伴认真思虑起来。老太婆暗中观察了商君卓一阵子,发现她不但为人爽快仗义,而且非常的明事理,要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就近照顾,她和老头子到了晚年也不怕遭人欺负了。
她跟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要真到了那一天,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知疼知热的人肯定是好的,总比咱们两眼一抹黑,就像那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好。咱们手里多少有些钱,平日里也用不上她什么,就算生病了也不可能一起病倒,总是可以相互照顾的。就怕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时,情况便有些艰难。要是她肯照拂一二,那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当家的,你说呢?”
商君卓的师父道,“你让我琢磨琢磨。”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去投奔商君卓。不过他也和老伴说好了,“虽说是师徒,不过毕竟是个女娃子,咱们不可能给人添太多麻烦,而且你我膝下没有孩子,这些身外之物百年之后都要留给她才行,哪怕只做个念想呢。”
商君卓的师娘笑着道,“这是应该的,我都听你的安排。”
只是让老两口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去南京投奔商君卓的时候,才得知她早就不在南京生活了。细细打听之下,才得知商家发生了变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商君卓见白修治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她连忙道,“怎么样,冷吧?”
那口气就像再说——我可没骗你吧?
白修治道,“这会儿风浪小了不少,船也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商君卓点了点头,“今晚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船舱换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我没事。”白修治道,“这皮袄不沾水,里面都是干爽的,只有头发湿了一小点儿。”
商君卓不信,把手伸进了白修治的皮袄里,果然暖融融的,一点湿气都没有。她的手掌贴在白修治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商君卓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想也没想地把手抽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甚至不敢看白修治的眼睛。
白修治也有些发怔,两个人别别扭扭的,被不远处的船员们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阵起哄,“哎哟,这大半夜的,小两口蜜里调油,说什么悄悄话呢?”
“天公也是不作美,偏偏还下着雨。这要是晴空如洗圆月当空,两个人说什么都有滋有味的。”
“你懂什么?雨里说话才有情调呢!白公子毕竟是读书人,不比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强?”
大家嘻嘻哈哈的,把商君卓弄得无地自容,抬起脚就匆匆跑了。
大家笑声更大,“哟,她还害羞了。”
船长站出来道,“行了,都别废话了。赶紧把缆绳收一收,忙了大半夜大家都辛苦了,我让船嫂煮点儿面条,大家多少吃一些暖暖胃,不然明天会没精神的。”
大家答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忙碌了起来。
船嫂们手脚伶俐,没一会儿的工夫就煮了一大锅的热汤面条,里面还放了用鱼虾做的丸子,吃起来不但爽口,还非常的有嚼劲。
白修治也被商君卓拉过来吃了一碗。
他自小跟在唐氏身边长大,很多习惯都承袭了唐氏,夜里很少再吃什么东西,怕不消化,对身体不好。
不过面对商君卓的热情,他自然难以推辞。何况人多时吃饭,气氛又有些不一样,哪怕喝白粥都觉得特别有滋味。大家吐露吐露地吃着面条,身上的寒意立刻便减弱了几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海面惊疑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远处的雨夜里飘来一处光点,在摇晃不定的海面上就像一只飞舞的萤火虫。大家都围拢过来张望,商君卓的师父最先反应过来,他哐当丢掉饭碗,大声道,“不好!是海匪来了!大家赶紧备战,击鼓提醒旁边的货船!”
这次出海共有五条船只同行,组成了船队。其他五艘船体量相对小了一些,如果单独行驶的话很容易被海匪盯上,大家相互帮衬,也相对更安全一些。
商君卓的师父是整条船上经验最丰富的人之一,他一声令下自有一番威严。大家纷纷丢下饭碗,也顾不上什么面条了,立刻跑去击鼓提醒后方的船只,安静的海面上传来阵阵鼓声,敲得人心惶惶,大家脸色不安,都盯着那光点出神。
后面四艘船立刻回传了鼓声,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只见海面上的光点越来越多,瞬间便点起了几十盏。他们的速度飞快,直奔商船而来。
商君卓的师父道,“海匪知道自己行踪暴露,想要以数量取得优势。”他双目平稳地盯着海面,立刻吩咐道,“摆舵,往右前方加速,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些海匪拉帮结派成群结队,一旦给他们追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家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不想今天夜里死在这儿,就得全力以赴共同协作!”
第七百八十六章 有惊
海匪生性残暴,血腥残忍,向来杀人不眨眼。福建沿海的渔民和过往的商船深受其害,只是他们人数众多,训练有素,加之曾绍权地位不稳,来不及组建水军,剿匪一事便只能拖了又拖,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会儿得知有海匪围了过来,船上的众人都清楚一旦给他们追赶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大家各司其职,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商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地向前冲去。
商君卓的师父和船长研究道,“海匪人数上虽然占了优势,但乘坐的都是小船。夜里风浪这么大,即便七八个汉子一起用力划也使不上什么劲儿,只要大家团结一心,肯定能平安渡过这个难关的。”
船长遇事也没有慌乱,颇有几分主帅之意,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家把鱼叉和棍棒都找出来预备好,一旦真给那些穷途末路的海匪追上,就是拼也要拼出一条活路来。他们一个鼻子两只眼,咱们和他们比差了什么?只要上了我的船,那就都得顶天立地站着死,就是吐口唾沫在地上,也得给老子砸出个坑来!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退缩,别说我瞧不起他,以后在海上没地方混!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把原本还有些六神无主的船员的心思立刻拢在了一起。大家齐声应是,立刻找来了鱼叉和棍棒,船嫂们甚至提着擀面杖冲了出去,要与船员们共患难。
大家齐心协力,气势顿时高昂了不少。
船长又让商君卓领两个稳重可靠的人去他的船舱将枪支拿出来以防万一。
商君卓痛快地答应下来,带着白修治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把枪取了出来。这是船长重金从别人那里收购来的,据说是几个战场上的逃兵偷偷带回来的,因不敢放在家中,便送去了黑市找人出手。正好船长吃得开,什么三教九流都认得,黑市负责卖枪的人便先问了他要不要。如今在海上行走,日日夜夜都要忌惮海匪的骚扰,一旦给他们纠缠上,不死也要脱层皮。虽然枪支的价格着实不低,但船长还是咬着后槽牙收在了手里。原本是准备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没想到才买了没多久,海匪就送上门来了。
平日里这几把枪都当做宝贝一样被船长收起来,底下的船员碰都碰不着。只有船长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显摆一番,船员们也有机会过过眼瘾。按道理大家都要稀罕个够,可今天情况特殊,跟商君卓来的两个人心里正犯嘀咕,哪还顾得上别的,他们小声问商君卓,“君卓,你怎么这样冷静?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商君卓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亮,“咱们现在在哪儿?这可是四下够不着的大海,又不像陆地上打不过还能跑,如今既然没了退路,索性就拼上一回。海匪再凶悍毕竟也是人,难道还能打他不死?我手里拿着鱼叉,谁敢过来我就刺过去,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才不会为这个担惊受怕呢!”
那两个人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大为佩服。商君卓还是个姑娘呢,人家都有这样的胸襟和胆气,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顿时振奋的精神,扛着枪上了甲板。
海面上的光亮比预想中划得要快,眼看着一点点就要追上来了。
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商量道,“要不要扬帆?”
“不行!”商君卓的师父道,“现在的海风太大了,一旦扬帆很容易被卷翻过去。何况天上还下着雨,这要是引了雷下来,全船的人都要跟着遭殃。我约摸着这就是海匪的计划,你想想看,他们那一艘船上能有几个人?拼尽全力也就发这一波的力,要是咱们先慌了手脚把船帆一扬直接翻在海里,那还不跟掉到了嘴边的鸭子似的,彻底的没有还手之力了?”
船长道,“你说得有道理!”
商君卓的师父沉着冷静地吩咐道,“大伙别慌,只要沉着应对,我保证海匪追不上咱们。”
他是船上经验最丰富的水手,自小便是在船上长大的。无论是风向、海潮就从来没有分辨错的,大家对他的话素来信服,听后没一个反驳的,大家沉声不语,按照商君卓师父的吩咐把舵摇桨,商船速度逐渐加快,而身后海匪的光亮却逐渐慢了下来。
商君卓的师父敢松了两口气,就听砰砰几声脆响,仿佛炉火里烧豆子一般,又清脆又响亮,擦着耳边飞了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离船舷比较近的船员已经哎哟一声痛呼,随后人便栽倒在了甲板上,身上全是鲜血。
船长立刻叫道,“不好!海匪开枪了,大家快伏低身子,小心中弹。”
船上的人立刻趴了下来,有的人甚至紧贴着甲板,生怕一抬头就被子弹击中。
海匪眼看着追不上,气急败坏地放了几枪后便鸣金收兵,不再穷追不舍。天上的雨也渐渐小了下来,意识到危险散去的船员们赶紧去关心中枪的人,可那一枪正好打在了胸口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人早就咽气了。
船长叹了口气,“先把他的尸体收起来吧。等到了岸上找个地方火化了,再将他的骨灰送回到家里去。好在这一枪来得快,死前也没受什么痛苦……”
他是一船之长,素来严肃不苟言笑,底下的船员对他又惊又怕,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嘻嘻哈哈地乱开玩笑。但手下的船员当着自己的面惨死,他还是有些自责,脸上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虽说在海上什么困境危险都遇到过,但毕竟没了一个人,船长和商君卓的师父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船员们也都神色哀戚,七手八脚地将死者的尸体送到了船舱底层,和那条巨大的枪鱼放在了一起,身上还盖了一块白布。
忙完这一切,又要开始清洗甲板,随着雨的停歇,东方也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海上升起一轮红日,半边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船员们望着眼前的景象,在想到昨天夜里的惊险,一个个感慨颇深,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痛骂海匪的凶残。
后来几条商船聚在一起通了消息,商君卓所在的船上只死了一个船员,另有一条船上死了三人,还有一条船上的一人被子弹打伤了手臂。
白修治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他坐在甲板上怔怔出神,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会这样呢?
死去的那个人正是借给他皮袄的人,他当时还向人家保证穿过后要归还的,不然人家的媳妇要生气。只隔了一夜……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脸色苍白地被朝阳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中。
第七百八十七章 无险
商君卓虽说自小便为了生计东奔西走,但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死亡也是第一次。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能言能笑的人……
就这样死去了。
她坐在白修治的身边,缓了好半天才轻声问道,“修治,你以前见过死人吗?”
白修治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就不记得事儿。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我也是。”商君卓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位置,靠在白修治的身边道,“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总觉得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根本就是一个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就都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可你看看?我能感觉到疼痛,这就说明我根本不是在做梦。”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
过去总有人告诉她人生苦短,人这辈子其实很短暂,匆匆不过几十年。她当时听了,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苦日子过得多了,她还嫌人生太长呢,又怎么会觉得短呢?
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也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了。
商君卓缓缓抬起头,盯着一旁的白修治出神。
白修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脸来望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和往日不同的情感。
两人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都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商君卓的师父走过来道,“你们两个别在这里傻坐着了,赶紧回去换套干衣服,再这么湿漉漉地坐下去人要受不了的。人虽然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照样过日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不要跟着胡思乱想了。”
他是见过大风浪的,甚至还亲眼目睹了儿子在自己的手里咽气。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他早就看淡了生死,语气也没什么波澜,但商君卓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丝悲伤。
什么时候这些海匪都能被剿灭就好了。
白修治和商君卓各自回到房间换了衣服,白修治刚穿戴整齐,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商君卓来了,二话没说的打开了门。没想到外面站着的却是面容和善的船嫂,她端着一盆热水,低声笑道,“昨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海匪的,是不是吓坏了?快用热水洗把脸,好好地休息休息,等饭好了我再叫你。”
白修治十分感激,双手接过了水盆,郑重地道谢,“谢谢您,劳烦您还惦记着。”
船嫂道,“你和我们这些整天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不一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咱们生怕吓着了你,回头再犯什么毛病。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东奔西走漂泊不定,什么人都能遇得上,什么事儿都能经历得着。那海匪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地方官不出面制止,咱们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好在昨天夜里有惊无险,总算是躲过了一劫,这要是被他们给追上来,全船人的性命就都完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是啊,昨天的确很危险。”
船嫂又道,“你也不用为那死了的人难过,船长是个慈善的人,不会亏待了他的家人。只可惜……”她声音微微一顿,连忙道,“瞧瞧我这张嘴,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快洗把脸闭上眼养养神吧,我还得赶紧下去做事呢。”
白修治送走了她,关上门洗了两把脸,又坐在床上出神。
亲眼目睹一条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白修治这个读书人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他也明白,自己在茫茫大海之上,力量微小不如蜉蝣,所以他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一刻,白修治想到了自己远在杭州的母亲和妹妹。
他终于能够理解妹妹为什么一直嚷着让自己回家团聚了……离家太远,亲人的思念就如同漫无边际的海水一般,永远都是如此的汹涌澎湃,只是大家为了让他安心读书不肯说出来罢了。
他又忽然想到了上海白家,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白修治茫然地叹了口气。
好在商君卓很快前来找他,见他一个人坐在窄小的床板上出神,生怕他胡思乱想,便强行拉着他上了甲板。
甲板上的气氛有些消沉,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互相交谈,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消减对昨天夜里的后怕一般。
商君卓的师父见到两人,皱着眉头道,“怎么又上来了?”
商君卓道,“船舱里又小又不通风,还没有甲板上让人舒心自在呢。何况也睡不着,不如上来帮帮忙,多做些事分散一下精神,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商君卓师父叹了口气,“那你们两个就去帮着摘鱼虾好了。”
渔网刚刚从海里捞出来,几个船嫂正围坐在一起摘取挂在网上的鱼虾。
商君卓拉着白修治的手走了过去。
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却异常温暖。白修治望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跟着笑的还有船嫂们,她们一个个笑得像朵花似的,压低了声音打趣道,“哎哟哟,这才几天啊,就把小手牵起来了?等下船回了家,是不是就该办喜事喝喜酒了?”
商君卓落落大方地道,“瞧你说的,你要是想拉手,我也跟你拉一拉好了。”
船嫂道,“我这手上尽是口子和茧子,自家的爷们都不愿意拉,更不用说外人了。”
大家放轻了声音,一边忙碌一边调侃,时间过得飞快。或许是因为昨天夜里下雨的关系,这一网鱼数量不多,船嫂们商量道,“干脆都汆成丸子吧,留着也是坏。”
商君卓和白修治走到船舷边上,放桶取了海水,两个人洗净了满是腥气的手,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出神。
商君卓忽然道,“修治,你说人为什么活?”
白修治愣了愣,随后便回答道,“为了爱你和你爱的人吧……”
商君卓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忽然有点儿想我家老爹了!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怎么样了。修治,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出海结束后,我就不折腾了,还是消消停停地陪在他身边吧,父女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白修治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我总是支持你的。”
“我知道……”商君卓低声道,“修治,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待我也是极好极好的……”
第七百八十八章 靠岸
海风迎面袭来,吹动两人的发丝,越发显得商君卓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不经意间谈起,轻得如同春风过耳,几乎听不真切。
但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白修治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意能够被喜欢的人感受得到,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到非常高兴。白修治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两个人就这样盯着海平面出神,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就仿佛船尾的海浪,离两人越行越远,但那一夜的惊险刺激却永远萦绕在两个人的心头,再也无法抹去。
船在海上漂泊了半月有余,总算顺顺利利停靠在了莆田的渡头上。人头耸动的渡头已经挤满了等待接货的人,船刚一靠岸,下了梯板,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跑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没遇到危险吧?”
口气中满是紧张的关心。
船长一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老板长得圆圆胖胖憨态可掬,话还没说额头上已全是汗了,他一边擦着汗珠一边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们头里的商船遭遇了海匪,连船带货全失去了消息。今天早上有沿海的渔民出海打鱼时发现了漂在海上的几十具尸体,死状简直吓死个人哟。你们没事儿吧?一路都还平安吗?”
船长叹了口气,“别提了!”还是低声将遇到海匪的事情讲述了一边。
跟着上船的几个老板听后面色难看,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船和货物还是都保住了,这要是落在海匪的手里,几条船上的人没一个有活路的。也是你们的大副有经验,听说前头的船就是因为遇见海匪一时慌张,夜里扬帆,结果船翻了……”
船长听后不免心有余悸,对商君卓的师父也就更加看重了。
便有人提议道,“既然死了船员,还是要到海事处报备一下的,也免得将来徒劳惹上麻烦。”
另一人道,“那海事处就是个摆设,去了也是白去,能顶什么用?近来海匪活动频繁,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老百姓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南京的曾绍权也不出面管一管,整日的推诿放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先前说话的老板道,“报备还是要的,要不然将来惹上官司,有些话也说不清楚。何况船员的家属也得要个说法,好端端的一个人上了船,再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骨灰了,换作是谁能受得了?”
他的话有些道理,几位老板打扮的人点了点头,总算是没有多说。
船员们已经开始有序地搬抬货物,商君卓自然也是其中一员。有老板见一个女子夹在一大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而且搬抬的货物一点儿不比别人少,忍不住大为震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船长没有多做解释,亲自送了几位老板下船,又去海事处报备了遇到海匪的事情。那海事厅离渡头很近,房子盖得挺老大,却只有一个守门的老汉和一个年纪不大的管事人盯着。那老汉起初还不让人进,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才打开了门,叹息着道,“现在这世道,除了认命还能怎么着?你们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海匪的人数越来越多,能从他们手底下活着逃出来的人着实没几个呀。”
海事处出了一张文书,上面的字迹七扭八拐的,船长也认不全。等回到船上拿给白修治看,却是一张免责的通告。总之遇到海匪一事全由船长负责,没有按照既定航线通行是主要责任,至于那死去的船员更是提也没提。
气得船长当场撕了文书,饭都没吃就回了船舱。
当天下午便有人雇了马车准备了棺椁等丧葬物品将死去的船员收敛入棺,拉去火葬。船长不肯出面,商君卓的师父便自告奋勇的带了两个人跟着马车走了。
船靠在渡头边上,海鸟不住在头上低鸣,人生地不熟的地面,越发让人觉得苍凉悲伤。有几个年纪轻的船嫂便躲在甲板的角落偷偷掉眼泪,商君卓和白修治过去安慰,哭着的船嫂便道,“活生生的一个好人,就这么没了,最后除了一把灰,居然什么也没捞到。”
另一人叹着气道,“你说他家里的老婆儿女要怎么活哟?顶梁柱倒下了,房子都要塌了。”
商君卓安慰了她们几句,这几人也怕被船长发现不高兴,哭了几声便离开了。
差不多过了三顿饭的功夫,商君卓的师父灰头土脸的赶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白瓷坛子。
大家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神情不免有些肃穆。
商君卓的师父将骨灰坛找了个妥当的地方放好,又要带着商君卓去鱼市上找买家。那条枪鱼已经在船上有些日子了,虽说那底层的船舱气温冰冷,但再这么放置下去怕是要臭掉了。
商君卓叫上了白修治,三个人沿着渡头往鱼市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着实不少,人来人往的,商君卓怕白修治不小心走散了,到时候可不好找。她拉着白修治的手,屁颠屁颠地跟在师父后面,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对这里很熟吗?”
“嗯。”商君卓的师父抽起了旱烟,“这地方一年要来个十几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了。”
白修治道,“那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商君卓的师父道,“走过几趟南海,再远的就没去过了。干我们这一行的着实不易,海上的日子枯燥得紧,一般的人走几趟就受不了了,能坚持下来的人不多。”
商君卓想到自己这次出海后,怕是也没有下一次了,想到自己拜师不久就放弃,脸上便有些难为情。
其实她师父也早就想到了,一个女孩子总这样抛头露面的终究不好。何况……
他轻轻地瞥了商君卓身边的白修治一眼,嘴角便浮起了满意的笑容。商君卓要是他闺女,这门婚事他立刻就能拍板定下来,哪怕不要什么彩礼都行!
他能看出两个孩子彼此都有心意,只是不知道顾虑着什么,一直这样牵着扯着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鱼市离渡头着实不近,出了渡头的地界人便少了许多。商君卓稍稍放心,正准备松开手,没想到白修治却一把将她的手掌握住,而且握得特别紧,仿佛一放手自己就会飞了似的。
商君卓的心里美滋滋的,偏偏脸上还要故作矜持地斜了白修治一眼。
但终究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来。
三个人就这样前后来到了鱼市,因已经临近傍晚,市场上的人并不多,鱼贩们忙碌了一天,一个个没精打采懒洋洋的。见到来客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只是随意地应付几句,远不像早些时候那么殷勤。
商君卓的师父因常来这里,自然有几个认识人,带着白修治和商君卓径直来到了一家鱼铺前。
第七百八十九章 卖鱼
鱼铺门前摆着几只大铁盆,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海鱼,还有些死鱼便直接丢在了案板上,满是腥气不说,到处都是乱飞的苍蝇,看得人恶心极了。
商君卓的师父高声叫道,“买鱼买鱼,老板在哪呢?”
闻声从铺子里走出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年男子,年纪大约五十岁出头,个子不高,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胸口还生满了黑毛,看得商君卓一阵反胃,情不自禁地躲在了白修治的身后。
那人一见到商君卓的师父,立刻咧开嘴大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的黄牙,模样倒是异常地亲昵,“老罗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快请屋里坐。”
说什么都要请几人进铺子里坐。
商君卓的师父笑着摆了摆手,“不坐了,刚从船上下来,腰还没直起来呢,踩一踩土地接接地气就挺好。你的生意最近怎么样?”
鱼铺的老板摇了摇头,撇着嘴道,“就那么回事吧,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对付个温饱好歹能养活一家人。要不是为了那几张嘴,我老早就不想干这个了,可不干这个干什么呀?我爹就是个杀鱼的,到我这儿还是杀鱼的,我这辈子也就这德行了。”
商君卓的师父哈哈大笑,“这时候才想起后悔来,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可不是嘛!”鱼铺的老板笑着道,“你怎么样?最近海上可不太平,听说那些海匪时常出没,比之前勤快了许多,你这次来没遇上吧?”
商君卓的师父显然不想多谈,淡淡地道,“还好,要是遇上了,我现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吗?约莫着只能梦里相见了。”
“行!”鱼铺的老板也是个没心眼的,口不择言地道,“到时候我给你烧纸送钱,你保佑我生意兴隆,多赚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
白修治和商君卓听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哪有这么说话的?
这不是咒人吗?
商君卓的师父却丝毫都没有在意,而是说起了来意,“从海里网出一条百余斤的枪鱼,你看看要不要收下来?”
“枪鱼?”鱼铺的老板闻声很感兴趣,详细地问清楚了之后开了个价格,“老罗大哥,你和我是老关系了,我跟你素来不见外,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你别怪我把价格压得低,兄弟做得是生意,总不能白玩,也得有得赚才行。再有就是这鱼的日子有些久了,已经不新鲜了,要是昨儿从海里出来的,价格还能翻一倍有余。”
商君卓的师父听后也没有还价,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让他套车跟着去拉鱼。
鱼铺的老板见他如此地爽快,十分的高兴,当即便跑到铺子的后面套了辆裸车,拉着三个人往渡头的方向赶去。
钱直接交到了船长的手里,鱼铺的老板则笑呵呵地拉着枪鱼走了。
价格比船长的预期低了些,不过他们不会在莆田久留,大概后天上午就要返回南京,早点出手免得夜长梦多,有总比没有好。
大家听说枪鱼卖了出去都很高兴,聚在一起研究每个人能分多少钱。
有人提到了死去的船员,气氛瞬间便低迷了下来。商君卓的师父道,“他的那份也算在内,到时候和骨灰一起,一并送到家里去。”
大家觉得他的话公平合理,没一个人出声反对。
傍晚时分,海面的夕阳灿烂似锦,海鸟在半空盘旋,渡头的海岸边上停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船。白修治和商君卓两个人并肩站在甲板上看风景,两个人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商君卓笑着问道,“你不热呀?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白修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热,握一辈子都不会热。”
商君卓无奈地叹了口气,“占人便宜也不是这个占法,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难道书本里就教里你这个?也不怕给人看到……”
“那有什么可怕的?”白修治淡定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是这样的。何况又没有占别人的便宜,因为你是君卓啊……”
因为你是君卓啊。
明明是如此普通的一句话,却听得商君卓心潮澎湃波涛汹涌。
将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两个人究竟会走到何种境地也无从得知……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于未来那虚无缥缈的事呢?
商君卓没有挣扎,笑着不说话了。
船在莆田停靠了两日,回程的时候货物减了大半,船速似然也加快了许多。因为有了来时的经历,大家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好在一路太平,并没有遇到可怕的海匪。船在二十多天后停靠在南京渡头,众人不由自主地齐齐松了口气。
商君卓便和白修治在码头分手,要他一个人先回学校去。白修治虽然不舍,但知道她还有工作要做,不好打扰,和船上的众人道过别后,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学校。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孟繁生见他回来,围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圈,“还行还行,还是老样子,没胖没瘦!”
白修治笑着道,“怎么,离了我的日子是不是很无聊?”
“那倒没有。”孟繁生道,“就是没人做东请客,肚子里的油水都干净了。不过我还是很仗义的,先生的课程讲义我都替你记了下来,回头有空的时候你看一看吧。一个月不在,课业还是要往前追一追的。”
白修治感激地道过了谢,孟繁生又道,“对了,你走后不久,上海白家的人又来找你了。”
“白家?”白修治一愣,“说什么了没有?”
孟繁生摇了摇头,“听说你出了远门,他们就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我看那人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白修治嗯了一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在学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便去向先生问好,顺便说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先生爱才心切,见他平安归来,心里十分的高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趁着年轻多走一走总是没坏处的,只是不能耽误了正经事,学业上的问题有什么不懂的,回头只管来问我。”
白修治感激地答应了,趁着中午没什么事,又跑去找商君卓。结果商校长告诉他商君卓一大早就去渡头了,一直没有回来。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白修治惦记着下午的课程,连午饭也没有吃就赶回了学校。第二天他又去找学校里找人,商校长道,“君卓去山里了!”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白修治才总算碰上了商君卓。她一见面就笑嘻嘻的,“听说你来找了我好几次,什么要紧的事情呀?”
白修治道,“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商君卓还没有开口,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商校长便抢着道,“真这么喜欢看,就娶回家里看个够好了。”
第七百九十章 心意
“老没正经的!”商君卓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亲爹一眼,生气地道,“亏你还是个教书的先生呢,心得多大的父母才敢把孩子交到你手里,只会误人子弟,能教出什么好来?”
商校长嘻嘻一笑。
他们父女间只要碰面大多时间都是针锋相对,他也习惯了女儿的没大没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自然地接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况郎有情妾有意,又不是强扭的瓜,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件好事,只有你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商君卓又瞪了他一眼,“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商校长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行,怎么不行?嫌我多嘴我就走,我还不愿意站在这里看你们腻歪呢。”
商君卓气得一跺脚,商校长呲溜一声跑进了教室,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算你跑得快!”商君卓大声地喊道。
白修治见这对父女每次见面都要争辩个没完,笑着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几天没有看到你了。”
“哎,别提了。”商君卓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两天去了渡头结算工钱,然后又跟人上山采了两天的野菜。海也出过了,见识也增长了,我也不能一直这样飘着,总把我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是长远之计,我得琢磨个谋生之路,可不能坐吃山空,请等着天上掉馅饼呀。”
“你要跟人进山吗?”南京附近的山上有野菜和草药,常年都有走山的人进山挖采。野菜自然是不值什么钱的,主要还是以草药为主。但每一款草药的生长习性都不一样,需要有个有经验的老人领着带一带才行,否则不但容易迷路,就算侥幸能摸回来,也是颗粒无收白走一趟。
商君卓道,“我还没想好,只是有这个打算,总算是个出路嘛……”
白修治微微一笑,“看来你又要拜个新师父了。”
商君卓道,“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现在这样的世道,多门手艺就多条路,总是不会错的。我又不像你,还会读个书抒发个见解什么的,我是个没见识的,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了,至于别的更不敢奢求。”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随口说出来的玩笑话,但白修治却听着十分的心疼。再一看商君卓那比同龄人成熟苍老的面颊,满是老茧伤口的手掌……白修治道,“其实你也不用这样辛劳,我是足够有能力养活你的。”
商君卓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白修治忽然鼓足了勇气脱口而出道,“君卓,我们成亲吧。”
成亲?
商君卓只觉得有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弄得她都分不清东西南北,现实还是幻觉,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整个人彻底的傻住了。
虽然是心血来潮说出来的话,但白修治却觉得非常的兴奋,仿佛拿定了主意一般,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商君卓的手,“君卓,我们成亲吧!”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坚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迫切。
商君卓反应了老半天,才愣愣地道,“你要和我成亲?为什么?”
为什么?
她的话把白修治也给问愣了,“什么为什么?我对你有情,你对我有意,成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商君卓却故意板起了脸,冷冷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谁对你有意了?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随随便便地抓着人家的手占便宜也就算了,现在都直接强抢了,有你这样的吗?”
白修治郑重地道,“君卓,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商君卓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玩笑……我看你就是在开玩笑。你能为我留在南京吗?你能保证以后都不后悔吗?”
留在南京……
这尖锐的问题直接刺入了白修治的心底。他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与上海白家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可这一刻,看着眼前的商君卓,他却温暖的只想笑,眼睛里映着一抹亮光,诚恳又认真地道,“我可以!”
“你可以?”商君卓却一脸怀疑,“你的家业怎么办?你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办?”
白修治道,“我相信没有那份家业我也可以把日子过好,有能力照顾你的衣食起居,至于母亲和妹妹,我可以将她们接到南京来一起生活。我母亲性格柔和,妹妹善解人意,你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商君卓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米磨平了你的棱角,让你开始怀念那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生活,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和放弃?”
“不会的。”白修治道,“君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我很确定自己并不想失去你,你知道吗?在海上遇到海匪的那一刻,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担心。我当时就在想,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跟你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遗憾可讲了。”
商君卓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笑着笑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故意侧过身去,轻轻地道,“真是个白痴!”
“没办法,谁让我就姓白呢!”白修治挠了挠自己的头,憨态可掬地笑道,“君卓,我们成亲吧,你说好不好?”
商君卓难得露出娇羞的神色,“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哪有你这样逼着人家点头的?何况你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怎么也要等你读完书吧?再说了……你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你总要事先问问她们的意思,毕竟我的出身和门第摆在这里,一般的人家谁会看得上?我……”她有些担心地道,“我生怕她们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会的!”白修治斩钉截铁地道,“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舅舅和舅母也都格外开明通透,更别说我的外祖母是个豁达明理的老人,她们肯定会十分喜欢你的,你要相信我才行。”
只相信有什么用?
商君卓还是觉得不安,“先跟家里人商量过再说吧……”
白修治笑着问道,“那你是愿意的咯?”
商君卓低着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得到了商君卓的亲口回应,白修治觉得格外地高兴,他一把将商君卓抱在怀里,激动不已地道,“谢谢你,君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会一辈子爱惜你守护你的,你要相信我才行!”
青天白日的,商君卓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开,见四下无人,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轻轻环住了白修治挺拔的腰肢,“你要记得自己此刻说过的话才行。盼望你言出必行,不要三心二意才好。”
“不会!我绝不会的!”白修治兴奋地一把将商君卓抱起,原地转起了圈,“君卓,我好高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
商君卓被他逗弄得一阵欢笑,“快放我下来,一会儿转晕了怎么办?”
第七百九十一章 感应
似乎是心有感应,远在杭州的白蓉萱也觉得心里十分得痛快。她刚刚送走来家里做客的张芸娘,和唐学茹牵着手从大门往院子里走。
唐学茹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快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白蓉萱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心情舒畅,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痛快过一般。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格外愉悦,走起路来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唐学茹见她不说话,撇着嘴不太满意地道,“还跟我藏起秘密来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儿也不告诉你,让你好好的急一急,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白蓉萱道,“谁要好奇你的事儿了,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才不去打听呢。”
唐学茹哼了一声,“你可真是好全了,忘了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了,亏我当时还天天去陪你呢,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白蓉萱道,“你那是去陪我吗?分明是惦记着李嬷嬷做的美食,吃得比我还要多,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足足胖了一圈!”
“真的吗?”唐学茹吓了一跳,“我才说怎么最近觉得衣服的领口和袖口有些紧,合着是因为这个,看来以后要少吃一些了。哎呀,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儿提醒我呀。”
提醒?
有用吗?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还没等开口,唐学茹便后知后觉地道,“也对,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你就算把嘴皮说破了我也听不进去啊。当时谁拦着我谁就是我的敌人,逼急了我都得咬人。”
“你还知道!”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真是个小吃货。”
“嘿嘿……”唐学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觉不觉得芸娘姐也胖了些?”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比上次见她时稍稍胖了些,而且皮肤也更好了。”那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晶莹得如同水珠一般,也不知道擦了什么好东西。
唐学茹羡慕地道,“张家是开杂货铺的,要什么没有?谁像咱们家啊,到处都是茶叶梗子,又不能拿它来泡澡擦脸。哎,咱们家要是开杂货铺就好了……”
白蓉萱道,“要不把你送到张家去,问问他们家还要不要女儿了?”
唐学茹没怎么往心里去,“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张老爷和张太太受不了我的折腾。”
白蓉萱笑道,“你还知道心疼张老爷和张太太,要是真这么有心,怎么不知道心疼舅舅和舅母?”
唐学茹随意地甩了甩手,“他们两位早就习惯了,我要是哪天像芸娘姐一样乖巧懂事,只怕他们还以为我撞邪了呢,说不定还会请了道士到家里来做法事破一破。”
还真有这个可能。
别说是舅舅和舅母了,就是白蓉萱也受不了。
她轻声道,“那你就这样吧,大家都看顺了眼,冷不丁的转了性,我们还要重新去习惯一阵呢。”
“可不是嘛!”唐学茹亲热地揽着她的胳膊,“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人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长得了还是什么样子,这是变不了的,或许这就是老人所说的宿命因果?”
宿命……因果……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跳,强烈的不安猛然浮上心头,让她顿时呆在了原地。
唐学茹诧异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却双眼无神,前世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黑,要不是唐学茹扶着,只怕当场就要摔倒在地上。唐学茹有些担心道,“你可别吓唬我?怎么了……”
白蓉萱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敷衍地道,“没什么,阳光晃得我有些头晕。”
唐学茹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呀,那我们赶紧到屋檐下透口气,你要不要喝水?”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扶我到那边坐一会儿。”
唐学茹将她扶到屋檐下,让她靠在门框旁借力,自己则飞快地冲进花厅搬了张凳子出来。白蓉萱双脚无力地坐在凳子上,胸口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总算缓解了许多。她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着,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
唐学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魂不守舍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白蓉萱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学茹,你刚刚说的宿命和因果……那是怎么一回事?”
唐学茹眨了眨眼,“宿命?因果?这是我说的话吗?什么时候?”
一副根本就没有走心的样子。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紧张了,明明就是一句无心的话,却仿佛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搅得她思绪混乱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实在太害怕前世的事情会再次发生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盘旋萦绕心头,仿佛有一把利刃悬在了头顶上,随时随地都会落下来刺中自己,那种提心吊杆的感觉折磨得她几乎都要疯了。
随着前世哥哥出事的日子临近,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已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学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随便听听就行了,怎么还刨根问底细打听起来,这让我怎么解释?再说了……我怎么能解释这样玄妙的话,估计就是陪祖母去寺院听经的时候在主持那里听了一耳朵,这才记在了心上,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没想到还被你给听进去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再这样下去,哥哥那边还没怎么着,她就要先有个好歹的了。
她不断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想要说服自己哥哥不会有事的。
过了半晌,她才好容易振奋了些精神。两个人携手去了唐老夫人那里,黄氏和唐氏都在,正说着唐学莉定亲的琐事。
唐学茹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莉姐姐要定亲了吗?什么时候呀?”
黄氏瞪了她一眼,“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儿跟着操什么心?”
唐老夫人似乎也不想多说,而是问起了招待张芸娘的事,“怎么样,张小姐已经送走了?她在家里玩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那还有不满意的!”唐学茹得意地道,“叫得可是欢庆楼的席面,谁吃了不竖起一根大拇指叫声好?再说还有我和蓉萱作陪,她是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们在大门口的时候还商量着过几天去张家做客呢。”
唐老夫人见几个小姑娘感情相处得好,也十分地欣慰,高兴地道,“那就好,张小姐是个好性子,你们好好的相处,以后成了家也有个来往的人儿,这都是一辈子的财富,你们现在或许还不觉得,等长大就懂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文书
唐学茹听得懵懵懂懂的,也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腻乎到唐老夫人的身边道,“莉姐姐要定亲了吗?”
唐老夫人宠爱地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呀,不打听清楚了怕是晚上觉也睡不安生。”她无奈地摸了摸唐学茹的头,“你莉姐姐年纪也不小了,章家婶婶心疼这个外甥女,自然要帮着出出力。莉姐儿要定日子了,你送什么东西给人家?”
唐学茹笑着道,“哎呀,我一个做妹妹还要送礼呢?这得让我好好想一想,实在是为难死人了。”
黄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除了吃喝玩闹,还知道什么?”
“话可不能这样说。”唐学茹抱着唐老夫人的腰撒娇道,“能吃是福,这话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书中也有提到过的,不信你问蓉萱。”
黄氏道,“什么书,拿来给我瞧瞧?不会是一本教人怎么吃吃喝喝的书吧?”
“不是不是!”唐学茹连连摇头,“我肯定是看过的,至于是哪一本那可记不住了。毕竟我这么用功,看过的书可不是一本两本。”
黄氏和唐老夫人相视而笑。
家里养了这么个活宝,想不高兴都难。
唐氏却关心地问起白蓉萱的身体,“怎么样,累不累?”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张小姐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只会为别人考虑,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又怎么会累呢?”
黄氏在一边听到了,插嘴道,“可不是嘛,这要是换成咱们家这位茹小姐,还指不定要给别人怎么添乱呢。”
“哎呀!”唐学茹不满地叫道,“你们说话就说话,干嘛扯到我的身上来?”
唐氏又问,“我看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白蓉萱道,“您别担心了,没有的事儿。就是被阳光晃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唐老夫人闻声道,“那就赶紧回房躺着,也不用陪我说话了。晚饭也不要过来,我让李嬷嬷照旧给你们送过去吃。”
白蓉萱紧忙道,“别让李嬷嬷操劳了,她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从前了,如今都到了荣养的年纪。我已经好了,和大家一样吃饭就行了,却没必要单独开小灶,回头我好全了,把李嬷嬷累病了怎么办?祖母身边都没有服侍的人了。”
自己的辛劳得到了别人的肯定,李嬷嬷听了心中十分欣慰,她笑着道,“虽说老了,但还能动,做饭又不是什么辛苦活,我还是能应付的。”
但唐老夫人却知道她这几天夜里都没怎么好睡,翻身都特别费劲。唐老夫人见白蓉萱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再坚持,“这样也好,正好也让李嬷嬷歇一歇。回头你要是想吃什么了,我再让她给你做。”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起身向李嬷嬷道谢。
李嬷嬷忙侧过身去,“真是折煞我了,萱小姐这是做什么?还让不让我好好活了。”
唐氏道,“幸亏有您和崔妈妈跟着操心,我才能像个闲手掌柜一般躲在后面,她一个做晚辈的,您跟她客气什么?受着就是了。”
唐老夫人也道,“没错,孩子们感谢你,没什么担不起的,你别束手束脚的放不开,弄得孩子们和你都生分起来了。”
李嬷嬷笑了笑,“都是分内的事,实在没什么感谢的。”
大家说了几句客气话,唐学茹起身送白蓉萱回房。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唐老夫人才正了正神色,继续先前的话题,“既然这是崇舟的意思,那就按他说的办吧,咱们就别夹在中间瞎掺和了。”
章云阶和媳妇这段时间一直为唐学莉的婚事忙碌,每次和唐崇舟打交道都让夫妻俩气闷不已,那种感觉就像活生生被扒掉了一层皮。章云阶媳妇咬牙切齿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姐姐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要不是看在学莉的面子上,我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章云阶这些年也稳重了不少,要换作从前,别人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要气个好歹了。不过看到妻子这样生气,他反而平静下来,轻声安慰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一直都是如此,我早都见怪不怪了。要不是为了姐姐的这几个孩子,你以为我愿意和他打交道啊?活了一大把年纪,都做了外祖父,可办事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实在让人无语。”
章云阶媳妇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别提他了,膈应得我晚饭都不想吃了。”
章云阶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可别这样,你要是和他较真,那真是犯不上。”
唐崇舟自从见章云阶两口子为唐学莉的婚事奔走忙碌后便没什么精神,也不怎么打听,倒好像这件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每次章云阶两口子过去跟他商量,他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你们看着办就是了’之类的话,可章云阶两口子真定下来,他又挑毛拣刺各种不满意。如今又提出来要事先让方赞立一个文书,表明自己不占唐家长房的家业,还要找几个证明人签字画押才行。
这不是为难人吗?
虽然是入赘,但谁家会这么打新姑爷的脸?以后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呀!小夫妻还没有成亲,先把梁子结下来了,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有他这么当父亲的吗?
唐学莉听说之后,扑在枕头上哭得眼睛都肿了。章云阶媳妇本来一肚子气,见外甥女这样,还要出声安慰她,“快别哭了,你父亲这也是为了你好。俗话说先小人后君子,事先把话说清楚也好,这样分割清楚,以后也不会有罗烂事。”
但她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这话没法听。
财产家业是分割清楚了,但这就好比在小夫妻之间竖起了一道围墙,方赞不可能心无芥蒂,以后每每想到这些只怕都会不舒服,对唐学莉又怎么会温柔热情呢?两个人相敬如宾,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唐崇舟这个人啊,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总是跟着添乱。
唐学莉流着泪道,“他到底是为了我打算还是为了唐家长房打算?他这么做,就没想过我的难处吗?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方赞呀?”
哎。
章云阶的媳妇在心里叹了口气,“方赞不是那小气的人,你舅舅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方家人也都很和气好相处,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可这样欺负老实人,谁家见了会不说些难听的话?
以后唐家长房的名声可怎么办?
章云阶媳妇看着唐学莉红肿的眼睛,心疼地道,“我知道你难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做舅舅和舅妈不过是帮着跑跑腿,谁能说你父亲什么?他素来都是心里有计较的,你上头那三个姐姐的婚事,连招呼也没跟我们打过一声,不也都嫁得好好的吗?你就信他的话吧,说不定他这是未雨绸缪,有自己的打算呢。”
当初唐学英几个成亲的事情是章云阶媳妇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就不舒服至极,要不是看在相姨娘跑出了家门,唐学莉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她才不会插手唐家长房的事情呢。
唐学莉听着脸一红,“舅母……”
章云阶媳妇冲她摆了摆手,“你要是替你父亲说情那就大可不必了,说句难听的话,我们的关系也就到这儿了,要不是看在你们姐妹几个的面子上,我连你们家的大门口都不会过。学莉,你有你的难处,舅舅和舅母也有难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大家就各退一步吧。”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不快
舅母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唐学莉还能再说什么呢?
只能含泪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章云阶媳妇的心里越是难受。她掏出帕子替外甥女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和方赞成了亲之后要好好过日子,早点振兴家门,等你们两个能独当一面了,也就能当家做主,不用再听别人的指手画脚了。”
唐学莉道,“舅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操持家业的。”
章云阶媳妇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等她出了长房的大门,贴身婆子便道,“夫人不用动气,有些事咱们本就是有心无力,该出力出力,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章云阶媳妇无奈地道,“可你看看大姐夫这一出出事情办的,我能不生气吗?他这么明着藏心眼,方家人心里必然要有个疙瘩,以后学莉夹在中间,为难的不是孩子吗?他这个做父亲的啊,实在太不称职了。别说是唐家二房的老爷了,就连云阶的一个角也比不上,当初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做得媒,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嫁了这么个草包。”
“这话可不能乱说。”贴身婆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后才放心地道,“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您这一口气把两家老人都给得罪了……”
章云阶媳妇不自在地道,“我这不是跟你说吗?当着外人的面,我才懒得把这些家丑数落出去呢,白白惹人笑话罢了。”
可她心里到底记挂着这件事,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唐家二房跟唐老夫人和黄氏说这件事。黄氏听了也是一脸的反感,唐老夫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毕竟是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对唐崇舟的性格又非常了解,所以格外能沉得住气。
她安慰了章云阶媳妇几句,又道,“方家人那边还是要好好地说一说才行,免得人家心里不痛快,好事都变成了坏事。以后成了亲家,那就是要当正经亲戚去走动的,不如这样好了,我亲自出面去方家坐一坐,正好趁机认认门。”
“可您的腿脚……”黄氏有些担心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没事儿,坐马车去,也走不了几步路。毕竟是唐家的事,我这个长辈也不能总藏着不露面,让云阶媳妇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她还要顾着自己家,已经非常的辛苦了。”
章云阶媳妇道,“我是做人舅母的,跟着跑跑腿算什么辛苦?您别这么说,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也明白,唐老夫人之所以会去方家走一趟,也是为了唐学莉。有她这个长辈出面解释,方家人的心里不至于太不痛快。
她感激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回到家见了章云阶的面,她少不得又拿二房和长房比对起来,“一祖同门,差别却是天上地下,真不知道长房的列祖列宗在泉下有知,会是何种感想。”
章云阶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这件事虽说有老夫人出面,但你也要忙前忙后得好好说一说,千万别让方家人胡思乱想。”
章云阶媳妇道,“这我知道,还用你来提醒?”
而唐家二房这里,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黄氏气愤不已地道,“大哥哥把事情都要做绝了,一点儿后路也不留,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唐氏道,“学莉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会多想的。”
唐老夫人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既然定下来了,方家那头就早点儿去,免得从别处听到了风言风语,反而不好。凤君,你一会儿就让崔妈妈过去问一问,看看方家人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坐一坐。”
黄氏答应道,“我这就去吩咐。”
方家人口不多,几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不大的小院子里就只有方掌柜两口子带着方赞过日子。听说了唐老夫人要来会客,方掌柜的媳妇顿时慌了手脚,等方掌柜从铺子回来,立刻拉着老板的手商量起来。
方掌柜也是一头雾水,“唐家长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怎么这时候二房的老夫人会过来?”
方掌柜的媳妇不安地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方掌柜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整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要真有什么事儿,东家自会上门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章云阶媳妇身边婆子的声音,“老方嫂子在家没?”
方掌柜夫妻对视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
方掌柜一把将媳妇推了出去,“快快快,叫你呢!”
方掌柜媳妇瞪了他一眼,这才一边答应一边出了门,“我不在家能去哪儿,就是个睁眼瞎,哪都不认得。”
贴身婆子道,“夫人请你去府上呢,快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这个时候?”方掌柜的媳妇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忙着炒菜做饭,谁会这个时间出门?
贴身婆子也知道来得不巧,但谁让事情就赶在这里了呢?她笑着道,“快跟我走吧,别耽误了夫人的正经事。”
方掌柜的媳妇回房换了件干净衣服,惴惴不安地跟着贴身婆子进了章家。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一路飞奔到家,气愤不已地向方掌柜说明了情况,“当家的,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办事的?这让方赞以后怎么抬头挺胸的做人?虽说是入赘,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方掌柜听了前因后果一愣,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方掌柜的媳妇气得红了脸,“当家的,你倒是给句话呀!”
遇到事方掌柜可比她能沉得住气多了,闻声笑着道,“你先坐下来喝口水,急什么?之前不是觉得唐老夫人突然到访有些奇怪吗?这会儿就解释得通了,应该也是担心我们会心里不痛快,特意上门来解释的。”
“这件事儿换在谁的身上心里会痛快?”方掌柜的媳妇道,“真担心的话,就别办这么难过眼的事儿啊!”
方掌柜道,“你先别着急,等听过唐老夫人的话后再说吧。”
方掌柜的媳妇道,“方赞虽然自小没了爹妈,但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我可见不得他受这样的委屈。实在不行这件事儿就算了吧,凭方赞的人品样貌,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媳妇跟他安心过日子。这唐家没个消停的时候,方赞要是真入了家门,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糟心的事情呢。”
方掌柜沉默着没有吭声。
第七百九十四章 方家
这件事就仿佛一根刺,扎在了方家人的心口上,他们面上不说,但心里却着实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方掌柜的媳妇,本身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又向来对方赞视如己出,一想到唐家要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她甚至有了退婚之意。
反正凭方赞的条件,太好的够不着,门当户对的人家里面还是能找到媳妇的。何况近两年方赞到了年纪,街坊邻里不知道打听了多少次,要不是她盼望着给方赞找个好一点儿的,拖拖拉拉地耽误了时间,说不定这会儿方赞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当初答应他入赘唐家,一方面是唐家的家风好,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二来那唐小姐生得眉眼如画,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只见了一面的方赞便倾心不已,他自己愿意,做叔叔婶子的怎么好拦着?将来遭埋怨怎么办?
但实际上方掌柜的媳妇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大乐意。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怕方赞过去会受什么委屈。自古赘婿都没什么好下场,在人家家里低眉顺眼的大气也不敢喘,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走错了一步,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上半天。何况生了孩子都要随女方的姓氏,等方赞百年之后,连个归属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可怜极了。另一方面她也有些担心周围邻里的冷嘲热讽,市井小民间哪有什么秘密?别人家里有几把勺子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入赘这么大的新闻了。到时候这些人聚在一起,还能有好话说方家吗?说他们为了攀高枝让侄子入赘,就是为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甚至当初收养了方赞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这些人说话向来有鼻子有眼的,假的都能给你说成真的,方掌柜夫妻上了年纪倒还不怕,反正行的端做得正,也不怕别人胡说八道。但他们的孩子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过,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方掌柜的媳妇一想到这些夜里就难受得睡不着觉。
要不然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婚事回绝了?
只是不知道方赞心里怎么想,万一他自己愿意呢?当时收留他,也是因为他身世可怜,父母早逝,要是不跟着他们过日子,只怕早就没了。方掌柜夫妻当初留下他时就已经商量好了,只要是对孩子好的事他们就去做,再艰难也不会退缩……
方掌柜的媳妇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心打听方赞的心意,每次见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这么犹豫了两天,唐老夫人带着章云阶媳妇和白蓉萱、唐学茹、李嬷嬷登门了。
左邻右舍见他家来了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一副好信儿不已的模样。
唐学茹下了马车,只见方家的大门前长着一棵枣树,上面已经结了许多青色的果子。她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手,“快看!”
白蓉萱微微一笑,低声嘱咐道,“咱们是来人家做客的,你可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我知道。”唐学茹嘟了嘟嘴,“难道我还能爬到人家的树上去摘果子不成?你对我要有点儿信心才行。”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她今天本不想出门的,但舅母却非要她出面,就是担心这个唐学茹在别人家里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不好收场,她这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方掌柜的媳妇是个憨厚人,见了唐老夫人不免有些紧张,一时间连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唐老夫人倒是非常的客气,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早就想来看看了,可是我的腿脚一年不如一年,等闲不怎么出门了。不过我心里想着,如今既然成了正儿巴经的亲家,那就得当成亲戚走动才行。趁着天气好,我过来认认门,以后遇到事儿也能相互接济一下。”
她说话异常得客气,而且态度温和,让方掌柜的媳妇充满了好感,她怯弱地道,“家里的房子小,几年没有翻修过了,老夫人别嫌弃才好。”
唐老夫人却道,“有什么嫌弃的?谁家不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当年我的日子可不比你轻松,寡妇失业的带着三个孩子,整天都要为了生计发愁,可比你难多了。”
方掌柜媳妇一听,顿时觉得和唐老夫人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远了。请了几人进屋不说,还赶紧沏了一壶热茶送过来,“家里没什么好茶叶招待,老夫人可千万别见怪。”
唐老夫人笑道,“咱们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做什么不爱吃什么,我就不爱喝茶。”她和蔼地道,“你也别忙了,赶紧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又关心地问了些方家的事情,有几个孩子,都成家了没有……
方掌柜的媳妇有问必答,渐渐地就没那么紧张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方掌柜女儿的声音,“妈,你在家吗?门口停的是谁家的马车?家里来客人了吗?”
方掌柜媳妇连忙起身,“哟,是我那个出了嫁的姑娘回来了。”
这几天她心事重重的,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下,手脚无力没什么精神,想着多个人帮自己出出主意,也不至于胡思乱想找不到出路,这才让女儿回娘家一趟跟自己商量商量。没成想赶得巧,偏偏就这个时候回来了。
说话间,方掌柜的女儿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猛一见到屋内这么多的人,她也有些发愣。方掌柜的媳妇急忙上前替她引荐,方掌柜的女儿立刻明白过来,笑着向长辈行礼问好。
唐老夫人见状点了点头,又见她怀里的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白嫩嫩得十分可爱,便冲服侍着过来的李嬷嬷点了点头。李嬷嬷立刻上前递了一个荷包过来,笑着道,“给小公子打副银锁戴。”
方掌柜的媳妇和女儿吓了一跳,连连推辞,唐老夫人道,“我第一次到家里来,又刚好碰上了,这说明我跟这孩子有缘。俗话说长者赐不能辞,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你们两个往外推什么?赶紧替孩子收起来,以后他长大了,你们对他提起我来,孩子心里也有个念想不是?”
这就是非常客气的话了。
方掌柜的媳妇还有些犹豫,但女儿却是个通透痛快的人,不但接了荷包,还抱着儿子向唐老夫人行礼,交待儿子道,“快谢谢老祖宗。”
她儿子和母亲一样的性格,睁大了眼睛也不觉得怕,字还咬不准,却抓着荷包对唐老夫人拜了又拜,一脸的笑容,显得非常开心。
章云阶媳妇在一旁逗趣道,“你们瞧瞧,可见老夫人的礼是送到这孩子的心坎上了,瞧把他给美的。”
大家一阵欢笑,唐老夫人道,“看这孩子的眼睛又圆又大一定十分聪明,长大了肯定错不了。”又问了几句方掌柜媳妇婆家的事情。
方掌柜的女儿有什么说什么,屋内的气氛非常的好。
唐老夫人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就温和地对方掌柜媳妇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也是有事情要和亲家商量。想必你也知道,唐家的长房和二房早年间就由祖辈分了家,大家虽是正经亲戚,却向来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掺和谁家的事儿。不过长房的崇舟大侄子尚在病中,关系到儿女的婚姻大事,不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虽然老了,但毕竟顶着唐家的长辈身份,有些事不得不出面,也怕亲家觉得我们拿乔不够敬重。”
第七百九十五章 条件
这话说得非常漂亮!
方掌柜的女儿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唐家提出的要求,她倒没怎么往心里去,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是入赘,人家就算有所防备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何况有些事在婚前说清楚了,总比婚后扯皮强。
难得的是唐老夫人作为唐家唯一的长辈愿意出面,又是亲自登门,已经给足了方家脸面。
而且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有深意,让人忍不住深思。
唐老夫人开篇就把长房二房的关系说清楚了,也就是说让方赞婚前立下文书的事情是长房自己决定的,多半就是长房大老爷的主意。而且听唐老夫人的口气,她显然也觉得这件事虽然没什么不妥,但办起来却多少有些伤人,她能来出面说这件事,也是怕方家多心,好好的婚事弄黄了。
方掌柜的女儿便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的诧异。
唐老夫人继续道,“按照崇舟的意思,还是想让方赞写个文书,请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帮着做个见证,免得将来因为些琐事闹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意虽然没什么不妥,但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不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尤其是方赞那孩子,只怕会胡思乱想。这时候就得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出面劝一劝了,有些事提早说清楚也好,大家心里有了数,也知道该怎么办……”
方掌柜的媳妇道,“老夫人,您说话本没有我插嘴的份儿,不过既然提到这一茬,我有些话也不得不说。若是对阿赞有什么疑虑,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婚事,如今弄出这一遭来,让人怎么想呀?”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换了谁心里都要犯膈应,不过我是这样想的,说给亲家太太听一听,你看看有没有道理。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入赘后两家生了嫌隙的事情,今儿东明儿西的,总是没个安生,最后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苦得还是两个孩子。之所以会这样,多半就是因为有些话没有尽早说清楚。夫妻之间过日子,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谁又能说得明白?事先立个文书,虽然面子有些过不去,但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以后要是因为这个发生了争执,大家也知道是谁不占理,也知道该怎么劝和,免去了许多麻烦和波澜。”
方掌柜的媳妇听了沉默地看了女儿一眼,等着她帮自己拿拿主意。
自己哪懂得这些?
方掌柜的女儿却觉得唐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入赘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连她婆家一听说方赞要入赘到唐家去都是一脸的嫌弃,更不用说别人家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呢。既然如此,索性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免得外人以为方家从中占了多少便宜多少好处似的。
她笑着道,“老夫人毕竟经历的事情多,想得也比我们周到。咱们倒是没什么,就怕阿赞自己觉得抬不起头来,这日子还得他们小两口过,咱们这些人横在中间管闲事,就怕事情没弄明白,反而让他们之间不愉快,一辈子那么长,他们可怎么面对彼此呀?”
唐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方掌柜的女儿是个明白人,“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方掌柜的女儿眼珠子转了转,“也别说什么文书了,两家把各自的要求都写上,就当是婚约了,这样彼此间都好看,您说怎么样?”
凭什么只有唐家提要求?
之前方家顾忌着唐家的门第高,所以什么都可着他们家的意思来,如今既然要开诚布公地讲条件,那他们也不能太委屈了方赞才行。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章云阶的媳妇也听出些门道来,她插嘴问道,“就是不知道方赞那边有什么条件要提?”
方掌柜的女儿便道,“阿赞是个苦命人,父母早逝,虽说我爹妈待他如亲生一般,但毕竟寄居在人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惯会替别人着想。我心里想着,也不能让他百年之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人也没有,如果阿赞和唐小姐生有三个儿子的话,第三个儿子要跟他姓方,以后挑了他的香火,我们方家也后继有人。”
方掌柜的媳妇听着眼睛一亮。
对对对!既然唐家都做到这一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当初提方赞入赘唐家的事情时,她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只是方掌柜要她别多事,以免惹得唐家不高兴,她这才把话搁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
可现在既然是唐家先提出的要求,又是文书又是证明的,他们方家为什么就要一直被动挨打?
虽然是入赘,但方赞也不是捡来的孩子,也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才行。
方掌柜的媳妇觉得女儿回来的时间正对,要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这件事呢。
章云阶的媳妇暗地里笑了笑,觉得方掌柜这个女儿真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提起来,只怕唐崇舟那边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答应下来吧?
唐老夫人道,“谁不盼望自己子孙兴旺后继有人?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想必崇舟听了也说不出个不字。”
章云阶的媳妇道,“等我明儿过去跟他商量商量,要是没别的问题,就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两个孩子早日成家,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省得跟着操心了。”
唐老夫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方掌柜的媳妇也是个实心眼的人,知道她不可能留下来吃饭,干脆连让都没有让。唐老夫人带着章云阶媳妇等人出了大门,坐着马车离开了方家。
方掌柜的女儿忍不住道,“妈可真是的,好歹也要做个面子功夫,哪有人家要走,你就直接送客的道理!”
方掌柜的媳妇道,“累不累呀?我看唐老夫人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我在她老人家的面前扮什么心机?只要她能对阿赞好,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又握着女儿的手道,“幸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掌柜的女儿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你要是不把握住了,回头再跑去跟唐家谈条件,便有些惹人烦了。不过我看阿赞这个老丈人不是什么善茬,分明是存了心提防他呢!回头你得跟阿赞说一声才行,婚后让他多跟二房走动,以后遇到什么麻烦,想必二房的老夫人和老爷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方掌柜的媳妇点了点头,“我知道。”
母女二人说了半天的话,方掌柜的女儿一直待到晚上父亲和方赞回来后一起吃过了晚饭才离开。
趁着没人,方掌柜的媳妇便跟方掌柜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见女儿什么话都说明白了,方掌柜笑道,“她可真敢说呀,就不怕老夫人怪她多事?哎……不过她这个性子也有好处,总归是不会太吃亏的。你说她要是个儿子可得有多好?”
方掌柜的媳妇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你又来了……”
“不说了,不说了!”方掌柜笑道,“阿赞那边你不用管了,回头我会亲自跟他说的。就像唐老夫人说得那样,有些事尽早说清楚也有好处,人只有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才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赘婿不好当,但也分人,如果阿赞真是那好样的,用不了多久唐家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戒备之心自然也会放下来的。”
方掌柜的媳妇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我只盼望着阿赞别再受苦了就好。”
第七百九十六章 好自
且不说方家这边如何商议决定,章云阶却觉得有些事宜早不宜晚,他对妻子道,“既然方家也有自己的态度,明儿上午我跟你一起去趟长房那边,把话跟大姐夫说清楚了,也省得二房的老夫人还要夹在中间跟着操心。”
章云阶的媳妇撇了撇嘴,“谁说不是呢?老夫人的脚腕还肿着呢,走一步停一步,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心疼,要不是为了唐家的声誉,她又何苦受这个罪?云阶啊……”她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等学莉也成了亲,长房那边我们就少来往吧!就像相姨娘还在时那样,远着些总是没坏处的!这大姐夫是个糊涂人,办事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实在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章云阶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要不是看姐姐的几个孩子,谁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夫妻俩商议完,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便匆匆出了门。
唐家长房这边,唐崇舟还是一直嚷嚷自己没什么力气,要不就是头昏要不就是眼花,但气色却一天比一天好,白白胖胖的,甚至比之前还红润了许多。听说章云阶两口子登门,他有气无力的对管事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章云阶进了门,见他还躺在床上,太阳穴上贴着两块膏药,屋子里全是中药呛人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对屋内服侍的下人道,“这味道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病人呢?赶紧打开窗户通通风,好人都被呛病了!”
下人们犹豫地看向床上的唐崇舟,等着他拿主意。
唐崇舟慢悠悠地道,“别开窗,外头的阳光太刺眼,我看着不舒服……”
章云阶的媳妇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多大的事儿?亏他还是个男人呢!
也就是家里还有点儿底子给他折腾吧,换做寻常百姓家,这会儿早就生龙活虎地过日子了!他可真好意思,把棘手麻烦的家业丢给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操持,自己居然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养身子!
章云阶也有些不痛快,但他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将来意告诉给了唐崇舟。听说方家还有条件,唐崇舟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不是说好入赘的吗?怎么方家又弄出这些事来?”
显得十分不满的样子。
没等章云阶开口,章云阶的媳妇便抢着道,“入赘怎么了?古往今来入赘的人多了,谁家还没有点儿自己的道理?本来方家什么要求也没提,这不是看大姐夫连文书证明都想到了,他们家才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吗?”
唐崇舟道,“这样不大好吧?万一学莉只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办?又或者一直都是女儿呢?方家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保不准以后要怎么算计,这样下去能行吗?”
他显得忧心忡忡的。
章云阶的媳妇恨不得骂他几句。
这不都是你折腾出来的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唐崇舟道,“你去跟方家说一声,既然是入赘,没道理还要为他们开枝散叶,生下来的孩子自然是要姓唐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章云阶已经冷声道,“我看这件事还是等你病好了亲自去说吧,我们就不跟着乱掺和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唐崇舟一愣,“等我痊愈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章云阶道,“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好的一天。你是学莉的父亲,她的婚事本就应该由你做主,想必孩子也是等得起的。正好让你擦亮了眼睛帮着好好看一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人家呢。方家也不过是我们觉得合适罢了,你还真就未必看得上眼。”
唐崇舟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云阶哼了一声,“学莉的婚事我们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不是看在我姐姐的份上,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们章家可不欠你什么,自然也没必要听你吩咐,为你跑腿。”
说着,他转身看了妻子一眼,“你去跟学莉把话说清楚,我在大门口等你。”
章云阶的媳妇有些发愣,没想到丈夫的脾气这么冲。不过她也气恼唐崇舟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丈夫和外甥女的面子上,她老早就不想管这件事了。她痛快地答应下来,看也没看唐崇舟一眼,出门往唐学莉的院子走去。
章云阶叹了口气,对唐崇舟道,“你好自为之吧。”
唐崇舟惊愕地道,“你……你……你……”
接连说了几个‘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章云阶扭头出了门。
唐崇舟一口气上不来,脸被憋得通红,一旁的下人见了连忙上去帮他推拿顺气。
章云阶媳妇来到唐学莉的房门前,只见阳光下唐学莉正一针一线的缝着鞋面。丫鬟春儿眼尖儿看到了章云阶媳妇,笑着道,“舅太太,您来了,快进来坐。”
唐学莉脸红地将鞋面收了起来,连忙起身相迎。
章云阶媳妇道,“这是做什么针线活呢?”
唐学莉低着头不吭声,春儿在一旁道,“给方家长辈做鞋呢。”
章云阶媳妇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了两声,把方家的条件和唐崇舟的态度说了出来,末了又道,“我和你舅舅的意思是这件事等你父亲病好了再详谈吧,要不然这样三天两头的起幺蛾子,换了谁也受不了。方家虽然老实,但也不是那卖儿卖女过不下去日子的人家,这样怠慢着,换了谁都不会不高兴的。”
唐学莉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章云阶媳妇安慰道,“你也不用难过,我看你父亲的气色,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由他出面给你做主,也是名正言顺,至于方家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可这样一来,两家的婚事也就告吹了吧?
唐学莉一脸茫然,眼神空洞而绝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春儿着急地道,“舅太太,那小姐可怎么办呀?小姐等得,方姑爷也未必等得了呀!”
方赞和唐学莉同龄,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都不好找。
章云阶媳妇为难地道,“姻缘天定,要是你们两个今生有缘,谁都没办法将你们分开。若是此生无缘,强凑在一起也未必是件好事。你是个好姑娘,老天必会照顾你的。何况你母亲也不会看着你受苦,冥冥之中自会保佑你的。”
事已至此,唐学莉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的,劳烦舅舅和舅母费心了。”
越是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章云阶媳妇道,“你母亲留下的四个孩子里,如今只有你还没着落了,俗话说娘亲舅大,我们为了你的事情奔走是应该的,还谈什么费心?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们会放在心上,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无依无靠,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有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为之
唐学莉强颜欢笑,送走了章云阶媳妇。
等消息传到唐老夫人耳朵里,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却异常的难看,服侍久了的李嬷嬷知道她这是动了怒,连忙安慰道,“老夫人,您上了年纪,有些事也是有心无力,还是别操这个心了,养好了自己的身子,还得喝孙媳妇敬的茶呢!”
唐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崇舟这个人啊……”
一副无奈至极的口吻。
李嬷嬷道,“大老爷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能跟他操得起这个心?相姨娘和荣哥都走了大半年了,他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家里家外全都丢给莉小姐一个人,哪有他这样当父亲的?我记得当初咱们二房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您又当爹又当妈,就算是病了都得咬着牙起床来应付,哪像他这样啊?老夫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大老爷能折腾得起,长房可未必折腾得起。果园那边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他在外面扑腾的那些买卖也是只赔不赚,再这么下去,长房的房架子怕是都要塌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虽说分了家,但谁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同族至亲沦落到那个地步?崧舟也是个重感情的,难道能坐视不理?什么时候莉姐儿能顶起这个家来,我才能松一口气,要不然怕是到死都闭不上眼睛。”
“偌大的家业只靠一个莉小姐能顶什么用?”李嬷嬷忧心忡忡地道,“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更何况是长房那么大个烂摊子?总要有人帮着她分担一些才好,要不然家里的事情还好说,外面的事情难道让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去处理?”
唐老夫人道,“的确是为难她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要我说……大老爷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好好的一桩事办成了这样,弄得章家、方家都跟着不高兴,一口气得罪了两家,以后可怎么办呀!难道还让您出面不成?”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崇舟不会让我出面的,他这会儿防备我还来不及呢。”
李嬷嬷听着皱了皱眉,“不至于吧?”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
黄氏听说了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崔妈妈道,“您有什么可气的?咱们家大小姐嫁得好,张太太拿她当宝贝一样,大少爷也定了亲,大少奶奶更是天仙一样的人物……长房是长房,咱们是咱们,您又何必为了他们的事情使性子动气的?气坏了身子,急得不是家里人吗?横竖那头还有大老爷在,他是个明白人,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的。”
明白?
黄氏气哼哼地道,“他要是明白,天底下就没有糊涂人了。”
崔妈妈道,“您可真是的,家里这么多事还不够您忙的,何苦去操这个心?”
黄氏道,“你以为我是惦记长房呀?我这不是心疼学莉吗……好好的一个孩子,再这么耽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得遇到方家这样老实的人家,那方赞更是出落得一表人才,错过了这一门好亲事,还不知道将来是什么结果呢。”
崔妈妈道,“这都是命,强求不来的。莉小姐是个善良孩子,老天不会亏待她的,您就放心吧。”
黄氏一想到这些就闹心,叹了半天的气,最后才一脸怅然地道,“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凡事都有大哥哥呢,我看看他最后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过两天事情又有了转机,唐崇舟居然一改前几天的态度,痛快地答应了方家的要求。章云阶媳妇听唐家来的管事说明了来意,一脸惊讶地道,“这是你们家老爷的意思?”
管事忙道,“瞧舅太太说的,要不是老爷授意,我哪敢随便说这种话啊!”
章云阶媳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跟方家说的,你先回去复命吧。”
管事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唐学莉和方赞的婚事就这样顺利地敲定了下来,方赞立下了文书,上面除了写明唐家长房的家业财产和自己无关外,还特别注明了第三个儿子将跟了自己姓氏的条款。又找了证明人签字按了手印,长房唐崇舟便委托章云阶夫妻全权负责唐学莉的婚事,出乎意料的没有和二房的人商量。
唐老夫人不太在意,只是对李嬷嬷道,“我说什么来着?莉姐儿的婚事我不插手倒好,管得越多越让人忌惮猜疑。”
李嬷嬷道,“那敢情好,正好让您也歇一歇,年轻的时候是没办法,您不管就没人管事了。如今上了年纪,早到了颐养天年享清福的时候,又何必再去管这些闲杂的事。”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多少有些不舒服。
黄氏当着唐老夫人的面什么也没有说,只当不清楚这件事,但到了晚上却和唐崧舟道,“大哥哥这是把母亲给恨上了,怪他拆散了自己幸福的小家,所以有什么事都跟章家商量。我真不知道他那个脑子是怎么长的,事情都快被他给办绝了。这样也好,最好以后无论什么事儿都别来找咱们,我还乐得清静了呢。”
唐崧舟苦笑着解释道,“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胡思乱想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黄氏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人?也就你拿他当大哥看待吧,我看他可没拿你当弟弟看。”
唐崧舟没有吭声。
黄氏知道丈夫的性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却无心去管这些事,她一直惦记着哥哥给自己的回信。前段时间他给哥哥接连写了好几封信,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生怕哥哥出什么事。却哪里知道白修治陪着商君卓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月,压根就没有收到信。
他回到学校后急急忙忙地给白蓉萱回了一封信,又在信中保证自己一定会在中秋节之前赶回去。
他这几日神清气爽,脸上笑意盈盈的,孟繁生察觉出异样,好奇地打听道,“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想了想,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道,“难道是和君卓……”
白修治腼腆地红了脸,低着头没有回答。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个表情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孟繁生恍然大悟,冲上去一拳捶在了白修治的肩膀上,“你小子可以呀,这次海总算没白出,终于让你抱得美人归。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修治淡淡地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起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会变得嘛!”孟繁生感慨地道,“你小子也算是金城所致金石为开了!没想到君卓居然真的会答应,那你以后怎么办?要带君卓一起回上海吗?”
白修治轻声道,“广增,我可能会留在南京。”
“留在南京?”孟繁生张大了嘴巴,“那……那上海白家怎么办?”
第七百九十八章 身份
白修治不是个高调之人,何况白家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其中还涉及到母亲,他自然不会随便对人提起。
孟繁生是个例外,两个人同居一室,有些事白修治隐瞒不了,只能坦白相告。当时两人都喝了一些酒,孟繁生虽然震惊,却只当他在说疯话,毕竟那可是高不可及的白家,上海滩金晃晃的四大家族,就像天边的星,常人只能望而却步。现在身边的同学居然说自己是白家的人,孟繁生只当他的脑子有问题,怎么可能会去相信?
可在相处的过程中,随着孟繁生对白修治的了解增加,他却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身边的人……居然真是白家的人……
孟繁生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不过白修治倒是和往常一样,为人处世态度谦和,身上一点儿都看不出世家子弟的桀骜不驯,让人心生好感。
渐渐地,孟繁生便接受了白修治的身份。而他也成了白修治难得可以倾诉的对象,许多不能对外人说的话,都会和他诉说。孟繁生虽然给不了太多的意见,但却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总能让苦恼不已的白修治慢慢平静下来。
听说白修治不回白家的决定后,孟繁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是不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瞎折腾什么呀?你有跟君卓把话说清楚吗?她知道真实的情况吗?”
白修治愣了愣,“没有……”
孟繁生翻了个白眼,“你看看你,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你和君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可她甚至连你的身份都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合适吗?你就不怕君卓知道真相后跟你翻脸?理解的说你是低调不愿意张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意防备,根本不信任她呢。竣缮,有些事不能全可着你自己来,你也要考虑一下君卓的感受才行啊。”
白修治道,“我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身份云云,似乎并不重要。难道我和上海白家有关系,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我仍旧是我,君卓喜欢的人没有变,这不就行了嘛?”
完完全全的理想主义者!
孟繁生无语至极,甚至都不想说话了,“你又不是君卓,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竣缮,越是亲密的关系越要尊重彼此,你什么都不告诉她,等事情揭穿的那一刻,你想想君卓得多震惊多疑惑?以她那火爆的脾气,还不一巴掌把你甩飞到天上去?”
“不会吧?”白修治犹豫地道,“我是真的没将这当成个了不起的大事……”何况他始终觉得白家的身份更像是一份耻辱,永久的粘合在皮肤上,让他甩也甩不掉。从小到大,他从未因为自己出身白家而觉得高兴,反而还有些抵触,自然也就不会将这层伤疤晾晒出来给人看了。
这些年他活得像是一只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不说,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就会立刻把身子缩进去,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不要发现他才好。
幼年时所发生的一切,无形中改变了他的一生。
白修治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坦然阳光,他自卑隐忍,心底始终藏着身世的秘密,不愿意与人分享,更不想谈及,尤其像商君卓这样的关系,更让他恨不得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擦去,藏都来不及,又让他怎么主动开口呢?
孟繁生隐约能猜到他的想法,他低声劝道,“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的身上,有些事你觉得没什么,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非常严重的大事。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既然已决定共赴此生,怎么还能有所隐瞒呢?何况以君卓的聪明劲儿,你觉得能瞒到什么时候?与其等她自己知道,还不如你主动交代得好,起码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
不至于吧!
白修治有些苦恼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
“没什么不好说的。”孟繁生道,“君卓不是小气之人,肯定能明白你的苦衷,你只要照实跟她解释清楚就行了。”
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着低下头没有吭声。
孟繁生道,“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可别为了这种事伤了君卓的心,到时候追悔莫及,可别来找我诉苦,我没什么好话等着你。”
白修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不用吓唬我。”
“谁吓你了。”孟繁生道,“你要是真把君卓惹怒了,下场肯定惨烈,我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得到。要说缘分一事也真是神奇,天底下这么多女人,远的不说,单学校里对你有意思的就有多少?偏偏你像个万年老冰块似的,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不知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没想到最后却折在了君卓的手里,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要了。我也真是佩服起,有些东西说放下就放下了……你老实告诉我,君卓到底哪里好,让你这样舍不得放不下?”
“这我怎么说得上来?”白修治道,“我也说不上她有多好,但就不可缺少不能替代,只要没有她在身边,我的日子就会像滩死水一般,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了。”
孟繁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膈应地道,“肉麻死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开走开,离我远点儿!”
白修治无语地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孟繁生叹道,“我这不就后悔了吗?”
两个人玩笑了半天,直到快上课时才一起去了教室。白修治想着孟繁生的话,不免有些走神,下课后先生单独留住了他,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如果遇到了麻烦千万不要自己藏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白修治恳切地道,“没遇到什么麻烦,谢谢先生关心。”
先生爱才心切,知道白修治是个好苗子,苦口婆心地劝道,“人这辈子能安心坐下来读书的时间不多,难得你有这样的机会,更该好好珍惜才是,可千万别荒废了。”
白修治红着脸道,“我记得了。”
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白修治的肩膀,这才转身而去。
白修治出了教室,没来得及回寝室便直奔学校正门口而去。耿文佳与孙怡走得略慢些,正好与他擦肩而过,只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白修治的身影已经飞快冲出了老远。
耿文佳忍不住一笑,孙怡却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整天就知道往外面跑,魂儿都要被那狐狸精给勾住了。”
耿文佳听了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人家是你情我愿,怎么就成了狐狸精?你我都是女生,可别这样随便称呼人家,要是别人这样乱叫你,你会高兴吗?”
孙怡道,“怎么?我连句话也不能说了?干脆找人来切了我的舌头,让我以后都做个哑巴好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洋人
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耿文佳懒得理她,抬腿就往前走。
“真不知道那狐狸精有什么法宝?你们一个两个都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什么忠言好话都听不进去了!”孙怡咬着牙道,“谁稀罕?要不是我看你可怜照顾你,谁会搭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轻狂?”
耿文佳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孙怡说完了狠话,终究还是气不过,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我差在哪里?凭什么都这样对我?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日。”
路过的学生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大小姐,动不动就耍性子动气,也没人敢出声安慰,一个个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孙怡气恼不已,身边的一丛小花被她踩了个稀巴烂。
白修治赶到教堂小学的时候,中午放学的时间已经到了,学生们走得干干净净,院子内一片安静。他推门而入,却发现连个人影也没有。轻声唤了商君卓的名字,也始终没人应答。
人都去了哪里?
白修治里外找了一圈没发现商君卓和商校长的踪迹,就在他一脸诧异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琐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商君卓和商校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位金发碧眼的洋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袍,做牧师打扮。
白修治觉得有些奇怪,商君卓却高兴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白修治回以一笑,慢慢地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去哪儿了?”
商校长此刻正在用英语与三个洋人交流对答,洋人的态度非常地和善,倒是商校长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商君卓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洋鬼子,说是要接手前头的教堂,知道我父亲一直照管着本该教堂负责的小学,他们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原来是这样。
商君卓道,“这些洋人有些自来熟,才刚见面就有一股子亲热劲儿,看着不像什么好人。而且你看他们的眼睛,不是蓝的就是绿的,像猫一样,我都不敢和他们对视,感觉怪怪的。”
白修治道,“洋人的生活习性与我们不同,有些差异也是应该的。这应该也算是件好事吧?以后教堂有人负责,商校长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何况洋人如今的地位与日俱增,今后有什么跟政府协商交涉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肯定会事半功倍的,政府自然会卖面子给他们,最起码商校长的薪水不会再被人无端扣下来了。”
商君卓道,“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才刚刚见面,那个卷毛头发的洋人就拉着我的手,用蹩脚的中文劝我入他们的教会,还让我去信奉什么帝,你说这些洋人该不会弄出个邪教,想要拉拢信徒做什么坏事吧?”
白修治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了!洋人信奉上帝,这就跟国人信奉佛祖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地域不同,信仰也有所不同罢了,可不是什么邪教,你别胡说八道了。”
商君卓点了点头,“这样啊……他们的态度倒是挺亲和的,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非我族类其心可诛,多防备些总是没坏处的。”她仰头看着前方高大的教堂,“这教堂都荒废好多年了,突然有人来接手,保不准就有什么猫腻。”
白修治觉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非常得有趣,笑着道,“只你防备有什么用,你得告诉商校长才行。”
商君卓翻了个白眼,“他得听我的话才行呀!”说到这里,她猛地一把抓住白修治的手,认真地道,“修治,你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回头你帮我好好劝劝他。”
白修治答应了一声,“好,等洋人离开了我再说。”
三个洋人和商校长交谈了半天,等他们走后,还没等白修治开口,商校长便先一步道,“他们是从大不列颠漂洋过海传道来的,倒没什么坏心眼,大家远着些也就是了。一墙之隔,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着走得太近。”
商君卓好奇地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问题倒是没有。”商校长道,“我就是觉得这些洋人做事情都是有始无终,走得太近也没什么好处。”
上一任教堂的牧师离开前,甚至都没有跟商校长打一声招呼,商校长还是从别人口里得知的消息。这让他对洋人充满了不信任,总觉得这群人不是脚踏实地做事情,不过是为了些名利目的罢了。
商君卓稍稍放下心来,冲白修治笑道,“难得他自己清醒一回,倒是让咱们省心了。”
商校长道,“那教堂空了这么多年,许多地方都得修缮了,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中文又说不利索,想找个工人都没有。虽然不想走得太近,但也不能得罪了,毕竟外来是客,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这几天你就过去帮他们忙活忙活,工薪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商君卓虽然爱钱,但却不太想跟这些洋人打交道。她皱着眉头道,“他们一个个叽里咕噜的,说什么我都不听不懂,怎么帮忙呀?”
“你就找几个工人帮着把教堂简单修缮一下就行了。”商校长道,“又能赚钱又能帮人的忙,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而且他们出的工钱,可比市面上多出一倍呢。”
一听这个商君卓立刻来了精神,“当真?”
商校长瞪着眼睛道,“我可是你亲爹,我还能害你不成?都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商君卓道,“这年头卖儿卖女的爹妈多了去了,谁知道你做得什么打算呀?”气得商校长抬手要打,她却灵活地躲到了白修治的身后,笑嘻嘻地继续道,“不过看在那一倍工钱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伸手帮一把吧,毕竟也不容易,而且比邻而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太过生疏。”
白修治见她明明是爱才心切,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大爱无疆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商校长一脸嫌弃道,“就说你爱财得了……真不知道你随了谁,就像掉进了钱眼中一般,除了钱都快要六亲不认了。”
商君卓双手攀在白修治的肩膀上,“你是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是有了黄金才有屋,咱们的活法和目标不一样,自然是互看不顺眼。”
商校长瞪了她一眼,“你那手脚给我规矩些,别毛毛躁躁的。”
商君卓却嘿嘿一笑,“我自己的男人,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你管不着!”
商校长翻了个白眼,“你这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这话也能说得出口?你还要不要点儿名声了?”
“名声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钱花当饭吃。”商君卓道,“哎呀,站着说了这么久,你不饿我都饿了,赶紧吃饭吧,我回头还有别的事儿呢。”
商校长哼了一声,“你还用吃饭?我以为有了浚缮你就饱了呢。”
商君卓面不改色地道,“他是下饭的小菜,可这主食也不能少了。”
第八百章 拖累
白修治和商校长听她说话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活像个地痞流氓,忍不住笑了起来。商校长笑了两声,想到自己还是个父亲,又故意板着脸教训道,“谁让你这么说话的?不让你去渡头偏不听,如今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臭毛病,哪还有半点儿女孩子的样子?也就是浚缮不嫌弃你,换了旁人,躲都躲不过来呢。”
商君卓道,“您这个时候教训是不是晚了点儿?早干什么去了?”
商校长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一直把心思放在了小学教育上,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女儿成长路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还总是拖她的后腿……商校长又是伤感又是愧疚,扭过头没有吭声。
那几个洋人来之前,商君卓已经做好了菜,一直搁在了锅里,正好白修治也来了,她便跑去厨房忙活起来。
趁着她不在,商校长忽然将白修治拉到了一边的角落里,小声地道,“浚缮,等你学业完成,就带君卓一起离开吧!”
白修治一愣,“您说什么?”
商校长道,“你也看到了,如今教堂又归了洋人所有,以后我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君卓总不能陪我一辈子的,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们读书人虽然不兴这一套,但跟着你总是比跟着我要强些的。其实你和君卓互有心意,要不是因为我夹在中间,只怕早就走到一起了。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我自私了些,一想到女儿要离我远去,我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也怕自己老了遇到个什么事儿,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可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些年一直都是君卓在为我的事操劳,我这个做父亲的为她又做了什么呢?哎,我实在是不称职的,哪还有脸把她强留在身边?”
白修治连忙安慰道,“您千万别这么想,君卓不是计较之人,何况你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这份感情可比什么都贵重。”
“正因如此,我就更不能拖累她了。”商校长道,“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龙成凤,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不用为生计发愁?浚缮,你是个好小伙,我自然是中意的。但有些事,你自己也要拿个主意才行,不能事事都听君卓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有些见识,但也终究有限,你的格局不该跟她一样大才行。你想想看,你留在南京能做什么?顶天就是个教员,每天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要随时担心被总管部门克扣,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简直就是我的复刻版,走了我的老路。你还有母亲和妹妹要养,这样的日子怎么能行呢?君卓跟着你,岂不是还要继续吃苦?”
白修治没想到商校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每天看着都无精打采的,只有在面对学生的时候才会侃侃而谈,仿佛教书是唯一能使他高兴的事情一般。而且说他和商君卓的关系是父女,但实际上更像是朋友多一些。两人相互依靠,却又互相不参与对方的事,尤其是每次商君卓跟他顶嘴,商校长虽然面上咬牙切齿的,但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过。
商校长道,“现如今君卓是我唯一的亲人,除了她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你好好对她,别让她在漂泊无依,就比什么都强了。”
白修治郑重的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这我自然是相信的……”商校长微微一笑,“哎,你这个年轻人呀,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就被君卓吃得死死的?你跟我老实说,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喜欢她,但您要是问我具体喜欢什么,那我可说不上来。”
“哈哈,就是看对眼了。”商校长道,“君卓她……很像她那早逝的母亲,一样的张扬热烈,一样地嫉恶如仇,一样的热心肠……当初我也是对她一见钟情,明明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不般配,可我就是走不出来了……”
商校长回忆着年轻时的往事,嘴角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他仿佛在白修治的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白修治笑着没有说话。
商校长继续道,“我的话你要好好的考虑才行,想想你和君卓的未来的生活,是留在南京的奔头大一些,还是回杭州大一些?这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甚至还影响子孙后代,你可不能全听君卓一个人的意思!她素来大大咧咧的,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为了我不肯走,可我总归有一天是要去陪她母亲的,到时候你们留在南京举目无亲,再想走都来不及了。人这辈子就这么多机会,可千万要把握住了,别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商君卓正好端着饭菜走出来,不清不楚地听到了最后一句,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商校长一把推开了她,“去去去!我和浚缮在说悄悄话,你凑什么热闹?”
“哎哟……”商君卓斜着眼睛打量他们,“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有秘密?”
商校长道,“我们在交流学术问题,说了你也听不懂,小时候让你多读些书,怎么教都不肯听,现在后悔也晚了吧?”
“谁后悔了。”商君卓道,“幸好当初没听你的,要不然这会儿怕是早就饿死了……行了行了,赶紧吃饭。”
她利落地摆了小饭桌,给两人都盛了满满的一碗饭。白修治看着白花花的米粒,诧异地问道,“这是哪来的?”
商君卓的日子可不好过,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什么时候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吃米饭了?
商君卓笑道,“你怕什么?只管放心吃就是了,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这是我自己买的。”
白修治哦了一声,低着头吃起饭来。
商家的伙食向来很一般,清汤寡水的菜里都没什么油花。但每次白修治在这里吃饭都觉得特别的满足,可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让他高兴。
虽然今天只有一道醋溜白菜,但却是商君卓的拿手菜。商校长笑着道,“君卓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别的不敢说,就这道醋溜白菜,已经顶得上许多大厨了。”
商君卓道,“自小就是吃白菜长大的,自然最拿手了,什么大厨不大厨的?你都多少年没有去过好酒楼下馆子了?”
“可也是。”商校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专注地吃起菜来。
商君卓给白修治夹了一筷子,“赶紧吃!你下午是不是还有课?”
“没了。”白修治摇了摇头,斯斯文文地吃着碗里的饭,“我留在这里陪你。”
气氛顿时变得温馨起来。
“那敢情好!”商君卓催促道,“赶紧吃,吃完了陪我去教堂看看都哪里需要修缮,我可不想一个人去应付那三个碧眼洋人,万一使了妖法什么的可怎么办?”
第八百零一章 教堂
商校长听了忍不住抬头道,“你有什么好值得人家算计的?还要大费周章地使妖法,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商君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我跟你说,不用你不当回事,这要是我出了什么状况,将来你可就没有人养老送终了,到时候孤家寡人一个,我看你怎么办!”
商校长撇了撇嘴,“没有你这臭鸡蛋,我们还不做槽子糕了呢!少了你我一样过日子,正好让我耳根清净清净,被你唠叨了大半辈子,也就是我吧,换了旁人根本受不了。”
商君卓道,“看把你能耐的,要是没有我,你连柴火都不会生!”
商校长道,“谁说的?你可别小瞧我,生个火有什么难的?虽然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我可不是那样没用的人。”
商君卓懒得和他争辩,笑着没有吭声。
连糖和盐都分不出来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吃过了饭,商君卓带白修治出门,准备去教堂摸摸底。出门前商君卓特别交代道,“碗筷就放在桌子上,等我回来再收拾。”
可他们前脚出门,急于表现自己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商校长后脚便忙活起来。
结果就听哐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咔嚓几声脆响,碗盘也不知碎了几个。
商君卓板着脸大声道,“按原样赔给我。”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白修治的手道,“我说什么来着?明明就是不能干的,非要逞强。对了,你吃饱了吗?”
白修治点了点头,“你呢?”
商君卓道,“我从来不委屈自己。”
白修治笑道,“那就好,我还真怕自己这道开胃的小菜不能果脯呢。”
商君卓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一句戏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白公子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是开胃小菜呢?怎么也得是满汉全席才行呀。”
白修治到,“那可不敢当。只要商小姐喜欢吃,别说是小菜,就是咸菜我也是当了。”
两个人嘻哈了半天,都觉得一阵轻松,牵着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教堂空了许多年,不过因为是洋人所建的东西,平常人还真不敢靠近,就连最顽皮的孩子也不会跑去胡闹。何况教堂还流传着可怕的故事,据说有会吸血的怪物夜里会苏醒过来,一旦被他们抓住就会被吸成干尸……也正因为如此,教堂这么多年保存得一直不错,除了一些玻璃破碎之外,只有零星挤出需要修缮的地方。
但毕竟年头久了,灰尘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商君卓和白修治推门而入的时候,三个洋人正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扫帚清扫,一见到商君卓,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白修治所在的南京大学也有洋文课,不过白修治却没有学习,所以他只能听懂几个词语,连成串后便也有些发懵。
好在洋人表演欲爆棚,一边说一边比划,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他们的意思。
棚顶有漏雨的地方,地板也有塌陷,有些门板的合页需要更换,再就是墙壁需要重新粉刷一遍。
商君卓心里大概有了个数,准备和洋人谈谈工钱。
洋人瞪着水汪汪地蓝眼睛,商君卓比划了半天,他们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一脸八卦地打量着商君卓和白修治,似乎很好奇两人的关系。
白修治倒是很大方,任由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商君卓却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小声对白修治道,“这洋鬼子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对着我们做法?”
洋人的中文不好,想了半天才僵硬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商君卓顿时黑了脸,“他问这个做什么?”
白修治冲洋人微微一笑,握着商君卓的手给他看。洋人哈哈大笑,冲他们竖起了大拇指,似乎在称赞两人非常地相配。
商君卓表情缓和了不少,与白修治道,“这洋鬼子还挺有意思的,怎么和那些市井妇孺一般,好奇这些没用的事情。”
白修治道,“他们没什么恶意,你也不要一直防备着人家。以后经常都要见面,还是早点儿把关系搞好吧。”
商君卓道,“你别劝我,慢慢来吧。我看了他们就觉得心里害怕,怎么会有人是金色的头发呢?”
有些事还得慢慢适应才行。
两个人在教堂里转了两圈,商君卓心里大概有了数。洋人一直陪在身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商君卓见他如此热情,反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赶紧拉着白修治逃也似的出了大门。
她这才松了两口长气。
商君卓轻轻地瞥了白修治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今天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白修治道,“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商君卓道,“那当然了。谁让你姓白呢,就像张白纸似的,有什么都写在脸上,能瞒住谁呀?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白修治淡淡地笑道,“你听说过上海的白家没有?”
商君卓想都没想得摇了摇头,“上海?那得是多远的地方呀,我没事儿关心那边干什么?”
白修治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他缓缓地道,“这个故事有点儿长……”
商君卓道,“那正好,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聊。难得阳光晴朗,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好了。”
两个沿着小路向前,白修治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家族所有的情况。商君卓本来一脸轻松,听到最后也变得郑重起来。
等白修治讲述完,商君卓才敬佩地道,“修治,你外祖母和舅舅真是难得的好人,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才行。”
白修治道,“这是自然,若是没有外祖母和舅舅照顾,我们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呢。”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商君卓,“你会不会生气?”
“生气?为什么生气?”商君卓诧异地道,“你的家族背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钟情的也只是你这个人罢了!至于你是姓白还是姓唐,我终究是认了的。至于你一直瞒着我不肯说,多半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我都能理解,自然不会生气,你也不要多想了。难怪你今天怪怪的,看我的眼神就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原来是为这个。”
白修治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的。”
商君卓忽然道,“不过你母亲的事,怎么看都有很多疑点,以你祖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不可能察觉不到。可他为什么还是固执地将你们扫地出门了呢?这可是让人猜不透,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第八百零二章 大蒜
白修治没想到商君卓甚至没有见过母亲,便愿意相信她的清白。他感激地道,“谢谢你能这么想,我何止是觉得奇怪,这些年我一直为了证明母亲的无辜而努力着,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查明真相,让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大白于天下。”
商君卓道,“你祖父的用意令人难以捉摸,这里面肯定还有很多隐情。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物是人非,想要从头查证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如今的白家是二房坐镇,如果你所言非虚,当年陷害你母亲一事真是二房出手的话,就算有什么线索,这么多年也早就抹干净了。他们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你替母亲翻案,必然要从中间做些手脚。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才行,可不能掉进他们设下的陷阱里去。”
白修治微微一笑。
其实他已经放下了这一切,根本就不打算再回白家了。
不过他担心商君卓会胡思乱想,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商君卓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是你母亲没做过的事情,不管什么计谋陷害,总归会露出马脚来的。你不用担心,一定可以沉冤昭雪的。”
“其实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母亲大概早都已经释然了。”白修治道,“白家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个梦幻泡影般的过去罢了。”
商君卓觉得白修治母亲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地方都想不通,但涉及到人家的隐私,商君卓也没有多问,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街上兜了一个大圈子,商君卓一直将白修治送回到学校的侧门。白修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怎么总是你来送我?咱们两个人的身份是不是交换了?”
商君卓道,“谁送谁不都是一个样?”
白修治笑道,“我毕竟是个男人,哪有让你这样照顾的道理?”
“谁照顾你了。”商君卓淡淡地道,“不过是顺路罢了。你赶紧进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明儿还要帮着修缮教堂呢。”
白修治点了点头,偏偏又舍不得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无奈地笑了笑,“又不是见不着,有这么难舍难分的吗?”她向白修治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转身就走。可走出几步一回头,发现白修治居然还傻傻地站在那里。
商君卓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吧。”
白修治嗯了一声,“我看你走远了再回去。”
居然还有些难舍难分起来。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又站了良久,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彼此,谁也舍不得迈出第一步。
最终还是商君卓强忍下心来,“我走了,你也早点儿进去吧。”说着扭头而去,这一次倒是异常的坚定,再也没有回头停下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白修治才怅然若失的回过神来。一个人又站了半晌,这才恋恋不舍地进了校园。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的课程安排得有些紧,课后又交代了许多作业,大家都嚷嚷着先生不通人情,常常要聚在一起学习研究。耿文佳感慨道,“先生这是怎么了?难得是谁得罪了他不成?可就算撒气,也不能往我们的身上撒呀。”
大家怨声载道的,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孟繁生道,“别发牢骚了,我们从五湖四海到这里来本就是读书的,过去是逍遥日子过得太多有些倦怠了,如今课业一多,反而有些受不了了。学生读书,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耿文佳埋怨道,“话是这样说,可这课业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白修治心里虽然思念着商君卓,但苦于课业缠身,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出去见她。孙怡见状,不免又要冷嘲热讽一番,“有些人是不是凳子都快要坐不住了?心里有了惦记的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与人家相会吧?”
白修治没有回嘴,大家看她的眼神也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戏谑。弄得孙怡反倒坐立难安,成了大家的笑柄。
等学校这边一忙完,白修治立刻找了机会出门,一路急匆匆地赶去小学,商校长指了指前头的教堂道,“君卓在那边忙呢,你要找人只管过去。”
白修治向他道谢,心情愉悦地跑去找商君卓。
教堂正在粉刷墙壁,三个洋人和商君卓找来的几个工人都忙得灰头土脸。那几个工人起先听说给洋人做事,说什么都不肯来,唯恐洋人用妖法吸走他们的魂魄。但架不住工钱的吸引力,最终还是在脖子上挂着大蒜,腰间揣着保命护身符硬着头皮过来了。洋人看到他们这副打扮,一个个惊奇不已,指着那一串大蒜叽里咕噜地问了半天。
商君卓只觉得丢人,便解释这是一种礼节,见到陌生人都会这么做。洋人听懂后连连点头,甚至还追问起大蒜要去哪里买。
结果第二天这三个洋人脖子上也挂起了大蒜串,反倒把几个工人笑了半天。
接触了几天后,大家发现洋人虽然语言不通,但却异常的热情好客,待人接物也非常的和善,与传言中吸血吸魂的怪物完全搭不上边。大家放下戒备,和洋人的相处也变得自在多了。
等白修治推开大门进来的时候,就见三个洋人手舞足蹈,商君卓和几个工人站在一旁拍手大笑。
一看到白修治,商君卓连忙迎了上来。
虽然只隔了几天,但两人却有种阔别多日再重逢的感觉。
白修治刚一见面便解释道,“这几天学校的课业太多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出来……”
商君卓笑道,“我猜到了。这原是应该的,平日是你们太闲散了,哪有你们这样读书的?”
白修治道,“你在忙什么?”
商君卓道,“一直在教堂里忙活呢,你来瞧瞧,我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雪白的墙壁看上去明亮至极,五彩斑斓的窗在阳光下更是闪闪发光,在墙壁上倒映出一条条的彩虹。
白修治道,“辛苦极了吧?”
“还好。”商君卓笑道,“都是自小做惯了的,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像我这样时常操劳的人忙些还好,要是真闲了下来,反倒浑身不舒服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卷毛洋人快步凑了过来,非常热情地向白修治打招呼,又用蹩脚的中文向商君卓问道,“你……地……爱人?”
白修治毕竟接受教育,并不觉得爱人这样的称呼有什么不对。但商君卓却不自在极了,红着脸啐道,“呸,才学了几个字就开始胡说八道了,鹦鹉学舌也不是你这样学的。”
那洋人被吐槽了一番,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在哪里,一脸的莫名其妙。
白修治见商君卓对三个洋人已不像前几天那样防备,笑着问道,“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商君卓道,“都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话太多,见了谁都喜欢动手动脚的。你看到那边的大牛哥了吗?”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男子,“第一次见人家的时候,洋人便要去亲他的脸,吓得大牛哥差点儿一脚把对方踢出去……”
第八百零三章 礼节
想到当时的场景,商君卓笑得花枝乱颤。
大牛哥则板着脸道,“你还笑呢!当时差点儿吓死我,还以为这些洋人对我有什么企图呢?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打得他们鼻口窜血满地找牙不可。”
“洋人的礼节和我们有所不同。”白修治低声解释道,“他们喜欢握手和亲面礼,那是代表和善与尊重的意思。”
大牛哥撇了撇嘴,“换个娘们来亲一亲还行,我要是被这三个大老爷们给亲了,那和被猴子亲了有什么区别?”
大家哈哈一阵笑。
那卷毛洋人却双眼放光地盯着白修治和商君卓看来看去。商君卓被他看得发毛,“你干什么?可别打什么坏主意,要是被我知道了……”她伸出拳头,作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我下手可重着呢,小心你受不了。”
卷毛洋人笑得憨态可掬,一点儿也看不出恶意,“你们……结婚?”
结婚?
商君卓皱了皱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白修治却听出了些眉目,“你是说成亲吧?我们还没有成亲。”
商君卓红了脸,腼腆地道,“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卷毛洋人却眼睛一亮,“你们成亲!”
这一次却是非常坚定的口气。
商君卓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这是要干什么?”
白修治也没听懂他的意思。
卷毛洋人又比划了半天,白修治和商君卓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在表达些什么。
卷毛洋人急得不行,偏偏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拉着白修治和商君卓来到巨大的十字架面前,郑重地道,“你们……成亲!”
白修治诧异地道,“你是让我们在这里成亲?”
卷毛洋人连连点头,“这里,成亲,上帝,祝福……”
大牛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知道了。这洋人是要上地干活,不过上地干活得扛锄头,拿个十字木棍子有什么用?难道是要架秧?”
卷毛洋人急得满脸通红,可又解释不清楚,只能求助的向同伴看去。另两个洋人中一位短发的洋人中文还不如他们,逢人只是微笑,态度相当的亲和;另一个身材略胖的洋人则相对好一些。他站出来道,“教堂成亲,上帝会祝福你们,我们为你们证婚。”
白修治总算明白过来,他没想到洋人居然如此直接,当着外人的面就说起了婚姻大事。他手足无措地回避着眼神,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商君卓。
商君卓面红耳赤,“这些洋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哪有这样成亲的?”她冲卷毛洋人皱了皱鼻子,“知道什么叫哪凉快哪待着去不?”
卷毛洋人一脸茫然,“凉快?”
商君卓懒得理他,招呼道,“好了好了,大家休息够了,赶紧把剩下这面墙壁粉刷完,可别跟他们夹缠了,鸡同鸭讲,根本就是在瞎耽误工夫。”
大家应了声好,便又开始忙碌起来。白修治准备伸手帮忙,却被商君卓给拦住了,“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这边用不着你,你还是去学校里陪我爹说话吧。”
白修治道,“多个人多分力,也可以早点儿完工。”
商君卓道,“这可不是你能做的事,快听我的话,别在这里添乱了。”
大牛哥领着一群人在旁边起哄,“哎哟,这还没嫁过去呢,就知道心疼人家了?多干一点儿都舍不得,没想到君卓是这么会疼人的人。”
商君卓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少废话,赶紧干活。”
白修治还要再留,却被商君卓推着出了门,“这边乌烟瘴气的,你去学校里等着,我一忙完就去找你。”
白修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答应,垂头丧气地去找了商校长。
商校长屋檐下看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被撵回来了?”
白修治嗯了一声。
商校长道,“正好陪我看书,和他们凑什么热闹?”
白修治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了,商校长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修治一愣,“什么事?”
商校长翻了个白眼,“就是带着君卓回杭州的事。”
“这件事啊……”白修治道,“我还没跟君卓商量呢。”
商校长摇了摇头,“有些事你得自己拿主意才行,不能事事都以君卓为主,她又不是圣人,难道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
白修治道,“这是关系到我们两人未来的大事,自然要好好商量才行。”
商校长笑着道,“浚缮,世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君卓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居然会遇上你。”
得到未来岳父的认可,白修治非常地高兴,他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等商君卓忙完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商校长关心地问道,“都忙完了?”
商君卓点点头,有些疲惫地道,“我们还帮着收拾了一下,要不然指着他们三个,还不知道要忙到猴年马月去呢。爹,你说这教堂收拾出来有什么用呀?”
商校长道,“教堂教堂,当然是用来信教的。只不过他们所宣扬的教义闻所未闻,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信。那个叫皮卡斯的上一任牧师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这次一口气来了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商君卓道,“我看够呛。话都说不清楚呢,还宣扬什么教义,讲什么道呀。”
她跑去打水洗了把脸,继续道,“不过洋人办事还是很痛快的,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活刚干完就把工钱结清了。不像有些人家,总是拖来拖去的,好像拖得久了就能拖黄了一般。”
商校长笑道,“既然得了工钱,你是不是要做东请客?”
“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商君卓道,“我这就去菜市场买条鱼回来,晚上修治也在这里吃。”
商校长高兴地点了点头,“再给我打点儿黄酒!”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还喝什么酒呀,要喝自己打去。”
商校长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是个吝啬鬼!”
商君卓笑了笑,“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说话吧。”
白修治却飞快地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商校长叹了口气,“哎,我这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陪的?去吧去吧,正是你侬我侬分也分不开的好时候,但愿你们这辈子都能如此,可别走到相见两生厌的地步……”
商君卓道,“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今天晚上的鱼不许你吃,就当是罚你胡言乱语了。”
“我收回,我收回!”商校长连忙道,“我再也不说了。”
商君卓满意地一笑,和白修治两个人并肩出了门。刚一出门,白修治就立刻抓起了她的手,商君卓轻轻地道,“我的手就这么好,让你怎么握也握不够。”
“嗯。”白修治认真地点了点头,“握一辈子也握不够。”
商君卓笑道,“但愿如你所言,此心不变,生生世世都能携手与共。”
第八百零四章 买鱼
两人相视而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眷恋缠绵的光彩。
白修治道,“岁岁年年,与君共渡。”
商君卓道,“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就好,我总是相信你的。”
只听商校长在院子里不满地叫道,“腻歪什么?赶紧去买鱼!一辈子长着呢,有你们腻歪的时候,不用这么争分夺秒的。”
商君卓吐了吐舌,“咱们快走,免得他偷听我们说话。”两个人携手而跑,很快便将教堂和小学抛在了身后。
商君卓自小便寻求生存,日子过得异常艰辛,一路上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见了都笑呵呵地打起了招呼,“疯丫头,乱跑什么?咦……这男的是谁?”
还有人说,“君卓,什么时候办喜事请大家喝喜酒呀?”
“不错,不错,总算是把自己嫁出去了……”
在一阵阵祝福的声音中,商君卓的脸颊被夕阳映得通红,她有些不自在地对白修治道,“都怪你,还不赶紧松开?像两个演马戏的猴子似的,竟被人家取笑了。”
白修治却异常的坦然,“这有什么?他们喜欢看就看了。”
商君卓娇羞无限,“你就这么喜欢做猴子?”
白修治笑道,“就算是猴子,我们也是一对。”
“我才不要做猴子呢。”商君卓抿唇而笑,“真不知道你整日都读得什么书,这点儿甜言蜜语全都用在我的身上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也真是拿你没办法……”
两个人来到了菜市场,找了个摊位买鱼。
卖鱼的婆子和商君卓也是认识的,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拿眼睛打量白修治,“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年轻人呢,快让我仔细看一看!”
商君卓急忙挡在了白修治的身前,“别乱看!”
卖鱼的婆子笑道,“怎么着,瞧把你心疼的,还能看坏了不成?”
商君卓道,“要是看坏了,只怕你没法赔。”
“那倒是。”卖鱼的婆子点了点头,“老婆子这几两重的骨头,怎么能和这样英俊的哥儿相比?”又对商君卓道,“真是看不出来,整日风风火火地忙着生计,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姻缘,上辈子一定做了不知道多少好事,菩萨都要保佑你呢。”
商君卓闻声皱了皱眉。
为什么这些人都觉得她和白修治在一起,是自己的福气呢?自己有什么不好?难道配不上白修治吗?
商君卓哼了一声,“我上辈子是十恶不赦之人,专做打家劫舍的买卖。倒是他积了不少功德,这辈子才有幸认得我。”
卖鱼的婆子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道,“这样的大话也敢说,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站在商君卓身后的白修治温和地道,“没错,能与她相识的确是我的福气。”
商君卓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开口。
卖鱼的婆子叹了口气,“真是好时候呀,郎情妻意的,看着又让人赏心悦目。难得老太婆心情好,今天不但要便宜些卖你,这里还有鱼杂也一并拿回去吧,多少还能凑出一盘菜来。”
商君卓喜出望外,“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又对白修治揶揄地道,“真没想到,原来长得好还有这样的用处,看来以后买菜都要带着你了。”
白修治笑道,“这没办法,谁让我自己也是一道开胃的小菜呢?”
商君卓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小心眼,怎么还记着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以后都不许你再提。”
白修治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卖鱼的婆子看着高兴,不但手脚利落的帮忙杀了鱼,还把攒了一下午的鱼杂用荷叶包好了一并交给商君卓。
商君卓客气地向她道过谢,两人又向酒坊走去。
白修治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君卓道,“笑什么?我可不是嘴硬心软,只是刚好路过罢了,一角黄酒又没几个钱,这些日子他也累极了,正好趁着今天让他痛快一场。”
白修治知道她心里装着所有人,偏偏嘴硬什么都不肯说,还要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极其强势的模样。商君卓就像一只刺猬,明明有着最柔软的心灵,却要用浑身的尖刺来面对外人。
这或许和她一路成长的轨迹也有关系吧?
白修治没有多说,两人买完了菜打好了酒回到学校,推门进去,没想到教堂那三个洋人也在。
商君卓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那卷毛洋人立刻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对着商君卓手舞足蹈了一番。
商校长道,“教堂明天就要开始传道了,他们是来邀请咱们爷俩过去捧场听他们讲道的。”
商君卓张嘴就要拒绝,没想到卷毛洋人却格外热情地握着白修治的手道,“你……一起来,好妈。”
商君卓听他开口就向别人叫妈,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想让我听你讲道,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吧。”
卷毛洋人听出她语气中的嘲笑,失落地垮下了脸。
商校长道,“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相互照应才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还准备带着学生们一起过去。多开开眼界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不然总是闭门造车,读的都是些死书,外面变成了什么样都不知道,读一辈子又能怎么样?”
商君卓无奈地道,“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这手里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商校长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事儿?难道连一点儿工夫也腾不出来?你不去拉倒,明儿我带着学生和浚缮过去捧场。”
自从她和白修治确定了关系之后,好像父亲对他也更加依赖仰仗了,干什么都是一副自家人的口气。
商君卓正要开口,一旁的白修治已经抢着道,“好,我陪伯父去。”
这声伯父叫得真是顺嘴极了。
商校长嘿嘿一阵笑,“浚缮,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还得是你,别人谁也指望不上。”
商君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整个就是一对二傻子……
她懒得理会,提着东西进了厨房。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三个洋人高高兴兴的出了校门,临别之际那卷毛洋人又对着白修治好一阵比划,看他的表情和手势,应该是在称赞。
至于称赞的是什么白修治就搞不懂了。
商君卓在厨房好一通忙活,利落地准备了四道菜——干烧鱼、酱焖鱼杂、炒菜心、油炸花生米。
商校长自打闻到菜香味就坐不住凳子了,隔一会便问一声,“好了没有呀?”
气得商君卓在厨房敲敲打打,弄出好大的动静。
商校长不敢再问,只能低声和白修治吐槽,“这是一只河东狮,和她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都说儿子肖母,女儿肖父吗?可你看看她,和我哪有半点相像的地方?浚缮啊……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呀,这要是犯到她的手里……”
话还没有说完,商君卓已经端着菜走了出来,“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商校长立刻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谁敢说我宝贝女儿的坏话?这么能干的姑娘,谁娶回家都得乐得合不拢嘴,要是敢有半句埋怨,我非去把他家的房梁给拆了不可。”
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看得白修治也是一愣。
第八百零五章 喝酒
很快便入了夜,商君卓已经早早地吃完,坐在一旁一边赏月一边听着两个男人说话。
商校长酒量不怎么样,几杯下肚便有些飘飘然了,说话时舌头根都有些大了起来。他拉着白修治的手,满嘴酒气地说个没完,偏偏白修治还是好性子,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让商校长兴致大增,滔滔不绝地没完没了,听得商君卓哈欠连篇,都快要睡着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商君卓起身道,“行了,有什么话都留着下次再说吧。修治得回学校去了,再耽误一会儿,怕是进不去门了。”
商校长醉眼惺忪地道,“是吗?那就睡在这里,正好陪我彻夜长谈。”
商君卓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商校长忙道,“哎哟,你睡在这里我女儿不答应……”笑眯眯地贴到白修治的耳边道,“等我下次再跟你讲别的事。”
白修治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商校长摇摇晃晃的要送,商君卓瞪了他一眼,“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腿都站不稳,还送个什么劲儿?”
白修治也道,“您早点儿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您。”
商校长笑着点了点头,“改天咱们爷俩再不醉不归!”
商君卓送白修治出了门,有些嫌恶地道,“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不管平时是个多么斯文的人,只要几杯酒下肚,全都是这副样子,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被人看到了,谁还敢把孩子送过来跟他读书认字啊,教出来的全都是些小酒包。”
白修治微微一笑,“他也是太辛苦了,难得有个放松的时候,你就不要太苛求了。你放心好了,我是不喜欢饮酒的,保证不会变成小酒包。”
商君卓先是一笑,随后又叹了口气,“要不是为这个,我早就把他的酒瓶子给摔了。这也怪我,好端端地给他买什么酒呀!”
白修治笑了笑,“你赶紧进去照顾伯父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商君卓有些担心地道,“那怎么能行?都这么晚了,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白修治道,“能出什么事儿?若是连南京都不安全了,曾绍权夜里怎么安心睡觉呢?别担心了,快进去吧,我走了。”
商君卓嗯了一声,又忍不住提醒道,“记得走大路,可别为了抄近路就走小道,黑漆漆的就算从哪里冲出个人来,吓你一跳也是不好的,知道吗?”
白修治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商君卓嘿的一声笑,“你连小孩子还不如。”
白修治恋恋不舍地向她挥手道别,这才沿着大路而去。
商君卓不放心地跟到了路口,眼见着沿街都点着灯笼,亮通通得宛若白昼,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把商校长服侍着躺下,又将残局收拾干净时都已经快半夜了。商君卓关好了门,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
白修治过了两条街,忽然听到街角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停住不住,转头一看,忍不住一愣,“怎么是你?”
等了数日,白蓉萱总算收到了哥哥的来信,看到信中哥哥保证会在中秋前赶回到杭州,她总算放下心来,高兴地去找唐氏。
唐氏道,“看把你给高兴的,大老远地折腾他一趟……”
白蓉萱道,“我想他了嘛。”
吴妈在一旁道,“小姐自打出生之日算起,还从没跟治少爷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呢,多思念些也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白蓉萱道,“如果坐船的话,其实也不会很辛苦,您就别心疼他了。”
唐氏道,“既然定下来了,要记得去告诉你祖母和舅母一声,让她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嗯。”白蓉萱片刻都没有停留,拿着信一路欢快地跑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间。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连忙接过信看了一遍,得知白修治会在中秋节之前赶回家里,她激动地道,“这可好,快让你舅母多定两篓螃蟹,再多打一些月饼。难得治哥回来,到时候你萍姐姐也要生产,家里的好事都赶在了一起,这样的中秋过着才有滋味。”
听到消息的唐学茹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听说治哥哥中秋节要回来,是真的吗?”
“是真的。”唐老夫人把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唐学茹一目十行地看了信,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得赶紧给他回一封信才行,让他从南京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好吃的!”
正好进来的黄氏听到了她的话,皱着眉头道,“不许写!治哥回来一趟不容易,路上那么艰辛,哪还有工夫给你带吃的?家里这么多吃得还添不住你的嘴!你要是敢写,我立刻就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来收拾你!”
唐学茹蔫蔫地道,“治哥哥一个大男人,带些糕点怎么了?难道他连这个力气也没有了?”
黄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老远的,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你不许跑去麻烦他!你要是不听我的话……”
没等她说完,唐学茹便嘟着小嘴不高兴地道,“您就去告诉我爹!您怎么这样呀,动不动就去告状,您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本事自然是有的。”黄氏得意地道,“不过这招管用,那我就一直用这招。”
唐学茹耷拉着肩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唐老夫人看了笑道,“南京那边没什么好吃的,能拿得出手的就那么几样,却又搁不住,这么长途跋涉得带回来,还没等到你的嘴就已经臭了。你想吃什么,祖母让李嬷嬷出去给你买,如今南北通商,家门口就有的东西,你还劳烦别人捎带什么?”
唐学茹自然知道唐老夫人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虽然吃不到正宗的南京美食,但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也不能放过,她立刻高兴地抱住唐老夫人的腰,撒娇道,“我要吃干果和蜜饯,还想吃五芳斋的桃子糕!”
唐老夫人道,“好好好,祖母给你买。”
黄氏无奈地道,“妈,您别这么惯着她。”
“她还是个孩子呢。”唐老夫人和蔼地摸了摸唐学茹的头,“等她长大了嫁到别人家里去,只怕我想买,她都没机会吃了。正好趁着还在我身边的功夫,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更自在些。”
唐学茹得意洋洋地晃荡着小腿,又说起了白修治回来的事情,“治哥哥回来的话,蓉萱是不是就不能去苏州了?”
白蓉萱反应过来,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当初答应去苏州,也是为了就近去南京探望哥哥,如今哥哥答应回来,自然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唐老夫人道,“那就让你父亲带着荛哥走一趟好了,咱们留在家里好好过节。”
因为白修治的归来,唐家上上下下都觉得高兴。李毅却觉得最近的日子索然无味,想要得到的已经得在了手里,就好像一个专注爬山的人,真爬到了山顶反而失去了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他叫来了小乙子,“唐家最近很消停吗?什么事也没发生?”
小乙子忍不住道,“唐家素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有什么事呀?您是不是想唐小姐了?”
第八百零六章 贪心
李毅就算是真想,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呀。他不痛快地瞪了小乙子一眼,“我又不是属黄鼠狼的,没事儿总惦记着人家的小姐做什么?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以为我是个登徒子?”
小乙子嘻嘻一笑,“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您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到了这个年纪,想老婆儿子热炕头有什么不对?家主您放心,肯定没人会笑话您的,您当着我们的面不用藏着掖着的,我都替您累得慌。”
气得李毅直翻白眼,“长能耐了,现在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
小乙子笑道,“也不能白跟着您,总得有些长进才对得起您的栽培呀。”
李毅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没有吭声。
小乙子凑过去道,“唐小姐那边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不过听说唐家长房那位待字闺中的四小姐要招赘了。”
“招赘?”李毅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乙子忍不住一笑。
还说不惦记不紧张呢……过去家主可不会关心别人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心都要操碎了,事无巨细地问个明白,可见他对唐小姐有多么的重视和关心?
小乙子道,“就前些日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唐家长房的情况您知道,好容易养大的儿子不是自己的种,唐老爷一气之下病倒了,家里总要有个男人出面应付,招赘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李毅嗯了一声,“定的是什么人?”
小乙子想了想,“这还真不知道,家主要是好奇,我就出去打听打听。不过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肯入赘的能有什么好人,要不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要不就是胸无大志的窝囊废,顶天立地的男儿都想靠自己创出一番事业,谁会入赘到别人家当笑柄啊。”
李毅道,“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过两天我就给你找个厉害婆娘,送你去入赘,看你还敢不敢笑话别人。”
小乙子道,“您可别……没有我在身边给您跑腿,谁帮您打听唐家的事情呀。哎,也不知道唐小姐最近在家里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出门散个心,咱们装作偶遇路过,还能说上几句话呢。”
李毅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打趣自己,冷着脸道,“之前哪次见面不是凑巧碰上了?又不是我故意贴上去的,你说得好像我别有用心一般。”
小乙子道,“我就是这样说说,您急什么呀?”
李毅气得抬腿要踹,小乙子早就机灵的闪出老远,笑嘻嘻地道,“家主,您这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就说说而已,您怎么还走心了。”
李毅轻轻地吐了口气,“赶紧滚,少在我眼前乱晃悠。”
小乙子答应道,“是,我这就出去打听唐家的事情去。”一溜烟地跑了个干净。
李毅坐在凳子上,望着眼前的棋盘——黑白棋子泾渭分明,就好像他与唐学茹的地位一般。且不说年纪上差着一大截,就是身份和背景也截然不同。一个善于钻营,一个则外放张扬……这样差异巨大的两个人,谁见了都知道没有希望。
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去呢?
李毅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每当脑海中闪过那抹青春靓丽的身影时,他总是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不要动心。可种子一旦在心底生根发芽,根本就由不得你去控制。他会不由主地想到唐学茹,想到和她相识后的每一幕画面,她的每一个笑脸……
李毅自从懂事起,好像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
李毅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干脆闭着眼睛养起精神来。
此刻被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唐学茹正趴在白蓉萱的身边,探头探脑地道,“我的话你到底加上了没有?”
白蓉萱接到白修治的信后便开始着手回信,虽然黄氏已经明言禁止唐学茹给白修治添乱,但唐学茹这小脑袋瓜转得多快呀——母亲的确不让自己写信,却又没说不让白蓉萱在信中为自己带上几笔。
只要不是自己写的,就不算违拗母亲的吩咐。
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生怕白蓉萱落下了什么。
白蓉萱无奈地放下笔,“你也太贪心了吧?祖母都答应补偿给你了,又是干果蜜饯,又是五芳斋的糕点,你怎么贪得无厌,还要麻烦我哥哥呀?”
唐学茹道,“那怎么能是麻烦呢?治哥哥最是温厚懂礼,他在南京待了这么久,难得回一趟家门,难道好意思空手回来呀?他能抹得下这个脸吗?我是怕他一个男孩子家,买回来的东西我不喜欢,那不是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吗?还不如我自己提出要求来,这样他心里也有个数,不至于白花了钱,出力还讨不着好。”
说得好像自己一片丹心全为别人考虑似的。
白蓉萱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也不红不白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唐学茹嘿嘿一阵笑,“你别管!治哥哥从小就疼我,他一定不会忘了我的。你快帮我写上两笔,起码让他带些小食回来,那东西又没有多重,也不占什么地方,能费多大的力气呀?治哥哥都这么大的人了,要是连这点儿小事也干不了,将来还怎么回上海继承庞大的家业呀?”
白蓉萱虽然心疼哥哥,但被唐学茹折磨得实在受不了,最后只能无奈地道,“那我就帮你提一嘴,至于能不能带,那就要看当时的情况了。如果他来不及或是不方便,回头你可不许因此责怪他或是独个儿生闷气,知道吗?”
唐学茹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还会为这种事赌气不成?”
“你又不是没做过!”白蓉萱可信不过她,唐学茹只好再三保证,白蓉萱这才在信的末尾提了唐学茹的要求。
唐学茹见状非常的满意,抱着白蓉萱往她的脸上亲了两口,“还是蓉萱最疼我了。”
白蓉萱哼了一声,“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姐姐。”
唐学茹道,“叫什么不都一样,我在心里敬重你,那可比什么都好。嘴上一口一个姐姐,背后却生疏得不行,那有什么意思?”
她总有这么多的歪理邪说。
白蓉萱自知说不过她,只能道,“你呀,没理还要辩三分呢,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本事,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以唐学茹这样的性子,即便前世离家去了广州,想必也不会像她一样,最后穷困潦倒,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吧?
白蓉萱哪里知道,前世的唐学茹不但在广州读了女校,后来又跟几个校友结伴去了法兰西勤工俭学,这也是她和家里断了联系的重要原因之一。学成后她并没有心急回国,而是在法兰西的学校里做起了老师,顺便投资一些金融,最后成了当地非常有名的富人,被传作佳话。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白蓉萱的重生而改变了。
唐学茹笑着道,“还能是跟谁学的?肯定是从你身上学来的坏习惯。”
第八百零七章 包袱
白蓉萱叫起委屈来,“你别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唐学茹却只笑不语,抱着白蓉萱的胳膊撒起娇来,末了还道,“写信的事情可千万别告诉我母亲知道。”
白蓉萱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已经没有畏惧的人了呢。”
“哪能呢。”唐学茹耸了耸肩膀,“我爹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管教起我来可从来都是不手软的。我妈那个人虽然心疼我,但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不插手,最后遭罪的还不是我这个苦命的小人儿吗?”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谁让你总是调皮捣蛋了,要是乖乖地听话懂事,谁会去责罚你。”
“看你说的……”唐学茹不满地嘟起了小嘴,“要是可以的话,谁不想做父母眼中的乖乖女,行规倒矩什么错也不犯?可那并不是我呀,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你让我怎么办嘛?你非要我变成那样,还不如把芸娘姐接到家里来做妹妹呢,反正我就算是打碎了骨头回炉重造也还是这副样子,改是改不了了,要不怎么有句话叫是狗改不了吃屎呢。”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说着说着就没了正经,什么好听的话,有这样比喻自己的吗?”
唐学茹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才不要做狗呢。再说了,屎有什么好吃的……”
白蓉萱都要被她给气笑了,她板着脸道,“你还说!”
唐学茹连忙捂住了嘴,“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写好了信,装进信封里将地址也清楚,等着唐学荛晚间从铺子里回来时交给他。
唐学荛这几天满面春风的,走起路来都轻盈了不少。自从唐李两家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便渐渐走动了起来,每逢节日黄氏都要早早地委托了商船送去不少精心准备的礼物,李家也适当回赠,大家礼尚往来,关系非常得亲善。
前些日子李家托人捎带来一个不太大的包裹,并且指名是给唐学荛的。结果打开来一看,里面是李绮亲手做的三双布鞋和几个香囊荷包,绣了兰花的汗巾以及两条手帕。唐学荛顿时美得什么似的,将东西捧在手里,面红耳赤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黄氏笑着道,“既然是李小姐给你单独准备的,你仔细收起来就好。记得给人家回一份礼,别让人的心思掉在了地上,久而久之任谁都会伤心不已的。”
唐学荛哪里懂得这些,他连忙问道,“妈,那我该给李小姐准备些什么呢?”
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儿子简直傻得可爱,她笑着提醒道,“比如胭脂水粉了,梳篦丝线了……”
唐学荛听了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明儿我就去姐夫的杂货铺子里转转去,听说前两日他们家刚到了半船的货,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黄氏道,“亲兄弟明算账,虽说是你姐夫,但货物都是有本钱的,你可别跑去大咧咧占便宜,弄得你姐姐在自力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分都不能少了人家的,若是你手里不够用,妈再贴补给你就是了。”
唐学荛道,“这还用您说?您就放心好了,反正一样是买东西,我去哪里不是去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把钱送给姐夫赚,总之是没到外人的手里。而且毕竟是亲姐夫,总不会像别人家似的以次充好,拿破烂货来骗我吧?”
黄氏见他什么都想到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唐学茹听说了之后跑去找唐学荛,吵着要看未来嫂子送的东西。唐学荛闹不过她,也有意想要显摆显摆,便小心翼翼地将包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层一层地打开包着的布面展示给唐学茹看。
唐学茹看中了一条手帕的颜色,吵着想要。唐学荛却二话不说地抢了回来,还直接将她推出了门。
这可把唐学茹给气坏了。
自家哥哥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自己?自小到大,不论是什么,只要她张了嘴,哪怕是吞到肚子里的,哥哥都要想办法吐出来才行。可现在不过是一条手帕,哥哥居然想都没想的拒绝了。
唐学茹闹了好一阵,又跑去找唐老夫人给自己做主。
唐老夫人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笑着调和道,“傻丫头,可不能因为这个和哥哥置气。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礼轻情意重,那可是你未来嫂嫂第一次送他东西,他转手就送给了你。这要是被你未来嫂嫂给知道了,她得多难过多生气呀,以后还会给你哥哥准备东西吗?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这样的道理!如果是你送给蓉萱的东西,她随后便送给了张小姐,你知道后气不气?”
唐学茹听后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哥哥,回头我还得给他赔个不是去。”
唐学茹虽然顽劣胡闹,却也不是一味只知道夹缠的人。只要认真跟她讲道理,她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唐老夫人道,“这才对嘛!一条帕子,多了不起的事儿!回头祖母让李嬷嬷上街给你买十条八条的,一天一条的戴着,给荛哥好好瞧一瞧。”
唐学茹彻底释然,抱着唐老夫人道,“我又不常出门,要那么多帕子做什么?我也是看哥哥有趣,有心想要逗逗他罢了。您不知道,她把李小姐那个包袱当成了宝贝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布面包裹着,我看那里面的东西,搁上个十年八年地都舍不得拿出来穿用。”
唐老夫人听后哈哈大笑,“是嘛?小年轻的面子浅,难得李小姐给他准备了东西,他高兴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唐学荛的耳中,大概是怕家里人笑话自己,他咬着牙从三双鞋里选出来一双穿在了脚上,还特意赶着白蓉萱和唐学茹都在唐老夫人屋里说话的时候过去坐了坐。
唐学茹一眼就认出了那双鞋,“咦?这不是李小姐给你做的吗?居然舍得穿出来了?”
唐学荛故作平静地道,“鞋子不就是拿来穿的吗?难道我还要把它供起来?”还特意对白蓉萱道,“你的针线还得练练才行,你看看人家给我做的鞋,再看看你给我做的……”
白蓉萱红着脸道,“我那不是第一次做吗?”
唐学茹慢慢地凑了过来,对准了唐学荛的新鞋踩了上去,“踩新鞋,交好运咯。”
一个鞋印立刻印在了布面上。
气得唐学荛直接站了起来,“你……”
唐学茹见状撒腿就跑,像阵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唐学荛道,“跑也没有用,别让我抓到你。”他心疼不已,赶紧回房脱下了新鞋,擦了又擦,最终穿着之前的旧鞋出门去了。
这件事成了唐家的笑谈,唐崧舟听黄氏提起的时候也忍不住笑道,“男人都这样,想当初穿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鞋时,我连道都不会走了。”
黄氏撇了撇嘴,“现在呢?穿着我做的鞋,恨不得往水坑里走,是吧?”
唐崧舟无语失笑,“什么话?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好好的路不走,走什么水坑呀!”
第八百零八章 读书
唐学荛兴高采烈地跑去张家的杂货铺里买东西,可是当着姐夫的面,他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想买什么,吭哧瘪肚了半天,反倒把张自力急得够呛。
直到唐学荛说明了来意,张自力才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都是过来人,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当初没跟你姐姐成亲之前,我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唯恐做错了什么,惹得你姐姐不高兴。其实只要心意到了,不论你送什么她都会开心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他这个做姐夫得十分大方,直接拿出来了不少好东西让小舅子随便选。唐学荛记得黄氏的话,只选了几样自己中意的,张自力让伙计帮他打包好,却说什么都不肯收钱,“你是学萍的亲弟弟,跟我弟弟一个样,亲兄弟之间还谈什么钱?你要是这样见外,以后就别跟我说话了。”
唐学荛却不答应,“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才来的。你若是不收钱,那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
张自力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本钱,“你姐姐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数落我呢。”
唐学荛笑道,“不会的,我姐姐最明事理,她知道了肯定觉得这事儿办得好,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张自力笑着送他出了店门,“改天到家里来吃饭,你姐姐前两天还跟我念叨你来着。”
唐学荛痛快地点了点头,抱着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杂货铺。他趁着帮白蓉萱送信的功夫,将送给李绮的礼物也装好了一并带到了渡头,托了个去徐州的商船,请他们帮忙转交。
白蓉萱得知自己的信已经送出去了,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唐学茹比她还要高兴,“治哥哥快点儿回来吧,我真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他。”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你到底是想我哥哥,还是想他给你带的吃食了?”
唐学茹却笑而不答。
自从白蓉萱身体好了之后,于黄氏便重新登门上课。白蓉萱事先跟唐老夫人和黄氏打过了招呼,让吴介也跟在一旁听一听,“也不是要学到什么程度,起码得认识几个字,要不然将来目不识丁,跟在我哥哥面前只能跑腿,家业上的事情一点儿也指望不上。吴介是吴妈的独子,是可以信赖的人,有些事还得他帮哥哥多分担一些才行。”
唐老夫人闻声立刻点头答应道,“你说得对,那就让他也跟着学一学。”
黄氏也道,“我和于黄氏打声招呼,看看要不要加一些束修,再就是纸笔也得买些回来。”
很快吴介要跟于黄氏一起读书的事情便在唐家传了开来。
吴妈知道后自然是感激涕零,激动地跑去找唐氏。唐氏安慰道,“趁着年轻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你就放手让他去吧。我看吴介那孩子挺聪明的,只要他肯用功,一定会进步神速的。”
吴妈不安地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走了什么好运,先是老夫人开恩,他这才能进到唐家来做事,如今还能跟着萱小姐和茹小姐读书写字,要是他爹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我这辈子大字不识一个,多亏了您不嫌弃,要不然我哪有资格留在夫人身边服侍?他能认几个字,总是比我强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给家里惹出什么麻烦来,要是因为他耽误了萱小姐和茹小姐,那可怎么是好?”
唐氏安慰道,“人从书里乖,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你就不用管了。”
吴妈道,“我回头还得去给老夫人和黄夫人磕头去。”
唐氏笑道,“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就太见外了。”
吴妈红着眼眶道,“怎么也要跟吴介说一声,让他一定要好好做事当差,千万不能辜负了老夫人和黄夫人对他的一片好心。”
唐氏道,“吴介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孩子,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
话是这样说,但吴妈还是抽了个空档将儿子拉到角落,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她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无非让吴介懂得感恩,切不可忘了唐家所为他做的一切,将来要好好服侍白修治,千万不能有一丝怠慢。
她本就是个乡下妇人,从来没读过一天的书,什么话到她嘴里都变得质朴生硬,甚至还带着几分惶恐不安。
吴介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您都说几百遍了,我的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了。”
吴妈却郑重地板起了脸,“就是一万遍你也得给我认真听着,不但要听,还要往心里去。你摸着良心仔细想想看,若是没有唐家,你这会儿能不能有命活着都是两码事,人要是连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那和牲口有什么两样?你别给我不当做一回事,将来要是背主弃义,我第一就饶不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吴介叹了口气,“您只管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您可是我亲妈,别人信不过我也就算了,您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吴妈道,“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但过去一直生活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如今来杭州城历练的一段时间,我是怕你被这花花世界迷了心智忘了本心,慢慢的就收不住了。”
吴介微微一笑,“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绝对不会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还是我,永远都不会变的。”
吴妈点了点头,满意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呢!”眼见着吴介来到唐家之后,已经从那个瘦瘦小小身子单薄的少年长得又高又壮,过完年才做的衣裳,现在看便有些小了。而且那身材和脸形和死去的丈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吴妈看着又高兴又心酸,帮儿子整了整衣襟,“过两天妈得空了再给你做两件衣裳,这肩膀都有些窄了。”
吴介道,“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早前在乡下的时候,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年四季多是光着膀子干活,也就到了冬天才能披件小薄衣,我已经很知足了,您就别辛苦了。何况还要服侍夫人,您哪有工夫啊?”
吴妈道,“总是能挤出来的,眼瞅着你就要去读书认字了,这仪容仪表也得重视起来才行,怎么能稀里糊涂的呢?”
吴介也就没有再坚持。
等到了晚间,唐崧舟为了这事还特意把他叫过去了,“你没有基础,初听肯定有很多不解的地方,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不懂就去问先生,若是先生没工夫,你可以请教蓉萱或是学茹,别看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子,但自小启蒙读书,底子还是很好的,学问是谈不上,但帮你答疑解惑肯定不成问题。要是你觉得拉不开脸,等我回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吴介感激地道,“多谢老爷,我知道了。”
唐崧舟道,“既然要学就好好地学,千万别装腔作势的给别人看。走的是你的时间,学到的是你的财富,这可不是能够应付了事的事。”
第八百零九章 心事
从这天开始,吴介便跟随白蓉萱与唐学茹一起读书。那间小书房本就狭小,多了一个人更坐不开了,好在天气还不冷,吴介便搬了桌椅坐在窗下,不但能听到于黄氏讲课,还不会耽误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人的进度。
于黄氏对这样的安排也非常满意,而且吴介很有眼力见,每次于黄氏还没说什么,他已经屁颠屁颠的端茶倒水,将于黄氏服侍得非常高兴。
那于黄氏也才三十出头,就是在自己家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她不仅对吴介另眼相看,教他的时候也格外得认真,还特意准备了描红用的摹本,让吴介好好跟着练字,“看一个人的字就能看出他的人品性格,虽然是初学,但对自己的要求却不能有任何松懈,你以后每天都要写十张纸的大字,第二天上课前交给我来检查,知道了吗?”
吴介自然是满口得答应。
吴介的年纪比白修治还要大呢,人生第一次开始写字,连毛笔都拿不稳,那些字写得歪歪扭扭,活像鬼画符。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咬着牙关练字,丝毫没有偷懒。家里人知道后,有些跑腿的事都不好意思交给他去办了,于是被冷落许久的阿顺再次成为大家争先恐后要找的对象。
阿顺只觉得扬眉吐气,每天都乐呵呵的,看得严管事都笑了起来,“你小子就这点儿出息?”
阿顺道,“怎么了?从前大家都觉得我小,拿我当孩子看待,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管什么事儿都能办得明明白白,家里人自然就知道我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了。您看着吧,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天下,根本就没有吴介哥哥什么事儿了。”
严管事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小子的屁股就已经要翘到天上去了。这样下去能干成什么大事?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刚有点儿起色便张狂起来,以后谁还会把重要事情交给你?”
阿顺挠了挠头,苦恼地道,“这不是当着您的面吗?和别人说话时,我可一向是小心翼翼地。”
严管事嘿地一声笑,“还算你小子精乖。”
吴介学得不算快,但好在十分认真。白蓉萱对他的态度也非常的满意,常常抽空指点他。小圆在一旁看了,不免有些羡慕,趁着没人的时候,她悄悄对白蓉萱小声道,“萱小姐,我要跟着一起学认字吗?”
白蓉萱微笑着道,“怎么了,小圆也想认字?”
小圆点了点头,“我怕不认字,将来就不能跟着您了。”
白蓉萱道,“这个不急,你现在还小,就算学了也未必能记得住。等你再大一些,我亲自教你。”
小圆惊喜地笑道,“真的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保证道,“自然是真的。”
小圆异常高兴,这才放下心来。
白蓉萱又开始惦记起哥哥来,也不知道他在南京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发,又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白蓉萱还想亲自去渡头接哥哥呢……
白修治这几天的情绪有些低落,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心事。商君卓见状有些担心,“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修治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地道,“没……没什么事儿。”
商君卓道,“你这个人就像一张白纸,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可骗不了人。到底怎么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白修治纠结了半天,“上海白家那边派了个管事来见我。”
“白家?”商君卓一怔,“他们找你有什么事儿?”不等白修治回话,她又一脸不解地道,“也真是奇怪,你这会儿还没接手家业呢,他们就算是要找也该去找你母亲才对,怎么找到你的面前来了?”
白修治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个……他们大概是一年前才和我对上话的,我起初也不准备搭理,但他们的态度非常地谦卑,加之我对白家的情况也十分好奇,所以便渐渐有了些交际。白家在南京这边也有生意往来,管事每次过来办事的时候都会抽空和我见上一面,有时候就说几句话,来往不算密切,只能算是脸熟的关系罢了。”
商君卓却觉得有些奇怪,“他们都和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白修治道,“多半都是白家目前的情况和局面吧。”
他对白家的感情有些复杂,既想逃得远远的,最后让白家永远也找不到自己,又对白家满是好奇,恨不得连一些枝叶末节也想知道得清清楚楚。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没有别的?”商君卓警惕地问道。
白修治摇了摇头,“没有。有时候也会关心一下我的情况……”
“你都说了什么?”商君卓紧忙问道。
白修治没想到她会如此地在意,心里一片温暖,他低声道,“没说什么,我不太想和他们交流这些,感觉怪怪的。”
商君卓松了口气,“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让他们去找你母亲商量就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问你有什么用?”
有些事母亲都没有对他提过,白修治对白家的了解的确所知甚少。
白修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商君卓见他情绪低落,便拉着他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教堂里坐坐,他们那边可热闹了。讲道的那天你没有来,我和父亲带着学生们过去捧场,结果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最后还要父亲在中间帮着翻译,我看这教堂在他们三个人的手里也坚持不了多久。”
两个人来到教堂时,粉刷洁白的教堂已经摆了许多长椅,正前方的十字架高大无比,看着就觉得威严。
三个洋人正聚在一起苦练中文,见到两人过来做客,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那卷毛洋人在白修治的面前一阵比划,似乎在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没有过来。
白修治道,“学校的课业有些多,一时抽不开身。”
也不知道那卷毛洋人听懂了没有,他兴奋地拉着两人的走到十字架前,比划着道,“上帝面前,我,帮你们证婚,好不?”
商君卓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奇地和白修治商量道,“这洋鬼子一直嚷嚷着帮忙证婚,那是什么意思?”
白修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商君卓见教堂里也没有别人,心里便来了主意,“要不然我们让他试试看,正好瞧瞧热闹。反正也没有外人在场,不至于丢人丢到外面去,你说怎么样?”
白修治答应了一声。
商君卓便向卷毛洋人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道,“你来吧。”
卷毛洋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同意,惊喜之余,脸色却变得格外庄严肃穆起来。他向一旁站着的两个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帮忙,自己则整了整牧师装,一副非常正式的模样。
第八百一十章 愿意
商君卓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她轻轻一拉白修治的手,“咱们还是走吧,别跟他们一起胡闹,谁知道他们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白修治却出奇的没有动。
他握住商君卓的手道,“这有什么?都已经是答应人家的事情了,现在反悔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商君卓瞪大了眼睛。平日里白修治可从来不会反驳她的话,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的。她顿时反应过来——白修治的心里肯定是愿意的。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原来你还存着私心……”
白修治笑着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我又没有说什么。”
卷毛洋人整理好了仪容,昂首挺胸地站在了十字架下,另一个洋人则站在了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则快步走了出去。商君卓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只能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们。
卷毛洋人发音不准地说道,“今天,在上帝的面前,见证你们彼此的结合。全能的主啊,我们即将在您的面前,目睹并见证这一对即将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按照主的旨意,他们将合二为一,终身相守,永不离弃。从此互敬,互爱,互助,互信,你们出于自愿在上帝面前彼此以身相许,让我们祝福他们,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阿门。”
一旁的洋人跟着道,“阿门。”
商君卓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直到卷毛洋人示意他们也跟着说,商君卓才低声问道,“阿门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出门还是进门,走哪道门比较好?”
白修治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们照着说。我们也念一句好了……”他率先开口,念了一声‘阿门’。商君卓还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卷毛洋人已经一脸亲和地冲着她笑,眼神中满是鼓励。
商君卓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能尴尬地说了声‘阿门’。
声音轻得仿佛蚊子叫。
一旁的洋人走上前,示意他们面对着站好。
白修治乖乖照做,商君卓则越发地紧张起来,眼珠子乱转个不停。
四目相对,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满眼都是宠溺。
商君卓逐渐放下心来,脸却越来越红了。
卷毛洋人轻声道,“两位新人,请接受我的提问。”
商君卓脸色一变,“还要问问题?这洋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该不会说些让人尴尬的话吧?”
白修治道,“不会的……”
两个人低声嘀咕着,一旁的洋人却连忙摆手示意,不许他们交谈。
卷毛洋人道,“以天父上帝的名义……”说到这里,他忽然向白修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修治说了自己的姓名,卷毛洋人这才继续道,“白修治先生,你愿意接受……”又一脸茫然地看向了商君卓,“商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有这么不靠谱的证婚人吗?
商君卓怀疑地道,“怎么还要问名字?他是不是要下咒害我们?生辰八字我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卷毛洋人瞪大了眼睛催促着,商君卓极其不情愿地说了姓名,卷毛洋人笑着继续道,“白修治先生,你愿意接受商君卓小姐做你的妻子,与她共度神圣的婚姻生活,并且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还是任何其他理由,都关心她,呵护她,疼爱她,珍惜她,永远地陪伴她,直至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吗?”
商君卓万万没想到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最终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阵打鼓,没想到对面的白修治居然想也没想地答应了,“我愿意。”
愿意……
他愿意。
无论前方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他都愿意跟自己共度……
商君卓一阵感动,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着。
卷毛洋人继续问道,“以天父上帝的名义,商君卓小姐,你愿意接受白修治先生做你的丈夫,与他共度神圣的婚姻生活,并且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还是任何其他理由,都理解他,支持他,体谅他,照顾他,永远地跟随他,直至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吗?”
商君卓悄悄抬起头,发现白修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在阳光下宛若一颗珍贵的宝石。可它又是如此的纯粹与干净,似乎可以直达心底,看到他心里的一切。
那样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却装满了自己。
他的视线里仿佛包含了可以融化世间万物的热烈,哪怕是最坚定的铜墙铁壁,也会在这样的注视下化成一滩柔情的水波。
商君卓彻底地脱下了铁甲,她笑着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我愿意。”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教堂钟楼响起了阵阵钟鸣,轰然入耳。
此刻的阳光仿佛比平时更加耀眼,映照得商君卓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坚定不移地望着自己,斗转星移间也不曾离开过一分一毫。
白修治满脸都是笑容,那份喜悦从心底涌上来,让他整个人仿佛踩上了云端,轻盈的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摘下万千星辰。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好像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彻底地告别了过去,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
卷毛洋人继续道,“希望你们牢记并恪守今天在天父上帝面前的郑重承诺,主与你们同在,阿门。”
一旁的洋人跟着道,“阿门。”
这一次不用别人提醒,白修治和商君卓不约而同地道了声‘阿门’。仪式结束,卷毛洋人显得比白修治还要高兴,他一脸兴奋地道,“你们是我在这里见证的第一对新人,上帝祝福你们,一定会美满幸福的。”
他的祝福发自肺腑,显得十分真诚。
白修治笑着向他道谢,反而把卷毛洋人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商君卓则一脸可惜地说道,“多好个人,就是舌头不大好使,平舌和卷舌都分不清楚,也不知道吃什么药能治好。”
那跑到钟楼摇钟的人快步走了下来,见到白修治两人不住地冲他们竖大拇指。商君卓被他们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白修治的手道,“走吧走吧,难得天气好,咱们出去散散心。”
白修治点了点头,“好。”
两人向洋人告辞离开,出了教堂后,都觉得呼吸一畅。商君卓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她始终有些腼腆害羞,甚至连看白修治的勇气都没有了。
白修治觉得她这样十分有趣,有心逗她,“你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说着还要用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商君卓轻轻拍开她的手,“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大街上动手动脚,你就不怕别人把你当成登徒子抓起来?”
第八百一十一章 答应
白修治笑着道,“我们已经在上帝的面前结成了夫妻,别人又怎能管得着我?”
商君卓红着脸啐他一口,“呸!没正经的,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本事?我不喜欢你这样,以后都不许说了。”
白修治道,“好,既然你不喜欢,我保证一辈子都不说。”
商君卓道,“答应得倒是痛快,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白修治认真地道,“反正一辈子那么长,你睁大了眼睛看我表现就好了。君卓,我对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食言的。”
商君卓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快走,别在教堂的大门口站着,要是被那三个洋鬼子抓回去,还不知道要啰嗦多久呢。”
两个人在外面逛了半晌,渐渐地就将教堂证婚的事情抛之脑后,相处也更加自在了。一直走到夜里,两人还有些依依不舍不愿意分开。眼看着天色渐暗,商君卓有些担心地道,“再耽搁下去能行吗?小心进不去校门,难道你要流落街头不成?”
白修治道,“不会的,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两人都有些饿了,刚好街角支着一个馄饨摊,做生意的是一个老婆婆,弓着腰在灯笼下忙碌着,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的材料,但却香气扑鼻,隔得老远也能闻得到。商君卓使劲儿地嗅了嗅,“修治,咱们去吃馄饨吧。”
白修治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两人来到摊位上点了两碗馄饨,老婆婆笑呵呵地答应了,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上了桌。
商君卓道,“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每次生病妈都给我包馄饨,那时候家里太穷了,有时候锅都要揭不开。妈还要厚着脸皮去跟邻居家借面,自然也没有什么讲究的馅料,就是从山里采来的野菜用水焯了,再切碎了放一些盐巴,煮出来的馄饨又鲜美又好吃,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呢。如今日子渐渐好了,我也能出来做事赚钱贴补家用了,可妈却早已不在。哎……我真是好想她呀,这样的好日子,要是妈还活着该有多好?”
白修治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想法。
每当他遇到难以逾越的困难或是得到了一些令人骄傲的成绩,总是希望父亲就在身边。白元裴去世时他还不记事,长大后每每想到父亲总是一脸茫然,甚至连父亲的模样也记不起来。
他不免有些难受起来。
商君卓见状连忙道,“逝者已逝,他们见我们这样认真努力地活着,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白修治点了点头,沉默地吃着馄饨。
等两人结了账起身时,夜色已经很深。商君卓要送白修治回学校,他却说什么都不答应,“今天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回去。”
商君卓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修治微微一笑,还没等他开口,商君卓便立刻反应过来。想到两人在教堂里的那句‘我愿意’,她的耳朵又烧红了起来,出奇地没有反驳白修治的话,而是听话地答应下来。
这一路走得很慢,两人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一直到了商君卓的家门前,商君卓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发生在小时候的事。她望着紧闭着的大门和漆黑的小院,忽然觉得十分失落,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我到了。”
白修治道,“赶紧进去吧,忙了一天一定累坏了,早些休息。”
商君卓嗯了一声,“你也快回学校去吧,免得太晚了进不去。”
白修治道,“你进门吧,我看着你进去后再走。”
商君卓点了点头,却有些舍不得放开白修治的手。
两个人就在大门前牵着彼此的手,谁都不愿意先放开。
还是商家隔壁的邻居夜里开门,接着便传出说话的声音。商君卓怕让人看到了传出什么难听的话,连忙松开了白修治的手,打开自家大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前,不舍地道,“路上小心些,尽量走大路,那些乌漆嘛黑的小路可别去。要是遇到喝得醉醺醺的人,千万要躲远些,别跟他们有任何纠缠,有理都说不清。”
一副非常放心不下的模样。
白修治忍不住笑道,“你别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
商君卓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就摆弄书本的本事,世上的事稀里糊涂的,未必有看着那么精明。你看我父亲就知道了,有时候连小孩子都不如,你和他都是一样的,差也没差多少。”
白修治笑着道,“我和商校长还是有区别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隔壁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是那多嘴的婆娘又惹得爷们不高兴,两个人便争执了起来。
商君卓催促道,“你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我走了。”他转身离去,走到街角时一回头,只见商君卓正站在门前张望,脸上满是担忧。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无知的小孩子。
白修治冲她挥了挥手。商君卓道,“快些走,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别理会,只管走自己的路就是了。”
白修治嗯了一声,又站了半晌,直到商君卓连连催促他这才转身走了。
等他回到学校,大门果然已经关上。还没等白修治想办法,里面就传来孟繁生懒洋洋的声音,“你还舍得回来呀?我看你干脆跟先生打一声招呼,住到学校外头去算了。也省得我牵肠挂肚的,大半夜的还不敢合眼,要跑到门口来等着给你开门。”
孟繁生裹着被子,哈欠连天的从角落里走出来,见了白修治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
白修治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繁生哼了一声,“我不在这里等着,难道要你在大门口站一夜吗?就你那小身子骨,怎么可能受得了?我看你这个时间还没回来,生怕你遇到什么事儿,一直在这里守着呢。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被冻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从里面打开了门,白修治急忙走了进去,又诧异地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钥匙?”
“这你就别管了。”孟繁生道,“赶紧回去吧,你看看这天阴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白修治一抬头,墨色的夜空中无星无月,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一起,果然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白修治喃喃地道,“好像还是一场大雨。”
两人快步回到宿舍里躺下,等到了半夜时分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白修治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另一张床上的孟繁生却睡得正香。白修治起身关上窗户,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他想到之前见到白家管事时对方对自己说的话……
屋外电闪雷鸣,白修治软软地靠在墙壁上,轻声叹了口气。
第八百一十二章 出身
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雨下了四五天,而且片刻都没有停歇,学校为了安全也不得已停了课。孟繁生撑着伞跑回来,自头到脚湿漉漉的,发丝上还挂着水珠,一进门便拽下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道,“这雨太大了,比前些日子那几场雨还要吓人。今年这是怎么了,雨水出奇得大,江淮那边的粮食还能保下来吗?曾绍权也真是倒霉,自从他当上这个代总理之后,好像就没太平过。我要是他啊,这会儿只怕已经愁得睡不着觉了。”
白修治盯着外面的大雨出神,“民以食为天,若是粮食不保,怕是要引发骚乱,到时候单靠曾绍权的怀柔政策只怕很难起到效果。”
孟繁生看着他一阵笑,“行了,别看了!自从出不了门,你就像块望妻石一般看着外面出神,心里是不是都要急死了?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君卓的身边去?你这见色忘义的家伙,自从有了君卓之后,对我明显疏远了许多。你要是再这样,下次晚归可别指望我去给你开门,我才懒得管你呢。”
白修治道,“什么话?我只是担心这雨下得太大,小学那边年久失修,虽然前段时间换了瓦片,但我之前看那墙壁都已经有裂痕,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
孟繁生道,“分明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算了算了,我也懒得戳穿你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藏着掖着的?”
白蓉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孟繁生一边脱下身上的湿衣服,一边摇头晃脑地道,“你呀,就是嘴硬死不承认。对了,我刚刚跑到学校后面看了一眼,水流已经成河了,不少宿舍都受了灾,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下去,怕是要糟糕。”
还没等晚上,雨势便更大了。
范至简匆匆跑过来通知道,“南京城里发水灾了,外头的人都在说剪子巷那边不少房子都塌了,死伤了不少人呢……”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白修治一听却坐不住了,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
商君卓就住在剪子巷附近。
他头脑一热,想都没想得抓着外套就往外走。孟繁生打交道,“浚缮,拿着伞!”可还没等他追到门口,白修治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范至简优哉游哉地道,“原来咱们这位白少爷也有着急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他都能不动如山呢。”
孟繁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范至简道,“嘴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说什么不行?再说我也是好心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编排起我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孟繁生冷冷地哼了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谁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
范至简脸一红,激动得辩解道,“我有什么小九九?白修治又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靠着自己的家世,谁认得他是什么人?哼,大家出来读书增长学识,一条起跑线上起步,谁又能比谁高贵多少?我没什么可嫉妒他的,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
孟繁生嘿地冷笑一声,“我又没说你嫉妒浚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说出了心里话。”
范至简道,“孟繁生,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儿装清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看,难道你骨子里一点儿都不嫉妒白修治?一个屋檐下住着,可你们的人生际遇却是天壤之别。人家哪怕没什么出息,单靠家里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你呢?就算拼尽了全力,最终也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文员,拿着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有些东西不是单靠后天努力就行的,白修治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比你强!”
孟繁生被他说得一愣,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还嘴。
范至简继续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虽然面上跟白修治亲近,但心里和我都是一样的想法,总觉得白修治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因为家世的缘故。要是出身差一些,只怕混得还不如你我呢。”
孟繁生大声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儿,却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龊。你要说的话已经带到了,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可以走了。”
范至简冷冷一笑,“说中了你的心事吧?孟繁生,没事儿的时候仔细琢磨琢磨我的话,你就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阴暗,别把自己摆得像圣人一样。有时候演戏演得多了,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说罢,他一脸轻蔑地瞥了孟繁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孟繁生却被他的一番话弄得心情复杂。
难道真如范至简所说,自己对白修治也是心存嫉妒吗?
孟繁生承认,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白修治之所以有今天,和他的家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书读得好,时常能得到先生的赞扬。这是因为他自小启蒙,又是在杭州当地着名的私塾中读书,家中一片和睦,他可以安心读书,根本不用分心理会其他的事情。可孟繁生自己呢?他能读书完全是走了狗屎运,可就算这样,他从私塾一回到家,还是要立刻放下书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要不是他有个还算开明的母亲,这会儿早就留在乡下务农了,哪还有机会来到南京读大学?
白修治举止文雅,谁见了都称赞他一表人才,性格温和。这是因为他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根本没有见识过世上黑暗的另一面。他生活在食物链的顶端,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操心,可孟繁生呢?从小到大,他看到的都是如何精打细算才能在柴米油盐中博得一线生机,他甚至刚刚懂事便听到父亲和母亲私下商量将最小的妹妹送到别人家里做童养媳。生活的重担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想象,他来不及天真,便被生活打磨得棱角全无,每日都要为了生计发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白修治出手大方,虽然他从不张扬狂妄,但手里却向来不缺钱花,偶尔还能请同学们下馆子吃饭,大家谈起他时,自然是满口的好话,当面讨好的人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年后去了一趟苏州,再回来时,大家对白修治的推崇又上了一层高度。孟繁生也想像他一样大方豪爽,可每次接到家里的钱和父亲由人代笔的书信,看着那皱巴巴的零票子,孟繁生心里便难受至极。
这还不知道是家里如何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他怎么好意思拿着父母的血汗去给自己做面子?
第八百一十三章 嫉妒
孟繁生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嫉妒吗?
当然……如果可以,他也想有个好出身,也想不为了生计金钱发愁,每天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可现实就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得在他脸上抽过一个巴掌。
孟繁生清醒地知道,自己就算一辈子勤耕不辍的努力,也不会拥有白修治生来就有的东西。
这就是差距……
他当然嫉妒——嫉妒得发狂。他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易地而处,他肯定会比白修治更加的优秀。
所以当商君卓出现的时候,即便所有人都觉得白修治与她不会有未来,孟繁生还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够走到一起。虽然他无数次在心底告诉过自己,他这么做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白修治好。
没什么比追求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
可不论怎样说服自己,孟繁生的心里还是十分的明白。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商君卓的身份会成为白修治生命中一个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污点。他们根本就不般配,商君卓粗鲁没有学识,说得好听是豪爽大方,但归根结底还是个没什么文化修养的人。白修治和她走到一起,或许可以得到想要拥有的幸福,但他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他会被商君卓拖累,永远也走不到更高的地方。
孟繁生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赶超白修治,既然这样,就只能让白修治停下脚步,甚至被拖累得掉队,只有这样自己才有胜算。
孟繁生知道这样的想法十分卑鄙,他也不止一次地痛骂过自己,甚至抽过自己的耳光。可这歹毒的想法就像野草一样扎根在心底,不受控制的任意滋长。他根本控制不了,一方面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宽慰自己,一方面又在阴暗的角落里推波助澜暗暗庆幸。
他既希望白修治好,又希望白修治不好。
他每日都在纠结中生存,苦恼仿佛病菌一般紧紧地缠绕住他的脖子,使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窒息般的痛楚。
窗外的天越发阴暗,电闪雷鸣之中,孟繁生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一刻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把白修治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可在心底的另一面,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白修治。
孟繁生缓缓抬起了头,黑暗中他的眼睛散发着绝望的光芒。
孟繁生叹了口气,无助地靠在墙壁上望着外面的雨势出神。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高洁伟大,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卑微,懦弱,有最阴暗最歹毒的一面。
可是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
他不相信白修治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他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就比如一直不愿意提及的白家。
那可是上海的白家呀……
孟繁生想到这里,心底那股嫉妒就仿佛被风煽动的火苗,烧得他整个人都狂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可出身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如果他也能生在白家,如果他也能顶着光环,如果……
没有如果。
这就是现实。
孟繁生逐渐冷静下来,他静静注视着书桌上白修治只看到一半的书,过了许久才幽幽地道,“这个笨蛋,出门也不知道带一把伞。”
明明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可下一秒,心底就响起了一个阴毒的声音——要是他能生病就好了。
白修治刚一出门就被大雨浇湿了,可他顾不得别的,一路飞快地跑向了剪子巷。路上的店铺都关了大门,有些地势低的地方水已经没过了膝盖。白修治不敢稍作停留,蹚着水吃力地赶到了剪子巷。
和范至简所说的不同,剪子巷的水势并不严重,也不见有什么房倒屋塌的景象。可就算这样,白修治仍然不放心。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商家的大门前,没了往日的沉稳与客气,用尽浑身力气敲起了门。
过了半晌,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难道是君卓出了什么事儿?
白修治顿时慌了手脚,敲门的力气越发的大了起来。
可就算这样,仍旧没有人应答。
白修治一咬牙,准备翻墙入内。可还没等他转身,身后便传来商君卓惊疑的声音,“修治,这大雨天的,你怎么跑来了?”
白修治一回头,只见商君卓穿着蓑衣,高高地挽着裤腿,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白修治猛一见到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浑身无力,差点儿直接坐倒在地上,二话不说的冲上来,直接将商君卓抱在了怀里。
商君卓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门也不撑把伞,都被浇湿了。本来就单薄,你就不怕生病着凉呀?”
白修治却顾不得其他,连忙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我?”商君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刚从小学回来。这场雨实在吓人,我担心那边的房子经不住,赶紧过去瞧了瞧。幸好前些日子新换了瓦片,居然一点儿都没漏。要是换作从前,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哪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原本还想把我爹接回来,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心里还惦记着小学呢。那是他的命根子,自然是舍不得的。”
白修治总算松了口气。
商君卓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白修治道,“我听人说剪子巷这边有人家的房子塌了,所以赶紧过来看看,你没事儿就好……”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商君卓道,“哪有的事儿?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平白无故编排这种事情去骗人。你赶紧跟我来,再站一会儿,非着凉不可。”
商君卓利落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领着白修治来到屋子内。
商君卓脱下蓑衣,“你稍等一下。”说着便点起了屋里的小炉子,又找了几件商校长的旧衣裳,“别嫌弃,我都已经洗干净了。赶紧换上,免得湿气入体。”一边说一边拾起地上的蓑衣,“我出去瞧瞧……”
也不等白修治反应,已经披上蓑衣走了出去。
白修治知道她这是故意留了地方给自己换衣服。他也不敢耽搁,赶紧脱下了湿透的衣服,又飞快套上了商校长的旧衣服。
白修治快步走到门前,“我换完了,你赶紧进来吧。”
可就算这样,商君卓还是在外面忙活了片刻这才走进屋内。轰隆隆地雷声滚过,雨势更加大了,巨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砸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好在商君卓院门前的排水沟是早就清理好的,雨水顺流而下,一时半会还不会进院。
商君卓将门关好,又赶紧点了蜡烛。她拉着白修治的手坐到小炉子前,“快烤烤火!”
白修治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寒意上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他老老实实地坐在炉子前,商君卓又找了条薄被递了过来,“披在身上吧,能御寒。”
白修治抬头问道,“别忙了,你也坐下来烤烤火吧。”
“我不冷。”商君卓微微一笑,有些担心地望着窗外,“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你要怎么回学校呀?”
第八百一十四章 红薯
白修治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淡定地道,“没什么,一会儿等雨稍小些我再回去就是了。”
可老天仿佛和他开玩笑一般,这雨一直下个没完,而且丝毫不见弱势。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白修治也开始担心起来。
商君卓看到他的脸色,忍不住笑道,“这时候才后悔,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她又往炉子里添了些干柴,炉火顿时烧旺了起来。
白修治道,“大不了冒雨回去,走得快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商君卓却道,“你的身子不要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呢?若是着凉生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不许冒险。”
白修治见她紧张自己,心里暖呼呼的,笑着道,“好,我听你的安排。”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却是暖气融融。火光映照在商君卓的脸上,白修治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纤长的睫毛在火光下轻轻颤抖,商君卓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
商君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那个……你饿了没有?”
白修治微笑道,“我还好,你呢?”
商君卓起身道,“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她在屋子里翻找了半天,最终找出几个红薯,“我给你烤红薯吃。”
白修治瞪大了眼睛,“红薯还能烤着吃?”
商君卓被他问得一愣,无语地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在街上没见过卖烤红薯的商贩吗?”
白修治一脸茫然,商君卓翻着白眼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你到外面可别说这样的话,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她用火钳夹出一些炭火,又小心翼翼地将红薯放在了旁边。白修治连忙道,“那红薯还没有洗……”
商君卓忍不住笑,“没想到你的规矩还不少。这红薯烤完了是要扒皮吃的,还洗什么?何况底层人士没那么多讲究,荒年的时候连树皮和草根也能做食物,饿得发狠还有人吃土呢,谁还管得了干净不干净?”
白修治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没有吭声。
商君卓继续道,“你之前吃没吃过红薯?”
“吃过。”白修治十分肯定地回答道,“不过都是蒸着吃的,而且我很少吃外面摊子上卖的东西。小时候吃过两次,之后肚子便十分地不舒服,吓得我母亲再也不许我吃了。”
商君卓恍然大悟。
她想到自己每次和白修治在一起吃饭时,那些在小摊位上买的卤味和食物他都很少碰,去餐馆吃饭也吃得很少。
商君卓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倒显得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人不够细心。”
白修治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给人添麻烦?”
商君卓好奇地问道,“你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吗?”
白修治回想着过去道,“还好吧……我一直很瘦,外祖母和舅母都非常的担心,总是担心我长不高。舅母还经常熬补汤让我喝,那些汤都很油腻,我实在是不太喜欢,不过每次都要忍着喝下去,现在想想,反倒有些怀念家里煲的汤了。”
商君卓轻声道,“你舅母对你很好是不是?她要是看到你现在的个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白修治道,“舅舅和舅母对我们一家非常好,要不是他们,我和母亲、妹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我外祖母也是十分和蔼的老人,将来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
商君卓的脸一红,不自在地道,“好端端的我去见人家做什么?”
白修治微笑着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何况你又不丑,有什么怕见人的?难道你不准备随我回去见家人吗?”
商君卓啐了他一口,“你才是丑媳妇呢……”
白修治道,“你放心吧,我的家人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真的?”商君卓有些担心地道,“可我的出身……”
白修治道,“你不用担心,我母亲不是看重这些的人,我外祖母和舅舅一家也都十分的开明。何况你我两情相悦,他们只会祝福不会说其他的。”
商君卓道,“话是这样说,可谁家的长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相伴终身?我和你的距离实在太远了些。”
白修治笑道,“能跟你在一起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他们会理解会明白的。”
商君卓抬眼望着白修治,“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油腔滑调满嘴的甜言蜜语起来?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只是个温和有礼的书呆子罢了。”
白修治白皙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柔和,那长长的眉和漂亮的眼越发深邃,看得商君卓有片刻的恍神。
白修治道,“这算什么甜言蜜语?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罢了。”
商君卓笑着感慨道,“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为什么?”白修治诧异地问道。
商君卓淡淡地道,“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不涉及过去,也没有未来……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完全不用去顾虑其他人。”
白修治知道她只是不安,想到两个人天壤之别的出身,商君卓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白修治温柔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商君卓不再多说,但心里却始终有些担忧。
自己真的能跟白修治一直走下去吗?他的家人会轻易接受自己吗?
如果他们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商君卓苦恼至极,有时候甚至觉得不该答应白修治的表白。如今两颗心已经走到了一起,又如何是能轻易分得开的?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雷雨声越发的震耳欲聋。
商君卓忽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只顾着说话,红薯都已经烤糊了。她连忙用火钳夹出红薯,嗔怪地道,“都怨你,也不提醒我一声,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家里就只有这几个红薯,要是不能吃,你和我都要饿肚子了。”
虽然是嗔怪的话,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甜蜜和娇羞,听得白修治浑身舒畅,觉得商君卓已经开始和自己撒娇了。他笑着道,“有情饮水饱,那就饿肚子好了,我什么都不怕的。”
商君卓道,“谁要陪你饿肚子?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可饿不得,肚子里只要一空,脾气就变得急躁起来,你要是站在我跟前儿,肯定会被我给连累的。”
白修治道,“没关系,我不怕被连累。你有什么不痛快,只管向我发火好了。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商君卓道,“好端端的,我干嘛冲你发火?”一边说,一边捡起了烫手的红薯,虽然烤糊了一块,但剥开来一看,里面却是黄澄澄的,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商君卓道,“都已经熟了,你来尝尝看。”她将去除了焦糊部分的地瓜剥好了送到白修治的手边。
白修治却没有接,反而一低头,直接咬了一口。
那样子好像商君卓在喂他似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 留夜
商君卓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地道,“白大老爷,您的手是摆设不成?难道就不能自己吃?我又不是你家买来的小丫鬟,居然还让人伺候,羞不羞?”
白修治却来不及说话,已经被满嘴热呼呼的红薯烫的说不出话来。
商君卓一边笑一边道,“快吐出来,小心烫伤了!”
白修治哈了两口气,囫囵吞枣般将地瓜咽了下去,烫得他食道一阵火辣。
商君卓急忙起身给他倒水,又忍不住道,“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吃个东西还能烫到自己,连个小孩子也不如。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一个样子,满心满眼都是学问,其他的什么也不顾了。”
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老爹。
她记得很多年前的商校长简直和白修治一个模样,就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吃东西掉在衣襟上,出门会被门槛绊住,动不动就走错路……像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可商君卓的母亲却乐此不疲地跟在商校长的屁股后面操劳,半句怨言也没有。
倒是商君卓心疼母亲,小小年纪便板着脸教训父亲。
商校长嘻嘻哈哈的,嘴上虽然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过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气得商君卓直翻白眼。
可就算这样,商君卓母亲在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商校长。她握着年幼的商君卓的手,细心叮嘱道,“君卓,你是好孩子,一定要照顾好你爹,千万别让他没了依靠,知道吗?”
商君卓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母亲这才放心,缓缓地闭上了眼。
商君卓当时就下定决心,如果将来自己成家,一定不会找个像父亲那样没用的男人。可老天却像是有意捉弄她一般,兜兜转转,最后遇到的白修治居然和父亲如出一辙。
她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
白修治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是我吃得太急了。”
商君卓道,“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张开嘴给我瞧瞧,烫出水泡来没有?”
白修治忙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
商君卓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坚持要替他检查一下。白修治拗不过她,只能乖乖张开了嘴。商君卓凑近仔细检查为了一番,上牙床红彤彤的,好在没有伤口和水泡,她这才放下心来。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白修治靠得这样近,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彼此的气息温热地打在脸上,让商君卓紧张地退开了一步。
白修治也有些尴尬,随意地找着话题,“我说没什么事吧,你就是不相信我的话。”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守着火炉吃红薯。
外面的雨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一点儿也没有消减的趋势。商君卓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
“没事的,你借我一把伞,我慢慢走回去就行了。”白修治道,“放心好了,我的身子没那么虚弱,还不至于受点儿雨就生病。”可话音还没落,他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身子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冷战。
“还说不弱呢!”商君卓道,“肯定是刚刚被雨浇的!你等等,我给你熬一碗姜糖水驱寒,要不然明天你就起不了床了。”她说到做到,立刻便在炉子上架起了锅,又找了生姜和红糖来,还不忘得意地道,“这生姜是我自己种的,正好给你尝尝。”
白修治也不再嘴硬,他的身子冷一阵热一阵的,的确是生病的前兆。他裹紧了棉被,看着商君卓添水熬汤,又切了生姜片放入锅中。商君卓道,“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时常给我煮姜糖水,驱寒保暖最是好用了,你一会儿喝上一大碗发发汗,保证明天生龙活虎什么事情也没有。”
商君卓之前很少提到自己的母亲,她用坚强制成了盾牌,守护着自己柔软的内心,不允许人轻易走近,更不会袒露这些不想谈及的过往。
可如今她却能轻易的对商君卓谈吐心声,这是不是也说明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已经逐渐放下的心防,逐渐对白修治敞开心扉了呢?
白修治对这样的改变非常高兴,他笑着道,“好,你也喝一碗吧。别我没怎么样,你反倒生了病。”
“我才不会呢。”商君卓坚定地道,“我常年劳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
锅里的姜糖水很快便沸腾了,商君卓找来了碗勺,盛了一碗递给白修治,“吹凉了再喝,可别再狼吞虎咽的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虽然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
商君卓自己也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雨也越来越大,商君卓道,“要不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噗的一声,白修治被嘴里的姜糖水呛得咳嗽起来,喷了自己一衣襟。
商君卓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白修治惊愕地看着商君卓,“你要留我在这里过夜?”
商君卓翻了个白眼,红着脸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外头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回去呀?你就留在这里吧,到时候我睡里间,你就在这里对付一下,怎么也比冒雨赶回去得好。”
白修治抹了抹嘴,无地自容地道,“我……我什么也没有想……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太好……”
商君卓微微侧过身子,有些不敢面对白修治,“什么好不好的,总比你生病要好!你就听我的吧,别再折腾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更让人揪心?”
白修治道,“没事的,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小了,你只要给我找一把雨伞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轰地一声巨响,闪电仿佛劈裂了整个夜空,瞬间的光亮映衬着黑暗中的南京城,雨声变得更加急促了。
商君卓道,“你放心好了,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只要你规规矩矩的,那就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白修治几乎想都没想地回答道,“那我如果不规矩呢?”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了?
商君卓更是目瞪口呆,两个人面对着彼此,仿佛空气凝结了一般,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还是商君卓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站起身,丢下一句‘你就在火炉前对付一夜吧’后便急匆匆地进了内室。
商家的布置很简单,屋内并没有门,里外屋中间只挂着半截门帘。
白修治也怪自己唐突,他低头盯着火光,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有些话居然不受控制的就出了口,也难怪商君卓会生气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着凉
白修治痴痴地望着火光出神,耳畔尽是窗外的风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光中传来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火花。白修治添了些柴,又多喝了一碗姜糖水驱寒。
商君卓回到里间后便没了声音,也不知道睡下了没有。
白修治被火光烤得暖呼呼的,眼皮越来越沉,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你睡着了吗?”里间忽然传来商君卓故意压低了的询问声。
白修治立刻精神一振,连忙回道,“没有,你呢。”
这不是傻话吗?如果她睡着了,又怎么会说话呢?
“我也睡不着。”商君卓忍住笑,故作轻松地道,“你好些了没有?还冷吗?”
“不冷了,我刚刚又往炉子里加了些柴。”白修治轻声道,“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有些地方怕是要受灾了。”
商君卓道,“今年的雨水特别大,也不知道是谁冲撞了龙王爷,惹得他老人家不痛快要发怒生气。”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觉得睡意全无。
商君卓问起了白修治的妹妹,“你妹妹是叫蓉萱,对吧?”
谈及自己的家人,白修治的声音越发温柔,“对,都是草字头,是我舅舅起的。唐家这代人都是这个字,舅舅家的大姐叫学萍,小妹叫学茹。”
明明是白家的后人,却按照唐家族谱的辈分取了名字,商君卓联想到白家那复杂的情况,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蓉萱……”商君卓重复着这个名字,“你舅舅对她一定有很大的期许,希望她既柔软又坚韧。”
白修治道,“这我就不懂了,只是听外祖母提过一嘴,蓉萱出生的时候万物复苏,萱草长得十分茂盛。萱草不但可以药用还可以染色,虽然在江南很是常见,但却十分受人喜欢,我舅舅便做主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是希望她能受人喜爱吧。”
商君卓道,“那你妹妹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倒有些把白修治给问住了,他想了半天才幽幽地道,“蓉萱自小十分懂事,小时候就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白白软软得很是可爱。她与我十分亲近,我记得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的后面跑,有时候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追,反而弄得我担心得不行。她很是善解人意,只是话不多,我外祖母和舅母都很喜欢她,弄得舅舅家最小的妹妹总是争风吃醋。我妹妹性格沉稳,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成熟。我舅舅家最小的茹妹妹就不一样了,她上房揭瓦,比男孩子都要淘气,让我舅舅和舅母格外头疼,偏偏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如今又大了一些,也不知有没有什么长进。”
商君卓道,“看来你少年时在舅舅家的生活还是很有趣的。”
白修治回想到过去,微笑着道,“可不是嘛!我舅舅那个人有些严肃,大家轻易不敢在他的面前开玩笑,就算是年节这样轻松愉悦的好日子,也总是有多远躲多远。当时只觉得怕他,如今才能明白他对我们的期许与重视。我舅母那个人和你性格很像,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而且非常的开朗,好像在她身上就没看到过烦心的事。至于我外祖母……她是我最为敬重的人了,处事公道又和蔼可亲。我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家里扔下了一堆烂摊子。当时我舅舅年纪尚轻,不足以支撑家业,全靠我外祖母一人辛劳,哪怕到了现在,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舅舅还要跟外祖母商量才行。”
商君卓留意到他没有提及自己的母亲。
白修治自然也心知肚明。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道,“我母亲性格柔弱,遇事没什么主见,但心地却十分地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等她见到了你,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商君卓微微一笑,“你长得像母亲还是像父亲?”
“像我母亲多一些吧。”白修治缓缓地道,“起码别人都是这样说的,听得多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何况我父亲去世得早,我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我母亲说我妹妹和父亲有几分相似,不过我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觉得蓉萱跟我母亲也是很像的。”
商君卓道,“那你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咯?”
白修治微微一愣,“为什么这样说?”
商君卓笑着道,“你不是说自己和她很像吗?”
白修治恍然大悟,“所以你觉得我长得也很英俊了?”
商君卓呸了他一声,“真是不要脸,哪有这样厚着脸皮表扬自己的。何况你长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那么多爱慕你的女生,不是足以说明一切了吗?”
白修治道,“长相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等我上了年纪,模样自然也会随之改变的。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不是我们能选择的,美丑又有什么差别?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只有两颗心连在一起,能够走得常常远远,那才好呢。”
商君卓道,“那怎么能一样?和漂亮的人在一起赏心悦目,做什么都是高兴的,何况还会影响后人,所以结亲时大家才会挑对方的长相呀。”
白修治忍不住笑道,“那你面对我的时候也会高兴吗?”
当然会……
商君卓差一点儿脱口而出,幸好她反应快,急忙止住了话,故意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再好看的东西看得多了也会腻歪的,再说我又不是你身边的那些女同学,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争风吃醋个半天。”
白修治装出一副上心的模样,感叹道,“我说呢,要不怎么会说我是开胃的小菜,原来是看腻味了!”
商君卓嘿嘿一阵笑,“你这小心眼,居然还记得这句玩笑话。好吧好吧,以后再不敢说您是开胃小菜了,您是满汉全席总行了吧?”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时间过得很快。
商君卓终于累极,靠在枕头上睡着了。白修治见她没了声音,又往火炉里添了把柴,也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过白修治还是高看了自己,半夜里他被冻醒了。本以为是火炉熄灭了,没想到火炉烧得正旺,他却不住地打着寒战,额头上也全是冷汗。
应该是着凉了。
他不敢做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又将锅里那些姜糖水一饮而尽,可身上的寒意却始终无法退去。
他再次昏昏沉沉的闭上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浑浑噩噩中听到商君卓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只见商君卓正一脸关心地站在身前,“修治,你怎么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很想让她放心,但嗓子却又干又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君卓摸了摸他的额头,生气地道,“还要装没事呢,明明已经烧成了这样。快跟我到里间来躺着,再这样下去非生一场大病不可。”
第八百一十七章 轻吻
别看白修治高高瘦瘦地看着单薄,但真拖起来还是非常重的。好在商君卓自小做惯了苦力,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他抬到了床上去
白修治不安地道,“我在外面对付一下就行了,天很快就会亮的,我躺在这里,你要去哪里休息?”
商君卓忍不住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我?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烧得这样厉害,自然要舒舒服服地躺着才行。”
床上的被子都是新洗的,虽然不像大门大户那般讲究,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白修治躺在床上,周围都是商君卓那熟悉的气味,让他异常得安心。商君卓帮他脱了鞋,白修治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
“别乱动。”商君卓一把按住他,“小心我把你丢到床下面去。”
白修治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无奈地笑道,“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以前还觉得古人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却是我见识浅薄了。”
商君卓微微一笑,“老实躺着,我去给你烧点水。”说着便走到外面忙碌起来。
白修治浑身发烫,冷一阵热一阵的,很快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的烫意渐渐消退,他睁开眼,就看到商君卓正在拧毛巾,一转头看到他漆黑明亮的眸子,商君卓道,“吓了我一跳!是不是我的动静太大,又把你吵醒了?”
白修治摇了摇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商君卓将湿毛巾铺在他的额头上,“舒服些了没有?”
“好多了。”白修治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倒是不怕麻烦。”商君卓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别把你弄得更严重就好了。饿不饿,我在炉子上给你热了粥,要不要喝一些暖暖胃?”
白修治问道,“怎么不吃红薯了?”
商君卓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地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惦记着烤红薯呢!等你好了再吃,要不然肚子会受不了的。”说着又出去盛了一碗粥,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吹凉了送到白修治的嘴边,“吃点儿吧,要不然没力气。”
白修治看着烛光下忙碌着的商君卓,只觉得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就像是一只鲜艳漂亮的蝴蝶,在烛光中轻轻飞舞。
白修治乖乖张开嘴,吃了半碗粥。
商君卓见他吃不下了,倒也没有再劝。
白修治问道,“天快亮了吧?”
“早着呢。”商君卓道,“还没到午夜呢。”
“啊?”白修治一愣,“感觉躺了很久,怎么时间却只过去了这么点儿?”
商君卓道,“你都已经烧迷糊了,哪还知道什么时辰呀!闭上眼安心睡吧,再醒来天就亮了。”
白修治道,“那你睡在哪里?”
商君卓道,“我去外间炉子旁边守着,万一火星子溅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房子虽然又旧又破,却起码有个容身之所。何况这里还有关于母亲的回忆,我可舍不得它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
白修治还想再说,商君卓已经道,“你就别惦记我了,赶紧休息吧。”
白修治嗯了一声,终究还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可没一会儿他就被冷醒了。商君卓听到动静,从外间拿着烛台走了进来,“修治,你怎么了?”
白修治道,“没什么,只是身上冷的紧。”
商君卓道,“要不我从炉子里夹些炭放在你身边,多少能暖和些。”
“别忙活了,忍忍就过去了。”白修治不想麻烦她,咬着牙道,“你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商君卓道,“抬手就能做的事情,有什么忙的?你等着……”说着便跑到外间,没一会儿就端了满满一盆炭进来。
炭火就放在床边,可白修治还是觉得冷。
商君卓皱了皱眉,“我再给你找一床被子出来,只是都压在身上怕是有些沉,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被子来。
南京城的冬天也不见得有多冷,商君卓家里的被子都不是很厚。何况这些年日子清贫,家里能典当的都当了,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这一床被子还是商君卓的母亲用过的,她一直舍不得当,这才保存至今。
她打开包裹,将被子盖到了白修治的身上。
白修治这才舒服了不少,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商君卓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床边就近照顾白修治。
她又拧了条湿毛巾铺在白修治的额头上,可还没来及抽回手,就被白修治一把抓住了。她轻轻地挣了两下没挣开,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修治却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这样就暖和多了。”
商君卓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白修治闭着眼睛,笑得更加开心了。
就像个得逞了小孩子。
这里没有外人,商君卓也就任由他去了。
白修治又睡了不知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床边的商君卓趴在他的手边睡着了。那纤长的睫毛在烛火的光影下仿佛蝴蝶的翅膀,伴随着呼吸的起伏一煽一煽的。睡梦中的商君卓显得异常安静,宛若的宁静的夏夜一般,光洁的额头仿似皎洁的月亮,而那优美的嘴唇就像月光下的一丛红玫瑰。
君卓的嘴唇……可真好看呀。
白修治看得呆了,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来,居然慢慢地将脸凑过去,轻轻地吻在了那抹娇艳的弧度之上。
柔软的双唇交叠在一切,透着花蜜一般的甜美,让人流连忘返,久久不愿移开。
本就浅眠的商君卓感受到了异样,她立刻睁开了眼,发现了近在咫尺的白修治。
她被白修治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脏怦怦地乱跳个不停,有心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泄洪放掉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床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白修治也发现她醒来了。
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她的紧张与不安,白修治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中全是商君卓的倒影。
黑暗之中的烛火轻轻摇曳,仿佛两颗青年男女的心,摇摆不定,却又光芒四射。
终是商君卓轻轻地移开了脸,腼腆羞涩地道,“你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呢?”
白修治道,“你说呢?”
商君卓满脸通红地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说呢,你就是故意的。”
白修治的表情出奇地郑重,他一本正经地道,“君卓,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们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看着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商君卓仿佛化成了一滩水,低眉敛首地点了点头,“好啊,一辈子都不分开。”
白修治仿佛听到了世上最美的答案,他动情地凑上去,再一次吻上了商君卓的唇。
这次商君卓没有避开,她动情地回应着白修治,双手如柔软的藤蔓一般,缠上了白修治的脖子。
第八百一十八章 无地
屋外风急雨骤,屋内却旖旎多情,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雨声渐弱,慢慢地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这一夜似乎格外得漫长。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白修治的脸上时,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商君卓沉睡的模样。她安心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表情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透着几分纯真与俏皮。
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白修治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商君卓的身子就像柔软的花枝,让他情难自禁忘乎所以。事情发生的顺其自然,却也让人措手不及。
白修治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地忘情,甚至在没有成亲之前就……
他有一丝懊恼,甚至不知道商君卓醒来时该如何面对她。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明亮而刺眼,远处传来公鸡的啼鸣,周围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在睡梦中的商君卓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微微眯起了眼睛。当她看到近在咫尺的白修治后立刻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一句话反倒把白修治问得愣住了。
昨夜发生的一切缓缓回到思绪,商君卓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她恨不得把脸埋进脖子里,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白修治却只觉得可爱,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商君卓羞愤交集地道,“有什么好笑,不许笑!”
白修治道,“好,你说不许笑我就不笑,我总是听你话的。”
商君卓一想到自己昨夜的主动,死的心都有了。她无地自容地道,“你……你先下去。”
两个人现在还赤丨身丨裸丨体地躺在一张床上呢。
白修治也是初经人事,红着脸答应了一声,慢慢下床穿上了衣服,“我……我去外间等你。”
不等商君卓答应,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一不小心还踢翻了门边的水壶,哐当一声,脚趾传来一阵巨疼,他却哼也没哼一声,赶紧走到火炉前坐了下来。
炉中的火早已经熄灭了。
商君卓见状,咬着嘴唇起身穿起了衣服。她浑身又酸又疼,可这会儿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赶紧穿戴整齐,别再让人看到自己这幅囧样子。
可等她穿好衣服后,又不敢出门面对白修治了。
她扭捏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仍旧没个主意。偏偏外间的白修治也没有动静,弄得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商君卓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商君卓的衣服都快被汗水打湿了。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鼓足了勇气准备出门,可每次手指刚落到门帘上别仿佛触电般缩了回来。
帘子的那边就是白修治。
昨天夜里……
商君卓想到那些亲热的画面,感觉自己一身的血浆都仿佛被蒸煮沸腾,热得她中暑一般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
商君卓还在为难,门外忽然传来了对院嫂子热情的声音,“君卓,你在家没?”
商君卓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居然本能地不想回话。可门外的嫂子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道,“昨儿夜里还听到有动静呢,是不是还没起呀?君卓,快起床了,日晒三竿还睡什么?”
大有一副商君卓不出门,她就一直嚷嚷下去的架势。
商君卓咬了咬牙,一掀门帘走了出去。只见白修治正坐在炉火前,抬脸看着自己。商君卓被他盯得脸红,却也顾不上别的,轻轻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里间去避一避。
若是被这长舌妇看到两人待在一起,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
白修治立刻会意,默契地起身走进了内间。
商君卓忐忑不安地打开了门。
明晃晃的阳光立刻照进了房内。
“我就说嘛……”对院嫂子笑着道,“昨儿还看到你屋里亮着灯呢。”
商君卓随便编着借口,“晚上的雷太凶,吵得我没怎么睡好,天快亮时才睡下。”
对院嫂子道,“不用解释,你是个勤快人,这周围的人谁不知道?平日这个时间,你早就跑出去忙碌了。”她细细地打量着商君卓,仿佛看出些端倪,“你这是怎么了?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不是着凉生病了吧?”
说着伸手来摸商君卓的额头。
“哎哟,热得烫手哩。”对院嫂子惊讶地道,“趁着天气好赶紧去郎中那里抓服药回来吃,别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虽然身子好,却也不能太大意了。”
商君卓尴尬地一笑,不自在地道,“嫂子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对院嫂子不好意思地道,“别提了,家里的扫帚被大水冲走了,如今天气放晴了,想清扫一下院子都没个工具,这不就厚着脸皮来张嘴跟你借了嘛!”
“我当是什么大事。”商君卓松了口气,把立在屋檐下的扫帚递了过去,“嫂子拿去用吧。”
对院嫂子笑道,“还是君卓好心,不像有些个人家呀……”她说到这里,故意拔高了声音,尖酸地道,“街坊邻里的住着,偏就小心眼到了一定的程度,真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借个扫帚都不肯,活该他家的日子过不起来。”说到最后,几乎就是冲着隔壁的一家说了。
没等商君卓开口,她又继续道,“君卓,听说最近还有人给你做媒说亲呢?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轻易答允了。有些人心术不正,就为了那点儿谢媒礼,什么缺德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要是不睁大眼睛仔细瞧,说不定就被人给骗了。”
最近给商君卓上门说亲的,只有隔壁邻居那户的人家了。
商君卓没心思应对她,笑着道,“嫂子放心,我会留神的。”
“那是!”对院嫂子说着客气的奉承话,“就凭君卓你的这把子力气,多少男人都望尘莫及,什么好人家找不到?可得好好挑挑才行,可别被人哄骗了去,到时候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商君卓连连点头,只想赶紧送客。
偏偏隔壁听到了动静,立刻扯着嗓子嚷道,“你个小烂货,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我给君卓说亲怎么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有那合适的人家帮着问一嘴也不行?你说话不讲良心,就不怕生个孩子没屁丨眼?”
“放你娘的臭屁!”对院嫂子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闻声立刻回呛道,“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连三岁的小孩都骗不了!还说自己是好心?你就不怕再下一场大雨,一个雷把你劈死?要不是为了人家的谢媒礼,你会把君卓往火坑里推?你心术不正,做了缺德事,且等着吧,老天总是要报的,就算不报在你的身上,也要报在你的子孙后代上!”
商君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第八百一十九章 自容
隔壁那婆子虽然在家里说不上话,被丈夫管教得笔管条直,但在外面却也是个泼辣货,一点儿都不忍让人。听了这嫂子的话后,立刻便大声咒骂起来,两个人隔着一堵矮墙骂来骂去,吵得商君卓心烦意乱。
这叫什么事儿呀!
哪有跑到别人家里骂大街的道理?
商君卓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偏偏两个人吵得凶,竟是一点儿都没有留意。商君卓气得不行,干脆关门进了屋,任由她们两个吵去。躲在内室的白修治听到了动静,诧异地探出头来。商君卓瞪了他一眼,“进去,别出来,小心被人看到了。”
白修治冲她一笑,乖乖地放下了门帘。
虽说平日里白修治就是这样笑的,但今天的笑容却格外的不一样,看得商君卓心跳加速,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门外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商君卓稍稍松了口气,白修治忽然在她身后道,“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商君卓连转身的勇气也没有,根本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白修治。她垂着头,耳朵都红了起来,“我好得很,不用你担心。”
语气中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白修治慢慢凑过来,贴着她那红红的小耳朵道,“还疼吗?”
昨天夜里商君卓痛了很久,甚至还抓破了白修治的后背。
商君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有人会当面问这个的?
她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把白修治狠狠地骂了一通。
还说自己不是书呆子呢,分明就是!
白修治见她没有开口,变得更加担心起来,“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我去帮你请大夫……”
话还没说完,商君卓猛地转过身来,差点儿撞到白修治的鼻子。白修治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只见商君卓红着脸,羞愤地道,“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非要宣扬得人尽皆知才好?请什么大夫,我……我……”说着说着,居然委屈地红了眼眶,“都是你不好……”
白修治连忙上前抱住她,“对对对,都是我不好,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商君卓浑身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虽然极力地克制着情绪,但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白修治心疼不已,“别哭别哭,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们都一起面对。”他拍着商君卓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小猫般轻声道,“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呢。”
哼……
你有什么用?
商君卓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心里却觉得十分的安稳。仿佛有这样一句保证,未来无论多大的风雨,她都有信心可以挺过去一般。
商君卓抽了抽鼻子,流着泪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自重?”
“当然不会!”白修治想也没想地说道,“要说错……那也全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生自己的气,要是心里不痛快,只管冲我发作就行了。”
商君卓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再无可求了。”
白修治心中一动,忽然道,“君卓,今年的中秋你和我一同回杭州见见家长的长辈吧!我让他们出面做主,向你提亲好不好?”
商君卓一愣,皱着眉头道,“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呀,你家里人还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吧?这样冒冒失失地回去,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不行不行,我才不跟你去呢。哪有一个女孩子主动去男方家里的?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
白修治一想也对,歉意地道,“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那我这次回家里,先把你我的事情向家中禀告,等明年学业一结束就带你回去。你放心好了,他们都会非常喜欢你的。”
商君卓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白修治态度十分坚决,“因为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能和你携手一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商君卓感动得不行,面上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越发油嘴滑舌了,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这些好听的话张嘴就来。”
白修治道,“这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我没有哄骗你。如果我有半字虚言,就让我……”
竟是一副诅咒发誓的样子。
商君卓连忙捂住他的嘴,“大少爷,话可不能随便许诺,小心被老天爷给听到了。”说着又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两个人对视着彼此,只觉得浓情蜜意,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才好。
而此时远在杭州的白蓉萱正在章家做客。
唐学莉和方赞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春分之日,是一年最有盼头的好日子,听着就觉得吉利。既然日子定下来了,有些事就该操办起来了。长房那头没有能出面的女眷应酬,章云阶媳妇便只能去跟黄氏商量。
她拉着黄氏的手道,“好姐姐,我也知道为难你了,有些事说给你听,不过是给你徒增烦恼罢了。可我不能一人挂两头,唐家这边总要有个长辈出面才行,唐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我是万万不敢去麻烦的,想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商量了。”
黄氏知道她的难处,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看在唐家的份上,还是只能出面周旋。
好在方家那头是个老实人家,没提什么出格的要求,下聘之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黄氏背地里和唐崧舟嘀咕,“学莉好福气,云阶媳妇也尽了心,方家真是难得的好人家,什么事都以着唐家为重,非常地顾全大局。学莉成亲之后,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你这个做叔叔的也不用整天跟着担心了。”
唐崧舟听后点了点头,“大哥如今还下不了床,许多事有心无力。方家事事以唐家为重,咱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千万不能怠慢了,否则以后学莉和方赞的日子也跟着不安生。我看这样好了,这几天找个时间,我请方赞和他叔叔吃个饭,再让云阶作陪,大哥不能出面,我总不能一直不露头,不然方家人还以为唐家长房和二房之间有什么恩怨呢,传出去也不好听。”
“好呀。”黄氏笑着道,“咱们俩想到一起去了,我还准备这几天在家里招待方太太呢,到时候就请了张太太和云阶媳妇作陪,再请了戏班子来唱两折子戏,我们娘几个好好的热闹一天。”
唐崧舟道,“好,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避出去给你们腾地方,免得你们不自在。”
黄氏便着手安排起来,今天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来章家也是下帖子请客人的。
章云阶媳妇道,“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随便派个下人来就是了,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又拉着白蓉萱和唐学茹的手问长问短,显得十分亲热。
白蓉萱礼貌地回礼,唐学茹则对章家的几个孩子十分好奇。
第八百二十章 招待
章家孩子年纪都不太大,最长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一个个神情严肃地站在章云阶媳妇的身后跟着待客。
黄氏关心地问起了他们的学业,年纪最大的章领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先生说我书读得还不错,让我踏踏实实的做学问,至于其他的先不用考虑。有志者事竟成,学问可不能一步登天,不但需要用功,还得虚心学习才行。”
章领的弟弟章题在一旁点头,小妹章颖年纪还小,却也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像她也听懂了似的。
章题见状认真地道,“你又没有去私塾读书,跟着凑什么热闹?”
章颖见哥哥嫌弃自己,立刻委屈地撇了撇嘴,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大腿。
章云阶媳妇狠狠地瞪了次子一眼,“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看把你妹妹急的。”又柔声对章颖道,“傻姑娘,你二哥和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等你再长两岁,妈也给你找个女先生到家里来读书认字,学的说不定比你二哥还要好呢。”
章颖这才高兴起来,捂着小嘴偷偷地笑。
唐学茹在一旁看得有趣,悄悄对白蓉萱道,“这么看来,我家那个傻哥哥对我还算客气的,起码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揭我的短处,让我下不了台。”
白蓉萱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章家这位小小姐是个娴静的小人儿,你能和人家比吗?人家受了委屈只知道往母亲的身后躲,这要是换作你,这会儿早就找棒子冲上去打人了。从小到大荛哥哥被你欺负得还少吗?他年纪虽然比你大,却向来忍让,哪怕让你追着跑也从不还手。你以后对他好一些吧,难道等嫂子进门了,你还这样没大没小的胡闹?”
唐学茹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恭恭敬敬地对待他。”
黄氏在章家待了小半天,快到晚饭时候才起身告辞。章云阶媳妇留她在家里吃饭,黄氏却客气地推辞了。
等到了唐家招待的那一天,张太太早早带着张芸娘登门,还怕唐老夫人惦记唐学萍,不等她发问便主动道,“您别担心,学萍好着呢。因怀了双生子,日子越重便越不愿意动,可每天晚上自力都要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上两圈。这也是大夫仔细嘱咐过的,要不然担心她生产的时候受苦。我看她精神不错,要不是见她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行动实在是不便,我今天就带着她一起回来了。”
“快别折腾她!”唐老夫人笑着道,“现如今她才是最金贵最宝贝的,宁可我多走几步路,也别让她多折腾。”
“您就放心吧!”张太太道,“等过几日您得了清闲,我让马车来接您到家里坐一坐。学萍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您呢,不亲眼见到,她总是不能放心。”
“亲家太太回去告诉萍姐儿,我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惦记。”唐老夫人欣慰地道,“她把自己照顾好,平安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她亲热地拉着张太太的手,“我是个有福气之人,我们这一辈人里,还能见到曾孙的人实属不多,我到今天眼不花耳不聋,已是老天对我的厚待了。”
张太太道,“您好好养身子,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远的不说,荛哥也要成亲了,新媳妇进了门,有您这样的长辈指点一二,对他们可是受益终身的大好事。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您总得看到这些小辈的都安定下来才能放心呀。”
唐老夫人道,“哪里还能顾得了这么多?如今时代不同了,谁家的孩子还愿意听我们这些老古董抱着老黄历说教?以后的日子还得他们自己过,有些事儿不亲身经历,听也未必听得懂。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免得年轻的小辈嫌我啰嗦。”
两个人亲热地说了一番话,张芸娘则守在一旁文静地听。
唐老夫人道,“你瞧瞧,只顾着咱们俩说话,倒把芸娘冷落到了一旁。”她叫来了李嬷嬷,让她领着张芸娘去找白蓉萱。
张芸娘道,“我陪着老夫人和母亲也是一样的。”
张太太一愣,没想到女儿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场面话来。她有些惊喜,看张芸娘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唐老夫人却没觉得怎么样,只是道,“一会儿方太太也要过来,我们这些老人聚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的,你也插不上什么话。让李嬷嬷送你去蓉萱那里玩儿,你们几个小姐妹还能说说话,等开饭的时候我再让人去请你们。”
张芸娘起身道谢,跟着李嬷嬷出了门。
唐老夫人道,“芸娘这孩子出落得越发得体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上可有眉目?”
张太太摇了摇头,“我们家老爷发话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说什么都不能离家太远,而且也不想早嫁,怕她吃不了这个苦。我琢磨着以芸娘这个性子,还是在身边多历练两年再说吧。俗话说好女不愁嫁,只要她是那样的,就不怕找不到好婆家。”
“这话在理。”唐老夫人中肯地点了点头,“这日子归根结底还是要人过的,嫁得太早什么都不懂呢,到了婆家也是一片艰难。趁着年轻多学些为人处世的本事,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章云阶媳妇带着方太太到了大门口。黄氏忙着迎接,张太太则扶着唐老夫人站起了身。
唐氏这两天的身体不太好,白蓉萱一大早便跑来关心母亲的情况。唐氏微笑着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最近夜里睡得不好,总觉得心慌,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一般,但究竟是什么事,我又完全说不上来。才熬了两夜,身子便有些顶不住了。”
白蓉萱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肯定白天胡思乱想了,所以夜里才会睡得不好。要不请个大夫来把把脉,顺便给您开些滋补养神的汤药?”
唐氏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别大动干戈的,传到你祖母那里,又要惹得她担心。我的我身体我最清楚,只要养两天就好了。”
白蓉萱道,“那您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说出来,千万别把小病拖严重了。”
唐氏笑了笑,“放心吧,我自然是要养好身子的,不然等你哥哥回来一见,哪还有心思去好好读书了?”
白蓉萱道,“您知道就好。”
唐氏没什么精神,说了会儿话眼皮便有些发沉。白蓉萱道,“您眯一会儿吧。”
唐氏道,“今天家里不是要请方家人来做客吗?怎么能让你舅母一个人忙活?我就算不能出力,也得过去看看才行。”说着便坐起了身,又招呼吴妈打水进来洗漱。
白蓉萱紧张地道,“您能行吗?”
第八百二十一章 庙会
唐氏道,“我又不是纸糊的,有什么不行的?你们呀……就是太紧张了。”她说的这个你们里,自然还包括已逝的丈夫。从前只要自己一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他就紧张个不行,非要闹出好大的阵仗才肯罢休。
白蓉萱还是一脸担心。
吴妈却安慰道,“萱小姐安心就是,我跟在夫人身边,要真有哪里不舒服,我立刻扶了她回来。”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吴妈一起服侍着唐氏梳妆打扮,又换了衣裳出门迎客。唐氏本就清丽无双,这样一打扮更是风姿绰约。方掌柜媳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辈子围着灶台、碾台和炕台转,初次到唐家来做客,小心谨慎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懂规矩闹出什么笑话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里摆了。乍一见到唐氏,她还以为是画中的人走了出来,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黄氏向她打招呼,她也什么都没听到,木头桩子似的钉在了地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氏的脸。
倒把唐氏弄得尴尬起来。
章云阶媳妇红着脸推了她一把,笑着解释道,“方太太是个老实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心在家里操劳,哪见过姑太太这样的美人,一准是看得痴了,连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姑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
方掌柜的媳妇涨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唐老夫人帮着她说话,“这里没有外人,亲家太太只管自在些,可别束手束脚的,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
方掌柜媳妇憨憨地应了一声,不安地看着章云阶媳妇。
章云阶媳妇知道她的性子,也没有逼着她出面应酬,索性说起了自家的事,“姑太太,我正好有事请教你。当初家里的治少爷读得是哪里的私塾?我家领哥的年纪大了,头几日先生特意登门说他颇有读书的天分,让我们给找一个更好的私塾,免得再给耽误了。可我和云阶哪懂得这些,我思来想去没个办法,云阶便让我来找你商量商量。我和云阶都不是读书的料,难得孩子争气,我们自然是要供的,要跟你取取经。”
唐氏听后笑道,“领哥多大了?回头你带他来家里坐坐,让我们也见一见,我还是几年前见过那孩子一面呢,当时年纪虽然小,却也格外懂事,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可比云阶年轻的时候稳重多了。前几天治哥从南京写了信回来,今年中秋节应该能回来团圆,到时候我让他帮着出出主意,说起读书的事,咱们全都是外行。”
“那敢情好!”章云阶媳妇非常地感激,“治哥那孩子都几年没回来了,我也好久没见着了。到时候我在家里摆桌酒席,招待他去家里做客,让他也认认门。”
大家笑着说起了客气话。
方掌柜的媳妇也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了饭时,黄氏便来请示,唐老夫人做主将桌子摆在了前厅,大家笑呵呵地吃了顿饭,饭后又坐在一起听了两折子戏。因不想大办,黄氏并没有请明珠社这样的大班子,而是让严管事找了个小戏班子。唱戏的人年纪也都不大,偏偏都是好嗓子,听得唐老夫人如痴如醉赞叹连连,每日午间还要小憩片刻,今日却格外的精神。
方掌柜的媳妇听不懂这些,只在一旁作陪,显得十分地不安。
白蓉萱和唐学茹、张芸娘吃过了午饭便回了房间,三个人脱了鞋坐在床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话。唐学茹道,“到时候让张太太给我祖母下帖子,有了你母亲出面,我祖母一定会答应的。”
她拉着张芸娘的手央求着。
唐学茹说的是七月十五办庙会的事情,到时候会非常的热闹,不过因为人来人往的不安全,所以每年庙会唐老夫人都不会参加。
张芸娘为难地道,“这样真的行吗?”
“总要试试看呀!”唐学茹急得没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我还没去过庙会呢,只是听说很热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蓉萱在一旁道,“祖母的脚伤还没好呢,这个时候肯定没办法出门。你还是别太期待了,免得失望而归的时候心里不舒服。”
唐学茹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道,“凭什么芸娘姐能去,我们就不行?”
参加庙会的事情就是张芸娘提出来的。
她见自己的话惹了麻烦,连忙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去呢!我哥哥说今年发了大水,政府财政吃紧,这个时候也不适宜大操大办的,所以极有可能就免了。”
唐学茹哪里听不出这是安慰的话,“怎么会呢?庙会年年都有,前几年的更热闹呢,左不过就是办得小一些罢了。”她凑到白蓉萱的身边,讨好地道,“蓉萱,你难道就不想去见识见识?要不你去跟祖母商量商量,她最听你的话了,若是你好好说的话,兴许她会答应的。”
白蓉萱却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大想出门,人山人海的有什么热闹可看?还不如待在家里舒心呢。”
唐学茹哎呀一声,“你怎么这样呀?”
白蓉萱笑道,“你别拿我做筏子,要是想去只管跟祖母说,我才不去出这个头呢。何况就算祖母答应了,舅舅也不会同意的。那么乱的场合,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儿?”唐学茹不高兴地道,“难道待在家里就一定是安全的吗?”
白蓉萱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去跟舅舅辩白,看能不能说得通。”
唐学茹失落地叹了口气,“再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白蓉萱微微一笑,“原来还知道怕呢。”
张芸娘不想再提庙会的事,唯恐惹得唐学茹活心,到时候去不上只怕又要闹出事情来。她赶忙关心起白修治中秋节回来的事情。
提起哥哥,白蓉萱满脸笑容,“你不用惦记,家里早都安排好了。之前玉泺表姐来的时候,家里才把房子收拾了一番,他回来正好住。我只是担心他路上会遇到什么麻烦,也不知道他定了哪天启程,我好去渡头接他。”
张芸娘道,“看你,一提到哥哥就满脸笑容,止都止不住,你就这么高兴呀?”
“那当然了。”白蓉萱轻声道,“你们两个的哥哥都在身边,日日都能见到,自然理解不了我的心情。哥哥离家几年了,我能不担心他吗?”
唐学茹没心没肺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治哥哥那么聪明,肯定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对了,中秋节一定会放河灯,到时候我让治哥哥带我去,他难得回来一次,就算我爹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的。”
白蓉萱叹了口气,“怎么又拿我哥哥做挡箭牌?”
第八百二十二章 忧虑
唐学茹却满不在乎地道,“他是你哥哥,却也是我哥哥呀!瞧把你小心的,生怕被谁算计了去,少块肉什么的。”
白蓉萱想到前世哥哥客死他乡,心中便一阵翻腾。
张芸娘察言观色,见她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担心与忧虑,情不自禁地劝道,“不会的,你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人发现了。她连忙强撑起一个笑脸,轻声道,“还说呢,也不知道是谁,非让人从南京那么远的地方带吃的回来,杭州城这么多铺子,难道就解不了你的馋?”
唐学茹扑了上来,“坏蓉萱,就知道编排我!又没让你带,你嚷嚷什么?”
两个人躺在床上闹腾起来。
张芸娘在一旁轻轻松了口气。
晚间送走了张太太和方太太、章云阶媳妇几人,唐家的人动手收拾清扫,一直忙到夜里。方掌柜的媳妇回到家里却对方掌柜好一顿夸,“怪不得外头的人都说唐家二房的人心善,今日一见,那果然是不错的。唐老夫人待人客气周到,唐夫人又是个开朗热情之人,相处起来只会让人觉得舒服。家中那几位小姐更是花朵一般的人物,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说着她又忍不住惋惜地叹了口气,“哎,阿赞的福气还是不够啊……要是能入赘到二房就好了。”
方掌柜吓了一跳,板着脸道,“你胡说什么呢?男女婚事是结两姓之好,又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如今阿赞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你就别得陇望蜀,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丢了西瓜得了芝麻,什么好都落不着。”
方掌柜媳妇道,“我这不是和你嘀咕吗……我跟你说,你是没见到二房那两个小丫头,若是看了呀,只怕比我还可惜呢。”
方掌柜道,“看不看都是一样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更不能当着阿赞的面提。他到底年轻,心事浮躁,免得他胡思乱想。”
“知道了。”方掌柜媳妇答应道,“我难道连这个眼力见儿也没有?”
“我看你就不像什么精明人。”方掌柜道,“虽说离明年春分还有些时日,但有些事也该提前置办安排起来了。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大丫头叫回来帮帮忙,为他弟弟的婚事出份力。”
老两口一直说道深夜方才睡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开庙会的日子。唐学茹这身上就像长了草似的,哀求完这个哀求那个,毫无意外都遭到了拒绝。她犹不死心,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父亲商量。
唐崧舟听后面无表情地道,“不许去!闹哄哄的,万一被人冲撞了怎么办?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练字。我看你最近远不如先前那般努力,字迹上也没什么进展。你要是觉得清闲,这几天写一百张大字拿给我看……”
唐学茹哪还顾得上什么庙会,小脑袋瓜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清闲不清闲,我手里多得是事,正忙着呢。”说完转身就跑,速度快得让人惊奇。
唐崧舟再怎么克制,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学茹难受不已,撅着小嘴去找白蓉萱求安慰。白蓉萱笑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点儿进步的。这要是放在过去,你已经寻摸去哪找梯子翻墙出门了。此刻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跟我说话,可不比过去强多了?”
唐学茹不悦地道,“人家心里正不痛快,你还要嘲讽我。”
白蓉萱道,“怎么能是嘲讽,分明是在表扬你。”
“切。”唐学茹撇了撇嘴,“你当我听不出好赖话吗?”
白蓉萱见她一脸失落,便有意逗她道,“要不我们去找祖母商量,中午叫几道欢庆楼的拿手菜回来吃?”
唐学茹一听总算来了精神,“你做东请客吗?”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行呀!只要我们家茹小姐高兴,我自然是没二话的。”
唐学茹这才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去找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哪能让晚辈出钱,自己拿了钱让严管事出去张罗。
唐学茹蹦蹦跳跳的,“我要吃西湖醋鱼!”
过完了七月十五,离中秋也只剩一个月了。白蓉萱开始满心期待起哥哥的归来,甚至有些心神不宁起来,生怕中间再起什么变故。
唐学茹安慰她道,“能有什么变故,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安心等着治哥哥回来就是了。”
白蓉萱也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之前唐学荛和吴介去南京时哥哥什么事都没有,又特意找了西医检查,确定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过了多久,总不至于哥哥会突染重病吧?至于前世哥哥的离世,多半是他不会照顾自己的原因所致。可自从她重生以来,每次寄往南京的心中都要提醒他注意身体,切不可为了读书而废寝忘食。
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可随着中秋节的临近,她却整夜噩梦,所梦到的全是前世发生的种种。那些想要遗忘的过去越发清晰,搅扰得她睡不安生,精神自然也不好了。
唐老夫人见状拉着她安慰道,“傻孩子,你不用太过担心,治哥是大人了,趋利避害的道理还是懂的。你只要照顾好自己,那就比什么都强,可别他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反倒先病了,到时候不是让他担心吗?”
白蓉萱点头答应。
唐氏得知后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吵着要他回来的是你,如今真要回来了,坐立难安的也是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白蓉萱有苦难言,只能强撑起笑脸应付母亲。
等她走后,唐氏便和吴妈嘀咕道,“蓉萱这孩子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
吴妈每日只专心服侍她,闻声一脸茫然地道,“没听说呀,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不等老夫人开口,茹小姐第一个就跑过来告诉您了,她的嘴里哪里藏得住话。”
“也对。”唐氏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心,“蓉萱这孩子近来总是有些奇怪,长吁短叹的,像是有什么苦恼的事情一般,只是不管我怎么问她也不肯说,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吴妈连忙安慰道,“怎么会呢?您可别胡思乱想了。小孩子家家的,一遇到点儿事就稳不下来,肯定是因为治少爷要回来了高兴的。”
唐氏叹了口气,“你要是知道什么,可千万不要瞒我。蓉萱和治哥就是我的命根子,要是他俩有什么事儿,我也不用活了。”
吴妈道,“不会的,萱小姐和治少爷一定会平安到老的,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随着中秋临近,家家都开始打起月饼来。
第八百二十三章 纹路
白蓉萱却越发地不安,整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唐学茹见状十分的奇怪,“往日只有我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要抢我的饭碗不成?”
白蓉萱忧心忡忡,哪还有心情和她玩笑。
家里人都弄不清楚白蓉萱这是怎么了,唐老夫人让黄氏多留神些,“阿姝是个心里装不住事儿的,你帮忙盯着些,蓉萱这孩子沉得住气,平日可不会这样焦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问了几次她什么也不说,总是让人有些不安。”
黄氏道,“我知道,这几天我带她们俩去张家看看学萍,正好散散心,省着总圈在家里胡思乱想。”
唐老夫人赞成地道,“也好,这次去多留一会儿,用了饭再回来。”
黄氏道,“我也是这么想呢,每次都推三阻四的,虽然看着客气,但时间长了我怕张太太会觉得生分。”
“关系本来就是越走动越亲近的。”唐老夫人道,“亲家太太不是喜欢虚荣的人,有时候客气得过了,反倒让人亲近不起来。你去的时候给学萍多带些补品,这会儿葡萄下来了没有?让严管事帮着买一些送去给她尝鲜。”
黄氏笑着道,“学萍倒是不用咱们担心,有自力在呢,她想要什么没有?”
唐老夫人道,“那能一样吗?咱们是娘家,越是这个时候越得上心才行。学萍怀的孩子有一半张家的血脉,可也有一半唐家的血脉,我们可不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黄氏道,“您就放心吧,那可是我女儿,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短了谁也不会短了她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起中秋节的安排。
黄氏道,“我这几日已经把节礼单子拟出来了,正准备和您商量呢。有些远道的亲戚这会儿就要送起来了,不然怕是没办法赶在中秋之前送到。就比如说苏州、徐州和宜昌那头,近一些的倒不用特别着急,您说呢?”
唐老夫人道,“徐州那头你记得给张太太的娘家也准备一份,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礼多人不怪,全当是给张太太做面子了。”
黄氏答应道,“您不说我还真就没想到,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我回头就加上去。”
唐老夫人笑道,“你也不用拿话来哄我高兴,趁着我还没糊涂,能帮你想着的就帮你想着,等我什么时候糊涂的丢东忘西,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了。”她忽然想一起一事,提醒道,“你说今年要不要也给白家的闵老夫人准备一份?”
黄氏一怔,“闵老夫人身份高贵,咱们送的那点儿东西,人家怕是看不上。何况她老人家久居深宅,连面都不怎么露,这东西能不能送到她的手里还是两说呢。再说了,闵老夫人的节礼阿姝一直都有准备,从来也落下过。阿姝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有些事还是明白的。”
唐老夫人道,“阿姝送是阿姝送,唐家送是唐家送,那怎么能一样呢?眼看着治哥就要回白家了,要是闵老夫人肯照拂一二,说不定治哥便能躲过不少麻烦,白家的情况太复杂了,闵老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二房的白元德和蔡二太太有心为难,只要闵老夫人一句话,他们还敢造次不成?”
黄氏道,“话是这样说,但从前咱们可从来没给闵老夫人送过礼,这个时候没来由的备份礼过去,会不会让人多想呀。临时抱佛脚也不是这样抱的,白家人得怎么看咱们呀。”
唐老夫人道,“临时抱佛脚,也总比什么都不抱得强。何况白家人怎么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治哥罢了,谁还想和他们当正经亲戚走动不成?”
黄氏点了点头,“我都听您的,我这就去准备。既然是给闵老夫人的,礼物也不能太寒酸了,不然还不如不送呢。”
唐老夫人道,“也不必太贵重,量力而行。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哪怕咱们把房子拆了送过去,只怕人家也不稀罕。我虽然没见过闵老夫人,但从她的为人处世上能猜到她应该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那也不能让白家那些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的人小瞧唐家。
黄氏打定了主意,从唐老夫人这里出了门。
第二天黄氏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茹去了张家做客。
唐学萍比上次见时又胖了一圈,肤色红润,精神看上去非常的好。黄氏惊讶地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这才几天不见呀,怎么变化这么大!”
唐学茹则凑上前来好奇地打量,又问黄氏,“妈!当年你怀我的时候,肚子也这么大吗?”
黄氏无奈地道,“我只怀了你一个,你姐姐的肚子里可有两个宝宝呢,怎么能相提并论。等将来孩子出生,你就要做小姨了,以后可别毛毛躁躁的了,不然谁还会尊敬你。”
“真的吗?”唐学茹显得十分高兴,“那我以后可以带着他们玩吗?”
黄氏道,“当然不行!跟着你能学出什么好来,还不都得上房揭瓦,调皮捣蛋没个消停呀!”
唐学茹微微地笑,“不会的,我带着两个小外甥练大字,爹肯定喜欢。”
张太太在一旁惊喜地道,“你怎么知道是两个小外甥?”
唐学茹道,“我就是知道,小外甥才好玩,两个小丫头有什么玩的?”
张太太和黄氏相视而笑,心里也都开始期待起来。
闹腾了一会儿,张太太吩咐贴身妈妈送白蓉萱和唐学茹去找张芸娘,自己则去后灶张罗午饭——这次她说什么都不让黄氏走了。
黄氏也没有扭捏,痛快地答应下来,还专门点了两道菜。
张太太道,“就你的嘴刁,我赶紧去后灶看看有没有你要的菜,若是没有还得让人赶紧出去买回来才行。”
屋内就只剩下了唐学茹和黄氏。
见没有外人在场,唐学萍有些担心地抓着母亲的手道,“妈,我有事情和你商量。”拉着母亲的手进了内室。
唐学萍素来稳重,遇到什么事儿都不慌不忙的,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来。黄氏心中一跳,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唐学萍让翠屏道门口守着,自己则解开了外衣,掀开小衫给母亲看。
因为怀得是双生子,她的肚皮上出现了很多纹路,如同皮球被撑开了一般。
唐学萍不安地道,“妈,等孩子落了地,这些纹路还能消失吗?”
怕是有些难了。
没等黄氏开口,唐学萍一看她的脸色就猜出了个大概。
她难过地道,“以后这副样子,我怎么面对自力呀。”
黄氏微微一笑,安慰着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他要是连这个都不能理解,那这丈夫要来还有什么用?你放心吧,他以后看到这些纹路只会更加敬重关爱你的。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生了孩子,他难道还敢因为这个挑你的毛病?你放心吧,将来他要是为这个嫌弃你,妈立刻把你接回家去,养一辈子都成。”
唐学萍本来一脸忧心,听到后来笑道,“自力不是那样的人。”
黄氏嗯了一声,“你心里都明白,就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胡思乱想,你得放宽心才行。”
第八百二十四章 瓷器
白蓉萱和唐学茹去了张芸娘的房间,三个人坐着说起了话。
张芸娘忙着让丫鬟倒茶端水果,白蓉萱让她安心坐着,笑道,“别忙了,我们又不是客人,你这样反倒显得见外。”
唐学茹却不管不顾的,抱着个苹果啃了起来。等到吃饭时她又吃了满满一碗饭,黄氏拿眼神剜她,唐学茹却只顾着闷头吃饭,哪里注意得到?
张太太喜欢的什么似的,一直忙着给她夹菜,可把唐学茹吃了个心满意足。
吃过了饭,黄氏才带着两人回家。
眼看着中秋临近,唐老夫人也惦记着苏州董家之行。她叫来唐崧舟商量道,“我的腿脚一年不如一年,苏州肯定是去不了了,但玉泺的事却耽搁不得。我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有些事宜早不宜晚,你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出发了?小心路上再误了事,回头董家的人心里不痛快,玉泺夹在中间也难做,你说呢?”
唐崧舟笑着道,“这件事就算您不说,我也正准备和您商量呢。我这几天就让荛哥去渡头打听,若是有合适的船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反正就我们爷俩,苏州离得又不远,怎么都能坚持过去的,您就放心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心里有安排就好,我这边也让凤君准备一些东西,到时候你一并带过去,有些礼数是不能少了的。见了董老夫人记得替我问好,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是。”唐崧舟答应了一声,又说起中秋节的事情,“我琢磨着早些过去见见玉泺,最好能赶在中秋节前回来,一来是省着给董家添麻烦,二来也能见一见治哥。何况邱家那头咱们是说不上话的,与其上赶子往前凑,还不如见好就收。”
唐老夫人相信儿子的决断,“你看着安排,不去则罢,既然去了,总要把面子上的事情做全了,千万别让玉泺和董家觉得我们不懂礼数,没把玉泺的事情放在心上就好。”
唐崧舟道,“我知道的。”
母子二人商议了半晌,当天下午唐学荛就赶去了渡头。打听了一圈后找了一艘后天一早出发去无锡的船,途中会路过苏州停泊片刻,船主便是杭州当地人,非常的客气好说话,听说唐家父子要出行,还特意留了一间船舱给二人休息,甚至说什么都不肯收钱,“乡里乡亲的,你这样就太见外了,回头包一点儿好茶叶送过来,那可别什么都强。”
唐学荛回到家里一说,唐家立刻忙碌起来。
黄氏忍不住埋怨道,“你们爷俩可真是的,事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哪有这样突然的,让人连个反应的机会也没有。”
唐学荛笑嘻嘻地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正好赶上了这艘船,我们有什么办法?要是错过了时间,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总不能让我们走陆路去吧?不但绕远还不安全,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您还不得担心死呀。”
黄氏连呸了两声,“童言无忌,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嘛?眼看着就要出门了,还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也赶紧呸几声,再胡说八道,瞧我怎么收拾你。”
唐学荛吐了吐舌,转身就跑了。
黄氏忙了一天,夜里都没怎么睡好,总算把唐崧舟父子出行时要带的行李和送给董家的礼物准备出来了。她疲惫地向唐崧舟道,“你再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趁着还来得及我再添补,等上了路,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唐崧舟笑着道,“辛苦了,你做事向来细心,我自然是放心的,也不用看了。”
黄氏被夸赞的心里热乎乎的,等唐崧舟一走,又带着崔妈妈检查了两遍。崔妈妈笑着道,“您小心累着自己。”
等一切收拾妥当,唐崧舟和唐学荛一大早便出了门。众人送到大门前,唐老夫人叮嘱唐崧舟一路小心,黄氏也把唐学荛叫到了一边,嘱咐他要照顾好父亲,路上睡觉不要太实,留个心眼和耳朵,遇事不要慌乱,多替父亲分担一些分内的事……
唐学荛道,“您只管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父亲的。再说了,那可是我亲爹,我不照顾他照顾谁呀?”
两人出门前原本还打算带上吴介,后来一想若是吴介也跟了去,家里连个跑腿办事的大人也没有了。唐崧舟便做主把他留在了家里,让他好好跟着于黄氏认字,夜里多巡视一圈,保护家里人的安全。
吴介痛快地答应了。
眼看着长辈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唐学茹悄悄把唐学荛拉到了一旁,低声商量道,“哥哥,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苏州当地的特产,我尝尝和咱们这边有什么不同。”
唐学荛瞪着眼睛道,“玉泺表姐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你还没吃够呀?”
唐学茹立刻道,“她带的和你带的能一样吗?”
唐学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吃那么多,你就不怕胖呀!”
唐学茹哼了一声,“肉长在我身上,你操什么心?”
唐学荛无语地道,“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口气?你到底是和我商量还是在威胁我?要不然你还是去跟父亲说吧,我就不管你这件事儿了。”
唐学茹一听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我的好哥哥,我错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是不是?”
唐学荛彻底败下阵来,恰好唐老夫人叫他的名字,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白蓉萱道,“你这个小馋猫,就长了个吃的心眼,整天惦记着吃,抓到谁拜托谁,以后出门都不敢告诉你了。”
唐学茹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自私独享的人,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我总是分你一半的。”
白蓉萱撇了撇嘴,“我可不要,你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唐学茹便道,“那怎么行,到时候把芸娘姐也请过来,咱们三个开个茶话会,一边吃着各地的美食一边闲谈,那才有意思呢,干巴巴的说话有什么趣?”
唐老夫人又交代了唐学荛几句,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唐崧舟这才带着儿子坐上马车出发去了渡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唐老夫人站在大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愿进门。
唐氏劝道,“大哥已不是第一次出门,荛哥也大了,您就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由唐氏和黄氏扶着回了房。
虽说只走了两个人,但家里却显得空荡荡的,唐老夫人没什么精神,中午吃饭时也只吃了小半碗饭。
下午时丁夫人登门拜访。
黄氏出门相迎,丁夫人笑着道,“家里的窑厂烧了一批瓷器,我特意给老夫人送来一套,也请她老人家帮着掌掌眼。”
黄氏客气了一番,领着丁夫人去见唐老夫人。
丁家烧得这套瓷器花样新颖,而且全都与中秋节相关。有嫦娥奔月、月兔捣药、吴刚伐桂……唐老夫人惊叹了一番,夸赞起丁老爷的本事和手艺。
丁夫人不好意思地道,“可不敢当您这样的赞赏,不过您是有阅历有见识的老人,有您这句话,我们的心里也就更定了一些。别的不敢说,我们家老爷烧窑的本事还是有的,当初在景德镇的时候,那也是排得上前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等咱们家大小姐平安生子,大少爷成亲娶妻的时候,我再让他烧一套上好的瓷器,全当是取个彩头了。”
这可是不小的人情了。
唐家和丁家从前也没什么交情,唐老夫人哪好意思收这么重的礼。她连忙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烧一次窑不容易,哪好意思辛苦丁老爷?”
第八百二十五章 热情
丁夫人笑呵呵地道,“这本就是他的拿手事,有什么可辛苦的?何况我们才来杭州没多久,手头上没什么生意,正好给亲戚朋友打些小玩意,等将来窑厂步入正轨,怕是没这么多功夫了。”
这就是非常实在的话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丁夫人道,“您可千万别见外。我们家人丁单薄,上头没有长辈,以后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还得仰仗您帮着出出主意呢。”
唐老夫人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能帮上什么忙?你要是不嫌弃,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丁夫人得了唐老夫人的保证非常的高兴,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丁夫人在唐家说了半天的话,眼瞅着正午时分才告辞离开。唐老夫人留她用了午饭在走,丁夫人却说什么也不肯,“我这人腿脚轻,闲着没事儿最喜欢串门,您要是留我吃饭,那可留不过来。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儿,改天我一定陪您吃顿饭。”
唐老夫人见她态度客气却十分地坚决,也就没有多说,吩咐黄氏替自己送丁夫人出门。
丁夫人走的时候还不忘热情地道,“等大小姐生产之时一定要知会我一声,让我也沾沾福气凑个热闹。”
黄氏敷衍着答应了几声,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等黄氏回到唐老夫人的屋子,一脸不解地道,“这位丁夫人也太客气了,热情得让人直发毛,咱们两家不过是泛泛之交,怎么忽然就亲近成了这样?您说她会不会是有什么所求呀?”
唐老夫人道,“八成和她女儿的婚事有关。当初在寺院里我也不过是话赶话赶到了,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谁知道她居然走心了。看来这人选我还真要好好物色才行,否则不就浪费了丁夫人的一片心意?”
黄氏叹了口气,“这个丁夫人也真是的,没个眉眼高低,弄得咱们都跟着有压力。”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病急乱投医,她这也是没办法了。父母疼爱子女之心,总是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留给他们,你也是做母亲的,应当能理解丁夫人的良苦用心。”、
黄氏点了点头,“只是这人选却哪是那么好找的?万一找得不合适,还不知道丁夫人要怎么想呢。依我说,这件事咱们就别管了。上次见丁家那位小姐,也是个被宠溺坏了的,她的婚事未必会那么顺利。”
唐老夫人道,“帮着留留意,有合适的便帮着说一嘴,成其好事也是积德行善的功德,能够惠及子孙后人。若是没有那合适的也不能硬凑,耽误了女孩子的一生,那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你我都是女人,明白婚事对于女孩子的重要性,更不能草率行之了。”
黄氏答应了一声。
唐老夫人道,“我看云阶媳妇在这方面挺有眼光的,要不让她帮着出出主意?”
黄氏道,“回头我和她说说看,只是不知道丁家这边有什么要求,总要问清楚了才好帮忙,要不然驴唇不对马嘴的,找来的人不合适,岂不让云阶媳妇白忙活一场?但我又怕和丁家一说,以丁夫人的性格,只怕更要围着您转了,到时候您能应付得过来吗?”
唐老夫人道,“这个丁夫人呀,也实在是太会做人了一些。只是这样流于表面,难免让人心里不舒服。”
黄氏心里来了主意,“这件事您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去找亲家太太商量,她和丁夫人的关系更近一些,让她从中传个话,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也好,亲家太太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有她从中帮忙,这件事也就更有把握了。”
两个人商议完,唐老夫人把丁夫人送来的一套碗碟交给了黄氏,“留着中秋节的时候用,正好应应节气。”
黄氏问道,“既然收了丁家的礼,您看中秋节的节礼上要不要也给他们备上一份?俗话说礼尚往来,没道理拿人的东西还装聋作哑,丁家人的心里也会不舒服的。”
唐老夫人道,“应该应该,你想得很是周到,就这么办吧。”
黄氏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将来就要和丁家走动起来了。丁夫人这个性格,我是真不愿意和她走得太近。”
唐老夫人笑道,“丁夫人的确是客气了一些,这也是因为还不熟络的关系,求人办事,总是要把姿态放低些的,等将来相处得久了,她自然明白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盛情难却了。”
黄氏道,“希望如此吧,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
黄氏忙着去准备礼物,唐老夫人则把李嬷嬷叫到了身边来,“蓉萱这几日可好?”
“看着没什么两样。”李嬷嬷低声答道,“正常跟于黄氏读书呢,精神也还好,昨儿吴介遇到了难解的地方,萱小姐还耐心细致地帮他讲解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心事。”
“这孩子……”唐老夫人心疼地道,“小时候倒还好,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点儿都不难猜,如今人虽长大了,可也变得更加内敛慎重了,不管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真是让人担心。”
李嬷嬷道,“您别惦记,也是您太紧张了。我看萱小姐这样就很好,女孩子就该这样,难道都像张白纸似的摆明了任人拿捏?而且不知道您发现了没有,萱小姐在别的事情上都好,唯独到了治少爷这边就有些紧张得过了头。也是离得太远了,他们兄妹自出生之日起,哪有分别这么久的时候?多惦记些也是正常,您不用太担心。”
唐老夫人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你不说我都没有留意。”唐老夫人道,“你说得没错,只要一跟治哥有关的事儿,蓉萱那孩子就寝食难安的,之前那两场病也都是从这上面得的。难怪她死活都要治哥从南京回来一趟呢,不亲眼看看总是不能放心。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个责怪她不成?兄妹俩相互扶持一条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嬷嬷道,“萱小姐毕竟是个小孩子,虽然冰雪聪慧,但怎么事事都顾全得到?有些事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唐老夫人又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是的,既然想到了这里,怎么也不跟我说?”
李嬷嬷笑着道,“我哪知道您想不到这一点?可见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想得太多,把自己都给绕迷糊了。”
唐老夫人却失落地摇了摇头,“不是想得多,而是我老了。人上了年纪,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了。”
李嬷嬷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才比我大四岁,谁又比谁年轻多少?”
白蓉萱不知道唐老夫人如此地担心自己,还在惦记着白修治归来的事情。唐学荛一走,往渡头打听消息的任务就交给了吴介去办。吴介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次回来都一无所获,到后来他都不好意思去回白蓉萱的话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突然
白蓉萱从小圆那里听说消息之后非常地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紧张,弄得身边的这些人都跟着不安起来。
她轻轻地吁了两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随着她的重生,许多事一定会发生改变的。
白蓉萱勉强地振作起了精神。
可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难免会胡思乱想。前世的种种刻骨铭心,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忘却的?
白蓉萱惴惴不安地惦记着远在南京的白修治,却不知道他那边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手足无措。
商校长去世了。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上午还给学生们上了两堂课,中午时又跟白修治和商君卓一同吃了午饭,胃口极好,足足吃了两碗米饭才罢休。饭后他嚷嚷着累,找了个角落眯上一会儿,可一直等到下午再上课时,学生们发现他还是没有来,便有人大着胆子去叫他,结果却怎么叫也不醒,他们只好去找商君卓,还嚷嚷着商校长偷懒不肯起来。
等商君卓找到父亲的时候,商校长早就没了呼吸。
商君卓被吓了一跳,连连呼唤着他的名字,可商校长却纹丝不动,表情非常地平静。
白修治跑出去找了大夫,等大夫赶来的时候,不用把脉就惋惜地摇了摇头,“赶紧准备后事吧,人已经走了。看样子应该是没受什么苦,走得非常安详。”
商君卓本来一直坚持着,这会儿终于克制不住,哇地哭了起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虽然商校长不算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慈父,但因为有他的存在,商君卓还是觉得非常安全,无论她漂泊得有多远,始终有一个温暖的港湾静静地等待着她。
如今父亲去世,她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彻底地失去了依靠。
从此天地之间,就剩下她一人漂泊无依。
商君卓虽然素来坚强,但毕竟是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难免没了主意。白修治却冷静了下来,帮着她操持父亲的后事,请人搭了灵棚,又买来棺椁等物。好在商校长平日里为人谦和,又教书育人,在教堂这一带的口碑非常好,不少人闻声之后赶来帮忙,省去了两人不少麻烦。
学生的家长也纷涌而至,有人安慰商君卓,也有人帮着撕孝布准备贡品。
商君卓很快便戴上了孝。
商校长的灵棚前就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灵答谢。不少来祭拜商校长的人见状都抹起了眼泪,“实在是太可怜了些,撇下这么一个姑娘,在这样的世道里可怎么活哟?商校长多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没见着,他可得有多遗憾呀。”
有人跟着叹气,“君卓是那好样的,这些年都是自食其力,商校长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还要女儿接济呢。我看商校长那眼睛闭得紧紧的,显然是对她极放心的。”
“能不能帮忙倒是次要的,有这么个人在,家就没有散,现在只剩君卓一个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还有一群男人抱成了团研究商校长的死因。
“听大夫说是操劳过度所致,这些年要不是商校长坚持,这小学怕时是早就关门了。要说累也是真累,教育部那些喝人血的家伙只要政绩不管教员的死活,商校长实在可怜了些。”
“刚才我听那个金毛洋鬼子分析说有可能是心脏和脑部出了问题,那心脏又是个什么东西?”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现场的气氛乱糟糟的,真正伤心难过的人反倒没几人。
白修治见商君卓神色憔悴,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在这里盯着好不好?”
商君卓抬头看了他一眼,强撑起一个笑脸摇了摇头,“不用了,这种事情哪有让人替代的?你放心好了,我能坚持得住。”
白修治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倒杯水?你饿不饿?”
商君卓还是摇头,“你不用忙了,我要是有什么需要会跟你说的。”
白修治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商君卓的身边,周围虽然人来人往,但他的眼中却只有商君卓一个,除了她仿佛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
来祭拜的人见状,不免又要胡乱猜测起来。
“哟,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一直站在商小姐的身后,两人是什么关系?”
“好俊的年轻人啊,你瞧这身板和模样,简直就是从书里走下来的温润少年郎。”
“怕不是商小姐的相好吧?”
“别胡说了,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变成相好了?”
大家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到了商君卓的耳朵里,让她十分得不自在,“修治……”
白修治听她叫自己的名字,立刻弯下身子紧张地关心到,“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到白修治满脸担忧的模样,商君卓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以后自己的生命里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她红着眼圈道,“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白修治道,“那你就叫吧,我总是在这里的,你随时叫,我随时都在。”
商君卓心下稍定,一脸委屈地道,“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居然一句话都没有留就走了,哪怕跟我说几句话也好……”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商校长了。
白修治道,“他大概是累极了,睡着睡着就离开了。其实这样也好,没受什么痛苦。你母亲在那边等他多年,如今两个人终于重逢了。他不跟你交代,也是因为对你极为放心的缘故,这些年你一直自食其力,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总能咬牙克服过去,商校长从来都不担心你。”
商君卓点了点头,“是呀,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和我妈团圆了吧?”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又好受了几分。
商君卓的邻居们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围着商君卓问长问短,关心之情都写在了脸上。
白修治被挤到了一边。
正好孟繁生和耿文佳匆匆而至,两人气喘吁吁的,应该是一路小跑着赶来的。
孟繁生见面便问,“怎么这么突然?”
白修治叹了口气,“中午还好好的呢。”
耿文佳问道,“商小姐呢?她还好吗?”
白修治点了点头,“气色不怎么好,但还能坚持得住。你们怎么过来了?”
孟繁生道,“我们从范至简那里听说了一嘴,还以为是他信口雌黄说得玩笑话。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谁会拿别人的生死说笑话?这样一想,我和文佳就赶紧过来了。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白修治道,“丧事很简单,商家的亲戚也不多,暂时没什么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可就算这样,孟繁生和耿文佳仍旧没有离开。等到夜里前来祭拜的人散去,灵棚前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四个人。白修治与孟繁生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残局,耿文佳则走到商君卓身边关心起她的情况。
第八百二十七章 凄凉
商君卓故作坚强地道,“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人生人死,循环往复,我早就想开了,你不用劝我。”
“那就好。”耿文佳道,“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坚强才行。你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长着呢,与其这个时候伤心难过,还不如考虑一下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可有什么打算。”
商君卓道,“我知道,谢谢你过来帮我的忙。至于打算什么的,怕是还要慢慢地想。事出突然,我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呢。”
耿文佳道,“大家相识一场,难得脾气性情相投,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要过来看一眼的,不然怎么能放心?”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白修治催促孟繁生带着耿文佳回去。
孟繁生看了他一眼,“你不跟我们一同回去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看白修治这架势,怎么可能回去呢?
孟繁生想到了他彻夜不归的那一天,本来他还特别担心,可等白修治回来之后,却发现他红光满面,似乎心情极佳的模样。
孟繁生的目光落在了白修治和商君卓的身上,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们两个注意身体,可千万别熬得太狠了。”又对白修治道,“你放心好了,先生若是问起,我自会帮你解释的。”
白修治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孟繁生打掉他的手,“我们是什么关系,何必这样客气?”
耿文佳又安慰了商君卓几句,这才沉默地跟着孟繁生出了校门。
没了外人在场,四下一片清寂。
商君卓望着空荡荡的学校,往日的欢笑仿佛瞬息之间烟消云散。想到上午还高高兴兴说话的人,到了晚上居然成了躺在棺椁中冰冷的尸体,商君卓只觉得变化太快,让人猝不及防无法接受。
她在外人面前坚持了这么久,此刻终于累到了极致,软软的瘫坐在地上。白修治急忙上前扶起她,“地上凉,我扶你到里面坐。”
商君卓麻木地点了点头,脑子浑浑噩噩的完全找不到方向。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个噩梦,只要梦醒了就都结束了。父亲会重新醒过来,他们依然可以斗嘴吵闹,然后真心实意地疼爱关心彼此……
到时候她一定多打些黄酒,让父亲一次喝个够。
想到这里,商君卓终于哭出了声。
早知道这样,她该对父亲更好一些的。不跟他犟嘴,认真地听他说说话。多留出些时间陪伴他,现在回想起来,父女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太少了些。少到回忆的时候,每一个画面都弥足珍贵,让人不舍又难过。
商君卓泪流满面。
白修治心疼地安慰道,“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商校长如果看到你这幅样子,也一定会放心不下的。”
商君卓靠在他的怀中,无力地哭道,“修治,我觉得自己好坏,根本就不配做人家的女儿,整天和他作对,从来也没像别人家父女那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他想要喝酒我也总是不让,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我为他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白修治道,“别这么说,这些年要不是有你,小学这边的情况还不知道要落魄到什么境地去呢?多亏了有你忙碌操持,商校长才能安下心来教书,你何必用别的父女相处模式来要求自己?”
商君卓道,“可我现在没有父亲了!我早年失去母亲,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没想到现在又要送走父亲,以后我就真成了孤儿,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会的,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白修治紧紧地抱住他,“不是还有我在吗?我可以让你依靠,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商君卓哭着道,“怎么会这么突然呢,明明上午他还好好的……”
白修治知道她这是和自己较劲,非得自己想明白了才行。他索性不再多说,轻轻拍着商君卓的后背,给予她丝丝温暖。
商君卓哭了一会儿,似乎也有些倦了,靠在白修治的肩头出神。
静夜之中越发显得凄凉,只有灵棚前的两个白灯笼在风中摇晃。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商君卓茫然地望着前方,眼神黯然无光,空洞得仿佛失去了希望。
白修治则若有所思。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中秋节应该是没法回杭州去了。把君卓一个人丢在南京,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彼此坐到了天命,教堂的三个洋人准备了食物来探望两人。卷毛洋人满脸难过,手脚并用的安慰商君卓。
停灵三天,商校长草草下葬。
墓地的位置就在商君卓常去的山上,这里还埋着她的母亲。如今父母也算是合葬在一起了,商君卓望着新坟上的杂草,心中百感交集。
回到学校收拾了商校长的遗物,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教堂的洋人出面去找教育部,没用几天就另来了位年轻人做先生,接替了商校长的工作,小学依旧是一片读书郎朗的声音,只是教书的人却换了模样。
商君卓在家中闭门不出。
白修治只能每天都来探望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商君卓瘦了足足一大圈,人也没什么精神,靠在床边什么也不吃,多喝两口水都要吐个不停。白修治要去找大夫,她说什么也不答应。等商校长头七之日,白修治陪着她去给商校长圆坟,两个人没有急着回来,而是绕着山路走了一小圈。
商君卓对这里异常的熟悉,向白修治道,“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不理解什么是死亡,后来才明白,死亦是永远地离开。我经常跑来找母亲,总觉得她还在,只是睡在地下而已,我说什么她都能听到。随着年纪增长逐渐懂事,我便不怎么来了。”
白修治轻声道,“你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照顾自己的大人,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商君卓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母亲离世之前曾抓着我的手交代要好好照顾父亲,我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可终究还是食言了,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怪我?”
白修治道,“上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谁又能抗衡得了?她一定会理解你,不会责怪你什么的。”
望着商校长那座新坟,白修治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这么多年,他还没有机会去父亲的坟头上一炷香添一把土呢,父亲在天有灵,会不会生他的气呢?
白修治心中一阵失落。
等回到了学校,白修治给家中寄了一封信。信中并没有提及商校长的事情,只说自己另有别的要紧事,中秋节又没办法回去了。他特别向家中的长辈郑重道歉,又向白蓉萱表达了愧疚之心,还答应过年的时候回家去团圆。
信送到白蓉萱手里的时候,离中秋节只剩几天,唐崧舟和唐学荛都已经从苏州回来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苏州
此次苏州之行非常的顺利,董家自然是热情招待,董玉泺也非常的高兴,忙前忙后生怕怠慢了舅舅。董老夫人见到唐崧舟异常地客气,亲自接待了不说,还细细地问了唐老夫人的身体和家中的情况,这次回来时她还准备许多补品和中药,是点名要给唐老夫人的。
唐崧舟至今还记得董老夫人的话。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和你母亲能活到这把年纪,看到子孙满堂家宅和睦的场景,这可比什么都要让人高兴。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好好保养,等我百岁寿诞之际,她说什么都得过来跟我喝杯茶才行。仔细说起来,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唐崧舟客气地回答道,“我一定转达到。只是家母腿脚不好,近来已经很少出门了。”
董老夫人叹了口气,“这都是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子坐下的病,别说她了,我也是这样。一到个阴天下雨的时候,我这浑身上下就有每个好地方。要不怎么说我愿意和你母亲说话呢,我们俩的遭遇相同,最能理解彼此,说给旁人听,也只当是个故事,谁又能往心里去呢?”
唐崧舟点了点头。
董老夫人又问起了随行的唐学荛,“听说已经定了亲?这就是大人了,以后要多替你父亲分担,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勤来走动,你和玉泺可是正经的表姐弟,千万不可生疏了才是。”
唐学荛束手而立,规规矩矩地答应了。
董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见董玉泺探头探脑地在外面张望。她慈爱地笑了起来,“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这么让人不安生。快进来吧,我难道还能怠慢了你舅舅不成?用得着你这么担心吗?”
董玉泺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许久没见到舅舅有些想念罢了。您也真是的,舅舅才来就拉着说个没完,他坐了这么久的船肯定累坏了,还是送他们去休息吧,您有什么话等晚上的接风宴再说行不行?”
董老夫人笑道,“行行行,全听你的安排。”
说着便命人送唐崧舟父子去休息。董玉泺自告奋勇,“不用了,我亲自去送舅舅过去。”
董老夫人笑着答应了。
去房间的路上,唐崧舟关心起外甥女来,“婚事都定妥当了?你父亲那边也一切顺利吗?”
他非常担心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姐夫会掉链子,还有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董玉泺不想说这些让舅舅烦心,含糊其辞地道,“顺利,能有什么不顺利的?有我祖母出马,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唐崧舟道,“那就好,你外祖母在家里总是担心,生怕你父亲这边会起什么幺蛾子,没得让邱家轻瞧了你。”
“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亲生的女儿,我嫁得好了,于他在董家也是有好处的。”董玉泺面色平静地道,“他虽然糊涂,但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很明白的,自然也不会找麻烦了。”
唐崧舟见外甥女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懂得深宅大院复杂的关系,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要是大姐还活着的话,必定会将心爱的女儿保护得极好,怎么可能会让她过早便涉足这些大人才懂的琐事呢?
他叹了口气,“你外家虽然和董家邱家比不了,但也不会眼睁睁看你受委屈的。将来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只管派人通知我,舅舅一定为你出头。”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听得董玉泺一愣。
自己的父亲尚不敢说这样的话,每次见面只是反复告诫要学会忍耐,千万不要任性,若是真得罪了邱家,怕是连董家也要跟着遭殃云云。
没想到舅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董玉泺感动地道,“您放心好了,我也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她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对舅舅道,“您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梁家上门提亲,想娶我大伯父的宝贝孙女,可把我祖母给气坏了,叫来梁夫人狠狠地斥责了一番,还说他们梁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占便宜占上瘾了。梁夫人羞愤交加已经卧床不起了,我看祖母这个厉害劲儿,似乎是故意不想让她见邱家的人,怕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到时候胡乱说了什么,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唐崧舟微微一笑,“你祖母是真疼爱你,为了你一点儿情面都没留给梁夫人。”
“她想要脸面,也得是那样的才行呀。”董玉泺撇了撇嘴,没太往心里去,“梁家是个什么东西,据说提亲的那位梁公子十二岁就出入花街柳巷,如今大烟膏都不能离手。我大伯母气得不行,要不是顾念着我的面子,说不定早就把梁家的大门拆了。”
说话间来到董家早前就预备好的小院,僻静雅致不说,院角还种着几株芭蕉。
董玉泺一回头,只见唐学荛远远地跟在后面,故意留了空间给父亲和表姐说话。
董玉泺冲他一笑,又问道,“不是说蓉萱也会来吗?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唐崧舟道,“治哥中秋节时可能会回来,蓉萱和他几年没见面了,心里自然思念得很。我和你外祖母商量把她留在家了,何况她一个女孩子,长途跋涉也怕受不了这份辛苦。”
董玉泺点了点头。
唐崧舟忙道,“不过她和学茹两个倒是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大包小裹的,也不知道装得什么。我问了两句,两个孩子却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就作罢了。”
董玉泺笑着道,“等回头我慢慢地看。”
当天晚上董老夫人摆了一桌接风宴,叫了董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作陪,董玉泺的父亲姗姗来迟,和唐崧舟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董家大老爷全程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弄得董玉泺父亲面上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
想必是因为梁家求亲的事情。
唐崧舟只当自己不知道,态度谦和地与董家大老爷攀谈说话。
他举止有礼言语得体,董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等散席之后去见董老夫人,还忍不住一阵夸,“难怪唐家在杭州当地名声这样好,唐老爷为人进退有度尺寸拿捏得极好,让人心生敬重,若是他在苏州,我还真想与他好好结交一番。”
董老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道,“当初和唐家结亲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跟在唐老夫人的身后,办事一板一眼的,看着就很稳重。我当时就想这孩子肯定错不了,事实证明我也的确没有看走眼。唐家这些年生意上虽然没有太大的进益,但日子却过得四平八稳,可见家中和睦异常。这日子都是围着人过的,只要人好了,日子自然就好了。”
董家二老爷笑道,“娘,也不是所有人家都盼望着更上一层楼的。有时候守着碗里的饭踏踏实实一口一口地吃,也是一种福气。像唐家这样就很好,衣食无忧,负担也没那么重。”
董老夫人点了点头,“过日子就怕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人家,就好比梁家,真真是上不了台面的,提起他我就反胃。”
董家大老爷哼了一声,“梁家这几年仗着是董家的姻亲,在外面行事越发嚣张了,四弟若是不管一管,将来怕是要闹出大乱子。”
第八百二十九章 梁家
董老夫人实在太了解这个小儿子的脾性了。她面无表情地道,“你四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指着他管家,那不是天方夜谭吗?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梁氏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太稳当了,让梁家误以为梁氏有了儿女,在四房的地位已经坐得四平八稳的了,因此行事才如此的没有章法。”她又啜了口茶,淡淡地道,“根长在梁氏的身上,只要敲打敲打她,梁家自然也就消停了。”
内宅的事情自然是董老夫人说了算。
董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没有吭声。
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老夫人,四老爷过来了。”
董老夫人低声道,“叫他进来吧。”
董家四老爷低着头进来向母亲请安。
董老夫人道,“没看到你哥哥们也在?”
啊?
刚刚才见过,前头的酒席撤了才多久呀?
可他哪敢跟母亲争辩,董家四老爷忙向两位兄长问好。
董家大老爷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娘,明儿一早还要招待邱家的人,儿子先回去歇下了,免得明天没什么精神闹出什么笑话来。”
董老夫人道,“好,赶紧回去躺下吧。这么一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鬓边都有白发了。”
董家大老爷道,“只要有娘在,儿子永远都年轻着呢。”
董老夫人非常地欣慰,命人送大老爷和二老爷出了门。
董家大老爷自始至终没有看四老爷一眼,二老爷倒是冲他一笑,只是那笑容里也多是嘲弄,等人一走,董家四老爷便向母亲埋怨道,“娘,您看大哥,这是把我恨上了!梁家去求亲我又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呀!难道以后我们兄弟都这样相处了不成?大哥这心眼也太小了。”
董老夫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董家四老爷立刻闭上了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董老夫人道,“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能摘出去了?你如今和梁氏是一个床头上睡觉的关系,难道她什么也没跟你说?你还是不是四房的当家人?那不成器的梁家还是不是你的外家?”她脸色严肃声音低沉,吓得董家四老爷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了。
董老夫人道,“梁家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外面仗着你的势嚣张跋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居然跳到自家人的头上来了?他们可真敢想呀,居然还想娶贞姐?我看他们是好日子过多了,猪油蒙了心智,已经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要是再不管一管,将来怕是要爬到董家的脑袋顶上来了。”
董家四老爷忙道,“不会的,梁家不敢。”
“不敢?”董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们没什么不敢的。说到底这是你们四房的事情,如今已经分了家,我也没道理插手管你们的事儿,我还有几年好活?不过老四呀,你可要想明白一些,梁家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到底把你这个当家人摆在了哪里?你若是再做这睁眼瞎,以后四房还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你的年纪越来越大,满哥的年纪也越来越大,若是他也站到了梁家那边去,你在家中还有什么地位?到时候被人彻底架空,就只能看人的脸色过日子了。玉泺嫁得远,你难道还指望她伸手接济你不成?”
董家四老爷面色大变。
董玉满是他和梁夫人的长子,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平日里被梁夫人拉拢得非常亲近梁家人,见了他们比见到自己这个父亲还要高兴。
董家四老爷惊出一身冷汗。
董老夫人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索性不再多说,“你也不是傻子,仔细琢磨琢磨我的话吧。”
没等董家四老爷开口,董老夫人便继续道,“听说梁夫人又病了?她这是怎么了,总是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是不是家里的风水不够好?如今可是玉泺的好日子,我不希望有人败兴,要是她还好不了,不如送到尼姑庵里住上一段日子,一边调养身子一边也能静静心,省得她胡思乱想。老四,你可懂我的意思?”
董家四老爷连连点头。
顺便还能敲打一下梁家。
董家四老爷从董老夫人这里一回到四房,连夜便命人安排起来。
梁夫人这次是真被董老夫人给骂病了,睡梦之中听说四老爷嫌她在家不吉利,要把她送到尼姑庵里静养一段日子,气得当场昏死了过去。她的贴身老妈子连忙掐人中帮着顺气,她这才缓缓醒了过来,“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娘家就那么上不了台面?那贞姐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就嫁不得了?”
老妈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夫人,这时候可不能说这些,四老爷正在气头上,您要是和他顶风上,那不是等着被人看笑话吗?”
梁夫人气得直哭。
得知了消息的董玉渺甚至来不及梳头,披了衣服就跑了过来。梁夫人见到女儿,越发委屈起来,“我还有没有活路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梁家看中了贞姐有什么大不了,你大伯父若是没看中不答应也就是了,为什么找我来撒气?让我去尼姑庵静养,还不如拿条绳子将我勒死,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去的,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让我走?你去把满哥叫来,让他给我做主!”
董玉渺去找父亲说理。
她长得不像董家的人,董四老爷一看到她就想到那恬不知耻顺杆爬的梁家人,气更不打一处来。董玉渺的话还没有说完,董四老爷抄起茶杯就冲她砸了过去,幸好准头偏了些,这才没有砸到人,可也把董玉渺给吓了一大跳。
丫鬟婆子围上来问长问短,董玉渺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一时居然忘了哭。
董四老爷指着她骂道,“这个家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想把我架空把持着四房了?你母亲要是真想死,办法有的是,让她也不用拿话激我,自己了断了便是,正好腾出地方,我另扶其他人做夫人。你不是孝顺吗?明儿一早去尼姑庵,你也跟着一起去好了,顺便照顾你母亲,省得你惦记。”
董玉渺的乳娘见董四老爷发这么大的火,生怕董玉渺吃亏,拉着她的手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闻讯赶来的周姨娘和吴姨娘见状,连忙上前安慰起董四老爷来,少不得又说了些梁夫人的坏话。
董玉渺哭着跑回到母亲那里,把父亲的原话说完,梁夫人气得再次昏了过去。婆子们七手八脚地唤醒她,梁夫人就像水焯了似的没精神。本以为第二天一早董四老爷的气发过了就完了,谁成想天一亮他便打发人来帮着装东西,没一会儿就将梁夫人和董玉渺两个人架上了马车,直接送去了尼姑庵里。
等董玉满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当天中午。他本就胆小,哪敢去找父亲说理,有心出门去找外祖父商量,却被小厮告知董四老爷禁了他的足,最近都不许他出门了。
第八百三十章 气闷
梁家为了让董玉满更亲近信任自己,常常在他耳边说些捕风捉影的吓人话,弄得董玉满对父亲和祖母异常地恐惧,自以为出了事儿只有外祖父一家能保护自己,而董家则处处都是阴险狡诈吃人的恶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他哪还有胆子出门,闻声立刻关上了大门苦读,瑟瑟发抖夜里都睡不踏实了。
董家四房的下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难得见董四老爷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气。
董老夫人听说之后,哼笑了两声,自顾着喝起茶来。
身边的嬷嬷道,“四老爷还是知道轻重的,您就别担心了。”
董老夫人冷淡地道,“总算没白活,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他到这把年纪还糊里糊涂的,也就真没什么用了。”
在董家没用之人的下场通常都很惨烈。
嬷嬷吓得不敢再说,忙着上前添茶。
等梁家接到消息后自然是震惊万分,梁夫人的哥哥和弟弟愤愤不平,嚷嚷着要去董家说理。“这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说送到庵里就送到庵里的,当我们梁家不存在吗?不行!这件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董家要是不给个明白话,咱们梁家万万不能罢休!否则以后苏州城的人都当我们家是软柿子,我们还能在这里立足吗?”
其中尤其以被董家长房拒亲了的梁家大老爷最为愤慨,嚷嚷得也比旁人更欢。
“都给我闭嘴!”梁老太爷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碍于他的威严,房间内立刻变得安静异常。梁老太爷皱着眉头道,“我还没死呢,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和董家说理?谁去?你吗?还是你?”他指向了几个儿子。
梁家几位老爷见状都缩了缩肩膀。
梁老太爷哼了一声,一脸轻视地道,“也就在家里嚷嚷的能耐,出了门全是废物。此刻和董家撕破脸,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我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多了,脑筋都不会转弯了。”
梁大老爷愤愤不平地道,“爹,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不成?妹妹在董家任人揉捏,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啊!我们这个时候不去给她撑腰,以后妹妹还能替我们说话吗?”
这也是梁老太爷最为担心的事情。
他思索了片刻,老谋深算地道,“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你们赶紧去庵里一趟,想办法见你妹妹一面,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我们知道了来龙去脉才好另做打算。”
梁大老爷傻了吧唧地问道,“爹,那可是尼姑庵啊,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去?让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梁老太爷气得胸口疼,翻着白眼道,“猪脑子,你那媳妇女儿都是摆设不成?她们是没长脚还是不认路?这会儿知道闲话难听了,出入妓院的时候可没看你有这样的担忧。”
梁大老爷讪讪地垂下了头。
没一会儿梁家几位夫人便匆匆坐着马车出了门,直奔山里的尼姑庵而去。
梁夫人自从被抬入董家之后,几次三番和董老夫人过招,就没有赢过的时候。
当初梁老太爷嫌董家和梁家的联系太少,全靠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等她百年之后,董家和两家的关系岂不就断了?因此便提议让董玉满娶了梁家的女儿,如此亲上加亲,关系也更加稳固了。但梁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恨不得把九天玄女抓下来配给儿子,怎么可能去娶梁家的人?何况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不可能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那几个没有婚配的女娃子有一个算一个,每天除了描眉画眼争奇斗艳之外,正经事一件都不会干,娶到家里来也只会家宅不宁,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她才不会断了儿子的前程呢。
梁夫人坚决不松口,梁老太爷也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何况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家里这几个丫头都被娇惯坏了,也难怪梁夫人看不上。梁老太爷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让梁夫人从中做媒,娶了长房的贞姐回来。
在他看来,董家已经分了家,而长房和二房是最有可能保持住这股势力飞黄腾达的。二房没有适龄的女儿,长房再合适不过。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房大老爷和大夫人连话都没听完就声色俱厉地拒绝了。
梁夫人气不打起出来。
这也太小瞧自己的娘家人了。
她不过回家发了一阵脾气,说些不该说的话,没想到就被董老夫人给惦记上了。自己的丈夫更是个没用的东西,只会听母亲摆弄,自己的话却像是狗放屁一般,从没放在心上过。
梁夫人原本还只是气闷,这会儿却是真病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太阳穴上贴着两块膏药,病恹恹地躺在硬床板上想主意。
梁家几位夫人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面没来得及关心梁夫人的情况,张口就问事情的起因经过,梁夫人的小弟妹还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咋呼道,“姑奶奶只管放心,要是董家给你气受,咱们就是拼了命不要,也得给你争回来才行。”
梁夫人恨得牙根痒痒。
她说明了来龙去脉,梁家几位夫人没有多做停留,立刻便坐着马车回了梁家。
董玉渺肿着眼睛过来服侍母亲,梁夫人看到憔悴的女儿,心疼地道,“你放心,只要有妈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邱家,妈一定想办法让你嫁得更好,绝不让董玉泺那小蹄子比下去!”
董玉渺蔫蔫地没吭声。
梁夫人的得力妈妈却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应该,没得让董玉渺高了眼光,以后说亲事的时候怕是要挑三拣四,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最后反而不好嫁。
董玉泺能嫁进邱家,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董玉渺有什么?爹不疼祖母不爱的,能找个门第相当的正经人家就不错了,还想嫁第二个邱家,那不是做梦吗?
只是这话得力妈妈却不敢多说,只能垂着头站在一旁。
梁夫人哪舍得让女儿操劳,喝了两口水就催促她回去休息,“你的孝心妈知道,赶紧躺着去,不用担心,家里离了我肯定不成,你爹用不了两天就会来接咱们的。”
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董玉渺也是心宽,转身就回庵里收拾出来的干净厢房躺着去了。
梁夫人忍不住和得力妈妈大吐苦水,“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在董家辛苦了大半辈子,又是生儿育女又是操持家务,如今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老爷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能如此待我?”说到恨处,又气愤地道,“那老不死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咽气?家里有她就没有消停的日子,什么时候她死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得力妈妈吓了一跳,急忙道,“夫人小点儿声,小心隔墙有耳。”
梁夫人哼了一声,“怕什么,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得力妈妈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夫人还是想办法跟老爷服个软,再给老夫人道个歉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夫人打断了,“凭什么?我有什么错,凭什么每次都让我去低头?难道我就是那人人都可以踩两脚的草芥不成?我如此自降身价,连累得渺姐儿和满哥都被人轻视,我才不去呢,看谁耗得过谁。”
第八百三十一章 僵持
董家四房有今天,可离不开梁夫人的尽心尽力。
梁夫人道,“没了我,四房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就不信他们能让我在庵里躺一辈子。”
得力妈妈道,“夫人,我服侍您大半生,大着胆子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为了梁家和董家这样僵持着,真值得吗?您看看出了事儿梁家的态度,好像根本没将您的生死放在眼里似的。有些事您可要想清楚了才行,等您百年之后是要躺在四老爷身边的,谁还能回梁家的祖坟不成?”
梁夫人不悦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就算入了董家的祖坟,我也是个续弦,上头还有正儿巴经的妇人大唐氏呢。族谱上我的位置也要低人一等,有什么可骄傲的?再说了,要是没有娘家在后面给我撑腰帮衬,我一个人在董家风雨飘摇,拿什么和老夫人继续斗下去?就是那两个姨娘也压制不住。你就听我的吧,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指着我盯着,用不了两天四老爷就会用八抬大轿请我回去的。”
得力妈妈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敢再劝,生怕触了梁夫人的逆鳞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因此悄悄退在了一边,心里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果然不出所料,梁夫人这一住就是七八天,四房那边却一点儿动静没有。这下梁夫人才开始不安起来,催着得力妈妈想办法回去打听一下。
得力妈妈只好借口有些东西落在了家里回去取,趁机打听了一番。结果四房一切照旧,并没有看出半点儿不同,倒好像梁夫人是个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人物。得力妈妈自知与梁夫人是一条船上的,她心惊肉跳的跑回尼姑庵,扑在梁夫人的床边道,“夫人,可不好了!家里吴姨娘和周姨娘正两个人携手管家呢,说是四老爷答允了的,而且这两个人办事滴水不露,四房现在一切井井有条,看不出有任何错漏!”
咚地一声,梁夫人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得力妈妈急忙去掐她的人中,梁夫人缓了两口气才再次醒了过来,“这……这……这没良心的王八犊子是纯心不给我活路呀!让两个姨娘管家,他就不怕被人笑话?”
得力妈妈着急地道,“夫人,这会儿可不是斗气的时候,要是再这样下去,您管家的权利就要被人架空了,得赶紧想办法才行呀。用不用我去梁家说一声,请老太爷帮您做主?之前来庵里不是说让您静养的吗?如今只要您身子好了,自然是要回去的,您又没犯七出之罪,就算是休妻也得有个说法吧,没道理把您这样干晾着。”
梁夫人却把眼睛一眯,计上心头,“不用!你慌什么?遇到点事儿就自乱阵脚,真是没用。四老爷不是让两个姨娘管家吗?正好,我就在庵里安心住着,一直待到玉泺成亲好了。等玉泺出阁之日,也让两个姨娘帮着操持,我看邱家到时候怎么说,董家又丢不丢得起这个脸。我虽然是续弦,却也是正儿巴经抬进门的,三礼六聘拜过祖宗牌位,两个姨娘算是怎么一回事?邱家大家大业的势必不高兴,董玉泺那小蹄子就算嫁到了邱家去也抬不起头来,一辈子都要唯唯诺诺的,我看到时候谁先低头。”
得力妈妈劝道,“夫人,离玉泺小姐的日子还有一段距离呢,您小心这中间再出什么乱子,还是先想办法回到家里是正经呀。”
梁夫人却嘿地一声,咬着牙道,“你不用劝了!在庵里住些日子就能让董玉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宁愿多吃几天辛苦。何况没了那些让我心烦的人在眼前晃,我反而更舒心,正好养养精神和气色,将来再和那些人周旋。”
得力妈妈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梁夫人的话自然逃不过董老夫人的耳朵,她叉着切成了小块的苹果,讥讽地笑道,“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假蠢,总是做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事,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没过两天,四房又有新消息传到了尼姑庵里。
董老夫人把两位姨娘的避子汤停了。
这一下梁夫人坐不住了,又惊又怒,要不是得力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非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可。
梁夫人头重脚轻地道,“这老不死的……为了压制我连嫡庶都不管不顾了?”
得力妈妈小声道,“不管嫡庶都是董家的血脉,何况四房这些年也就只有玉泺、玉渺两位小姐,少爷更是只有满哥一位。老夫人向来喜欢多子多孙……”
梁夫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得力妈妈急忙闭上了嘴。
梁夫人也没了主意,“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得力妈妈硬着头皮道,“夫人,眼下可不能再和家里置气了,得赶紧养好了病想办法回去才行。家里没有您制衡,两位姨娘还不趁机生事?要是真生下庶子,四老爷老来得子势必欢喜,岂不分了满少年的势?您真愿意为了娘家断了满少年的前程?”
打蛇打七寸。
得力妈妈一直跟在梁夫人的身边,最知道她在乎什么。
梁夫人果然道,“那怎么能行?谁敢动我儿的碗里的东西,我就是化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他!你赶紧去见四老爷,就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再去老夫人面前替我求饶认错,就说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造次了。回到家就马上到她的面前磕头请安……”
为了儿子,她不想忍也得忍。
得力妈妈答应了下来,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偏偏四老爷被人约出去喝酒不在,她又去求见董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可不巧,老夫人正叫了人在屋内训话呢。下头的人办事不力自作聪明,被老夫人揪到了错误,正发火呢,这会儿可没人敢去打扰,我看妈妈还是改日再来吧。何况您也是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家里的规矩还不清楚吗?老夫人这里又不是菜园子,岂是随便来的,您好歹也让人提前递个帖子来,我们才好说话安排。”
虽然语调客气,但却夹枪带棒的好一顿敲打。
得力妈妈涨红了脸皮告辞,第二天赶紧递了帖子来。
结果嬷嬷又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一直把梁夫人晾了两三日,董老夫人才命人把她接了回来。这一下梁夫人也看出些门道来,她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对得力妈妈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你看得透彻些。我在庵里住了十几天,娘家那边除了最开始派嫂子来问了两句之外就没了动静,可见根本没将我的死活放在心上,只想捞好处罢了。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会沦落至此吗?连累得渺姐儿也跟着一起受罪,可真遇了难,却没一个人愿意为我们娘俩出头。那头的人再亲也不过是侄子罢了,要是因为他们误了我儿的前程,那才是真正的为了芝麻丢了西瓜,以后娘家再有什么事儿,我也要斟酌斟酌了。”
自那之后,梁夫人果然对娘家敬而远之,不像先前那般亲近了。董玉满离了外家的挑唆,反而越发懂事成熟起来,后来继承了家业,虽然不似长房和二房那般蒸蒸日上,却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两人哪里知道董家四房几日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唐崧舟忙着和董家几位老爷打交道,唐学荛却被小十四领着把苏州城逛了个遍。
第八百三十二章 邱琅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唐·杜荀鹤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千百年来苏州杭州都被世人视为风景极佳之处,苏州城历经风霜,名胜古迹无数。唐学荛走走停停地观摩下来,增长了许多见识。
尤其小十四自幼生活在这里,对名胜古迹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讲解得非常熟练,让唐学荛了解得更加深入。
两人自从杭州一别后也有些时日未见了,久别重逢自然更加亲近。尤其是在杭州时唐学荛对小十四颇为照顾,极尽地主之谊,这次到了小十四的地盘,他还不使尽浑身解数的招待?
唐崧舟生怕给人造成太多的麻烦,特意叮嘱唐学荛道,“你年纪比小十四大了不少,辈份也比他高,有些事不能全随他的心意去办,自己也要有个计较才是。我们外来是客,做主人的尽心招待是一码事,可我们也得知道规矩,千万别反客为主,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小十四不说什么,他身后还有长辈大人呢,你可不要给玉泺丢人。”
唐学荛笑着答应道,“您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儿子大了,自己也不可能一直跟在他后面紧盯着不放。
有些事也得放手让他历练才行。
唐崧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后来看唐学荛的表现也的确不错,虽然游历了苏州的风情景致,却每天早出早归,那些乱码七糟的地方更是碰都没有碰,让唐崧舟非常地满意。
董家人见状也不得不对父子二人高看了一眼。
董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甚至道,“老夫人,要不怎么说还是您有眼光呢?唐家真是踏踏实实的好人家,那些花花肠子一点儿都没有。”
董老夫人叹了口气,“要是大唐氏还在,四房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嬷嬷不好再说,只能笑着应付了几声。
原本董老夫人还想让长房和二房的两位少爷陪唐学荛四处游览,虽然年纪比唐学荛大上不少,但毕竟辈分相同,相处起来也不用避讳。但架不住小十四热情,还没等别人吩咐,他自己就主动担起了招待的责任。他自从杭州回来之后就被狠狠地修理了一番,少年人身上的锐气都被打磨得所剩无几,每次来向董老夫人问候也是规规矩矩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眼神都暗淡了许多。
董老夫人担心不已,还特地把董二老爷和董家三少爷叫到了身边来,“我看小十四最近也太老实了些,孩子虽是你们这一房的,但管起来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世上的路都得一步一步地走,哪有一步登天的道理?小心矫枉过正,把好好的孩子磨得没了韧性,以后遇到事儿怕是受不了。”
做老人的心疼孩子,尤其身为曾孙的小十四非常地聪慧,总能哄得董老夫人高兴。
董二老爷对母亲向来敬重,闻声自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是,您的话儿子都记在心里了。十四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稳不下来太过调皮了一些。这次在杭州惹了大乱子,要不是唐家仁厚没有追究,董家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唐家人?我琢磨着总是要给他些教训的,不然怕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为自己是天底下的聪明人,眼睛里容不下别人了,这对他以后的人生也没有好处。”
董家三少爷也道,“祖母,小十四这孩子要是不管住了,以后还指不定给家里惹多大的麻烦呢。”
董老夫人道,“有功则赏,有过责罚,这是咱们董家的立家之本,哪怕是我犯了错也不能轻易揭过去。小十四有错不假,但管教起来也要讲究个方法。你们做祖父做父亲的不能一味地打压,也要适当地给予一些关照,得让他发自肺腑知道错在了哪里,这样下次才不会再犯,否则管来管去的有什么用?”
董二老爷和董家三少爷规规矩矩地答应了。
这次让小十四招待唐学荛,也是董二老爷亲自点头授意了的。
小十四非常地高兴,提前好几天就张罗起来。三少奶奶生怕他又犯了老毛病,拉着他的手叮嘱道,“那是你姑姑外家的实在亲戚,你可不许毛毛躁躁的办事不过脑子。如今你姑姑眼瞅着就要出嫁了,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笑话来,你祖父和你爹发起火来,你可别怪我不保着你。”
小十四嘻嘻笑道,“您放心好了,吃一堑长一智,我早就不是之前的我了,还能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三少奶奶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小十四带着唐学荛走遍了大街小巷,整整玩了七八天,两个人走得腰酸背疼,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好在邱家的人到了,小十四心里松了口气,连借口都不用想了。
邱家的人际关系比董家可要复杂多了,董玉泺要嫁的是长房的次子邱珉,这次来的则是他的母亲邓夫人和长兄邱琅。
邓夫人是董玉泺未来的婆婆,董老夫人自然要另眼相看,亲自招待了不说,还把四个儿媳都叫过来陪客。
董家大夫人是个老实人,从来都是大老爷说什么是什么,别无二话。二夫人虽然心里很有计较,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尤其是在董老夫人的面前更是乖顺。三夫人嘴上厉害,但碍于婆婆的威势也不敢张狂,尤其是她刚嫁进董家的时候总想着立威,被董老夫人敲打了多次,如今见了她老人家也缩着肩膀不愿意出头。至于梁夫人则有气无力的,眼睛都不敢往董老夫人的方向瞄。不过为了彰显身份,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用金线绣着图样的枣红色外裳,为了遮盖憔悴,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头上还插着两根镶着红宝石的金钗。阳光一晃,厅堂里只有她耀眼夺目金光闪闪的,看着不像大户人家的妇人,反倒如同暴发户的媳妇一般,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挂在身上招待客人。
董老夫人皱了皱眉,对她这身打扮十分的不满意。
偏偏梁夫人什么也没感觉到,强撑着精神应付邓夫人。
邓夫人富贵惯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只是轻轻地瞟了梁夫人两眼,却什么也没说,越过了她和董老夫人打招呼。
梁夫人被晾在了一边,尴尬地涨红了脸。
三夫人冲二夫人使了个眼色,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二夫人却不动声色,精神都放在了邓夫人身上,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梁夫人那跳梁小丑一般的打扮似的。
唐崧舟这边却由董家几位老爷陪着见了邱琅。
邱琅个子不高,身材单薄,但皮肤白嫩,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做派。
唐崧舟第一次见到,不免要打量一番。
董家大老爷出面引荐,邱琅非常客气地向唐崧舟行礼问候。谈吐得体,彬彬有礼,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变相也能看出邱家的家教来。
第八百三十三章 理解
男人们坐在花厅内侃侃而谈。
邱家的当家人是邱琅的祖父邱老太爷,虽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却并没有分家,被邱老太爷一个人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此人的胆识气魄与操控一切的能力都非常人可比。
董家四老爷坐在一边,完全插不上话。
唐崧舟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才是邱家正儿巴经的亲家,是邱家二少爷的岳丈,可邱家对他却全无敬重可言,可见心里根本没将他当做一回事。
将来董玉泺要是在邱家受了什么委屈,也别想指着他替女儿出头了。
董老夫人活着的时候还好,等老夫人一走,难道长房二房和三房还能帮着董玉泺与邱家撕破脸不成?
虽然看着是人人羡慕的好姻缘,但唐崧舟却只觉得担心。也不知道外甥女将来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那邱家的二少爷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唐崧舟情不自禁地问道,“二少爷这次没一起来吗?”
他还以为能看到这位外甥姑爷呢。
邱琅微微一愣,随后便轻笑着回答道,“原本是要一起来的,不过临出门前我祖父又改变了主意,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他去办,因此便耽搁下来了。唐老爷若是想见他,回头我让他亲自去杭州拜会,正好也能见一见家里的老夫人,只不过他那小子还年轻,做事心浮气躁,您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唐崧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番话说得非常漂亮。
可谁又能让一个外甥姑爷婚前就跑去登舅舅家的大门?
唐崧舟即便心中再怎么不安,也无法再发开口了,“不用麻烦了,等成了亲总有机会见到的。”
董家大老爷出面,把话题差到了别处去。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董家摆开了宴席,为了招待邱家人,自然是极尽地主之谊,菜品样样精致奢华,一看就是用了大心思的。可就算如此,邱琅也只是随意地挑了几筷子,显然是不怎么合胃口。
等送走了邱家的人,董老夫人将唐崧舟请了过去。
董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崧舟,我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咱们两家又是多年的亲家,我就不和你外道了。你今天见到的这位邱家大少爷自打出娘胎之日起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之所以会过早成亲,说白了也是为了冲喜。他本就是嫡子嫡孙,又病恹恹的,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虽然邱家的家教严,却不免有些骄纵,若当时来求亲的是他,别说是区区一个邱家,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答应的。不过邱家那位二少爷的性情和他却是南辕北辙,因为长辈们的注意力都在上头这位长兄身上,他自小就懂事多了,行事也很有规矩,等你将来见了就知道了。”
唐崧舟没想到自己的顾虑会这样快传到董老夫人这里,想必是酒局散后,董家几位老爷告诉给她知道的。
唐崧舟顺着她的话道,“只要玉泺过得好,我就能放心了。这孩子自小没有母亲照拂,若不是您带在身边教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我相信您的眼光,自然也是及放心的。”
虽然是客气的话,但董老夫人却听得异常欣慰。
自己多年的付出得到了别人的理解,尤其还是董玉泺的母家,董老夫人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董老夫人笑道,“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图什么,玉泺这孩子自小乖巧可爱,有她陪在我身边,我的日子也轻松多了。我们这一老一小相互依偎,一路扶持着走到了今天,要是没有玉泺贴身照顾我,我还不知道怎样呢。”
过了两日,邱琅在邱家位于南京的宅院宴请董家,还特意单独写了帖子邀请唐崧舟。
唐崧舟看到帖子上那标准的瘦金体,忍不住赞叹了好一阵,“如今还能潜下心来练习瘦金体的人已经不多了,可见这位邱家长公子比常人更有毅力。”他还特意将帖子递给唐学荛看了看,“你也好好学一学,从前让你好好练字,每次都当做耳旁风,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唐学荛笑道,“这东西也会要看天赋的。”
等到了宴请当日,董家的大老爷亲自到家里来接唐崧舟,董玉泺见大伯父如此给舅舅面子,将他拉到一边悄悄道谢。
董家大老爷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舅舅原来是客,为的又是你的事儿,咱们自然要面面俱到想得周全,宁可自己多考虑些也不能让人觉得怠慢。”
她父亲怎么就想不到这些?
可见还是分人的。
董玉泺感激地道,“您放心,侄女永远记着您的好,将来会好好报答您的。”
董家大老爷心里暖呼呼的。
他当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一来董玉泺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长大,对他这个大伯父也相当的敬重,每次都远接近送的,有几次母亲责备自己时,也都被她巧妙地化解了。董家大老爷对她甚至比自己的儿女还要疼爱,对她的事自然也就上心。二来的董玉泺要嫁去的邱家家族庞大财力雄厚,以后说不定用得上,自然要提前搞好关系了。
董家大老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本想摸摸侄女的头,可一看董玉泺已经都长到自己的下巴处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他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催人老,苦笑着道,“已经是大姑娘了……”
幸好唐崧舟闻讯赶来,才打破了伤感的气氛。
邱家的招待另有一番局面,看似极简,但每一样食物都别具匠心,甚至连碗碟都各有含义,让唐崧舟在震惊之余,对大家族的生活也有了一些了解。
又待了两天,唐崧舟向董老夫人辞行。
眼看着中秋节就要到了,董老夫人并没有虚伪地挽留,而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唐崧舟感激万分,第二天就带着唐学荛乘船回了杭州。
董家准备了不少东西,董玉泺更是送了两个大箱子,就连小十四都有准备,大家在渡头送别,眼看着商船消失了踪影。
唐老夫人听完儿子的话后,笑着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也不用我跟着操心,有董老夫人在,还能让玉泺受委屈了不成?”
她又问了几句关于邱家的事情便让唐崧舟回去歇着。
白蓉萱却收到了哥哥寄来的信。
她一时间入赘冰窖,整个人都不好了。
哥哥忽然不能回来了……是不是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哥哥不会出事吧?
白蓉萱头重脚轻,虽然头顶的阳光热烈,但她却只觉得冷,甚至连牙齿都咯咯地响个不停。
送信来的吴介担心地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
第八百三十四章 失魂
白蓉萱心底的紧张与不安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内心,她惊恐地盯着手中的信,整个身子颤抖不止。
吴介连忙上前,“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到最后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嗓子火辣辣地疼。
白蓉萱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摇摇欲坠地回了房间。
吴介察觉出反常,不等她吩咐就一路飞奔去找了母亲。吴妈正忙着给唐氏熬药,这几天唐氏的身子有些不好,偏偏当初穆老大夫配置的药丸已经吃光了,唐氏知道其中有几味药材得来艰难,生怕给别人惹麻烦,所以什么都不肯说,吴妈自然也不敢多嘴了。
就连熬药都要背着萱小姐和老夫人,生怕她们两个胡思乱想,担心起唐氏来。
吴介一路狂奔跑到吴妈的面前,催促着道,“赶紧去跟夫人说一声,萱小姐的模样有些奇怪。”
“什么?”吴妈被吓了一跳,“你好好说,怎么奇怪了?”
吴介只好将来龙去脉告诉给母亲知道,“这些天一直催我去渡头打听,结果今天收到了治少爷的来信,萱小姐看完表情就变了。”吴妈听完二话不说就跑去找唐氏。
唐氏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了眼,“药这么快就熬好了?我是真不愿意喝,苦兮兮的,但不喝身子又不好,也真是麻烦,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吴妈着急忙慌地扑在床边,唯恐吓着了唐氏,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你快去看看萱小姐吧。”
唐氏脸色一变,“出什么事儿了?”
不等吴妈说话便下床穿起了鞋。
路上吴妈向唐氏说明了情况,两个人快步赶到白蓉萱的房里,白蓉萱正失魂落魄的靠在床边出神。
唐氏顾不得气喘吁吁,走过去紧张地问道,“蓉萱,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妈呀!”
白蓉萱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委屈的红了眼圈,“妈……”说着便扑进了唐氏的怀中,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肢。
唐氏十分的诧异,“到底怎么了?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白蓉萱缓了半晌,这才将白修治的来信给她看。唐氏火速看完了信,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要把我给吓死了。我早就跟你说别折腾他了,学校那边还不知有多少事呢,你偏不听我的话。他这次回不来,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你别担心,等学业一完他自然就回来了,这次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白蓉萱却放心不下,她低声地商量道,“妈,我想去一趟南京。”
“什么?”唐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要去哪儿?”
“南京!”白蓉萱异常坚定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唐氏想也没想地拒绝了,“那怎么能行,如今这世道你哥哥回来我都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出远门呢,遇到了意外可怎么办?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担心。你荛哥哥和吴介不是才从南京回来吗?治哥一切都好,难道连他们两个的话你也不相信,非要自己看过才能安心?”
还真是这样。
但白蓉萱却不能说出实情,只能道,“走水路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那也不行!”唐氏态度比白蓉萱还要坚决,“水路虽然相对安全些,但水上漂泊的日子你当是那么简单的呢?一个不小心小命都容易丢掉,你哪也不许去,就待在家里。这件事别说我不能答应,就是你祖母和舅母也不会同意的。”
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自己。
白蓉萱为难极了。
她实在太担心哥哥的情况了,不见上一面总是无法放心。
唐氏道,“要不我给你哥哥写封信,问问他那边的情况。让你舅舅想办法抓紧送到南京去,也省得你总是这样惦记。”
白蓉萱皱着眉头没吭声。
唐氏问道,“蓉萱,是不是你们兄妹间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要不你怎么会这样紧张呢?”
白蓉萱看了看母亲的气色,想了又想,几次三番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白蓉萱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唐氏安慰了她几句,听到动静的黄氏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唐氏冲她一笑,“没什么,治哥中秋节回不来了,蓉萱心里有些不好受。这孩子也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呢。”
说着还要把信递给黄氏看。
黄氏行事素来懂分寸,并没有伸手去接,而且拉着白蓉萱的手柔声劝慰道,“治哥最是懂事了,既然回不来必然有原因,你就别气恼了。何况又不是只有这一个中秋节,你们兄妹的人生还长着呢,后面总有机会再团聚的,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只可惜我螃蟹都定完了,全便宜了学茹这个小吃货。”
她故意说着轻松的话逗白蓉萱开心。
可白蓉萱却心中一紧。
前世所有的改变都起始于这个中秋……
白蓉萱变得更加担心了。
黄氏见她仍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奇怪。往常蓉萱这孩子可不是这样的,难道真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笑着道,“你赶紧给治哥回一封信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过些日子得了空闲能不能回来一趟,也不拘什么中秋不中秋的,只要家人团圆,什么日子都是节庆。”
白蓉萱总算找回了一些精神,忙着拿笔写起信来。
黄氏和唐氏又待了片刻,直到晚上唐崧舟和唐学荛回到家里她们还没有走。唐学茹摸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你们聚在一起商量什么呢?是不是要出门去玩儿不准备带着我?”
她抱着胳膊,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
黄氏瞪了她一眼,“玩玩玩,长了一个玩的脑袋,除了玩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吃!”唐学茹嘿嘿一笑,见白蓉萱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奇地凑上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黄氏道,“正好你来了,赶紧劝劝蓉萱吧。你治哥哥今年中秋回不来了,她正难过呢。”
话音刚落,白蓉萱还没怎么样,唐学茹先跳了起来,“什么?他不回来了?他怎么能这样呢,答应的话不作数,这不是食言吗?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的南京美食不就泡汤了?”
气得黄氏直接揪住了她的耳朵,“好你个唐学茹,居然把你妈的话当做耳旁风,我看你这耳朵也不用要了。三令五申告诉你不许麻烦治哥,你到底还是没听,是不是?”
唐学茹疼得哎哟了两声,“快放开,你见我什么时候写信了?是蓉萱在信里帮我提了一嘴,我可没有违背您的吩咐!”
黄氏松开她的耳朵,生气地道,“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一准是你央求蓉萱帮着写的,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看我不告诉你父亲去……”
吓得唐学茹躲到了唐氏的身后,“姑姑!姑姑救我!”
唐氏微笑道,“孩子们的事儿,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学茹和治哥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兄妹关系素来亲厚,捎带点儿小东西怎么了,你这样反而生分。”
“就是!”唐学茹探出头来帮腔。
黄氏知道唐氏生了个菩萨心肠,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家里的几个孩子,唐学茹更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溺爱得很。
黄氏道,“你就惯着她吧。”
第八百三十五章 落魄
白蓉萱却仍旧怔怔出神。
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单独隔开了一般,她根本就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的事情。
所有的紧张和担心都汇集在此刻,宛如千斤重石一般压在她的胸口,沉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崔妈妈在门前道,“夫人,老夫人找您呢。”
黄氏答应了一声,板着脸教训了唐学茹两句,又安慰白蓉萱道,“别胡思乱想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一会儿在你祖母面前可别表现得这样失落,要不然怕她老人家更受不了,论起思念治哥的心思,她一点儿都不比你少,明白吗?”
白蓉萱茫然地点了点头。
黄氏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唐学茹凑到白蓉萱的身边,“回不来就回不来嘛,有什么好难过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治哥哥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最晚明年就到家了,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白蓉萱头疼得不行,但碍于母亲还在场,只能振作着精神道,“我就是有些失落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这才对嘛。”唐学茹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晃着小腿道,“瞧你把姑姑给吓的,脸上都没有血色了。”
白蓉萱愧疚地看了母亲一眼,只是还没等开口,唐氏已经笑着道,“我没事儿,你能想明白就好。”
有唐学茹在这里陪着自己,白蓉萱让吴妈送母亲回去休息。
唐氏见白蓉萱渐渐回复了往常的模样,总算松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和吴妈一起出了门。
等唐氏走远了,唐学茹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治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白蓉萱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样问?”
“我还不知道你吗?”唐学茹道,“如果只是因为治哥哥不能回来的话,你才不会表现得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呢,这中间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是不是?”
白蓉萱微微一愣。
连大大咧咧的唐学茹都能敏感地看出自己的情绪不对,一会儿到了唐老夫人的跟前儿,她还得想好怎么说才能不让祖母也跟着操心惦记。
白蓉萱敷衍地道,“哥哥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就不会只给我一个人写信了。”
这倒也是,白蓉萱虽然聪慧,却也没到足以改变一切的地步。白修治真遇到了难处,肯定要跟家里人商量才对。
唐学茹没有多想,陪着白蓉萱待了一会儿。
唐老夫人打发李嬷嬷来叫人,“哟,茹小姐也在呢?那可巧了,不用我一次跑两趟。老夫人找呢,让你们赶紧过去。”
唐学茹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挤眉弄眼地小声对白蓉萱道,“准是祖母知道了你的事儿正担心呢,你一会儿可别这样没精打采的。”
白蓉萱没心情和她玩笑,僵硬地点了点头,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起来。
两人一进唐老夫人的房门,就听到唐老夫人关心的声音,“这傻孩子,快到祖母跟前来坐,让祖母看看眼睛哭肿了没有?”
唐学茹笑嘻嘻地拉着白蓉萱的手将她送到了唐老夫人的面前,“您快快吧,您的宝贝外孙女心里正不舒坦呢。”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叫了声‘祖母’。
唐老夫人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阵疼,“傻孩子,可不能因为这个就难受,知道吗?治哥是男儿,将来还要接手家业,不趁着这个时候多学些本事增加一些历练,将来怎么应付困局?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生闷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祖母要心疼的,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尴尬地解释道,“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失望。期待了这么久的事情落空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唐老夫人笑着道,“祖母是过来人,能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失望一下就行了,可不能为难自己,回头生病了祖母要着急的。”
白蓉萱强撑起笑脸,“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的。”
唐学茹趁机凑上前来,“祖母,蓉萱之所以会这样失望,除了治哥哥不能回来过中秋之外,还有一个天大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唐老夫人一怔,“看样子你是知道的了?”
唐学茹信誓旦旦地道,“那当然了,我和蓉萱形影不离,我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事呢?”
这下连白蓉萱都觉得奇怪了。
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原因,唐学茹居然就知道了?
唐老夫人笑道,“那你说说看。”
唐学茹一脸严肃地道,“这还用说吗?蓉萱为了迎接治哥哥连苏州也没有去成,少了一次增长见识的机会,结果现在治哥哥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她心里能好受吗?祖母,我看你得带着她出去散散心才行,要不然怕是她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个弯来。”
白蓉萱彻底无语。
唐老夫人则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转不过这个弯来的人是你吧?你想出门直接说出来就是了,干嘛往蓉萱的身上赖?是不是在家待得久了,又有些坐不住了?”
唐学茹腻在唐老夫人身边撒娇,“庙会没去上,您还不让我惦记惦记啦?祖母,您最近都不去庙里听经吗?”
唐老夫人道,“我这脚腕自从上次扭了一下之后一直也不见好,到现在还不能久站呢……”
她话还没有说完,唐学茹便一脸失望地叹起气来。
唐老夫人接着道,“不过倒是可以问问亲家太太,她要是最近去庙里的话,兴许能带上你们俩,正好可以给张小姐做个伴。张太太办事靠谱,跟着她我也放心。”
唐学茹高兴得手舞足蹈。
进门来的黄氏见状瞥了她一眼,“别美了!你姐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重,张太太上次就跟我说最近都不准备出门了,安心在家陪护,免得你姐姐哪里难受身边没个人帮衬。”
唐学茹顿时垮了脸,软绵绵地靠在了唐老夫人的身上。
白蓉萱心不在焉地陪着唐老夫人吃了饭,等回到房间,她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留守小圆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无力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小圆,你别声张,免得家里人担心。”
小圆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打水来服侍您洗漱。”
白蓉萱嗯了一声,再也没有精神应付身边的人,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望着天棚出神。
她难受至极,感觉无形中似乎有一只大手,把她握在手心里来回搓揉,疼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挤在了一起。
此刻她心里最为紧张的自然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白修治——明明说好了中秋节要回来团圆的,可忽然改了主意,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呢?
白蓉萱之所以会如此不安,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她很是了解自己的哥哥。
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否则他一定不会临时更改决定的。
现在让白蓉萱惴惴不安的就是这所谓重要的事……究竟和前世哥哥的死有没有关系?
小圆轻手轻脚地捧着水盆走了回来,“萱小姐,我拧湿了毛巾,您擦擦脸吧。”
白蓉萱麻木地答应了一声,简单抹了两把脸便又躺在床上出神。
一夜无眠,第二天起床时白蓉萱头重脚轻,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脸色难看得吓人。
第八百三十六章 流言
小圆见状被吓了一跳,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声音嘶哑,浑身难受地道,“没事儿……”
小圆却担心得不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白蓉萱身上,唯恐稍不留神就有什么意外。
白蓉萱只觉得气闷,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她轻声吩咐道,“把窗户都打开吧。”
小圆依照吩咐开窗,又小声问,“萱小姐,您今天还去上课吗?”
白蓉萱此刻心里只有自己的哥哥,哪还有心思去上课?她缓缓摇了摇头,“不去了。我昨儿写的信送走了嘛?”
小圆一边倒水一边道,“哪有那么快呀,荛少爷还没出门呢,就算去了渡头,也不一定有适合的商船帮着捎带呀。”
是啊……
南京离得那么远,岂能一朝一夕便收到消息?
白蓉萱怅然若失,心里似乎被剜去了一角,只剩空落落的疼。
白蓉萱心情复杂,远在南京的白修治却一切如常。
自从商校长突然去世之后,商君卓的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她素来健康,谁也没想到这一病居然如此地严重,躺在床上休养了几天仍旧有气无力的吃什么吐什么,脸色难看不说,人也瘦了一大圈。白修治要去找大夫,商君卓却说什么都不答应,“你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急火攻心,养养就好了。就算请了大夫也是一样的话,何必花冤枉钱?你就相信我吧。”
白修治说不过她,只能尽心照顾,生怕她病情加重人会受不了。
商君卓微微一笑,脸色苍白地道,“不用这样紧张,过两天就好了。”
白修治每天牵挂她的情况,还要顾着学校那边的课程,一时忙得团团转。偏偏又有闲话传出来,一条街上住着的邻居见白修治三天两头的往商家跑,一待就是个把个时辰,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一时间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好像两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自然也有人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毕竟商君卓的人品摆在这里,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声音却不怎么大,很快便被淹没在一阵流言蜚语之中。
等商君卓听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对门的嫂子说得活灵活现,恨不得将那些说闲话的长舌妇名字供出来,她还使劲儿地往隔壁努了努嘴,“属她说得最欢!你之前拒绝了老石家的婚事,可算是把她给得罪透了,说起闲话来连个把门的也没有,简直都没处听去,你今后再和她交往也得留个心眼才行,邻里邻居的住着,哪有这样做小人的?”
商君卓这一病消瘦了不少,脸色显得越发冷峻,她冷冷地道,“知道了。”
对门嫂子见目的已经达到,笑着点了点头,还不忘顺势卖了自己一个好,“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嫂子却是心知肚明的,在外头一直帮着你说话呢,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没一个喜欢听真话的,我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用。”
商君卓感激地道了谢,不耐烦地送走了她。
刚好白修治下了课,又买了水果和高点来看她。商君卓见他跑得满头大汗,白皙的脸颊浮上了一抹好看的红,她叹着气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已经好多了,不用这样两头跑,你小心落下了课程,回头要被先生说的。何况我有手有脚,这些年都是自己过来的,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白修治冲她微微一笑,“那时候不是没有我吗?现在有了我,怎么还能让你自己照顾自己,那要我还有什么用。”
商君卓一怔,感动如同潮水一般卷上心头。
她站在商家的大门前,只见街上不少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想到这些日子的闲话,她心中不免有些气恼,索性干脆地握起了白修治的手,大声道,“背地里说闲话算什么本事?我大大方方地给你们看,要是嫌离得远看不真切,欢迎来我家做客近距离观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躲在后头讲究人?常住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气,你们当着面说什么我都不往心里去,若是背后敢非议我半句,可别怪我不给情面,非把你家的大门砸烂了不可,你若不信,尽管试试看,大家真刀真枪地比划,看看谁更厉害些。”
吓得那些看热闹的人抱头鼠窜,很长一段时间连商君卓的名字也不敢提。
可偏偏也有那不怕死的,商君卓家隔壁的婆娘因没有促成婚事少了谢媒礼,心中一直有些不大乐意。她总觉得商君卓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还能厉害到天上去?因此便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逢人就说商君卓的坏话,“哎哟哟,一个女孩子家如此不自重,那男人说往家里领就往家里领,咱们也不知道她做得是什么营生,隔壁邻居住着,我都没脸抬头做人了。”
也算她倒霉,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却刚好被商君卓给听到了,抓着她的头发抽了一顿耳光不说,还拿着斧子劈下她家的两扇门板,在门口点了一把火烧了。那婆娘被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棵柳树后头不敢回家。平日里在家里耀武扬威的男人居然也不敢露面,直到门板烧成了灰,商君卓也回了家,那男人才提着棒子出了门,却不是找商君卓麻烦的,而是将那多嘴的婆娘当街揍了一顿。
后来那婆娘连门也不敢出了。
大家都见识到了商君卓彪悍,却也没想到彪悍到了这个地步,拿着斧子砍门的架势实在吓人,大家都知道惹不起,以后便再没人敢去招惹了。
商君卓的耳根总算清净了些。
她的身体逐渐好转,也渐渐接受了商校长离开的事实。
有些事情,还得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商君卓感激白修治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趁着天气好,决定请他吃顿饭犒劳一下。白修治自然高兴,笑着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请你,自然是你做主了。”商君卓道,“只有一点,千万别给我省钱。”
白修治选了一家他们过去常去的馆子。
孟繁生很喜欢他家的菜。
商君卓自然想到了,“要不要叫上繁生和文佳?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脑子乱糟糟的,恍惚记得他们两个似乎是来了的,对吧?”
白修治道,“没错,一直待到夜里才回去呢。”
只是他和商君卓两个人难得吃顿饭,他实在不想被人破坏了。白修治道,“哪有临时请客吃饭的?过几天我们正式一些,下帖子招待他们好了。”
他说‘我们’的时候表情自然,说得顺嘴极了,仿佛他和商君卓两个人已经被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商君卓听得面色微红,缓缓低下了头。
白修治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又问了句,“好不好?”
商君卓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常去的馆子店面虽然不大,但凭借着大厨的好手艺,每到饭点的时候都要等上半天。今天也不例外,两个人在店门外一边等一边闲聊,谨慎的商君卓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好像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商君卓环顾四周,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白修治见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商君卓怕自己多心,笑着道,“没什么,有些饿得站不住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礼帽
白修治连忙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去吃?”
商君卓撇了撇嘴,“都排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换地方,先前不就白排了吗?”
店伙计连忙送来茶水,点头哈腰的道歉,恳请再多等一会儿。
商君卓轻声笑道,“肯定是听到了你的话,为了生意不让咱们走呢。”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店伙计才将他们请进店里,在屋角安排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
这馆子做得一手地道的川菜,鲜香麻辣,是商君卓和孟繁生最喜欢的地方。白修治不太能吃辣,每次都吃得很少。商君卓为了照顾他,这次点得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店伙计推荐道,“我们店里的辣子鸡和麻椒鱼都是特色,客人不尝尝吗?”
白修治看向商君卓。
商君卓道,“不尝,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想吃的时候自然就要了。”
店伙计见她不好说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跑到后厨通告去了。
白修治道,“你不是无辣不欢吗?怎么这次改了口味?是不是因为我?”
商君卓笑道,“我身子才刚好,这个时候吃辣怕受不了。”
等菜的过程中,商君卓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警觉地观察着周围,没看出什么反常。
可那种被人紧盯着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白修治问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笑道,“咱俩一直待在一起,要是有什么事儿,你还能不知道吗?”
这种感觉一直到吃过饭仍旧没有散去,商君卓有些不安,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一种危险逼近的感觉,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吃过饭算了账,没等她起身,白修治便付了钱,到底还是没用她请。
她决定亲自送白修治回学校。
中秋临近,沿街的铺子已经开始卖花灯和月饼了。
往年都是商校长和她一起过的,如今明月如旧,人却已经不在了。
商君卓的心里一阵难受,盯着商校长生前最喜欢吃的枣泥馅月饼出神。
白修治猜到了她的心事,故意开着玩笑道,“怎么直勾勾地看着?想吃说就是了,我买给你,再看一会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商君卓白了他一眼,“你的口水才要流出来了呢?”
白修治道,“今年中秋节我陪你过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鸡鸣寺游览好不好?”
商君卓一怔,“你中秋节不回杭州了吗?”
“嗯。”白修治点了点头,风轻云淡地道,“不回了。”
不回的理由不用说商君卓也能猜得到,肯定是不放心自己。她张嘴要劝,白修治却抢着道,“我已经写过信告诉家里了,好在毕业就在眼前,到时候团聚也是一样的。对了,你想吃什么馅的月饼?甜的还是咸的?”
商君卓缓缓地道,“甜的。”
白修治买了几块月饼,店主笑眯眯地用油纸包好了。白修治递给商君卓,“拿去解馋吧。”
商君卓微微一笑,甚至还福了个礼,“谢白少爷赏赐,小女子一定好好品尝,免得糟蹋了白少爷的一片心意。”
白修治故意挺起了胸膛,“你知道就好了,过来给少爷捶捶腿!”
商君卓咬了咬牙,“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我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它给掐断了。”
“这是什么话?”白修治道,“我虽然清瘦单薄了一些,却又不是草芥,怎么会一掐就断呢?你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握紧了商君卓的手,“是不是很有力很温暖?”
是啊……
很温暖。
像是寒冬里的一杯热茶,暖得人心都烫了起来。
卖月饼的店主笑嘻嘻地看着两人,赞叹着道,“郎才女貌,真是好时候呀!什么时候办喜事?记得来光顾小店,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烤喜饼,价格全算到最低,整个南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更低的。”
商君卓红着脸啐了白修治一口,“大街上胡言乱语,给人看笑话了吧?”
两个人沿街而行,走路的速度并不算快。
商君卓频频回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白修治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
商君卓摇了摇头,神色紧张地道,“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但每次一转身又找不到人,真是奇怪极了。”
白修治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了半晌,“这街道上到处都是采办中秋节礼的人,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
“可能吧……”商君卓安慰着自己,但心底的不安却一点儿也没有少。
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商君卓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有什么事儿呀?
走过街角,前头出现一家门脸极新的店面。玻璃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西洋商品,外头围着一群小孩子观看,弄得玻璃上全是脏兮兮的手印。店员打开门不高兴地哄人,“还不给我走?再围过来,老子请你们吃枪子,一个个穷困潦倒的讨饭样,还敢跑到这里来看热闹,也不摸摸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店员一脸不屑地关上了门。
商君卓好奇地道,“什么时候开的店,我怎么不知道?”
自从商校长去世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
白修治道,“是卖西洋货的,我们进去瞧瞧好不好?”
商君卓撇了撇嘴,“西洋货有什么好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你可别被骗了。”
两个人推门进了店,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光顾。店员堆着笑迎上来,“欢迎光临,两位想要买点儿什么?咱们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法兰西和大不列颠船运过来的,个个都是精品,整个南京都找不到第二个来。”
说着便热情地介绍起来。
白修治对他推荐的怀表很感兴趣,商君卓则百无聊赖地走到了挂着衣服的一角。
一顶浅蓝色的礼帽落入她的眼中。
仿佛夏日晴朗的天空,白色的蕾丝如同云朵般穿梭于一抹靛蓝之中。
商君卓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白修治的声音,“喜欢吗?要不要试一试?”
商君卓想也没想地摇头拒绝道,“不用了。这都是洋人才戴的东西,我可戴不惯。”
店员已经凑了过来,“买不买不要紧,你试试看又不要钱。”说着取下了那顶蓝色的女士礼帽,“这位小姐也太有眼光了,可顶帽子可是从大不列颠运来的,那边的洋太太人手一顶,谁要是没有,那可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说着便将帽子递了过来。
商君卓不愿意伸手接,“真的不用了……”
话还没说完,白修治已经顺手接过来戴在了她的头顶上,他细细一看,笑着道,“很好看。”
是帽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商君卓不好意思问出口,无奈地瞪着他道,“我的身上脏兮兮的,你小心把人家的帽子弄脏了。”店员却紧忙拿出一面小镜子摆在商君卓的面前,“小姐您自己看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商君卓往镜子中看了眼,立刻便愣住了。
镜中的女子尖下巴,双目有神,原本微黑的皮肤因为这一抹亮丽的水蓝色仿佛焕发了生机,越发得耀眼明媚。
这还是她吗?
第八百三十九章 嘴贱
很多人都知道范至简曾经喜欢过孙怡,写了不知多少封求爱的情书,却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了无声息。
后来他也明白了,不但收回了心思,还处处与孙怡唱反调,每次碰面都没什么好话,极尽讥讽之语,弄得孙怡一见了他就烦得不行,始终也没个好脸子。
但范至简却乐此不疲,气得孙怡每次碰了他都要远远地绕开走。
这次孙怡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本以为范至简会趁机落井下石,没想到他却跳出来维护起孙怡来,反而把白修治说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甚至四处传播起白修治在外头养了女人的闲话。
白修治向来洁身自爱,在学校师生的眼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但偏偏就是有这样一小撮人,总是见不得别人身上干净,想往上面泼一点儿脏水。于是在范至简的煽动之下,渐渐地便将白修治传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甚至连商君卓也拐带上了,连带着她的姓名和住址全部传播开来,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做皮肉生意的暗娼,白修治每次出校都是跑到她那里亲热去了。
而且越传越玄,好像每一个人都是亲眼所见一般,假的都要说成了真的。
白修治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的,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一边要顾着学业一边还要照顾商君卓,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至于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白修治也根本没心思去在意。
没想到先生课后却把他单独叫了过去,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番。白修治听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先生便试探着打听起了商君卓来。
白修治更是惊讶,怎么也想不明白先生是怎么知道商君卓的?
先生见他一脸茫然,这才关上了门将校内最近流传正盛的闲言碎语说给了他听,末了还叮嘱道,“你到底还是个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切不可因为其他的事情分心。”他见白修治聪慧内敛起了爱才之心,这才出声提醒,以免他误入歧途这辈子就毁了。
白修治却气得脸色通红。
他素来温和,很少生气,但真动起怒来,也是非常可怕的。
他转身摔门而出,直接找范至简去了。
范至简也是作死,正拉拢了一群人,大声讲述了白修治和商君卓如何行苟且之事,甚至连一些亲热的举动也加了进去……白修治听得瞋目扼腕,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范至简的衣领,没等范至简反应过来,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范至简毫无反击之力,被打破鼻口蹿血。
围拢的人一阵惊呼,只见白修治红着眼睛,宛如一只被激怒的雄狮一般,似乎要将范至简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他们不敢再看,一边四散而逃一边嚷嚷着叫人来帮忙。
等孟繁生和学校里的教职人员赶到时,范至简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躺在地上连声惨叫,白修治的手也破了,可他却咬牙切齿一拳一拳重击着范至简,那模样实在吓人。
孟繁生急忙抱住白修治的腰,费力地将他拉到一边。
范至简也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范至简惊魂未定,看到先生们也来了,仿佛有了底气般立刻便扯着嗓子嚷道,“先生!你们都亲眼看到了,这个白修治校园行凶,如果留他再待下去,大家还有活路吗?学校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才行,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白修治气得还要扑上去,“你再说!”
范至简吓得连连后退。
孟繁生死死抱住他,“浚缮,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因出了这种事,校方直接停了白修治的课,将他单独拘押在一间空闲许久的宿舍之内等候处理,又请了大夫来给范至简治伤。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涂抹些药膏也就行了。但范至简怎会将此事轻易揭过去?他处处针对孙怡是因为求爱不成,但对白修治却是充满了嫉妒愤恨。
自从苏州一行回来之后,这种嫉妒便已经越演越烈,让他恨不得将白修治从这个世上抹去才好。
怎么会有这样的受尽上苍宠爱的人?
家世优渥,才华横溢,偏偏又生得俊逸非凡……老天凭什么如此不公平?
范至简整日嚷嚷着头疼,要求校方开除白修治以正校纪。
白修治的先生和孟繁生却多番游走求情,校方却始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范至简又趁机煽风点火,扬言学校包庇暴力,不顾学生的死活。事情越闹越大,眼看着就要无法收场。
孟繁生受了先生的嘱托偷偷去见白修治,“先生的意思是让你先服个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范至简道个歉做个检查,这件事也就翻过去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范至简这样的人你不收拾他老天都会帮忙收拾的,又何必为了他断送自己的前程呢?”
白修治被关了几天虽然有些憔悴,但态度却异常的坚决,“我绝不向范至简道歉!”
孟繁生被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个犟驴性子,道个歉有什么了不起?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来不是一样成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了吗?难道你连这点儿委屈也受不了?”
白修治闭嘴不言,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孟繁生说得嘴巴都干了,见白修治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不肯低头,是不是因为君卓?”
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只是白修治和范至简的事情了,其中还关系到商君卓,一旦白修治向范至简低头道歉,岂不是变相说明了他的话都是真的,那君卓的清誉和名声不就毁了嘛?
这个范至简也真是嘴贱。
孟繁生见说不通白修治,只好退而求其次,匆匆去找商君卓商量。
商君卓正觉得奇怪,这几日都不见白修治的踪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商君卓并没有动怒,表现得倒是异常淡定,她沉思了片刻便让孟繁生先回去,自己则快步去了教堂。三个洋人有日子没看到她了,见了她十分地高兴,几日不见话也说得很清楚了。商君卓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想拜托他们和教育部提前打声招呼。
如今官官相护,上行下效,与其去学校走关系,还不如直接找上教育部,由他们出面施压,想必效果来得更好也更有用。
卷毛洋人听了之后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还再三让商君卓放心。
商君卓惦记着白修治的情况,哪里放心得下?抓着卷毛洋人的手出了门。卷毛洋人笑眯眯地道,“你……在乎……他!这样,很好!上帝……祝福……你们。”
洋人身份特殊,政府部门对他们异常宽厚,见了他们路也不敢拦。卷毛洋人带着商君卓一路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去了教育部,结果却扑了个空,根本就没人工作上班。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歉意地道,“部里的人都出去开会了……”
开什么会?放眼整个政府,又有几个人安心工作?
第八百三十八章 告白
“这不是很好看吗?”白修治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身材修长的商君卓,“和从前比……你瘦了许多。”
商君卓心底浮上一抹暖流。她淡淡地笑了笑,“这样也很好,大家都喜欢体态轻盈的人,我之前实在胖了些,是不是?”
白修治道,“我没那么觉得。”
商君卓摘下礼帽,准备递还给店员,“收回去吧,颜色浅,小心弄脏了。”
店员一怔,连忙看向白修治,“这顶礼帽简直像是为这位小姐定做的,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戴着出门多神气呀,别人看了只会羡慕。”
白修治问了价格。
商君卓听后连忙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价格有点儿高。你看我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有钱人,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给旁人吧。”
店员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他仔细瞄了白修治和商君卓两眼——看打扮的确普通,但眼前的男人身上却带着几分富家贵公子才有的气质。
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店员不死心地道,“这样好看的帽子,错过了多可惜……”
商君卓知道白修治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生怕他架不住劝,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走了走了,看个新鲜就行了。世上的好东西多了,要是样样都要买到家里去,别说没那么多钱,就是有,也没地方搁置这些东西。”
爱而不得,反而更让人记忆犹新。
店员撇了撇嘴,把帽子重新摆了回去。
白修治出了门,还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
商君卓提醒道,“你可别被那店员三言两语给哄了过去,帽子虽然漂亮但也要讲究个合适,我戴着它做什么去使?别人看了不会羡慕只会笑话,我才不要呢。”
白修治这才作罢,两个人沿街而行,总算回到了南京大学的校门前。
商君卓道,“你进去吧,我也回去了。功课要盯着些,可千万别分太多心思,否则我心里也要过意不去的。”
白修治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再去看你。”
两人相视而笑,都不愿意就此分开。
有路过的学生叫白修治的名字,他转身打了个招呼。再一转头,商君卓已经跑出去了老远。他只好挥了挥手,满目柔情地望着恋人缓缓地走出了视线。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校门,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被孙怡拦了下来。
孙怡红着眼睛,一脸幽怨地看着他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就这样作践我吗?你要是选了个比我优秀更多的,我也甘心情愿地退出祝福你,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样突如其来,弄得白修治反应不过来。
白修治一愣,“孙同学,你这是怎么了?”
孙同学……
呵,好一个孙同学。
孙怡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白修治,“浚缮,我不信你看不到我对你的真心,你怎么如此残忍,非要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白修治连忙挣开了她的拥抱,退开了两步才板着脸道,“孙同学,请你自重。大家是关系很好的同学,你这样只会让大家尴尬。何况我已经有爱慕之人,自然不能移情别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本是十分优秀的人,肯定另有良缘,又何必执着于我呢。”
孙怡哭着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难道我就比不上外面那个什么也不懂的野丫头吗?”
白修治一直保持着该有的礼貌,但听孙怡称呼商君卓为‘野丫头’时,他还是反感地皱起了眉头,“孙同学,请慎言。这样随随便便地评价他人,实在是不负责任也不礼貌的。”
孙怡泪流满面,“浚缮,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会放下我的骄傲和大小姐脾气,只求你看看我,别把我推得那么远。”
白修治道,“对不起,孙同学。心有所属,难以移情。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钟情。”
说着,他绕过孙怡要走。
孙怡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白修治的背影,“白修治!”
白修治头也不回,气得孙怡几欲疯狂,“白修治,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大声吼道。
事情发生在校园里,女同学求爱遭拒又是如此吸引眼球之事,没用多久的功夫消息便在学校内疯狂传播,孟繁生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了宿舍,“浚缮,是真的嘛?孙怡向你告白了?”
白修治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咯?”孟繁生瞪大了眼睛,“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学校都已经传疯了,我还以为是那些人捕风捉影乱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白修治担心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这样传下去,对女孩子总归是不好的。”
孟繁生却大咧咧地道,“这有什么?又不是你去招惹她的?孙怡这个人骄傲得过了头,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喜欢她,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吗?感情的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偏偏她剃头担子一头热。你也不用担心她了,用不了多久传言就会过去的。”
白修治苦恼地叹了口气,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孙怡成了全校的笑话,自然没脸出来见人,借病躲在宿舍里不出门。孟繁生偷偷去询问情况,耿文佳道,“不是装病,是真的气病了。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去向浚缮表白,浚缮的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不肯死心,总觉得自己优秀的不得了,是个人都会喜欢她的。哎,没想到碰到了浚缮这个榆木疙瘩,竟是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孙大小姐骄傲惯了,能受得了吗?”
孟繁生撇了撇嘴,“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瓜还不是自家的,她也太自以为是了些,难道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她是那高高早上说一不二的老佛爷不成?”
耿文佳道,“你就别跟着添油加醋的,大家都安生些,让这件事赶紧过去吧。我看孙怡那模样实在有些担心,要是再这样下去,非出什么乱子不可。”
“怎么了?”孟繁生不解地问道。
耿文佳见四下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孙怡在梦里还一直嚷嚷着要让浚缮后悔一类的话呢,可见是将浚缮恨上了。”
孟繁生没太往心里去,“她能有多大的本事?难道还能要了浚缮的命不成?自古以来也没听说求爱不成就要报复的,她的心眼也太小了些。”
他实在有些瞧不起孙怡这样的举动。
耿文佳担忧地道,“女人心海底针,我自己也是女人,所以能理解孙怡的心情。这个时候她可没有理智可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只盼望这件事赶紧过去吧,最好大家都别再提了。”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掀起风浪的不是孙怡,而是过去与她处处针锋相对的范至简。
第八百四十章 开除
也难怪人人都说如今的世道不好了。
商君卓因为担心白修治的情况,不免有些着急,语气也带着几分急迫。那办公人员对洋人客气,对她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不悦地道,“急?又有哪个不着急的哩?你不急也不会来这里了,只是凡事都讲个顺序,现在上头多少大事尚且来不及处理,哪个能顾得上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副根本就没将商君卓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商君卓又气又急,正准备开口反击,卷毛洋人示意她稍安毋躁,自己则用流利的英文和那年轻人交流着。
年轻人只听得懂几句,却点头哈腰地表示自己明白,一定尽全力配合。
商君卓很是瞧不起他这副奴颜媚态,但也知道现如今多是他这样的人,所以只是冷着脸站在一边。卷毛洋人交代完了,笑眯眯地带着商君卓离开。那年轻人一直送到门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商君卓跟着卷毛洋人出了大门,不安地问道,“怎么样?你刚刚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到底怎么样呀?”
卷毛洋人笑呵呵地道,“你,放心,没问题。”
商君卓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只是求人办事也不能要求太多,她只能点点头,向卷毛洋人客气地道谢。
卷毛洋人倒是格外的谦虚,连连表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谢谢,不谢谢。”
商君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学了这么久,连句不用谢还没有学会。
看来这几个洋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不过因为有洋人出面,教育部还是很当做一回事的,何况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当天下午白修治便被放了出来,校方对他劝诫道,“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的,不过看在你过往成绩优异的份上,这次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希望你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白修治被孟繁生接回了宿舍。
他虽然神色憔悴但波澜不惊,给人一种雍容不迫的从容感。
大家对他赞不绝口,对范至简那一小撮人也更加鄙视了。
范至简听说了消息之后惊讶不已,本想着白修治的家世背景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学校里来,哪想到最后还是事与愿违。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倒也消停了不少,不敢再正面与白修治起冲突,但背地里仍旧散布着对白修治不利的流言,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发泄心中的不满,让自己更痛快些似的。
白修治回到宿舍洗漱了一番,又刮了胡子,除了清瘦了许多之外,和往日全无差别。
他还特意叮嘱孟繁生,“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君卓,以她的火爆脾气……要是知道了的话,肯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孟繁生闻声便没敢将自己已经与商君卓通过气的事情说出来,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没想到当天下午商君卓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学校里来。她逢人便问范至简的住处,得到答案后直接找了过去。
结果范至简不在宿舍内。
她在学校里转了两圈,总算找到了范至简。也算他倒霉,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与人嘀咕白修治与商君卓的那些所谓龌龊事,听得商君卓怒极反笑,走过去一脸平静地问道,“你说的这些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当然是亲眼所见……”范至简一边说一边循着声音看了一眼,见到双手叉腰的商君卓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抬腿就想跑。但因为太过惊慌,左脚绊住了右脚,扑腾摔在了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已经被商君卓骑在了身上,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毒打。论力气商君卓可比白修治大多了,而且范至简旧伤未愈,疼得他嗷嗷直叫,躲又躲不掉,只能连声求饶。
商君卓看打得差不多了,爽快地站了起来,对着围观看热闹的众人道,“我就是他口中的商君卓,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谁背后嘀咕我的名字,这就是下场。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平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谁要是不服气,只管上前来说话,姑娘自有手段招呼。背后嚼舌根有什么意思?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拳头底下出真章,我是最不怕麻烦的,你们若是玩得起,姑娘自然奉陪到底,有没有要指教的?”
她说得淡定,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围观的人吓得缩着脖子,哪个敢出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藏起来才好。
只有范至简躺在地上痛苦地叫个没完。
商君卓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潇洒而去,留下一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赞叹——女侠好伸手!
范至简接连吃了两次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起身捂着流血的伤口去找校方评理,结果对方听说了之后,想到教育部之前的招呼,他们好言规劝范至简赶紧作罢,不要再将事情闹大了。
范至简哪里肯听,嚷嚷着让校方替他主持公道。
校方的领导聚在一起只觉得头大,决定先将此事压下来再说。至于范至简所说的被打,一来对方是个女子,他一个大男人被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二来人家也不是校中的学生,学校不可能管到外人的身上去,便只能让他息事宁人不要继续闹了。
但范至简哪是那吃亏的人?
商君卓动不了,难道学校里的白修治也动不了?
他整日吵着要说法,越发没了顾忌,弄得原本还站在他这边的人也厌弃起来,都觉得他这个人心术不正,自然便敬而远之,最后就只有范至简一个人像秋后的蚂蚱蹦跶得最欢。
这一下校方也动了怒,干脆以滋事为由,直接将范至简开除了。
范至简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时间自然接受不了,他东奔西跑的求饶找关系,却根本无人理他,最终只能一个人讪讪地收拾东西出了校门。
他人缘本就不怎么样,此刻更是雪中送炭的少,看热闹不怕事儿多的多。不少人围观起哄,范至简无地自容,羞愤交加地叫道,“都是那白修治害得我!此仇不报非君子,我早晚要他死在我的手里,不信就走着瞧!”
谁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大家只当笑话听,还有人笑他大言不惭,“浚缮乃是翩翩公子,家底又厚,你拿什么和人家比?也不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大话倒是敢说,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范至简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逃也似地离开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不少人又开始指责起孙怡来。都说她是红颜祸水,范至简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拜她所赐。
孙怡有苦说不出,气得直接病倒了。
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又是孤单又是冷清。孙怡一病不起,越发严重起来。
白修治听说了商君卓来学校痛殴了范至简一顿,连忙跑出去找人,结果打听之下才知道商君卓根本没做停留,打完人撂下狠话就离开了。他急忙追了出去,小跑过两条街才总算追上商君卓的身影。
第八百四十一章 未来
商君卓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怎么追出来?”
白修治气喘吁吁地道,“你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商君卓道,“为什么要跟你说?你遇到了事儿,不是也没告诉我吗?若不是广增来找我商量,我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修治这才幡然醒悟。
他微笑着道,“这个广增也真是多嘴,明明要他不要对你说的,到底还是让你知道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孩子之间撕打算什么?我只是不能容忍他随便编排你,哪有这样说人闲话的,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
白修治一脸嫌弃。
商君卓道,“读书人怎么了?人的心思就是歪的,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书本里虽有教人向善的东西,但对于心术不正的人来说,哪怕把书煮烂了吃到肚子里去也于事无补。”
白修治笑着点了点头,“所以读书的第一课先生讲得都是做人,只有把人做好了,才能读出好书来。”
商君卓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清瘦了不少,被关起来的滋味不好吧?”
白修治道,“好坏谈不上,只是有些无聊罢了,又不能来见你,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商君卓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心里美滋滋的,“你这张嘴呀,总能说出我喜欢听的话来。”
白修治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商君卓道,“还没想到,最近的日子过得漫无目的,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才好了。未来的人生还长,总不能一直这样稀里糊涂的,看来也要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白修治忽然道,“要不……你明年跟我一同回杭州吧。”
“杭州?”商君卓微微一愣,本能地就想张口拒绝。白修治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便道,“当初你不愿意离开南京,也是不想和商校长分开。现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一起回杭州,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商君卓怔怔地看着他。
说真的,商君卓的心里有些害怕。
南京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她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如果忽然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生活,事事都要从新开始,与完全陌生的人打交道,商君卓的心里便直打鼓。
何况还要面对白修治的家人。
他们会喜欢自己吗?
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出身?
如果有一天白修治厌倦了自己的陪伴,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商君卓犹豫不决。
白修治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忧虑,他耐心十足地道,“这只是我的建议,如果你坚持要留在南京,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我们这辈子总是不分开的。”
总是……不分开的……
商君卓抬头望着他坚定地眸子,心里暖成了一片汪洋。她轻声道,“我究竟哪里好,让你这样执着不肯放手?若是有朝一日你厌弃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白修治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回过头,我总是在这里的,就一直陪着你,直到生老病死,时间尽头。”
商君卓叹了口气,“修治,我有些害怕。”
“不用怕。”白修治道,“不是有我在吗?”
商君卓靠在他的肩头,仍然有些下不定决心。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商校长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她不愿意离开南京,离开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她在这里如鱼得水,有认识的人,有能做的事……一旦突然换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她还有什么价值呢?
商君卓苦恼不已,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在了一起。
白修治安慰道,“你别这样担心,我也只是随便提议而已。不管怎么样,未来的日子我们两个是要携手一起度过的,我尊重你的意见,不会强人所难的。”
商君卓悄悄松了口气。
他总是这样的温柔宽容,又为自己着想……
可越是这样,商君卓越觉得愧疚。
感情明明是两个人付出的东西,凭什么让白修治一直迁就自己呢?
可每次提到两人的未来,商君卓总是犹犹豫豫地拿不定注意。
白修治不想再说这些让人揪心,反正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商量。他笑着改了个话题,两个人并肩向前走去。
商君卓道,“你中秋节突然不回去,家里人会不会说什么?”
白修治道,“应该不会吧,我已经写了信回去,想必他们会理解我的。”
商君卓道,“只是这样一来,家中的长辈不免有些失望。”
白修治笑道,“只要大家都平安,未来有的是机会团聚。”
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散步,都觉得此刻的时光异常难得。
远在杭州的白蓉萱却难受得不行,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唯恐让母亲和家里的人担心,只能强撑着精神装出一副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出来。
但家里人谁看不出来?
唐氏过来劝道,“没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要是这样病恹恹的,你祖母看到了也会跟着着急的。我知道你惦记治哥,只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这几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一时,等他完成了学业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整天腻在他的身边也没人管,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行不行?”
白蓉萱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唐氏走后没多久,黄氏带着唐学茹来看她。黄氏安慰道,“我知道你自小便跟治哥亲近,他一下子离开这么久肯定思念得很,等过些日子得了功夫,让荛哥和吴介再去一趟南京,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出远门,他们两个男孩子却是不怕的。”
唐学茹道,“要我说你就是穷担心,治哥哥打小就聪明,学什么都比别人快,还会用稻秆给我编蝈蝈笼呢。像他这样的人,不管放在哪里都错不了,你有工夫惦记他,还不如惦记惦记自己呢,人都要瘦脱相了,再这么下去,等治哥哥回来的时候怕是都不敢认你,到时你可不要说我们欺负苛待了你,不给你饭吃才这样的。”
黄氏瞪了她两眼,“说说就下道,你呀……”她点了点唐学茹的额头,“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唐学茹不高兴地道,“我这不是在关心她吗?”
黄氏道,“那也不许这样说话。”
唐学茹冲白蓉萱吐了吐舌,“这个家里人人都向着你,只有我说什么都是错的。那我以后干脆做个活哑巴,什么都不说好了。”
黄氏笑着道,“你要是能忍得住,我们自然是拍手称好的。”
唐学茹叹了口气,“您还别说,我是真忍不住。不让我说话,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白蓉萱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等晚上去见唐老夫人时,唐老夫人又拉着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白蓉萱愧疚地低着头,“让祖母也跟着操心了。”
唐老夫人道,“到我这个年纪,也只有为你们操心的份儿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再没别的奢求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憔悴
可就算如此,白蓉萱仍旧夜夜难以入睡,整个人憔悴得不行,精神也不怎么好了。唐老夫人察觉出不对劲来,与李嬷嬷商量道,“蓉萱这孩子有些反常,就算是思念治哥,也不至于难过成这样,这里面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你去把吴介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李嬷嬷自然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叫吴介。
吴介匆匆地赶了过来,有些忐忑地向唐老夫人行礼。
唐老夫人直接问道,“你上次去南京见治哥时,蓉萱有没有对你说什么特别的话,或是叮嘱你办一些特别的事?”
吴介立刻想到白蓉萱吩咐自己找大夫给白修治检查身体的事情,不过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到现在也没有猜透白蓉萱的用意和想法,他自然也不敢随便对唐老夫人提起,只能装作没有这回事一般回答道,“您让我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让我提醒治少爷注意身体一类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脸色却更加费解,“那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她终究放不下心来,让李嬷嬷找了个大夫到家里来瞧瞧。
大夫替白蓉萱把了脉,只说是气虚体弱,肝火过旺,开了一副汤药。黄氏坐在床边一脸心疼,“你说说你,到底还是把自己给折腾病了。治哥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多担心呢。我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可也不能这样感情用事,你祖母和母亲身体都不好,你还想不想让他们安心过个中秋节了?”
白蓉萱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您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你这是心病,只要心结打开了,病自然也就好了。”黄氏道,“一会儿我让崔妈妈帮你把要煎了,你要认真吃,抓紧好起来才行。”
白蓉萱点了点头。
黄氏这才不放心的离开。
唐氏这几天也有些不舒服,白蓉萱身子不好的事情便没有告诉她。唐氏躺在床上,无力地向吴妈问道,“蓉萱干什么呢,怎么今天也没过来?”
白蓉萱每天都会过来陪她说几句话,也算是母女俩的依托,唐氏一天看不见她便有些不自在。
唐老夫人早就单独交待了吴妈,她便按照老夫人的指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萱小姐被老夫人留在屋子里抄佛经呢,说是八月十五要供到寺院里去。萱小姐的身体倒是没大碍,就是精神不怎么好,总是走神,估摸着心里还惦记治少爷呢。老妇人怕她见了您又要胡思乱想,就拘在了身边,有茹小姐作陪,不让她们两个出门。”
唐氏果然没有多心,忍不住笑着道,“蓉萱也真是的,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非要治哥回来不可,她过去没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吴妈道,“也不能全怪萱小姐。治少爷信里答应得好好的,萱小姐又是个小姑娘,自然是满心期待,结果忽然就说回不来了,换作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的。您不用放在心上,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唐氏道,“治哥那头也不知道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他素来是个有计划的孩子,既然是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别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她显得忧心忡忡。
吴妈紧忙安慰道,“萱小姐那边正提心吊胆呢,才被老夫人劝好了,这会儿您又来了。若是给萱小姐听到,岂不让她更担心了?您放心好了,治少爷素来谨慎小心,怎么会惹上麻烦呢?避开来不及呢。”
唐氏轻轻松了口气,“也对,治哥不是那样的孩子,他从来也不惹是生非,自小到大也没招惹过麻烦,倒是我多虑了。哎,我这也是被蓉萱给带偏了,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起来。”
吴妈道,“这话您当着我的面说说便罢,千万别给萱小姐听到了,要不然她又该睡不踏实没精神了。”
唐氏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在她面前我半个字也不会漏的,反而还要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安慰她呢。”
吴妈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萱小姐那边刚请了大夫,也不知道看得如何?她在唐氏的面前半句口风也不敢欠,安抚完唐氏,她这才找了机会跑去向儿子打听。
吴介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儿上火,已经开了汤药,崔妈妈正帮着煎药呢。”
吴妈提醒道,“崔妈妈毕竟是黄夫人身边的人,每天要顾着家里的大事小情,怎么能忙得过来?你虽然名义上是在唐家当差,但将来却是要跟治少爷回上海的,自然就是白家的人了。有些事你要往心里去一去,该你动手的时候就不要麻烦别人,知道吗?”
吴介是聪明人,闻声立刻恍然大悟,他赶忙道,“我知道了,这就去换崔妈妈,没有让她帮着煎药伺候萱小姐的道理。”
吴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年轻反应快,只是过去在乡下自由散漫惯了,眼睛里总是看不到活,非得人吩咐到头上来才行。在唐家的时候自然一切好说,可等到回了上海,白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地方,大家大业的到处都是规矩,何况现在当家的还是二房,只怕早就将治少爷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你若是再不机敏些,非但帮不上治少爷的忙,说不定还会给他惹麻烦呢。”
吴妈想到自己在白家那几年如履薄冰的生活,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处处都是规矩,人际关系更是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稍有差池便会惹下大祸。当初要不是三老爷从中调停暗中指点相助,她和夫人两个根本就应付不来。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提到白修治回上海时,唐氏总是一副又惊又怕模样的原因。
她生怕儿子在白家遇到什么危险和不测,到时候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举目无亲的上海滩,危机环伺,步步惊心,白修治真的可以应付得来吗?
不止唐氏担心,吴妈更是每每想到这些就心惊肉跳。
她身为下人生活在底层,所见识的勾心斗角和龌龊手段比唐氏见得多了。毕竟唐氏身边还有白元裴悉心保护,谁若是想动她,肯定要考虑一下白元裴的能力。要不然二房也不会赶在白元裴去世之后,才下手诬陷唐氏,最终让她狼狈地带着孩子回了杭州生活。
若是白元裴当时还活着,便是再借二房两个胆子,只怕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白元裴可不是好惹的。
吴介哪里能想到这些?
他快步跑去后灶,将崔妈妈替了下来。崔妈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煎过药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温和时间一点儿都差不得,要不然药效就全都没有了。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再着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吴介却笑呵呵地将她请到了一边,“您只管放心,就算我不会也可以慢慢学嘛。何况也不能一直麻烦您,将来治少爷回了上海,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又不懂这些,难道还能将您请过去帮着煎药不成?”
这话没错。
崔妈妈爽快地点了点头,“那你盯紧点儿,要是有什么不懂就去问马婆子。”
吴介大声答应了,“您就放心吧。”
第八百四十三章 缝针
崔妈妈笑着去见了黄氏。
黄氏正在对中秋节节礼的礼单,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道,“这么快就煎好了?蓉萱吃下了没有?”
崔妈妈把吴介替换自己的事情说了。
黄氏笑呵呵地道,“难得吴介懂事好学,你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多指点他一二。他多学一些,将来说不定就用得上,也免得治哥一个人招架,有些局面必然应付不来。”
崔妈妈道,“我晓得。”
吴介煎完了药,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去了白蓉萱的床边。小圆正眼也不眨地守在这里,一脸的担心。白蓉萱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圆闻到了呛人的药味,立刻起身道,“吴介哥哥,药熬好了?”
吴介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送到了床边。
小圆小心端着药,又用汤匙吹凉了,“萱小姐,吃药吧。”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
白蓉萱强撑起身子,淡淡地道,“你搁在那里吧,等一会儿我自己吃。”
小圆皱着眉头道,“那怎么能行呢?这药放凉了就没有药效了,必须得趁热吃才行。萱小姐,吃了药身体才能好,要不然老夫人和夫人们都会担心的。”
白蓉萱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苦涩地笑了笑,依言吃了汤药。
小圆非常地高兴,一边喂一边问,“这药苦不苦?是不是特别难喝?一会儿我给您找点儿蜜饯吃吧。”
前世比这更苦涩更难以下咽的药她也吃了不少,为了她的身体,吴妈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许多民间偏方,有些汤药里还要以虫子作药引,她想想就觉得反胃。
白蓉萱吃光了药,小圆噔噔噔地跑去找蜜饯。
吴介趁机上前小声道,“先前老夫人把我叫了过去,问起上次去南京的时候您有没有特别的交代,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便没敢胡言乱语,只说是没有。”
他生怕将来老夫人问起白蓉萱的时候,白蓉萱什么也不知道,再把他给出卖了,到时候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想他呢。
白蓉萱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吴介。
祖母这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老人家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她立刻振作了一番精神,紧张地问道,“她是怎么问起的?你把原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我,千万别少了什么。”
吴介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仔细回想了一番,把唐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
白蓉萱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这一病让祖母感觉到了反常,所以才会把吴介叫过去单独问话。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吴介问道,“去南京的时候,你确信大夫说过我哥哥身体一切健康,什么事儿都没有,是吧?”
虽然都已经确认过了,可她总是不安心,还想再听吴介说一次。
吴介点了点头,郑重地保证道,“是,我是亲耳听到的。”
白蓉萱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重复了一句又一句,也不知道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别人。
吴介不安地问道,“萱小姐,是不是治少爷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茫然,眼前虚无缥缈的,连方向也找不见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前世的一切到底会不会上演呢?
白蓉萱生怕家里的人担心,只能强振作了精神,第二天便下了床,说什么都不肯躺着了。
黄氏自然是不答应,唐老夫人却道,“走走也行,总是躺在床上,好好的人都躺出毛病来了。”还问白蓉萱,“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让你荛哥哥带着去渡头转一转好不好?”
一旁的唐学茹听得眼睛都亮了,白蓉萱却想也没想得拒绝了,“这时候渡头乱糟糟的全是人,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吧。”
唐老夫人没有勉强,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唐学茹大失所望。
眼看着到了中秋节的前三天,白蓉萱神经紧绷,整个人如临大敌,心里想的全是远在南京的白修治。
白修治此刻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
昨天夜里他和孟繁生去见商君卓,回来的路上居然被人袭击了。那人也不知道从哪忽然窜出来的,提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打在了毫无防备的白修治头上,顿时鲜血直涌。那人还要再打,孟繁生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去一把抢下了棍子。那人见事不好转身就跑,黑灯瞎火的顿时没了踪影。
他当时还带着面罩,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根本就分辨不出样貌。
孟繁生还要顾着满头鲜血的白修治,自然不敢去追,好在前方不远就有一家西医馆,孟繁生背着他冲了过去。
医馆本已经准备关门了,见白修治伤得不轻,赶忙替他上了药缝合了伤口,又包扎了一番,这才算完。
孟繁生望着白修治衣襟上的血渍后怕不已,心惊肉跳地道,“我们要不要去报警察局,这样恶意伤人,总是要有个说法的。”
为白修治包扎的西医医生平静地道,“你们看清楚打人之人的模样了吗?”
孟繁生摇了摇头。
西医医生道,“整个南京城有多少人,指着警察局那三瓜俩枣的,你觉得能抓到人吗?何况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无异于大海捞针,我看你们还是别去惹这个事了,好在人没怎么样,伤口也不大将来不会留疤,就只当是自己倒霉遇到了疯子,以后小心些也就是了。”
他是一片好心。
老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现如今的警察局可比过去的衙门更嚣张,若是打点不到位,别说是官司破不了,反倒会惹得一身腥。
孟繁生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可他只要一想到刚刚的场景便觉得后怕,“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若是那人再来伤人怎么办?我们能躲得过一次,却不一定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西医医生微笑着道,“那就要想想你们最近得罪了谁,是谁要对背地里捅刀子了。”
孟繁生立刻道,“我知道了!”他愤愤不平地对白修治道,“还用想吗?一定是范至简那败类干的,我就说刚刚那人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这会儿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
白修治头上还有些疼,相比于孟繁生的激动,他就显得平静多了,“又没有当场抓到他,单凭一个背影就断定是他,显然不能服人。算了,接下来小心些也就是了,你千万不要对君卓说,免得她担心。”
“一定是他!”孟繁生却咬着牙道,“你忘了他离开学校时撂下的狠话了?当时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居然真下这样的死手。幸好你没事儿,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是杀人未遂。这件事决不能不了了之,等我回去就找人打听他的下落,非把他给揪出来不可。要不然有这么个人躲在暗处总是让人不安,谁知道他被逼急了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西医医生包扎好之后,又开了一些白色的小药片给白修治,说是可以消炎,还交代他过几日再来复诊。
白修治付了钱,由孟繁生搀扶着出了门。
第八百四十四章 黑痣
如今西医是最新鲜的玩意儿,不少达官贵人都认准了西医的技术与手段,弄得西医馆水涨船高,花费高得吓人,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看得起的。
孟繁生愤慨地道,“虽然西医是国外传进来的新鲜东西,但干这行的毕竟是国人,面对血脉同胞还只认钱,实在令人所不齿。听说曾绍权对西医格外推崇,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找西医来瞧一瞧,还有心要开设西医医院,只苦于资金不足,这才一直没有着手安排。不过我看他的架势,早晚都是要实施的。这两年天灾不断,多少人无家可归饭都吃不上,他身为代总理不考虑如何安置灾民,只想做这些表面功夫,我看他也不比上任总理好到哪里去。”
他越说神情越激动,完全没有顾及白修治此刻才刚处理了伤口,可没心情与他讨论实事。
这一棍子用力着实不小,虽然伤口已经缝合,但白修治依然头昏脑涨,走路都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
孟繁生紧紧地抓着他,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白修治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头有些疼。”
孟繁生道,“那还能不疼吗?一棍子敲下来,是个人都会疼的。范至简这个人真是阴险,我本以为他也就说说罢了,谁成想他居然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去也是危害一方,咱们要是早认清他的真面目,压根就不会和他有任何来往,没得结交小人做什么。”
白修治低声道,“未必真就是他做的,至简那个人也就是嘴巴厉害,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孟繁生生气地道,“那个背影除了他还有谁?何况你为人忠厚,和谁相处都是以礼相待,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除了范至简这卑鄙小人我简直想不到另一个人!亏他还是读圣贤书的人呢,早前还跟咱们吹嘘他从前是多么的刻苦受到了多少褒奖,如今看来他的书只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修治道,“算了,好在人没什么要紧事,就这么过去吧。”
“那怎么行?”孟繁生显得比当事人还要生气,憋得满脸通红,“你等着吧,我一定为你做主,起码要和范至简那些同乡把话说清楚,让他们知道范至简是个什么样的人?等消息传到家乡,我看范至简还怎么在当地做人?哪有这样做人办事的?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也就是了,怎么能背后抽冷刀子下手呢?简直连人都称不上!”
白修治道,“千万别把事情闹大。哪怕真是至简做的,想必也只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应该已经后悔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将人逼到绝路上去呢?到时候他无路可走,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在明他在暗,这可是防不胜防的,没得给自己结些后患无穷的仇怨。”
孟繁生见他并不是一味地善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也不再担心,索性没有多说。
因怕牵动白修治的伤口,孟繁生故意走得很慢。月色萧索,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走过一条小街,就在前方的转角处忽然走出一个身影。有了之前的袭击,孟繁生的心一直提着,猛地见到有人走过来,立刻提起警觉,二话不说握起了拳头。
那人缓缓走上来前,月光下左脸生着一块好大的黑痣。他恭敬地向白修治行了一礼,“治少爷!”
白修治立刻认出了他,“贾管事!”
孟繁生好奇地问道,“你认得他?”
他总觉得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黑痣男不像什么好人。
白修治点了点头,“这是白家的管事,从前见过几面。”
贾管事注意到白修治头上的纱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修治不想多说,简短地解释道,“没什么,不小心磕了一下。”
“看了大夫没有?”贾管事紧张地问道。
白修治道,“已经看过了西医……”
话还没有说完,贾管事便激动地道,“西医怎么能行呢?洋人的东西哪能看得了咱们的病?还是要找中医看看才行!”
他显得异常担心。
白修治缓缓地道,“不用这样麻烦了,伤口已经处理过,回头好好养着就行了。你怎么来南京了?”
贾管事客气地道,“南京这头的生意出了些状况,二老爷打发我过来瞧一瞧。”他并没有说得很详细,而且表情躲躲闪闪的,一看就是有所顾忌不能实说,但白修治问起,又怕惹得他不高兴,只能这样含糊地应付了事。
白修治也不过是随口关心一句,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他点了点头,礼貌又疏远地道,“辛苦了。”
孟繁生看出了端倪,出声道,“浚缮,你身子不舒服,咱们还是赶紧回学校去吧,免得着了风,回头要不舒服的。”
白修治笑着道,“好,我正准备跟你说呢,大家想到了一起。”他客气地冲贾管事点了点头,“先告辞了。”
贾管事却急忙拦在他的面前,“治少爷,要是没碰到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了,我怎么能让您这样走呢。”他转身冲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挥了挥手,车子见状立刻启动,缓缓地开了过来。
贾管事道,“治少爷,我送您一程。”
孟繁生瞪大了眼睛。此人不过是白家一个小小的管事,出门居然都可以坐车了?那白家在上海……
他简直不敢想。
白修治摇了摇头,“不用了,这里离学校已经不远,我们走回去也很快。”
“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人?如今到处都是难民,都是些活不起的小人,碰到你们这样文质彬彬的书生,还不一窝蜂地涌上来欺负?您信我的话,坐车回去安全些。”贾管事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车门,“又不耽误什么事儿,您千万别怕麻烦。”
白修治却没有动,而是问道,“贾管事,你是二房手下的人,我是三房的人,你对我这样客气,就不怕被上头的人知道了迁怒你吗?”
贾管事一怔,随后便道,“治少爷您有所不知,自从二爷当了家,我们这些手底下人的日子都不大好过,蔡二太太又是个眼睛不揉沙子的主,只要犯了一点儿错也要重重责罚,丝毫不留情面,我实在不想在他们手下干了!治少爷,将来您回三房继承家业,我能不能跟着您效力?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尽心做事,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这倒让白修治措手不及。
他怎么也没想到贾管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贾管事真诚地道,“治少爷,您肯定还不知道,白家如今已不是当年的白家了……”
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他自幼长在外面,又怎么会了解白家的情况?
第八百四十五章 殷勤
盛情难却。
最终还是坐着车子回了学校。
等车子停到校门口,幸好深夜没什么学生外出,否则又要引起一波轰动。贾管事替白修治打开了车门,孟繁生则扶着他走了下来。
白修治客气地向贾管事道谢,“麻烦你了。”
贾管事连忙道,“难得有机会在您面前露个脸,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有什么好麻烦的?我在南京还要待上一阵子,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虽然蠢笨帮不上什么忙,但跑个腿送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白家二老爷白元德能将南京的事情交给他处理,此人毕竟能力超群,在白家地位非同一般,却心甘情愿替白修治跑腿,难免让人觉得热情过了头。
白修治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别后由孟繁生搀扶着进了校门。
贾管事一直等他们走得不见了踪影才离开。
孟繁生警觉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贾管事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你还是得留个心眼应付他才行。”
白修治好奇地问道,“你应该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吧,总共也没说上几乎话,怎么就觉得人家不像好人了?”
孟繁生撇了撇嘴,“你看看他那块黑痣……”
白修治忍不住笑道,“我从前居然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以貌取人的人。”
孟繁生不好意思地道,“那倒不是,不过你看他说话藏头缩尾的,一看就有古怪。反正你和他来往的时候谨慎些总是没坏处的。”
白修治笑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他是二房的人,我是三房的人,彼此隔着房头,我和他有什么可来往的?”
孟繁生哦了一声,放心地道,“那就好!我这不是怕你老实可欺,再被人给骗了吗?”
两人回到了宿舍,路上遇到了些认识的人,见了白修治的模样都吓了一跳,围上前来嘘寒问暖关心情况。
孟繁生简略一说,便有人提起了范至简,“八成就是他了!听说他被学校开除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南京,肯定是在等待机会,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一手。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话当面说清楚也就是了。何况他传播谣言在先,浚缮还没挑他的毛病,他还先委屈上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然是有道理的话!”
“他那个人就是欠收拾!”
白修治向大家道过谢,由孟繁生扶着回了宿舍。
孟繁生不无得意地道,“我这次可什么也没说吧?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怀疑范至简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你看看,大家一见你出事,全都怀疑到了他的头上去,这总不算冤枉他了吧?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不至于人人都是如此吧?可见此事就是范至简做的,没跑了!”
白修治道,“就算真的是他也没什么,穷寇莫追,总要给他留个生路,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不想与他鱼死网破。”
“那是当然。”孟繁生道,“你是瓷器他是瓦罐,干什么个他硬碰硬!”
白修治头昏脑涨,换掉了满是血渍的外套,又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耿文佳跑来探病。
“听说是昨天夜里被人打的?”耿文佳关心地道,“怎么样,严重吗?范至简怎么能这样呢,心眼也太小了些。何况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怎么也怪不到修治的头上才对。”
白修治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范至简?”
耿文佳道,“校园里早就传开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素来脾气温和,与人争辩都从未发生过,大家谁不说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要说得罪了谁,除了范至简还有旁人吗?也难怪大家都怀疑是他做的了。”
白修治道,“当时只是看了一个背影,那人遮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有看到脸,还得向大家解释一下,千万别以讹传讹,免得诬陷了好人。”
耿文佳却哼了一声,“浚缮,你也未免太善良了些,只是这世道却容不下你这片好心。你仔细想想看,那人若是个无关紧要素未谋面的,又何必拿东西遮住自己的脸呢?反正你又不认识,哪怕被你看见了,茫茫人海,难道你还能揪出他来不成?他之所以如此谨慎,多半就是因为你是见过他的……”
孟繁生在一旁猛地一拍手,“不错!文佳这话有道理!”
耿文佳道,“好在有惊无险,浚缮一切平安。若是落下了什么残疾,那可怎么办才好?这件事你心里也要有个计较才行,可不能就此轻易揭过了,谁知道范至简一击不成还有没有后招?你总不能一直提心吊胆的防备他吧?我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孟繁生连连点头。
白修治道,“同窗一场,总不至于真闹到警察局去,那样的话至简的一生也就毁了。”
耿文佳也知道他的性情,轻易不愿意伤害别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劝道,“别的不说,总归是要跟先生说一嘴的。哪怕不能将范至简绳之以法,也得想办法跟他说清楚,免得他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还一直死咬着你不放。”
孟繁生赞叹着道,“到底是女孩子,心思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细腻。浚缮,我看就按文佳说的办吧,我这就去找先生说清楚。我们出面去找范至简,他肯定东躲西藏不愿意现身相见的,但如果由先生出面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你说呢?”
白修治不想将事情闹大。
耿文佳劝道,“浚缮,你这样放任下去,最后伤害的只有你。有些事不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的,范至简本是个一身反骨的人,总觉得人人都不如他,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里还不知道把你恨到了什么地步呢,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白修治只好道,“那就跟先生说一嘴,看看他怎么说吧?”
孟繁生立刻道,“我现在就去找先生,麻烦文佳在这里盯着些。”
耿文佳微微一笑,“我倒是没什么辛苦的。”
孟繁生匆匆而去。
白修治起来吃了一片西医给的药,耿文佳问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商小姐知道了吗?”
白修治连忙道,“千万别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只是小伤罢了,我养几天也就好了。”
耿文佳笑着道,“你对商小姐还真是好,自己都这样了,还怕她担心。”
白修治一想到商君卓,头上的痛楚都减轻了不少,他笑得格外甜蜜,高兴地道,“她对我也是很好的。”
耿文佳羡慕地道,“难得你们彼此有情,真是羡煞旁人。”
她想到了躲在宿舍内不敢见人的孙怡。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她后悔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大家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过。
没一会儿工夫孟繁生便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
白修治抬头一看,居然是贾管事和一个大夫打扮的人。
孟繁生道,“我已经和先生说完了,先生说这件事他会看着安排,还让我们不要声张,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他……”他警觉地看了贾管事两眼,“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他,见他领着大夫在校园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只好出面将他们带过来了。”
贾管事上前向白修治行礼问候。
第八百四十六章 抓药
白修治怎么也没想到贾管事会忽然找到学校里来,他一脸诧异地看着对方,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还以为是二房的生意出了什么情况。
贾管事恭敬地道,“治少爷受了伤,我特意请了南京城十分知名的中医大夫来给您瞧瞧。”
白修治微微一怔,倒有些始料未及,连忙解释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何必这样麻烦?”
贾管事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医那洋玩意再怎么好也不如中医来得稳当,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博大精深不说,更有药到病除之功。治少爷,您还是让大夫给您切切脉看看情况,免得病情被那些洋玩意儿贻误了。”
一旁的大夫听了他的话,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不住地点头,看他也就更加顺眼了,“这话一点儿没错,到底是有见识的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总有那些眼皮子浅只知道追着新东西跑的人,连自己祖宗传下来的都要丢了,再这么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
白修治哭笑不得。
孟繁生也皱起了眉头——指桑骂槐,他说的眼皮子浅的人该不会就是自己吧?
只有耿文佳笑着道,“人都来了,就让大夫帮着看一看吧,要是真没什么事儿,大家也能更放些心。”
贾管事顺势道,“没错,没错,也免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牵肠挂肚,总是担心您出事。”
人都来了,没有再赶走的道理。
白修治只好点头答应,乖乖伸出了手。
大夫把了脉,又拆开纱布看了看伤口,倒是没说别的,开了一副汤药让煎着吃。贾管事还有些不放心,“大夫,您可瞧准了,治少爷确实没事吧?”
大夫对他的那点儿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冷着脸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夫在南京城行医一辈子,还没人敢怀疑我的医术呢。你若是不信,再去请人来看就是了,如果有人比老夫厉害,我立刻回家砸了自己的招牌,以后都不敢出来丢人现眼了。”
贾管事连忙道歉,“大夫千万别多心,我这也是担心自家少爷,可不敢对你有任何不敬。”
大夫脸色稍缓,“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外伤不算严重,他年轻体质又好,休养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我又给他开了一些温养的汤药,喝了有助于伤口愈合。只是不能做剧烈运动,更不要再与人发生争执了。年轻人心气高,遇到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争论个不休,最后大打出手,伤得不还是自己的身子吗?”
孟繁生不高兴地道,“这是什么话?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就说我们是发生了争执?他这是被人偷袭了,我们才是受害的一方。”
大夫却一脸淡定地道,“背后偷袭?那还不是因为他得罪了人?否则好端端的,路上的行人也不少,为什么偏偏只动手打他?”
孟繁生被噎得没了下文。
大夫看了白修治一眼,叹着气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世上黑了心肝的人实在太多,防不胜防,可要小心了才行。”
白修治感激地道过了谢,贾管事陪着大夫出了门。
白修治向孟繁生使了个眼色。
孟繁生诧异地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白修治无奈失笑,“你替我出去送送,免得他们不认得路,再走丢了。”
孟繁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耿文佳忍不住笑着道,“广增哪里都好,只是这性子过于耿直了些。”
白修治道,“这样也很好,起码相处起来直来直去,不用拐弯抹角多费心思。”
没多久孟繁生跑了回来,对白修治道,“我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你家那位管事陪着大夫去抓药了,还说一会儿亲自给送回来。还别说,这人办事还是挺周全的。”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起了水。
在白家内院行事,不周全可是寸步难行。
耿文佳为难地道,“学校里哪有地方煎药?就算抓来了也是没用。”
孟繁生后知后觉地道,“哎哟,可不是嘛,我倒把这茬给忘了。”
白修治倒是异常的淡定,他轻轻松了口气,微笑着道,“不熬就不熬吧,有了西医消炎的药片也就够了。其实又何必这样麻烦,不过是个小伤口罢了,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事呢。”
“话可不是这样说。”耿文佳道,“西医有西医的好处,中医有中医的高明,既然药都给你开了,你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别人的一番好意。何况又是对自己身体好的,更要乖乖听从医嘱才对。”
孟繁生笑眯眯地凑到床前,挤眉弄眼的对白修治道,“浚缮,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特别怕吃中药?那东西又苦又难以下咽,也难怪你不喜欢了。”
白修治虽然自幼单薄,好在身体却一直不错,从来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倒是母亲和舅母,一会儿担心他长不高,一会儿担心他长不胖,总是变了法的做药膳给他补身子。他没怎么吃过中药,但想必远要比药膳难吃多了。
白修治想到过去那些被逼着吃药膳的日子,顿时头皮发麻。
他坚持道,“不是我不想吃,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吗?最近已经给学校惹了许多麻烦,我总不能这个时候跳出来让学校想办法给我煎药吧?人要懂得适可而止才行,再这么折腾下去,范至简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他这么一说,孟繁生顿时觉得学校不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孟繁生看了耿文佳一眼,想让她帮着出出主意。
耿文佳痛快地道,“要我说,不如去商小姐家里煎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修治一迭声地打断了,“不行不行,千万别告诉她我受伤的消息,免得她跟着担心。”
耿文佳不赞成地道,“浚缮,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或许你觉得这样做是在替商小姐考虑,但如果她知道了,或许会生你的气也说不定。如今你们已经互通了心意,本该是最亲近的人,你这样事事都要背着她,什么都不告诉她,商小姐知道了得有多难过?多少人恩爱之初都是甜蜜异常,但一点点的甜蜜被消耗殆尽,剩下的便只有猜疑、厌倦和相对两无言了。你难道也希望和商小姐离心离德,以后碰到什么事儿都不告诉她,她有什么事儿也不对你说,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修治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耿文佳继续道,“你们这些男生,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心意强压到别人身上,还要美其名曰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可你们也不想一想,我们女生又不是附属在你们身上的东西,难道连自己的想法也没有了?是好是坏我们自己心里有数,不劳你们费心做主。这件事也是一样,你告不告诉商小姐是一码事,她担不担心是另一码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你明白吗?”
白修治眨了眨眼。
过去他还真就没想这么多。
难道他怕商君卓担心也是不对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容人
白修治虽然有些发懵,但也不得不承认耿文佳的话很有道理。
他诚恳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上想问题,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
耿文佳满意地笑道,“你明白就好。商小姐是女中豪杰,性情豪爽,这要是搁在过去,那可是巾帼女侠一般的人物。有些事你大可直言跟她说,我想她也不是扭捏自伤之人,不会只是一味地担心难过,说不定还有比我们更高明的见解呢。”
“对!”孟繁生一拍巴掌,“以君卓的手段和能力,说不定能直接抓到范至简这小人,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商君卓教训范至简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被传得尽人皆知,而范至简被打得抱头鼠窜,除了嗷嗷大叫之外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孟繁生只恨自己当时没在现场,连如此大快人心的场面也没有见到。
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白修治连忙叫住他,“你赶紧给我打住,至简的事情万万不能对君卓说。何况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就是至简做的,单凭黑暗中的一个背影便断定是他,对至简来说实在是不公平的,小心冤枉了好人。”
“你到现在还一口一个至简的!”孟繁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浚缮,你就是太过善良了!这世道如此凶险,你就像只小白兔似的,将来早晚要吃大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这件事真的不是范至简做的,他对你也实在没安什么好心,我劝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着些吧。”
他想到了之前范至简对自己说过的话。
孟繁生整整一夜没有睡。
他思来反去的想着范至简的话,被折磨得异常痛苦。
耿文佳在一旁笑道,“谁让浚缮姓白呢,他不做小白兔谁来做?何况范至简已经这样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相处了,就算他不想敬而远之,范至简还不愿意凑近乎呢。”她心中虽然也怀疑范至简就是暗中下手之人,但白修治都这么说了,她索性继续道,“就按浚缮说的办,以后都别提了,免得真冤枉了好人,到时候我们都成了人云亦云之人,岂不让人笑话?”
他们都这么说了,孟繁生还能说什么?
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对白修治道,“等一会儿药送来了,我亲自拿了去找君卓,看看她怎么说。”
白修治叮嘱道,“千万别说得太夸张,只告诉她是个很小的伤口,用不了几天就好了,让她千万不要牵挂担心。”
孟繁生嘻嘻一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哎……”他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你事事为君卓考虑,居然从来也没想过我!我这一路走过去有多辛苦,你就不知道心疼?”
他的表情就像个幽怨的弃妇,惹得白修治和耿文佳一阵笑。
白修治道,“自然是心疼的,要不我出钱,你坐黄包车去?”
孟繁生连忙摆手,“你可千万不要害我!忘了先生上次上课时讲过的,那都是地主老财剥削人的人才会坐的,我可不敢去碰。何况我坐在车上,让穷苦人在前头跑,我怎么能坐得安心!”
耿文佳道,“凡事不能以偏概全。我来问你,若是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不坐黄包车了,那些可怜的车夫没了生意,要怎么养家糊口?你说他们是拉着辛苦还是没钱养家难受?”
孟繁生被问得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耿文佳道,“你若是真心疼他们,倒不如常坐坐黄包车,他们多赚一些辛苦钱,家里也能宽裕些,说不定子女后代还能像我们一样读书认字,以后的日子能更好些。”
孟繁生叹了口气,“耿小姐,坐黄包车是要花钱的,我若是常坐,该心疼的不是他们,就该是我了。到时候没了生活费用,我只能喝西北风了。”
两人说了几句笑话,又有其他同学来看白修治。
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着白修治的情况,便有人骂起了范至简的可恶。
孟繁生连忙道,“算了算了,以后大家就别说至简这个人了。先不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大家毕竟同学一场,顾着过去的同窗情谊,也把这件事揭过去吧。这也是浚缮自己的意思,我们就尊重他的想法吧。”
大家少不得又夸起了白修治善良敦厚,有容人之度的话。
等送走了他们,贾管事满头大汗地送来了刚抓的药。
白修治见他气喘吁吁的,感激地道了谢。贾管事连忙躬身道,“可不敢当治少爷的这句谢,本就是分内的事,若是能因此减轻治少爷身上的痛楚,也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一片心意了。”
白修治与他客气了一番,“我这边有同学有朋友在,你不用担心,还是忙自己的事情吧。若是因为我的事耽搁了要紧事,回头出了乱子便不好了。”
贾管事道,“多谢治少爷提醒,我这就过去。”
孟繁生拿着药包,对白修治道,“我和贾管事同行,正好顺路去君卓那里。你好生躺着,要是有什么事就让文佳去做。”
耿文佳笑着道,“嘿,你倒会安排。只是我又不是生来就端茶倒水的人,还要辛苦孟先生回来的时候带些糖炒栗子,否则我可不答应。”
孟繁生道,“好好好,一定给你带到。”
他陪着贾管事出了门。
耿文佳便顺嘴问了句,“这位贾管事是什么人?”
白修治笑了笑,低着头道,“老家里的一个管事。”
耿文佳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聪明的没有再问。
孟繁生和贾管事一路无言的出了校门,孟繁生道,“贾管事,我就送你到这里。”他晃了晃手中的药包,笑着道,“我还要找个地方给浚缮熬药,就不再陪你了。”
贾管事脸色微变,立刻问道,“熬药?”
孟繁生道,“没错!学校里虽然有食堂,却没有煎药的地方,我的另寻个好去处才行。”
贾管事道,“既然这样,我送你过去吧。”
孟繁生看到了远处停着的小汽车。
他摇了摇头,笑着道,“不用了,我要去的地方七扭八拐的尽是小路,汽车开不进去。何况你还有正经事要去办,就别再为我耽误时间了。”
贾管事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多说,只能点头答应了。
孟繁生也没有多想,转身离开,往商君卓的住处缓缓走去。
贾管事见他走出了一段距离,立刻飞奔上车,对司机叮嘱道,“跟上前头那个人,远远地跟着,千万别被发现了,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司机打了个寒颤,开着车子缓缓地跟了上去。
第八百四十八章 巧合
孟繁生找到商君卓,刚把白修治受伤的事情和她说完,还没来得及劝她不要紧张,商君卓便担心的往门外快步走去。
孟繁生急忙拦住她,安慰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千万不急着要担心,浚缮的额头破了个小伤口,不是很严重,他要是看到你急成这样,那才会不安呢。”
商君卓气愤地道,“打人的是谁见到了没有?”
一副要去寻仇的模样。
孟繁生见她这番架势,要是被她知道是谁伤人的话,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乱子。他连忙摇了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道,“黑灯瞎火的,那人脸上又用布遮挡着,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怕是个疯子或是喝醉了酒的酒鬼。”
商君卓没有再说,只是道,“既然这样,先把修治接到我这里再说吧。”
孟繁生有些尴尬地提醒道,“你这里也不太大,他来了你要住哪里?”
他本是随口这么一说,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君卓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脸瞬间热得不行。她连忙背过身去,红着脸道,“你放心好了,总能找到容身之处。只是要辛苦你跟着搬出来帮忙照顾,要不然我一个人肯定不成。”
她还有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若是由她照顾白修治的话,外面还指不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闲语来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孟繁生一听,自然理解她的难处,立刻便答应道,“这有什么辛苦的?你别看浚缮长得瘦弱,但其实重得狠,单靠你一个人还真就未必搬得动。反正最近课业也不紧张,我就来帮着打打下手,你不嫌我们麻烦就好。”
商君卓很是感激他的贴心,笑着道,“那自然是不会的。”
两个人商量完,商君卓又特意从对门的嫂子处借了一辆独轮的手推车。孟繁生诧异地道,“这是要做什么用?”
商君卓笑着道,“修治毕竟是病人,怎么能让他走路呢?”
孟繁生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准备用这辆小车子推他一路走回来吧?”
“有什么不行?”商君卓道,“我力量大着呢,你可别小瞧我。”
等白修治看到那辆独轮车的时候,脸瞬间便红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坐,“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我还是走着去吧。”
实际上他并不想给商君卓添麻烦,但心底又隐隐有些期待与商君卓的相处,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耿文佳只送他们到校门口,“我就不远送了,等过两天得闲了再去看你,你要好好养病。”又对商君卓笑着客气了一番。
商君卓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两个人客气了半天,这才分开而行。
白修治不敢走得太快,否则便头晕眼花,甚至有些反胃恶心。商君卓几次让他坐到独轮车上来,白修治说什么都不肯。
正在坚持着,路边停下了一辆小汽车。
虽然政府就设立在南京,但像这种四个轮子的小汽车也不常见。商君卓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结果车门打开,贾管事恭恭敬敬地走了下来,“治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白修治觉得有些奇怪。
他一脸疑虑地问道,“贾管事去哪儿?”
会不会太巧了些,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就处处都能碰上?
贾管事微笑着道,“小人才忙完二老爷交代过的事儿,正准备回住的地方,没成想就碰上了您。您这是……”
白修治道,“没什么,随便走走,总躺在床上也不舒服。”
一副并不想和他多谈的模样。
贾管事却热络地道,“您的伤口还没好呢,要是受了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快上车,不管去哪里,我送你们去就是了。”
白修治轻轻摇了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走几步路就到了。”
贾管事说什么都不答应。
孟繁生怕白修治难受,在一边道,“正好碰上了,你又确实不舒服,就让他送你一程吧。”
贾管事连连点头,亲自打开了车门请白修治上车。
白修治仍旧不愿意迈步。
孟繁生只好向商君卓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面劝一劝。印象中只要是商君卓的话,哪怕是错的白修治也会认真倾听,可比旁人管用多了。
果不其然。
商君卓开口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四个轱辘的铁皮壳子呢,正好借了治少爷的光,让我这乡下的土老帽也跟着长长见识。”说着便将独轮车塞到了孟繁生的手里,“这车子是借来的,还要还回去才行,得辛苦你一趟了。”
说着便自顾着坐进了车子里,“哟,这座椅还是软的,真舒服。”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修治,快上来。”
白修治自然无法拒绝,一脸宠溺地坐进了车子。
贾管事满脸都是笑容,坐在了前排的位置上吩咐司机开车。
路边只剩下孟繁生孤零零一个人推着独轮车,他望着远去的车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把我丢下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车子一路平稳的开到了小街的尽头,再往里就开不进去了。司机无奈地道,“前面的路太窄,车子实在是进不去。”
贾管事道,“治少爷在车里等等,我去叫个轿子过来。”
白修治连忙阻止他,“叫什么轿子?我又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只是很小的伤口罢了,你们要是再这样,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要大张旗鼓的,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自己走进去就行了。”
贾管事道,“那怎么能行呢……”
话还没说完,商君卓已经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白修治紧随其后,贾管事只好道,“要我不去给您叫一辆黄包车?”
白修治道,“别麻烦了,我什么也不想坐。”
贾管事这才无奈作罢。
就几句话的功夫,车子的前面已经围了一群小孩,绕着车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白修治向贾管事道,“辛苦你了,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送我们一程。我们已经到了,自己走进去就行了,你快去忙正经事吧。”
贾管事虽然一脸担心,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了,又交代了自己住的地方,让白修治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派人来找他。
白修治客气地答应了,却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等贾管事坐着车子走了,商君卓才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道,“到底是富贵人家,一个管事出门都要坐车子,放在寻常人家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白修治淡淡地道,“不干咱们的事,我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商君卓看着他一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怕就怕不是你想扯上关系,是人家一直围着你转呢。”
白修治道,“反正我始终是这样的,他们在我身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自然就敬而远之了。”
商君卓却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反倒好了。”
她自小便一个人在世上摸爬滚打,和什么人都接触过。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只是第一次碰面,但她对这个表面客气恭敬,实则深不可测的管事实在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眼光躲躲闪闪得不像什么好人。
第八百四十九章 福气
商君卓从来也不是以貌取人之人,这念头只在心里想了想,当着白修治的面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慢悠悠地沿着破败陈旧的小巷向里走。
有熟悉商君卓的人见状立刻好奇地围了上前,七嘴八舌地打听道,“君卓,你们这是怎么了?与人打架了?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和你比划那不是找死吗?”
毕竟商君卓那一身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商君卓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小心撞伤了头而已。”
有人问,“瞧你们这郎才女貌的模样,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商君卓面色红晕,低头不答。
那人恍然大悟,“哎哟,瞧瞧我这张嘴,商校长那好人才去世不久,怎么也要守孝三年才行。这么一想,好时间全都被耽误了。商校长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没福气呢?连女儿的婚事也没见到……”
商君卓想到已逝的父亲,神色黯然。
旁边的人立刻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会说话,专挑别人不喜欢听的话来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这一天了?要我说商校长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睡着睡着就走了,安详又得体,一点儿罪也没遭到,不比那躺在床上赖赖唧唧活不下去一时三刻又死不了的人强多了?我要是有一天能这么闭上眼,做梦都要笑醒了。”
商君卓无意和她们扯这些闲话,客气地笑了笑,提步正要走。有人一把拉住她道,“君卓,不是做婶子的说你。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有成亲,哪有和男人共处一室的道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人是好心,商君卓也不好说她什么,只能红着脸害羞地道,“我们成过亲了……在上帝的面前。”
她声音很轻,但一旁的白修治离得不远,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时高兴,连头上的痛楚都减轻了几分。
那大婶却一脸狐疑,“上什么玩意儿?那是什么东西?君卓,婶子跟你说,成亲可不是过家家,半点都儿戏不得,你可要把它当成正经事来办才行。如今你父亲已经走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个做主的人也没有,若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街坊邻里的婆子婶子都能帮你出主意,你可别一个人埋在心里不肯往出说,最后再被人给蒙骗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住打量着白修治。
虽然眼前的青年面貌俊秀举止得体,但她仍旧不怎么瞧得上。瞧瞧那细长胳膊细长腿,竟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而且那脸皮儿细皮嫩肉的,看着比女人还要光滑,这样的男人都是样子货,除了外表这张皮囊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将来过日子谁还能靠脸不成?要力气没有,要本事也没有,难道要让商君卓养活他吗?
何况再好的脸看上几十年也就厌倦了,选男人可不能只能外表,将来一定要吃大亏的。
她还想再劝,一旁的人急忙拉住她,“婶子不知道,如今的风向早就变了。那上帝可了不起,是洋人信奉的神,据说神通大着呢。头些日子教堂传道我特意去听了,虽然不是很懂,但也听了个大概。”
有人笑道,“那教堂传道有免费的豆浆喝,你是奔着豆浆去的吧?”
说话的人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那豆浆还是其次,我又不是穷得揭不起锅盖,难道连一碗豆浆也喝不起?我主要是想看看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也没见过呢,看着就像金丝猴似的。”
说话间孟繁生已经推着独轮车跟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道,“这车子简直要了我的命,又沉又轴,一点儿也不听话,我的手都要被磨出泡来了。”
孟繁生叫苦连天。
商君卓顺手接了过来,“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泡在书堆里,外头的事情已经一点儿都不会做了。这么轻的独轮车,有什么可难推的?”
一旁围观的人又打量起孟繁生来。
商君卓灵机一动,顺势解释道,“这位是修治的同学,特意来照顾他的。我家地方也不大,好在煎药方便。只是苦了我,还得外出借个落脚的地方才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商君卓根本就不与那男子住在一起。
先前叮嘱过商君卓的婶子便热情道,“那还借什么?婶子家正好空着一个屋子,你只管来住就是了,想住多久都可以。”
也难怪她会如此地热情,先前有段时间商家房顶被大风掀开了,家里四处都要修缮没地方住人,商君卓便只好跑到别人家里借宿。白天要忙着生计,晚上还要修缮房屋,可就算这样,她只要一有工夫就帮着借助的人家烧水劈柴,院子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自那之后只要是商家有事,大家都愿意商君卓到自己家里来住几天。
商君卓也不是客气扭捏之人,闻声立刻答应道,“那敢情好,只是要麻烦婶子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婶子显得尤其高兴,“婶子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没地方落脚不成?我一会儿就回去给你铺被子,都是夏天新做的,被面也都是干干净净的,你只管放心住就是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商君卓和这些三姑六婆说了几句客气话,领着白修治和孟繁生回了家。
商家一切如旧,虽然房子老旧又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却被商君卓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连砖缝里都不见灰尘。
商君卓让白修治在外间先等了片刻,自己则利落的还了一套被褥,这才让白修治躺到床上去休息。
白修治刚刚躺下,商君卓便脚不沾地的去找药罐,只可惜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家里人便没怎么熬汤药,一时半会居然还找不到。商君卓道,“我去外面借一个,正好将独轮车还回去。”
白修治连忙叫住她,“药罐子这种东西哪有去别人家借的道理?我让广增辛苦一趟,出去买一个新的回来好了。”
商君卓头也不回地道,“你懂什么?那药罐子要有年头的才好呢?久而久之中药都浸在了罐身上,就算是煮白水都有药效,这是多少新药罐求都求不来的。”
何况住在这种地方,街坊邻里之间借个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商君卓很快便端着药罐子走了回来,又亲自添了水放了药材,用小火慢熬起来。
孟繁生低声对白修治挤眉弄眼地道,“看到没?对你的事情多上心?你小子也真是有福气,居然摊上了君卓这样的好姑娘。”
似乎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聚集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孟繁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
偏偏白修治还没有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而是温柔地笑着道,“是啊,我的确是有福气的。”
第八百五十章 诚心
孟繁生深深地看了白修治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药很快就熬好了,商君卓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喂给白修治喝。
白修治笑着道,“我只有头受伤了而已,手和脚还是能用的,你们别把我当做什么也不能干的废人好吗?”说着便接过商君卓手里的药碗,“我自己动手喝吧。”
商君卓见孟繁生还在一旁看着也没有坚持,而是道,“谁让你是伤患呢?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管喊人,我和广增都是随时为你服务的。”
孟繁生微微一笑。
白修治却道,“你为什么叫他广增,却称我为修治?”
商君卓不太往心里去的道,“就是个名字而已,叫什么不一样?反正你知道我叫的是你就行了。”
她总是有这么多的理由。
白修治低下头,乖乖喝起药来。
商君卓又去外面忙着做饭。她手脚利落干脆,很快就炒了两个小菜,蒸了一锅米饭。孟繁生帮着摆桌子,商君卓对白修治道,“一会儿我去买只鸽子回来给你熬汤。”
白修治很是不想辛苦她,但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她也不会听的,只能闭口不言,但眼神里全是歉意和心疼。
趁着孟繁生争着抢着出去刷碗的空当,商君卓轻声笑道,“我做过比这辛苦百倍的事情,买点儿东西炖个汤算什么大事儿?你千万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白修治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商君卓戳着他白皙的脸颊笑道,“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呢,你这个人心思想什么脸上便要表现出来,这辈子怕是都别想糊弄人了。”
白修治道,“那也不一定,你没听说过什么叫扮猪吃老虎吗?不过我是不会骗你的,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
商君卓道,“那是当然,要是被我发现你欺骗我,我非把你……”她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逗得白修治呵呵地笑出声来。
外间的孟繁生一边刷碗一边道,“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这么高兴?”
商君卓和白修治连忙闭嘴不言,急得孟繁生道,“难道是在说我的坏话?”
白修治悄声对商君卓道,“我准备了礼物,回头送给你。”
商君卓好奇地道,“什么好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
白修治道,“你见了就知道了,保你喜欢。”
商君卓撇了撇嘴,“你就这么自信十足,怎么知道我一定喜欢?”
白修治很是肯定地道,“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准备出去买鸽子。孟繁生自告奋勇地道,“要不还是我去买吧,你们还能留下来说说话,我和浚缮整天四目相对,已经谈无可谈,只剩相对厌烦了。”
商君卓却笑着道,“你可不要觉得买鸽子是很简单的事情,要买年头多一些的,这样熬出来的汤才更滋补,你会分辨鸽子的年月吗?”
孟繁生有点儿傻眼,“分辨鸽子的年月?那我怎么会……”
商君卓道,“这不就得了。你乖乖在家里照顾病人,我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孟繁生只好答应,白修治则依依不舍地看着商君卓提着竹筐出了门。
孟繁生见状打趣他,“瞧你这副舍不得的样子,要不我再去把独轮车借来,推着你一路跟上君卓的脚步,也省得你一会儿看不到心就痒痒得不行。”
白修治微微一笑,“广增,你还没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子,等碰到了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
孟繁生一怔,“我才不像你这么没出息呢!又不是见不得,难道一刻也分不开吗?”
白修治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没有继续多说,而是缓缓躺了下来。
孟繁生道,“对,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头还疼得厉害吗?”
白修治道,“不疼了。”
孟繁生嘿的一声,“难道君卓家是风水宝地不成?你在宿舍里疼得晚上都睡不着,到了这儿反倒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疼了那么久,也该好了,难道要一直疼下去?”
孟繁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懒洋洋地道,“早知道带几本书过来好了,要不然面对着你连个可做的事情也没有了。等一会儿君卓回来我去趟宿舍,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白修治道,“没什么。”
孟繁生问道,“你藏在柜子里的那个方盒子也不拿来吗?”
白修治一愣,“你怎么知道?”
孟繁生得意地笑道,“哈哈,你我朝夕相处,什么秘密能瞒过我?那是给君卓准备的吧?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呀?”
白修治道,“你先放一放,回头我亲自送给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给她知道。”
孟繁生道,“你只管放心,我也不是那多嘴的人。弄得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白修治微微一笑,“是送给她的礼物,君卓肯定会喜欢的。”
孟繁生酸酸地道,“哎,看得人真眼热,好生羡慕。浚缮,你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居然把君卓这么好的姑娘给骗到了手里来……”
白修治却正儿巴经地道,“这可不是骗!金城所致金石为开,我是用诚心打动她的。”
孟繁生感叹道,“要不怎么老人都说这世上的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呢。”
白修治一怔,“那我是猪还是白菜?”
孟繁生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没一会儿的工夫商君卓便匆匆赶了回来,菜篮子里除了已经去毛的乳鸽外,另有一块猪肉和满满的蔬菜。
孟繁生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开酒楼做生意吗?”
商君卓一边将菜篮放到地上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难得两位才子大驾光临,我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孟繁生道,“你这样优待我们,回头把嘴养叼了,我们可是不容易走的。”
他开了几句玩笑,顺势道,“正好你回来了,我去一趟学校取些东西,你盯着浚缮,让他多躺一会儿。”
商君卓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儿回来,等我做好的饭菜可是不等人的。”
孟繁生道,“你放心,我速去速回!别的不说,这鸽子汤我是一定要喝的!因为浚缮的事,我也憔悴了不少,正该滋补滋补,要不身子肯定会受不了的。”
商君卓送他出门。
孟繁生道,“我一会儿还回来,有什么好送的?”自顾着出了商家的大门,快步向大学的方向走去。
商家所在的这一带小巷纵横交错格外的复杂,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很容易迷路。即便孟繁生来了几次,也要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前行。可他刚转了两个弯,就见前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贾管事。
孟繁生脚步一顿。
这人怎么又找过来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贾管事也注意到了他,提着两手的东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孟先生,可找着你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想象
孟繁生一脸诧异,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贾管事连忙道,“治少爷受了伤,正是该滋养的时候,我买了补品送过来,可惜找不到路,打听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正发愁呢,可巧就遇到你了。”
孟繁生见他两手提着不少的东西,一看便价值不菲。
贾管事继续道,“治少爷这会儿在哪呢?孟先生方便带我过去吗?”
孟繁生道,“我要回学校一趟……”
话还没说完,贾管事立刻道,“要不您告诉我地方也成,我自己找过去。”
孟繁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了想,忽然来了主意,“要不你把东西交给我吧,我一会儿带回去就行了。”
贾管事却道,“您不是要回学校吗?别看东西不多,但着实不轻巧,来来回回得多不方便?何况知道主子有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这个时候不表现一番,留待什么时候表现呢?”
主要还是想在白修治的面前卖一通好。
孟繁生能理解他的心情,索性不再坚持,指明了商家的方向。贾管事感激地连连道谢,这才提着东西往商家走去。
孟繁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他能和白修治易地而处就好了……
孟繁生的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他立刻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太过于异想天开。他出身平凡,怎么能和白修治相提并论?他头也不回的奔着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里的躁动与想法一般。
可这可怕的念头就仿佛扎根于心底的一棵树苗般,根茎越扎越深,树苗也越长越快,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种可能。
如果他是白修治,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背景,他也一定会成为人群中独一个的存在。他可以穿最好的,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再也不用为了将来和生计发愁。他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只要挥挥手就有成群的下人供自己驱使,仿佛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比白修治做得更好。
孟繁生有这样的信心。
到时候凭借着他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光耀门楣,甚至做出前人无可匹敌的成绩。
孟繁生不再是可有无可的无名之辈,他会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
孟繁生越想越是激动,直到校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现实的一切将他重新打回了深渊。
一切都只是凭空想象而已……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呢?从自己生命开始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父母就是现实中普普通通的大众,没有庞大的家族,没有富有的家世……他走的每一步路都要靠自己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反观白修治,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拥有了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老天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熄灭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情与亢奋,这一刻孟繁生只觉得无奈又失落。
他打开宿舍的门,望着白修治睡的那一张床,久久不愿意回神。
商家这一边,孟繁生走后不久,外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白修治忍不住笑道,“准是广增回来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
商君卓道,“他本是去取东西的,能落下什么?”说着便快步跑去开门。
结果门外站着的却是贾管事。
商君卓一愣,本能地问道,“怎么是你?”话一出口,她也觉得有些不妥当,立刻便补了句,“这里头弯弯绕绕的,没想到贾管事居然能找得到。”
贾管事立刻道,“快别提了,打听了多少人都说不知道,许是我生得太像坏人,大家都有防备心思,因此不愿意实言相告。幸好遇到了孟先生,要不是他指点了一番,还真就不容易找到。”
商君卓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奇怪。
但不知为什么,商君卓就是觉得警惕和不安。
商君卓站在门前道,“贾管事来可是有什么事?修治才刚刚睡下,要我叫醒他吗?”
贾管事自然明白商君卓话里有话,他立刻道,“千万别!难得治少爷安睡,怎么能因为我扰了好梦呢?我只是来送些滋补的东西,留着给治少爷补身子用的。”说着便把两手提的东西放了下来。
商君卓道,“有劳贾管事费心了,我先替修治谢谢你,等他醒来一定转告他你来过了。”
贾管事笑着道,“可不敢当,能为主子分忧是我的荣幸,哪敢当这句谢?”
商君卓没再多说,气氛便有些冷了下来。
贾管事闻音知雅,立刻便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您还得费心照顾治少爷呢。”
商君卓平静地道,“是啊,贾管事不是外人,我也不远送了。”
“留步,留步。”贾管事客客气气地道了别,这才转身走了。
商君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关上了门。
她提着东西走进了屋内。
白修治问道,“是谁来了?有什么事吗?”
商君卓道,“是那位贾管事,送了些补品来,说是要给你补身子的。”
“又是他?”白修治皱起了眉头,“他好大的能耐,连你家的位置也能打听到?”
商君卓道,“那倒不是,是广增告诉他的。想必是出门的路上碰到了,没办法不说。”
白修治道,“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居然如此的阴魂不散。
商君卓道,“想必是有意在你面前露脸,将来也有用得着的地方吧?你也不用担心,有求于人的是他,我们不动如山地等着就是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但心里的疑虑和奇怪却丝毫没有减轻。
他和贾管事之前也打过几次照面,每次也不过是简短客气的周旋几句罢了。对方是二房手底下的人,白修治就算再怎么没心机,也知道三房和二房间的关系,自然不会和他们走得太近。
他怎么也想不通贾管事为什么忽然就对自己客气热络起来了?
难道真像他说得那样,在二老爷手底下做不下去了,想要另谋出路?
可即便如此,又何必依附于三房?如果他真的跟着自己,岂不是触了二房的逆鳞,就算是为了杀一儆百,他们也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他,否则人人都效仿,二房以后如何立威如何处事?
贾管事看着可不像这么傻的人。
白修治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其他的原因。
没想到贾管事却借机纠缠了上来,而且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商君卓见白修治面色凝重,轻声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不管所求的是什么,最后只要你不动,他蹦跶得再欢也没有用。决策权在你的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修治抬头看着她,缓缓地道,“白家的手段多着呢,可谓是防不胜防,像他这样的人我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免得沾惹上麻烦。我此刻毕竟还没回去接手家业,谁知道白家做的是什么打算啊?”
商君卓点了点头,“那他送来的东西我们还要吗?”
第八百五十二章 养伤
白修治看了眼摆在门前的东西,足足有两大兜。
可见这贾管事的确是上了心的。
白修治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有些犹豫。
商君卓瞬间便明白了过来,“算了,我们做个顺水人情,拿他的东西借花献佛,都送给别人去好了。他送来了,我们留下来了,人情承了,但东西却没有收,心里也能更安稳一些。”
白修治害怕商君卓舍不得,听了她的话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最懂他的人果然还是君卓。
商君卓从来都不小气,何况这些东西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她其实很能理解白修治的心情,对白家又爱又恨,既是自己血脉共享的家族,又有着千丝万缕复杂的关系。
如果她是白修治的话,只怕早就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
她把贾管事送来的东西分成了若干份,没一会儿便送得干干净净。贾管事为了在白修治面前表现,送来的都是寻常人家根本享用不起的东西,商君卓做了个散财童子,那些收到东西的人自然是满心欢喜,感激的话说了又说了,简直将商君卓当成了菩萨。
商君卓回到家里,一一向白修治说明,“药材我分成了两份,一份送给后巷的蒋婆婆了,另一份送给前头的周奶奶。这两个人身子都不好,正好用得着,至于那些水果就分给了家里孩子多的……”
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
白修治靠在枕头上,看着商君卓一边忙碌一边跟自己说话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就像灌了蜜一般,一直甜到了他的心里头。
白修治希望自己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依然可以和商君卓这样互道家常,哪怕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只会让他觉得幸福。
商君卓一回头,只见白修治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她顿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不是我太聒噪吵到你休息了?我不说了,你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吧。”
“不。”白修治温柔地道,“你说吧,我喜欢听。”
商君卓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两个人静静看着彼此,只觉得甜蜜万分,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再也不要向前走了。
没一会儿的工夫孟繁生赶了回来,怀里抱着一摞书。
白修治见了打趣道,“你这是把家底都搬过来了?”
孟繁生道,“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看一看,总比一直盯着你好些。我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先生,听说我是来照顾你的,他还仔细叮嘱了我几句。”
“是吗?”白修治笑着道,“没提课业上的事情吧?”
孟繁生摇了摇头,“只说让你不要担心,回头他会在私底下给你补上的。先生对我似乎很不放心,前后交代了不下十句,让我好生照顾着你,盼你早日康复之类的话。你说说,我难道照顾得还不够好吗?”
白修治道,“好,自然是很好的。”
孟繁生哼了一声,“在先生眼里,我八成永远都是个不靠谱的人了。你说我是什么时候给他留下的这个印象呢?不应该呀,在先生面前做事我一向很小心的。”
那大概就是先生有一双慧眼,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
白修治还没开口,商君卓便在外间叫道,“广增,你出来帮我的忙。”
孟繁生连忙放下书,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帮忙了。
商君卓要把一个沉重的柜子换个位置,孟繁生也没多大的力气,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柜子挪了过去,他累得气喘吁吁,却见商君卓就像没事人一般,居然又烧火煎起药来。
孟繁生趁机回了里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浚缮,走的时候先生还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惊,你猜是什么?”
白修治一脸诧异地道,“这让我上哪猜去?”
孟繁生道,“先生说范至简离开学校的第二天就北上了,压根没在南京停留。这样说来,夜里袭击你的人就肯定不是他了。你说那会是谁呢?”
白修治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就是不信。至简那个人嘴巴虽然坏了一点,但本性还是不错的,而且他的胆子小,怎么敢去做这种事情?”
孟繁生苦恼地道,“可问题是如果不是范至简动的手,那么会是谁呢?难道你在外面还得罪了其他人?”
白修治想了想,“我除了学校就是来君卓这里,从来也没和人结过仇,应该谈不上得罪吧?”
白修治的为人孟繁生是清楚的。他思前想后想不通,最终只能道,“难道真的是醉汉或是认错人了?”
白修治道,“算了,别再想了。回头你记得跟校友们解释一番,别让至简被人误会。”因为唐氏的关系,白修治特别能理解那些被谣言所迫之人,更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加害的一方,“这关系到至简的名声,你可一定要当成正经事来办呀。否则传到他的家乡去,以后他还怎么抬头做人?”
孟繁生道,“你放心吧,等你养好了伤,咱们一回到学校,我逢人就去解释。听说至简选择北上,根本就没有回乡,估计也是想取得些成绩,要不然没脸见江东父老。”
白修治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等吃过了药,商君卓又开始准备晚饭。白修治却说什么也吃不下了,昨天夜里头疼得他几乎一夜未睡,这会儿困意上袭,没多久便沉沉睡着了。
商君卓将他托付给孟繁生照顾,自己则去了借宿的人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白修治头疼的症状已经缓解了不少。隔天就是中秋节,商君卓与他商量道,“难得你和广增有机会在我家里过节,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也要庆祝一下才是。我一会儿去买些菜,正好还有你前几天送的月饼,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赏月。你说要不要再买一只兔子花灯?”
白修治笑着答应了。
商君卓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出来,能不能置办出来两说,但你得告诉我才行。”
白修治道,“我不挑嘴,吃什么都可以。你去问问广增,看看他有什么想吃的,毕竟人家才是客人。”
言下之意自己则是主人。
商君卓啐了他一口,逗得白修治呵呵直笑。
他倒没想这么多,不过能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也乐见其成。
商君卓去找孟繁生商量,孟繁生倒是不客气,“我想吃鱼,我们广东人逢年过节餐桌上必定有鱼。”
“好呀,没问题。”商君卓爽快地答应下来,“你想吃什么鱼?”
“这我就不挑了。”孟繁生笑着道,“客随主便,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商君卓道,“好,那我就看着安排了。只是上午我要去一趟山里扫墓,你在家里多盯着点,我中午应该就可以赶回来。”
这是商校长去世的第一个节庆,商君卓去祭拜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孟繁生道,“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把浚缮照顾好。”
商君卓点点头,吃过早饭后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出门。临走前白修治忽然叫住她,商君卓依在内间的门框上问道,“白少爷还有什么指教?”
白修治笑着道,“指教是不敢当的。进山的路有些远,不如叫了黄包车过去,让他在山下等一会儿,完事了再坐车回来,省得你遭罪,又能节省些时间。”
第八百五十三章 煎药
商君卓道,“不用,我早就走惯了,小时候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回来。”
白修治知道说不动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商君卓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事?”
白修治道,“没了。”
商君卓转身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君卓……”
商君卓无奈地笑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白修治静静地看着她,“只是忽然很想叫叫你的名字。”
商君卓忍不住一笑,“你尽管叫好了,这名字没什么了不起,你若是喜欢,叫一辈子都行。”
“那就这样说定了。”白修治心满意足地道,“叫一辈子……”
一辈子啊,那可是很长的时光和岁月呢。
商君卓呸了他一声,笑着道,“真是个呆瓜,我走了。”这一次不做任何停留,快步出了门。
很多年之后,商君卓回想到自己转身的那一刻,仍旧后悔心痛不已。
若是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白修治说话,她一定会更加珍惜,每一个字都反复揣摩后再开口……若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和白修治天人永隔,她一定什么都不做的守护在他身边……
只可惜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才能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这一世,也注定了分别的命运。
以为漫长的一生其实短暂的如同夜晚的烟花,瞬间的璀璨过后,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商君卓走后,孟繁生便抱着书看了起来。
白修治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对孟繁生道,“给我拿一本看看。”
孟繁生道,“你头上还有伤呢,大夫说要静养为主。你看什么书?小心一会儿头疼起来,君卓回来见了,还不得为我是问?”
“我哪有那么娇贵!”白修治道,“躺着看几页书,我又不下床走动,怎么会有事呢?”
孟繁生思虑再三,这才取了本书递给他。
都是白修治看过几遍的了,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也没功夫挑三拣四,看了几页后又专注地看了进去,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手指翻动书页的声音。
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孟繁生好奇地站起身,“这个时候谁会来?难道是找君卓的?”
“出门看看。”白修治道,“若是找君卓的,只说她不在就是了。”
孟繁生却有些为难地道,“君卓一个女孩子独居,家里忽然出现了男人,那些不知情的小人会不会胡说八道败坏她的名声?反正我们在这里谁都不认识,干脆装作家中无人吧。若是有什么事,等君卓回来再来就是了。”
白修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也好。”
没想到门外的人却耐性十足,居然没走,隔一会儿便敲一声门,不但吵得白修治和孟繁生没法看书,而且也怕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白修治道,“还是开门吧,别耽误了正事。”
孟繁生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跑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贾管事。
孟繁生一愣,不解地问道,“怎么是你?”
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
也难怪如此,这贾管事已经热情得过了头,让人觉得有些阴魂不散了。
贾管事大概也猜到自己不受欢迎,不过还是厚着脸皮笑道,“也不知道治少爷的伤养得怎么样了,惦记得我一夜都没怎么睡,这不赶紧就过来瞧一瞧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贾管事的姿态摆得这样低,孟繁生也不好说什么。他淡淡地应付道,“已经好多了,昨天夜里头疼的症状没有复发,消消停停地睡了一个安生觉,这会儿精神不错,正躺在床上看书呢。”
“哎哟。”贾管事惊叫道,“这个时候怎么能看书呢?小心留下头疼迷糊的隐患。”
孟繁生见他一副不准备走的模样,倒也不好阻拦,只能让在门旁,请他进来。
贾管事倒也规矩,一直跟在孟繁生的身后,虽然举止得体,但却让人打心眼里喜欢不起来。
白修治在里间也听到了声音,他放下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孟繁生一脸无奈地领着贾管事走了进来。
贾管事忙上前给白修治行礼,又关心地问起了他的情况。
白修治面无表情地道,“贾管事手头上的事都已经忙完了?”
贾管事道,“治少爷是家里正经主子,什么事情有您重要?何况南京这头还有掌柜和伙计,他们也都会跟着出力的,我过来不过是帮着盯着点儿,有些事还轮不到我出面。”
白修治道,“有劳你费心惦记了,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以后你就不用过来了。我这边也是借居人家,你这样再三上门实在有些不方便。”
贾管事一听,立刻惶恐地跪了下来,“小人只是关心治少爷,一时间没想这么多,还请治少爷千万别见怪。”
他这么一跪,反倒把白修治和孟繁生弄得一愣。
白修治连忙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这样做不大妥当,你心里知道就行了,赶紧起来吧。”
贾管事这才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修治道,“你回去忙吧。”
贾管事却忽然问道,“治少爷今天的药喝了没有?”
白修治道,“还没,等一会儿就喝了。”
孟繁生在一旁道,“瞧瞧我这脑子,一看书就入了迷,差点儿把熬药的事情给忘在脑后。我这就去煎药,你稍等会儿。”
贾管事连忙追了上去,“怎么能劳烦您动手呢!您这读书人的手可不能干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吧。”
孟繁生道,“不用不用,我什么事儿都干过,煎药这种小事可难不倒我。”
贾管事道,“您是做大事的人,可不能干这种脏兮兮的活。还是我来煎药吧,正好赶上了,没有让您动手的道理,也算我为治少爷尽了一份心,我明儿一早就要回上海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治少爷呢。”
孟繁生听他这么说,有些为难地看向白修治。
贾管事见状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治少爷,您就让我尽份心吧。”
白修治听说他明天就离开南京了,轻轻松了口气。看到贾管事那副诚意十足的表情,白修治冲孟繁生点了点头,“那就辛苦贾管事了,我会记得你的好意。”
贾管事喜不自胜,“不敢当!”起身便开始生活煎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孟繁生转回到里间,小声对白修治道,“总算是走了,这人热情得让我有些害怕。”
白修治冲他一笑,对贾管事也没什么好感。
或者说他骨子对白家的人保持着相当大的敌意。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就已经煎好了。贾管事招呼孟繁生,由孟繁生端了进来。
白修治顺手接了过来,吹凉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孟繁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你说是谁大半夜的突然冲出来给你了你闷棍呢?这件事儿真的不用去警察局报备一声?反正跟至简无关,我们也不用替他隐瞒,行凶者总还是要找出来的吧?”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药碗应声落地。
孟繁生被吓了一跳,再一抬头,只见白修治口吐白沫,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铁青痛苦异常。
第八百五十四章 害怕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得孟繁生措手不及,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冲到床前问道,“浚缮……你怎么了……”
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
白修治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痛苦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身子忽然失了力,整个人重重地向后倒去,扑通一声摔在床上。
孟繁生已经彻底慌了神,脑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丝想法也没有,只能不停地呼唤着白修治的名字。
白修治瞪大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双手在胸前不住地挥舞乱抓,差点抓在孟繁生的脸上,吓得他连连后退了两步,哆嗦着问道,“浚缮,你没事儿吧?”
怎么可能没事?
白修治呼吸不畅,宛若一只被丢弃在岸边的鱼,张大了嘴巴等待着死亡。
白修治干呕了几声,先前吃进去的中药吐了不少,里面甚至还夹着几丝黑血。
孟繁生总算找回了一些理智,他连忙向门外叫道,“贾管事!贾管事你快进来!”
门外却连个应答的人也没有。
孟繁生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发现外间早已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商家的大门敞开着,贾管事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繁生还没有从眼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慌里慌张地再次跑回里间,这才发现白修治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一下变起仓促,孟繁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望着床上白修治的尸体,孟繁生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发觉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上一刻还在侃侃而谈说着笑话的两个人,下一刻却已经阴阳永隔,巨大的落差让孟繁生整个人都傻了。
四周安静得有些吓人,孟繁生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望着白修治那只扭曲的手,孟繁生甚至来不及细想便转身逃出了门。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留在这里!
商家对门的嫂子刚好开门倒脏水,抬头见到了他,打量了两眼道,“孟学生,你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怕不是遇到鬼了吧?”
孟繁生被吓了一跳,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嫂子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呸,学得什么东西?”
孟繁生神色匆匆,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
浚缮怎么会突然口吐白沫而亡呢?
孟繁生脚步一顿,猛地想到了那碗汤药。
难道是那碗药的缘故?
可药不是用来医治人的吗?怎么会害人中毒呢?是大夫不小心开错了,还是……
孟繁生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贾管事的脸。
难道是他?
这样一想,一切仿佛就都说得通了。大夫是他找来的,药是他帮着抓来的,他又一路跟随着找到了商家,还提出帮忙煎药,最后将那碗药交到了自己的手里,等浚缮一出事,他立刻就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净……
是他!一定是他!
如果不是贾管事做了亏心事,他又何必逃跑呢?
孟繁生在路上兜了个圈子,跌跌撞撞地奔着警察局而去。
南京城的警察局和杭州的保安团一个性质,只是称呼不同罢了。这里的警察身着统一服装,每个人都神气扬扬,平日里负责维护治安工作。只是这些警察大多都是些家中富贵有些闲钱的公子哥,为了有个堂而皇之的工作花了钱走关系进来的,没什么能力不说,一个个脾气大得不得了。普通的老百姓过去报案,不但案子破不了,反而还会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久而久之便没人去相信警察局,这群警察落得清闲,养得肥头大耳,走起路来威风八面,一看就不好惹。
孟繁生很快来到了警察局的大门口。
他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正准备往里走,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如果这些警察怀疑到你的头上来怎么办?
那贾管事早就没了踪影,他连去哪找都不知道。
何况那碗汤药还是自己递给白修治的……
孟繁生想到这里,扭头便走。
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难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了不成?浚缮死不瞑目,谁还能为他的死负责?
可孟繁生只要想到自己也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便有些胆怯退缩。贾管事精心布局,特意让自己给白修治端药,目的不就是嫁祸给自己吗?就算警察真的抓到了贾管事,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到时候再把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来,他就算有百十张嘴怕是也说不清楚了。
孟繁生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行!这件事绝不能和自己牵扯上关系!
他正在犹豫不决,刚好有两个打着巡逻幌子喝酒回来的警察注意到了他,见他鬼鬼祟祟魂不守舍的,便随口问了句,“喂!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孟繁生想得正专注,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顿时汗如雨下,白着脸道,“没……没干……什么……”
警察不悦地道,“不干什么堵在警察局门口?是不是想进去喝茶?”
孟繁生飞快地摇了摇头,“不……不……不用了……”
说着便要走。
“站住!”警察叫住他,走上前来打量了他几眼,“看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孟繁生被吓得面如土色,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他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警察见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撇着嘴一脸嫌弃地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呢,说话藏头缩尾呢,能有什么出息,赶紧滚吧!”
孟繁生仿佛得了特赦,快步走远了。
两个警察则哼着小曲高兴地进了警察局。
孟繁生躲到了街角,整个人如同失去了力气一般,靠在墙上软软地瘫了下来。他茫然无助的四下环顾,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孟繁生只觉得害怕。
只要一想到白修治死前的画面,他就冷得不行,浑身都在打着冷战。路过的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好奇地看上两眼。
孟繁生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撑着墙壁站起了身。
孟繁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想回商家看看白修治的情况,又怕被人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思来想去,他最终回了学校。只是面对着白修治那张铺得平整干净的床铺,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间屋子再也待不下去,飞快地收拾了东西,也没有向任何人此行,一路飞奔出了校门。
而此刻杭州的唐家,白蓉萱正在唐老夫人的屋里喝甜汤。她仍旧没什么精神,心里慌得不行,想到前世哥哥在这一天去世,她整个心仿佛揪在了一起,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身来。偏偏唐氏拉着她来见唐老夫人,不许她总在床上躺着,白蓉萱这才强撑起精神跟了过来。
唐老夫人见白蓉萱脸色难看,神色萎靡,担心地问道,“蓉萱,你舅母过两天要去张家看你萍姐姐,到时候你跟茹姐儿一起去散散心。回头长房的莉姐儿定亲,你们也过去凑个热闹,家里没成家的孩子就你们几个了,看看有什么能帮着做的。”
白蓉萱正在走神,根本就没有听到唐老夫人的话,唐老夫人连叫了几次她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唐学茹重复了一边,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晕厥
唐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外孙女怎么办才好了。
黄氏在一旁笑着道,“对,让两个孩子跟我做个伴,省着我一个人出门没意思!”
唐学茹更是直接凑到了唐老夫人的跟前儿,“祖母,莉姐姐定亲,我们要不要送些礼物表表心意?”
唐老夫人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你们小姐妹以后还要多走动,你要是愿意,亲手做些东西送给她吧,全当是个念想了。老人讲究礼尚往来,将来你成亲嫁人的时候,莉姐儿也会回赠给你的。”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我倒不图这个。长房四个姐姐之中,上头的三个姐姐嫁人时我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傻笑吃喜糖,如今年纪大了,可不能再做疯丫头了。不过我心里也没什么算计,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才好,我的针线您也是知道的,有些拿不出手,之前给玉泺表姐绣得那只孔雀,我也只能绣些边边角角的,大半都是蓉萱独个完成的。”
黄氏笑着道,“既然知道自己的针线不行就该多练才是,难道以后嫁了人不做针线活了?”
唐学茹道,“那我情愿去练大字,起码手指不会被针戳疼。”
黄氏道,“谁做事只挑顺手的做?你这样下去,只怕一事无成。”
唐学茹靠在唐老夫人的身边,“不会的,人家还小呢,慢慢地学就行了。”
“你还小?也不怕人笑。”黄氏瞪了她一眼,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忽然间啪地一声,白蓉萱手里装着甜汤的碗落在了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一直没有出声的唐氏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
黄氏也紧忙凑上前来查看。
白蓉萱双目直直地盯着前方,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几乎不能让她呼吸。她猛地弯下了身子,蜷缩着缓解疼痛,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滚落了下来,脸也失去了血色,宛如金纸一般难看。
唐老夫人关心地道,“蓉萱,你有没有事?”
白蓉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了哥哥久违的面孔,他温柔地冲自己笑着,但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哥哥……
哥哥……
白蓉萱很想开口叫住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她吃力动了动嘴唇,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就此晕厥了过去。
唐氏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哭着叫道,“蓉萱,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唬妈呀!”
黄氏连忙叫人进来,崔妈妈和李嬷嬷帮黄氏搀扶起白蓉萱,吴妈则把唐氏从地上拉了起来。
“夫人,怎么办?”崔妈妈紧张地问道。
黄氏道,“赶紧命人去请大夫来,咱们把蓉萱扶到房间里去。”
唐学茹见状拔腿就往门外跑,“我去告诉严管事。”
唐老夫人道,“别折腾了,就让蓉萱躺在我这里,等大夫看过了再做决断。”
她当机立断自有一番威严,黄氏正好慌得没了主意,闻声立刻点了点头。大家七手八脚地将白蓉萱抬到了内室唐老夫人的床上,唐氏挣扎着跑到床边,只见白蓉萱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她吓得浑身一软,靠在吴妈的身上哭道,“蓉萱,你能不能听到妈的话?”
唐老夫人也有些慌神,但听到唐氏的哭声还是劝道,“别哭了,等一会儿让大夫瞧瞧就知道情况了,你这样一味地哭不但对自己的身子没有好处,还只会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唐氏六神无主,“妈!蓉萱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呀?”
“胡说!”唐老夫人板着脸道,“蓉萱好好的,怎么会有事儿呢?这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别等到蓉萱睁开眼,你又病倒了,你让孩子怎么能安心养病?”她又冲吴妈使了个眼色,“你扶阿姝到外间坐一会儿。”
自己的女儿都这样了,唐氏怎么能离开?
她说什么也不走,握着白蓉萱的手流眼泪。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倒也没再坚持。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大夫才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没等他向唐老夫人行礼问候,就被唐老夫人干脆地打断了,“孩子的病情要紧,你赶紧给瞧一瞧,那些虚礼就免了吧。”
大夫来的路上就知道事情严重,二话不说地坐在了床边,替白蓉萱诊起脉来。
唐氏紧张地站在一旁,浑身无力地靠在吴妈的身上。吴妈小声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萱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大夫诊完了左手又换右手,这才缓缓道,“不是什么大事,小姐应该是忧思郁结导致的心火过旺,一时间气息不畅,这才晕了过去。不碍事的,大家别都围在这里,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一会儿就醒来了。”
屋内响起一阵齐齐的松气声。
大夫又开了药方,唐老夫人命严管事跟着去抓药。
等大夫出了门,黄氏才对魂不守舍的唐氏道,“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蓉萱没事的,你别担心了。”
唐氏点了点头,已经虚弱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唐老夫人吩咐道,“就让蓉萱先在我这里休养,暂时别挪动她了。”
黄氏道,“那您……”
唐老夫人道,“没事儿,我在外头的罗汉床上对付两天就行了。”
唐氏愧疚地道,“哪能让您住外间呢?要不您去我那里,我留在这里照顾蓉萱!”
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还能照顾得了别人?你们放心吧,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呢。我是这家里的老人了,这一生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见了我也得避一避,有我住在这里压阵,蓉萱用不了两天就好起来了,你们就别再劝了。”
黄氏知道劝不过唐老夫人,但她和李嬷嬷两个人都上了年纪,哪还有精神照顾白蓉萱?她便做主将崔妈妈留了下来,还低声嘱咐道,“只能让你多辛苦些了,这里老的老小的小,肯定是不行的。”
崔妈妈道,“夫人放心,没什么辛苦的。”
过了一会儿,白蓉萱果然悠悠醒来,她刚睁开眼,嘴里便不住地叫着哥哥。
唐老夫人见她还惦记着白修治,忍不住安慰道,“你安心睡吧,我才收到治哥的信,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船上了,用不了两天就到家了。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能看到他了。”
本是随口编来的一句谎话,没想到白蓉萱听了之后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轻轻地松了两口长气,乖乖闭上了眼睛。
唐氏皱着眉头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她就真这么惦记治哥?”
第八百五十六章 灯灭
唐老夫人也觉得奇怪,只是当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见唐氏仍旧面无血色,知道是吓得不轻,便出声安慰道,“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情,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蓉萱休养在我这里,我自会照顾好的,你赶紧回房躺着去吧,别等到孩子康复了,你又病倒了,到时候只会让孩子心里难受。”
唐氏有些不放心。
黄氏柔声道,“你待在这里也没有用,有崔妈妈和李嬷嬷帮衬着呢。你好好听话,不要让我们一心牵两头,到时候谁都照顾不好。”
唐氏只好点头答应,由吴妈扶着出了门。
唐氏走后,唐老夫人这才不安地与黄氏商量道,“蓉萱这孩子素来乖巧懂事,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都说兄妹连心,怕不是治哥在南京真有什么不妥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敢当着阿姝的面说,你看要不要让荛哥再去一趟南京?”
黄氏犹豫着道,“不至于吧?我看就是治哥不回来,蓉萱胡思乱想整日担心给自己吓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可蓉萱的情况也太反常了,以前可没有这样过。治哥离家太远,我们就算有心也照顾不了,那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阿姝的天怕是都要塌了,要她可怎么活?”
黄氏听了也有些害怕,“那就让荛哥走一趟?我这就让吴介去铺子里送信,让荛哥到渡头上问一问,看看什么时候才有去南京的船。”
唐老夫人下不定决心。
荛哥才陪着父亲从苏州回来,还没消停几天,若是再去南京的话,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辛苦。
黄氏看出唐老夫人的顾忌,宽慰道,“您只管放心好了,荛哥这两年跟着他父亲也见过一些世面,身子也比过去坚实了些,一定不会有事的。您要是不放心,就让吴介陪他一起去,上次不也是他们俩一起走的吗?”
唐老夫人道,“也不差这一天,等明天过完了中秋节再说,没有让孩子在路上过节的道理。”
黄氏也心疼儿子,点头答应了。
昏迷中的白蓉萱满头大汗,紧紧的闭着眼睛,嘴里却不住地叫着哥哥的名字。李嬷嬷和崔妈妈守在床前,都觉得这孩子的情况有些不太好。
李嬷嬷转身去找唐老夫人商量,赶巧黄氏出了门,李嬷嬷便凑到唐老夫人的面前道,“老夫人,我看萱小姐的状态有些反常,我去寺里给她烧两柱香吧。”
唐老夫人道,“那你快去快回,顺便再给治哥也烧两柱,让菩萨保佑两个孩子平平安安。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托底,心慌得不行,我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李嬷嬷安慰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快别胡思乱想了。我去去就回,在菩萨面前诚心磕两个头,菩萨肯定会保佑这两个孩子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神色稍缓,“去灵隐寺,那里的香火比较灵验。我记得当初治哥去南京求学的时候,阿姝还在那里点了一盏长明灯,你正好过去瞧一瞧,用不用再添些香油,这一眨眼的工夫也这么多年了,可别再烧空了。”
李嬷嬷笑着道,“怎么会呢?您快别担心了,那香油要是真少了,寺里的知客和尚早就派人来提醒了,还能由着它空不成?”
唐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一揪一揪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老了,一遇到点儿事心就慌得不行,远不如从前那么稳当了。”
“关系到孩子的事情,您自然紧张了。”李嬷嬷道,“我这就出门去,您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了。”
唐老夫人愁眉不展,看着李嬷嬷出了门。
李嬷嬷直奔灵隐寺而去。
她这一路疾驰,片刻都不敢停歇,到了寺院门口时已是一身的大汗。李嬷嬷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进了大门,奔着大雄宝殿而去。
她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敬香祈祷,请她保佑白修治和白蓉萱两个平安无事,诸邪不侵,诸恶不靠,诸病不缠身。
李嬷嬷在佛前磕了九十九个头。
她本就上了年纪,此刻又着急又惊慌,磕到一半的时候腰就有些直不起来了。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头磕完,她已累得气喘吁吁,匍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还是一旁的香客见状上前搀扶了她一把,“老姐姐,上了年纪可不能这样拜菩萨,小心身子受不了。”
李嬷嬷客气地道了一番谢,正准备找个沙弥问问长明灯的事情,没想到早有人候在了一边。小沙弥见她转身,立刻上前道,“女施主,师父有请。”
李嬷嬷一愣,也不知她口中的师父是谁,便开口问道,“是哪位师父?”
小沙弥道,“是煜明法师。”
煜明法师李嬷嬷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师父就是负责长明灯供奉的。
只是自己还没找过去,他怎么就找上来了?
李嬷嬷心里打了个突,不安地问道,“煜明法师找我有什么事?”
小沙弥茫然地道,“我也不清楚,师父让我来寻你,我就来了。”
李嬷嬷更紧张了,但还是跟着小沙弥的脚步去了后殿。煜明法师正在这里点灯,李嬷嬷忙上前行了佛礼。煜明法师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府上的姑太太曾为远行的儿子点过一盏长明灯,这几年烧得一直很好,可今天早上灯火突然熄灭,让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又替他求了一支签,结果为大凶。唐家在杭州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早年间寺中闹灾,唐家也多次伸出援手,敝寺上下无不感恩。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还打算亲到府上知会,后来听沙弥说看到了唐家人,这才赶紧将您请了过来。您突然到寺内上香祈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嬷嬷听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儿当场昏过去。
长明灯好端端的怎么会熄灭了?
萱小姐又突生急病,难道真的是治少爷出了事?
李嬷嬷简直不敢往下想,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煜明法师的面前,“师父慈悲,一定要救救我家治少爷才行。”
煜明法师道,“您先别着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长明灯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我之见,家里还是要赶紧派人去看一看才行。”
李嬷嬷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回去告诉老夫人!”
煜明法师见她神色惊慌,显然是被吓到了,生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特意嘱咐了小沙弥送她回唐家。
李嬷嬷感激无比,向煜明法师谢了又谢,这才由小沙弥一路送着回了唐家。
第八百五十七章 难安
唐老夫人听了李嬷嬷的话也是眼前一黑,要不是崔妈妈就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唐老夫人非摔倒在地上不可。
崔妈妈惊慌失措地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强自镇定了一下精神。
长明灯忽然熄灭,蓉萱又突然病倒……
事都赶在了一起,难道是凑巧?
唐老夫人可不这么想,她缓缓在罗汉床上坐下,向崔妈妈吩咐道,“快去请凤君过来。”
崔妈妈答应了一声,赶忙出去找人。
黄氏很快便赶了过来,她一看到唐老夫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妈,出什么事儿了。”
唐老夫人将李嬷嬷去灵隐寺的事情说了。黄氏听后虽然觉得有些玄,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妈!我看也别等什么中秋节了,这就让荛哥去渡头打听,若是游船立刻就走,他不见到治哥,咱们如何能够安心过日子?”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却不能对阿姝说,免得她胡思乱想,回头再做下病来。”
黄氏答应道,“你放心,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传不到阿姝的耳朵里。而且蓉萱就够她操心的了,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到荛哥那里去。”
唐老夫人道,“荛哥一个人去我是不放心的,让吴介跟他走一趟。两个人在路上也能做个伴,遇到事还有个商量的人。”
黄氏却道,“蓉萱这边也需要人手,我看就别吴介跟去了。我跟崧舟商量,让荛哥带一个铺子里的伙计好了。”
唐老夫人踌躇道,“这样一来铺子里还能忙得开吗?”
“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黄氏道,“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吧。好在是中秋节,来买茶叶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少,店里不会太忙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黄氏道,“我这就让阿顺去铺子里送信。”
等唐学荛接到消息后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是母亲的吩咐,他也没有多想,匆匆和铺子里的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往渡头赶。
黄氏不敢耽搁,忙着帮唐学荛收拾起东西来。
唐学茹趴在门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妈,家里又有人要出门吗?”
黄氏回身看了她一眼,差点儿就把这个惹祸精给忘在了脑后。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拉着唐学茹的手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唐学茹道,“我看蓉萱的样子有些吓人,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就赶紧跑回到房间里待着了。我有点儿担心蓉萱的情况,可又不敢去问祖母,所以只能到您这里来打听一下。”
“还算你懂事。”黄氏欣慰地笑道,“你蓉萱姐姐没事儿,养两天就好了。这些日子你乖乖待在房里练字,不要去吵她,知道吗?”
唐学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虽然顽皮,但又不是傻瓜,难道连这个也不清楚?”
黄氏道,“那就好。”
唐学茹眨巴着眼睛看着黄氏,“你干嘛给哥哥收拾东西?他要出远门吗?”
真是什么也瞒不住这个小机灵鬼。
“是啊!”黄氏道,“家里有批货要往出送,你父亲让你哥哥出去历练一下,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不许跑去让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他这次轻装上阵快去快回,可没时间给你置办零嘴。你要是真想吃什么就跟妈说,妈想办法给你买回来,成不成?”
黄氏还真担心唐学茹在这个节骨眼起什么幺蛾子。
唐学茹微笑着道,“那我这次什么也不要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哥哥,难道我还有不心疼他的道理?平时胡闹一下也就行了,这个时候可不能给他添麻烦。”
黄氏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女儿顿时更加顺眼。
唐学茹帮着黄氏忙活了一阵,这才回了房间。
黄氏大为欣慰,坐立难安地等着唐学荛的消息。
结果唐学荛从渡头赶回来说,“最近都没有下南京的船,一时半会怕是出不了门,到底什么事急成了这样,我和吴介不是才从南京回来吗?”
黄氏不敢直说事情,只能委婉地道,“你祖母惦记治哥,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想让你过去看一眼,这样也能安老人家的心。”
唐学荛叹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祖母什么事儿没经历过,怎么还会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懂什么,越是上了年纪,越是爱胡思乱想。”黄氏道,“既然是你祖母的意思,你就去一趟,也累不着你什么。”
唐学荛倒是无所谓,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我正好出去长长见识,这次仍是和吴介一起走吗?”
黄氏摇了摇头,“你在铺子挑个机灵可靠的伙计跟你一起去,吴介还要留在家里,你祖母另有事情要交代给他去办。”
唐学荛哦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就盯着渡头那边,看看什么时候有船,我第一时间赶过去。”末了他还不忘笑道,“不过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居然为了几个噩梦让我出趟远门。”
黄氏瞪了他一眼,“不许埋怨,更不许当着你祖母的面说。”
“那是自然。”唐学荛笑呵呵地道,“祖母难得交代我办件事,我还能跑到她面前发牢骚不成?”
等晚间唐崧舟回来,黄氏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唐崧舟听说白蓉萱病了可吓了一跳,顾不得换衣服就急匆匆地跑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白蓉萱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嘴中还不断地念叨着‘哥哥’。
唐崧舟叹了口气,“那就让荛哥走一趟,正好问问治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用不用家里帮忙。”
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可渡头那边却始终没有船前往南京,急得唐老夫人满嘴都是泡,人也清瘦了不少。
白蓉萱吃了两副汤药,人总算好了许多,只是身上一直没什么力气,她见唐老夫人因为自己急成了这样,又愧疚又自责,唐氏更是生了一股急火,那天回到屋子后便一病不起,到今天还下不了床。
唐家人病得病倒得倒,自然也没心思过什么中秋节了。
张太太听说消息之后,带着张芸娘上门来探望,安慰了唐老夫人好一阵。
张芸娘则悄悄向白蓉萱问道,“我知道你素来不是心眼小的人,不可能因为哥哥不回来过中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含着眼泪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要是心里难受得很。”
张芸娘道,“你这病就是从胡思乱想上得来的,弄得家里人上火不说,我这个做朋友的都跟着惦记。你赶紧好起来,可不许再这样了。”
这还是张芸娘第一次教训她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送信
话是这样说,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哪是那么快就能好起来的?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逐渐恢复了些精神,但人却仍旧没什么力气。她担心唐老夫人在厅堂里休息不好,提出要回自己的房间里养病,唐老夫人放心不下,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白蓉萱只能在唐老夫人的屋里住了下来。
眼看着还是没有去南京的船,黄氏心焦得不行,只能不断催促着唐学荛去渡头打听。
唐学荛无奈地道,“没有船就是没有船,我就是把腿走断了没有还是没有,您逼我有什么用啊!”
黄氏却不管这套,“你勤着去问问,万一什么时间有了呢?你祖母最近惦记得夜里都合不上眼,精神差了许多,要是她因为这件事上火着急惹得身子不痛快,你难道就不担心?”
唐学荛当然担心。
所以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渡头跑,得到的结论却始终一样——最近没有往南京走的船,或是先去苏州再想办法往南京走,或是耐心等几天,说不定过几天就有船了也说不定。
唐学荛无奈至极。
这一天他正在铺子里和掌柜的两人盘账。
最近唐崧舟把铺子里盘账的事情也交代给了他,眼看着到年底了,唐学荛跟掌柜的一边学一边做,非常的刻苦踏实。掌柜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悄悄和唐崧舟表扬了一番,唐崧舟笑道,“这点儿家业将来总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他能早点担起来,我也能早些放下心来。”
掌柜的教得认真,唐学荛学得刻苦。
两个人盘了一上午,都有些疲惫。可就在这时,外头一个伙计突然匆匆来报,“大少爷,外头有个自称南京来的小子,说是有消息要递给咱们家的主事人。”
南京?
唐学荛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没说什么事儿?”
伙计摇了摇头,“没有。我看他一身大汗,看打扮像是个船员,应该是从渡头那边过来的。”
唐学荛立刻道,“快请进来。”
伙计不敢耽误,连忙跑到外面将人领了进来。
这人二十出头年纪,见了唐学荛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是商小姐让我来的,她还写了封信,让我亲手转交给唐家能主事的长辈。”
唐学荛道,“那你就交给我吧。”
那人却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唐学荛过于年轻了。
一旁的掌柜连忙道,“这是我们家的大少爷。”
那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信,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唐学荛的手里。
唐学荛道,“辛苦你了。”让伙计带他下去喝口茶,再领着去吃顿饭,简单招待一下。
那人没想到唐家如此的和善,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待遇,他喜滋滋地跟着伙计走了出去。
南京那头有事却不是治哥亲自写信,而是通过商君卓转达,难道真是治哥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这里,唐学荛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拆开了信,神色惊慌地看了一遍。信上并没有几个字,但唐学荛硬是看了几遍,这才扑腾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六神无主,呆呆地望着信纸,彻底的不会思考了。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跳,“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学荛满脑子都是信里的内容。
‘修治骤逝,盼家人早至,主持后事。’
骤逝……
骤逝……
治哥怎么会死呢?
唐学荛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他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便抓着信往出走。掌柜的追了出去,“大少爷……”
唐学荛回过头来对他吩咐道,“赶紧派人去总店,让我父亲立刻回家。”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这些日子唐崧舟都在总店忙活,把分店这头的事务交给了唐学荛,这也是他对儿子的一种历练。毕竟他不可能陪伴儿子一辈子,让他早点适应顺手,也能早点儿承担责任。
掌柜的不敢怠慢,也没有吩咐别人,亲自往总店走去。
唐学荛浑浑噩噩地往家走,整个人脑袋都是空的。
上次见面时治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在信中并没有详细交代,可真是急死人了。唐学荛猛地想到了唐老夫人先前的不安,看来祖母的预感并没有出错,治哥果然出事了。
他一路头重脚轻地回到家,跨过门槛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入门内。守在门房的严管事连忙冲了出去,“荛少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唐学荛摇了摇头,很想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虚,根本就使不出劲儿来。
严管事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严管事关心地问道。
唐学荛问道,“我母亲呢?”
严管事道,“夫人带着茹小姐去亲家看大小姐了。”
怎么都赶在这个时间点上了?
唐学荛立刻道,“赶紧派人去请她回来,就说家里出了事儿。”
严管事脸色微变,“啊?”
唐学荛却没有解释太多,“立刻就去,越快越好,千万别耽搁,让她马上回家来。”
严管事听出他语气中的焦急。在严管事的眼中唐学荛素来都是个稳重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不慌不忙的,颇有几分唐老夫人当年的风采,可今天却慌乱成了这样,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严管事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急忙叫来阿顺,吩咐他去张家找人。
阿顺腿脚快,闻声冲出了家门,瞬间便跑得没了踪影。
唐学荛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要先冷静一下,不能这样跑到祖母的房间里,如此可怕的消息非吓到祖母不可。
唐学荛准备等父亲和母亲回来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他重新拿出商君卓的信来,又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几遍,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
治哥那么年轻,他怎么会……
南京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冷汗浸湿了衣服,他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战,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了不知道多久,外面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唐学荛闻声立刻站了起来。
先回来的是唐崧舟。
他迈进房门,诧异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儿子,“荛哥,出什么事儿了?”
唐学荛抖了抖嘴唇,紧张地道,“爹,您千万别震惊……”说着便将商君卓送来的信递到了唐崧舟的面前。
唐崧舟接过信扫了一眼,只觉得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汇集,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唐学荛急忙扶住了他,“爹,您冷静些。”
唐崧舟怎么能冷静?
他颤抖地问道,“这……这信是谁送来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 死讯
唐学荛想也没想地说明了缘由。
唐崧舟又问道,“这位商小姐是什么人?上次你从南京回来提也没提过她,她是治哥的同学还是朋友?”
唐学荛之所以不说,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由自己来开口。白修治自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自然不用他多嘴多舌。到时候好事办成了坏事,治哥还不怪到他的头上来?
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唐学荛知道隐瞒不下去,索性将商君卓的身份,与白修治的交情都如实说了出来,末了他还特意道,“我觉得治哥可能有点儿喜欢商小姐……”
此刻唐崧舟哪还有心情关心这小男女之间情爱方面的事情?
唐崧舟问道,“你上次去见治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如此突然?这信会不会是个恶作剧?”
唐学荛道,“爹,谁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有这样咒人的吗?何况以我对商小姐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唐崧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多希望这就是一个恶作剧呀!
唐崧舟道,“把送信的人请到家里来,我有话要问他。这件事没告诉你祖母吧?”
“没有。”唐崧舟不安地道,“我一回到家就躲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跟您商量就自己做主呢?祖母年纪大了,我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到时候……”
唐崧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他立刻吩咐人去请报信的人。自己则对着信纸又研究了半天,来回在屋子里转圈圈。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应对。
报信的人此刻正由唐家铺子里的伙计陪着喝茶,听说唐家的家主要见自己,他一时还想不通,“该送的消息已经送到了,还见我做什么?”
唐家的伙计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你只管去见就是了。我们家老爷是菩萨一样的人,最是慈悲心善,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你什么都不用怕,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陪你一同去,正好跟你做个伴。”
送信的人心中稍安,跟着他去了唐家。
他们在唐家的大门口正好遇上了坐着马车回来的黄氏和唐学茹。
唐学茹认得自家的伙计,笑着冲他打招呼,“稀客呀,你怎么到家里来了?”
伙计连忙向她和黄氏行礼问好,又介绍了身边的人,“老爷要见他,我怕他不认得路,所以陪着一同来的。”
黄氏听说是南京送来的消息,儿子又十万火急地将自己从张家叫了过来。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匆匆和伙计打了个招呼,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走。
唐学茹不解地跟了上来,“妈,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黄氏连忙停住脚,神色慌张地道,“我忽然想起件你祖母交代的事情来,我还没有办呢,这要是被你祖母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你先回房看会儿书,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妈让人去叫你。”
唐学茹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点头答应了。
黄氏稍稍松了口气,问清楚了唐学荛的位置,直奔他的房间而去。
一进门发现丈夫也在,而且脸色异常得难看,黄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把着门框惊慌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该不会……该不会是治哥吧?”
唐崧舟没有出声,唐学荛却向母亲点了点头。
黄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此昏倒。幸好她心智坚定,死死地抓着门框,强撑着身子问道,“治哥怎么了?”
唐崧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悲呛。
黄氏一个箭步冲到了丈夫的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问道,“你快告诉我,治哥到底怎么了?”
唐崧舟红着眼睛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
黄氏只看了个开头,整个人便仰天向后倒去。
唐崧舟急忙抱住她,只见黄氏死死闭着眼睛,已经闭过气去。
唐崧舟叫了两声仍旧没什么反应,他忙吩咐唐学荛掐黄氏的人中穴,黄氏嘤的一声缓缓醒来,张着嘴愣了半晌才哭出声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治哥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世呢?不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搞错了呀?我不相信,我说什么都不能相信!这……这要是被阿姝知道了,她可怎么活呀……”
唐崧舟心里也十分难受,他低声安慰妻子,“你先别嚷嚷,小心被人听到了。我已经命人去找送信的人来了,这信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字,事情交代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南京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我问清楚了再说。”
黄氏连连点头,“那你快问。”
严管事领着送信来的人站在了门外。
唐崧舟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招呼他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信是商小姐交给你的?是她本身亲手交给你的吗?”
送信的人点了点头,“是啊!君卓也在渡头讨生活,我自然是认得她的。当时我们的船马上就要拔锚了,她神色匆匆地找过来,说是让我替她给杭州送个信。我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一来跟君卓实在是很好的关系,二来也不是特别麻烦的事儿,我便随口答应了下来。谁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你们家的地址,只说是姓唐,在西湖边上有两间茶叶铺子,在杭州城的名声很好,只要一打听肯定有人知道。她还说这件事非常的重要,让我一定把信交给唐家的主事人。我把信收好,船到杭州之后,我片刻都没敢停歇就往城内走。一路打听,果然不少人都知道,给我指明了路,我就这样找上了门。”
这么说来白修治的死讯多半不是假的了。
黄氏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这个君卓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你来送消息?”
唐崧舟道,“你先别插嘴,我一会儿再向你解释。”说完便向送信人问道,“商小姐给你送信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或是跟你说了什么话?”
送信人回想了一下,“没什么呀……哦,对了。她好像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我特意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便匆匆离开了。”
唐崧舟沉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让人安排饭菜,你吃过了再走。”
送信人高兴地答应了。
唐崧舟命那名陪他同来的伙计作陪。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远后,黄氏才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个君卓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知道治哥的死讯?”
唐崧舟简单将白修治和她的关系解释了一通,黄氏听后浑身一颤。
这样说来,治哥的死讯便不可能是假的了。
可事发突然,黄氏一时半会怎么能接受得了?
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没了,她的心怎么能不难受呢?
唐崧舟也落下泪来,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悲痛之余还是道,“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母亲的,我看还是得告诉她一声才行。至于阿姝那边……”
想到自己这苦命的妹妹,唐崧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第八百六十章 眼泪
黄氏一听,更是泪如雨下。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含辛茹苦地养大,眼看着就要独当一面了,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骤逝,换作是谁都没办法接受。
何况还是一个母亲呢?
想到唐氏那柔弱的身子……对两个孩子的期望……
黄氏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流着眼泪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阿姝知道,否则……”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崧舟何尝不懂?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有心隐瞒,又能瞒多久呢?
黄氏咬着牙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总之不能让她知道!”
唐崧舟伤心地叹了口气,“先跟母亲商量吧,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黄氏点了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妈年纪大了,能受得了吗?”
唐崧舟道,“她老人家半生辛苦,什么风浪都见过了。就算是一时难以接受也会很快冷静下来的,何况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要她帮着想办法,我是不能瞒她的。”
黄氏嗯了一声,“我随你一起去。”
唐学荛正要跟上来,唐崧舟道,“荛哥留在房间休息会儿吧,我和你妈过去就行了。你正好收拾收拾东西,说不定我们一会儿就要出门。”
唐学荛失魂落魄的,整个人还有些发懵,闻声立刻便答应了。
唐崧舟和黄氏双双出门,去了唐老夫人的屋里。
唐老夫人这几天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吃了汤药在罗汉床上休息。李嬷嬷和崔妈妈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折腾,都非常的紧张。
唐崧舟和黄氏走了进来。唐老夫人抬头一看,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唐崧舟每天都要在铺子里忙到关门,很少白天里回家。
唐老夫人皱了皱眉,顿感不妙,她撑起身子,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向李嬷嬷和崔妈妈道,“你们两位先出去,帮我们守着门,别让任何人靠近,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唐崧舟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李嬷嬷和崔妈妈不敢多留,立刻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严了门。
唐老夫人紧张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黄氏捂着嘴哭了起来。
唐崧舟走到唐老夫人的床边,红着眼眶道,“妈,您知道后千万别着急……”
唐老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快说!”她神经一紧,立刻问道,“是不是治哥?”
唐崧舟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商君卓所写的信,亲手交给了母亲。
唐老夫人只扫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她动也不动,怔怔地望着信纸,脸色难看至极。
黄氏连忙道,“妈,您没事儿吧?”
唐老夫人回过神来,只觉得嗓子仿佛含了一块烈炭,烫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越到这个时候她越要冷静下来,唐老夫人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唐崧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又怕她不知道这位‘商小姐’是何人物,把她与白修治的关系也解释了一番。
唐老夫人听后如坠冰窖。
可她怎么也想不通,满脸不解地道,“治哥身子虽然柔弱单薄但一向健康,小时候便没怎么生病,吃药看大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世呢?他又老实敦厚,待人和善,遇到个小猫小狗都会避开了走,绝不会与人结怨的。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发突然,谁又能想得通呢?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唐崧舟道,“妈,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南京那边要怎么安排,您还得帮着出出主意才行呀。”
唐老夫人果断地道,“你立刻和荛哥收拾东西前往南京,有船坐船,没船就走陆路,赶紧到南京把情况了解清楚才行。”
唐崧舟道,“是!”他不安地道,“阿姝那边……”
唐老夫人郑重地道,“先不要对她说了。若是她问起崧舟和荛哥的去向,就说外地有客商要货,他们爷俩一起走了。等你们到南京那边之后,想办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家里再想办法吧。我总是不能相信治哥就这么走了,他才多大的年纪?说不定是哪个无聊之人编出来的谎话故意吓唬人的。”
可谁会编这样的谎话?
唐崧舟明白,母亲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意相信白修治骤逝的消息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母亲真这么想,唐崧舟也非常的能理解。
他对黄氏道,“你这就去给我简单收拾几件衣服,然后再告诉荛哥一说,我们爷俩一会儿就出发。”
黄氏道,“好歹吃口饭,我让后灶给你们做。”
“不用了。”唐崧舟哪里还吃得下饭,他伤神地道,“我和荛哥还是赶紧出发吧,不早一点儿到南京,我寝食难安,实在是没心思应付别的事了。”
黄氏答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唐老夫人捏着信纸,颤抖地道,“治哥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他来唐家的时候还没有桌子高呢。说话奶声奶气的,长得又像菩萨跟前儿的金童似的,谁见了不喜欢?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步步成才,眼看着年纪大了,可以成家立业了,怎么会突然……”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的治哥一定还好好地活着,他不会有事的。他自小懂事,哪怕是为了我和阿姝也不会撒手人寰,让我们承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的。”
说着说着,唐老夫人也落下泪来。
唐崧舟很多年没见到母亲哭了。
上次唐老夫人如此难过之时,还是阿姝带着孩子从上海白家回来,母女二人一碰面便抱头痛哭,惹得周围的人都跟着掉眼泪。
唐老夫人总说,“人这辈子要遇到的难处困境多了,要是每次一有点儿过不去的坎儿便哭天抹泪,会把不多的福气都哭光的。越是困境越要想办法冲出去,千万不能固步自封,眼泪更是不值钱的东西,心疼你的人还会安慰几句,放到那不认不识的人眼里,只当你是求人怜悯呢。”
可突然间听到白修治的死讯,连最坚强不过的唐老夫人也受不了。
唐崧舟也落下泪来,“妈,您不要难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儿子在外面还惦记您。”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妈也只会在你面前这样。蓉萱的身体还没有好,阿姝还下不了床,我要是这个时候倒下了,你媳妇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何况我还要想一想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治哥这一走,阿姝那边……”
她不忍心想下去。
母子二人正在商议,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祖母,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哥哥……我哥哥怎么了?他走去了哪里?”
正是一直留在内室养病的白蓉萱。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两世
唐老夫人一惊。
事发突然,她居然把这个外孙女给忘到了脑后。
她可一直在里面休养呢!
只见白蓉萱瘦了整整一圈,往日合身的衣服此刻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十分肥大。她神色憔悴地站在门边,手指紧紧地抠住门框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张灰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神采,眼神里更满是震惊与惶恐。
唐老夫人张了张嘴,正准备编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想到白蓉萱却快步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罗汉床边,“祖母!您和舅舅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哥哥怎么会突然去世呢?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到了前世。
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只是场景却截然不同。
前世的自己没有生病,还在没心没肺的准备迎接中秋节。黄氏特意给她和唐学茹各做了一套新衣裳,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在唐老夫人的屋子里试衣服,唐氏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脸上都是笑意。
舅舅却忽然冲进了门,将白修治去世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本喜气洋洋的场面瞬间变得疾风骤雨。
唐氏当场晕厥,白蓉萱也坐在了地上。一时间哭得哭叫地叫,吵得人头晕眼花。
之后的事情白蓉萱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仿佛从得到哥哥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就彻底地改变了。原本色彩缤纷的彩色世界变得暗淡无光,接下来的人生也处处都是坎坷与磨难。
她一路走着,最终迈向了死亡。
可她明明已经重活了一次,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哥哥的命运呢?
她已经在信里再三叮嘱过哥哥要注意身体,还让吴介请了西医给他看病,都说哥哥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那哥哥为什么会突然离世呢?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这么久,本以为随着自己的重生,那场噩梦也该醒来。可没想到短暂的美好过后,迎来的终究还是噩耗和打击。
她失败了。
她没有救回哥哥,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规矩向前推进。
那么接下来……
她想到本已脆弱无比的母亲。
白蓉萱身子微微一晃,只觉得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都被吓了一跳,唐老夫人更是声音都便了调,“蓉萱,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祖母呀!”
白蓉萱撑住身子,猛地吸了两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还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重石,让她无论如何都透不过气来。可这一口血喷出来,她反倒觉得舒服了许多,郁结在胸口的压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也顾不得别的,对着唐崧舟叫道,“舅舅!”
唐崧舟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外甥女了。
白蓉萱却在恍惚之间有了主意。
她也要去南京!
这一次她要亲自去接哥哥回家,还要搞清楚哥哥的死因。既然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他究竟会为何如此突然的去世呢?
甚至事先一点儿征兆也没有?
白蓉萱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立刻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出发?我跟你一起走!”
唐崧舟想也没想地道,“那怎么能行?别说你还在病中,放在平时我也不能带着你。我和荛哥要一直赶路,带着你也不方便。你听舅舅的话,安心在家里陪着祖母和你母亲,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尤其是你母亲那边,暂时还要瞒着才行,你要是也跟我们走了,怎么还瞒得住?”
白蓉萱道,“不!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才行!不见到哥哥,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何况他的死因为何,也得追查清楚才行。”
唐崧舟道,“你信不信舅舅?这件事我和荛哥会看着办的,一定给你个答复。”
白蓉萱当然相信自己的亲舅舅了。
可重活一世仍旧没有改变哥哥的命运,白蓉萱除了觉得自己无能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周围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暗处推波助澜,让一切都在往前世的方向走去。哪怕自己拼尽全力阻拦,但无奈势单力薄,始终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白蓉萱还要再说,唐老夫人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拿出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边的鲜血,“蓉萱,你老实听话,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冷静。南京那边的事情你舅舅肯定能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眼下最让我牵挂的反而是你的母亲,她送走了你的父亲,如今又要用同样的方式送走你哥哥,她本就柔弱,怎么能承受得住?这要是有个好歹……”
唐老夫人简直不敢想下去。
难道她活了一大把年纪,长女早逝,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外孙和幺女了吗?
唐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白蓉萱跟着哭了起来,她抱住唐老夫人的脖子,委屈又心酸地道,“祖母!我哥哥那么好的人,他怎么会死呢?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唐老夫人难受至极。
一老一小抱头痛哭,唐崧舟在旁边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刚好黄氏走了回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蓉萱……”
她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安抚地拍着白蓉萱的后背,“好孩子,别哭了!事已至此,可不是哭就能解决的。先让你舅舅走一趟南京,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在你母亲面前,你可千万不能表露出什么来,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崧舟趁机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黄氏嗯了一声。
唐崧舟看了唐老夫人一眼,“妈,我这就和荛哥出门了,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唐老夫人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愣了半晌,也只是摇了摇头,“你一路小心。”
唐崧舟答应了一声,向母亲行了礼,又对黄氏道,“你跟我来,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黄氏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白蓉萱望着舅舅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她终究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白蓉萱头重脚轻,栽倒在罗汉床边。
唐老夫人赶紧喊了李嬷嬷和崔妈妈进来,命她们扶着白蓉萱到里面休息。李嬷嬷看到床边好大一摊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得脸色苍白,紧张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头发都比先前更加灰白了。
唐崧舟把黄氏叫到了一旁,仔细叮嘱道,“我走后你要照顾好家里,尤其是母亲和阿姝,千万别让他们有事。铺子那边我会交代严管事一声,让两位掌柜多多费心。至于我和荛哥你不用担心,两个大男人上路,何况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反倒是家里让我总是不安,全要交给你了。”
黄氏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
唐崧舟素来相信妻子的能力,也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黄氏难得觉得心安了一些。
风雨欲来,她总觉得前面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唐家。
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却始终说不出口。
趁着唐崧舟去跟严管事交代事情的间隙,她找了儿子来嘱咐,“你父亲也不年轻了,一路上要照顾好他。到了南京那边……”
黄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突然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任谁都没办法接受。
唐学荛安慰了母亲几句,请她不要多想,照顾好祖母和姑姑。
黄氏怕儿子出远门还要惦记家里,咬着牙答应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并肩出了唐家的大门。
黄氏站在大门口,呆呆地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心里实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把严管事叫到了身边。严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从前更大的风浪也跟着一起经历过,黄氏没有隐瞒,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严管事浑身一颤,红着眼睛道,“治少爷……治少爷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呢……”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黄氏平静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想要隐瞒怕是也瞒不了多久。只是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姑太太知道,你盯着家中的下人,不要让他们多嘴,免得再生出其他的事端来。”
唐氏的身子严管事也是知道的。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闻声立刻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黄氏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此刻的唐老夫人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正坐在罗汉床上呆呆出神。光影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萧索无力。黄氏这才恍然发觉母亲也是一个古稀老人了,从前可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人终究也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
黄氏慢慢走上前。
唐老夫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显得忧心忡忡,“崧舟和荛哥走了?”
黄氏应了一声,“已经出门了,先去渡头那边打听一下,若是没有直通南京的船,先转去苏州也是好的。到了那边还有董家,实在不行就请董家出面,从苏州去南京总是更便利些的。若是连去苏州的船也没有了,崧舟说干脆走陆路。危险是危险了些,但总比等在家里干耗强。何况陆路也不是没人走,总归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唐老夫人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嘶哑着嗓子和黄氏嘀咕道,“你说治哥怎么会突然去世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黄氏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通。治哥年纪轻轻的,也没听说他身子有什么不对,我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
唐老夫人道,“也是怪我。蓉萱这么反常的惦记他时,我就该发觉不对劲想办法把他叫回来的,当时只觉得蓉萱太过思念治哥了,也没往心里去,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老夫人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黄氏劝道,“这怎么能怪您呢?谁能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唐老夫人道,“蓉萱和治哥乃是亲兄妹,真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要不然怎么会突然病倒呢?哎,亏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没想到临老临老居然大意起来……”
黄氏怕她胡思乱想,弄得身子不痛快,“您别说了。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家里的事情还指望您安排呢。等崧舟和荛哥从南京接回治哥的尸骨,要如何跟阿姝说,又该如何安葬,这件事要不要通知白家……我现在真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唐老夫人撑着身子坐正了一些,帮黄氏出着主意,“阿姝这边是瞒不住的,毕竟是她亲生骨肉,瞒得了一时终究瞒不了一世,还是得告诉她知道才行。至于她能不能受得了……”唐老夫人显得十分担心,“一会儿请大夫再上次门,帮她把把脉,尽量将身子调养好了再说。阿姝虽然命苦,但半生跌宕起伏,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我相信她这一次也能靠自己挺过来。何况还有蓉萱,就算为了女儿,她也不该倒下才是。蓉萱这头也要让大夫好好看一看,实在不行就下重药,务必让她赶紧好起来才行。阿姝那头别人劝是没用的,只有让蓉萱出面,她要是也病恹恹的,娘俩对着掉眼泪,只怕都撑不住。”
黄氏点头答应,“是,我一会儿就让严管事去请大夫。”
唐老夫人继续道,“至于白家那边……以我的意思还是要通知一声的。起码闵老夫人和外长房是要告知实情的,这里头还关系到三房的产业,白家那头自然要有个准备才行。更何况治哥毕竟是白家的血脉,将来是要葬在白家祖坟里的,白家不出面怎么行呢?”
黄氏道,“您的话有道理,我就怕白家二房在中间使绊子。治哥这一走,三房的产业就要归给二房,他们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人都已经走了,这些身外之物还想他做什么?也是治哥没这个福分……”
两个人正在商议,里间传来李嬷嬷和崔妈妈的声音,“萱小姐您醒了?”
唐老夫人先忙下了地,趿拉着鞋由黄氏扶着往内室走。
白蓉萱仿佛做了一个黑暗冗长的噩梦。
在梦里,她仿佛回到了前世。
孤单,无助,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相继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
白蓉萱的眼神空洞而绝望。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救下哥哥。
她还是这么的没用……
白蓉萱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此刻只想放弃。
她不再坚持,不再努力,更不奢望改变所谓的命运。
就让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吧。
耳边传来唐老夫人慈爱的声音,“蓉萱,你怎么样了?祖母在这儿呢!”
白蓉萱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床边的唐老夫人和黄氏。
两个人眼神里满是关心与疼爱,让白蓉萱原本冷到没有温度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她委屈地撇了撇嘴,眼泪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落了下来,“祖母……舅母……”
唐老夫人和黄氏连连点头,“在呢,在呢,别哭。”
唐老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抹去眼泪,“乖乖,别哭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坚强,你还要想想你的母亲,你要是也倒下了,她就彻底没活路了。哪怕是为了她,你也必须要振作起来。”
想到母亲,白蓉萱总算有了一些精神,“哥哥的事儿,我母亲还不知道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现在肯定是要瞒着的,但谁还能瞒她一辈子不成?何况你哥哥的后事可能还要白家出面,没有她怎么能行?她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你了,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
黄氏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严管事去请大夫。
等大夫来时,白蓉萱非常配合地伸出了手,还低声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赶紧好起来?”
大夫犹豫了半晌,“小姐这种情况,倒是可以服用一些养心丹,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只是养心丹里有几味药材非常的霸道,不免对身体有些损伤,所以需要慎用。我看小姐还是服用汤药,好好静养,有个十天半月的就好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噩梦
白蓉萱却不想等了,她立刻道,“大夫,你给我开一些养心丹吧。”
大夫犹豫着道,“你小小年纪,做事不可急于求成,治病更是如此。养心丹虽然能缓解一时,但对身体的损伤也是不能忽视不见的。你就安心吃汤药吧,只要按时服用,很快就能好的。”
唐老夫人也在一旁道,“大夫的话总是没错的,你就不要想着立竿见影马上好起来了。”
白蓉萱不再坚持,乖乖点头答应了。
大夫开了药,由崔妈妈送着出了门。
白蓉萱见唐老夫人眼睛里满是血丝,心疼地道,“祖母,你年纪大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嗓音嘶哑,还带着几分哭腔,楚楚可怜,让人听了就心生怜悯。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也闭上眼睛歇一歇。”
李嬷嬷扶着她去了外间。
白蓉萱听话地闭上了眼,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自己的哥哥。
小时候她总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的身后,可惜任凭自己怎么努力,小短腿还是追不上哥哥的步伐。每当这个时候,哥哥总是会先一步停下来,一脸笑容地弯下身子,抱住即将摔倒了自己。
哥哥的声音温柔异常,“蓉萱不想哥哥去私塾吗?要我陪着你玩儿?”
白蓉萱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
哥哥笑着道,“可是哥哥不读书就办法成才,以后怎么保护蓉萱呢?”
白蓉萱不明白哥哥的意思,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母亲接手将她抱过来,“你哥哥去私塾的时间到了,等他回来再跟你玩。”说着又对哥哥道,“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缠上了。”
哥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没关系,我喜欢跟妹妹玩。”
他特意多留了一会儿,逗了她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每到哥哥放学的时候,她便第一时间跑到唐家大门口等着,谁也阻拦不住。有一次外面下了雨,大家都不许她随便跑出去,还特意将门给拦住了。可她还是搬了凳子翻了窗户到门口接哥哥,白修治撑着雨伞回来时见到她小小的人影坐在门槛上打瞌睡,连忙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
哥哥的怀抱可真温暖呀……
白蓉萱回想着和哥哥一路走来的回忆,鼻子又开始酸了。
画面忽然一转,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白蓉萱茫然地望着四周,仿佛再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她拼命地喊着哥哥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摸索着找回到家里来。可直到她嗓音嘶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哥哥依然没有回应她。
不会有回应了,再也不会有了……
白蓉萱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她顺着望过去,居然看到了哥哥的脸。
只是哥哥的身影异常模糊,像是水中的倒影,朦胧的几乎不真实。
“哥哥……”白蓉萱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她努力挣扎,拼命想要站起身子,看清楚哥哥的脸。可哥哥却转身就走,她怎么也追赶不上。
“哥哥……”白蓉萱大声地叫道。
白修治总算停了下来。
白蓉萱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抓住哥哥的衣襟。她紧紧抱住哥哥冰冷的身子,大声哭道,“哥哥,你别走!我不要你走!”
哥哥的身子僵硬,宛如木雕一般毫无反应。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白蓉萱伸手一摸,居然是血。她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哥哥七窍流血,脸色铁青。白蓉萱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地上。
白修治忽然张开了嘴,吐出一口黑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无论如何努力仍旧挤不出半个字来,眼神里写满了不甘和绝望。
白蓉萱大声道,“哥哥!你怎么了……”
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身子,“萱小姐,您醒醒。”
白蓉萱猛地睁开眼,只见崔妈妈正一脸担心地坐在床边守候着自己。
白蓉萱开口问道,“我哥哥呢?”
崔妈妈眼圈一红,“萱小姐,您做噩梦了。”
是梦吗?
白蓉萱茫然地环视四周,逐渐清醒过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
可为什么梦境会如此的真实?
后灶的马婆子送来煎好的药,崔妈妈接过来服侍着白蓉萱吃。白蓉萱怔怔地望着药碗,心里忽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锤在了胸口上。这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警觉地望着周围。
崔妈妈担心地道,“萱小姐,吃药吧,吃了药身子就好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梦到哥哥七窍流血呢?
白蓉萱吃过了药,胃里暖融融的舒服了不少。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答案,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该向谁去问。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像是一种暗示似的。
难道哥哥的死有什么隐情?
那中药里加了一些催眠养神的药材,白蓉萱吃过没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梦到了哥哥。
白修治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水中间,眼看着水越长越高,很快便没过了他的脚腕。
白蓉萱在岸边呼唤他的名字,让他赶紧到岸上来。可白修治却充耳不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不管白蓉萱叫得多大声,白修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白蓉萱挽起衣裙,准备下水将哥哥拉到岸上来。可她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水,而是红彤彤的鲜血。
白蓉萱抬起头来,只见哥哥的眼睛、口鼻正不断地向外涌着鲜血……
白蓉萱一头冷汗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崔妈妈也不见了踪影,床边守候着的是小圆。她见白蓉萱醒来十分的高兴,关心地凑上前来问道,“萱小姐,您渴不渴,饿不饿?”
白蓉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后才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圆道,“老夫人和夫人出门了,让我在这里照顾您。”
这个时候出门?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祖母的腿脚还没养好呢。
白蓉萱问道,“吴介呢?”
小圆道,“在家里呢,您要找他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去把他叫过来。”
小圆答应了一声,飞快跑出去将吴介叫了过来。
白蓉萱命她到门口守着,要是老夫人回来就提前通知她一声。
小圆乖乖守在了门口。
吴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脸茫然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今天收到了南京那边送来的消息,我哥哥去世了……”
“什么?”吴介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也是聪明人,立刻想到白天急着出门的唐崧舟和唐学荛,又想到家里古怪的气氛……
可……怎么会呢?
治少爷的身体明明很好的呀。
吴介立刻道,“我上次去南京时,西医大夫确确实实是给治少爷检查过了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去世了呢?”
白蓉萱想到了刚才的梦境。
难道这是哥哥给自己的警示?
他的死另有玄机。
他那么的不甘,一定希望自己给他找出答案吧?
第八百六十四章 斗志
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白蓉萱拖着没有力气的身子什么事也干不了。
白蓉萱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低声问道,“我哥哥在南京的人际关系里,除了孟繁生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吴介自然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立刻说出商君卓的存在。
白蓉萱大感意外,细细的问起商君卓的情况。可惜吴介了解得也并不多,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白蓉萱没想到哥哥都已经有了意中人。
可这样一想,她顿时又难受心痛起来。
哥哥的人生才开始,他还没有娶钟爱的女子为妻,还没有做人父亲,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他怎么能就这样死掉呢?
白蓉萱的心里满是问号,却又无从寻找答案。想要解答这一切,或许只有亲自去一趟南京才行。
她望着黑暗中的烛火,立刻便拿定了主意。
没错,她要去南京,亲自接回哥哥的尸骨,查一查哥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如果真的是病逝,她会试着去接受。但如果是……
想到这里,白蓉萱总算有了一丝斗志和精神。她对吴介道,“你想办法去药房给我买一些养心丹回来。”
吴介虽然不解,但也只当养心丹可以对症去病,没有多言。他急匆匆地出门去了药房,只是养心丹这种药并不多见,他走了几家仍是没有货。好容易找到一家有货的,还问起家中谁吃。吴介随便编了个借口,药房的掌柜才没有多说,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十粒养心丹。他特意提醒吴介,“养心丹药效奇猛,每次只能吃一粒,起码要隔三天才能服下一粒。最好不要多用,否则对身体有害无益。”
吴介答应了,带着药瓶往家里走。
没想到路上碰到了一个神色匆匆的熟人。这人是在渡头上帮着卸货的把头,和唐家的关系不错,每次唐家运送茶叶都会找他帮忙,逢年过节还要送些陈茶做礼物。把头一见到吴介,立刻高兴地道,“太好了!太好了!碰上你就省了我不少事儿。”
吴介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把头道,“你们家大少爷最近总来渡头问有没有去南京的船,白天里还没有,可巧这会儿正好有一艘,只是体量小了些,水上漂泊的时候可能会颠簸,你们家要是有急事就姑且忍一忍,反正没几天就到了。若是不急就再等等,后面几天可能还有船。”
可唐崧舟和唐学荛已经走了啊。
吴介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就多出一艘船来?”
把头解释道,“傻小子,这还想不通吗?有人因为要往南京运送一批急货,临时包了一艘小船。你别问这么多,赶紧回去通知你家少爷就行了。渡头那边还有不少事儿,我得赶紧回去才行。”末了还不忘卖句好,“这也就是你们唐家吧,换了别人我才不理会呢。”
吴介自然是满口感激。
等回到了家,他先去见了白蓉萱。
白蓉萱接过养心丹来,直接便服下一粒。吴介连忙将医嘱说给她知道,白蓉萱含糊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犹豫着要怎样才能去南京。
白蓉萱问道,“祖母和舅母做什么去了?”
吴介道,“去张家了。”
这个时间?
白蓉萱望着窗外的黑夜,“出什么事儿了吗?”
吴介摇了摇头,“不知道。用我去打听一下吗?”
白蓉萱隐隐觉得可能和唐学萍有关,难道是萍姐姐要生了?可日子似乎对不上呀……
白蓉萱认真地看着吴介,郑重地问道,“你还记得去南京的路吗?”
“记得。”吴介道,“不过我只走过水路,其他的路就不知道了。萱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显得十分紧张。
水路……渡头那边荛哥哥已经去了不下十几次,可一直都没有去南京的船。是要等下去,还是改走其他路线?
吴介道,“我刚刚买药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渡头边谋生的老把头,他说一会儿就有艘往南京去的小船,老爷和荛少爷要是走得晚一点儿兴许还能赶上,真是太可惜了。”
白蓉萱却眼前一亮,抓着吴介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渡头那边有船?”
吴介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是艘小船,行驶起来可能会有些颠簸,而且一会儿就走,说是要抢着送一批货。”
白蓉萱再也无暇多想,她立刻道,“那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去渡头。”
吴介瞪大了眼睛,“去渡头做什么?萱小姐……”
白蓉萱道,“我要亲自去一趟南京,你陪我一同走。”
吴介立刻道,“那怎么能行?您身体正虚弱,这个时候怎么能出远门呢?何况这样偷偷溜出去,老夫人和夫人们会担心的!不行不行,您不能走!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就交代给我去办,我保证给您办好,行吗?”
白蓉萱异常坚定地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件事谁也代替不了,我不亲自去一趟,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希望我以后的人生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要后悔万分,整日活在愧疚之中吗?何况哥哥死得太过突然,让我疑虑万分,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若是不查明真相,难道就让哥哥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成?”
吴介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白蓉萱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要去的,你就说跟不跟我走吧?”
吴介咬着牙道,“我自然跟!我这就回房间收拾几件衣服,再悄悄去荛少爷的房间里找两件他穿小了的旧衣服给您。您换了荛少爷的衣服出门,男装打扮行事方便些。”
白蓉萱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听了吴介的话后,她也只是不住地点头,“好,你立刻就去,我们赶在祖母和舅母回家之前出门,否则就不好走了。”
吴介答应了,转身出门去取衣服。
白蓉萱则取来笔墨留了一封书信给祖母和舅母。
小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趴在门框向里看,“萱小姐,您是要出远门吗?”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啊,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小圆立刻便答应了,“能!我能!萱小姐……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白蓉萱道,“我这次出门几天就回来,你留在家里帮我看着房间,等下次远行的时候,你再跟我一起走。”
小圆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正好吩咐小圆回房间把自己装钱的匣子拿过来。小圆噔噔地跑了,白蓉萱写好了信,放在了罗汉床边醒目的位置上。
吴介很快收拾好了衣服回来,又给白蓉萱带了几件。
小圆也捧着匣子进了门,白蓉萱让吴介把钱收好,最好缝在衣襟上,免得给人偷走了。
吴介在外间忙活,白蓉萱则在里间换起了衣服。她接连病了几场,身体消瘦,虚弱的不得了,即便是唐学荛穿小了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依旧肥肥大大的,活像个面袋子。可这会儿也容不得挑三拣四,白蓉萱即便吃了养心丹仍旧手脚无力,还是小圆帮着她系得扣子。
屋内正忙活着,门前忽然传来唐学茹轻快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蓉萱呢?我来瞧瞧她。”
第八百六十五章 男装
白蓉萱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上。
外间的吴介也被突如其来的唐学茹吓了一跳,“萱小姐吩咐我办点事儿,茹小姐怎么来了?”
唐学茹道,“我惦记着蓉萱睡不着,特意过来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好点儿了没有?”说着便向里间走来。
白蓉萱本能地就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唐老夫人的房间宽敞开阔,除了柜子和几口箱子之外,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更何况白蓉萱现在浑身冷汗,迈一步都费劲,还能往哪里藏呢?
她和走进来的唐学茹照了个正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讶和不解。
唐学茹指着一身男装的白蓉萱问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事到如今,白蓉萱也不想隐瞒了。她一把抓过唐学茹的手,轻声道,“学茹,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声张。我准备去南京!”
“什么?”唐学茹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你烧迷糊了不成?这里离南京有多远,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成呢?我爹和哥哥不是已经出发了吗?你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了,何况你身上的病还没有养好呢,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白蓉萱紧紧握着她的手道,“这件事必须得由我来做,其他人都不成!你相不相信我?我一定能去到南京,不但要接回哥哥的尸骨,还要查明他的死因!我哥哥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我担心……我担心他是遭人暗害了。”
唐学茹吓得花容失色,“你……你胡说什么呢?治哥哥那么好的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会有人害他呢?”
白蓉萱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可我不亲自过去看看,心里总是无法安心。就算是为了送哥哥最后一程,我也得赶去南京才行。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悄悄放我走吧。”
“那怎么行?”唐学茹道,“我明明知道了,怎么能装不知道呢?”她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严肃地道,“你要是非去不可,我也陪你去好了。”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磨难,我怎么能带上你呢?有吴介陪我就行了,你尽管放心。何况你在家里还要帮我照顾母亲,千万不要让她有事,无论如何要等我平安回来,知道吗?”
唐学茹道,“可你一个人出门,我有些不大放心。”
白蓉萱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就像屋檐下的燕子,总有一天是要飞离温暖的巢穴的,你也好,祖母也好,舅母也好……难道真能照顾我一辈子不成?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我独自去面对的!”
白蓉萱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对唐学茹道,“你来帮我把头发编起来,一会儿找个帽子戴在头上,别让人发现我是女扮男装才好。”
她说话利落,自有一股从容和不容拒绝的淡定。唐学茹居然在她身上看到了祖母往日的影子,来不及细想便顺着她的思路说道,“是啊是啊!你一定要藏好才行,你还记得那个江耀祖吗?那败类就在西湖边上看了你一眼,后来便惹出了那么多的乱子,你出门在外要更加小心才行。我看不如找东西把脸涂得黑一些吧。”
“好啊!”白蓉萱点了点头,吩咐小圆出去找东西。
小圆茫然地道,“找什么东西?”
唐学茹灵机一动,“你去后灶的炉子里拿些木炭灰来,然后顺路到严管事的屋子里找顶破帽子,咱们家属他帽子多。”
小圆快步跑了出去。
唐学茹见白蓉萱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担心地道,“你能行吗?”
白蓉萱一脸坚定地道,“我当然行,哪怕是为了哥哥,我就是爬也会爬到南京的!我不能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才行。”
唐学茹道,“你手里的钱够用吗?要不要我把我的那份也拿出来?正所谓穷家富路,你多带些钱在身上,真遇到难处的时候也有个周转的办法,别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人都要傻了。”
白蓉萱没有推辞,“好!等我回来时一并还给你。”
唐学茹道,“你和我还说这些干什么?”她帮白蓉萱编好了辫子,这才让吴介去自己房间里取钱,“你跟春桃说一声,她知道放在哪儿了。”
吴介点了点头,神色匆匆地走出门去。
屋内便只剩下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个人。
唐学茹不安地道,“我现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白蓉萱脸色坚定,“是,想好了,这趟南京之行我非去不可。”
唐学茹紧张得浑身直抖,“你真觉得治哥哥的死不寻常?”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上来,但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一切等到了南京再说吧,我总是要查清楚了才行的。否则下半生寝食难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唐学茹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好小圆带着帽子和木炭灰走了进来,唐学茹便将木炭灰薄薄地铺在了白蓉萱的脸上,这样一来白蓉萱便成了一个身材单薄的黑瘦少年,走在大街上只怕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唐学茹异常满意,将剩下的木炭灰用纸包好了塞到了白蓉萱的口袋里,“你拿在路上用,免得临时找不到。”
小圆将严管事的帽子递了过来。
白蓉萱戴在头上,把辫子塞进了帽子里,远远看上去根本没人会发现她是个女孩子。
吴介也从唐学茹那里赶了回来,他将匣子递给唐学茹,“我跟春桃一说,她就找出来给我了。”
唐学茹把里面的钱一股脑地倒出来交给白蓉萱,“你都带在身上。”
白蓉萱也没有客气,让吴介装好了。眼看着时辰不早,再不出门怕是唐老夫人和黄氏就要回来了。白蓉萱道,“我们走吧,别误了船。”
唐学茹提醒道,“从后门走,小心在正门撞上祖母!”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你了,我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到。”
“我送你到后门。”几个人放轻了脚步出门,做贼心虚地绕开了唐氏的房子来到后门。白蓉萱不放心地握着唐学茹的手,“你一定要照顾好我母亲,千万别让她有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分别在即,唐学茹也难受得不行。
她又是不安又是担心,眼泪都掉了下来,“我知道的,你要对我有点儿信心才好。倒是你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要逞强,早点儿回来,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进去吧。”
“我看着你走。”唐学茹站在后门口上,眼看着白蓉萱跌跌撞撞脚步虚浮的跟吴介两个人穿过后巷,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唐学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崩得太久,这一卸力人就受不了了。
偷偷跟来的小圆连忙上前扶起她,“茹小姐,您怎么了?”
唐学茹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就是心里慌得不行,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前途
望着黑暗的天空,唐学茹只觉得更加紧张和不安了。她甚至不住地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握着小圆的手道,“你说蓉萱这一路不会有事儿吧?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何况身上还有病,又不知道南京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这样不踏实呢?”
小圆根本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搀扶着她回了房间。
守在屋子里的春桃见状连忙迎了上来,“茹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儿吧?刚吴介哥来过了,说是您让他来取装钱那个匣子,我就找出来给他了。”
唐学茹点了点头,“是我吩咐的他来的。”
春桃这才放下心来,“您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唐学茹不答反问,“祖母什么时候回来?”
春桃道,“不晓得,要我去门房等着吗?”
唐学茹想了想,“不用了,你打水进来服侍我休息吧,我今天想早点睡。”
“这个时辰?”春桃意外极了,每天这个时候唐学茹都是最精神的时候,哪怕躺到床上也要唠叨好一阵才能睡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反常的举动令春桃更加的诧异了。
唐学茹道,“是啊,我今天有些累。”
春桃没有再说,出门打水去了。
唐学茹让小圆也回去休息,还特意叮嘱道,“要是有人问起蓉萱的下落,你什么都不要说,知道吗?”
小圆郑重地答应下来,“我知道的。”
唐学茹放下心来,看着她出了门。等春桃打水回来,她简单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心里却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一天之内实在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治哥哥死了……蓉萱又出门去了南京……
唐学茹觉得非常地害怕,她紧紧地捏着被角,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
白蓉萱与吴介出了后巷,才走了几步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掏出装着养心丹的药瓶,准备再吃一粒振作振作精神。吴介见状紧忙拦住她,“萱小姐,药铺的人特意嘱咐过,这药虽然能够短时间内提神,副作用也是极大的,要隔三天才能再吃下一粒。您这才过多久呀,这样吃身体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虚弱无力地道,“可我手脚没什么力气,这样下去恐怕连渡头也去不了,还怎么去南京?”
吴介道,“您在这里等着,我去雇一辆马车。等上了船您在安心将养,最好坚持到下船再服用下一粒。”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去,千万别耽误得太久,等我到渡头船再开走了。”
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吴介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没多久便叫了一辆马车回来,白蓉萱由吴介扶着吃力地坐进了车厢,马车晃晃悠悠地向渡头进发。
白蓉萱担心错过去南京的商船,催促着车夫走快一些。好在夜里路上的行人不多,出城也方便,约莫比寻常要节省了大半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渡头边上。
虽是夜里,但渡头上还有不少工人喊着号子搬运着货物。
吴介扶着白蓉萱下了床,结清了马车的费用,便对白蓉萱道,“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船。”
白蓉萱此刻已是浑身冷汗,衣服都要湿透了。她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吴介叹了口气,跑到河岸边上找船。好在那艘要去南京的货船还没有离港,只剩几件货物就要搬送完了。把头见到吴介后笑着道,“你小子还真是有福气,再晚来一会儿就赶不上了。”说着便领他去见船长。
船长乃是南京人,个子不高,虽然对唐家不熟,但和把头却是经常来往的。见把头如此客气地将人介绍给自己认识,也非常给面子地留了一间船舱给他们休息。
吴介无比感激,对着船长谢了又谢。
把头将他拉到一边,“等到了南京之后请他下个馆子,或是买些小东西给他。这人脉关系都是这样走动起来的,你要会来点事儿,否则下次再求人办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吴介微笑着道,“你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把头不再多说,吩咐着手下赶紧将最后两件货物运送上船。
吴介急匆匆去找白蓉萱,他刚好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只是走得急也没有太过留神,但对方却注意到了他。
那人正是李毅身边的小乙子,今天要送往南京的货物也是李家的。
他见状十分好奇地伸着脖子追寻着吴介的身影看了过去,只见吴介跑到角落里扶起一个瘦小单薄的男子,两个人慢悠悠地向小船走来。
小乙子咦了一声,心中疑惑万分,“这唐家人去南京干什么?”
他身后的跟班听到了声音,上前道,“小乙哥,您还不知道吧?唐家有位少爷在南京读书,八成是要去南京探亲的。”
小乙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知道家主李毅对唐学茹生有好感,所以对唐家的事自然也格外上心。小乙子招手叫来了船长,对他交代道,“你在船上多照顾些唐家的人,把人和货平平安安地送到南京,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船长心中一喜,笑眯眯地道,“小乙哥放心,您都开口说话了,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小乙子十分满意。
白蓉萱硬撑着上了船,船员送他们进了船舱,还好奇地打量了白蓉萱两眼。吴介赶忙道,“我家少爷第一次坐船,心里有些发虚。”
船员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咱们的船虽然小,但航行起来速度却很快,别的船要六七天才能到南京,咱们四五天就到了。”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她现在恨不得立刻便飞到南京去,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送走了船员,吴介服侍着白蓉萱躺下,他关心地问道,“萱小姐,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看到她这亦步亦趋的模样,吴介心里担心极了,生怕她坚持不住,到时候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道,“别叫我萱小姐了,仔细被人听到。”
吴介道,“那我叫您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你就叫我治少爷吧。”
治少爷……
吴介看了白蓉萱一眼,犹豫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叫出了口。
白蓉萱满脑子都是哥哥的身影,头疼得不行。她倒在生硬的床板上,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甚至都不知道哪里痛了。
船很快拔锚起航,顺着河岸行驶。夜色中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跌宕起伏的人生自哥哥去世时开始,如今重活一次,她又开始了前途未卜的旅程。
前方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第八百六十七章 未卜
等唐老夫人和黄氏赶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唐老夫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因为脚上的伤不敢走得太快。黄氏和李嬷嬷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黄氏道,“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没什么事儿。”
原来是张家那边递来的消息,唐崧舟和唐学荛走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张家的铺子,不但对张自力道出了实情,还让他这些天帮着照看一下唐家的情况。家里的两个男人都出了门,他们生怕再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家中全是女眷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自力听说白修治去世的消息后自然是震惊万分,他不敢相信地道,“怎么会如此突然?会不会是传错了消息?”
可谁会无缘无故传这样的消息?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错误的消息反倒最好,不过一切都要等我和荛哥到了南京之后再说。”
张自力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路上还能做个伴。去往南京的陆路我走过几次,比你们更有经验。”
有张自力陪着自然是好。
但唐崧舟还是道,“不用了。学萍的日子越发重了,你这个时候离家,只怕她会担心,对孩子也不好。何况你也跟着去了,家里真出了什么事儿,连个能指望的人也没有了。你就留在杭州,帮我把家里的事情照顾好了,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丈人都这么说了,张自力自然不能反驳,何况他也惦记着唐学萍和未出世的孩子,此刻远行的确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找出纸笔,飞快写了几个名字和地址交给岳父,“这是去南京必经之路上与张家有交情的老主顾,您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您的。”
唐崧舟没有跟自家女婿客气,让唐学荛收下了纸条,没有多坐便离开了。
张自力回到家,趁着唐学萍没在场,与张老爷和张太太说这件事,让他们心里也有个准备。张老爷还没怎么样,张太太听着就掉下泪来,“我的老天爷,这可让唐家姑太太怎么活?那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偏偏赶巧唐学萍听说丈夫回来,由翠屏扶着找了过来。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惊闻白修治去世,她直接晕了过去。她如今身子重了,怀得又是双生胎,翠屏根本扶不住,急得连忙叫人。
张自力听到声音冲了出去,一把抱起了妻子。
唐学萍紧紧的闭着眼睛,怎么也叫不醒。
这一下张家人都慌了神,张太太大声吩咐道,“快!赶紧请大夫!”
张自力将妻子抱回了房间,在床边呼唤了许久唐学萍才悠悠醒来,她惊魂未定地握着丈夫的手,红着眼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治哥怎么会去世呢?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张自力不想对妻子说这些。
唐学萍越发心急,“你快告诉我,真想急死我吗?那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呀!”
张自力不敢隐瞒,将唐崧舟和唐学荛已经去南京的事情告诉给了她。
唐学萍听着便哭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治哥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
张太太忙上前安慰道,“好孩子,事发突然,别说是你,就是我们一时也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千万不可胡思乱想,要知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唐学萍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抓着丈夫的手问道,“我祖母怎么样了?还有我母亲呢?我姑姑呢……”
张自力道,“我还没去到家里,只是从岳父的口中听说了消息。我原本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岳父却让我留在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也能照顾一二。”
唐学萍点了点头,可肚子却忽然不舒服起来。
疼得她一头冷汗。
大夫迟迟没有赶来。
张太太见她惦记着唐老夫人和黄氏,连忙对贴身妈妈道,“快!快赶了家里的马车,去请老夫人和亲家夫人过来!”
贴身妈妈也怕少奶奶身上有什么不妥当,急忙出了门,跑到唐家见了唐老夫人与黄氏。
唐老夫人正觉得心乱,晚饭都没有吃,听说之后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去了张家。
唐学萍看到祖母和母亲,总算放下心来,可一想到年纪轻轻的白修治,她便可惜的哭了起来。
黄氏也跟着掉眼泪。
唐老夫人却红着眼眶道,“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下心来,尤其你还是双身子的人。你听祖母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安心把胎养好,这件事等你父亲从南京回来了再说。”
唐学萍不安地道,“可……可我姑姑怎么办啊?”
想到自己的女儿,唐老夫人也是心痛不止。
她缓缓地道,“人活一世,有很多需要去经历的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和治哥有缘以母子身份走这一遭,只是缘分太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相信她是可以挺过来的。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唐学萍哪里放心得下。
唐老夫人和黄氏多留了一会儿,安慰了她半晌,又等来了大夫确定唐学萍只是伤心过度,一时气血不畅,养养就好了之后才回了唐家。
唐老夫人担心家里的白蓉萱,“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一进房门,室内一片漆黑。
唐老夫人心中诧异,轻声道,“难道是睡下了?”
李嬷嬷和崔妈妈连忙点着了蜡烛,唐老夫人往内室一走,发现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白蓉萱的身影?她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脸色大变,“蓉萱呢?”
黄氏道,“您别紧张,许是回自己房间了。”说着忙向崔妈妈使眼色,“你过去看看。”
崔妈妈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萱小姐的屋子里也没人。”
黄氏疑惑地道,“难道是去了阿姝那里?”
唐老夫人发现了摆在了罗汉床边的信。她一看信上的笔迹,心里便多少有了些答案。她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蓉萱带着吴介去南京了。”
“什么?”黄氏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咱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呢。快让我看看!”
接过唐老夫人手里的信看了一遍,惊惶无措地道,“这孩子……怎么也不跟咱们商量商量?这么远的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行?何况她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长途跋涉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唐老夫人无奈地道,“她这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南京亲眼看到治哥才行。就算跟咱们商量,咱们难道还能答应不成?她这是先斩后奏,就算我们不同意也没办法了。”
黄氏却管不了这许多,“快!快让人去渡头看看,说不定船还没有走,能拦住也说不定!”
第八百六十八章 封道
严管事急匆匆地出发赶去了渡头。
可等他赶到后一打听才知道,出发去南京的船早就起锚了。严管事心凉了半截,又赶紧跑回到家里来复命。
黄氏听说后软软地瘫坐在了椅子上,“这……这可怎么办?”
唐老夫人沉默不语。
黄氏道,“要不让严管事和阿顺追上去?若是明儿有船的话,说不定能赶得及。”
唐老夫人见她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了,沉声道,“且不说明日会不会有船,哪怕真有,蓉萱坐的是小船,航行速度要快多了,严管事这个时候出发又怎么来得及?”
“那怎么办?”黄氏一脸担心,脸色发白。
唐老夫人道,“只盼望崧舟和荛哥的脚程快一些,若是能和蓉萱一起赶到南京就好了,到时候相互有个照应,还可以将蓉萱给我平安带回来。”
可她自己也知道,陆路和水路的脚程相差的不是一日两日,等唐崧舟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赶过去之时,只怕白蓉萱都要启程往回走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至极。
李嬷嬷上前两步道,“老夫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此刻除了惦记萱小姐之外,您还得想想姑太太那边要怎么安慰,萱小姐这一走,总是要找出个理由来的,不然姑太太那边怕是不会信服。”
是啊……还有阿姝……
唐老夫人头疼不已,“你说该怎么办?”她看向黄氏。
黄氏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哪还有什么好主意呀。唐老夫人见状道,“要不……就直接跟她说实话吧。”
“啊?那怎么行!”黄氏大惊失色,“阿姝会承受不住的,她的身体还一直没养好呢。”
唐老夫人思索了半晌,“早晚都要知道,我们还能瞒多久?”
黄氏不忍心地道,“可……可……”
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唐老夫人脸色凝重,“能不能挺过来就靠她自己了,可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你这就让严管事去请个大夫回来预备上,我好去跟她说话。”
黄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唐氏知道消息后会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她的后半生还有什么希望?
黄氏哭着去找严管事吩咐。
大夫很快便上了门。
唐老夫人整理了一下情绪,由李嬷嬷扶着去了唐氏的屋子。黄氏远远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没过多久,唐氏的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寂静的夜色之中,哭声宛若枭鸣,让人觉得无比的凄凉和不甘。
紧接着声音一窒,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黄氏连忙道,“快!快让大夫过去!”
唐家人七手八脚地领着大夫往前跑。
黄氏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似往日那般智计百出,此刻所能期待的,也不过是蓉萱能够平安归来。
一阵夜风吹来,冷得她打起了寒战。
黄氏甚至不敢想之后的事情,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茫然。
白蓉萱所乘的船一路向南京进发,速度果然奇快。船上的船员不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白蓉萱自从上船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吴介倒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睡着,免得起来后饱受晕船之苦。
他没想到白蓉萱晕船会这样严重。
在断断续续的睡梦中,白蓉萱一会儿梦到前世,一会儿梦到哥哥,一会儿又梦到白家,一会儿又梦到北平……
琐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地来回闪现,让她头疼欲裂,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掉才好。
每当这个时候心底就会迸发出一个声音来——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接哥哥回家,还没有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一定不能有事!
凭借着这一股信念,即便白蓉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仍旧没有放弃。
船长受了小乙子的单独嘱托,对这两人自然格外的关照。吴介也是个聪明人,一天不到的功夫,就和船上的人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船员见他性情开朗,也都愿意和他说话,还特意准备了一碗治晕船的偏方汤药,“拿过去给你们家少爷喝了,保准见效。”
吴介连连道谢,服侍着白蓉萱喝下。
白蓉萱晕船的症状果然缓解了不少,只是她仍旧没什么力气,甚至连每一口呼吸都让她倍感吃力。
吴介异常地担心,生怕她有个好歹,根本坚持不到南京。
白蓉萱反而还劝起他来,“你放心好了,哪怕是死,我也会顺利抵达南京的。”
她两世为人,已经隔了太久没有见过哥哥,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一定要见到哥哥才行。
船一路航行,片刻都没有停歇。
老天爷赏脸,风平浪静,即便夜里起风的时候也很少。在船上过了五日,船已进入南京的管辖区域。可谁也没想到河道前方会出现一排排整齐停靠的船只,小船顺势停了下来。船长和一旁的大船船员打听之下才知道,三天前南京城戒严,任何船只车辆都需要有政府批件才能进入,否则便只能靠边等着。
船长大为诧异,“又出了什么事儿?之前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呀!何况把我们拦在外面,大家上哪去搞政府批件,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谁说不是呢?”大船船员撇着嘴一脸不高兴地道,“我们船上载的是布匹丝绸和一些广东来的日用品,这都还好,听说前头船上有不少运送蔬菜水果的船只,船长哭天抹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要赔得血本无归了。”
船长道,“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港口那边可有消息什么时候能放行?”
“没有!”大船船员斩钉截铁地道,“政府要封禁河道,谁还敢说个不字?大家只能认栽,乖乖等着放行。”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后头又来了一艘船,挡在了小船的身后。
吴介把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回了船舱向白蓉萱转述,“上次来的时候一路顺利,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白蓉萱有气无力地道,“有没有其他方法能入城?”
“我再去打听一下。”吴介急匆匆地从船舱跑了出去。
船在河道上停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前方仍旧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白蓉萱软软地躺在床板上,心乱如麻。
眼看着就要到南京了,她既希望可以快点入城找到商君卓了解情况,又非常的害怕去直面现实。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梦境,南京城内的哥哥还在温暖的教室内读书,健康平安地活着。
等到了下午,有些船实在等不下去了,大家商议着如何去找政府要所谓的批件。
吴介在外头打探了半晌,又跑回来向白蓉萱道,“萱……治少爷,有些船已经靠岸派船员下船了,准备从这里步行进入南京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蓉萱便抢着道,“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第八百六十九章 南京
吴介有些担心白蓉萱的身体情况。
白蓉萱掏出药瓶,倒出一粒养心丹来,想也没想的吞服了下去。很快肚子里边传来一阵融融的暖意,她本来虚弱的手脚也有了些许力气。
她长长地透了两口气,正准备出门,却被吴介拦住了。
吴介指了指她的脸,“您的脸都花了,还是再补些黑灰吧。”
这几天在船舱里萎靡不振,冷汗出了又出,这会儿只怕都没法看了。
白蓉萱掏出包着炭灰的纸包,又往脸上涂了一层。
吴介提醒道,“还有脖子。现在可不是夜里,您的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会被人一眼就发现的。”
白蓉萱依言又将脖子涂黑了。
两个人背着行李出了船舱,只听船长正在安排船员下船。吴介和白蓉萱急忙凑了过去,表明要跟着一起走过去。
船长道,“急什么?等拿到政府批件,咱们自然就进去了。”
可眼前的船只少说也有几十艘,就算排队进入也得费些功夫,更何况政府批件可不是那么好取的,批多少怎么批,像他这种没什么人脉罩着的小货船,只怕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吴介微笑着道,“我们来南京是为了处理些棘手的事情,既然离这里已经不远,我们就跟着一起过去了。这些日子劳烦您照顾,有机会到杭州请务必来唐家坐一坐。”
他说了一番客气恭维的话。
船长没有再留,让他们跟着一起下了船。
河道边的小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向南京城的方向走去。与白蓉萱和吴介同乘一条船的船员也不大认识路,只能跟着人群一起走。
白蓉萱没走多久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些天米水未尽,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却是受不了的。她气喘吁吁,蹲在路边站不起身来。船员不愿意多等,说了两句让她休息的假意关心话,便跟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吴介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吴介弯下身子,“我背着您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太打眼了。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得好。”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缓缓起身继续向前走。不过走了一会儿,她就又坚持不住了,吴介扶着她,两个人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傍晚,还是没有看到南京城的影子。
白蓉萱不安地道,“是不是走错方向?”
路早就偏离了河道,两侧只有长势不怎么好的庄稼,既看不到屋舍田庄,也不见人影踪迹。他们走得又慢,早就掉队和人走散了。
吴介四下张望的一圈,“既然有庄稼,周围必然有人生活,您不用担心。”
白蓉萱嗯了一声。
吴介又道,“反正没人看得到,还是我背着您走吧,这样也能快一些,要不然怕是天黑了也找不到人家落脚。”
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赶到南京城,只想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让白蓉萱好好休息一晚。
白蓉萱顾虑着男女有别,没有答应。
吴介道,“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想这些了。何况您做了男装打扮,别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白蓉萱想到还在南京等着自己的哥哥,咬着牙爬上了吴介的后背。
吴介快步而行。
他自小在乡下做惯了苦力,生了一把力气,就算背着白蓉萱在田埂之间穿梭仍旧步履如飞。
白蓉萱忍不住道,“怪不得你一直要背着我呢,照我这么走下去,的确是很耗费时间。”
吴介没有吭声,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他们便追上了船员们的身影,只是吴介没有跟得太近,远远地随在了后面。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总算出现了南京城。
黑暗中的南京灯火通明,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白蓉萱趴在吴介的肩头向前望去,心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寒冷。
越往前走一步,她便离那个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悔意和愧疚宛如蔓藤般紧紧地纠结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急忙吸了吸气,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吴介道,“马上就要到了,您可得冷静下来才行。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还得您拿主意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两人趁夜进入了南京城。
白蓉萱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把我放下来吧。”
吴介答应了一声,将白蓉萱从背上放了下来。立刻围上来一群黄包车,“用车吗?脚程快得很,绝不会耽误您的事儿。”
吴介询问白蓉萱的意思。
白蓉萱实在是走不动了,何况她心急去见商君卓,问清楚哥哥的下落和情况,立刻便点了点头。
吴介道,“那就打一辆黄包车,我跟在后面跑就行了。”
白蓉萱见他背着自己,额头上也全都是汗珠,便吩咐道,“别费事了,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你帮着跑腿,你要留些体力才行。”
两人坐了两辆黄包车,一路往教堂的方向赶去。
吴介领着白蓉萱找到了记忆中的小学。
学生们早都放学离家,政府新委派来的教师又不像商校长那般认真负责,不过是做做样子混薪水,一到下课的时间比学生还要着急,恨不得立刻就离了这破烂地方。
吴介茫然四顾,“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商校长都是住在这里的。”
小学前方的教堂发出微光。
吴介道,“萱小姐,我去打听一下。”
白蓉萱望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小学,想到哥哥从前来过这里,或许会亲自开启过门,或许在院子里晒过太阳……
她心痛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吴介忙扶住了她。
白蓉萱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个人来到教堂的大门前,里面传来一阵歌声。只是曲调听着格外柔和,仿佛来自天外之音。
吴介轻轻敲了敲门,半晌也没人回应。他大着胆子推开门,只见室外格外的宽敞,正前方的台子上站着几个小孩子,正在一个金发洋人的指挥下唱歌。
听到动静,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洋人一脸诧异地转过头来,倒是没有怪罪,反而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你们……好……”
吴介还是第一次见到洋人,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洋人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有事?”
白蓉萱前世在上海见过洋人,倒不觉得有多惊奇,她上前一步道,“请问商校长在吗?”
她先前听吴介提到过他的名字。
洋人哭丧着脸道,“他,死了。”
什么?
商校长也死了?
白蓉萱一愣,诧异地看向吴介。
第八百七十章 问路
事发突然,吴介也完全没有想到。上次来的时候商校长还好好的,怎么过了没多久,什么都改变了?
物是人非。
偏偏那洋人口齿不灵,说话都不清不楚的,问也问不明白,吴介只能干着急。白蓉萱却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既然商校长在这里教书育人多年,周围肯定还有认识他的人,不如换个人打听,起码要比和洋人沟通起来简单许多。
两人向洋人道了谢,转身便往外走。
洋人却异常的热情,居然紧随其后,似乎想要帮忙出力。
出了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便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喝茶说话。白蓉萱向吴介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吴介打了声招呼,问起为了商校长的情况。
有人便叹着气道,“你们来晚了,商校长已经去世了。这么好的人,谁能想到走得这么突然?居然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这也是老天给的福分,什么痛苦都没受,不比那些赖在床上起不来的人强多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人生人死福气业报之类的话。
白蓉萱听得焦急万分。
吴介只好出声打断他们,询问起商君卓的住处。
对方有些怀疑地打量起吴介和白蓉萱来,“你们是什么人?找商家做什么?”如今商家只剩下商君卓一个女孩子,大家生怕有人上门找麻烦。
不过看这两个人瘦瘦高高的,到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吴介只好随便编造了借口,“我们是商小姐的旧友,早前曾经专程拜访过她。这次来也是有事相求,只是没想到商校长却已经去世了,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对方没多怀疑,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那洋人还跟在后面,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吴介只觉得莫名其妙,有些不安的对白蓉萱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要不然一直跟着咱们做什么?”
白蓉萱停住步子,不解地向洋人问道,“您有什么事儿吗?”
洋人比比划划地道,“你们……需要……帮助……”
原来还真是个好人。
吴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白蓉萱却笑着道,“谢谢你,不过我们已经找到路了,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洋人大概是听懂了,果然停住了步子,笑看着两人走远。
可南京城毕竟曾是六朝古都,街巷纵横,宛如棋盘一般,没走一会儿两个人便迷路了。恍惚中,白蓉萱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北平四合院。
那些看似久远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她觉得只要继续向前走,在道路的尽头转个弯就会看到熟悉的老杨树,杨树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她所租住的四合院。门板老旧,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院子宽敞而干净,吴妈就坐在屋檐下补着旧衣服,她则躺在床上看书。
前世的一切都回来了。
白蓉萱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现在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去了。她没有重新活过,仍旧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春节之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大概是她太过不甘,所以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吴介扶着她很快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白蓉萱期待地向右侧望过去。
长长的小巷满是烟火气息,各家的门前坐着饭后闲谈的老人,他们摇着蒲扇,用地道的南京方言交谈,说的全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没有杨树,没有四合院……
自己也根本没有做梦。
白蓉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落寞。
吴介四下打量了一圈,对白蓉萱道,“萱小姐,我们好像走错了路,要不要再找人打听一下?”
白蓉萱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吴介将她放在路边,“您在这里等我。”自己则飞快向那些闲谈的老人跑了过去。
只可惜这些人虽然听说过商校长,却并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吴介打听了一圈没有结果,跑回来对白蓉萱道,“他们都不清楚,您等等……我再去找人问。”
白蓉萱轻轻叫住他,“我跟你一起走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出什么事儿我怕你赶不回来。我现在决不能有事,不但要见到商小姐,还要平平安安地回到杭州去才行,要不然我母亲怎么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计上心头,“我们往反方向走吧。”
“为什么?”吴介不解地问道。
白蓉萱解释道,“这些老人都是久在这里生活的,周围邻居的情况没有比他们更熟悉的了。既然问他们都不知道,商家就应该不在这一带,我们往前走走看看吧。”
吴介佩服地道,“萱小姐,您可真聪明。”
聪明?
白蓉萱哪称得上聪明呢?
她重活一世都没有救回哥哥,还是让他走上了老路。
白蓉萱的心里难受至极。
两个人沿着小巷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吴介有些担心地道,“萱小姐,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落脚,明儿白天再找?”
眼下这个提议当然是最好的办法。可白蓉萱废了这么大的功夫赶过来,真是片刻都不想耽搁,只想找到商君卓问清楚哥哥的情况。她不死心地道,“再找找看,如果前头还是没有,我们就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吴介点了点头。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又兜了一大圈,最后甚至原路走了回来,敢情一直在兜圈子。这下白蓉萱也不得不放弃,她失落地道,“算了,明天天亮了再找吧。”
吴介扶着她穿过巷子来到主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栈。
伙计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房间里去,又打了热水服侍他们洗漱。白蓉萱手脚无力,吴介拧湿了毛巾地给她擦了擦脸。
白蓉萱靠在床沿上出神。
吴介道,“您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再出去找人打听。商小姐人品很好,与许多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认得,我随便走一走,说不定能碰到认识她的人。”
话音还没落,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吴介顿时大为尴尬。
他还是早上的时候在船上喝了一碗稀粥。
白蓉萱道,“你先别忙着找人,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小心人受不了。”
吴介道,“没事,我还挺得住。”
白蓉萱道,“你现在是我唯一能指望的人了,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岂不是举目无亲,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了?你就算是为了我,也得照顾好自己才行。听我的吩咐,先去吃饭,反正天已经黑了,一切都等明早再说。”
吴介点了点头,“您想吃什么?”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觉得饿,“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不用管我。”
“可你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再这么下去,哪还有力气坚持回杭州?”吴介担忧地道,“我去给你买一碗粥吧,好歹暖暖胃。”
白蓉萱食欲全无,但也知道吴介一番好意是为自己着想,她答应道,“好,你别走得太远。”
来到陌生的地方,她始终还是有些不安。
第八百七十一章 梦境
吴介匆匆出了门,结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卖粥的地方,最后只能买了两碗馄饨。他还特意趁着摊主煮馄饨的功夫在周围走了走,想要凭借记忆找到当初住的那间客栈。他记得那里的伙计是认得商君卓的,每次她来的时候,伙计都跟她有说有笑地相谈甚欢。
可黑暗里吴介找了半晌也没有发现,又怕走得太远最后摸不回来,只能放弃作罢。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从他转身的地方再往前走几百米就能看到之前住的客栈门脸。
吴介还不死心地向周围店铺的人打听了一下商君卓,可惜这些人原本还一脸的笑容,但一听说只是打听人后便立刻冷了下来,只说自己不认得,也不知道是真不认得还是懒得说。
吴介提着两碗馄饨回了落脚的客栈。
白蓉萱正坐在床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神茫然地看着吴介。
吴介道,“我买了馄饨回来,您多少吃一些吧。”
白蓉萱实在没什么胃口,“你先放在桌子上吧,我一会儿饿的时候再吃。”
吴介却坚持道,“这馄饨凉了就凝在一起,那还怎么吃?您还是趁热吃吧,哪怕吃不下去也要逼着自己吃。您不好好的,怎么有力气接回治少爷?”
白蓉萱叹了口气,坐到桌子前慢悠悠地吃起馄饨来。
吴介道,“我回房去吃,您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白蓉萱却叫住他,“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什么规矩礼数,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正好还能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待着心里总是发慌,说不出的难受。”
吴介只好坐了下来。
白蓉萱道,“你上次来南京时,我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自从白修治出事后,这已经不是白蓉萱第一次这样问了。
吴介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没有。我和治少爷没说上几句话,都是荛少爷和他说话,而且还是荛少爷说得多,治少爷说得少。”
白蓉萱嗯了一声,想到了唐崧舟和唐学荛。
也不知道舅舅和荛哥哥到哪里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这会儿正在乡下一个僻静的小店里用晚饭。乡村野地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粗面的馒头和一碟子咸菜,老店主夫妇还特意烧了壶热水,一脸歉疚地道,“连年的饥荒,实在没什么能招待的,还请你们将就忍耐些。”
有个落脚的地方唐学荛就已经非常感激了,他到现在还记得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就在野地里对付了一宿,半夜的时候甚至听到了狼叫,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离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堆乱坟,弄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唐崧舟道,“走了一天你也累了,吃点儿东西吧。”
唐学荛胃口全无,但还是逼着自己咽了一个馒头。他低声道,“爹,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南京啊?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才行。”
唐崧舟道,“你别着急,过了这里再往前走就是个大镇,到时候我们搭车赶路。”
唐学荛点了点头,“那敢情好。”
有件事他一直没敢和父亲说,就是昨天他的脚底板被磨出来的泡已经破了,这一天赶路走得他疼痛不已,到后来都没什么知觉了。
眼下只有等赶到大镇上再买些药膏一类的东西敷上了。
唐崧舟愁眉不展,两个人吃过了东西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下来休息。唐学荛累得不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唐崧舟却丝毫没有睡意。想到远在南京的白修治,他的心就说不出的难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没了,他一时间自然没办法接受。
吴介和白蓉萱吃过了饭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白蓉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此刻终于来到南京,可哥哥却不在这里。
她感受着南京城的气息,想要在这万千人生活的地方捕捉到哥哥的踪迹。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却始终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白蓉萱默默地掉下来泪来。
半夜时分外面下起了丝丝细雨,雨声敲击着瓦片,仿佛一首催人入睡的安眠曲。白蓉萱大概也真是累极,听着雨声想着哥哥,居然就这样缓缓睡着了。
睡梦中,她再次见到了哥哥。
记忆中的白修治仍旧是少年模样,宛若清晨初升的太阳,充满了美好与希望。她追逐在哥哥的身后,高声呼唤着哥哥的名字。可哥哥却像是听不到一般,既不回应也没有停下来。白蓉萱心急不已,追着追着,哥哥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白家的大门,记忆中那扇永远对自己紧闭的大门此刻却敞开着。她茫然地走进去,只觉得周围的景色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期待中的雕梁画栋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阴森恐怖满是蛛网的房间,仿佛一座凋零的古宅,处处充斥着死气。
白蓉萱觉得万分害怕,转身正要逃走,却迎面撞上了白玲珑。她穿着得体的旗袍,修趁得身材越发曼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脸孤傲地望着自己,“你这没来路的肮脏东西,居然敢偷偷跑到白家来,你说!是不是来偷东西的?你拿了白家什么?”
白蓉萱被她的气势压迫,不住地向后退步,“我什么也没偷,什么也没拿!”
“谁信你的鬼话!”白玲珑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一脸不屑地道,“给我搜,把她拿了白家的东西统统搜出来。”
几个健硕的仆妇一拥而上,拼命地撕扯白蓉萱的衣裳。
白蓉萱紧紧地抱着胸口,求饶般地喊道,“我什么也没有偷,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周围传来仆妇的哄笑,白玲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厌恶。
她那双眼睛仿佛黝黑的旋涡,白蓉萱只觉得一阵眩晕,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一摸身边的枕头,这才发现早就已经湿透了。
她怔怔地环视周围,被这陌生的环境弄傻了眼。过了片刻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南京,此刻正住在客栈里。
白蓉萱头重脚轻,浑身难受至极,仿佛有一只凶狠残忍的野兽一直在撕扯她的身体。搅得她五脏六腑四分五裂,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
她又服下了一粒养心丹,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她叫了吴介两声,却始终没有回应。又叫了几次,没想到却是伙计推门走了进来,“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哥一大早就冒雨出门去了,还借了我们店里的伞呢!您是有什么需要吗?交代给我也是一样的?”
他看白蓉萱的眼神满是异样,还夹杂着几分惊艳。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洗过了脸,脸上的灰尘都去掉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店伙计很客气地道,“您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八百七十二章 没人
白蓉萱坐在床边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吴介才匆匆赶回来。他兴奋地道,“萱小姐,我总算打听到商家的位置了。”他为了这事一大早便出了门,走了好大一圈才打听到消息。
白蓉萱激动地道,“真的吗?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吴介却有些担心,“要不我先过去瞧瞧,您留在这里等我?”
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白蓉萱哪里还坐得住?她立刻摇着头道,“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吧。”
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吴介还是不放心。
白蓉萱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总归是逃避不了的,既然如此,也只有面对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悲伤和无奈。
吴介也没有继续坚持,扶着她一起出了门。
白日里的南京城和夜间大为不同,道路两侧绿树成荫,店面虽小客人却络绎不绝。吴介看到路边有卖小吃的,便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昨晚上的馄饨她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白蓉萱此刻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还催促吴介走快些。吴介叹了口气,两个人一路摸索打听,总算找到了商君卓的家门口。
大门紧闭,院内更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总算来到了大门前,白蓉萱却有些胆怯了。她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贸然靠近半步。
真相就在眼前,可此刻的她却只想转身就逃。
是不是只要她不走过去,就可以当做哥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在平平安安地活着呢?
白蓉萱拿不定注意。
吴介提醒道,“萱小姐,咱们到了。”
白蓉萱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吴介干脆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门内仍旧没有人应。他心里直嘀咕——难道还是找错了地方?
他不死心地再次敲门。
刚好对门的妇人开门出来倒脏水,听到动静停住步子打量两人,“你们是找谁的?”
吴介连忙问道,“嫂子您好,请问这里是商家吗?”
那妇人见他长相憨厚老实,说话又讨巧,心里便没什么防备,点着头道,“是商家,不过君卓好像没在家,你是她什么人,找来有什么事儿?”
还没等吴介回话,那妇人便一脸神秘地凑上前来道,“我跟你说,这家里前些日子才出了事儿,大白天的死了个人,别提有多吓人了。可怜了君卓一个女孩子,忙前忙后的不说,还要被左邻右舍这些长舌妇说三道四,她可真是太艰难了些。”
吴介诧异地道,“是商校长吗?”
那妇人立刻摇头道,“商校长死在了学校里,反倒没这么麻烦。是君卓的一个朋友正好在家里养病,还特意来我家借了药罐子熬药,听说还是南京大学的学生哩,年纪轻轻的,谁能想得到?他的家里人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白蓉萱只觉得轰地一声,仿佛有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哥哥居然死在了商家?
这让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哥哥为什么会在商家出事呢?
难道哥哥的死与商君卓有关?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嫂子,商小姐去哪里了?”
“这还真不知道。”那妇人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被警察局的人叫去几次,也不知道又做什么去了,我也有两天没见过她了。你们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蓉萱更加着急了。
雨后的阳光显得越发耀眼,晒得白蓉萱晕头转向,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摔倒似的。吴介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让她靠在墙边休息,“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胸口憋闷的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对门的妇人见状搬了张凳子出来,“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身子这样虚弱?坐下休息会儿吧。”
吴介向她道了谢,那妇人见他懂事便很喜欢,又倒了两杯热水送出来。
白蓉萱和吴介在商家的大门前坐到中午,仍旧没看到商君卓的身影。白蓉萱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她脸色灰白地靠在墙边上,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吴介紧张地道,“萱小姐,您还能坚持住吗?要不我送你回客栈吧,我留在这里等商小姐就行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没见到商小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她忽然想到了孟繁生。
自从哥哥的死讯传到杭州之后,她一直昏昏沉沉也没心思仔细思考,此刻却不得不奇怪起来,哥哥去世,为什么报信的人不是孟繁生呢?
他和哥哥同窗一场,关系又很好,难道不该是第一时间发现哥哥不对劲的人吗?
白蓉萱想到这里,连忙对吴介道,“我在这里等着,你想办法去一趟南京大学,试着找找孟繁生,我有些事实在想不明白,还得当面问清楚才行。”
吴介道,“那您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会去的。你快去快回,我一定不会有事。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干脆就坐黄包车去,千万别走丢了耽误时间。”
吴介还是不太放心,“您一个人坐在这里,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白蓉萱微微一笑,“光天化日的,我又做了男装打扮,谁会对我下手?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嘴巴,难道不会喊吗?”
吴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被白蓉萱催促着赶走了。
他一路小跑着跟人打听去了南京大学,好容易抓了个路过的学生询问孟繁生的消息。那人脸色古怪,丢下一句不知道就匆匆走掉了。
吴介纳闷不已,等了半晌又追着一个学生问。
那人打量了吴介两眼,想也没想地说道,“不认识。”
吴介只觉得万分奇怪。
他在南京大学的门前站了许久,心里又惦记着白蓉萱,正纠结着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一个短发女生缓缓走出来叫住了他,“喂,你是来找广增的吗?”
吴介不知道广增是谁。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找孟繁生。”
女生轻轻叹了口气,“广增就是孟繁生。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儿?”
吴介道,“我是杭州唐家的人,这次来南京是……”
“啊!”女生吃惊地叫了一声,“你是浚缮的家人?”
吴介想起别人都称呼白修治为浚缮,他连忙点头,“正是。”
那女生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我叫耿文佳,是浚缮的同学。”
吴介心中稍安,向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耿文佳原本是在教室里读书的。自从白修治去世的消息传回学校后,便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孟繁生仓促逃走之后,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是孟繁生动手害死了白修治,还有的说孟繁生受了孙怡的指使对白修治下了死手。
把原本就没精打采的孙怡又重新拉回到了风口浪尖上。
孙怡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早前就已经离校返乡了。
当初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友走得走散的散,最后居然就只剩下了耿文佳一人。相比过去活跃跳脱的性子,她近来沉稳了许多,已经很久不说什么玩笑话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怀疑
吴介不解地向她打听道,“孟先生出了什么事儿吗?为什么我向人打听他,别人都说不认识呢?”
白修治死后孟繁生便消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到他的头上去,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了。
大家撇还撇不清呢,谁会承认认识他?
耿文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见着吴介年纪尚轻,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就只派了你来吗?”
吴介道,“自然不是,只是想到了孟先生和我家治少爷关系匪浅,所以才派我来找他打听一下前因后果。”
正因为关系亲密,下起手来才更加便利,白修治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防范之心?
耿文佳想到这里,对孟繁生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层。
她轻轻叹了口气,“广增已经离校了,自从浚缮出事之后便找不到他,后来到宿舍一看,连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中有什么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别的。”
她说得非常婉转,但吴介还是听出了端倪。
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治少爷前脚出事,孟繁生后脚就消失了。
吴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耿文佳。
难道她是在提醒自己,治少爷的死于孟繁生有关?
吴介想到上次来南京时白修治与孟繁生谈笑风生的样子,怎么也无法相信孟繁生会对治少爷下杀手。
莫非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吴介慌得没了主意,只想立刻回去向白蓉萱复命。
有些事毕竟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耿文佳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她只能这样含糊不清地提醒吴介一句,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轻声道,“广增和浚缮的关系一向很好,从来也没见两人红过脸,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得你们自己去调查才行。”
吴介点了点头,郑重地向她道谢。
耿文佳惋惜地道,“同窗一场,别的忙实在是帮不上,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回头若是有别的事也只管来找我。”
吴介答应了一声,和耿文佳告别后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等他一头大汗地找到白蓉萱时,她已经精神不济,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吴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倒是白蓉萱见他回来,强撑着精神问道,“孟繁生呢?”
哥哥的家人到了,他居然都没有跟过来帮着照应一下吗?这也不是他的性格啊。
白蓉萱从吴介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反常,她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孟繁生也出了事儿?”
吴介不敢隐瞒,将耿文佳的话如实转达给了她。
“什么?”白蓉萱身子一晃,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坐到地上去。
吴介慌忙地道,“萱小姐,您要稳得住,可千万别吓唬我。我是背着家里人和您出来的,要是不能把您平安带回去,我还有脸回唐家吗?就是我妈都不会放过我的。”
白蓉萱扶住一旁的矮墙,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说……哥哥去世之后孟繁生就消失了?连带着学校里的行李都被他收拾走了?”
吴介点了点头。
白蓉萱彻底没了主意。
意外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已经让她彻底不会思考了。孟繁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哥哥的死和他有关系不成?
想到前世在北平时受到孟繁生的诸多帮助,若是没有他,自己的那段日子一定会非常煎熬。
回忆和孟繁生交往时的种种,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呢?
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孟繁生和杀死哥哥的凶手联系到一起去。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前世孟繁生的雪中送炭其实都是因为良心不安吗?
白蓉萱冷得打起了寒战。
吴介道,“萱小姐,眼下还是要见到商小姐才行,我们这样胡思乱想的有没有实证,就算想破脑袋也没有用。”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轻易根除。
白蓉萱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孟繁生前世相处的经历,只可惜人生最后的那段时光她早已心灰意冷,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浮光掠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让她惦记的大概也只有吴妈的着落了……所以她才会拜托孟繁生妥善安排,也不知道吴妈最终有没有回到吴介的身边。
白蓉萱越想越混乱,始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眼看着天近正午,吴介关心地道,“萱小姐,我去买些吃得回来吧,您早上就什么也没吃,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白蓉萱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她要是一直这样手脚无力病恹恹地需要别人照顾,不但忙帮不上,不拖累别人就是好的了。
她点了点头,“给我买碗粥回来吧。”
吴介立刻答应了,脚步飞快地转身去买。
两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商君卓回来。
吴介有些担心地道,“商小姐会不会遇上了什么麻烦?”
白蓉萱也想不明白,更让她担心的是哥哥尸骨的下落。
已经这么多天了,尸体不可能摆放在家里,总该不会已经被火化了吧?
难道她连哥哥的最后一面也看不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对门那妇人开门出来,见两人还没有走,不解地问道,“什么要紧的事在大门口等了一天?”
吴介道,“不瞒嫂子说,我们是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就想见商小姐一面,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对门的妇人便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这几天也总不见君卓的影子,她这孩子也太苦命了一些,先是父亲走了,接着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换作是谁能受得了?这要是我……此刻只怕已经疯魔了。”
她和吴介搭了几句话,又回了院子给一大家子人张罗晚饭。
四面八方很快飘来了家家户户饭菜的香气。
吴介道,“萱小姐,夜里凉。要不您先回客栈歇息,我在这里等着,行吗?”
白蓉萱道,“我回去也是坐着,还不如留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商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您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吴介道,“我看回头还得给您找个大夫才行。”
可白蓉萱说什么都不答应,“你别说了,我是不会走的。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下去呢?”
吴介没有办法,琢磨着去哪借条毯子来给她披上。
吴介转身刚走,巷子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疲惫的身影。她亦步亦趋艰难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远远地见到自家门前坐着一个人,立刻警觉地停下了步子观察起来。
白蓉萱也注意到了对方。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熟悉的神采。
白蓉萱强撑着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看着对方,“你……你是商小姐吗?”
第八百七十四章 睹物
那人的确就是商君卓。
自从白修治突然去世以来,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的暗淡了下来。最亲近的人接二连三逝世使得她的世界天昏地暗,每天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她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才好。
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商君卓有一瞬间的怔忪。
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缓缓地走上前来,警觉地问道,“你是谁?”
白蓉萱听她不答反问,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果断地道,“我是白修治的妹妹……”
她的话还没说完,商君卓便恍然大悟,“你是蓉萱。”
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白蓉萱一愣,但立刻便回过神来。一定是哥哥告诉她的……
哥哥……
白蓉萱的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是,我是蓉萱。我收到你的信后便立刻赶过来了。”
商君卓打量了她两眼,只见她形容憔悴,宛如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商君卓轻轻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家里没有大人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让你一个女孩子跑过来?”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将白修治的死放在心上?
商君卓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仿佛天底下的人也都不过如此。
连最近的人都能放弃,还有什么人会在乎他呢?
商君卓极力克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白蓉萱两世为人,最懂得分辨他人的脸色。一见商君卓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白蓉萱立刻道,“不是的,我舅舅和哥哥比我出发还早,只是当时没有通往南京的货船,他们又心急着不敢耽误时间,所以便选择了陆路。谁知道他们刚走不久,便有一艘临时来南京的小货船,我乘船而来,脚程居然还赶在了他们之前。”
商君卓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听出她话里的破绽。
既然她舅舅已经出门了,又何必再让她过来?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外出走动实在不安全极了,她家里的人能放心吗?
商君卓马上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白蓉萱见她居然如此聪慧,单凭几句话就猜到自己没有得到家里允许私自外出。她震惊不已,但震惊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商君卓闻声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白蓉萱会如此坦率,她还以为对方会相处一些借口来狡辩呢。
商君卓心里对白蓉萱生出了几分好感,打开了门轻声道,“进来坐吧。”说着便自顾着踏进了院子。
白蓉萱站在大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
想到哥哥就死在这里,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残忍的剜去了一块,疼得她呼吸都变得痛苦不堪。
商君卓大概也猜到了,声音嘶哑地道,“人都已经走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些?进来吧,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白蓉萱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跟了进去。
商君卓搬了凳子让她坐下,又弯下腰熟练地生起火来。白蓉萱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格局,想象着哥哥生前在这里走动的模样,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睹物思人,原来就是这个道理。
商君卓听到了她刻意隐忍抽泣的声音,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狠心背着身不看她也不去安慰。伤口需要自行复原,很多事也得自己挺过来才行,别人是帮不上的。这个时候再多的劝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真正能安慰自己的又岂是几句简单的关心便能做到的?
商君卓架起了水壶。
对门的嫂子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却因为胆小不敢进屋,只在门口一脸关心地道,“哟,你回来了?这一小天去哪儿了?”
商君卓平静地道,“还能去哪儿,又被警察局请去喝茶了。”
对门的嫂子呸了一声,“这些吃干饭的,办案没见他们有多能干,对付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却来能耐了,真不知道他们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商君卓冲她轻轻嘘了一声,“嫂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对门的嫂子连忙闭上了嘴,小心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并不害怕,却不敢再说警察局的坏话,反而安慰起商君卓来,“你要好好吃饭,若是身子哪里不痛快就赶紧去找大夫,千万不可一个人硬挺,好好的身子都要败完了。你最近的气色真是难看极了,还吃什么吐什么?”
商君卓有些躲闪地道,“好多了,谢谢嫂子关心。”
对门的嫂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转身出了门。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白蓉萱借着昏暗的火光打量起商君卓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商君卓并不能称得上一个美人。她身材健硕,皮肤黑黄,头发也随随便便地编成了一个辫子,颇有几分不修边幅的味道。而且她举止随意,举手投足间甚至有几分男人般的豪放。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她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就会产生一种亲近感,甚至会被这种亲近所吸引。
或许这就是哥哥喜欢她的理由?
望着眼前哥哥爱慕的女子,白蓉萱的心里更难受了。哥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成家,没有生儿育女,没有把自己预想的人生走完。
他这一生实在太短暂太仓促了。
白蓉萱又掉下泪来。
商君卓忽然道,“别哭了,你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到你这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何况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生了重病吧?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门折腾自己呢,你就不怕有个好歹,最后撇下你母亲一个人吗?”
她的话里有指责之意,但听上去却又像是一种关心。
白蓉萱轻声道,“哥哥死得突然,我不亲眼看到总是不能相信。”
前世她就一直留在唐家,直到舅舅接回哥哥的骨灰。当时她什么也不懂,自从哥哥去世的消息传到耳边后便一病不起,这一世或许早有准备,反而病得没有那么重。何况有这么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家里,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呢?
商君卓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想到唐氏,白蓉萱心痛不已。母亲这一生实在太艰难了些,年纪轻轻便送走了父亲,随后又要以同样的方式送走儿子……
她不会像前世那般坚持不下来吧?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过了白蓉萱的脑子,让她察觉出一丝异样和诧异。但当她想要抓住这个念头好好琢磨的时候,却发现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蓉萱愣愣出神,自己都不知道刚刚闪过去的念头是什么。
白蓉萱道,“家里人应该会瞒着她的,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如果被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受不了的。”
商君卓平静地道,“你都已经离家跑了出来,想瞒也瞒不住了吧?”
白蓉萱一愣。
是啊……自己也跑出了门,母亲那边肯定会有所察觉。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白蓉萱顿时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商君卓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早晚都会知道的,这个时候有你牵挂着反而还好些,多少有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没有你……”
商君卓没有继续说下去。
前世唐氏就是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 思人
白蓉萱想到了母亲前世去世时的情景。
她那么不甘,到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还是她作为女儿上前帮着母亲合上了眼。
噼啪!
火堆中传来炭火的炸裂声。
白蓉萱很想问问关于哥哥的事情,可她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看着商君卓的背影出神。
吴介匆匆赶了回来,一见到商君卓,他本能地叫了声商小姐。
商君卓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炉子上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商君卓平静地取来茶具为两人沏茶。那股茶香格外的熟悉,白蓉萱一闻便猜到了,“这是舅舅家的茶叶。”
商君卓苦笑着道,“是啊,你哥哥送我的。”
话音一落,便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白蓉萱抱着温暖的茶杯,炉火烘烤着她的脸,让她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商君卓问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嘛?”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了。”
本是最普通最客气的一句回答,商君卓却看着一笑。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发自肺腑的笑过了。
商君卓自己也是一愣,随后便缓缓地道,“你和你哥哥一样,都不擅长撒谎,只要说谎必然会被人看破。”
白蓉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
白蓉萱忽然道,“不会的,我哥哥不撒谎的。”
“谁说的?”商君卓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取而代之是落寞与心酸。她心中想——他说过的谎可多着呢。
明明许过了今生和来世,明明应过了天长和地久,但最后也不过是苦叹罢了。
他终究还是留下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面对将来的所有。
他真是太残忍了。
往日的蜜语甜言变成了黄连苦胆,让商君卓只要一想到就难受不已,嘴里都泛着苦味。偏偏他留给自己的记忆太多,就算想要忘记都做不到。
白修治啊……你这个大骗子……
白蓉萱见她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一直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她继续说。商君卓转头看了她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曾经坐在这里的人。商君卓的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道,“你的眼睛和他好像。”
白蓉萱一怔。
她问道,“真的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是啊,真的很像。”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只觉得难受,一个只觉得恍惚。
吴介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两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样的安慰话。
商君卓总算回过神来,她逃避似的转过身去,“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你们就在这里简单吃一口吧,太难的我也不会做。”
白蓉萱见她一脸憔悴与疲惫,赶忙道,“别忙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谁又能吃得下呢?”商君卓道,“不过是逼着自己往下咽罢了。这会儿别当自己是人,只当是个牲畜是口饭缸,有什么东西就往里倒。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才行。你不吃不喝他也不会重新活过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白蓉萱说不出话来。
商君卓在家里找到了一些粗米和红薯,驾轻就熟地熬起了红薯粥。
白蓉萱欲言又止,很想问问哥哥的情况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商君卓道,“什么也别说,等吃过了饭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
粥很快就沸腾起来,商君卓往里面放了一点盐,用碗盛出来递给白蓉萱和吴介。白蓉萱没什么胃口,但想到商君卓先前的话,还是逼着自己把一整碗粥都吃了。商君卓满意地点了点头,吴介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了碗筷,“我来刷碗。”
商君卓没有和他争。
她面无表情地往炉子里添了两把火,开始平静地讲述道,“今年中秋节你哥哥本来是要回去跟你们一家团聚的,若是他当时什么也不管地走了就好了,后来也不会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白蓉萱问道,“哥哥的来信中只说临时有事被耽搁了,具体什么事却没有说。”
商君卓道,“当时正巧赶上我父亲去世。”
白蓉萱恍然大悟。难怪哥哥临时取消了回杭州的决定,原来是因为商校长的死。当时那种情况,他的确不能将商君卓一个人丢在南京城。
商君卓烤着火,说起了白修治生前的种种事。他是如何拒绝了孙怡,惹怒了范至简,最后又闹出打架事端,范至简又是怎样被开除学校,白修治在夜里遭人袭击……
白蓉萱听得惊讶无比。
她口中的这个人真的是哥哥吗?
为什么她觉得如此陌生呢?
接下来商君卓又说起白修治为何要来商家养伤,孟繁生搬来一起照顾,白家管事上门拜访……
讲到这里,白蓉萱猛地问道,“你说什么?白家的管事来见我哥哥?”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把商君卓和吴介都吓了一跳。
商君卓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是,那人的确自称是白家的管事,我看修治和广增对他都很熟悉,便没有多想,当天因为要上山祭奠父母,所以家里便留了广增照顾修治。”
白家!
白家!
白家的人怎么会找到哥哥呢?
这件事哥哥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他是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告诉自己,还是故意隐瞒呢?
白蓉萱目瞪口呆,脑袋里空空荡荡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哥哥和白家人来往究竟所为何事?
白蓉萱惊讶地问道,“白家人是什么来头?找我哥哥有什么事?”
商君卓怎么知道?
她压根就没把白家人放在心上,当时也不过打了个照面罢了。
商君卓道,“这些我都不清楚,也没有问。只记得那人个子不高,脸上还有一块黑痣。”
黑痣……
也算是个明显的记号,很容易辨认,如果将来再遇到他,白蓉萱说不定能找出他来。
商君卓道,“我出门上山,等下午回到家里时修治已经没了气息,家里根本没有人在,广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蓉萱含着泪问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中毒。”商君卓平静地道,“他的枕边有呕吐出来的东西,而且口鼻都是黑血,床边还摔碎了一个药碗。我当时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找来了大夫,可大夫一进门就说人已经走了,让我赶紧安排后事。可我见修治死得蹊跷,明明早上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下午人就没了?我只好跑去警察局报备,警察局的人听了我的口供后去找广增,却发现他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大学。我起初根本不敢将这件事往他的身上去想,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怀疑,如果不是广增做的,他又何必要跑呢?”
孟繁生……
难道真的是孟繁生害死了哥哥?
白蓉萱不敢相信。
第八百七十六章 中毒
其实在商君卓的心里也不愿意相信是孟繁生主导的这一切,但事实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白蓉萱道,“商小姐,你又是如何确定哥哥是中毒而死的?”
商君卓道,“除了他死时的样子之外,我还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虽然警察局的人已经将现场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但刚巧有一块碎碗上的瓷片落在了床下面,他们又没有细心搜索,后来被我找到了。”她说着,缓缓起身走到内室,不一会儿捧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瓷片走了出来。
她平静地地递给白蓉萱。
白蓉萱却不敢伸手去接……
想到哥哥死时的景象,她顿时泪流满面。
“你先别急着哭,听我把话说完。”商君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找了有经验的老人,他只靠鼻子闻了闻就说上面有砒霜的味道。砒霜原本是用来治鼠患的,一般的药店都可以买到,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这东西毕竟含有剧毒,所以买的时候需要做个记录。我原本还想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查,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行。且不说南京城有多少药店,一家一家地问下来就要十天半月的,何况我是什么身份,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配合?更何况……这毒药若是为了避嫌,并不是在南京城买来的,茫茫天下……又要去哪儿找?”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商君卓继续道,“修治出事时我并不在场,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情。或许只有找到广增才能揭开谜底,只是我还是那句话,茫茫人海,想找一个故意隐姓埋名的人实在太难了。”
白蓉萱问道,“警察局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
商君卓苦笑道,“与其指望他们抓到凶手还不如靠自己呢。我这几天没事儿便往警察局去,见多了相互之间的推诿,最后居然没一个人肯愿意帮忙查案的。我看修治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商君卓道,“世态凉薄,本就如此。我们无权无势的,谁会为了你的小事奔波忙碌?远的不说,单就是你脚下的南京城,你可知一天有多少命案发生?警察局的人若是事事插手,只怕早就忙得揭不开锅了。那地方就是个养老的好去处,谁还有心思办正经事?我之前便已有准备,但真正经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不舒服。多嘴问了几句,还被人嫌恶地反问自己是白修治什么人?我后来一想……自己的确没有过问的资格……”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明天我亲自去警察局好了。我是他的亲妹妹,总要资格去问了吧?”
商君卓看她柔柔弱弱的,脸色又很难看,忍不住道,“你也不用去了,他们若是想查早就查了。”
白蓉萱道,“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行!”商君卓斩钉截铁地道,“警察局的那群酒囊饭袋不作为,我却不能就此放弃,我已经想好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就把房子卖掉,先去广东,然后再一路打听,说什么都要找到广增当面问清楚。”
白蓉萱记得孟繁生是广东人,前世闲谈的时候他还对自己说过广东那边的风土人情。
可就像商君卓之前说过得一样,这样大海捞针般去找一个人,成功的概率实在渺茫。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孟繁生在北平任教。
她立刻道,“如果他真想躲藏的话,又怎么会回广东呢?那可是他的老家,一找一个准的地方,我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回去,说不定会往北走。”
“北?”商君卓想了想,“可他一个南方人,跑到北方去能习惯那边的生活嘛?”
逃难的话,哪还有那么多选择?
不过经商君卓一提醒,白蓉萱倒是也反应过来。前世在北平的时候,一到冬天孟繁生便受不了,每次出门探望自己时都要捂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外头只露一双眼睛。隔壁四合院的孩子看了他都笑个不停,称呼他为‘胖冬瓜。’
他当时那走路都格外吃力的模样还真就像极了冬瓜。
但此刻回想起来,白蓉萱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她记得孟繁生还生过冻疮,而且非常的严重。吴妈特意给他找了个治疗冻疮的偏方让他用,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他的确是不习惯北方气候的。
但为什么要坚持留在那里呢?
难道前世哥哥的死就跟他有关,他是为了逃避才躲到了北平,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也完全是出于愧疚?
白蓉萱想到这里,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心飞快地蹿了上来。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孟繁生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心怀鬼胎,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白蓉萱心寒不已。
商君卓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她淡定地道,“你放心,我总是要找到他的。如果真不是他做的,我也要问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他做的……”商君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神里却飞快闪过了一抹狠厉。
白蓉萱反复琢磨着她的话。
孟繁生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人,但如果哥哥的死真的和他无关,那么最有可能的人……
白蓉萱想到了那个自称白家管事的人。
她还是没有想通哥哥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事和白家扯上关系的。记忆里的前世哥哥这个时候一直在埋头苦读,似乎根本没有搅进白家的事情,母亲有没有将白家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都是两回事。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商小姐,我哥哥跟你提过白家的事情吗?”
“提过几句。”商君卓丝毫没有回避地道,“不过看得出来白家与他的羁绊很深,每次提起白家他都眉头紧锁,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模样,我自然也不好多问,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也就是说……哥哥心里是很清楚白家情况的。
白蓉萱追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您可还记得?”
商君卓怎么能忘呢?
自从白修治离开以来,她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翻来覆去地将两人一同经历的过去回忆来回忆去,恨不得活在回忆之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商君卓将白修治对自己说过的话缓缓道出。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提起这些的时候,商君卓依旧记忆清晰,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昨天。
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白蓉萱却比她震惊多了。
哥哥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白家的情况,知道三房的局面,甚至知道自己将来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是母亲?是舅舅?还是祖母?
白蓉萱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人的画面,但最终却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祖母早前的意思是等哥哥再大一些,起码完成学业后再对他说起这些,到时候他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有些事情过早知道,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白家的富贵太大了,她生怕白修治会迷失自己,最后把人生的道路给走歪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反常
舅舅对祖母的话素来敬若神明,母亲又是个没主意的……何况祖母一门心思为哥哥考虑,他们没道理半路杀出来,将复杂的事情告诉给白修治知道,最后也只会让他心烦意乱,什么都办不好。
眼下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和解决,更不要说去应付白家的情况了。
知道真相的他也只会徒增烦恼。
白蓉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白家管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把消息和情况透露给哥哥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白蓉萱顺势问起那位白家管事来。
可惜商君卓当时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也不过是简单打了个照面而已,回忆起来也只记得他态度恭谨,脸上生了一块黑痣。
态度恭谨……
白蓉萱立刻便察觉到了反常。哥哥是三房的人,如今白家当家的是二房的人,虽然都是血脉至亲,但为了偌大的家业,父亲白元裴还活着的时候几房的人便面和心不和,只不过碍着白老太爷的威严不敢太过造次罢了。如今白老太爷和父亲都已经去世,白家是二房的天下,说三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前世自己在白家受到的种种折辱,不全都拜二房所赐吗?
二房的人怎么会对哥哥态度恭谨?
反常既妖,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白蓉萱想到了哥哥成年,要回去接手三房产业的事情。难道二房忌惮哥哥,生怕他接手三房后对二房不利,所以才动手害死了哥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当年二房为了谋夺家业,不惜设计陷害诟病母亲,使她声名受损,不容于白家,只能带着孩子回了杭州。那群人为了家业财产早已不择手段,毫无还手之力的哥哥在他们眼中还不如蝼蚁一般?
孟繁生和哥哥交情素来不错,哥哥常在心中提到他的名字。与其说孟繁生与哥哥有什么恩怨进而害死了他,白蓉萱更愿意是白家二房动的手?
尤其是那位脸有黑痣的管事更是来得莫名其妙。
更何况哥哥出事的那天他也曾经来过现场,想在汤药里动些手脚应该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白蓉萱只觉得精神一振,对商君卓问道,“商小姐,你可知道白家那位管事来南京是做什么的?”
商君卓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没太留神,隐约听修治和广增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好像是白家在南京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他是特意赶过来的。当时广增还好奇白家在南京是什么买卖,修治却不想多谈的样子……”
白家家底大,生意遍布全国,南京城有分铺一点儿都不奇怪。白蓉萱立刻对吴介道,“你这就出门去打听打听,看看白家在南京城都有什么生意,掌柜的是什么人,最近出了什么事儿。”
吴介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白蓉萱却徐徐地道,“这种事情路人是不会知道的,你不妨找间门脸大点儿的茶馆坐坐,试着在那里打探一下,兴许会有结果。不用太过拘束,该花钱的时候就花钱,总之想办法打听到消息才是正经。”
她说话吩咐自有一番威严,而且神色凝重,又有了往日当机立断的影子。
她这几日一直浑浑噩噩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吴介生怕她有个闪失……如今看到她恢复了从前自信飞扬的神采,连声音都更有力量了。他顿时放心了不少,痛快地答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等吴介走后,商君卓才问道,“相比起广增,你似乎更怀疑白家?”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沉稳地点了点头,“那位白家管事来得奇怪,让人不得不怀疑。何况白家的情况远比您想象中复杂得多,我实在想不通哥哥是怎么和他们搭上话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伤感地叹了口气。
商君卓又倒了杯热茶递给白蓉萱。
白蓉萱问出了心底一直不敢开口的问题,“我哥哥……现在在哪儿?”
商君卓道,“在警察局专门停放尸体的太平间里,我去问过两次,说是必须要有家属认领才可以火化。我早前十分后悔去警察局报备,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后来一想,又觉得是该这么做的,起码修治有个地方等你们到来,否则搁置这么久,尸骨只怕早就……”
她难受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道,“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去警察局认领。”
商君卓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你哥哥的遗物也都在我这里。他去世之后,由他生前几位相处不错的同学帮忙,已经将他学校里的东西都打包送到了我这里,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回头一起带回到家里去?”
白蓉萱早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人都已经没了,谁还会在乎那点儿东西?
不过想到哥哥与白家的来往,她立刻便点头答应了,“好,我们一起看。”
商君卓从内室里搬出来一个大箱子。
白蓉萱认得那口箱子,那还是哥哥出门前,舅舅特意找人花了个高价钱打出来的,上面雕刻着步步高升的图案。
商君卓道,“除了这口箱子外还有些一书,都用绳子捆好了。”她这几日忧伤憔悴,力气也不如往日,这么一口箱子居然搬起来十分吃力,又拖又拽好容易才挪了出来。
箱子并没有上锁。
白蓉萱很轻松地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堆满了哥哥生前的东西。
衣服、鞋袜、笔墨、家书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看着看着,白蓉萱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两世为人,她终究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商君卓在一旁安慰道,“别哭了,要是被你哥哥看到,还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白蓉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箱子中有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纸盒。
白蓉萱拆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一顶漂亮的西洋礼帽。她一脸诧异地道,“这是什么?”
商君卓却在看到那一刻便泪如雨下。
上一刻她还在安慰白蓉萱不要哭了,可下一秒自己却哭得不能自已。
她认得那顶帽子。
是那天他和白修治路过新开的西洋商行时试戴过的。她当时嫌价格太昂贵,说什么都没有要,没想到白修治却偷偷买了回来。
商君卓哭着从白蓉萱手里接过了帽子,哭着骂道,“这呆瓜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她想到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白修治呼唤自己名字时的情景。
当时他还说要叫一辈子的……
一辈子太长,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到了。
商君卓将那顶帽子抱在胸前,哭得撕心裂肺。
白蓉萱明白过来,这顶帽子一定是哥哥买来送给商小姐的。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跟着抽泣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箱子前流眼泪。
第八百七十八章 生意
最亲的人已经离世,只留下无数的遗憾和悔恨。
商君卓抹去眼泪,将那顶礼帽重新装了起来。这顶帽子是白修治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她会珍藏一生,永远都不会戴了。
商君卓整了整情绪,安慰道,“你也不要哭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指望你,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倒下了,那便前功尽弃,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继续整理着哥哥的遗物。
箱子中还有两人来往的信件,被结结实实的扎成了一捆。
白蓉萱想了想,解开了麻绳,查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其中还有舅舅和母亲的来信,哥哥都妥善保存了下来。白蓉萱翻着翻着,忽然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笔迹。
难道是白家的人?
白蓉萱心中疑惑,立刻打开了信封,将信纸从里面抽了出来。
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当年发生在白家的事情,包括二房如何用计陷害唐氏,又是如何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唐氏赶出白家去的……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写信的笔迹也非常的潦草。
像是故意在隐去身份一般。
这封信是从哪里邮寄来的,写信的人又会是谁呢?虽然当年唐氏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有很多具体的信息却并不为外人所知,这个人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见应该是白家的人。他为什么要告诉哥哥这些?
白蓉萱隐隐觉得不安。
最重要的是哥哥从来都没有跟家里人提过他和白家来往的事情,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家人?
这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哥哥吗?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匆匆检查了白修治的遗物,再也没有其他发现。她把箱子重新关好,准备想办法带回到杭州去。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吴介一头大汗地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心急地问道,“怎么样?”
吴介喘了两口气,认真地道,“白家在南京的确有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二房的。我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茶馆,没想到这个时辰去那里喝茶的人都是周围店铺的掌柜,关了店门准备放松放松精神。我顺势打听起白家的买卖,起初这些人还十分防备,什么也不肯说。我只好编造自己是从西北来卖棉花的棉农,准备将棉花卖给白家,先打听打听他们的家底再做决定。这些人听说我手里有棉花,顿时围了过七八人吵嚷问价格,看样子是想收购。我只好信口胡诌,好在船上的时候和船工提到过棉花,他还说今年西北大旱,棉花的产量不高,价格怕是要涨得很高。当时他特意叮嘱我多做两件棉衣,免得过冬的时候不够穿,到时候现买怕是要被坑。”
商君卓闻声打量了吴介两眼,赞扬道,“没想到你还挺精明的。”
吴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就说自己手里的棉花不多,价格也准备要得高一些,因此才想到了白家,觉得他们家大业大的应该出得起这笔钱。听我这么说,围过来的掌柜便走了四五个,仍有两个不死心,一直陪我坐着。我按照萱小姐的吩咐,请他们喝了一壶好茶,他们便对我收起了防范之心,问什么说什么了。”
白蓉萱焦急万分,“他们怎么说?”
吴介道,“白家在南京的生意不太大,最盈利的便是几家票号。只不过南北通商兑换,还是需要财力支撑,一般的人家可拼不起。另外几间杂货铺子,生意却属实不怎么样了。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些人没听说白家最近生意上有什么事情,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如今白家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商界里最讲究面子情,何况上海滩的四大家族互助互惠,像是被捆绑在了一起似的,动一家等同于动了其他三家,真把他们惹恼了,任何地方的商会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南京城的致远商会也要给几分面子。平日里只要是上海这四家的生意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远比南京城本地的商户宽松多了。多年前白家刚在南京城开票号的时候,惹起了当地一户姓严的人的不满,认为白家把手伸得太远,居然插到自己的米缸里抢饭吃。他发动了不少商户抵制白家,还闹到了商会去。致远商会的人不愿意得罪白家,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偏偏白家二房又不是省油的灯,得了便宜还不成,听说了严家的事情之后,硬是抬高了票号的收利,从三分抬到了五分,这样一来,南京城的散户知道之后便把家产都转到了白家的票号里。严家的票号三天之内便被搬空了,到后来硬是取不出钱来。散户们聚集到严家的大门口逼着给钱,要不然就要拆家抢东西。严家被逼得没办法,只得连夜从山西和河南两地调钱回来,河南的钱还算平安,但从山西往回运的钱偏偏赶上了路匪,不但护送银钱的掌柜、伙计和一应镖师被屠杀殆尽,钱财也被一抢而空。严家支撑不住,最终只能变卖了祖产,又在商会的运筹帮助下补上了这个窟窿,但从此之后却是一蹶不振,远走他乡,再也没回过南京。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南京城的老商户都觉得白家做事不地道,分人的买卖不说,还要把别人的饭碗砸了,古往今来没有这样做生意的。白家在南京城没什么人缘,因此生意一直不见什么起色,白家二房为此曾一年换过四个掌柜,却依旧没有成效。这两年倒是消停多了,想必也是认清楚了现实吧。”
白家二房也太霸道了些!
不过这不正是他们为人处世的本色吗?
白蓉萱听着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地道,“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虽然严家倒下了,但抬高了收利,白家不是亏得更多?”
商君卓在一旁道,“这件事当年在南京城闹得很大,我也是听说过的。当时严家老爷还被逼得差点儿上吊,幸好被忠心的下人及时发现,这才救回了一条命。票号的买卖和一般的生意不同,表面上看着白家像是没得到什么好处,其实不然。收利从三分抬高至五分,白家在利息上自然是亏了的,但你想想看,谁家的票号能在短时间内收集这么多的银钱?白家在当时差不多将大半个南京城的散户都收在了账上,钱多的怕是地库里都要装不下了。短线来看,白家手里有银有钱,他们再用这笔钱放给其他需要的人,据我所知当时票号向外放钱都是五分甚至是六分的利,就算是五分白家也没有亏,若是能抬到六分反而还赚了一成。你要知道,票号最怕什么?怕的就是手里有钱却没地方用,白白的给散户拿收利。但白家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全国,南京城放不出去还有上海,还有广东……如今局势如此艰难,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说是供不应求都不为过。散户的钱很快便被发往全国,白家这一招正是借了四大家族的势利,实在是非常的高明。”
第八百七十九章 二鸟
白蓉萱虽然不懂票号上的事,但也听得恍然大悟。
“还不止这些呢……”商君卓继续道,“长线来看,白家这一招釜底抽薪就更加精妙了。白家没有来南京之前,严家是当地最大的票号,虽然也另有几家小的能分杯羹,但无论是家底还是生意,都没法与严家相提并论,说严家垄断了票号的生意也不为过。但白家和严家一交手,几乎打了严家一个措手不及,严家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兵败如山倒,最后甚至几乎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方,实在是下场凄惨。没了严家这个坐地户,白家在南京城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凭借着短时间内收来的银钱,还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要知道不论是什么买卖,外来的总是没办法和本地的相比,人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又做了这么多年,人脉上也是比不了的,这就是老话所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可白家脚跟还没站稳就把严家这棵百年大树连根拔起,甚至没有一丝容情,下手便是往死里弄,少了严家竞争,白家票号在南京城就是独一个的,这一番敲山震虎的威慑,旁人家就算心里不满,可谁还敢说什么呢?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罢了。”
商君卓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说起这些来却是侃侃而谈,可见非常有见识。
白蓉萱对她不禁刮目相看。
难怪哥哥会喜欢她……
吴介在一旁道,“别人都说白家二老爷是个不靠谱的人,但你们看他这一步一步地筹谋算计,可不像是不会主事的人,起码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就高明极了。”
商君卓道,“高门大户的人自小耳濡目染,有些东西都染在了骨头缝里,使起手段来就像家常便饭一般,难道还用费脑筋不成?”
白蓉萱却觉得以白元德的能力,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来。
她缓缓地道,“你也别太高看了他,不管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当家人,谁身边还不带几个帮着出主意的军师?”
吴介恍然大悟,“我说的呢。”他继续说起了白家生意上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早前对严家下手太过不留情面,因此白家在南京的口碑和名声都不怎么好,票号的生意也逐渐归于平淡,当年那几家夹缝中求生的小票号倒是渐渐起了势,做得风生水起的。没了严家这个地头蛇,白家这头外来的猛虎又后劲不足,最后受益的反而成了他们。白家的生意没起色,上海那头对这边的关注也渐渐少了,听说每年年终报账的时候,南京城的掌柜都没有机会去上海白家露脸,也因此更消磨了斗志,这边的生意便一直不上不下的,不过倒也格外的平稳,一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白蓉萱问道,“这也未必吧?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对外四处说不成?肯定要悄默声地抹平了,这件事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居然还以为能从外人的嘴里打听到什么……”
吴介道,“萱小姐的考虑自然是有的,不过您猜怎么着?和我说话的人里头有一位掌柜的铺子便在白家票号的隔壁,两家一墙之隔,就算不想往来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也是有些交情的,慢慢的他和白家票号的掌柜也能说上话了,两人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诉诉心事,如果白家的生意真出了问题,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白家在南京的生意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见得有多坏,最近更是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那么……那位自称是白家管事的人便撒了谎。
甚至他的身份都有待考证。
不过哥哥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大街上随随便便走过来一个人说自己是白家的人,哥哥便会相信和他来往。
哥哥一定也是确认过了的。
白蓉萱越发觉得这位白家管事让人怀疑。只是如今人已经寻觅不到,茫茫人海又要去哪里找他?
商君卓也听出不对劲儿来,她忽然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位白管事出门应酬好打的谱,好像都是坐着车子来回的。南京城四个轮子的车子并不多,要是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白蓉萱惊喜道,“好,我明天就让吴介出门去打听。”
商君卓摇了摇头,“算了!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但不认识路,大家见了这样一张生面孔,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会如实对你们说的,这件事还是我来办吧。”
白蓉萱见她也是一脸的憔悴,担忧地道,“可你的身体……”
“没什么。”商君卓道,“躺在家里胡思乱想更让人难受,还不如找点儿事情做,起码有个奔头,不用一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见白蓉萱担心自己,忍不住笑道,“你不用惦记,我的身体好着呢,渡头上一般的男人都比不过我。”
白蓉萱没有再劝。
眼看着到了深夜,白蓉萱提出告辞。
商君卓道,“我送送你。”
白蓉萱道,“不用,我明天一早就过来,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商君卓还是将她送到了大门前。
白蓉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几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商君卓笑了笑,“明天还要见面呢,你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吧。”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
商君卓疲惫地靠在门框上。月色静静地洒落在了她的脸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柔化了她的棱角,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奕奕,像是两颗精心打磨过的宝石。
白蓉萱顿时眼前一亮。
她总算明白哥哥的心意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吴介扶着转身而去。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商君卓这才关好了门。她靠在门板上强忍着胸口的不适,胃部一阵阵翻涌,折磨得她难受至极。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商君卓跑到角落里哇地吐了起来。
缓了好一阵,她这才艰难地走回了屋里,取了茶漱口,恍惚间觉得舒服了不少。
望着门外一地的月光,商君卓的手缓缓抚摸向自己的腹部,心里一次次地重复着白修治的名字。
白蓉萱和吴介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客栈。
店伙计见到他们,非常客气地迎了出来。吴介向他打了声招呼,将白蓉萱送回了房间。
白蓉萱这一路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介有些担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轻声道,“我总觉得这位白家管事来得蹊跷,又想不通孟繁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吴介劝道,“这不是着急的事儿,将来只要找到孟先生一问便知。”
白蓉萱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话一出口,她忽然打了个机灵。
北平……
孟繁生会不会沿着前世的轨迹跑去北平?自己要不要去那里找他?
难道重活一世,自己又将踏上北平那片寒冷的土地吗?
第八百八十章 战事
这一夜白蓉萱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醒来又再次昏昏沉沉的入睡,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北平,亲眼见到了孟繁生。
她很想问问哥哥的死到底是否与他有关,那些细腻温暖的呵护与照顾,又是否是因为良心亏欠?
只是她每次开口,孟繁生总是毫无意外地转身离去。
那背影,像极了逃避。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神色微萎靡地睁开了眼。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她难受地从枕头下掏出药瓶,准备再服用一粒养心丹撑撑精神。
瓶子里却是空的。
白蓉萱一愣,叫来了吴介询问。吴介道,“养心丹被我收起来了,以后您每隔三天才能吃一粒,不然的话身子会受不了。”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放心好了,没那么严重。”
“不行!”吴介十分坚持地道,“不能为了眼前就不顾将来,您这是……这是……拔苗助长!”他斟酌着用词。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错,成语都用得这么顺口了,不过你要说的是杀鸡取卵吧?”
吴介尴尬地挠了挠头,“哎,这些话文绉绉的,听上去都是一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用的对不对,要是哪里说错了,萱小姐您可一定要及时提醒我,免得闹出更大更丢人的笑话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坚持要养心丹。
吴介随后便打了热水来,又下楼去张罗早饭。两个人刚坐下来,商君卓便赶了过来。
白蓉萱撑起身子向她见礼,商君卓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别客气了,你赶紧坐下来,我有要紧事要对你说。”
白蓉萱见她脸色郑重,似乎有什么大事,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坐下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道,“南京城要出事了。”
白蓉萱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问道,“出什么事?”
商君卓道,“怕是要开战。听说川军总司令姚培源因不满曾绍权克扣军饷,已经在成都起义,军队直奔南京而来,势要将曾绍权赶下代总理的位置,另立明主。广东军听说之后,由曾铭伟率领昼夜赶路,来勤王保驾了。到时候两方碰到一起,少不得就是一场血战。”
白蓉萱诧异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刚刚听说的。”商君卓道,“南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往出逃了,你们来的时候,渡头那边放行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吴介在一旁道,“难道渡头那边封了河道也是因为战事?”
“多半吧。”商君卓道,“曾绍权可能是担心有川军假扮船员混入南京城内,最后来个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南京虽是一国之都,但防范力量实在有限,曾绍权手上又没有兵权,实在是无人可用,如今也只能等广东军疾驰援护了。”
白蓉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还有些不太清醒,“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商君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这就带你去警察局认领修治的尸体,火化之后你便带着他的骨灰回杭州去吧,再晚了……我怕你就走不了了。”
白蓉萱道,“可我舅舅和荛哥哥还在路上……”
商君卓道,“你不用等他们了,他们多半也没办法抵达南京。战事一起,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你舅舅在半路上就会被人拦下来了。何况你是在他之后出发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来到了南京,如果战事久久不能平定下来的话,他自然会想办法回家去的,到时候你们在家里会合也是一样。”商君卓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道,“这会儿最让我担心的反而是警察局,那边的人可不好说话,事情被他们拖拖拉拉地一耽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实在不行就用钱打点。”白蓉萱听到战事两个字便有些紧张。
她前世和吴妈去往北平的时候曾经穿越过战区,亲眼目睹了战争过后的残骸,那可怕的画面至今仍清晰地停留在脑海之中,让她每每想到就后怕不已。当时老百姓想要穿越战区,一个人走肯定是不成的,大家都是结成了帮抱成了伙共同进退,这样相互间也有个依靠,出了什么事儿身边有个伸手帮忙的人。白蓉萱和吴妈挤在一群人中间,大家小心翼翼地趁黑出动,每个人都悬着心,大气都不敢喘。四周都是呛人的烟和硫磺的味道,队伍中有明白的老人解释说着就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气味。灰色的大地被烧得只剩一片灰烬,甚至走着走着还能看到被烧焦还来不及收走的尸体。胆子小的妇人已经吓得嘤嘤哭了起来。白蓉萱紧紧拉着吴妈的手,两个人相互扶持,给彼此依靠的力量。走了一夜的路,却连三分之一的路程也没有赶出来。大家便赶紧躲到弃用的战壕里去,挺过一天后,晚上继续赶路。有人嫌这样的速度太慢,虽然抱成了团可以相互帮助,但队伍中的老弱妇孺同样会拖累别人的脚步。有些人开始暗地里计划,很快便拉拢出一个小团队,天还没黑就急匆匆地上路了。领路的老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可当大家当天夜里赶路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们的尸体,浑身上下全是枪眼倒在血泊之中。白蓉萱每每想到那样的画面,便不想再经历任何一场战争。
她看着商君卓,渐渐冷静了下来,“只要能尽快接回哥哥的尸骨,哪怕多花些钱也在所不惜。我这次出门,还是带了些钱来的,你不用担心。”
商君卓道,“能不用钱,还是不用钱的好。这些人都是喂不饱的蚂蟥,警察局上上下下多少人?一路打点下来,你有再多的钱也不够用。何况一旦被这些人黏上来,就彻底的甩不掉了。”
白蓉萱对南京城的情况并不熟悉,她只能道,“我听商小姐的安排。”
商君卓便道,“你留在客栈里等消息,我和吴介去警察局探探口风,看看那些人怎么说。”
白蓉萱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商君卓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以你现在的情况,只怕风一吹就倒了,你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要给我们添乱。乖乖听话在这里等着,要是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白蓉萱想到自己有气无力的身子,也只能无奈地作罢。
商君卓带着吴介出了门。
白蓉萱待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可直到中午他们还是没有赶回来。
应该是不太顺利吧?
门外传来了动静,白蓉萱紧张地凝神观望,果不其然传来了敲门声。
白蓉萱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门外响起了伙计的声音,“白先生,我来给您送午饭。”
白蓉萱失望无比,急忙戴上了帽子,无力地道,“进来吧。”
伙计推门走了进来,一脸笑容地道,“您身边那位吴先生和商小姐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的,我给您放在桌子上,您吃完了喊我一声就成,我来收拾碗碟。”
白蓉萱点了点头,向他道了谢。
第八百八十一章 诊脉
一直等到下午时分,吴介才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没有看到商君卓,有些担心地道,“商小姐呢?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吴介摇了摇头,“警察局那边根本就没人管事,我们找了一圈的人,大家相互推诿,没一个人愿意出声帮忙的。商小姐没办法,说是要去找洋人帮忙说句话,让我一个人先回来等消息,也免得您着急。”吴介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道,“萱小姐,我看这件事怕是要拖上很久,一时半会应该很难解决。”
白蓉萱也没预料到情况会如此棘手,她不安地道,“一切等商小姐回来再商量。”
直到深夜商君卓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找到客栈里来。
白蓉萱茫然吴介给她倒水。
商君卓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一碗,口干舌燥地道,“据说警察局长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姨太太跑回到乡下避难去了,警察局群龙无首,大家都想着怎么往出跑,根本无人主事。我特意请了洋人朋友,本以为会有些作用,没成想仍旧不行。现在大家都自身难保,谁还会顾虑洋人手上的那点儿面子情?实在不行你跟我也到乡下躲一躲,等战事结束了再回来办这件事。”
那要等多久?
就算她能等得起,家中的母亲和祖母他们能等得起吗?
会不会以为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母亲,白蓉萱只觉得从心里萌生出一股坚韧的力量,她坚定地道,“不行!且不说战事要多久能平复过去,万一哥哥的尸骨出了什么问题,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明天一早我跟你们一起去警察局,实在不行就抛出白家的身份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商君卓叹了口气,“我早就想过这一点了。有些事口说无凭,也不能你说白家就白家,谁会信呢?牵扯出白家,最终也不过是要拿钱罢了。何况这里是南京,可不是上海,白家在这里未必能说得上话。”
白蓉萱道,“都这个时候了,也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了,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商君卓知道劝不了她,索性没有多说。她折腾了一天,这会儿也有些累了,起身准备告辞。白蓉萱忙道,“商小姐,要不你今晚也留在客栈吧,明天一早大家一起出门,也免得你再两头跑了。”
商君卓道,“不用,我都走习惯了。”
白蓉萱还要再留,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拒绝了白蓉萱的好意相送,一个人出门去了。
白蓉萱望着她的背影,对她越发地钦佩起来。
等商君卓离开后,白蓉萱开始细细地向吴介打听起她的事情来。吴介为难地道,“我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她从小自力更生,在渡头那边讨生活,是个非常能干爽快的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商君卓再次上门,这次她还带了个大夫一起来。
她指了指脸色难看的白蓉萱,“劳烦您帮着诊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那大夫留着一丛白花花的胡子,衣衫破烂满是补丁,看着更像是个乞丐。
大夫上前来搭了搭白蓉萱的脉搏,好一会儿才道,“肺火和肝火过旺,就仿佛在胸腔里点了两个小火炉一般,再这么蒸下去,人都要熟了。我开一副汤药先吃着,若是没有好转我再来。”
说着便打开随着背着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张上贡祭祀用的黄表纸,又拿出一块黑炭来,在黄纸上刷刷地写起药方来。商君卓在一旁道,“您慢点写,回头药房的人认不全,我还得再麻烦您。”
老大夫白眼一翻,“呸!你出去问问,哪个人不认得老子的字?我老大个耳刮子抽他丫的!”说着把黄纸往桌子上一丢,“赶紧买了药回来吃上,再这么拖下去人就完了。”
商君卓微笑道,“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老大夫又瞄了她一眼,“你怎么样了?”
商君卓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一切都好,您老不用担心。”
老大夫道,“好什么好?是不是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去了?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一看。”
商君卓道,“不用,我没什么事儿。”
“有事没事我说了算,小妮子年纪不大,什么时候也当上老郎中了?”老大夫不耐烦地道,“还不把手伸过来?”
商君卓无奈地伸出了手。
老大夫搭上了她的脉,片刻后才一脸满意地道,“总算没枉费我一番嘱托,你果然还是听话了的,要不然这孩子啊……”
话还没说完,商君卓便立刻打断道,“我什么时候敢不听您的话了?再说我都多大了,还一口一个孩子的!”
老大夫没有多说,收拾好了药箱,“行了,我走了。瓦楞巷的那个孙三姑又嚷嚷着头疼得厉害,我去瞧一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儿媳妇给气的。”
商君卓送他出门,“真的嘛?我看她家那个儿媳妇挺好的,说话慢声细语的,反倒是孙三姑从不让人,一看就是个刁蛮不讲理的恶婆婆。”
“你懂个屁!”老大夫头也不回地道,“笑人不如人,说不定你将来的婆婆比她还凶狠呢。”
等老大夫出了客栈的大门,商君卓这才对白蓉萱道,“这位老大夫在南京城也是位人物,医术十分精湛,专给穷人看病,达官显贵要是请他,非被他狠狠地宰上一顿不可,是位有侠义心肠的人。你按照他的药方吃着看看,总不能一直拖着病体来回走动,万一在路上病倒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含糊地答应了,眼神却看向了商君卓的脸。
她刚刚分明听到大夫提到了孩子两个字,虽然后来商君卓马上就将话题岔过去了,但却让白蓉萱越发的奇怪了。
商君卓的举动无疑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商君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身。
白蓉萱更加确定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难道……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商君卓。
屋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还是吴介出声道,“萱小姐,既然商小姐来了,咱们就赶紧去警察局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好,我们这就出发。”
三个人下了楼,商君卓将写了药方的黄纸交给伙计,“帮着去买两副药。”
那伙计苦着脸道,“哎呀,甄大夫的药方一般药店都不愿意开,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商君卓道,“你怕什么?哪家药店不给开你只管告诉我,回头自有甄大夫去要说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店伙计这才不情愿地接下了黄纸。
三个人出了门,商君卓见白蓉萱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她伸手叫了辆黄包车,让白蓉萱坐了上去。
白蓉萱道,“大家都坐车吧。”
商君卓却道,“不用了,我喜欢走路,坐在那上头反而不自在。”
等三个人都赶到警察局时,大门已经被封住了。守门的警察跷着二郎腿,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地骂着,“他妈的,你们这些龟孙儿全脚底抹油跑掉了,剩下老子在这儿守大门!我x你们老母,x你们全家祖宗十八代,咒你们生个孩子没x眼!王八蛋!狗x的东西!到时候川军打过来,一枪一个,全送你们归了西。”
第八百八十二章 咒骂
原来警察局的人都已四散而逃,只有这守门的人是个关系没那么硬的,便被派来守门,美其名曰为‘为了南京城的百姓誓死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烂活,干好了没人表扬,做错了却是掉脑袋的大事。偏偏他又不能不来,否则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守门的警察正唠唠叨叨地咒骂着,一看到有人过来了,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妈的,真是晦气死了,川军都要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不琢磨着怎么跑路,居然还给老子来找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正愁堵在胸口的那口怨气无从发泄,赶巧就有那不长眼的人送上门来给他出气。
商君卓见状立刻对白蓉萱道,“别往枪口上撞,免得白白挨一顿臭骂。”
白蓉萱也不是那没有眼力的人。
前世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甚至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几个人缓缓来到了警察局大门前,白蓉萱向守门的警察行了个礼。
那警察的脏话本都到了嘴边上,但见她如此懂规矩,也不得不收了回来,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儿啊?”
白蓉萱道,“我是来认尸的。”
“我呸!”那警察高声喝道,“我看你个臭小子是成心来找茬的,老爷这都要晦气死了,你还给我添堵?认尸?我看你病怏怏的就像个尸体,直接把你炼了算了。”
白蓉萱连忙道,“老爷您别恼,我是特意从外地赶来接回哥哥的尸骨,可不是要寻您的晦气,还望您高抬贵手,给个方便。”
那警察打量了她两眼,见是个生面孔,又往旁边扫了扫,一眼便认出了商君卓,“哦吼,原来是你!”他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管,可你们也看到了,我实在是没那个能耐,要不然守门这么好的差事也不会轮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忙。要我说你们想要领回尸体,还是得和上头的人打好招呼,只有人家发了话,我们下面的才敢领命行事,否则这样越权做主,回头还能有好果子吃?”
他伸了个懒腰,又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显然是不想插手管这件事。
白蓉萱心急道,“可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警察便抢着道,“你也不用在我这儿‘可是但是’的了,说了管不了就是管不了,你就是把我亲爹拉过来也没用。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能被人丢在这里等死吗?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我才懒得跟你们说话呢。”他随意地指了指商君卓,撇着嘴道,“要我说你还真是痴情,人都死了这么久,你还一趟一趟地往这边跑。哎,年轻就是好啊,眼睛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哪像我……他妈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商君卓为难地道,“现在局长不在,我们得找谁才能管用?”
那警察便道,“你这个死心眼,早先局长不是都松口了吗?但凡你会来点儿事,说点儿软话,也不至于惹恼了他被针对成这样!要我说,现在能压住他的,大概也只有曾绍权了,要不你们去找找曾绍权,有他一个电话,保证分分钟就能解决。”
商君卓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她又何尝想去惹恼警察局长?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在政府官员的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罢了,哪有胆子和他们斗呢?偏偏那警察局长是个色欲熏心的老混蛋,见了商君卓便没什么好话,还明里暗里地表示想要纳了商君卓做姨太太,只要她肯点头,那便一切都好说。
情之所钟,商君卓怎么会答应?
警察局长恼羞成怒,便在暗中下令白修治的案子不许人跟进也不许人配合,要一直拖下去,直到商君卓来跪着求自己才行。
商君卓每每想到这些就头疼不已。
白蓉萱站在一旁看了商君卓几眼,大概猜到了其中的深意。前世她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旁人见她和吴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又姿容绝代,自然有那色胆包天的人上门滋事。要不是有孟繁生和左邻右舍的邻居帮衬,她还说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这样的乱世之中,女子想要活着比男人还要艰难千倍百倍。
白蓉萱看商君卓的眼神满是怜惜与心疼。
商君卓的心里却做的是另一番计较。
她自幼便苦苦支撑求生存,自然明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想要震慑住警察局长,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他上头的高官才行。可她这样一个小角色,怎么可能会认识那样厉害的人呢?
曾绍权……
如今川军起义,只怕他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生,一个头两个大,正是最伤神的时候,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
何况就算商君卓去找,无亲无故又怎么见得到?只怕连曾绍权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已经被人给撵了出来。
商君卓觉得十分为难。
她看了一旁脸色苍白的白蓉萱一眼,心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缓缓道,“您知不知道警察局长现在去了哪里?”
守门的警察斜眼打量了她一番,“怎么?这会儿想开了?早就该这样的,不是我说你,能被我们局长看上是你的福气,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能给警察局长做姨太太,说出去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这是祖上积德的大好事,偏偏你还不珍惜。你也不用急,用不了十天半月的他就回来了,只要你肯点头,没有不能办的事儿,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靠你在他老人家的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帮我往上走一走呢。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人,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或许是笃定了商君卓即将成为警察局长的姨太太,他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商君卓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爆了起来,膈应得不行,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什么也没有说,静静里站在那里听着,“要十天半月那么久?就不能早些吗?”
守门的警察道,“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得看川军打多久。战事一刻不结束,谁敢跑回来堵枪眼?也就是我命苦,站在这儿当人肉活靶子!我也想好了,川军要是功进城,老子立刻换了老百姓的衣服夹在人群里,除非川军屠城,否则那子弹就算长了眼睛也不会扫到我的身上。而且我看这架势啊……”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川军这次有备而来,可不像是要莽撞打仗的样子。”
商君卓和白蓉萱面面相觑,一脸匪夷所思。
守门的警察叹着气道,“到底是没见识的娘儿们,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懂。我跟你说,要是川军不进攻,改为围困,这一城的百姓用不了十天半月的就要断水断粮,到时候不用废川军一兵一卒,城内就要引发暴乱,直接冲到政府将曾绍权捆了送到姚培源的面前。我要是姚培源啊……就什么也不做,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第八百八十三章 运气
这番话有些复杂,商君卓和白蓉萱都不是很明白。
守门的警察也懒得再说了,冲他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挤在大门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这两天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然口气不善,但态度已算是客气的了。
商君卓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只能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带着吴介离开了警察局的大门口。待到转角之处,商君卓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刚刚她发觉白蓉萱的脸色异常难看,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还行。”
商君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看暂时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照他的意思来看,若是姚培源懂得审时度势,南京城内必会引发骚乱,警察局的人又都跑空了,到时候没有了威慑之人,打家劫舍之事自然随处可见。你还是跟我去乡下躲一躲吧,好歹能安全些,等这边的事情一了,咱们再立刻赶回来。”
白蓉萱低着头犹豫不决。
她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哥哥的尸体还在冰冷的停尸房里等着,她此刻只想早点接回她的尸骨回家与母亲团聚。
吴介在一旁出着主意,“刚刚商小姐和警察说话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警察局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守门的一个人之外好像没有人在了,咱们趁夜摸黑偷偷溜进去,想办法将治少爷的尸骨偷出来怎么样?”
商君卓坚定地摇了摇头,“实在不怎么样。人虽然走空了,但门都上了锁,咱们怎么进得去?万一被人发现,又是一桩事,到时候修治的尸骨没接出来,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出了馊主意的吴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左思右想,眼下似乎也只有听从商君卓的建议,先到乡下暂避,等南京城的战事结束再赶回来。
她在心中默念——哥哥,请再耐心等一等,我一定会亲自接你回家的。
前世吴妈是个没主意的,事事都要听从她的建议,渐渐地白蓉萱便养成了当机立断的性子,她也不是那优柔寡断的人,立刻便道,“现在看来也只能按照商小姐的办法来了,只是又要麻烦您,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商君卓见她如此爽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比一般的男人还要果决,她顿时眼睛一亮,对白修治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主意的妹妹多生出了几分好感,“那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尽量给你找一辆马车,也省得你这一步一步地太遭罪。”
白蓉萱点了点头,一行人折返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沿途的商铺大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家还开门做生意,甚至还有掌柜在指使伙计在上门板。有路人不解地上前询问,“掌柜的,你是老糊涂了不成?青天白日的不好好做生意,上什么门板?”
掌柜的哪还有闲心和他扯皮?不耐烦地回答道,“眼看着川军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据说他们就像嗜血的饿狼一般,见什么拿什么,见人就杀残忍极了,我要是不早做打算,岂不就家破人亡了?”
周围的人大惊。
还有人添油加醋地道,“城门口那边这会儿已经水泄不通了,老百姓都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出跑呢,生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街道上的人听后,少了往日悠闲的态度,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家跑,准备收拾行李赶紧逃走。
白蓉萱和商君卓交换了一个眼神,“川军战功卓着,素有威名,什么时候变成血腥凶残的人了?我怎么听着这话像是有人在故意抹黑川军呢?”
商君卓微微一笑,淡定地道,“还能是谁?曾绍权呗,只怕他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这个办法也想不到更到的计策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他这么做能解决什么呢?老百姓心里慌乱只能想到逃跑,难道还能与他同仇敌忾不成?”
商君卓道,“虽然不能同仇敌忾,却能帮着拖延一些时间,只要能拖到广东军赶到,有了自己亲侄子的鼎力相助,曾绍权的胜算便多了一些。何况我不信他只留了广东军一个后手,这只老狐狸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事事都要考虑周详。他既然敢在姚培源的军饷上动手脚,必然已经想到了后果,那就更不可能束手待毙,等着姚培源找自己的麻烦。”
白蓉萱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
吴介毕竟是男子,听着十分好奇地问道,“商小姐,您说曾绍权这么做的用意会是什么?”
商君卓道,“这谁能猜得到?我要是有那样的好本事,这会儿就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早自告奋勇地跑到曾绍权那里做军师了。不过我看曾绍权摆开这副架势等着接招,倒像是有意激怒姚培源,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进似的。你要知道,自古以来起义的人少有好结局,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败了那便是谋逆之罪,就算是砍一百次头也不够。”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谈,却恰恰在无形之中说中了曾绍权的心事。他运筹帷幄把控全局,早就觉得刚愎自用不听号令的姚培源是个隐患,只是姚培源拥兵自重,不能轻易动他,一旦哪里处理得不好,只会引发一连串的祸事。曾绍权为此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最后还是和外甥管泊远商量了几番之后,这才下定决心逼他起义,然后再将其剿灭,川军换上自己的人,曾绍权便可高枕无忧,再不用担心受怕了。
只不过姚培源也不是等闲之辈,曾绍权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因此一直奉行一个‘忍’字当头,不管南京这头摆出什么样的迷魂阵,只要他不接招,曾绍权也只能一个人唱独角戏。因此曾绍权的种种激将法都没有派上用场,就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声响也没有。
这一下连曾绍权也不得不佩服姚培源审时度势,实在是有些本事。当年川军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最后却是姚培源统领一方,其中运气自然占了一部分,但他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冲动暴躁,像是个没脑子只靠一股儿冲劲儿行事的人。
这也让曾绍权更忌惮了。
手有重兵,又有能力。天时地利人和中已经占了两个,如果再被他多占一个,自己的位置岂不就摇摇欲坠了?
曾绍权暗中发力,下定决心要尽早处置掉姚培源这个心腹大患。
事实证明,曾绍权的运气还是在姚培源之上的。他刚在军饷上动了些手脚,川军那边的眼线便传回了消息,姚培源外出狩猎时摔下马来陷入了昏迷,如今川军主事之人换成了他的长子。关于姚培源受伤的消息川军秘而不发,显然是担心会引发骚乱。
曾绍权听后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姚培源能沉得住气,他儿子却未必。
果不其然,姚培源的长子听说军饷被曾绍权暗中克扣,再想到之前他针对父亲的种种行为,年轻气盛目空一切的他自然再也忍受不了,何况如此庞大的权利交托在自己的手中,也让他一时忘了父亲先前的谆谆教导,觉得手握军权的自己有主导一切的能力。
他要将曾绍权踩在脚下,等父亲醒来的时候,这天下怕是都要易主了。
一想到这些,姚培源的长子激动的觉都睡不着了,立刻便煽动了几位姚培源下面的将官,挥军北上,起义反叛。
岂不知却正中曾绍权的下怀。
第八百八十四章 跑路
曾绍权就等着姚培源出招。
他一边吩咐手下向外宣扬川军的凶暴残忍,一边部署安排,只等着姚培源的长子一步步掉入自己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至于曾铭伟率领的广东军也不过是表面上用来牵制姚培源长子一伙人视线的罢了,曾绍权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暗地里他早就做了二手准备,此刻正高枕无忧的在家里喝着红酒等着庆祝呢。
白蓉萱和商君卓一路向回走,街道上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行人,拖家带口地四散而逃,甚至还有一些闲帮地痞借机打杂商铺,四处一片慌乱。商君卓皱着眉头道,“照这么下去,川军还没打进来,南京城里就要先乱套了。”
白蓉萱四下环顾,有些不安地道,“我们也要跟着他们去城外吗?可到了那边有落脚的地方吗?依我看还不如留在城内,起码有个容身之处。这样一窝蜂地往外冲,只怕更容易引起骚乱。”
商君卓犹豫地道,“可如果川军真攻破了城门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们紧闭门户,应该不会有事吧?难道他们还要烧杀抢掠一通不成?无论是谁当政,百姓都是最为重要的,他们连名声也不要了?”
商君卓道,“谁知道呢,老百姓的命在这些为官者的眼里也不过是草芥罢了,危急时刻谁还能顾得上你的死活?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跟风跑,到时候吃没吃住没住的,就算没被人杀死也活活饿死了。我们还是多存些米面守在家里吧,起码能对付个温饱。”
“我们?”白蓉萱有些意外。
商君卓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要住客栈?就算你肯住,人家只怕都不敢收,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里吧,正好还能跟我做个伴,也省得我一个人害怕。”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害怕?
不过是安慰白蓉萱的话罢了。
白蓉萱自然听得出来,与吴介交换了个眼神。吴介飞快冲她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事情紧急,我也不跟您客气,只好厚着脸皮打扰商小姐了。”
“谈什么打扰?”商君卓道,“你能来陪我,总比我一个人担惊受怕的好。何况你又是修治的妹妹,我难道要看着你流落在外头?修治知道了也会怪我不会照顾人的。”
话已出口,她自知有些失言,表情落寞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听她提到哥哥也是十分的难受。
商君卓振作了一下精神,催促道,“我们也别再耽搁了,你们两个这就回客栈收拾东西,我想办法找家还开门的米店买些米,等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咱们就没有粮食可吃了。”
白蓉萱点头答应,三人分头行动,约定在商家的大门口见面。
吴介扶着白蓉萱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还有推着独轮车快步往出跑的。大家挤挤攘攘的,一时间大人的呼喊和孩子的哭喊声交织成了一片,场面混乱的十分吓人。
吴介走在外面,小心地护着白蓉萱的安危,还不住地提醒道,“萱小姐您别急,咱们慢慢地走,您小心别被他们冒冒失失地撞到了。”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架势也有些发懵。前世她虽然见过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但像这样全城人逃难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经历。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眼神顺着人流望了过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都是艰难求生的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灾大难面前,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跑路了。”
她决定和吴介改走小路,免得被人流冲散了。
两人穿过几条巷子,又来到了大路上。相比于先前的拥挤,这里则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道路上不见人影,沿街的当铺也都大门紧闭,看着异常的萧索,哪里像是白日里的南京城?
白蓉萱和吴介道,“咱们快点儿走,万一客栈也关了门,咱们就进不去了。”
吴介道,“您不用太担心,留在那边的行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件旧衣服罢了,钱财都被我藏在了身上,只要人在就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白蓉萱折腾了一上午,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透了,如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实在让她难受至极。可眼前的状况却容不得她松一口气,只能咬着牙坚持。两个人沿着街道走了一阵子,一辆黑色的车子从他们的身边开了过去。
白蓉萱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原本只是随意地一扫,没想到却在车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管泊舟!
他怎么会来南京,难道是来看他舅舅曾绍权的?
车子的速度并不快,但管泊舟的脸却很快便消失在了白蓉萱的眼前。
白蓉萱猛地停住了步子,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出神。
吴介诧异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管泊舟!
白蓉萱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来,如果哥哥的事情求到他的面前去,是否能顺利一些呢?
只是自己前世和他也不过是有过两面之缘罢了,甚至连话也没有说上,这样厚着脸皮求人办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出手帮忙呢?
白蓉萱有些为难。
眼看着车子已经消失无踪,白蓉萱暗暗责怪自己还是太没用了,刚刚就该立刻冲到车子前的。凭她对管泊舟的了解,那是个温润如玉,处事异常温和的人,听说她的遭遇之后,即便是陌生人也一定会愿意帮忙。
可自己却只顾着愣神,错过了一次求助的机会。
白蓉萱恨不得狠狠地捶自己两拳。
经历两世为人,自己怎么还是这么的没用。事情摆到面前,自己却仍旧无力解决,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前世,她仍旧被命运推动,不由本心地一步步前行,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也要走回前世的命运呢?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去世的那年除夕。
好像窗外还下了雪……
吴介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萱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还要跟商小姐会和呢,别让她担心我们。”
白蓉萱没时间伤神,轻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赶回了客栈。
客栈果然大门紧闭,吴介上前拍了拍门,里面传来伙计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谁啊?”
吴介说明了身份。
伙计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直接将两人的行李推了出来,“二位爷,真是对不住,小店从今日起关门,劳烦二位爷另寻栖身之所。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担待,小店也是没办法了。行李都给您二位收拾好了,保证什么也没少,您二位当面点清楚了,也省得事后再有纠葛。”
虽然他的态度放得很低,一边说话一边点头哈腰的道歉,但吴介对他们这种做事的方式还是十分不满,“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吗?我们人不在,你们居然就动手收拾起我们的东西来了!”
白蓉萱却不想多费口舌,她简单翻了翻包袱,见的确没少什么东西,便对吴介道,“行了,都不容易,理解担待些吧。”
吴介冲店伙计哼了一声,扶着白蓉萱离开了客栈的大门。
第八百八十五章 买米
等他们赶到商家大门前时,商君卓还没有回来。
反倒是左邻右舍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对门的嫂子见商家回来了人,立刻撇下手里的活热情地冲了出来,“哎哟,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收拾东西往出跑?等川军打进来了,那不是等死吗?”
吴介向她感激地道了两句谢。
那嫂子还惦记着家里的东西,也顾不上别的,又跑回去重新打起包袱来,没一会儿就收拾了整整一独轮车的东西,跟着家人准备往出走。见白蓉萱和吴介还傻傻地站在大门口,她怒其不争地道,“你们还有闲心看热闹呢?再晚点儿就走不出去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您出城是要投奔谁去?”
那嫂子道,“快别提了!哪有那好亲戚可以投奔去?南京城外有个城隍庙,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好歹把眼前的事儿拖过去再说吧。”一旁推着独轮车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这当口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赶紧走吧,一会儿出不了城,全家都跟着你一起死!”
嫂子不敢多说,跟着家人匆匆赶路去了。
白蓉萱和吴介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巷子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走不了的,只能听天由命,一脸羡慕地看着人家举家带口的逃难。
吴介见状有些不安地道,“萱小姐,这样能行吗?我们真的不用出去避避吗?”
白蓉萱道,“南京城一下子逃出去这么多人,有多少城隍庙能住得下?相比于城内,我反倒觉得外头会更加的混乱,到时候没人约束管理,岂不彻底地没了秩序?到时候偷抢都是小的,闹出人命官司也不是不可能。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曾绍权都没有走,可见是早有准备,要不然第一个跑的人肯定是他。”
吴介道,“您怎么知道他没跑?说不定他早就不在城里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会的。”
吴介不解地道,“您为什么如此肯定?”
白蓉萱解释道,“还记得刚刚路上遇到的那辆车吗?我在车里看到了管泊舟,那是曾绍权的亲外甥,刚刚留洋回来的,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曾绍权要是跑路了,能把外甥还留在城内吗?”
这样一想,白蓉萱隐约也猜到了曾绍权的用心。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子,虽然前世走南闯北增加了许多见识,但和一个一生浸淫官场,整日筹谋算计的老油条相比,她毕竟还是太嫩了些。
吴介费解地道,“既然如此,城里的百姓为什么要跑呢?曾绍权身为代总理,居然也不出面安抚百姓的情绪?”
白蓉萱轻声道,“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呢?就是想让百姓们四散而逃,造出一副南京城已经人去楼空无力反抗的假象,到时候姚培源放松警惕,又是千里奔袭赶来的,士兵疲惫,本就落了下风,若是再麻痹大意给曾绍权钻了空子,怕是要全军都折在这里了。”
吴介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难怪成立一直都在四处宣扬川军是如何的残暴,说不定也是曾绍权命人放出来的风声。只有百姓跑出去了,这戏才更像真的。”
白蓉萱道,“这里头还有另一层考虑。你从前见过走镖的队伍吗?”
“见过一次!”吴介道,“小的时候在乡下有一队从北方的镖车路过我们村,因为赶上了大雨天,所以便留宿了两日。我当时见了非常地羡慕,甚至还想跟他们走呢。”
白蓉萱道,“镖队里都有趟子手,除了喊号子之外还有另一层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吴介茫然地摇了摇头。
白蓉萱道,“就是负责趟路探点,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就要立刻发出信号,避免整个镖队陷入被动。这些老百姓起的就是这个作用,要是姚培源率领的川军有什么异动,老百姓自然会有所反应,到时候传回到曾绍权的耳朵里,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介道,“可让百姓去给自己探路,这个曾绍权也太自私了些吧?难怪世人都不怎么喜欢他,这样一心只靠算计权谋取胜的人,的确不配人尊敬。”
白蓉萱微笑着道,“自古成王败寇,他可没心思却管别人的死活,只要能把自己的位置坐稳了,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一个人真走到那一步,除了权力之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区区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这样一个偌大的政府,就是白家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还不是上行下效,上头有什么吩咐,下头人就只能闷头照做吗?
白蓉萱又想到了商君卓提到过的那位白家管事。
哥哥自小在杭州唐家长大,几乎和白家没有任何往来,自然也谈不上恩怨纠葛。如果哥哥的死真的和他有关,那么除了二房指使之外似乎也没其他可能了。总不会是父亲活着的时候结下的恩怨,那管事便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暗害哥哥报复吧?
白蓉萱觉得这种可能并不大。
可白家二房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呢?哥哥也姓白,身体里留着的便是白家的血脉呀!
白蓉萱想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吴介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紧张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了?”
白蓉萱道,“没什么,我在想哥哥的事情呢。”
吴介听说跟白修治有关,便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思来想去的想不通,这时候商君卓总算扛着半袋米匆匆赶了回来。她放下米袋,担心地说道,“我走了大半个南京城,求爷爷告奶奶,总算买了半袋米,米店全都关上了门,就算有那么一两家开着的,米面也都被抢空了。照这么下去,不等川军动手,我们自己就要乱了套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大门,吴介扶着白蓉萱走了进去。
商君卓随手关上了门,又找了两块木板来挡住了门。
等进了屋,商君卓让吴介将白蓉萱扶到内室去,她对吴介道,“这几天就要委屈你了,只能在外间对付一下。”
吴介道,“商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这时候能有个安神的地方就不错了,我哪还敢挑三拣四?”
大家折腾了大半天又是疲惫又是饥饿,商君卓张罗着要煮饭,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对了!甄大夫开的方子还在客栈伙计的手里呢,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买几服药回来吃才行!”
白蓉萱连忙打开包袱,没想到里面居然装着两副汤药,都用黄纸包好了。
商君卓放心地道,“还算这小子办事周到,要不然回头我肯定是要骂他的。”
吴介见状对店家的怨气也消减了不少。
第八百八十六章 吐血
几人草草吃过了饭,商君卓又忙着为白蓉萱煎药。白蓉萱见她忙得一头汗水,歉疚地道,“商小姐,您不要忙了,这些事让吴介来做就行了。”
吴介也上前一步,准备替下忙碌的商君卓。商君卓却笑着推辞道,“不用不用,我本身也是闲不住的人。何况这是我的家,哪有让客人动手忙碌的道理,而且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们反倒手忙脚乱的什么也找不到。”
吴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商君卓道,“别傻站着,到一边坐吧。”
吴介只好讪讪地坐在了一旁。
外面的喧嚣逐渐淡去,商君卓从窗口望出去,叹息着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或是跑不了的,又或是不愿意跑的,这会儿反倒安静了起来。”
白蓉萱此刻已经累到了极致,整个人虚弱得连话也不想说。刚刚在商君卓的劝慰下吃了小半碗饭,这会儿肚子已经火烧一般疼,她扶着床沿,一时直不起腰来。
商君卓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怎么了,看你的模样好像很不舒服,喝点水暖暖胃。”
白蓉萱感激地伸手接了过来,趁机和商君卓说起了在路上看到管泊舟的事情。
商君卓并不清楚管泊舟的身份,听了解释后才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曾绍权的外甥?你该不会是准备向他求助,由他出面帮着跟警察局说话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觉得怎么样?”
商君卓道,“你也别跟我称呼‘您’了,听着怪让人生分的,随便些就是了。有他出面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和他的交情有多深,现在这样的世道,只怕没人愿意伸手管闲事,你确定他会帮忙吗?”
白蓉萱不确定!
她前世只是与管泊舟有过两面之缘,这一世也不过是在西湖边上擦肩而过,他又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也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居然妄想让一个陌生人帮自己的忙。
白蓉萱都不知道自己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商君卓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成真了。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心急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白蓉萱落寞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管泊舟。
前世在上海白家的门前,天空中落下细碎的雪花,他西装笔挺的出现来接白玲珑出席酒会。白玲珑盛装打扮,娇媚得宛如在冬日里盛放的玫瑰,热情而奔放。但管泊舟却始终面无表情,相当的平静。白玲珑自然不快,但在心上人的面前,她还是故作镇定,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顾盼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管泊舟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她对着干,居然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还一脸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家丑不可外扬。
白玲珑当然不愿意在管泊舟的面前提起白蓉萱半个字,她立刻便亲热地挽上了管泊舟的手臂,娇笑着道,“谁知道呢?泊舟你是知道的,我们白家的穷亲戚实在是不少的,指不定又是从哪跑出来要钱花的。哎,都说家大业大好,可谁又知道我们的难处?”
穷亲戚?
白蓉萱被气得不行,正准备说些什么,白玲珑已经拉着管泊舟向前走了,“走吧走吧,再耽误下去就要晚了,我可不想被苏家的三姐妹比下去,这里的事自有管事的张罗,你又何必操心。”
管泊舟一直到路口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蓉萱与他四目相对。
虽然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白蓉萱却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虽然她和管泊舟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蓉萱始终觉得管泊舟如果知道她的事情,一定会出手帮他的忙。
白蓉萱下定决心,如果能再次见到管泊舟,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上前求助。
哥哥的事情实在不能拖得太久。
也不知道家中的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白蓉萱担心不已。
自从那日唐老夫人将消息告诉给唐氏之后,她便彻底的病倒了,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仿佛将死之人一般,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再这样下去,人肯定支撑不下去的。
吴妈急得直哭。
唐老夫人又是着急又是上火,再也坚持不住,也倒了下来。唐家只剩黄氏坐镇,唐学莉上门来探望,还送了不少的补品。她含着泪安慰黄氏,“家里还都指望您,您可千万不能倒下了。”
黄氏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道,“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没什么磨难不能挺过去。比这更艰难的时候也不是没遇到过,我还能稳得下来。”
可等唐学莉走后,她却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出神。
崔妈妈心疼地安慰道,“夫人说得出也要做得到才行,家里这么多口人还都指望您,这个时候您要是也倒下去,家里人岂不更没主意了?”
黄氏道,“你放心,我说什么都会坚持到老爷回来的,到时候他一定可以平安带着蓉萱和荛哥回来。大家还得为以后的日子筹谋打算,我可没时间病倒。治哥这一走,白家那边算是彻底断了联系,蓉萱和阿姝今后如何安排,还得和母亲商量呢。”
崔妈妈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她难过地压低了声音,“姑太太那边也不好,听吴妈说昨天夜里还吐了血。”
黄氏惊讶地道,“哎呀,你怎么才说?快让严管事去请大夫来。”
崔妈妈道,“我看您这一上午就没有过安生的时候,就一直没敢和您明说。生怕惹得您身上也不痛快,我这就去跟严管事说。”
黄氏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怠慢,何况还关乎到阿姝的情况。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妈那边也不好受。她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先是大姐,又是治哥,若是阿姝又……”
黄氏简直不敢往下想。
崔妈妈连忙保证道,“夫人,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您。”
黄氏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老爷走到哪了,按日子推算的话,这会儿应该也到南京了吧?”
崔妈妈道,“我上午才问了严管事,他说如果老爷走得急,此刻应该已经入城了。”
黄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见到了治哥没有……蓉萱又到了哪里呢?”
崔妈妈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萱小姐走得是水路,脚程比老爷还要快呢,只怕早就入城找地方落脚了。等他们一会和,就可以接着治少爷回来了。到时候还要丧葬事宜,您得早做打算才行。”
黄氏为难地道,“这件事还要和母亲商量,我哪能自己做主?”
第八百八十七章 封路
崔妈妈从黄氏这里出来,直接去找了严管事。
严管事听说唐氏有吐血的征兆也觉得不好,连忙吩咐阿顺出门去请大夫。结果阿顺领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大惊失色的对严管事道,“外头的人都在传南京那边要打仗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爷和荛少爷不会有事吧?”
“什么?”严管事震惊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怕不是别人胡说吧?”
“不是不是!”阿顺急得一脑门汗,“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已经快要传遍了。听说是川军总督姚培源起义,已经率军进攻南京城了。”
严管事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招呼大夫,直接冲向了门外。
唐氏的情况不怎么好,躺在床上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大夫脸色为难地道,“我前些日子开的药夫人吃了没有?”
吴妈摇了摇头,“夫人吃什么吐什么,什么也咽不下去。”
大夫道,“这怎么能行呢?哪怕是硬灌也要让她吃下去,否则人怎么好得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可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照这么折腾下去,用不了十天半月人就完了。寻常人几天不吃饭还会饿呢,何况她一个病人?”
吴妈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黄氏在一旁坚定地道,“大夫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立刻对崔妈妈吩咐道,“去后灶找个小漏斗过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药给她灌下去才行。”
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吐血的症状倒是不碍事,她肺火太旺,这一口血吐出来也能好受些。我开些温润滋补的汤药,也让她服用一些,不然身子怕是受不了的。”
黄氏感激地道谢,让崔妈妈送了大夫出门。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严管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南京那边要开战,百姓四散而逃,只怕要出大事!”
“什么?”黄氏腿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崔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严管事。
严管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是阿顺请大夫时听外头人说起的,我还怕他年纪小,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谣言,赶紧出去核实了一番,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南京城的河道和官道全都封了,只出不进,如今已经乱做了一团。”
“我的天……”黄氏眼前一黑,抓着崔妈妈的手臂强撑着道,“再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具体的消息!”
严管事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门,又被黄氏给叫住了,“可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
她这会儿已经病倒了,要是知道唐崧舟和白蓉萱两队人可能会遇上什么麻烦,又惊又怕的惹出什么不痛快,黄氏可是担心极了。
严管事答应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
黄氏放他而去。
崔妈妈揪心地道,“这……这怎么所有的事儿都赶到一块去了?”
黄氏捂着嘴哭了起来,崔妈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黄氏哭了一阵儿,又抹了泪重新振作起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蓉萱是个机灵孩子,遇到危险自然知道躲避,至于老爷就更不用我担心了,他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就算真开战了,南京毕竟是政府所在之地,应该比别的地方更加安全才对……”
她像是在说给崔妈妈听,但口气却如同在安慰自己。
崔妈妈知道她的心意,也没有多说什么。
唐家如今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崔妈妈决定回头找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
而此刻被黄氏记挂在心上的唐崧舟父子则被困在了路上,眼看着南京城近在咫尺,可他们却寸步难行。南京的战事一经传出,四周来往的道路便全被戒严了。唐崧舟父子苦等了几天,仍旧没有任何办法。
唐崧舟急得嘴角起满了火泡。
唐学荛安慰道,“爹,您也别着急,已经离南京只剩下一两天的路程,只要官道一通我们就上路,想必不会耽误太久的。”
可过了两天,不但官道没有解封,反而还有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逃了过来。唐学荛打听之下,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和父亲商量道,“若是真开了战,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完的,也不知道城里头是什么情况。”
唐崧舟更加焦急了。他每天都要出去打听消息,片刻都坐不住。唐学荛也跟着着急,一边安慰父亲一边忙着跑腿,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倒是老老实实待在南京的白蓉萱吃过药后很快便睡着了,而且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商君卓在她的脸上找到了白修治的影子。
怪不得是亲兄妹,他们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只不过白修治是男子,棱角更加分明一些,而白蓉萱则要柔和多了。
商君卓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想到了白修治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到前些日子两人还在见面商谈,可如今却阴阳永隔,她的心便异常难受。
商君卓端着空药碗走了出来。
吴介大概也是真累了,靠在墙边上睡着了。商君卓故意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又往炉子里添了两把柴。虽然还没有入秋,但商君卓这些天却一直觉得冷,睡不着的时候她便坐在炉子前,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炉子中的火烧得更加旺盛了。
商君卓重新走进内间,给白蓉萱掩了掩被角,自己则在床边的一把婆木椅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白蓉萱和吴介到来的原因,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总算多了一些人气,让她也不觉得那么孤单害怕了。商君卓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白蓉萱才醒了过来。这一夜安睡让她的精神好转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比之前好看了不少。她见商君卓一直坐在床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商小姐,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夜吧?”
商君卓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她起身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白蓉萱道,“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商君卓笑道,“可见药还是有用的,既然这样更要坚持吃,我一会儿再给你熬一碗,你饭后就把它喝了。”
白蓉萱道,“劳烦你了。”
“别说客气话。”商君卓起身走到外间,吴介早就醒来了,不但把炉子收拾干净,又烧了一锅的热水。
大家洗漱了一番,商君卓让吴介出去打探情况,自己则在家里忙着做饭。吴介很快便赶了回来,“周围的人家都走空了,只剩了一些老人实在是行动不便,我甚至还看到有人趁火打劫,正挨家院子搜刮东西呢。”
商君卓道,“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带走了,谁还能留在家里不成?”
吴介道,“他们什么都拿,连桌子和衣柜都搬走了。”
商君卓嫌弃地撇了撇嘴,“可见是穷疯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本事
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先河,只怕后头会有人跟风效仿,趁火打劫。商君卓多少有些担心,不但门户紧闭,还特意准备了棒子之类的防身武器放在屋里,房檐下也点了一只灯笼,目的就是为了告诫那些准备进门偷东西的窃贼——这家有人,下手之前先掂量掂量。
头两天倒是风平浪静的,既没发现贼人战事也没什么消息。
商君卓悄悄放下心来。
白蓉萱吃了两天药,气色也好转了不少,虽然身上仍旧没什么力气,但总算没那么虚弱了。商君卓道,“要是有能补身子的老母鸡就好了……”
就算正常时候买一只老母鸡都很难,谁家不留着这样的宝贝下蛋?更别说这个时候了。
家里实在没什么菜,商君卓十分为难。
白蓉萱见状安慰她,“千万别为我费心,我只要养养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商君卓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眼看着外面一副太平景象,便有些大胆的商家偷偷打开了门。商君卓听说之后,立刻便出了门,留着吴介在家里盯着。
白蓉萱担心地提醒道,“路上一定要小心!要不还是让吴介陪你一起去吧,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可别出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商君卓不太在意地道,“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更不放心,万一家里来了坏人,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不任人揉捏?这个时候的人都疯了眼,上头没了人管束,一个个骨子里的坏水都冒出来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没多一会儿的工夫,商君卓买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回来,甚至还带了几个烂苹果。
她得意地道,“这苹果是菜农送的,搁在手里也卖不出去!我看只烂了一点儿,用刀削去还是能吃的!”说着,她看了白蓉萱一眼,“看你娇滴滴的,一定没吃过这样的苹果吧?”
白蓉萱前世比这更艰难的时候也遇到过。
在北平的时候吃上顿没下顿,有时候她和吴妈一连几天都是稀粥,时常饿得肚子咕咕叫。
白蓉萱微笑着道,“我没那么娇气,眼下这个时候能找到苹果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还能挑三拣四瞎嫌弃不成?”
商君卓听得眼前一亮,看白蓉萱也就更加顺眼了,“没想到你养在深闺,居然还有这样的见识!难怪你哥哥每次提到你都是一脸的骄傲……”
说到这里,商君卓止住不语。
白蓉萱却是心中一痛。
哥哥觉得自己是值得他骄傲的人吗?
可她又做过什么让他骄傲的事呢?
白蓉萱眼泛泪花,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哭出来。
商君卓有些后悔,她连忙道,“我跟你们说,做鱼是我最拿手的,一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保证一吃就忘不了。这条鱼足足有四斤,我换了方法给你们做。鱼头做汤,再来一个熘鱼片,剩下的鱼尾用来红烧,你们一会儿可要给个面子多吃些。过去每次只要我做这个菜,我爹个修治两个人呀,吃得都不想下饭桌了……”
商君卓真想打自己的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好像还提上瘾了。
怎么字里行间就离不开白修治了?
白蓉萱的身子可才刚刚好了一点点。
商君卓一脸尴尬。
白蓉萱却能理解。这不是恰恰证明哥哥在她的生命里举足轻重,甚至影响了她的一言一行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真的吗?可见这人都是会变的,以前哥哥在家的时候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鱼了,他嫌鱼刺太多,吃起来也麻烦。为此我还特意向祖母去打听,祖母跟我说哥哥小时候有次吃鱼被鱼刺给扎了,卡在嗓子眼上怎么也下不来,又是喝醋又是吃馒头,可那根鱼刺就是动也不动,可把我祖母和母亲给急坏了。最后也不知道我哥哥怎么弄的,居然把鱼刺咽了下去,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吃鱼了。”
“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商君卓道,“没想到他的胆子这样小。”她见白蓉萱语气平静,心中稍稍宽下心来。有些事终究需要慢慢放下来的,谁也不能背负这么重的包袱走完接下来的人生,何况白蓉萱的年纪还这么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能试着放下,商君卓既欣慰又高兴。白修治就像一个长在心底的朱砂痣,想忘是忘不了的,但为了继续走下去,似乎也只能将他永远的搁置在记忆的角落里。
商君卓试探着和她说话,“我发现你们家很有意思,你和修治都称外祖母为祖母。”
“是呀。”白蓉萱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哥哥随母亲回唐家的时候,舅舅家已经有一位姐姐了,等我出生后,上头又多了一个哥哥,没两年学茹也出生了。舅舅家的孩子自然是要称呼祖母的,虽然母亲也教我和哥哥称外祖母,可我们学着学着就被舅舅家的孩子给拐偏了,母亲纠正过两回,发现也没什么效果,后来还是祖母发话,索性就这样叫了。这一叫就是十几年,后来也就慢慢习惯成自然了。”
商君卓听了一笑,“那你祖母一定待你们很好。”
“那是。”白蓉萱道,“祖母为人公正无私,待我们几个孩子都非常的和善,我们也很亲近她。”
商君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可要赶紧把身子养好,你这样偷偷溜出家门,她老人家还指不定怎样担心呢,上了年纪的人最受不了这个,你就算为了她,也一定不能有事才行。”
白蓉萱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商君卓嘴上说话,手上却一点儿没耽误,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把鱼收拾得干干净净,那熟练的手法让白蓉萱大为惊叹,“商小姐,你连杀鱼这种事情也会做?”
“这有什么稀奇的?”商君卓淡定地道,“我母亲早逝,父亲又要照顾小学,我自小便一个人生活,要是连这个也不会,那不是早就饿死了?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以前我们家隔壁住了一位老婆婆,性情虽然有些古怪,但对我却着实不错。她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多个本事多条路’,所以经常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左邻右舍的人都不喜欢她,还来提醒我远着些,免得被这个疯婆子教成一个小疯婆子。不过我倒是觉得她没什么恶意,空闲的时候就跟着她学纺棉花,编花篮,蓖麻……当时完全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可等她去世之后,我也渐渐大了,一个人在世上讨生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最起码靠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手艺活,我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要不然啊……”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
她脑袋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让她与商君卓易地而处,前世去北京的人也是她,商君卓一定会和自己走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第八百八十九章 踩点
果然应了那句话——多个本事多条路。
前世她故步自封,最后被活活困死了。
白蓉萱看着商君卓驾轻就熟忙碌着的身影,心里翻江倒海地回忆起来。
吴介却悄悄找到了商君卓,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商小姐,咱们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商君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吴介解释道,“自从你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人盯着咱们观察,于是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到院子里收柴火,结果发现街角有三四个青年男人正对着咱们家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八成是有什么坏主意。”
商君卓道,“难道是我刚刚出门买东西时被盯上的?”
自从白修治去世之后,她的心就仿佛被割开了一角,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要不是白蓉萱还需要人照顾,这会儿倒下的只怕就是她了。商君卓虽然还能强撑着,但远不似从前那般谨慎警觉。
居然连被人跟踪都没有发觉。
不过经吴介一提醒,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估计是看到我还有心思买鱼,以为家里十分富裕,准备晚上动手。若是没被发现就是偷东西,如果发现了就改明抢。这些王八羔子居然还想在马王爷头上动土,你别做声,只管让他们来就是了。我正好手痒痒,想找个地方出出气呢。”
吴介震惊不已地看着她,“商小姐,三拳难敌四手,咱们只有三个人,要是他们来的人多,咱们未必是对手……”
商君卓波澜不惊地道,“你只要照顾好蓉萱的安危别让她受伤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吴介十分怀疑,却又不好明说,只能闭嘴不言。
商君卓果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便忙着做起饭来。
她并没有胡吹,这条鱼一分为三,做出来的味道却截然不同。熘鱼片滑嫩爽口,红烧鱼尾香气四溢,尤其是那道鱼头汤更是一绝,汤汁都被熬成了奶白色,清鲜无比,白蓉萱赞不绝口。
商君卓笑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我可是特意为你做的。要我说川军打来的正是时候,起码能让你安心休养几天,要不然此刻再折腾回杭州,我怕你根本受不了舟车劳顿。你以后也要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可不能拖着病体赶路,这会儿年轻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上了年纪,你就后悔了。何况身子是你自己的,若是连你都不爱惜,别人又怎么会爱惜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商小姐,我记住你的话了。”
商君卓道,“哎呀,鱼都吃过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客气?可别再一口一个商小姐的叫着了,听着只会让人觉得生分。我年纪在你之上,你要么就叫一声商姐姐,要么就叫一声君卓姐,总之别再称呼我为商小姐了,我总觉得你下一刻就会张口求我办事,饭碗都要拿不住了。”
吴介听她说得有趣,在一旁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也被她豪爽的性格吸引了,想也没想地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君卓姐。”
“这就对了。”商君卓感叹道,“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生活得久了,特别羡慕那些孩子多的人家,逢年过节兄弟姐妹们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羡煞旁人。哪像我呀,孤家寡人一个,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真是没意思透了,我不知道多想有你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妹妹呢。”
白蓉萱微笑道,“君卓姐要是不嫌弃,以后只管拿我当妹妹看就是了。”
商君卓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就拿你当妹妹看待,否则还能把你带回到家里来汤汤水水地伺候着?你是修治的妹妹,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
白蓉萱嘴角含笑,“原来是借了哥哥的光。”
三个人吃过饭后已经是下午了,还剩了一些菜,商君卓都收了起来,“晚上饿的时候再热一下。”
饭后白蓉萱又服了药,强撑着精神和商君卓了一会儿话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吴介向商君卓道,“萱小姐每次吃了药都睡得很香,会不会是药里家了安眠的东西?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吧?我听说那东西吃多了,人会变得痴痴傻傻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商君卓道,“你这是从哪道听途说来的?你放心吧,甄大夫在南京城很有名声,一般人还请不动他呢!听说早前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请他到家里看病,甄大夫当时手里正好有病人便给推脱了,谁知那人大怒不已,不但砸了病人的家,还用枪口堵在甄大夫的太阳穴上,逼他赶紧给自己看病。病人本就严重,经不住这样的吓唬,当场吐血而亡。甄大夫见状,驴脾气也上来了,说什么都不去看病,对方自然不敢真开枪,见他面无表情丝毫不惧,也只能灰溜溜地跑了回去。结果没用上两天,那位高权重的人便病死了,甄大夫的臭脾气也被传得街知巷闻。欣赏他的人说他宁折不弯,瞧不上他的人便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他这样开了药方,就肯定有他的用意,何况我也觉得蓉萱这个时候多睡一些是有好处的,前些日子精神崩得太紧,人的气色也不好看。要知道过刚易折,有时候太要强了也不是好事。”
吴介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商君卓说完话,似乎胃有些不舒服,干呕个不停,想吐又吐不出来,样子十分难受。
吴介关心地道,“商小姐,您没事儿吧?”
商君卓冲他摆了摆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复了半晌,她才总算停了下来,连喘了几口粗气,靠在椅子上发呆。
吴介没有打扰,更是走到了院子里继续装作收拾柴火。先前街角已经空空荡荡的了,他还有些不放心,走出门去四下张望巡视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可等他转身准备走回院子的时候,却发现商家的大门旁堆了一摞小石子。
他不明所以的请来了商君卓。
商君卓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没事儿,这是小贼踩点留下了的记号,方便晚上动手。你别管,等晚上我自然会收拾他们的。”
吴介还是有些担心,“商小姐,这样能行吗?要不我们也出去避一避?”
商君卓却淡定自若地道,“有什么不行的?何况这里是我的家,我能避到哪去?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我难道每次遇到事都要做缩头乌龟,跑到外面去避祸?”
吴介听得面红耳赤。
商君卓可是个女子,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
他立刻道,“我跟商小姐共进退!”
等到了晚上,商君卓特意没有点灯笼,吩咐吴介拿着棒子守在白蓉萱的窗前,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外间。
第八百九十章 蠢贼
等到了夜里,因为心中担心,三个人一点儿都不觉得困,瞪大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前半夜风平浪静,可到了后半夜,外头果然出现了故意放轻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在压低了声音交谈,“确定这房子里有个标致娘儿们?”
“确定确定!我们看准了才跟你说的。”
“那好!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商君卓侧耳倾听,约莫着对方大概有五个人。她握紧了棒子站在门口,只等着对方入内。
很快就有一把匕首从门缝中插了进来,轻轻向上一划,门闩便应声而开。门外的人无所顾忌,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老大,有好事你可别一个人独占,等你玩腻了,也让我们哥几个跟着吃吃甜头。”
领头的人得意地道,“放心,还能少了你们的?有好处大家占,我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
商君卓听得火冒三丈,只等着对方进来,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没想到这群人在外面磨叨了半天,一点儿也不像在做贼,反倒像是来家中做客的。猖狂到如此地步,已经有些无法无天了。
商君卓耐着性子听他们互相吹捧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有人轻轻推开了门。紧接着便有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条腿居然还是残废的。他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人道,“你们都跟上点儿,黑灯瞎火的,我直接摸上了床,你们也都别闲着,翻翻这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身后有人笑道,“嘻嘻,老大你也真是会算计,美人在怀还不忘惦记着东西。”
那老大呸了一声,“什么美人不美人的,老子只管舒服,她就是个母老虎,这会儿也得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
他得意忘形,根本没想到商君卓就在门旁等候,等一扭头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后顿时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商君卓的棒子已经当头砸下,只听扑通一声,他毫无防范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场昏在了地上。商君卓自小便做劳苦活,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一棒子下来,足够他受得了。
那人身后的几个小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商君卓提着棒子冲了出来,左一棒右一棒,统统被打翻在地。
吴介闻声也赶紧冲出来帮忙。
这群人过去太平的时候就都不是省油的灯,眼看着南京城里的百姓跑了大半,他们便重操旧业,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总归是有些老物件搬不走的。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他们看什么拿什么,警察局那边又跑得干干净净,他们无所顾忌,就差明抢了。
这群人偷东西也不为别的,就为了换点儿小钱跑到大烟馆躺上半天,虽然人至中年,但身子骨却早就被大烟膏腐蚀的不剩什么了,又见商君卓如此悍勇,一棒子一个毫不含糊,他们气势上就先矮了半截,哪还想得到还手,只顾着逃命还来不及,甚至有人被打倒在地,眼看着商君卓在月色下龇牙咧嘴的,还以为遇到什么可怕的怪物,吓得尿了裤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活捉了三个,另外两个翻墙逃跑了。
商君卓直接将三个人用绳子捆了,头上插了草,第二天早上推到了十字街角,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给人欣赏欣赏。周围的人听说之后都来看热闹,对着三人指指点点,又是吐口水又是骂他们没良心的,一直到中午人少了些,那两个逃掉的手下才回来解了他们的绳子。
瘸腿老大反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你们两个王八蛋,居然还有脸回来?”
被打的人也是一脸委屈,“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娘儿们就像疯了一样,我们要是再晚一会儿,就跟你们一样被捆在这里游街了。”
瘸腿老大咬着牙道,“他妈的,事情决不能就这样算了,栽倒在一个娘们手里,以后咱们还有脸在这个地界上混吗?昨儿夜里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这娘们居然还敢还手,等今天夜里大家都带上家伙,好好让她长长见识,我非把她那对眼珠子抠出来当鱼泡踩不可!”
挨打的人急忙提醒道,“老大,我可打听过了,那娘儿们不是一般的人物,在这条街上都是有名的,力气出奇的大,甚至能和男人一样在渡头上讨生活,咱们还是别和她硬碰硬了,谁知道她发起狠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那瘸腿老大本身也是个欺软怕硬的,闻声立刻改口道,“也对也对,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咱们一群大男人和一个娘们玩什么过家家?走走走,咱们赶紧去大烟馆养养精神,晚上还得出来继续干呢。”
一群人相互簇拥着,虽然鼻青脸肿的,但没先忙着治伤,却一股脑地挤到了大烟馆吞云吐雾去了。
商君卓这边倒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接下来的两天夜里甚至都不合眼。白蓉萱担心地道,“君卓姐,让吴介盯着就是了,你也眯一会儿养养精神,这样下去人怎么受得了呢?”
商君卓也有些累了,她点点头,没有推辞。
结果第二天有人跑到商家的大门前来送消息,“君卓,你听说了没有?”
商君卓不解地问道,“听说什么?”
来送消息的是个老婆婆,是这片出了名的长舌头,谁家的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平日里最喜欢把人聚在一堆七嘴八舌地讨论别人家的事情。
商君卓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长舌头却一脸兴奋地道,“哎哟,你还不知道呢?这日子被你过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都要升仙了。我跟你说,前些天来你家偷东西的那伙人都遭了殃,死得死逃的逃,已经不剩谁了。”
“什么?”商君卓十分意外,“出了什么事儿?”
长舌头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伙人也是遇到狠茬子了,听说是在城西头那边的一个大户人家里,家里人虽然外出逃难去了,但家里却养了七八只大狼狗,早先是看家护院用的,如今家里没人喂养,正饿得两眼发红,这伙人趁夜翻墙摸了进去,结果被狗又撕又咬,那情形别提有多吓人了。最后只跑出来了两个,大腿的肉都被撕扯烂了,剩下的三个连口活气都没有,还是远处的邻居听到了动静去报的警察局,只是那几条恶犬实在吓人,警察局也不敢出面,只好等着家主回来再说了。”
商君卓听得头皮发麻,一想到那血腥的场面胸口便堵得难受,直接干呕了起来。
长舌头见状连忙退开了两步,“你说说这伙人,就是不长记性,要是早点儿收手,也不至于弄得这般下场。我就是跟你说一声的,省得担惊受怕遭报复,如今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夜里也能安心睡觉了。行了行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不跟你说了。”
别的事儿?
只怕是接着传消息吧?最近人走得差不多了,长舌头那些最忠诚的听众都没了踪影,让她无处发挥,这些日子怕是都要憋坏了。
商君卓向她客气地道了谢,一直送到大门口。
长舌头果然奔着下一家快步而去。
商君卓失笑,轻轻关上了门。
第八百九十一章 无奈
没了后顾之忧,商君卓也便顺势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两天,南京城外响起了炮火。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宛若打雷。吴介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是要开战了吗?”
“不知道。”商君卓侧耳倾听,“听声音应该离城门口还远着呢。”
吴介道,“这是什么,大炮吗?它的威力很大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隔得这么远仍旧能听到如此清晰的动静?”
商君卓道,“那是肯定的,要不然姚培源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它运送来了。”
吴介显得忧心忡忡,商君卓安慰道,“别担心,一时半会打不到城里来的。”可等到了第二天,城内的气氛却陡然一变,甚至有人开始打砸临街商铺。商会得知消息后立刻上报给了警察局,可惜那边人去楼空,早就没人管事了。
商会的主事者便出面找到了曾绍权。
曾绍权虽然高枕无忧,但最怕的就是闹民变。因此他提前便开始布置,故意散播川军的血腥残忍,吓得民众出逃,否则这会儿留在城内的百姓越多,只怕闹出的情况越严重。曾绍权见状立刻命政府的护卫队出街巡逻,又紧急召回还在外面跑路的警察局长。曾绍权对此态度异常强硬,“你若是回不来,就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警察局长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带着一大家子人赶回了南京。警察局有人坐镇,场面顿时便被控制住了。少不得有人又要适时鼓吹曾绍权英明决策,能力卓绝,扶大厦之将倾,而且重视百姓生命云云……
气得警察局长在办公室狠狠砸碎了一个茶杯,“狗日的曾绍权,事情都是我做的,好名声却全让他背上了。姚培源的军队怎么还不打进来,最好一个枪子就送他归了西,大家的日子只怕都能好过些。”
下属恨不得冲上来捂他的嘴,“局长,话可不能这样说,小心隔墙有耳啊!这要是传到曾代总理那里,回头还不得有你好果子吃!”
警察局长气呼呼地道,“怎么?在老子自己的地盘上难道还不能说话了?回头?曾绍权能不能有回头还是两回事啊,姚培源治军严谨,一个顶十个,曾绍权手底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全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下属道,“话是这样说,但只要曾代总理一天不倒,咱们终归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他有些担心地道,“不管您心里怎么想,面上终究是曾代总理一手提拔起来的,姚培源要是真能破城,还不得跟您算旧账啊?”
警察局长打了个寒战,气势全无地道,“不能吧?冤有头债有主,克扣军饷的是他曾绍权,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下属提醒他道,“您可别忘了,去年冬天那件案子,姚培源亲自给您致电,当时您是怎么回复他来着?”
警察局长脸色一白,顿感不妙,“那还是算了吧!与其在姚培源手底下受气,还不如曾绍权当政呢,起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咱们还能有个活路。”说到这里,他又气恼不已,“他妈的,什么时候老子也要受这夹板气了,当年的威风都哪里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
下属不敢再说,重新帮他沏上了热茶。
警察局长看他的眼神都顺眼了不少,“怎么样?最近城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下属道,“没有!就是先前中毒死的那个大学生,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搁着呢,您看……”
“呸呸呸!”警察局长不悦地道,“这个时候提什么尸体,真他妈的晦气死了!先扔那吧,等回头再说。我现在手头这么多的事儿,哪还有闲心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下属笑眯眯地道,“可不是嘛,您看看,没有您在南京城震着,到底是不太平的,想必经此一事,曾代总理的心里也要衡量衡量,没有你保驾护航,他这日子只怕过得也不顺心。”
警察局长得意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这些年为他可没少效力。”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研究着晚上去哪里喝酒。
商君卓听说了消息后,便要去警察局探听情况。白蓉萱自然要跟着,三人再次来到警察局的大门前,守门的仍旧是那位警官,见了他们眼皮都没撩一下,“又是你们几个?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又来找麻烦了?”
商君卓客气地道,“哪里是来找麻烦的呢?实在是拖来拖去拖得太久了?谁家还不讲究个入土为安?人都去世这么久了,总不能一直在停尸房里放着吧?您也要想想我的难处才是……”
守门的警官叹了口气,被这句话触动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照实跟你们说,虽说局长大人回来了,但眼前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一时半会怕是顾不上这件事,我看你们还是别在他气头上找事,等个十天半月的一切稳定下来了再说吧!听说刚刚商会的会长在他这儿碰了个钉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被赶了出来。我们这位局长脾气可不好,商会的会长在他这儿都讨不着便宜,更不用说你们几个了。听我的话,赶紧回家待着去,过几日再来。”
商君卓无奈至极,却又没有其他办法。
白蓉萱也知道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否则只怕接回哥哥尸骨的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麻烦。她冲商君卓点了点头,“那我们就改天再来。”
守门的警官见他们听话,笑着道,“听人劝吃饱饭,难得你们这样听话,谁不愿意给你们个方便呢?快走吧,别都堵在大门口,要是被我的上司看到了,连我也要挨一顿骂!”
商君卓扶着白蓉萱往回走。
吴介道,“他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啊?正经事不做,反倒把我们像是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
商君卓苦笑道,“没办法,谁让世道就是如此呢?咱们一无背景二无靠山,自然也只有被人欺辱的份儿了。”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心中虽然着急,但却早已洞悉了世事。
想在这样的乱世中活下去,实在是不容易的。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家族支撑,大概也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被人瓜分罢了。
三个人神色失落,渐渐放缓了速度。
穿过街巷的时候,白蓉萱注意到前方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她顿时打起了精神,心中猜想着会不会是管泊舟的车子。
她立刻停了下来。
老天似乎在验证她的猜测一般,街旁的铺子里很快便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挺拔笔直,不是管泊舟是谁?
这次白蓉萱再无犹豫,立刻放开商君卓的手,在她和吴介诧异地注视中想也没想地冲了上去。
“管先生!”她开口叫住那转身要走的年轻人。
第八百九十二章 陌生
听到呼唤声的管泊舟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他一脸意外地转过身,没想到在南京城里还有人认识自己。
只不过迎面走来的年轻人却是一张陌生面孔,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管泊舟礼貌地站在了原地。
白蓉萱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又叫了声,“管先生!”
管泊舟诧异地问道,“您认得我?”他显得十分迷茫,仔细搜寻记忆却仍旧找不到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人的身影。
这是非常尴尬失礼的行为!
管泊舟有些歉疚地道,“实在抱歉,我们认识吗?”
认识吗……
应该算不上吧?
毕竟前世也不过是匆匆一瞥罢了。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曾在杭州和您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杭州?
管泊舟的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杭州之行实在不算愉快,尤其是与江家人的相处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哪怕现在想起仍旧心情不佳。难道眼前的年轻人是江家的人?
管泊舟立刻客气而疏远地点了点头,“哦?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管泊舟只怕不想管这件闲事。
她暗暗着急,正准备说话,车里等候的司机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赶忙下车跑了过来,“管少爷,出什么事儿了?”他见白蓉萱穿得普普通通,还以为是市井小民在刁难管泊舟。
曾绍权对这位外甥十分看重,这次他来南京做客,不仅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待客,还命人安排得极尽周到,这位司机也是个机敏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这些天为了管泊舟忙前忙后,就想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后也能在曾绍权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他是没什么出息了,但他还有儿子和女儿,要是能为他们博一个前程,他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此刻他就像只老母鸡一般护在了管泊舟的身前。
管泊舟淡淡地道,“没什么,碰到个认识的人。”
他的表情疏远而冷淡,一看这所谓‘认识的人’就是个不太熟悉交情不深的人。
司机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扬着下巴一脸不屑地盯着白蓉萱,“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事儿?我们管少爷还有事情要忙呢,若是单纯过来问个好,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了,你这就走吧。”
居然摆出了一副撵人的架势。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在白家大门前所经历的一切。
和眼前这位司机相比,白家门房里的下人自然技高一筹,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前世白蓉萱都承受住了,眼前这点儿小小的轻视又怎么能为难住她。
她摇了摇头,飞快地说道,“我不是来问好的,我是有事情要求管先生。”
司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还真有这样不识相的人,明明都给了台阶,可人家偏偏就不想走。司机语气不善地道,“这是说的哪门子话?我们管少爷能帮你什么忙?你若是缺钱,只管去救济院看看,说不定那边还有饭吃,我们实在是没能力的。”
敢情是把白蓉萱当成了想要好处的人。
白蓉萱还没来及说话,从管泊舟身后的店铺内又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掌柜打扮的人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追出来一看,见管泊舟还没有走,他立刻凑上来点头哈腰地道起歉来,“管少爷,我们店里的伙计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认得您老人家,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还把一旁直哆嗦的小伙计提着衣领拎了过来。
小伙计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右脸又红又肿,显然是刚挨了巴掌。他浑身颤抖,连头也不敢抬,扑通跪在了管泊舟的面前,“我……我不是故意的……”
刚刚管泊舟进店来看东西,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买,小伙计心中有气,便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管泊舟见他年纪小,也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可掌柜的却是认得管泊舟的,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打了小伙计后便追了出来,哪怕追到政府大门口他也是要解释清楚的,要不然以后还能在南京城做生意吗?
天可怜见,管泊舟居然还没有走。
掌柜的连连道歉,小伙计忙着磕头。
管泊舟却只觉得疲惫。
他轻轻说道,“根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都没有往心里去,你要是再这样,反而让我不舒服。”又对司机道,“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了大半天,我也有些累了。”
司机狠狠地瞪了掌柜的一眼,又笑眯眯地对管泊舟道,“是,我这就送您回去。”
说着便要护着管泊舟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白蓉萱眼见着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接回哥哥的尸骨更是遥遥无期,她上前一步,高声道,“管先生,我真的有急事想要寻求你的帮助!”
管泊舟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听出了对方口气中的急迫与无力,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也不会这样厚颜无耻向别人求救。
司机却连忙道,“管少爷,我送您回府里,这外头乱糟糟的,实在不是散心的好去处。”
管泊舟还是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你有什么事?”
白蓉萱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管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就是想要单独谈的意思了。
司机刚准备开口就被管泊舟的眼神制止了。
管泊舟平静地注视着白蓉萱。此刻的白蓉萱仍旧做了男装打扮,显得异常清秀。只是身子过于单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仿佛生了重病一般。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漆黑有神,透着几分坚毅的光泽。
管泊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都已经发话了,司机自然不敢再说,只能站在不远处,却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管泊舟遇到什么危险。
哎……管家的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
司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段时间来的那位管夫人,简直就是母老虎投生的,连曾绍权在她面前都讨不找好,曾夫人更是能躲则躲,根本不愿意往她的身边靠。
等司机走开了,管泊舟才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先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还是让管泊舟十分的意外。他这才恍然大悟,记起了杭州西湖边上的偶遇。当时江家那位二公子久久不归,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找过去一看,居然是在当街调戏别人家的小姐。管泊舟本就对江家没什么好印象,如此一来更是差上加差,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后来好像听郁从筠提起过一次,江家举家搬迁到了上海,只是他素来不喜欢出门应酬,一直也没再见过江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发展得如何了。
他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居然就是当天那位遇事冷静沉着,不慌不乱给自己留下很深印象的小姐。
更让他意外的是此人竟然还和上海白家有关系。
第八百九十三章 难忘
管泊舟对白家自然很熟悉。
白家外三房的白修贤还是他的同学呢,更不用说每次碰面都跟在他身后让他不厌其烦地白玲珑了。
管泊舟不太善于隐藏情绪,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情,谁听了这样的事情会不惊讶呢?
白蓉萱继续说明了此次来南京的目的。
听说她哥哥年轻早逝,而且死因不明,管泊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脱口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白蓉萱道,“我现在只想早日接回哥哥的尸骨火化,若是能查清楚他的死因便更好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这件事警察局没给你们说法吗?”
白蓉萱苦笑道,“我进城不久就传出战事,警察局那边一团乱,我们连人都找不到,还提什么说法?我已经去过警察局很多次了,事情却始终没有下文,我生怕再耽搁下去会出状况,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了。”
管泊舟对警察局的做法显然颇有微词,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了,说实在的,在南京这块地界我也说不上什么话,最后还是要求到我舅舅的面前。你等着我的消息吧,我回到家里就立刻跟他说这件事。”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您了,管先生!”
管泊舟道,“不算是我帮忙,所以也不用向我道谢。接回哥哥的尸骨后你就要启程回杭州了吗?如今南京城四周戒严,水路不通,你想回去只能走陆路,只是陆路又有些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成?”
白蓉萱怕他担心,惹出别的事端,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己来的,家里还有大人同行,我们相互照顾,不会有事的,管先生不用担心。”
管泊舟点了点头,“那就好。”话音一落,又连忙补充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好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这样找我也方便些,你有没有带纸?”
白蓉萱摸了摸身上,别说纸了,连手帕都没有随身带出来。
管泊舟顿时有些为难。
白蓉萱却灵机一动,直接摊开了手掌,“不用那么麻烦,您直接写在我的手上吧。”
口气异常的果断。
管泊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将曾绍权府邸的私人电话号码记在了她的手心上。白蓉萱对他异常感激,连连道谢。
管泊舟却道,“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想了想,又问,“你哥哥应该也是白家人吧?修贤知道这件事吗?我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要不要我帮着转达他一声?”
白蓉萱连白修贤是谁都不知道。她飞快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地说道,“先别跟他们说。管先生,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帮我保守秘密……”
管泊舟有些不解,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本身也不是爱管闲事多嘴的人,闻声立刻答应道,“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白蓉萱这才放心。
管泊舟低头注视着她,忽然问道,“你身上的钱够用吗?”
白蓉萱听他提到白家心下正恍惚,没有听清他的话,一脸茫然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您说什么?”
管泊舟真是生了一张好面孔,难怪前世白玲珑对他紧追不舍,甚至扬言非他不嫁了。白皙俊秀的面容宛若白玉,剑眉星目四肢修长……尤其是那双标准的丹凤眼,更像是夜空的寒星,闪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管泊舟又问了一次,白蓉萱这才道,“带够了,您放心吧。”
管泊舟嗯了一声,“我这就回家去跟舅舅说这件事,有他出面的话,大概一两天之内就能有结果了。你现在住在哪里,若是有什么变故的话,我要让人怎么找你呢?”
白蓉萱并不知道商家的具体位置,她只能冲远处一脸关切的商君卓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商君卓快步跑了过来。
白蓉萱问起她家的住址,商君卓想也没想地说了出来。管泊舟暗暗记在了心里,“我知道了,你们回家等消息吧。”
“好。”白蓉萱放心地答应下来。
管泊舟向她道别,走回到了车子前。司机虽然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什么尸骨、白家、警察局一类的字眼,猜到不是什么好事,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见管泊舟回来,连忙为他打开了车门。等管泊舟一坐进去,他立刻驾驶着车子疾驰而去。
白蓉萱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她向商君卓说明了情况。
商君卓高兴地道,“真的?这可太好了……”
坐在车子里的管泊舟直到车子开出老远,这才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头,只见白蓉萱还站在那里,正与一旁的女子说着什么,两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管泊舟忽然想到了西湖边上的初见,虽然当时的白蓉萱着实令人惊艳,但美则美矣,却像是瓶子里的鲜花,并不能让人记忆犹新,转头便忘却了。但今天再见,她眼神里的坚毅和从容反倒让他记忆深刻,这次再想忘记……只怕就难了。
司机从倒视镜里看到他的神情,低声问道,“管少爷,您和那些人认得吗?现在这种急着攀关系的人可多着呢,您要当心点儿,仔细被人给骗了。”
“不会的。”管泊舟坚定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说着,嘴角便浮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出来。
管泊舟回到曾府,立刻便往二楼的书房走。曾家的管家立刻拦在了他的面前,“二公子,老爷正会客呢。”
管泊舟急忙停住步子,“好,等舅舅忙完麻烦您通知我一声,我有事情找他。”
曾家的管家是老人了,对曾家的几个孩子都很好,管夫人对他也十分尊敬。他爱屋及乌,对下头的孩子就更亲近了,闻声立刻便道,“您放心。”
管泊舟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白蓉萱的脸来,他深呼了几口气,跑去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好了许多,可没过一会儿,那张美丽灵动的容颜便又再次出现,管泊舟只好再去洗脸,等曾绍权派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洗了十多次冷水脸。
曾家的下人都觉得十分奇怪,不明白这位往日从容得体的少年公子今天是怎么了。
白蓉萱这边和商君卓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她刚坐下来,商君卓便忙着为她煎药。白蓉萱道,“君卓姐,你过来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商君卓缓缓走了过来,“怎么了?”
白蓉萱咬着下唇,轻轻地道,“哥哥的后事我没个主意,还是要和你商量才行……”
她声音渐轻,没有继续说下去。
商君卓一怔。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这些日子她始终有些逃避这个问题,仿佛没人提及,这件事就消失不存在了一般。甚至于白修治的尸骨一直安置在停尸房内,也总让她有一种错觉——白修治并没有死,他只是远行了,总有一天会再次回来的。
可此刻白蓉萱的话就像一把迟钝的刀子,撕裂了伤口,露出残忍的真相。
商君卓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第八百九十四章 身孕
原本紧张不安的白蓉萱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煎熬总算冷静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商君卓,正色道,“先将尸骨火化,然后再带回杭州下葬吧……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有些事还得麻烦你才行。”
虽然一切早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商君卓听后还是怅然了好一阵。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有需要我做的,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气氛一时有些哀伤,商君卓沉默地煎药,白蓉萱则靠在床边出神,屋内安静得出奇。这一世她甚至连哥哥的样子也没有见到,不知道他和前世有没有什么区别?
记忆中的哥哥已经朦胧得只剩一个身影,不管她怎么努力,却始终记不起他的样子来。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吃过了药,商君卓让她再休息一会儿。白蓉萱见她一脸憔悴疲惫,这些日子全靠她张罗奔走,白蓉萱又是感激有是愧疚,她赶忙道,“君卓姐,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商君卓微微一笑,“我不累!这些都是我做惯了的,要是让我忽然清闲下来,只怕我还受不了呢。你不用担心我,安心休养就是了,要不然回杭州的路上会受罪的。”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问道,“君卓姐,你对将来可有什么安排打算?”
“打算?”商君卓听得一愣,“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道,“如今南京城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吗?”
商君卓苦笑道,“不然要去哪里?我出生在这里,将来说不定还要死在这里,总归是要落叶归根的。倒是有一点事让我放不下,就是孟繁生……我琢磨着等局势安定下来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问清楚。修治去世后他就失去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也要从他的嘴里打听出当时都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就是死我也闭不上眼。”
白蓉萱道,“天下这么大,茫茫人海,你要去哪里找他呢?”
她不想让商君卓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过于纠结,最终才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商君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前面没有路了,哪怕是硬闯我也会闯出一条路来的。天下确实很大,但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多。我先去广州,如果找不到他就往北走,或是上海或是北平……只要我一直走下去,就不信找不到他。孙悟空的本事大不大,最后还不是没有飞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亮得出奇。
白蓉萱看得目瞪口呆。
她和商君卓从骨子里就是不同的,所以哪怕同样曲折的路,商君卓也总有办法坚持到最后,不像她……
白蓉萱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想到了前世在北平与孟繁生的来往。当时孟繁生提到过,他毕业后曾有机会到上海任教,最终却因缘际会的去了北平,他时常与徐倾誉惋惜自己的选择,若是当初去了上海该有一番全新的作为……
商君卓的分析是对的,孟繁生能去的地方的确也不多。
商君卓说了几句话,胸口便又堵得难受,她忍不住恶心地干呕起来。
白蓉萱看着一愣,心里那个念头再次闪过。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君卓姐,你是不是……”
“不……不是……”没等她说完,商君卓便连忙解释道,“我好得很,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乱想什么?
她不解释还好,这样没来由的一番话,反倒证实了白蓉萱的猜测。
商君卓怕不是怀了身孕?
难道是……
白蓉萱的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商君卓的手臂。她眼中含泪,身子微微颤抖地看着商君卓。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问道,“是……是吗?”
商君卓微微侧过了身,显得十分犹豫。好半天后她才终于点了点头,“是。”
白蓉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条裂缝,从那缝隙中闪出耀眼的光来。
白蓉萱哭着抱住了商君卓。
商君卓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我也不想给人知道。”
白蓉萱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商君卓想了想,“总归是要生下来的,毕竟是我和修治的血脉。”
可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要怎么生活呢?
就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便让人受不了。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担心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办?”
商君卓不太在意地道,“还能怎么办,好好养大呗。”她轻轻地扫了白蓉萱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外人说什么我倒不太在意。嘴巴长在人家的身上,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还能管得住不成?只要我自己活得堂堂正正,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影响不了我。何况……”说到这里,她脸色渐渐红了起来,“之前我和修治在教堂里行过婚的,洋人牧师还做了见证,我们名正言顺,也不怕别人胡说八道。”
哥哥和君卓姐居然成了亲?
这么重要的事情,哥哥怎么也没和家里人说一声?是担心家人不能接受君卓姐的出身和家世吗?
白蓉萱想不明白。
商君卓继续道,“我虽然已经百毒不侵,别人说什么都不怕,但孩子却不能在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环境下长大,所以我想着还是得换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就找个没人认识我们母子的小地方,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丈夫早逝,留下了我和孩子,只要我再努力一些,不怕养活不了我们。”
可那样的生活终究还是太辛苦了些。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君卓姐,你跟我一起回杭州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商君卓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
去杭州吗?
商君卓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修治曾经对我说过,你们家的长辈都是善良公正的好人,一定会待我很好的。可如今修治已逝,我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却给他们添乱。”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不被接受吧?
白蓉萱安慰道,“君卓姐,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腹中的孩子呀!他是我哥哥的血脉,也是我的亲人,你跟我回唐家,一家人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不比你领着孩子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吗?就算你不愿意,也该让家中的长辈知道这件事,将来孩子大了,也有个来往的亲戚,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也有个帮衬的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他的亲姑姑呢!”
商君卓听着眼圈红了起来。
白蓉萱知道这件事不是立刻就能做出决定的,她索性道,“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你一个人怀孕生子会很辛苦的,就算是为了哥哥,你也该跟我一起回杭州才行。等平安生下了孩子,若是你还是不习惯唐家的生活,到时候我们高高兴兴地把你送走,咱们以后还要常来往才是。”
第八百九十五章 敦促
商君卓能够感受到来自白蓉萱的暖暖善意。
她为难地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总是尊重你决定的。若是你想来想去还是不想跟我回杭州,我到家里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但你要保证跟我常常通信,总得让孩子认我这个姑姑吧?”
商君卓轻轻地爱抚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顽强的生命。
她笑着答应道,“你放心好了,你这个姑姑是跑不了了,以后还是长大读书娶妻生子,你这个做姑姑还要包大红包呢。”
“那是那是!”白蓉萱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一定会做个好姑姑的!”
想到哥哥虽然仓促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却留下了另一个开始。那是个全新的生命,会活得丰富多彩,与他们截然不同。
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哪怕是为了哥哥,她也必须要做到才行!
白蓉萱激动不已,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商君卓从不随身带手帕,见状只能用手帮她擦去眼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哭起来了?快别哭了,不然我心里也跟着难受。孩子见她姑姑是个小哭包,也一定会笑话你的。”
白蓉萱连连点头,用衣袖抹去了眼泪,“我不哭,我这是高兴的。君卓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吴介这就去街上给你买,你千万不要替我省钱。这些日子也不许你再奔波操劳,安心在家里养着。”
商君卓见她关心自己,忍不住开起了玩笑,“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白蓉萱道,“都心疼!”
商君卓知道她是个老实人,也不为难她,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都觉得原本昏暗无光的生活因为这个孩子焕发了全新的生机。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希望啊……
管泊舟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他是曾绍权十分爱重的一个外甥,由他出面开口,曾绍权自然要当成重要的事情来办,听了管泊舟的话后,片刻都没有耽误,立刻就往警察局打了个电话。警察局长见曾绍权亲自致电,马上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应付了事的态度,急忙叫来了心腹手下,将白修治的案子交给他全权负责。
手下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局长,之前不是说要暂时将这案子搁置下来吗?”
警察局长道,“谁说不是呢?可刚刚曾绍权给我了打了个电话,催促我立刻督办此案,可见十分重视,我哪敢有丝毫怠慢啊?”
手下一脸疑虑,听出了反常,不解地问道,“曾代总理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句不中听的话,南京城常有死人的命案,从来也没见他如此关心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警察局长不耐烦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要我说曾绍权就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总愿意找些麻烦。姚培源那边就够他操心的了,居然还伸手管到我这里来了,真他娘的狗拿耗子!”
手下连忙安慰道,“您老别忙着气恼,曾代总理这样,反倒说明姚培源一事并没有影响他,这老狐狸暗地里说不定早就做好安排了,姚培源这一番起义若是有个好收场便罢,若不然啊……以后川军怕是就要易主,换上曾代总理自己的人了。眼下情况还不明朗,您说话可不能不管不顾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传到曾代总理的耳朵里,您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曾代总理一时动不了你,可不保一世动不了你,若是您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先前得罪了那么多人,后果可不堪设想。”
警察局长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安稳日子过得久了,神经自然也就放松了,远不似早年间那般谨小慎微,行一步想百步。但手下的一番话却仿佛冬日里的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上,让他立刻清醒了几分,不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话很有道理。曾绍权可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我先前还好奇他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克扣了姚培源的军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怕是他早就布好了杀招,只等着姚培源往里跳呢。曾绍权啊曾绍权,论玩弄权术,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难怪当初厉害人物那么多,最后偏偏是他这样一个没家族没背景的人成功上位,他的手段果然是狠!”
手下道,“局长大人英明,所以您看这个案子……”
警察局长道,“办,抓紧办!曾代总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待到死呢。”
手下点了点头,连忙出去领人办案去了。
只可惜案子拖了这么久,此刻再想查证也有些难了。手下调查了一圈没有结果,只能先让人把尸体领回去。
当天下午便有人找到了商君卓的家。
吴介前去开门,见外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警察的态度一改先前的傲慢轻视,显得比他还要客气,说明了来意之后还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前等消息。
吴介紧忙跑到屋内通知白蓉萱和商君卓。
白蓉萱没想到警察局的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管泊舟会如此重视她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只是走到了这一刻,白蓉萱自己反倒有些退缩了。
她不安地看着商君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方面她想要接回哥哥,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可一方面她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哥哥。
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救回哥哥的性命。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自责不已,后悔得恨不得替哥哥死了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死的那个是自己,让哥哥留下来?
商君卓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振作些,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为的不就是见他最后一面吗?什么也不要想了,修治还在等你呢。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去接他回家吧。”
是啊……哥哥在外漂泊得太久了,他一定很想家,很想见见母亲和家人……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当即三人分头行动,商君卓出门去找了家棺材铺子,选了一口棺材和灵衣纸钱,如今大多棺材铺都有帮着料理后事的业务,商君卓知道便从铺子里找了两个人帮着收敛尸体,又问清楚了火化的日程,吴介则去雇了一辆马车。三人收拾了一番,一路去了警察局。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哥哥了,白蓉萱心情越来越坎特紧张。
谁能想到,这一世兄妹俩的初见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等到了警察局,警察局长的那名心腹手下亲自接见,先命负责收敛的人去停尸间,又领着白蓉萱去办理一些手续。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眩晕,甚至都没有听清他的话,便在一些纸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等一切妥当后,他这才带着白蓉萱和商君卓去了停尸间。
寒气迎面扑来,白蓉萱冷得直打哆嗦,脚上的力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一旁的商君卓扶着,她肯定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离哥哥更近了一些,但现实却是哥哥离她越来越远,生死永别。
停尸间的门前,心腹手下道,“还请节哀顺变。”
白蓉萱缓缓地走入了停尸间内。
第八百九十六章 收殓
白修治还穿着生前的那套衣裳,胸襟上满是已经干竭的黑色血渍。
由于去世已久,尸身僵硬,即便买来了寿衣,但仍旧很难穿得上。两个来帮忙收殓的人累得一头大汗,才总算将寿衣套了上去,却显得异常的别扭,看着就不舒服。
停尸房光线昏暗,白蓉萱踏进去的时候,仿佛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四周静悄悄的,让白蓉萱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恍惚中,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才彻底的死了,来到了所有人谈之色变的黄泉地狱。
白蓉萱泪如雨下。
停尸间内摆放着十几张简陋的木板床,白修治就躺在其中一张,身上还盖着一块白布。
白蓉萱跟哥哥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原来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彼此之间隔着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白蓉萱心痛不已。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改变哥哥的命运,一切都延续着前世的轨迹前行,哥哥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宛如早春枝头的桃花,凋零在第一场入夏的雨中。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那么多的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他该有多么地不甘心啊?
白蓉萱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商君卓反而显得十分淡定。或许是渐渐接受了白修治已经离自己远去的事实,她的心平静得像是一池湖水。她甚至觉得白修治此刻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翻身坐起来,笑着问他晚上要吃什么去?
他明明最不喜欢外面的饭食,却总喜欢由着自己的性格来决定。
那脸上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柔和的温暖之中。
白修治啊……你这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要走完一辈子的,可你最终还是丢下了我一个人……
那些动听悦耳的海誓山盟,此刻回头再想起也只会让人觉得神伤,恍若隔世。
商君卓缓缓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共同流着她和白修治血脉的孩子。
修治啊……
你就要做父亲了。
你一定会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会耐心地陪着孩子长大,会在孩子惹恼自己的时候主动挡在他的面前,会看着他咿咿呀呀学说话,摇摇晃晃学走路,看着他一路成长,成家立业,过上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一定会的,是不是?
商君卓想着想着,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负责收殓的人见家人到场,缓缓掀开了罩在白修治身上的白布。
除了嘴唇有些发紫之外,他还和生前一般俊秀,面容没有丝毫狰狞可怕。商君卓远远的看到他的眉眼,痛得连呼吸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缓缓停住了步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蓉萱却放开了她的手,慢慢走上前去。
她已经隔得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印象中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前世哥哥离家去南京之前,他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家人们送他去渡头,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对他细细交待,眼神里全是殷切的希望。白修治得体的一一应付完众人,这才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来,本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
白蓉萱早上才梳了头发,不愿意的避了开去。
白修治微微笑道,“大姑娘了,以后都不能再随便逗弄了。”
白蓉萱低垂着头,始终没勇气抬头看哥哥的眼睛。她生怕自己动一动,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不想哥哥远行。
自小到大,她还跟哥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这么远呢?
之前她就已经闹过了一次别扭,唐氏和黄氏连番上阵也劝不好,最终唐氏只能无奈地作罢,“傻丫头,你哥哥又不是去玩的,他是去读书的。”
白蓉萱生硬地道,“杭州城又不是读不了书,干吗去那么远的地方?”
唐氏拿她没办法,只当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与黄氏道,“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再大点儿就什么都懂了。”
黄氏却私底下对白蓉萱道,“治哥离家,最伤心难过的就是你母亲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心里惦记,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你要是再闹小性,不是让她更难受吗?”
白蓉萱这才表现得好了一些,但每次见到白修治总是没好脸子,好像出门求学都是他的错一般。
最后还是唐老夫人,趁着天气好,命人套了马车,只带了白蓉萱和李嬷嬷两人出了门。年纪还小的唐学茹知道后哭天抢地的追了出来,最终还是被崔妈妈强行抱走了。唐学茹哭喊着道,“白蓉萱,你这个叛徒!出门玩不带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眼看着没什么作用,又大声道,“你回来的时候好歹给我带点炸果子,要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唐老夫人笑呵呵的带着白蓉萱去了渡头。
运河的河水滔滔不绝的沿着河堤向东流去。
祖孙二人沿着河堤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李嬷嬷远远地跟在后面,并没有叨扰两人的意思。
唐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还是白蓉萱担心她的腿脚,不安地道,“祖母,别走了。这里的路坑坑洼洼的,小心您的脚腕疼。”
唐老夫人欣慰地笑道,“蓉萱也是大孩子了,都知道心疼祖母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想明白了嘛?”
白蓉萱一脸茫然。
望着眼前的河水,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咱们活着的这个世界就像眼前的河道,你我都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滴水罢了。治哥身为男儿,身上有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早晚都是要离开家的,不能永远陪着你。这是他的命数,也是他的选择,你是阻拦不了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但这也是没法的事,家里人谁能舍得?不过为了长远,也只能暂且忍下分离的短痛了。”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唐老夫人一脸满意地道,“这才对嘛!我们家蓉萱最是贴心懂事,一定能理解哥哥的难处,是不是?等治哥出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收拾一番去送行,切不可让他在外面还惦记着家里,知道吗?”
白蓉萱这才出现在了送行的队伍之中。
唐学茹还撇着嘴道,“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她还在为唐老夫人只带了白蓉萱一人出门而生闷气,只是不能跟唐老夫人对着干,所以只能在白蓉萱的身上出气了。
黄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就不能安分会儿?你要是在闹腾,我就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去。”
唐学茹吓得缩了缩脖子,“我听话,我听话,什么时候闹腾了?”
黄氏这才放开了她。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抬棺
白蓉萱至今仍记得那年的夏天。
渡头岸边草木青秀,倒映在河水之中,更是美轮美奂。只是再美的景色在离别的情绪中仍旧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周围尽是送行的人,有些人甚至嘤嘤地抽泣起来。
白蓉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白修治道,“我走之后,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母亲,听祖母和舅舅的话,得闲的时候要仔细读书,不可与学茹一起胡闹惹事,知道吗?”
哥哥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些许的不放心。
白蓉萱故意别过了脸,赌气地道,“我什么时候惹事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是啊,你素来乖巧懂事,我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临行之前总是要交代你几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和母亲在家中等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不可以废寝忘食地读书,知道吗?”
白修治笑道,“知道!”
船马上就要起锚了,船员在船上高声呼唤,远行的人匆匆上了船,站在甲板上向下面挥手。
唐崧舟也走上前来打断了兄妹二人的对话,“治哥,船要开了,别误了时辰,上船吧。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我和你舅母在,你母亲和蓉萱都不会有事的。”
白修治坚定地答应了一声,“多谢舅舅、舅母。”
黄氏站在唐崧舟的身边道,“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把自己照顾好,平安归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白修治向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走到唐老夫人和唐氏面前道别。唐老夫人叮嘱道,“事事以自己为主,若是短了什么只管跟家里张嘴,只要有我们吃的,就不会少了你的,切不可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白修治点头答应。
唐氏道,“不要与人发生争执,认真读书,早日回来。”
白修治眼圈一红,“您也要注意身体……”
声音一哽,眼泪夺眶而出。
唐氏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般。
唐老夫人见状连忙道,“上船吧,路上多留神。”
严管事帮忙提着白修治的行李将他送上了船。
直到哥哥出现在甲板上,白蓉萱才总算抬起了头。她在无数的人影中努力搜寻着哥哥的踪迹,总算在甲板的最前头看到了他。
哥哥依旧如往常一般鹤立鸡群,气质尤其出众,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就全都成了陪衬。
哥哥正努力地向渡口挥手。
船员起锚扬帆,大船缓缓驶出渡口。
白蓉萱抢上前几步,大声呼唤着哥哥。
只是船越行越远,终究是看不到了。
白蓉萱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记忆中与哥哥相处的最后一个画面,直到重生,白蓉萱也没有机会再见哥哥一面。谁能想到兄妹二人时隔了那么久,再次相逢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软软地跪在了白修治的床边,哭着道,“哥哥,我是蓉萱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从杭州来南京看你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嘶哑,让一旁见惯了生死的收殓人都于心不忍起来。
到底是……太年轻了些。
商君卓见状上前安慰道,“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把修治接回到家里再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脚上没有力气,一时却站不起来。
商君卓手上也软绵绵的,最后还是吴介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白蓉萱望着哥哥的面容。
难怪商君卓说她和哥哥长得很像,两人的眉眼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白蓉萱一下子就记起了哥哥的样子,想到了往昔与他相处的一幕幕画面。尘封的记忆仿佛瞬间被打开,连阻碍的尘埃也没擦拭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总算记起了哥哥的样子。
她哭着叫了几声哥哥,白修治却再也不会给她任何答复了。
商君卓冲一旁站着帮忙收殓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驾轻就熟的将白修治的尸身抬进了棺材里。那棺材很重,单靠两个人肯定是不成的。警察局长那名心腹手下见状,立刻招呼来了七八个警官,帮忙将棺材抬到了外头的马车上。
白蓉萱和商君卓向众人道谢,心腹手下笑呵呵地道,“都是分内的事儿,怎么当得起这句谢?你们先回去料理后事,案子的事情我稍候有了结果再跟你们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与商君卓跟在马车后头回了商家。
心腹手下见拉载着棺材的马车消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转头,只见帮忙抬棺的人都抱着胳膊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了原地,显然是在等一个解释。
有人呸了几声,“真他娘的晦气死了,老子做了这么久的警察,还是第一次帮着抬棺材呢,要不是你张了一回嘴,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干的!你晚上可要去南京城最好的饭店摆上一桌犒劳我们才行!”
心腹手下笑呵呵地道,“犒劳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该我犒劳你们,还是该你们犒劳我!俗话说升官发财,自古以来这官和财都是连在一起的,我让你们帮着抬棺材,那是抬举你们,警察局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单单找了你们几个平日里跟我关系好的?”
有那油滑之人立刻听出了不对劲儿,连忙追问道,“怎么?难道这伙人有靠山?”
心腹手下冷冷一笑,“要不然呢?就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吗?曾绍权亲自打了电话过来,你们说这靠山怎么样?”
“曾绍权?”众人都是眼睛一亮,“要是能跟曾绍权搭上话,别说抬棺材,就是徒手捞尸体我也愿意啊!”
心腹手下道,“怎么个意思?你们是要站在这里跟我把话说完咯?”
油滑之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哪能呢?今晚上六顺斋,我们兄弟几个做东请客,好好犒劳一下你,也保佑咱几个六六大顺,以后飞黄腾达,再也不用过这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
心腹手下满意地笑了起来,“还算你小子聪明!你放心,这事情里肯定有好处,我不会忘了你们几个的!”
一群人嘻哈哈地簇拥着他进了门。
白蓉萱和商君卓扶灵到了商家,没走的邻居们见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商君卓来,“君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道,“一个朋友去世了,要暂时在家里安置一下。”
便有人老人道,“哎哟,那怎么行?这尸体可不能再别人家停灵,不吉利的。”
商君卓道,“我不在乎这些。”
自有热心人上前帮忙,将棺材抬进了院子,大家又帮着搭起了灵棚,有老妇人蒸了五谷杂粮饭摆在祭桌上。
白蓉萱跪在哥哥的灵前烧起了纸钱。
烟味呛得她不住咳嗽起来。
吴介赶忙上前道,“萱小姐,还是我来吧,您身体还没养好呢!”
白蓉萱却说什么都不答应,不肯假借于他人之手,一定要亲力亲为才行。
第八百九十八章 砒霜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为哥哥做些什么。
吴介不好再劝,只能陪在一旁跟着烧纸。
邻里们说了几句宽慰话,没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只剩下商君卓、白蓉萱和吴介三人,越发显得凄凉。
商君卓对白蓉萱道,“我出去打听一下火化的事情,你们两个在家里等着。”
白蓉萱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商君卓匆匆出了门。等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白蓉萱和吴介一起迎了上来,商君卓道,“已经定下来了,三天后就出殡火化,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白蓉萱见她走得气喘吁吁一头大汗,连忙让吴介搬了张凳子,按着商君卓坐下来休息,又吩咐吴介去倒水。
商君卓笑道,“我不渴,别忙了。”
白蓉萱却担心不已。
她还怀着身孕呢,也不知道这样四处奔走是否合适。只是白蓉萱和吴介对南京城都不熟悉,哪怕有些事想要亲力亲为,却连门路都摸不清楚,到最后还是要麻烦商君卓。
白蓉萱非常的惭愧。
商君卓却更加关心她的情况,“你怎么样?身子还难受吗?一会儿接着吃药,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还好,你呢?”
商君卓道,“你放心好了,我自小奔波,比这还要辛苦的时候也常经历,走这几步路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吴介倒了水出来。
商君卓虽然不渴,但还是礼貌地接了过来。她和白蓉萱商量起了白修治尸身火化的事情。白蓉萱道,“要是条件允许,我自然是想将哥哥的尸骨带回到家里的,好歹让母亲也能看上一眼,不过南京离杭州实在太远了,火化怕是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
她想到了前世,舅舅也是将哥哥的骨灰带了回来。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没了,看不看那一眼又有什么区别,只会让人心里更难受罢了。不看了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总归是要放开了的。”
白蓉萱沉默不语,表情忧伤。
商君卓望着那口黑木棺材,心里也是难受至极。两个人相顾无言,都没有说话。当天晚上白蓉萱坚持着要给哥哥守灵,可别说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就算是没生病的时候也绝对坚持不了一夜。吴介说什么都不同意,将她推回了屋里。
商君卓也道,“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心意已经到了,你哥哥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感激你的。至于守灵什么的也不用强求,若是为了这件事加重病情,你哥哥知道了还保不准要怎么心疼呢。你就算是为了让他安心瞑目,也不该在他的灵前病倒。”
白蓉萱不再坚持,喝过了药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商君卓简单准备了一些早饭,三个人吃后便坐在院子里发呆。
白蓉萱望着哥哥的灵棚,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狠狠剜去,如今就只剩下空空荡荡地失落。她想到了前世舅舅带着唐学荛来南京收殓哥哥的尸骨,当时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白蓉萱向商君卓问起了哥哥生前的琐事。
商君卓便缓缓地讲述了起来,等听到二人一起出海的事情时,白蓉萱再也控制不了,一脸震惊地道,“我哥哥居然还出过海?”
“是啊!”商君卓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便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早早地藏在了船上,等我知道的时候船都已经航行出了好一段距离,就算想把他赶下去都不行,我们两个在船上还遇到了暴风雨和海匪,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
这还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哥哥吗?
还是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呢?
白蓉萱满肚子疑惑,听商君卓继续讲述起来。
只是回忆才说到出现海匪的小船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拍门声。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吴介急忙起身跑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警察局的人。
他顿时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招呼。
来的共有五人,打头的便是警察局长那位机灵的心腹,他客气地笑了笑,对吴介道,“我们来跟死者家属解释一下案情,也不知道打扰了没有?”
吴介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白蓉萱和商君卓见状,一齐站了起来。
心腹手下一脸和善的笑意,语气也非常的平和,充满了小心翼翼地讨好,“要不是被战事拖了又拖,这案子怕是早就有结果了。已经验明了,死因正是砒霜中毒,不过现在城里到处都乱糟糟的,药铺都没有开门,再想往下查怕是不容易,你们若是有线索提供,那便更好了,我们也好抓紧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听到了砒霜中毒四个字,白蓉萱整个人为之一颤。
哥哥的死果然不简单……
可究竟是谁要下这么重的手去害他呢?
难道真的是哥哥得罪了什么人,结了什么怨?
警察局的来人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安慰话,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如今人已经死了,许多线索到此中断,再想往下追查怕是不容易了。他们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到白修治的灵前上了两炷香,这才告辞离开。
商君卓一脸平静地道,“曾绍权的面子还是大呀,换做平时,谁家能请得动他们出面亲自到家里来?”她提醒白蓉萱,“将来有机会,你要记得感谢一下那位管先生,若是没有他,只怕咱们这会儿还在家里面对面的犯愁呢。”
将来吗?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哪还有什么机会再见到管泊舟啊!两个人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了。
何况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如何感谢管泊舟,而是哥哥的死因。
她和商君卓嘀咕道,“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孟繁生和白家那位管事了,只是我想不通这两人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哥哥呢?”
商君卓微微一笑,道,“当时我也在场,你就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吗?”
白蓉萱一愣,“怎么会呢?我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么会留在你这里呢。”
商君卓道,“自从修治去世之后,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我与广增也有过一些交集,虽然不敢说对他有多了解,但怎么想都不觉得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倒是那个白家的管事让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不管他出现的时机还是举动,都让人觉得不舒服。何况白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十分微妙,修治的死对二房是有好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蓉萱的眼睛亮了几分,“我又何尝没有这样怀疑过?只是现在没了管事的人影,想要对峙追查都不行。”
吴介在一旁好奇地道,“孟先生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又要跑呢?”
第八百九十九章 火化
是啊……
他为什么要跑?
商君卓道,“突然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心里一发慌,情急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些事也只能等将来找到他再确定了。”
白蓉萱怔怔地望着商君卓。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要找到孟繁生了,可见她在心里对于白修治的死是多么地在意。白蓉萱惭愧不已,那可是她的哥哥呀……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道,“君卓姐,你安心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寻找孟繁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办得到。”
毕竟前世她和孟繁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来往,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白蓉萱觉得北平的希望很大,如果一路赶去北平的话,一定能找到孟繁生,向他当面问清楚哥哥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顿时振作起了精神。
没错,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她要追查一下,一定要将害死哥哥的凶手绳之于法。
商君卓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白蓉萱道,“有什么不能做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到!何况……你不也是女子吗?”
商君卓笑道,“咱俩怎么能一样,我自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哪能受得了这种辛苦?”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颠沛流离。
她苦笑着道,“没什么不能吃的,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会爆发出一种潜能,那是一种活下去的本能,所以什么苦都能咽得下去。你相信我吧,我不会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找到害死他的凶手……”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定的恨意。
商君卓看着心中一惊。
白蓉萱的年纪还小,商君卓可不想让她过早地背上恨意过日子……恨就像是沉重的枷锁,一旦被它套牢,这辈子便只能在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生活,她希望白蓉萱能活在一片晴朗的阳光下。
想必修治也是这样想的吧?
毕竟每次提到这个宝贝妹妹,他总是一脸的温暖,仿佛这是他格外珍惜的一个宝贝,不想被沾惹上任何的黑暗与污垢。
商君卓也想让她活得轻轻松松的。
人已经走了,又何必留给活人这么重的负担呢?
商君卓这一生送走了太多的亲人。她小小年纪就送走了母亲,之后又送走了父亲,最终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见惯了生与死,聚与散,她的接受能力自然远在被蓉萱之上。
商君卓轻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有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可难了。你也不用急在一时,你还年轻,未来还要大把的时间可以用呢,只要你心志坚定,没什么地方是去不了,没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修治的后事,还有你母亲……”她有些担心地道,“老人家最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修治这一走,她能所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要多陪伴关心她,免得老人家胡思乱想不舒服。”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不甘心的母亲……
是啊!
她还有母亲。
哥哥的死是她不可挽回的遗憾,她说什么都不能再让母亲有事。自己这一走,也不知道家里的母亲怎么样了。
想到唐氏那柔弱的身子,白蓉萱便担心不已。
她当机立断地说道,“等哥哥的尸骨火化之后咱们就出发,想办法出城回杭州,可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她郑重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道,“我们?”
白蓉萱点了点头,“对,我们!君卓姐也跟我们一起走,我和吴介对这边的路也不熟,何况又是如此紧张的情况,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我们俩也都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遇到了棘手的情况怕是要麻烦,只能劳烦你护送我们一段,也当陪哥哥最后一程吧,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等到了杭州再说。”讲到这里,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至于之后你要不要留在唐家,我都尊重你的决定,你放心好了,没人会逼迫你的。”
商君卓看到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怕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她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好,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吴介有些担心地道,“老爷和荛少爷怎么办?他们两个到这会儿还没进城,不知道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一直在等着唐崧舟和唐学荛出现。
商君卓道,“这会儿南京城戒严,怕是连蚊子也飞不进来一只!约莫着唐老爷和唐少爷被阻在了路上,说不定咱们在道上可以碰到,就算错过了的话也不要紧,我们在家门上留个信,等他们进了城看到咱们已经启程,必定会追上来的,到时候在杭州会合也是一样的。”
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停灵三天,负责火化的人一大早便来拉棺材。白蓉萱默默地掉起了眼泪,商君卓在一旁安慰道,“这些天你哭了一场又一场,眼泪已经掉得够多了,你哥哥一定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成这样,快把眼泪擦干了,让你哥哥安安心心地走。”
白蓉萱听话地抹去了眼泪。
棺材抬到了马车上,一行人出了城往郊外走去。
吴介不安地道,“就这样出来了?那我们一会儿还能回得去吗?”
商君卓道,“你放心,火化场的人是在政府报备过的,城门的人不会为难他们。”
原来如此。
吴介点了点头。
很快便到了火化场,空地上早已架起了柴堆。七八个壮汉将棺材抬了上去,只等着时辰一到便要开始火化。
白蓉萱想到了与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熟悉的画面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越是如此,越显得现实是如此的残忍沉痛。
哥哥还是走了……
重活一世,白蓉萱仍旧没能救回他。
前世哥哥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会不会也是遭人陷害?可如果真是这样,舅舅为什么没有说呢?
白蓉萱想不明白。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负责火化的工人走上前来问道,“你们还要不要最后看死者一眼了?”
白蓉萱连忙点头。
工人会意地答应下来,又无奈地道,“看不看又能怎么样?人都已经走了……”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招呼工人来打开了棺材,让白蓉萱和商君卓、吴介上前。
白蓉萱看着躺在棺材里面容平静的哥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哭着道,“哥哥……哥哥啊……”
可不管她如何呼喊,白修治却始终是无法回应了。
商君卓也无声地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看一眼就可以了。”工人大声道,“你们这样放不开,他到了阴曹地府也没办法转世投胎,白白耽误了光阴。你们这一世的缘分已尽,别在纠结着放不下了。”他将几人往外赶了赶,转身示意点火。
干柴烈火,瞬间便燃了起来。
白蓉萱见那火光马上就要吞噬掉哥哥的脸,她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就要扑过去,“别……别烧我哥哥……哥哥……哥哥……”
幸好工人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拦了下来,“节哀吧,让他痛痛快快走的,这样的世道,有什么好留恋的?”
第九百章 骨灰
话是这样说,但搁在至亲骨肉的身上,又岂是一句不留恋就能放手的?
白蓉萱哭得撕心裂肺。
她想到了前世哥哥与她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天冷时的一句关心,天暖时为她扎的风筝,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个想到她,生病时比她还要着急……虽然哥哥自己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却总是坚定得那样让人安心。
惹得唐学茹羡慕不已,时常对唐学荛不满地发脾气,“你怎么就不能像治哥哥一样?我不想让你做我哥哥了,真是太没用了,连风筝也扎不好……”
可这样让人羡慕的哥哥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哥哥了,没有把自己捧在手心当做宝贝一样的人。
无人照拂,任人欺凌,仿若浮萍柳絮一般漂泊无依。
哥哥啊……
你再看看蓉萱吧,她还没有长大,没有强大到足以让你放心的地步。你怎么能就此离开了呢?
商君卓无声地流着泪,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光和浓浓的黑烟,心里有一块单独的角落仿佛被上了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被打开了。
修治啊……
就像那火化工人说得一样——情深缘浅,这一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但往后的漫长的一生商君卓都不会再去像爱慕你一样去爱慕其他人了。
她的心从白修治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也一起死掉了。
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火势才终于见小。白蓉萱哭得嗓子嘶哑,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商君卓眼睛红肿,还要低声安慰她,“好了好了,把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哭出来就好了,别再难过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关心地道,“君卓姐你也不要哭了,你的身子更要紧。”
商君卓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一点的。”
等火势终于熄灭,原本的木柴和棺材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地上一片残灰。温度褪去之后,工人们便上前,用崭新的骨灰坛帮着收起了骨灰。白蓉萱也要上前,却被商君卓拦了下来,“让吴介去吧,你不要动手了。”
吴介没等别人吩咐,自己就冲到了前面。
收好了骨灰,负责火化的人赶着马车将他们送到了城内。到城门口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官兵显然是认得这辆马车的,什么也没问的放了行。守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时间长的已经等了六七天,折腾得人模鬼样,见状立刻不满地问道,“怎么他们能进,我们却进不得?你们这些当兵的收了多少好处才敢这样厚此薄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一喊,周围的人也都觉得不公平,眼看着就要聚众闹事。
毕竟在城门口风餐露宿的等待消息,再好的脾气也没被磨没了。
官兵顿时举起了枪杆子,嚷嚷道,“我看谁敢乱动!”
老百姓一见枪口,顿时缩了缩脖子,一个比一个往后靠,唯恐弹药走火殃及到自己。
官兵骂道,“你知道什么?那是负责拉运尸体火化的马车,你要是死了化成灰,我也放你进去。他奶奶的……”
众人不敢再说,又都缩回了角落里等着城门敞开。
白蓉萱进了城内,马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白蓉萱抱着哥哥的骨灰坛,有些茫然地问道,“君卓姐,这就完了吗?”
商君卓不解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对?”
白蓉萱心情复杂地道,“我……我就是觉得一个人从生到死,难道就这样简单地走完了全部的过程?”
她看着怀中的净白如雪的骨灰坛,想着哥哥温和的笑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失落。
商君卓叹了口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有生就有死,将来我也会走上这一步,谁能逃得了命运的摆布呢?别乱想了,赶紧回家吧。”
她张罗着跟火化的工人清算费用,这笔钱白蓉萱怎么能让她出?立刻便让吴介去算账。商君卓想了想,也没有争抢,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三个人结伴往商家走。
路过小学的时候,商君卓看到了那座教堂,她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她和白修治就是在这里成的亲。
没有宾客,没有礼服,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誓言,便私定了终身。如果商君卓的母亲还活着的话,肯定是不赞成不支持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商君卓能高高兴兴地挺直了腰板出嫁,千万别像自己当年似的,什么也没有,只拿了个包袱就跟着商校长踏上了未知的路。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啊……听着好像很长,但真正过起来,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商君卓感慨万分,对白蓉萱道,“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白蓉萱望着怀中的骨灰坛,轻声道,“这样不好吧?”
哪有抱着骨灰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
商君卓也意识到不对,“是啊,我糊涂了。”三个人正要走,没想到教堂的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卷毛洋人来。他显然是认得商君卓的,见到她眼睛顿时一亮,高兴地迎了上来,“你好,商小姐。”
发音倒是比过去标准多了。
商君卓客气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卷毛洋人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挺好的。”
卷毛洋人显得十分欣慰,“这样,很好……上帝……祝福你。”
商君卓本以为自己在南京城已经没了朋友和亲人,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惦记着自己。她轻轻松了口气,笑着道,“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等我回来的时候来探望你,你可要好好练练说话,不要再这么一个字一个字蹦豆子似的往出蹦了。”
卷毛洋人哈哈大笑,“好,我努力,你要,小心,路上,不安全。”
商君卓道,“放心吧,我力气大得很,那些小毛贼打不过我。”
卷毛洋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商君卓和他道过别,领着白蓉萱和吴介往家走。白修治的事情一了,白蓉萱也该启程回杭州了,唐家那边没了她的消息,还指不定要怎么担心呢。他们还要收拾东西,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城。
商君卓心里盘算着路线,脸色凝重。
白蓉萱见刚才卷毛洋人和商君卓说话的模样,猛地想到了管泊舟。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都该道个谢才对,未来人生大概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怕是就没有以后了。
白蓉萱小声道,“君卓姐,你知道曾绍权的府邸在哪里吗?”
商君卓心里正想着事情,白蓉萱的声音又小,她便没怎么听清,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蓉萱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管泊舟肯出手帮忙,大概也只是因为他性格温和,见不得别人受苦吧?自己和他非亲非故的,这样上杆子道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另有所图啊?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九百零一章 送礼
她不想再和上海扯上什么关系了。
白蓉萱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礼物……还是不要送了吧。
倒是一旁的吴介把白蓉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多嘴地向商君卓重复了一遍。
商君卓恍然大悟,“你想向那位管先生道别,是不是?”
白蓉萱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要谢谢他,毕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不能什么也不说的当做没发生过……”
她显得十分犹豫不决。
“应该的。”商君卓道,“我之前还提醒过你呢。曾绍权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他肯为了你的事拜托舅舅出面,可见是放在了心上的。曾绍权的府邸谁不知道,只是那里戒备森严,我从来也没靠近过,也就偶尔路过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你是准备亲自向管先生道谢还是……”
白蓉萱连忙道,“买些东西,让吴介帮我送过去就行了。”
商君卓道,“哪有这样道谢的,也太随意了些,会让人心里不痛快吧?”
白蓉萱纠结地道,“那该怎么办?”
商君卓热心地帮着出主意,“你好歹亲手写一封感谢信一并送去,让他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自出面,这样心里也多少能舒服一些。总不能帮忙做了事,最后却被羞辱了一番吧?曾绍权的府里什么没有,他能稀罕咱们送的东西吗?不过是一片心意罢了。”
白蓉萱想了想,答应道,“那好吧,就这么办。”
三个人回到家,商君卓找出笔墨纸张来给白蓉萱写信。商家别的东西不多,但因为商校长喜爱读书练字的关系,家里的笔墨纸砚却是不少,而且他还有些一直舍不得用的宝贝东西,如今人都已经走了,商君卓自然不会再为他留着,一股脑地找了出来,“你看哪个好就用哪个,千万别让管先生小瞧了。”
白蓉萱倒是没有动手,先找了块厚布将骨灰坛仔细地包好放在了屋内最高的桌面上,这才净了手准备裁纸。
商君卓见她行事慢悠悠的,但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好看,她笑着道,“原来这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到底是不一样的。”
白蓉萱红着脸没吭声。
商君卓又道,“你自己在家里行吗?我带吴介出去买些东西。”
白蓉萱道,“君卓姐也要出去吗?你都忙了一天,留在家里歇歇吧,你需要什么东西,写了单子让吴介去采购,他肯定能买全的。”
吴介在一旁连连点头。
商君卓道,“咱们明儿就要回杭州了,除了要买送给管先生的礼物之外,路上的干粮也要准备些,我还有些朋友要去道别,还真的亲力亲为才行。”
她都这样说了,白蓉萱不好再说,只能让她小心些。
“瞧把你担心的。”商君卓微微一笑,“你还是多顾念着自己吧。”
她安置好白蓉萱,带着吴介匆匆出了门,“咱们要赶快点,如今店铺关门早,晚了就什么也买不到了。”
吴介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等两人走远了,白蓉萱才静下心来准备写信。可是她思来想去的,犹豫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动笔。
过了好一会儿,白蓉萱才缓缓下笔。信的内容也非常简单,无疑就是一堆常见的客气的话。白蓉萱自己看着都不是特别的满意,感觉全是客套的虚伪话。不过此刻她除了这些,也实在写不出别的了。
等墨迹干了,白蓉萱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
无事可做,眼见着商君卓和吴介又迟迟没有归来,她便动手收拾起商家来。这些天在家里借居,实在是惹了不少的麻烦,她手脚没什么力气,动作也慢得不行。直到吴介先行赶回来,她才将内室收拾干净。吴介见状连忙放下了东西,上手来抢她手里的扫帚,“萱小姐,您的身子还没养好呢,哪能干这些重活,快歇一歇,这些由我来干就行了。”
白蓉萱此刻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点了点头,问道,“君卓姐呢?”
“商小姐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准备了送给管先生的礼物后就让我先回来了。”吴介道,“她自己却说还有些路上用的东西要买,和我在道口分开了。萱小姐,您看看这些礼物满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添置些什么,路边的铺子还有好多没开张,我和商小姐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这么一家,能买的东西实在不多。”
白蓉萱看了看,有糕点和果脯蜜饯,还有一些干果和新鲜水果。
吴介道,“这已经是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白蓉萱道,“可以了,就是一番心意,现在这种情况下,管先生不会挑的。”
吴介道,“那等会儿商小姐回来,我向她打听清楚了地址就送过去,您的信写好了吗?”
“写好了。”白蓉萱将折好的信纸递了过来,吴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礼物中间。
他动手收拾起房间来,没一会儿工夫商君卓便赶了回来。她不但准备了一些水果干粮,还给白蓉萱买了一些药材,甚至还准备了一套瘦小的男装,让白蓉萱穿着更合身一些,“我已经问清楚了,你那养心丹真的不能多吃,对身体有害无益,也不知道是哪个庸医让你吃的。我又开了几副汤药,咱们路上找个地方煎了,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回到杭州。”
白蓉萱没想到她看着大咧咧的满身豪气,居然如此的心细,连这些都想到了。商君卓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爽快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个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什么东西都要准备全了,要不然用的时候抓瞎,那就麻烦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吴介适时地打听起曾绍权的府邸地址。商君卓道,“那地方还挺好找的,毕竟是代总理的住处,只是离咱们这儿有些远,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吴介连忙道,“不用了,您告诉我地址,我一路打听着去,您忙了一天早就累了,在家里歇歇吧。”
商君卓是个痛快人,闻声便道,“也好,你要是摸不准就找路人打听,南京城里没人不知道的。”
她灵机一动,拿出白蓉萱用剩下的纸墨,给吴介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吴介收了起来,向白蓉萱请示道,“萱小姐,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管先生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你把东西送到就赶紧回来吧,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别逞强。如今情况特殊,曾绍权的府邸毕竟重兵把守,想要进去见一个人怕是有些难。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回杭州,能不惹事就别惹事了。”
吴介自然满口答应,“您放心,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是那惹事的人啊。”
吴介办事白蓉萱还是很放心的。
她和商君卓送到了门口,看着吴介高高兴兴地拎着为管泊舟准备的东西走了。
等吴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之后,两人也没有闲着,开始在家里收拾起东西来。白蓉萱和吴介出门走得急,根本也没带什么行李,穿的还是唐学荛的旧衣服,商君卓也只收拾了一个包袱,她平静地道,“轻车简从,这样走起路来也便利些。现在周遭都不太平,咱们还是不要太打眼了。”
第九百零二章 宿醉
吴介并没有见到管泊舟。
当然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大战在即,曾绍权的府邸周围重兵把守,怕是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更不用说一个大活人了。
不过听说他是来见管泊舟的,那些士兵倒也没有有为难他,只是让他把东西留下,人可以离开了。
吴介看他们一个个冷着面孔,身上又都背着枪,气势上不自觉的便矮了几分,他什么也没说的转头离去。
士兵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吴介送来的东西,确认没有异常后,这才一级一级地向上传,最终送到了曾绍权府中管家的手里。听说是给管泊舟的,管家一脸迷茫,“二公子初来乍到,在南京城怎么会有朋友?怕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事儿?”
送东西来的士兵也是个头脑灵活的,闻声立刻道,“要不要小的去查问一下?”
只是接手的人太多,等查清楚结果黄花菜都要凉了。
管家道,“不用了,等二公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士兵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今天晚上政府有个内部酒会,难得亲外甥来南京做客,又是留洋喝过洋墨水的,曾绍权有意带他长长见识,顺便也给自己长点儿脸,虽然管泊舟再三表示自己不习惯那种场合,但还是被曾绍权强行带走了。
等管泊舟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午夜,因他是曾绍权的外甥,政府部门里懂得见风转舵的高官自然要表示亲热奉承,多敬了他几杯酒。本身就不胜酒力的管泊舟喝得醉醺醺,回到曾府便睡下了。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亮了。
他听到楼下有打牌的声音。
应该是曾夫人找了牌友来家里做客。
曾绍权的这位夫人是后来才抬的,原配早就去世了。管夫人不大待见她,曾夫人对管家人也就谈不上有多热情。当着曾绍权的面还要虚情假意地问候几句,可曾绍权不在,她便当管泊舟是透明人,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好在管泊舟也不是在意这些人,并没有往心里去,也从来没有跟舅舅提起过,唯恐惹得他们夫妻间闹矛盾。
宿醉刚醒,管泊舟头疼得不行,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摸了个空。
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杯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怕不是昨晚自己喝多了耍起了酒疯?
管泊舟格外惭愧。
这可不是自己的家,在舅舅家发疯,被人看到怕是要笑掉大牙,亏他还读了那么多的书。
管泊舟连忙下床,光着脚收拾起来。
门外的佣人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二公子,是您醒了吗?”
“是。”管泊舟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听门应声而开,鱼贯走入几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见他正蹲在地上收拾玻璃残渣,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二公子,您快起来,别划破了手。”
“哪能让您做这些呢?要是被曾管家看到,我们可都是要被罚的。”
说着便跑上前来,替管泊舟收拾起残局来。
管泊舟十分不好意思,“实在抱歉,不小心弄碎了杯子。”
小丫鬟们忙道,“这算什么,就算弄坏一百个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若是划破您的手指,那才要命呢。”
还有小丫鬟上前来查看管泊舟的手,确认没有伤口后才放下心来。
另有人端了醒酒汤和洗漱的热水进来,管泊舟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下楼,果然见客厅中央撑着牌桌,曾夫人正和三个年纪相仿的太太打牌。
“二筒。”曾夫人手气不好,脸色阴得像是要下雨,“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干什么什么不顺,再这么下去,人都不用活了。”
“哎哟哟。”坐在她右手边的太太笑着道,“瞧您说的,这才输了几个子儿,你就心疼了?如今放眼咱们南京城,就数你的日子最好过了,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也跟着道,“谁说不是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不羡慕你的好日子?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
曾夫人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地道,“快别说了,姐妹儿几个说说笑话也就罢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谁敢笑?我第一个用榔头敲掉他的牙,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曾夫人撇了撇嘴,“你别哄我,还说要风得风呢,现在就缺个风,怎么就没来?”
坐在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闻音知雅,立刻打出一张西风,“也不知道曾夫人要得是不是这个风。”
“碰!”曾夫人高兴地起来,“可不就是这个风吗?”
说话间管泊舟自二楼的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牌桌上的女人循着声音看过去,一时都看得痴了。
像管泊舟这样的美男子,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
右手边的太太轻轻推了推曾夫人,“这就是二公子吗?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他舅舅爱重,听说昨天还领到酒会上去了?真是不得了,看样子就是个前程似锦的贵哥儿,也不知道曾总理要怎么安排。”
曾夫人轻轻蹙起了眉头。
她并不讨厌管泊舟,但她厌烦极了管夫人。
曾夫人冷冷地道,“这是他们爷们儿间的事儿,我既不问也不管,操那个闲心呢。出力不讨好,最后还要落得一身埋怨。五饼!”
“吃了。”曾夫人右手边的太太道,“二公子成亲了没有?”
曾夫人道,“还没有,他才从国外回来,哪得闲啊?”
那位太太眼睛一亮,心里便有些许的计较,“也不知道二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我娘家有个侄女年纪正合适,出落的标致可人,二公子若是有时间,不如让他们见见?”
曾夫人不感兴趣地道,“我可做不得这个主!别说是我了,就是绍权也说不上话。毕竟是个舅舅,他又不是没有亲生父母,怎么就轮到我们插手管这件事。”
那太太不愿意就此放弃,正准备再说,坐在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轻咳了两声,“说了半天的话,嗓子都干了。”
一旁伺立的丫鬟闻声连忙上前倒茶。
太太面无表情地喝起茶来。
先前说话的太太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再一想到曾夫人的态度,也就明白了风向,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管泊舟下楼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打了声招呼。
管泊舟非常有礼貌的行礼,问候了一声早安。
“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这举手投足就是不一样。”几位太太笑得花枝乱颤,“那些没什么见识却硬要摆洋人谱的人连个衣角也比不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管泊舟只觉得无比尴尬,正准备想个借口离开,曾管家快步走了过来,“二公子,您醒了。餐厅准备好了早餐,您是现在用还是等一会儿再用?”
管泊舟道,“现在用吧,正好有些饿了。”
他就坡下驴,和几位太太打了声招呼,由曾管家陪着去了餐厅。
曾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孩子倒是好孩子,就是母亲太烦人了。
第九百零三章 说情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精致的早餐,西式与中式的都有。
管泊舟不好意思地道,“曾叔,不是跟您说了别这样麻烦吗?我也不是那娇生惯养的人,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反倒让我不安。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的讲究。”
曾管家笑着道,“这是你亲舅舅的家,就跟你的家一样,在自己家吃饭有什么不安的?你喜欢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下人们给你准备。”
管泊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头还有些发晕呢。”
曾管家一边为他倒牛奶一边道,“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多着呢,二公子也该练些酒量才行,否则酒桌上谈事情,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先醉倒了,那怎么能行?你看大公子,酒量可不是盖的,七八个人联起手来都喝不过他一个。”
他口中的大公子便是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
管泊舟道,“我怎么能和他比,他戎马出身,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千杯不醉,我可比不上。何况饮酒误事,我也不想深谙此道。”
曾管家道,“以后做了官,要应付的场面可多着呢,酒还是要喝一些的。”
提起做官,管泊舟脸上的笑容一僵,“曾叔,您也希望我听家里的安排去做官吗?”
曾管家淡定地道,“家里头的安排自然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心里有抱负是好事,可也不能太过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有些事走错了一步,将来就不好回头了。”
管泊舟叹了口气,“官场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我辛辛苦苦学成归来,如今只想大展拳脚,好好的做一番事业,实在不想就此荒废此生。”
曾管家道,“瞧你说的,做了官人生就荒废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还不以为你脑子出了问题?”
管泊舟微微一笑,“曾叔,您说人为什么活着?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过日子呢?我不想做官,只想去大学里做个普普通通的教员,用自己辛苦学来的知识改变更多国人的命运。我中华泱泱大国,如今却为外邦小国欺辱,不正是因为百姓愚昧无知,所以才会被人看不起吗?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才是一个民族的出路!”
曾管家道,“你的话我都懂,只是教书育人这种事,别人也是能做的,又不一定非是你。你好好做官,创造一个能让人安居乐业的好环境,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吗?”
管泊舟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还口。
曾管家继续道,“你看看大公子,如今将上海滩治理得井井有条,繁华璀璨,多少人提起他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声年少有为。你就不想像他一般,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被世人记住?”
管泊舟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人各有志,他喜欢做这样的事,所以才如鱼得水,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不是他,永远也达不到他的程度。但他也不是我,我能做的,他未必做得到。虽然是亲兄弟,但命运却截然不同。曾叔,您能不能帮我劝劝母亲,让她别在我为我的事情麻烦舅舅了,如今的政府也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从哪挤下去一个人把我安插进去呀?”
曾管家笑着道,“我不敢说,小姐那个脾气我还不清楚吗?我若是这个时候替你说话,她非拿我去堵枪口……”
“不会的!”管泊舟急忙道,“她最尊敬的人就是您了,有时候比起舅舅来,甚至更愿意听您的话,若是肯帮我出头,她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曾管家摇了摇头,“我可不帮你出这个头,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一路高升,前程似锦。那个教员不适合你,你也没必要去吃这样的苦。难得你舅舅如今权倾天下,能帮你这个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居然还不珍惜?”
管泊舟还真就不想要这个福气。
他刚要开口,曾管家便笑着道,“别说了,赶紧吃饭。”
管泊舟无奈地叹气,干净地吃起早饭来。
曾管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转身去外面提了一堆东西进来,“二公子,这是昨天外头有人送进来的,指名要给你,我便做主帮你收下了,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若是不稀罕,我就替你扔了。”
管泊舟看到那零零散散的东西,立刻就想到了白蓉萱。
此刻自己在南京城里唯一认识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了。
他连忙放下筷子,心急地打开了包裹。里面都是些干果蜜饯点心之类的东西,管泊舟无语失笑——自己看上去很像是个嘴馋的人吗?
一包东西里还放着一封信。
管泊舟展开来看,里面写的都是些客气的感谢之语。
他注意到那一手娟秀的好字。
如今的女孩子很少有人能写出这么漂亮的瘦金体,显然是用过心思苦练过的。
他忍不住又把信看了一遍。
曾管家在一旁道,“二公子,这些东西要留着吗?”
管泊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了,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怎么能将别人的心思扔掉呢,这也太不礼貌了。”
曾管家好奇地问道,“二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南京吧?什么时候交了朋友,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说到这里,他有些担心地道,“二公子可有向对方提过自己的身份?该不会是对你另有所图吧?”
管泊舟笑着道,“不是不是,曾叔您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我只是帮了她一个小忙,没想到就被她记在了心里,感谢了我一番。”
“帮忙?”曾管家更加疑惑了,“帮了什么忙?”
管泊舟冲他挤了挤眼睛,“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您,除非您答应帮我劝说母亲……”
曾管家失笑,“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打听呢。”
管泊舟泄气,“您真不帮我的忙?”
“不帮。”曾管家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餐厅。
管泊舟叹了口气,忙着把东西重新打包装好,吃过了早饭送回到房间里去。左右无事,他盯着那堆礼物出了会儿神,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
也不知道她哥哥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还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管泊舟顿时来了精神,甚至觉得因为宿醉而疼痛不已的头也好受了许多。
可是……他不知道对方的地址啊?
管泊舟仔细一琢磨,立刻计上心头,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听说他是曾绍权的侄子,警察局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直接将商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这地址他们是知道的,毕竟才去过不久。
管泊舟拿到了地址,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楼下的牌局还没有散,曾夫人淡淡地问道,“干什么去?”
“出去见一个朋友。”管泊舟十分客气地冲她笑了笑,快步出了门。
“哟,二公子在南京还有朋友呢?”曾夫人右手边的太太还不死心,又趁机打听了起来。
曾夫人不悦地道,“谁知道呢?小孩子家家的,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敢说是朋友。”
第九百零四章 失落
几位太太都看出她情绪有异,似乎对管泊舟存在不满,自然不敢再提,笑嘻嘻地陪着曾夫人说话打牌,还故意放水让她吃了个平,没有输太多钱。曾夫人很是高兴,张罗着要请几位太太出去吃饭,一位太太笑道,“现在外头乱糟糟的,您的身份特殊,这个时候还是别出门了,免得被有些人看到了,再惹出什么事情来,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呀。”
曾夫人一想也对,何况曾绍权这些日子也总是提醒她要格外注意,不要添乱。曾夫人兴致缺缺,让佣人在家里备饭。
几位太太陪着她吃了午饭。
商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十分狭窄,车子是肯定开不进去的,只能停在路边,由司机陪着管泊舟步行向前走。
司机紧张地环视着周围的情况,不安地道,“二公子,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在南京城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管泊舟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司机又道,“我不是吓唬您,这种地方最是可怕,什么人都有,您可得留些神才行。”
管泊舟却没有放在心上,整条小巷异常安静,平日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一般。想到偌大的南京城居然人去楼空,管泊舟不禁感慨起来。
战争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都是足以毁天灭地般的存在。
能不开战,还是不要开战得好。
他心情不免有些沉痛,兜兜转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商家的位置。好在路边还有些留守的老人,正一边摘菜一边叙话,他只好上前打听。老人们抬起头,看到眼前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一旁的司机咳了两声,“问你们话呢?到底知不知道?”
一位老人便道,“你找商家有什么事儿?”
管泊舟道,“来看一位朋友的。”口气非常的谦和,让人心生好感。
老人点了点头,向他指了个方向。
管泊舟道过谢,由司机陪着找了过去。
老人们望着他的背影嗤嗤称奇,“这是哪里来的少爷?看着就贵气十足,真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物。”
“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那料子一看就名贵极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起管泊舟的身份。
有人忽然道,“哎哟,你们瞧瞧我这脑子,早上看到君卓的时候,正好见她背着包袱要出城,我上去问了缘由,原来是要送朋友回杭州,还特意叮嘱我帮着照顾一下房子,我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给忘了?那位贵公子这次来怕是要扑个空……”
“你说说你。”一旁的人帮管泊舟埋怨道,“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连这种事情也能忘,那贵公子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怪咱们呢,哪有这样耍着人玩的。行了行了,咱们也赶紧散了吧,免得被他折回来骂上一通。别看他们这些贵公子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脾气都厉害着呢,若是惹恼了他们,骂几句都是简单的,快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大家一听有理,都逃回了家,甚至还将大门给反锁了。
管泊舟按照指示找到了商家,却发现商家的大门的木板上刻着五个字——萱已返杭州。
木纹干净,一看就是刚刻上不久的。
这显然是一句提示的话,却不知道是刻给谁看的?
看样子那位白小姐已经返程杭州,她哥哥的事情也一定都料理完了吧?
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管泊舟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该早些来的,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身后的司机疑惑地问道,“二公子,这大门上的字是写给你的吗?她们怎么知道你会来?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一脸警觉,将管泊舟护在了身后。曾绍权将亲外甥交给了自己,若是少根头发都要为自己试问,可真是一点儿都怠慢不得。
好在周围一片宁静,看不出有丝毫的危险。
管泊舟失笑道,“这字不是写给我的,应该是留给别人看的。算了,既然白小姐已经上路了,我们就回去吧。”
“好。”司机高兴地点起了头。
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管泊舟每天都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直到启程回上海,自己把他服侍得明明白白,就算得不到曾绍权的赞扬,起码不会落得处罚。要说这个曾绍权也真是的,一面关心亲外甥,一面又放任他自由外出,身边甚至连队卫兵也不肯派,全指着他一个人保护,他有几双眼睛能顾得全?
曾绍权的思量却远在他之上。
不派卫兵保护,管泊舟出门也不过是个身份贵重的公子,大家见了顶多就是打量几眼,但若是派了卫兵跟着,势必有那聪明人能将他与自己联系到一起,到时候反而更麻烦。
两人沿路返回。
管泊舟心里有些异样,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可惜,居然还有些惆怅起来。他故意和司机没话找话,“水路现在开了吗?”
“没有。”司机小声道,“什么时候把这些闹心的事情都处理完才能开,听说渡头那边已经乱套了,头几天才派了兵马镇压,要不然这会儿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水路没有通,难道白小姐走得是陆路?
那可危险得多了。
管泊舟不禁有些担心,再想到白蓉萱那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旅途上的劳顿之苦。
司机瞥见了他的脸色,佩服地道,“二公子,不是我奉承您,难得看到您这种识大局,懂得体恤他人难处的大好人,您是不是在担心渡头那边?哎……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和您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像您这样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管泊舟大为汗颜,“我……那个……”
司机道,“二公子,咱们赶紧回府上吧,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心得紧。”
管泊舟也只能答应。
回程的路上,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白蓉萱,望着窗外的眼神充满了落寞。
他真的该早点儿来的……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而被他惦记的白蓉萱此刻已经走在路上了。她身体虚弱得没什么力气,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耽搁了不少时间,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怕是要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回杭州了。商君卓虽然担心,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还怕她担心自责,不断地安慰着她,甚至找着借口要休息。
白蓉萱感激在心,心里也在着急地想着办法。
不能在耽误下去了,她久久未归,家中的母亲和祖母一定会担心不已。
一想到母亲,白蓉萱的心便又坚定了几分。她抱紧了怀中的骨灰坛,与商君卓商量道,“从南京去苏州能不能近一些?”
苏州?
商君卓不解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近的。”
白蓉萱道,“那我们改道去苏州,那里有唐家的亲戚,到时候想办法从苏州坐船回杭州,单靠我们几条腿,想走回杭州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第九百零五章 炮声
商君卓曾经提白修治提过一嘴,去年他邀请自己和他那几位同学一起到苏州游玩的时候,就曾说起苏州有亲戚,而且好像实力不俗。
商君卓立刻答应道,“那敢情好,水路能少折腾些,不然我还真怕你坚持不下来。”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几块干粮再次上路。
白蓉萱走得汗流浃背。
她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商君卓的脚步,却始终也赶不上,没多久便被甩出老大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的吴介道,“萱小姐,要不还是我来背你吧。”
白蓉萱看了吴介一眼,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不用!这么远的路,就算你再有力气也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被我拖累得走不了路,大家都要停下来了。”
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商君卓在前方的树荫下站着等他们。白蓉萱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商君卓笑着道,“急什么,难得天气这么好,咱们慢慢地走,沿途还能欣赏风景,既能赏心又能悦目,不是很好吗?”
白蓉萱这会儿可没心情看什么风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到家里去见母亲。
她不辞辛苦地把哥哥带回来了……
商君卓道,“如此好看的风景,这次若是错过了,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努力平复着自己错乱的气息。
还想着前世经历过那么多的辛苦,这一世自己一定能更加的坚强隐忍。可心是这样想,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却不配合,她现在脚趾痛得要死,感觉像是被磨出了水泡。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咬牙一直坚持着。
大家稍作休息再次上路,这一次商君卓没有走得很急,陪在白蓉萱的身边道,“你想好回去要怎么跟家人说了吗?”
白蓉萱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修治死于中毒,背后必有下毒之人,一旦告诉家里,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我劝你还是不要对他们坦白了,免得长辈们跟着难过伤心。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哪怕是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做,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总不能修治死得不明不白。至于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那怎么行?”白蓉萱异常坚定的道,“哥哥死得这样蹊跷,我怎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在家说说笑笑地过日子呢?君卓姐,你还……”她欲言又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件事交给我吧,为哥哥沉冤昭雪本就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责任,怎么能让你辛劳呢?”
两个人说来说去,谁也不肯放弃。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声音震耳欲聋,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发生了地震。白蓉萱正在分心走神,一个不小心被震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商君卓一把抓起了她,拉着她的手跑到了一棵大树下。
跟来的吴介惊慌失措地道,“商小姐,这是什么动静?地震了吗?”他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地震,记得当时连睡觉的牛棚都塌了,要不是他身形瘦小又机敏,说不定就要被拍在下面了。虽然时隔甚远,但吴介去记忆清晰,总觉得当时的地震和此刻的震感并不一样。
商君卓也白了脸,“不是地震……是大炮,而且就在不远的地方……”
“什么?”吴介更加震惊了,“怎么会是大炮呢?难道……”
开战了嘛?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又响了两三声,声音忽远忽近,震得脚下的大地颤抖不止。白蓉萱跌坐在了地上,后背紧紧的贴在了树干上。前世穿越战区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根据炮声传来的方向,大声道,“别担心,离咱们还有一段距离呢。都不要乱动,大家伏低了身子,尽可能贴在地面上。”
商君卓和吴介赶忙按照她的指示趴在了地上。
炮声总共响了七八次,终于没了动静,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林中的鸟雀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乱叫个不停。
白蓉萱道,“好像过去了。”
商君卓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姚培源的军队终于开火了?”
这种事情白蓉萱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立刻道,“君卓姐,我们赶紧走吧,我怕再晚了这里会被封为战区,到时候夹在两军之间就糟糕了。”
她想到了前世在战区看到的无辜百姓的尸体。
商君卓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好!我们赶紧走。”又对吴介吩咐道,“把你身上的包袱给我,你背着蓉萱,她脚程太慢,咱们现在可是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等过了战区再休息。”
这一次白蓉萱没有再扭捏拒绝,乖乖地配合着爬上了吴介的后背。商君卓提着行李,三个人头也不回的快步上路,心里又惊慌又害怕,唯恐那没长眼的炮弹落在身边,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吴介小声道,“早知道这样我们该在南京城里多留两天的,说不定能将这场战事避过去。”如今三人骑虎难下,实在是危险极了。
白蓉萱却道,“幸好我们出来了,否则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封在城内,很难走出来了。”
相比于三人的震惊,此刻的南京城政府已经乱做了一团。
突如其来的炮声让习惯了太平年月的高官们慌得六神无主,宛若蟑螂一般到处乱窜,反倒是曾绍权越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越能冷静得下来。他与几名心腹商量道,“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与其一直僵持下去,当面锣对面鼓地招呼起来反倒简单多了。何况这恰恰证明了姚培源那位受不得一点儿气的儿子已经坐不住了。我之前还担心,他若是一直围困不肯出手,将来对付姚培源的时候我都没有正经理由,你瞧瞧,他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这不就亲手把理由送到我嘴边来了?到时候就说姚培源手下军队私自开战,致使无辜百姓死伤无数,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背责,谁来背责?”
这些心腹都是曾绍权养着的门客,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帮着出谋划策,个个都有张仪之才,闻声立刻便有人笑着道,“总理的话一点儿不错,姚培源几个能干的儿子都战死了,剩下的这个独苗又没什么才华,自小被姚培源带在身边,已经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偏偏姚培源又拿他没什么办法,您看这一次,姚培源才刚刚病倒,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曾绍权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里有人问起了广东军的动向,曾绍权道,“铭伟亲自领军,如今已经埋伏在南京城附近了,只要姚培源的军队再敢向前一步,保证让他们有去无回。”
可广东军的战力和川军相比,那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曾绍权老谋深算地道,“你们几个老混蛋只管放心,此刻泊远也已经赶到了。我还特意调来了湘军,三股势力对付姚培源一股,若是还能战败,我看这代总理的位置也不要坐了。”
湘军也来了?
之前可没露出过一点儿风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曾绍权思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只怕这计划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只等着姚培源接招。甚至姚培源这恰到好处的一病……都是眼前这位曾代总理的手笔。
第九百零六章 嫁祸
众人再看曾绍权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心思居然缜密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走一步想百步,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大家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曾绍权的智谋来。
人群里只有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始终沉默不语,似是在算计什么。这人姓胡,认得他的人都会叫一声胡师爷。过去曾是个举人,但家道中落,差点儿饿死在路边,后被一个逃难的商贾救了一命,因为认字,便在对方的府上做了个账房先生。后来几经周转得到了还没有成为代总理的曾绍权的青睐,做了他府上出谋划策的师爷。此人心思阴狠诡谲,十分善变,普通人根本猜不到他的心思,也最是为人忌惮,但却颇得曾绍权的信赖,一有大事小情总要找他商量才行。
此刻见他沉默不语,曾绍权立刻问道,“老胡,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胡师爷想的专注,居然没听到曾绍权的呼唤,他又叫了几声,胡师爷这才回过神来,“总理,您叫我?”
曾绍权微微一笑,并没有动怒,“想什么这么专注?”
胡师爷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小人在想总理刚刚说过的话……”
“哦?”曾绍权很是好奇,“我说了什么?”
“您说……”胡师爷眼眸一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道,“姚培源手下不顾百姓死活开战,致使平民血流成河,这样的情况实在惨烈,足以让世人记住他了。俗话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姚培源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气数已尽。”
曾绍权神色微凝,“我也不过是顺嘴一说,毕竟现在还没有伤亡统计,谁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说不定只是往没人的空地上放几声空炮吓唬人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胡师爷淡淡地道,“战火一起,可不是姚广义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他想抽身也得看您答应不答应才行。”
姚广义便是姚培源的独子,被娇惯得没了样子,目空一切,觉得天下人没一个能比过自己的,对谁都不服气,要不是姚培源余威尚在,这会儿他早就跑到天上去翻腾了。
曾绍权道,“你这个老东西,总是说一半藏一半的,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计谋只管说出来,正好大家一起商量研究。”
胡师爷不屑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似乎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平静地道,“死伤人数有多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说死了多少,那就死了多少,总之是一顶大帽子,扣在姚培源的脑袋上就是了。难道这次还要给他们争辩反抗的机会?当然是一棒子打死,以绝后患!”
他说话时脸上面无表情,语气中也没什么波动,听着阴恻恻的,尤其吓人。
曾绍权的脸色微变。
一旁有人早就看不惯胡师爷这副舍我其谁的嘴脸,阴着脸道,“胡师爷此言差矣,曾总理虽然身居高位,但下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就算想要诬陷姚培源,可也不能做得太惹眼明显了,否则被人传扬出去,以后谁还能信服?”
胡师爷冷冷地道,“谁说要诬陷了?”说着还横了对方一眼,一脸轻视地道,“我说你是猪脑子,偏偏你还不服气!”
对方立刻道,“你说得轻松!姚广义没做的事情你非要说是做了的,那不叫诬陷是什么?之前听说胡师爷饱读诗书,如今看来……也读得不怎么样嘛……”
胡师爷哼了一声,“他做没做过外人怎么知道?只要变成他做得不就行了?”
他说着,越过众人直接向曾绍权看去。
曾绍权一凛,“你……你是准备……”
胡师爷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枪炮无眼,既然已经开战了,死几个平民百姓算什么大事?只要人死了,我们再适时地煽风点火,保证让姚培源百口莫辩,失了民心,他还有什么可豪横的?”
曾绍权大为震惊,没想到胡师爷会想出如此歹毒的嫁祸之计。
一旁立刻有人不满地道,“这怎么能行?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胡师爷道,“自古成就大业者,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总理的前途,死几个人算什么?等有一天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我也要为之献出生命,难道你们还能说不愿意?”
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已经有些魔怔了。
曾绍权却对他的忠心十分满意,只不过他也觉得胡师爷的计划有些不妥,沉吟着道,“这件事容我仔细斟酌一下再决定。”
胡师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您可要抓紧些,今天早上才传来秘报,姚培源的病情逐渐好转,已经有苏醒的征兆,大概用不了十天半月的毒性就会散去了,只要他一睁眼,若是战事还没开打,自然会立刻召回川军,到时候您辛苦布置的局,就只能草草收场,反而还帮着姚培源历练了儿子,您看值不值当!”
曾绍权阴沉着脸没有开腔。
胡师爷也不催促,抱着胳膊一脸轻松地站到了窗前,望着外头的南京城道,“秋来南京风景如画,满地都是梧桐叶。哎,只是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风景了。”
众人都听出他这是拿话激曾绍权。
偏偏曾绍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众人哪敢开口,一个个眼露惊恐,都觉得此时的曾绍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和当初那个礼贤下士的人已是截然不同。
不少人甚至在这一刻起了退隐之心。
曾绍权到底没有下定决心,等众人都退出去了之后,他用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过了很久对方才接了起来,曾绍权道,“你晚上想办法进城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单独商量。”
对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曾绍权表现得非常强硬。
“知道了。”对方把话说完,直接挂上了电话。
曾绍权听着话筒内传来的盲音,过了许久才骂了句,“小兔崽子!”
等到了夜里,曾绍权坐在书房里仍旧没有睡。曾夫人穿着睡衣走了进来,诧异地看着他道,“您这是想什么呢,还不睡吗?”
曾绍权随意地应付道,“嗯,我还有事,你先去休息吧。”
曾夫人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又问,“我看泊舟也没睡呢,要不要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不用了。”曾绍权刚刚拒绝,转念一想又反悔道,“好吧,你去将他叫来。”
曾夫人觉得今晚的曾绍权十分奇怪,但还是没有多打听,快步去找了管泊舟。
管泊舟一脸纳闷地走进曾绍权的书房,“舅舅,您找我?”
曾绍权点了点头,指着书桌对面的椅子道,“这里没外人,不用这么拘束,坐下来说话吧。小时候你整天抱着我的脖子撒娇,非得用胡子狠狠地扎你一通才行,如今也跟舅舅生分起来了……到底是长大了啊。”
管泊舟笑着道,“那是一定的,我现在再抱着您撒娇,别人还不得以为我脑子有问题?”
曾绍权哈哈大笑,“谁敢说?你把他叫过来,瞧我怎么收拾他。泊舟啊……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有舅舅帮你撑腰呢。”
第九百零七章 泊远
管泊舟一怔,只见曾绍权脸色疲惫,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
他低声关心道,“舅舅,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曾绍权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儿?别胡思乱想了,我就是这几天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也没有抽出功夫来跟你说说话,你在家里待得怎么样?这次多住些日子,回头我跟你妈说,是我要留你,她就算心里不痛快面上也不敢说什么。等南京城解封了之后,舅舅带你好好的转一转,你这次来还没有好好出趟门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
管泊舟连忙上前一步,“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别抽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抽些吧。”
曾绍权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听话地将雪茄扔了回去,“行吧,外甥不让抽,那我就不抽了。”
管泊舟笑着坐了下来。
曾绍权看着外甥出色的容貌和得体的举止,心中真是一百个满意,“哎,看看你,再看看铭伟,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我到今天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早就把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铭伟是大哥留下来的,我还指望他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呢,不过看他那不靠谱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得上。”
管泊舟道,“舅舅不用担心,我给您养老,您信不信我!”
曾绍权微微一笑,“你给我养老,你爹妈怎么办?”
管泊舟道,“不是还有哥哥和弟弟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谁说的?”曾绍权道,“你妈把你当成了心肝宝贝,恨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要是敢跟她抢儿子,她非一口把我活吞了不可。对了,先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管泊舟低下头,缓缓道,“舅舅,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吗?”
曾绍权道,“自然是可以的,长沙也好,重庆也好,武汉也好,总归是要你来选的,难道我还会把你强按过去不成?不过啊……你那想当教员的梦想不切实际,不只是你妈不答应,我也不会同意的。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舅舅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牢固,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人从椅子上推下来了。俗话说成王败寇,你知道等我下台的那一天候着我的是什么吗?”
管泊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曾绍权喝了口茶,轻松的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这些年当政,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统统都得罪干净了。我若是下台,怕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你再想见舅舅,就只能到我的墓前来吊唁了。”
管泊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曾绍权继续道,“说来说去还是可用的人太少了!这些年若不是有你大哥在上海苦苦支撑,我的日子怕是早就风雨飘摇了,咱们曾家的人丁不旺,你若是再不帮舅舅的忙,怕是将来只能给我收尸。”
管泊舟道,“不会的,您手底下不是有很多人手吗?”
曾绍权微微一笑,“都是些墙头草,你得势时自然人人忙前忙后,可等你衰落下来之后,谁会来看你一眼啊?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得多,雪中送炭的少。”
管泊舟低声道,“我没有哥哥那么能干,大概也帮不上舅舅什么忙……”
曾绍权道,“你也不用自谦,我知道你心里堵着气,天高海阔,总是想去做自己的事,不受管束。可是泊舟啊……怪就怪你生在了管家,身体里有一半曾家的血脉,没有这份血脉之亲,你怕是也没机会出国留洋,接受更高的教育,所以你要承担的东西,自然也比旁人更重一些。若是有一天我倒台了,你觉得管家能有什么下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都是一样的,你不想看到家族倾倒,家破人亡,就得早点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尽快成熟起来才行。你看看泊远,当初多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物,如今不也干得好好的嘛?”
没等管泊舟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半夜的不睡觉,说我什么坏话呢?”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人打开,曾管家领着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管泊舟一看到那人,立刻站了起来,“大哥!”
男子穿着大衣,戴着兜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到他的整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巴却棱角分明,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臭小子,这都能认出我来?”
“自家大哥,我认错了谁也不敢认错你啊!”管泊舟急忙迎了上去。
管泊舟脱下大衣,直接丢给了曾管家,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弟弟身上,“行啊,看来舅舅家的伙食不错,你可比在家里时胖了不少。”
管泊舟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忽然来南京了?”
“不是忽然。”管泊舟行伍出身,举手投足间一副豪爽的气派,“我都来四五天了,一直在城外的树林子里啃馒头呢,哪像你啊,有得吃有得喝,还整天不安分,满脑子想的都是些天马行空的东西。要我说啊,你就是书读得太多,脑子都有些不好用了,丢到军营里待上一阵子,不出半年就笔管条直,活生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曾绍权笑着道,“你看谁都想扔到军营里去,当初就是因为你的话我才把铭伟送去当兵的,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
管泊远不太走心地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在电话中跟我表扬铭伟吗,说他遇事沉着冷静,已长进了不少,合着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好话?”
曾绍权哈哈大笑。
曾管家适时地上前问道,“大公子,用过晚饭了没有?要不要下人准备?”
“不用了。”管泊远道,“来之前啃了两个馒头,这会儿还不饿呢。”他仔细打量了曾管家几眼,“可以啊,气色看着不错,小日子应该过得还挺美。怎么样?那娘儿们没给你气受吧?”
他说的这个娘们指的自然是曾夫人了。
此刻正悄悄站在门外偷听的曾夫人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管泊远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要是想听只管进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偷偷摸摸的。这也就是你吧,换了旁人我非卸了他一只耳朵不可。”
曾夫人吓得转身就跑。
管泊远摇了摇头,吊儿郎当地道,“舅舅啊,难怪你天天嚷嚷着睡不着觉,身边尽是这些着五不着六的人,能睡着才怪了呢。”
休息在野外,夜里入城……
管泊舟这会儿也听出了一丝端倪,“大哥,你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姚培源的事情?”
管泊远一脸意外,看着曾绍权道,“您还没跟他说呢?”
曾绍权摇了摇头。
管泊远笑嘻嘻地道,“你在这里,我能不来吗?我不为别人,也不能让我的好弟弟受伤啊!这不就千里奔袭,赶紧过来保护你吗?”
管泊舟皱着眉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您这番话糊弄不了我。”
“哈哈!”管泊远哈哈大笑,对曾管家道,“烦劳你帮我们守着门,让我们爷三说会儿话。”
曾管家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曾绍权正色问道,“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第九百零八章 自信
管泊远笑着道,“你这可有点儿厚此薄彼,泊舟在这儿有得吃有得喝,像富家公子一般被人招待,我那只能陪蚊子聊天解闷,结果一上来你不先关心我的情况,反倒问起了战事,可真让人伤心难过。”
曾绍权太了解这个外甥的性格了,忍不住笑着翻起了白眼,“都这个时候了,哪怕是死你也得给我撑住了,你若是掉链子,我这边就实在无人可用了。”
管泊远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跷着二郎腿道,“你既然知道我会撑得住,还啰嗦什么?”
曾绍权道,“老子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偏偏还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这颗心啊,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计划实在冒险极了,若是有一丁点儿闪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管泊远淡定的道,“舅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有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呢。你慌什么?放心好了,有我和铭伟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何况不是还有湘军助战吗?我一直没搞清楚,你和康堂云是怎么勾搭上的?”
曾绍权皱着眉头道,“什么叫勾搭,有你这么说自己亲舅舅的吗?我早年就和康堂云有过交集,别看他现在手把着湘军威风八面,过去穷得穿不上裤子的时候,要不是有我接济,他这会儿怕是早就饿死了。这些年几方的军饷发放晚了是常有的事情,可你见我什么时候克扣过他的?这个时候他若是不站出来,那还算是人吗?”
管泊远点了点头,顺势道,“你也别恼怒,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让我惊奇的是他还居然真的愿意站出来帮你,这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我和康堂云没有接触,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听说他为人奸猾,已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你能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危难之际居然还乐意出手帮忙,真是让我十分意外。这么看来,舅舅还是很有手段的。不过康堂云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曾绍权颇有些得意地道,“这有什么好提的?我在政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难道连几个伏兵暗线也没有?若是表面上便打得火热,姚培源还不早就将我视为眼中钉了?顾忌着康堂云的势力,川军又怎会轻易起兵造反呢?”
管泊远嘿地一声,赞叹道,“老狐狸!”
曾绍权白了他一眼,“城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显得十分关心。
管泊远道,“没什么大事,川军那头迟迟没有动静,不过听说姚广义已经快要沉不住气了,毕竟年轻,急于取胜,他也怕夜长梦多。我看最迟明天下午,总是要见点儿血光的。”
他说得轻松自在,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些事放在眼里。
曾绍权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若没有绝对的自信,任谁都不会表现得如此随意。
曾绍权也稍稍放下心来。
一旁的管泊舟听得云里雾里,“难道真的要开战?”
管泊远看了弟弟一眼,“怕什么?你在城里安心陪着舅舅就好,外头自有我和铭伟相互照应,姚广义不动手便罢,若是敢动手,我保证让他跌一个大跟头。他爹教不了的东西,正好由我来教。我还怕这小子强硬了一场,最后做了缩头乌龟,灰溜溜地滚回成都去,反倒让我白高兴了一场。认真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上过战场了,想到早年那些枪林弹雨的快活日子,还真是有些想念呢。”
曾绍权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过去太放纵了,如今过起了安生日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若是真开战了,你也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后方坐镇指挥,前方枪炮无眼,若是伤着了你,你那个老母鸡一样的亲妈还不得跟我玩命?我拿她是没有办法的,也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能避还是避着些吧。”
管泊远听着哈哈大笑,“舅舅,没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还怕起我母亲来。”
“你是不知道……”曾绍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妈从小就泼辣厉害,我和大哥每次见了她都没好果子吃,你若是跟她讲理,她便跟你说亲情,你说跟她提亲情,她又改口和你说道义,真真是没办法的,偏偏我们兄妹几个父母早亡,全靠大哥一人辛苦养大,哎……若不是这样,大哥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只留下了铭伟一个孩子呢?”
管泊远沉默了片刻,又笑着道,“如今你位高权重,大舅舅若是看到了,也一定会替你高兴的。你放心好了,自从腿伤之后,我也知道自己是扛不了枪的了,何况也早过了逞强斗狠的年纪,我是绝不会往前冲的,安心在后头指挥保命就是了。”
曾绍权笑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惊奇,“咦?这是怎么了,居然如此的听话配合,可不像你的性子。”
管泊远笑道,“我从来都是听人劝吃饱饭的,难道舅舅不知道?”
曾绍权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给我打马虎眼,你听人劝?那为什么你妈常常和我抱怨你不听话?”
管泊远叹了口气,“我还要怎么听话?家里三个孩子,大概只有我是最听话的了。让干什么干什么,难道不是吗?”
曾绍权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成亲?年纪也不小了,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去?听说上海滩的名媛喜欢你的不少,你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难道一个看上的也没有?再这么拖拉下去,你想什么时候再结婚?你等得了,你妈可等不了,她着急抱孙子呢。有了孙子在怀里,她的性格多少也能改变些,省得像现在这样风风火火的,一副随时都要爆炸的模样,我真是害怕极了,每次接到她的电话都喘不上来气。”
管泊远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老管她的事情干什么?舅舅,不是我说你,我妈之所以会脾气暴躁,多半都是被你娇惯出来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就别跟着操心了。她看中的那个几位小姐,说话嗲里嗲气,矫揉造作,我实在是看不上眼。毕竟是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我还是找个顺眼点儿的吧。”
曾绍权却道,“什么顺眼不顺眼的!找一个门当户对,在你前途上能有所助益的岳家就行了,把人家姑娘摆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在外面怎么胡来没人管,总不能娶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媳妇吧?别说是你妈,就是我都不会答应。”
管泊远低头一笑,没有吱声。
他还是有些犟脾气的。
之前任职上海便是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婚姻大事,他可不想再由家人插手了。
曾绍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泊远啊,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你要把眼睛擦亮了才行。只有把手中的权力拿捏住了,才能保住老小的一家平安。如今你坐在市政府的办公楼里,出入都有人远接近送,自然有无数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可若是换了身份,变成黄浦江边一个普普通通的黄包车夫,谁家的女儿会看上你呢?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考虑什么事,你是大人了,不该让我劝你这个才对。”
管泊远嘻嘻一笑,“知道了,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有这个时间还是多管管铭伟吧,他好像和只比我小了几个月吧?什么时候成亲,娶谁家的小姐,你都给安排好了?”
第九百零九章 宝马
提起这个曾绍权就一肚子气。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道,“我可懒得去管他,只要他能安安分分的别给我惹麻烦,我就已经烧了高香,哪还敢有其他的奢求啊?你看看他把广东给我管理的,乌烟瘴气,简直不成样子。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大哥面子上,我非……”
说到这里,曾绍权没有继续下去。
管泊远道,“子不教父之过,铭伟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也和亲生无异,你总是这样放任自流,他自以为没人管,自然是无法无天,有时候你也该拿出严父的姿态来才行。总不能一直让他胡闹下去吧?”
曾绍权叹了口气,“我倒是想管,可每次过问都是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去该干什么仍旧干什么,我鞭长莫及,总不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吧?别的不说,就这女人的问题,就常常弄得我焦头烂额。跟他去广东的师爷整天跟我告状,正经事不做,就是招猫逗狗,那些香的臭的都往房里领,别人的老婆也敢下手,若不是仗着我的名声,只怕早死一百次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管泊远微微一笑,眼神里却多少有些不屑。
他不太喜欢曾铭伟。
过去不喜欢,将来大概也不会太喜欢。
他伸了个懒腰,故意换了换题,“你大半夜地把我折腾到城里,该不会是听你话家常的吧?还有其他的指示没有,若是没有我就走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我出来太久也不行。”
曾绍权正色道,“姚广义那边要盯紧了,成都传来消息,姚培源快要醒了。”
管泊远点了点头,“知道。”
曾绍权道,“姚培源可是个老狐狸,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等他醒来局势会瞬间逆转,就算真的开战,胜算也未必那么大,到时候翁蚌相争两败俱伤,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呢?”
管泊远道,“你是担心姚培源会硬着头皮和咱们一争高下?他是疆场上的老人了,应该不会像姚广义一般沉不住气吧?”
曾绍权淡淡地道,“狗急了还跳墙呢,真把他逼到绝境,无路可走之下,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提起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给你,如果真的开战,别的人都可以死,你务必要给我保住姚广义的性命,哪怕缺胳膊断腿,但命必须留着。姚培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动了他等于断了他的后,他必定不死不休,这人在军中的势力不小,若是把他惹急了,到最后怕是不好收场。”
管泊远不屑地道,“他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川军的战斗力,到时候换一任新的主帅,他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曾绍权道,“就怕他是属癞蛤蟆的,不能杀人却能膈应人,在下面搞些小动作,东一棒西一棒的,谁还能整天应付他不成?你把我的话记住了就行。”
管泊远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生擒姚广义,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和姚培源做笔买卖呢。”
曾绍权微微一笑,“那敢情好。”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懵的管泊舟,“泊舟啊,你出去看看曾管家做什么呢?让他给你哥哥煮一碗馄饨,我和泊远还有话要说。”
这就是要把管泊舟也打发走的意思了。
管泊舟立刻会意,站起了身,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管泊远看着弟弟的背影,忍不住道,“怎么样?这些天在你这里住着,功课做通了吗?”
曾绍权道,“和你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管泊远嘿嘿一笑,“他是读书人,比我还认死理,当初他来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你们想得那么轻松,怎么样?别说是长沙和武汉两块宝地了,就算你狠心把南京让出来,只怕他都不愿意待呢。”
曾绍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敢逼得太狠,生怕适得其反,只能循循善诱,希望他能自己想通吧。”
自己想通?
那可不容易……
管泊远道,“舅舅,你怎么就认准泊舟了?要不你放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让泊宇来帮你的忙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曾绍权不客气地打断了,“泊宇?亏你也说得出口,他不添乱就是好的,你还指望他能帮谁的忙啊?他和铭伟都是一套号的,如今上头有你盯着还好些,若是放出去,只怕便是猛虎归山,到时候又是祸害一方的人物,我可没精力再去帮他擦屁股了。你妈之前跟我提过,已经被我当面拒绝了。泊宇是不行的,好好在家里养着就是了,别指望我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的,他不要脸我还要呢!至于泊舟那就不同了,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一点,但本性纯良,是你们三兄弟里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如今政府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不用说他学问一流,又有留洋的经历,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上上之选,我是绝不会放弃他的。”
管泊远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性子拧了点儿,舅舅可能得多费些功夫了。”
“越是宝马良驹脾气越大,可驯服起来也更有成就感。”曾绍权道,“泊舟若是肯帮我的忙,与你相互照应,南方少了姚培源这个隐患,局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怕就怕管泊舟不愿意帮这个忙。
管泊远什么也没说,笑着点了点头。
曾绍权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管泊远道,“这才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吧?”
曾绍权不置可否,“今天说起外头的局势来,胡师爷出了一个主意……”
这位胡师爷的名头管泊远是听过的,每次由他出头,必定没什么好事。
管泊远神情肃穆。
曾绍权说了胡师爷的计划,管泊远听后沉吟了片刻,“办法是好办法,就是太狠了。”
曾绍权道,“非常之机当行非常之法,妇人之仁对大事毫无助益。”
管泊远一听舅舅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首肯了这个计划。
管泊远徐徐地道,“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看这种伤人害己的办法可以先搁置一下,何况这仗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又是怎么打都还两说呢,别到时候姚广义忽然想通了撤军,咱们这头又搞出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没法解释了。”
曾绍权道,“不会吧?都到这个时候了,姚广义还能退兵?”
管泊远笑着道,“姚广义虽然是傻子,但姚培源这些年手底下还是养了些可靠之人的,他们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姚广义想要调动他们,让他们乖乖配合听话,靠得可不是单单只是姚培源儿子这个身份。我猜姚广义也很清楚,所以才急于立功,想要在川军之中设立威望。这场战事大家都在摸索试探着前行,舅舅千万别以为在姚培源父子的身边安插了眼线就好,你树大招风,身边也未必就干净,一旦走漏风声被姚广义知道宣扬出去,就算不能伤筋动骨,对你的名声威望终究是不好的。”
曾绍权迟疑着点了点头。
管泊远道,“其实说白了,这场仗还是要看姚广义的意思,是打是退,咱们才是接招的那一方,你又何必急着出手呢?这个时候谁急,谁就落了下乘!”
第九百一十章 三思
曾绍权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坐在黑暗的灯影之中,就如同一匹蓄势待发的猛兽,凶狠得仿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官场上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他一副铁石心肠。
无毒不丈夫。
妇人之仁对大计毫无助益,如今这个世道,本身就是胜者为王的时代,至于那败者,也只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躏欺凌。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眼前健硕英武的外甥。
管泊远在管家是一个另类。他皮肤微黑,体格强健,与管泊舟、管泊宇这种面白如玉的少年郎相比,就像两个妈生的。但曾绍权却知道,这个外甥是自己目前最能仰仗的一个。别看他嘴角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吊儿郎当的,但却是最靠谱最值得信任的。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这件事是我太急切了。可你也要知道,这一场仗要花费不少钱,军需储备,再加上这些人的吃吃喝喝,多僵持一天便要多一笔开销,能结束还是尽早结束吧。我也怕夜长梦多,等姚培源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处心积虑地筹谋了这么久,若是在最后关头一招尽失,还不得让人把肠子都悔青了。”
管泊远平静地道,“与其担心这些没用的,我看你还不如现在就想想将来要怎么处置姚培源。他在四川根基深厚,想要动他实在不容易。俗话说狡兔尚有三窟,姚培源老奸巨猾,和你明里暗里的过了这么多次招,不可能想不到你会动他,说不定早就备下了后招等着你动手。战事只是个开端罢了,结果才是更重要的。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四面的眼睛都盯着南京的动静,姚广义起军反叛的消息不可能藏得住,东北那边至今什么声音也没有,山东也是一片祥和,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你这次处理得不好,四川那头怕是一时三刻难以平定,其他几大战力军也会起别样的心思,舅舅,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姚培源这个硬钉子,早晚都是要碰到的,我坐在这总理的位置上一天,他就在我屁股下面硌一天,不把他连根拔出,我这位置总是坐得不安稳。”
管泊远道,“这几天我也仔细地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能活捉姚广义,有了他的在手里做筹码,姚培源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大动干戈,到时候用姚广义做条件,姚培源还不得乖乖配合?只是川军战力强劲,姚培源手底下能人辈出,我就怕自己多年不上战场,许多事都有些生疏了,到时候姚广义没捉到,反而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到时候姚培源拿我做要挟,你是保我还是保位置呢?”
曾绍权皱着眉头道,“胡说什么?活捉姚广义自然是好,但也不用你亲力亲为,难道只有姚培源手底下有人才,咱们这边就全都是饭桶不成?你放心好了,哪怕抓不到姚广义,我也有办法对付姚培源。”
管泊远微微一笑,“既然舅舅心中已有计较,那我就不多言了。还有其他嘱咐没有?我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还得抓紧赶回去才行。”
曾绍权点了点头,“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千万不可有事。要不是铭伟那家伙实在太不靠谱,我压根就不准备把你调过来,上海那边你都安置妥当了?”
“舅舅放心好了。”管泊远笑着道,“我抱病不出,十天半月的应该没事,我看这边最多还能僵持三天左右,再晚了……许多事就不受姚广义的掌控了。”
曾绍权嗯了一声,“回去吧。有机会去见见铭伟,替我好好的教训他几句。我拿他是真没什么办法了,可就像你说得一般,再这样放任下去,我真怕自己有一天管不住他。”
管泊远不太走心地应付了一声。
他才懒得去见曾铭伟,自小老大,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是互看不顺眼。
管泊远向舅舅道别,利落地转身而去。
曾绍权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
管泊远出了门,只见不远处正站着管泊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泊远大步走了过去,“想什么这么出神?”
管泊舟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你要走了吗?”
“嗯。”管泊远点了点头,认真地打量着他,“怎么样,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管泊舟微微一笑,“翻来覆去就那些话呗,我都没往心里去。你是什么时候来南京的?”
“几天前。”管泊远道,“你安心在舅舅家待着,等城外的事情一了,咱们兄弟俩一起回上海,路上还能做个伴。”
管泊舟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高兴,“好啊!”
管泊远道,“曾叔呢?我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管泊舟笑着道,“盯着给你煮馄饨去了。”
“哈哈,煮什么馄饨啊,我可吃不下。”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就下次见面再招呼吧,我走了。”
管泊舟道,“这么快?”
“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管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楼。管泊舟急忙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眼见着管泊舟骑上战马,一阵旋风般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管泊舟望着大哥远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守门的卫兵关心地上前道,“二公子,夜里冷,早点儿进去吧,小心着凉。”
管泊舟回到屋内,正好看到曾管家端着食盘从餐厅走出来。
管泊舟笑着道,“大哥已经走了。”
曾管家似乎早就猜到了,表情异常淡定地道,“是吗?那这碗馄饨就由二公子代劳了吧。”
管泊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跟在曾管家身后去了餐厅。
书房里的曾绍权思来想去,忽然吩咐手底下的亲兵去叫胡师爷过来一趟。
胡师爷就住在曾府的后头,没一会儿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郑重地向曾绍权行礼问候。
曾绍权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这么客气,何况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相处十几年了,怎么总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胡师爷淡淡地道,“尊卑有别,有些事却是省不得的。”
曾绍权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他的恭谨还是十分满意的,他直入正题,将管泊远刚刚来过的事情说了。
胡师爷听后道,“大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只不过到底年轻了些,想得不够长远。要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些事不做的果决一些,若是给对方抓住了先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何况姚培源乃是草莽起家,身上有一股匪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说是亲儿子,就是爹妈在世,他该放弃还是会放弃的。总理,您不会觉得姚培源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会乖乖坐在谈判桌前和您谈判吧?”
曾绍权心中一凛。
胡师爷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其实说白了,这次一战的胜算之所以这么大,共有三点原因。第一,领军的乃是姚广义而非姚培源。姚广义只是个草包,根本不足为惧,要不是有姚培源给他撑腰,他怕是都活不过三天。这一战领军的人物若换成姚培源,当是另一种局面。姚培源这一生身经百战,悍勇无比,尤其懂得用兵布置,一草一木皆能为他所用,单靠大公子和铭伟少爷是阻拦不住他的。至于康堂云……”胡师爷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也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罢了,若是川军真的攻入城内,我看他第一个就会倒戈相向,反而跑去姚培源那边摇旗呐喊。”
第九百一十一章 扫除
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曾绍权原本就没指望康堂云能在这件事情上出多少力。
胡师爷继续道,“第二点,川军长途跋涉赶来,军旅又累又乏,急需整顿休息的时间。否则以川军的战斗力,哪怕是消耗,咱们也耗不过他们。这一战乃是姚广义趁着姚培源昏迷之际私自领兵出发,前锋军走得太急,后备补给必定跟不上来,姚广义迟迟没有动作,一来是试探,二来也是在等候后援。至于这第三点便出在姚广义自己的身上——他没有治军的才能。若是将他换成了大公子,这场仗的胜负怕是要颠倒个个出来。”
曾绍权笑着道,“你可真敢想啊,拿姚广义那种货色来换泊远?换铭伟我还觉得亏呢。”
胡师爷道,“天时地利人和,姚广义一条也没有占,这场仗自然是赢不了,只看他想什么时候输罢了。”
曾绍权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刚刚泊远跟我说,战事只是个开始,后面要怎么处置才是重中之重,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胡师爷道,“依我的意思,自然是永绝后患一了百了,免得再生什么波澜。”
曾绍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说……”
胡师爷面无表情地道,“这世上姓姚的人实在不少,多姚培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曾绍权道,“我和姚培源本就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这个时候对他下手,只怕会把火引到身上来。”
胡师爷道,“您什么时候下手,都会把火引向自身。既然如此,早下手和晚下手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好给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您的人一个信号,虽然现如今这代总理的名头前还有个‘代’字,但您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古往今来都是胜者的天下,就算有人怜惜败者,也只敢在暗地里说上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淡忘,没人再提起了。”
曾绍权眼神一暗,“你说得有道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会儿姚培源寿终正寝了,只怕还是会有人觉得是我再暗地里下的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做得果断一点儿,也省得他横在那里,让我看着不舒服。”
胡师爷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您权势滔天,让您不舒服的人,自然还是清扫干净的好。”
曾绍权点了点头,“那就跟成都那边的人去个消息,准备动手吧。”说到这里,曾绍权忽然道,“对了,咱们的人……能保下来吧?”
胡师爷阴恻恻地道,“能不能保下来,还是得看您想不想让他们活下来。”
曾绍权道,“你的意思呢?”
胡师爷道,“人人都长了嘴巴,有嘴巴就会乱说话,保不准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依我看……还是死人的嘴更稳固些。”
这就是不想留的意思了。
曾绍权叹了口气,“也对……”但表情却有些踌躇。
培植一批信得过的手下并不容易,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人为了他的大计在姚培源手底下忍辱负重多年。
曾绍权觉得有些可惜。
胡师爷道,“只要您还在,什么样的人手找不到?切不可为了一些小角色耽误了大事。”
曾绍权点了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胡师爷道,“我会安排人手做成劫杀的样子,对外宣扬就说姚培源杀心太重,这些年得罪了不少黑道上的人,趁着他昏迷病重,姚广义又不在身边之际动手,姚培源一家老小除了在外的姚广义侥幸留了一条小命外,其他的人都死得干净。”
曾绍权提醒道,“姚广义虽然出来了,但为了父亲的安危,川军还是有一半的兵力在成都,此时直捣黄龙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胡师爷道,“话是如此,但姚培源亲手培养的几个心腹因为担心姚广义吃亏,所以都跟来了南京,成都那边没有主事之人。先派人下毒杀死姚培源,只要他一死,川军必定群龙无首,到时候趁乱攻击,应该没有大碍。”
曾绍权忍不住笑道,“你这老东西,想事情永远都是这样的周全。幸好你是我这边的人,否则我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生。”
胡师爷平静地道,“良禽择木而息,只要总理信得过,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曾绍权道,“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胡师爷悄悄地退了出去。
曾绍权把手摸向雪茄盒,猛地里想到了外甥管泊舟的提醒,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这烟啊……既然外甥说不好,以后还是少抽吧。
他踱步下楼,正好看到管泊舟在餐厅里吃馄饨。明亮的灯光下,管泊舟举止异常的斯文,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帧优美绝伦的画面,曾绍权满意地笑了起来,“你大哥没吃到,反而便宜了你。”
管泊舟忙站起了身,“舅舅,您饿了没有?”
曾绍权道,“年纪大了,这个时间早就不敢吃东西了,会积食。你自己好好吃吧,我喝口水就行。”
他这几天的火气有些重。
曾管家匆匆跑去倒水。
曾绍权则在管泊舟的对面坐了下来。
管泊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馄饨也不吃了。
曾绍权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喝口水就上楼睡觉去了,这几天可把我给熬坏了。”
管泊舟笑着道,“您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总是熬夜。”
曾管家端着水走了回来。
曾绍权喝水,管泊舟小口吃着馄饨。
曾绍权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温馨。
如果管泊舟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杀孽造得太多,曾绍权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早几年曾夫人还求医问药急得不行,菩萨拜了又拜,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两年大概也是想开了,反倒顺其自然了起来。
曾绍权忽然问道,“对了,你那位小朋友怎么样了?”
小朋友?
管泊舟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朋友?”
曾绍权道,“就是你拜托我打电话的那位朋友,他哥哥不是去世了?后事可都料理清楚了?”
管泊舟恍然大悟。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白天才去看过她,不过她已经出城离开了。”
他的语气中有掩饰不掉的失落。
曾绍权暗暗奇怪,忍不住看了曾管家一眼。
曾管家忙道,“二公子昨天收了一份谢礼。东西虽然并不贵重,却胜在一番心意。”
曾绍权点了点头,“是吗?”
他略坐了坐,到底是上了年纪,疲惫地打了几个哈欠,曾绍权起身道,“你吃吧,我上楼休息去了。”
管泊舟起身相送,曾绍权冲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餐厅。
曾管家想了想,急忙跟了上去。
曾绍权果然在门外等他。
曾管家上前两步,“老爷……”
曾绍权低声道,“去给我查查,泊舟这朋友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
曾管家想也没想地答应道,“是,老奴这就去查。”
曾绍权都快被他给气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儿再说吧。”
曾管家再次点头。
曾绍权这才上了楼。
管泊舟原本的心思都在这碗馄饨上,可经舅舅这样一提,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就飘到了白蓉萱的身上去。
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第九百一十二章 生火
白蓉萱此刻正和商君卓、吴介躲在一处荒废许久的土地庙中休息,这里早就被从南京城逃难出来的人占据了,甚至连锅台都搭建好了,每一块地方都被分得明明白白,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白蓉萱三人后来,只能在回廊下的角落里坐下,虽然夜风清凉,但好在有屋瓦遮蔽,总比在荒郊野外中休息要安全。
谁知道会不会有野兽?
商君卓去周围捡了一堆干柴,点了一把火取暖。有刻薄的妇人不满地道,“你们这样子生火,小心把土地庙给点着了,到时候大家都没有安身的地方,你们这不是胡闹吗?”
商君卓毫不客气地道,“这土地庙是你家的不成?我就算放把火把这里烧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多嘴,小心我一棒子敲掉你的牙!”
她手中提着一根木棒,说话的时候凶神恶煞恶狠狠的,把说话的妇人吓了一跳,“哎哟喂,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凶的哩?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
商君卓一扬木棒,那人立刻缩着脖子跑开了。
商君卓哼了一声,又继续烤起火来。
她从行李中取出干粮,分给吴介和白蓉萱,“可惜没有红薯,否则就着这对火,烤出来的红薯肯定又香又甜。”
白蓉萱闻声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的北平胡同口的老朴家地瓜,离得老远都能闻到味道。只不过北方人习惯称之为地瓜,南方人则叫红薯。自己最后一次见孟繁生的时候,他还说明日再来探望的时候会给自己带一份呢。
想到孟繁生,白蓉萱在心底叹了口气。
白蓉萱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个小半块馒头,吴介却早就饿得不行,不但吃光了自己那一个,还将白蓉萱剩下的也吃掉了。
白蓉萱和商君卓盯着他看,把吴介看得十分不自在,“怎么?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是该多吃些的,今天一路背着我,实在辛苦你了。”
吴介笑着道,“这算什么,真正说起来,萱小姐还没有一头猪重呢!过去在乡下的时候,我能扛起一头两百多斤的猪……”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拿白蓉萱和猪相比有些不妥当,连忙改口道,“萱小姐,我可不是说你是猪啊……”
商君卓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说,反倒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大家说着笑话,气氛格外的轻松愉悦,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三人烤了会儿火,商君卓道,“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等进了苏州的地界就好了。”
白蓉萱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她轻声道,“君卓姐也赶紧眯一会儿吧,养养精神。要是没有你领路,我和吴介这会儿早就迷路了。”
商君卓道,“我其实也不认得路,只是走得多了,便刻在了骨子里。”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君卓姐,你之前总去苏州吗?”
商君卓平静地道,“去过几次,早前跟着别人去那边卖过药材。”
“为什么不在南京卖?”白蓉萱十分好奇。
商君卓笑道,“傻丫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南京卖不上价了。为了多卖些价钱,即便走得远些也认了。不过我后来我粗略算了算,去除路上的费用,即便苏州那边的价格高一些,其实也就吃了个平,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根本就不划算。不过倒是增长了些见识,这便是钱财买不来的东西了。”
白蓉萱前世吃过这样的辛苦,自然能明白她话里的深意。闻声立刻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嘛……”
两人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夜色也渐渐深了。商君卓靠在白蓉萱的肩膀上,很快便睡着了。白蓉萱看向一直瞪着眼睛,强撑着精神的吴介,低声道,“你也眯一会儿吧,今天把你累坏了。”
吴介连忙摇头,“我……我还不困。萱小姐您赶紧睡吧,我守在这里,免得突然跑出什么奇怪的人冲撞了您和商小姐。何况咱们还有包袱行李呢,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睡不着,正好可以盯着。你先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我会叫醒你的。”
吴介仍旧摇头,“您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养精神,要不然再这样折腾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这一天都没怎么走路,一直被你背着了,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你听我的吩咐先睡一会儿,等后半夜我累了,你再来换我,这样大家都可以休息,总好过一个人苦撑。咱们这才出来一天,后面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呢,若是你倒下了,我和君卓姐更是寸步难行,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吴介想了想,这次没有坚持,“那好,我先睡一小会儿,若是有事情您就立刻叫醒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吴介靠在一边的墙上很快便睡着了。
土地庙里生活着几家人,大家叽叽喳喳的不停说着话,空气中漂浮着饭菜的香气。说得也不见得是多么要紧的事,全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满是人间烟火气,但听着却让人异常的向往和羡慕。
白蓉萱多希望自己和哥哥也能出生在这样平凡的家庭之中。父母俱在,家庭和睦,虽然日子不见得有多富裕,但一家人聚在一起,无论多大的磨难都携手共度,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白蓉萱看着身边装有哥哥骨灰的坛子,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从出生在白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和哥哥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过上正常的日子。白家就像是一个金色的牢笼,可以带给他们很多东西,但同时也会从他们身上拿走更多。
白蓉萱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前世哥哥去世没多久后,母亲便随之撒手人寰,这一世她还有机会改变母亲的命运吗?
她还要如前世一般,跑回白家讨说法吗?
白蓉萱疲惫不堪,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难道她仍旧如此无力,要被命运推动着向前,完全不由自主吗?
还有哥哥的死……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白蓉萱想到这里,重新振作精神。哥哥已逝,如今母亲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她一定不能再让母亲有事,哪怕告诉她真相,也要让母亲在绝境之中生出一股活下去的希望来。
就算真相残忍得令人难以接受,但仍旧可以让人在绝望中找到一丝不甘。
不能让哥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她们母女俩一定要找出杀人凶手来才行!
母亲或许为了这个念头,也能重新振作起来。
而白蓉萱呢?
她想了想,还是想到了白家。
看来这一世,她终究要面前前世的梦魇,重新回到上海的白家。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如同一个没有方向四处乱撞的小鹿。
她会光明正大地走回白家,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如果真的是白家二房的所作所为,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二房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行。
想到这里,白蓉萱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眼睛也迸发出了坚毅的光彩。
第九百一十三章 水泡
夜色渐深,土地庙里的几户人家都进入了梦乡。四周一片清寂,安静得甚至让人害怕。白蓉萱在心中暗暗计划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没有睡意了。
直到天蒙蒙发亮,她才觉得困倦,眼见着周围一片祥和,多半不会发生事情,也没有叫醒熟睡中的吴介,便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没多久土地庙里传来了各种声音,白蓉萱也随之惊醒。身旁的商君卓不见了踪影,吴介则在一旁专心守护。
见到白蓉萱睁眼,吴介连忙上前解释道,“商小姐早就醒来了,见你难得安睡,让我不要吵你,她自己则到前面探路了。”
白蓉萱连忙坐起,“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吴介道,“等商小姐回来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找出干粮,“您多少吃点儿垫垫肚子。”
白蓉萱接过来吃了几口,商君卓赶了回来,“你醒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不是耽误了行程?咱们这就出发吧……”
“不急。”商君卓道,“等你吃了东西再上路,前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你可以去那里洗把脸。”
白蓉萱点了点头,很快便强迫着自己吃完了干净。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上路,沿路而行,走走停停,就这样坚持了三四天,总算搭了一辆过路的马车,可就算如此,白蓉萱的脚底还是被磨出了很多水泡,她一直强忍着不肯说,等商君卓发现的时候,有些患处已经开始化脓了。
商君卓心疼地道,“你可真是的了,都已经这样还不说呢?再这样下去,你这双脚非要烂掉不可,你是不想好过了!”
白蓉萱愧疚地道,“本来就因为我拖慢了行程,若是再耽误下去,这条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商君卓道,“路总是有尽头会走完的,你急什么?要不是发现及时,你还要坚持多久?”
可她们当时身在荒郊野外,一时半会还真就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商君卓对吴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草药。”
她自幼便跟随大人一同采药,一般的药材还是能分辨的。她很快便去而复返,顺便摘回来了一些草药,“实在不好找,先对付着用,等到了前头大一点儿村子再想办法。”她也顾不上苦,将草药嚼烂了直接敷在白蓉萱的脚底上,又撕了干净的布条替她包扎好,“路肯定是不能走了,先让吴介背着,等吴介累了再换我来。”
吴介怎么能让商小姐一个女人帮着背自家的小家呢?
他二话没说的将白蓉萱背在了背上,一行人再次上路。
好容易坚持到了前方一个村子,商君卓借了村农一间房,又忙着出去治疗伤口的草药。白蓉萱愧疚不已,觉得自己又给商君卓添麻烦了。不过在相处过程中,她对商君卓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彻底地征服了。
她也总算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这样泼辣麻利有主见的女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白蓉萱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商君卓被她看得发毛,诧异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干净得很!我是在想,如果君卓姐是男子的话,一定会气宇轩昂,非常的豪爽。”
商君卓嘿嘿一笑,神色颇为得意,“我爹活着的时候也常常这么说。哎,当男人有什么好,又是家国又是伟业的,我都替他们累得慌,还是做女子轻松些,只要管好自己就天下大吉。”
白蓉萱道,“君卓姐是男子的话,定能干出一番丰功伟绩来。”
商君卓却道,“算了,我可没有那样的雄心抱负,娶一个喜欢的人做媳妇,生两个孩子,然后每天就过着悠闲无虑的生活,养几只小鸡小鸭,在房屋后头开辟一片小菜园,屋檐下种几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树下乘凉,等到了入冬后就守在炉火旁,那样的日子可不比整日忙忙碌碌强太多了吗?”
白蓉萱听得一阵向往。
若是哥哥没有死去的话,会不会和君卓姐过上这样清闲温馨的生活呢?
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商君卓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一点儿都没有停歇,将从村中找到的甘草要磨成了粉末,又用水调成糊,仔细地敷在了白蓉萱的脚底上。
一阵清凉感立刻浮了上来。
商君卓一边涂一边道,“一看这脚底板,就知道你没走过太远的路,也难怪受不了这份辛苦了。”
白蓉萱道,“君卓姐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没有走过太远。”商君卓笑着道,“我倒是希望能多走一走,只是一直被事情绊住了脚,想走也走不了。之前若不是你哥哥反对,我就跟着镖队出发了。”
“镖队?”白蓉萱惊讶地道,“是那种护送货物北上南下的镖师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白蓉萱道,“那不是很危险吗?而且女子也可以做镖师吗?”
商君卓道,“其实也没有听上去那么危险,现在那家镖行没有点儿背景和关系敢上路啊?都是打点好了的,一路上的土匪也都熟悉,自然会轻松放行,否则这一步一个坎,可不比西天取经难多了?”
当天夜里三人就住在农舍之中,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白蓉萱的脚已经舒服了许多,肿胀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整顿了一番,再次上路。
吴介坚持背着白蓉萱,走到快中午的时候,他已是汗流浃背。
白蓉萱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商君卓点了点头,“就在前头那棵树下吧。”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
烈日当空,三人情不自禁地放缓了速度。
白蓉萱趴在吴介的背上,远远地注意到那棵树上仿佛挂着什么东西,正轻轻地晃动着。
她觉得好奇,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等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之后,忍不住骇然变色,“君卓姐,那棵树好像有古怪。”
商君卓一听,顿时警觉地望了过去。她神色一变,对白蓉萱和吴介道,“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白蓉萱有些害怕,“别……别去了,我们绕路走好了。”
商君卓道,“别担心,我看一眼就回来。”
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吴介眯着眼睛打量,“萱小姐,这是怎么了?”
他没看清楚那棵树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一会儿的工夫商君卓便跑了回来,她苍白着脸道,“我们赶紧进林子,快!”
吴介听她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慌乱,自从相识一来,他还从来没见过商君卓如此的紧张和不安呢。三个人当即蹿入树林,商君卓在前开路,也顾不得疲累的身体,大步流星地走着,似乎只想快速逃离这里。
吴介不解地问道,“商小姐,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商君卓道,“那棵树上挂了几具死人的尸体,树下更是尸横遍野,我只看了一眼就看紧回来了,可能是土匪打劫了过路的商旅。”
第九百一十四章 土匪
“土匪?”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可这里离南京这么近,土匪怎么敢突然现身呢?他们不要命了吗?如果被城中的护卫军看到,两方岂不是要交火?土匪虽然人数众多恃勇斗狠,但和正规军毕竟没法比,总不能以卵击石吧?”
“何止呀!”商君卓也受惊不小,她这一路上奔波劳碌也有些辛苦,只是担心白蓉萱惦记,所以每次恶心难受的时候都偷偷找个僻静的角落缓上一阵。刚刚看到那血腥满地的场景,她不免心慌,这会儿肠胃一个劲儿地翻涌,仿佛随时都要吐出来似的。商君卓强自镇定,低声道,“两方的武器也天差地别,正规军手里有枪有炮,土匪手里有什么?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若不是曾绍权这几年地位不稳,无心管理外事,哪容得了他们扩张到了如此地步,甚至嚣张的大白天里行凶。”
吴介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我们……不会有事吧?”
商君卓摇了摇头,“我看那尸体的样子应该是死了一段时间,土匪打劫完不会留在原地,这会儿八成早就走远了。”
吴介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白蓉萱却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她至今仍没有得到舅舅的消息,舅舅会不会跟着商队一起赶路?
虽然她明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但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出现,便越发不可收拾。白蓉萱对吴介道,“我舅舅会不会也在商队里?”
吴介一愣,“不会吧?老爷比我们出门还早呢,虽然走的是陆路,但按道理这会儿早就到南京城周围了,怎么会和商队搅和在一起赶路呢?”
“对对对!”白蓉萱不住点头,“绝不会的,舅舅一定不会有事。”
前世舅舅也平安地回到了杭州,没有经历任何意外。
可她为什么还是会如此不安呢?
吴介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模样,大着胆子道,“萱小姐,您要是实在担心,我偷偷回去看一眼好不好?商小姐不认得老爷和少爷,我却是知道的,只要扫一眼大家就都能放心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安全吗?”
“我快去快回!”吴介道,“何况商小姐不是说了吗?土匪这会儿早就走远了,应该不碍事的。”
白蓉萱实在是放心不下,答应道,“那你小心些。”
吴介点了点头,快步从林子中穿了过去。
白蓉萱心跳如鼓,闭上眼默默祈祷着舅舅和荛哥哥的平安。
他们这一家人经历了太多风雨,真的经受不住任何的意外了。
吴介很快跑了回来,他脸白如纸,惊慌失措地道,“没有!没有老爷和荛少爷……”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看他的脸色如此惊惧,想必是土匪的手段过于残忍,让吴介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白蓉萱道,“没事儿的,早晚有人会收拾他们的。”
前世白蓉萱在天津养病的时候,听邱家的下人谈论起曾绍权下令剿匪,成效颇为显着,邱家人说起的时候也显得十分高兴。毕竟邱家乃是巨富之家,货通四海,这些年可是没少和土匪打交道,甚至有匪头子觉得不过瘾,还想绑架邱家的两位少爷,进而敲诈更多的赎金。幸好邱家人早就小心惯了,土匪下了两次手仍旧没有成功,反而还误杀了无辜之人,闹得满城风雨,天津警察局全体出动,吓得这些土匪望风而逃,倒也安分了好长一阵子。
吴介轻轻地吸了两口气,“这些土匪……也太残忍了……”
想到刚刚的画面,吴介仍旧心悸不已。
甚至有人被豁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
商君卓道,“别想了,越想越害怕。这里总归是不安全的,咱们赶紧走吧。”
吴介再次背上白蓉萱,跟在商君卓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这一下大家不敢走正道,只能在山林间穿梭,幸好商君卓小时候常年走山,即便山高林密,仍旧能通过太阳辨别方向。
白蓉萱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感叹着若不是有她在,自己和吴介这会儿应该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走了一阵子,吴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山路比大道还要难走,何况他还背着白蓉萱呢?
商君卓道,“我们休息会儿!”
几个人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在了地上,商君卓道,“这里地势低洼,应该有水流小溪,我去找找看。”
白蓉萱道,“你也休息会儿吧。”
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微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转身便走了。
吴介还沉浸在刚刚可怕的景象之中,低头盯着地面出神。
白蓉萱休息了一阵,见商君卓还是没有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经历了土匪杀人一事,白蓉萱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再小的事情也会让她紧张一阵子。
又等了片刻,商君卓才走了回来,“的确有条溪流,就是离这儿稍稍有点儿远,咱们去那边休息吧。正好能洗把脸,大家都精神精神。”
吴介背起白蓉萱,跟在商君卓的身后沿着缓坡一路而下,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溪流不算宽敞,但胜在清澈。白蓉萱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用手舀了溪水解渴,没想到居然意外的甜,如果拿来煮茶一定非常地好喝。
吴介早就渴得不行,直接趴在水面上豪饮了几大口。溪边有风吹过,异常得清凉。三人稍作休整,商君卓道,“我们也赶紧上路吧,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绕过去,若是到了黑天还没有出林子怕是要糟,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野兽?”
白蓉萱道,“应该不会吧?这里离城村这样近,就算有野兽也早就被打死了。”
“那可不好说。”吴介小心翼翼地道,“野兽没看到,土匪居然先来了。这里离南京城可只有一天的脚程,可见这些穷凶极恶之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何种境地!”
白蓉萱道,“这是不一样的,这群土匪大概是知道了南京战事,所以跑出来趁火打劫的。”
商君卓道,“走吧,路上说。”
三人继续上路,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等到了深夜才总算绕了个大圈出了山林。眼见着宽阔的路面,吴介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眼见着天色已晚,周围又没有任何村庄屋舍,商君卓无奈地道,“今天只能露宿街边了,你行不行?”
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白蓉萱。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不行也得行了。
何况前世白蓉萱颠沛流离,也吃过不少的苦,想也没想地说道,“行,怎么不行?”
商君卓有些意外。
她看白蓉萱长得娇滴滴的,在家里肯定被娇惯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的懂事。
商君卓满意地笑了笑,找了路边一棵大树下落脚,又和吴介在周围找了许多干草铺在身下,三个人简单吃了两口干粮,都疲累至极,没多久就双双睡着了。
午夜十分,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白蓉萱立刻睁开了眼,“什么动静?”
商君卓和吴介也都一同醒来,吴介立刻道,“是土匪来了吗?”
商君卓侧耳倾听,摇着头道,“不是,应该是树林里的野猴子。”
第九百一十五章 驿馆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到最后居然是猴子。
吴介气得不行,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放在身边,“猴子要是再敢乱叫,我就打死它们!”
商君卓微笑道,“没事没事,睡吧。”
吴介很快便睡着了,商君卓和白蓉萱却没了睡意。两个人依偎自己,虽然没有开口,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白蓉萱才轻声问道,“君卓姐,你在想什么?”
“我吗?”商君卓道,“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哦。”白蓉萱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在想哥哥。”
商君卓一怔,过了许久才道,“有些人不用一直去想,他始终都在心里,扔也扔不掉,忘也忘不了。”
忘不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商君卓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不会。”白蓉萱柔声道,“我知道你在心里记挂着哥哥,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有些话实在不必说出口,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两个人说了会话,只听得林间栖息的鸟雀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鸣。没多久商君卓困意上袭,靠在白蓉萱的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三人继续赶路。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居然看到路边躺着一个白发的老人。商君卓连忙上前查看,见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气息十分的微弱。商君卓连忙将她扶起,过了许久老妇人才悠悠醒来,开口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四下摸索,显然是双目已盲。
商君卓忙道,“老婆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老妇人闻声哭得更加响亮了,“这些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撇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哟?”
商君卓一脸费解,问起了原因。
老妇人哭了一阵,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家就在前头不远的村子里住,儿子是个短命鬼,撇下个媳妇和孙子跟我过。昨儿村子里杀来了一批土匪,把略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不说,还把过冬的粮食也都拉走了。这还不算,村子里的女人全都被抓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儿媳妇也被他们带走了,我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老太婆,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我的儿媳妇啊……”
她毕竟上了年纪,哭着哭着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昏死了过去。
商君卓连忙按人中穴,又帮着在胸口顺气,老妇人总算醒了过来,抓着商君卓的手道,“孩子,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土匪?”
商君卓摇了摇头,“没见到。”
老妇人点了点头,“是啊,听你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若是碰到那群挨千刀的杂种,还平安无事地走过来吗?你们可得小心啊,若是被土匪撞到那就完了。”
商君卓答应了一声,又向她道谢。老妇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拄着棍子摇摇欲坠的还要往前走。
商君卓问她去哪里,老妇人道,“我不能让那苦命的儿媳妇一个人掉进魔窟里,她素来胆子小,这会儿肯定已经怕得不行了。我得去找她,就算是死我们娘俩也得死在一起。”
可她双目已盲,走起路来都很吃力,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那群土匪呢?
商君卓于心不忍,正准备开口劝说,老妇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君卓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土匪,简直泯灭人性!若是再不加以处置,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要毁在他们的手里呢。”
白蓉萱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着老妇人艰难地向前赶路,心疼地叫来吴介吩咐道,“你追上去给她一点儿钱,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吴介道,“萱小姐,像她这样的人多了,您还能全都帮了不成?我看还是算了吧,何况现在世道这样乱,她身上带着钱,只怕更加的危险。”
商君卓听了道,“那就给她送些干粮吧,只当是尽了自己的心。”
吴介没再多说,从包袱里取出两个馒头追了上去。
三人继续小心翼翼地上路,还特意避开了老妇人所住的村落,可这样一来,三人便错过了落脚之处,只能在一处荒废许久的驿馆里歇脚。早年间南京被称作金陵时,因盛产丝绸刺绣闻名全国,皇帝便下旨建了江宁织造,后宫贵人所需布匹都由这边宫纳,来往京城需要驿馆,给过路的快马提供临时休息之所。只是自从皇权倾覆后,驿馆无人照管,此刻已经破烂不堪。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商君卓道,“只能委屈一下了,过了这一段路,前头便好走多了。”
白蓉萱道,“又不是要常住在这里,暂时过夜罢了,没什么挑的。”
大家吃过了干粮便要休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吴介立刻站了起来,“什么人?”
外头的人显然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驿馆之内居然还有人在,也被吓了一跳,“深夜赶路,本想在这里休息一夜,没想到有人,我们这就离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离开什么离开?过了这里,还能去哪儿落脚?老子累得不行,要走你们走,我是要在这里睡上一觉的!”说着便有人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个子不高,生着一张鼠面,看上去非常的猥琐。
他伸着脖子向内打量了一番,看到白蓉萱这边只有三个人后,立刻便放松了下来,冲身后挥着手道,“进来吧进来吧,没事儿,里面只有三个人,地方大得很。”
经他这样一招呼,后面很快又进来了四个男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眼神却不怎么安分,每个人都往白蓉萱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又看。见对方不但只有三人,而且两个年轻人都瘦瘦小小的,剩下的又是个女人,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看了商君卓一眼。
商君卓也觉得反常。
这么晚了……办什么要紧的事要冒险赶夜路?
商君卓冲白蓉萱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则悄默声地将原本放在一旁的棍子往手边拉了拉。
这群人一进门便忙着烧火做饭,甚至还问起白蓉萱几人要不要一起吃,表面看上去没有丝毫恶意。
白蓉萱摇头拒绝了。
一群人吃过了饭也没急着睡,反而聚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讲起了笑话。通过他们的对话商君卓得知这些人也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过去并不相识,因为都要去南京所以才结伴同行。
商君卓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本就困乏不已,没多久便靠在墙边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商君卓感觉有一只手正在轻轻抚摸着自己。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双手却越发地大胆起来,居然向自己的胸部试探着摸了过来。
商君卓立刻张开了眼,正好对上了眼前张猥琐的鼠面。
商君卓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
鼠面男人却贼笑一声,满嘴酒气地往前凑,“装什么装?深更半夜的你和两个男人挤在一起睡觉,能是什么好货色?来来来,让我也在你身边躺一会儿,老子好一阵子没碰过女人了,正想得紧呢……”
商君卓抬腿就是一脚,将眼前毫无防备的男子踢了个跟头,摔出老远,半晌爬不起来。
这么一闹,驿馆的人纷纷醒来,白蓉萱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发抖
眼前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与鼠面男人同来的人中有人嘿嘿地笑出了声,“老孙这个东西,脑袋里就不装别的事情,看到了女人步子都迈不动,还以为这次能安分些,没想到半夜还是摸了过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没将这视作什么件大事。
白蓉萱却被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男人简直太可恶了!明明是互不相识的关系,大家不过碰巧在这荒郊野外遇上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色胆包天,还敢趁夜动手动脚!
白蓉萱顿时想到了江耀祖和前世经历的种种,恶心的直想吐。
鼠面男人缓了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下巴撞在了地面上划了一条长口子,流了一衣襟的血。他顿时大怒,指着商君卓破口大骂,“你个小浪蹄子,装什么正经人?居然还敢踢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商君卓表现得异常平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三两重的骨头,居然还摸到我身边了。别说我不像你说得那样不堪,哪怕真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就你这模样的,想往我身边凑合,还是下辈子投胎个好容貌才行,獐头鼠目的,看着都让人倒胃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鼠面男人气得满脸通红,“小浪蹄子,就你这种货色还敢嫌弃我?我今天非要强上了你不可,到时候我看你还敢不敢牙尖嘴利!”说着便又扑了上来。
白蓉萱哎哟一声,正想阻拦,没想到商君卓早有准备,提起身边的棍子,一棒子将鼠面男人打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顿乱棒攻击,压根就没给鼠面男人反应的机会,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只能抱头鼠窜。
与鼠面男人同来的人见势头不好,连忙上前来劝架,“快住手!再这么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就是就是,他只是多喝了酒,可没什么恶意!”
商君卓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提起棒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不干你们的事儿,都给我滚到一边待着去,再往前一步,别怪姑娘手里的棍子不认人!”
这些人先前大多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何况与那鼠面男人又不是很熟,也没道理为他出头。但见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免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他们这么多大老爷们,被一个娘儿们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自然有人瞧不上商君卓的猖狂,觉得她再怎么泼辣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说起话来便带着几分轻视,“小姑娘,江湖上行走要懂得见好就收,你已经得了便宜,就别得理不饶人了。你们只有三个,我们这边人数上占优,真要是一拥而上,你们也未必能抵抗得了几个回合!”
商君卓早就看出它们一个个虽然肥头大耳的,但多年的酒肉早就掏空了身体,不过是徒长了个头唬人罢了。
“是吗?”商君卓一掀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伸手抓住鼠面男人的衣领,直接将他举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驿馆门口,想也没想地甩手扔了出去。她一脸淡定,甚至还轻松的弹了弹手指,仿佛刚刚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有谁不服气的,只管上来,姑娘要是眨一下眼睛,都算我输了。”
几个男人见她忽然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来,而且力气大到了如此地步,一个个噤若寒蝉,都没人再敢开口了。
商君卓高傲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在了白蓉萱的身边。
驿馆外头传来鼠面男人哼哼唧唧的声音。
商君卓充耳不闻,重新闭上了眼。
她表现得越是淡定越是让人惊惧,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留,踩灭了火,背着行李包袱一股脑地跑了出去,抬着鼠面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离商君卓最近的白蓉萱却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紧张。商君卓的身体正轻轻地打着哆嗦,显然已是害怕至极,只是不敢在外人面前露怯怕了。
等人已走远,商君卓立刻松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地靠在了白蓉萱的身上,“真是吓死我了!”
商君卓虽然自小便在外面闯荡,也与各种人打过交道。但一来先前都是在南京城里,她是本地人,好歹还是认识些人的,哪怕真闯了祸也不会特别害怕,二来她从来也不打不准备的仗,虽然自己占着力气的优势,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有时候该认怂的时候就要认怂。可这一次却截然不同,就像对方说得一般,他们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如果真的一股脑扑上来的话,她们这一边肯定会一败涂地,何况这些天的奔走早就让人疲惫不堪,要不是刚刚气得极了,她根本没力气将那猥琐的鼠面男人踢飞个跟头。
若是自己一个人也便罢了,大不了打不过就跑,但此刻还有白蓉萱与吴介呢,若是让白蓉萱落入那群人的手里……
商君卓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忽然觉得让白蓉萱做男装打扮,简直是最好的安排。
自己要不要也改换男装呢?起码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商君卓暗暗思量。
白蓉萱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安静得有些反常。
鼠面男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善罢甘休吗?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道,“这间驿馆不安全,我们还是走吧。”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会有坏事发生一般。
吴介不解地问道,“走?我们为什么要走,坏人不是已经被商小姐打跑了吗?若是他们还敢再回来,就算只凭我和商小姐两个人也未必一定会输!”
他表现得信心十足。
商君卓却觉得白蓉萱的话有些道理,想到刚刚的场景,她心有余悸地道,“蓉萱说得对,咱们还是走吧,今天委屈些,哪怕睡在林子里也好,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少惹些麻烦吧。”
三个人匆匆收拾了东西,从驿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走出挺老远,从后面传出一阵阵黑色的浓烟。
白蓉萱和商君卓同时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那间驿馆火光冲天,居然被人点了一把火。
吴介吓得面如土色,“这群人也太坏了吧?居然还想放火烧死我们。”
如果刚刚他们没有依照白蓉萱的话离开,这会儿……
吴介简直不敢往下想。
“亡命之徒!”商君卓道,“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伙这样的人,大家谨慎小心些,千万别被人钻了空子。前面若是有人家,我也扮了男装吧。”
“好啊!”白蓉萱笑着道,“君卓姐若是扮了男装,肯定会非常的豪爽潇洒的。”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得了吧,只要咱们三个能平平安安地抵达杭州,什么潇洒不潇洒的,我可不在乎。”
三个人不敢久留,走了半宿的路,这才在路边打起了瞌睡。
第九百一十七章 男装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三人不敢再强行赶路,眼见着天色渐晚,便找了附近的农舍借居。如今虽然世道不到,但好人却多,见他们三个人可怜巴巴地无处落脚,多半都会腾出个地方给他们休息。
商君卓嘴甜会说,又总抢着伸手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常把主人哄得高高兴兴,甚至还有人嚷嚷着要收她做干女儿。
商君卓从老农那里要了套旧衣服,也做了男装打扮。她皮肤微黑,装扮起来就像个常年做农活的青年,而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男子的豪气劲儿,和吴介站在一起就像兄弟俩似的,一点儿都不会让人起疑。
白蓉萱笑着道,“君卓姐这样一打扮,就算我哥哥见了,只怕也不敢认了。”
商君卓却低声道,“不会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他总归是能认出我来的。”
她说得底气十足,若非有着坚定的信任,怎敢如此肯定呢?
白蓉萱惊诧地看着她,心里难受不已。
君卓姐一定非常的喜欢哥哥吧……
商君卓怕她胡思乱想又把身子搞坏了,立刻转移话题道,“我这才叫女扮男装呢,你那是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女娇娥,世上哪有这么清秀漂亮的美少年?”
白蓉萱眨了眨眼,“怎么会呢?”
她想了想,把从家里拿来的木炭灰找了出来,又在脸上薄薄的图了一层,“这下怎么样?”
商君卓乐不可支,“这是谁帮你想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是学茹。”白蓉萱坦白地回答道,“怎么?还是不行吗?”
“好多了。”商君卓上前,亲自动手帮她将木炭灰涂抹均匀,笑着道,“你说的这个学茹肯定是个小机灵鬼,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平日里一定不安分。”
提到唐学茹,白蓉萱也笑了起来,“被你给说中了,她是最让人头疼的孩子,我舅舅和舅母常常被她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偏偏她又顽劣,每次犯了错都是保证得好好的,可转过身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家里的长辈都指望她年纪大些时能好一点儿,可我看她年纪越大,胆子越大,以后怕是越发地不受管束了。”
“管着她干什么?”商君卓不以为意地道,“我跟你说,人的性子都是老天赏赐的,它许给你这样的性格肯定是有原因的,欣然接受就是了,将来肯定会有用处的。就比如这个学茹,我跟你说,若是把她和你同时丢在大山林里,她肯定活得时间比你长久,你信不信?”
白蓉萱自然是信的。
以唐学茹的性子,只怕不会觉得担心,反而还会很开心呢。
白蓉萱微微地笑了起来,“要真是那样,才顺了她的心意呢。”
三人一边说着唐家的琐事一边上路,土匪和驿馆所发生的事情都暂时被丢到了脑后。
此刻还在南京城附近的村落等消息的唐崧舟父子却焦急万分。
他们已经出来有些日子了,可现在连南京城的城门还没进去,也不知道治哥的尸骨是怎么处置的,怎能让唐崧舟这个做舅舅的不着急呢?
偏偏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就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这会儿唐学荛出去打探消息,唐崧舟一个人坐在借居的农舍门前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形怎么样了,若是一直这样耗下去,他和荛哥怕是要另做打算。要不先去苏州见见玉泺?董家的人脉很广,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办法进入南京城……
可眼下这种情况,董家能说得上话吗?
唐崧舟纠结万分,嘴角的泡起了又起,已经溃烂的没有好地方了。
唐学荛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见到他立刻上前道,“爹,我有办法入城了!”
唐崧舟一愣,“什么办法?”
唐学荛压低了声音道,“村子里有一伙年轻人说是有门路,半夜能从南京城的排水口偷偷摸进去,只是要拿一点儿钱出来,我打算跟他们去碰碰运气。”
唐崧舟想也没想的拒绝,“不行!你知不知道排水的水渠有多危险?一旦发生意外,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回来!咱们另想其他的办法,绝不能去冒这个险。”
唐学荛不愿意就此放弃,“爹,咱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天了,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您就让去试试吧,我保证不会冒险的,说不定我就顺利进去了呢?”
“若是不顺利呢?”唐崧舟道,“治哥已经没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儿,你还让不让我和你祖母过日子了?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唐学荛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父子二人研究着接下来的动作,哪想到白蓉萱已经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等到了夜里,白蓉萱和商君卓、吴介三个人在一个村里找了户好心人家落脚。家里头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逢人就笑,一点儿都不怕见生人。白蓉萱一看到她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圆,没话找话的逗她玩。
家里的老爷子是个重男轻女的,很是不待见这个孙女,见了便没什么好脸子,弄得儿媳妇坐毯如针,一脸的不自在。商君卓三人也不想给人家惹麻烦,晚上吃了自己带来的干粮后,只接着锅烧了些热水洗漱,便早早地睡下了。
吴介却十分的别扭。
虽然三人都做了男装打扮,但他心里却是清楚的,萱小姐和商小姐都是女孩子,他怎么能与两位姑娘家住在一间房里呢。
他说什么都不答应,坚持要去外面对付一宿。
他又不是没睡过牛棚。
商君卓道,“既然以兄弟相称,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你别节外生枝,小心被人发现了端倪,平白又惹出许多麻烦来。眼下情况特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不许出去。”
吴介还是浑身不自在。
白蓉萱也劝道,“你别想这么多,这件事又没有外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安心休息就是了,顶多在君卓姐的身边放一根棒子,你要是夜里睡得不老实,保证一棒子把你敲醒。”
商君卓咯咯地笑了起来,心情大好,“吴介你尽管放心,我尽量下手轻一点儿。”
吴介不好再说,扭捏着答应了。
可谁也没想到,睡到夜里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紧接着男人的惊叫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白蓉萱和商君卓一同惊醒,同时凑到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黑暗中有些人家起了火,男女老少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
主人家的儿媳妇推门而入,惊慌失措地道,“三位小哥可不好了!土匪来村子里抢劫啦!”
第九百一十八章 断发
土匪?
白蓉萱与商君卓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与恐惧。
这几天一直太太平平的,她们还以为和土匪错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夜里居然又撞上了。
主人家的儿媳妇心急地催促着,“你们赶紧跑命去吧!要是被他们抓到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夜里漆黑,屋内又没有点灯,加上她魂不守舍,也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白蓉萱和商君卓都披散着头发,还口口声声地称呼她们为‘小哥’。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往粮仓跑,甚至来不及关门。
商君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刻道,“快!快把衣服穿上!”一边披上了衣服,一边摸黑下了地,甚至来不及穿鞋,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黑暗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影,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哀嚎和惨叫声。
商君卓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这会儿往出跑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否则非跟土匪迎面撞上不可。她急得一身是汗,四下摸索了一圈,只找了根烧火用的铁钳紧紧地握在手中,若是对方强行冲进来,好歹有个家伙能抵抗一阵。虽然商君卓也知道土匪绝不会单独出动,每次行动必是团伙作案,就像令人闻风丧胆的鬣狗一般,一旦被他们盯上,甩也甩不掉,真是麻烦极了。
白蓉萱和吴介急急忙忙地穿上了衣服,吴介紧张地问道,“商小姐,咱们要往出逃吗?”
“这个时候往出冲反而更打眼。”商君卓摇了摇头,“村子里这么多房子,土匪还真能一间一间搜过来不成?我们先在这里藏一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混过去。”
可若是运气不好呢?
吴介不敢问,不安地点了点头。
外头的声音越发嘈杂,有男人开始反抗,“王八羔子,老子跟你拼了。”
商君卓心头稍定。
她之前曾听一起在渡头上做事的人说过,土匪打劫最讲究奇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会拖泥带水耽搁太多时间,只要没走空穴,从来都是得些好处便即离去。要知道如今的世道艰难,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真要是把人逼到了绝境上去,兔子还会咬人呢,更别说大活人了。若是有人拼死反抗,土匪虽然人数上占优也会死伤惨重,他们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只要有人反抗,土匪势必会落荒而逃。
商君卓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有人大喊道,“粮食没多少,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实在不行就抓几个女人凑数,总之不能白跑这一趟。”
紧接着就响起女人的哭喊声。
黑夜中那哭喊撕心裂肺,透着几分无奈的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有土匪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起女人来。
吴介闻声连忙挡在了白蓉萱和商君卓的身前。此刻吴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土匪敢进来,他就跟他们拼命!总之不能让萱小姐和商小姐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蓉萱重活一世,虽然久闻土匪的恶名,但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吓得浑身颤抖,急忙将哥哥的骨灰坛抱在了怀中。
这是她此刻最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有事。
商君卓却想也没想的一把将骨灰坛从她怀中夺了过来,直接放在了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你这个时候抱着它,不是摆明告诉人家这里头有宝贝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慌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该不会对她和君卓姐动手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哥哥,求你一定帮帮我和君卓姐,千万不要让土匪找过来。
可土匪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白蓉萱紧张的甚至有些不敢呼吸了。商君卓贴在门边上,一颗心也是不断往下沉。
要是让土匪走进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吴介的后脑勺,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奔到床边开始摸索寻找起来。白蓉萱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急忙跑过来问道,“你找我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商君卓道,“睡觉前我注意到床边放了一把做活用的剪子,你看到了没有?”
剪子?
这时候找剪子做什么用?防身吗?
白蓉萱没看到,但还是弯下身子跟着一起找。
土匪终究还是找到了他们借宿的这一户农家,他们直奔大屋没见到人,便分作了两伙,一伙去了粮仓,一伙则转向白蓉萱和商君卓所在的偏房。
吴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握着拳头,时刻准备迎敌。
“找到了!”商君卓惊喜万分地找到了剪子,当机立断地剪断了自己的头发。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的让人以为出现了错觉,可下一秒商君卓的青丝已经落在了地上。白蓉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君卓姐,你干什么?”
商君卓道,“反正已经扮了男装,索性扮得更真实些。”
白蓉萱道,“何必这样,只要戴上帽子就行了。”
商君卓道,“傻丫头,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谁会戴着帽子睡觉?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说话间主人家的儿媳妇已经被人从粮仓里发现,抓着头发拖了出来。她尖声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还有孩子,我还有孩子呢……”
土匪哪顾得上这个,笑嘻嘻地道,“这娘儿们长得有几分姿色,倒是可以孝敬给老大享用。”
主人家的儿媳妇连连挣扎,“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那声音格外的凄厉,仿佛就响在耳边。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商君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别动。”
白蓉萱乖乖听话,动也不敢动。
商君卓手起发落,将白蓉萱已近腰间的长发贴着发根剪断了。
白蓉萱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商君卓拉到了身边。
已经有土匪走了进来。
他们都蒙着面,瞪着眼睛向里面打量。
吴介握着拳头迎上了他们的目光,商君卓也举起了剪子。
土匪见状胆怯地退后了一步,想也没想地跑了出去。门外有人问道,“怎么了?”
“屋内有三个年轻人。”
“男的女的?”
“都是男的!”
主人家的儿媳妇已经要被拖到了大门外,她拼命挣扎,不断地哀求道,“大老爷啊,放过我吧,我的孩子还很小啊……”
土匪毫无人性地狞笑道,“少个孩子怕什么,跟我们进了山寨,想生多少都由你。”
主人家的其他人原本躲藏在粮仓里,没想到还是被土匪给发现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主人家的男人再也忍耐不住,操起手边的镰刀冲了出去,“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
站在粮仓前的一个土匪被他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干什么?”
主人家的男人一镰刀挥了过去,正巧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四溅,喷得男人浑身都是。
四下的土匪见状,转身就跑。
屋内的商君卓道,“我们也出去帮忙!”她抓着剪子和铁钳冲了出去。
吴介对白蓉萱道,“萱小姐留在屋内。”
还没等白蓉萱反应过来,他也跟了上去。外头一阵混乱,主人家的男人如同发疯了一般,挥舞着镰刀见人就砍,那些土匪虽然凶狠,却也不愿意受伤,见他完全就是在拼命,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转瞬就没了踪影。
第九百一十九章 苏州
原本拖着主人家儿媳妇的土匪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直接扑了上去,将他按倒在地,一镰刀抹了脖子。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主人家的儿媳妇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丈夫,嚎啕大哭起来。
“扯呼,扯呼!”土匪们喊起了号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村庄却被他们搅攘得再无安宁,四处都是火光和绝望的哭声。
白蓉萱无力地靠在门口,眼见着商君卓和吴介两个人平安地站在不远处,一颗心总算回到了原位上。
有惊无险。
但其他人就没什么好运了,等土匪走远,村子里陆续清点损失。有人家死了人,有人家则被抢走了粮食……各有各的难处,女人们哭天抹泪痛骂土匪灭绝人性,男人们则忙着灭火救人,一直到天亮还没有忙活过来。
商君卓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又惊又怕,又被那血腥味一冲,整个人气血翻腾,干呕个不停,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白蓉萱关心道,“君卓姐,你怎么样?要不我们多在这里歇息一天,明天再赶路吧。土匪才刚刚打劫了一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商君卓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土匪越发的猖獗,只能说明南京那边的情况越不好,曾绍权的影响力正在不断消减,再这么下去,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早点儿到苏州就好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可你这样……”
“我没事儿。”商君卓道,“何况这村子里才遭了大难,我们再留在这里看热闹也有些不合适。”
白蓉萱只好答应,“那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强忍着不说。”
商君卓笑道,“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她将两人剪断的头发收拾起来编成了辫子,此刻装在包袱里,“留个念想吧。”说到这里,她有些歉疚地道,“也没跟你商量就动手剪了头发,你可别怪我鲁莽,昨天那情形……也真是没办法了。”
昨晚那种情况,若是被土匪盯上了,只怕不会轻易脱身,她在焦急之中也只能想到这种最简单明了的办法保命。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头发还能再长,可命如果丢了,那就再也没有第二回了。事急从权,幸亏你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君卓姐不必解释,我都能明白的。”
商君卓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只不过匆忙之中两人的头发剪得就像狗啃得一般,一点儿都不规矩整齐,商君卓让白蓉萱坐下,拿着剪子帮着好好地修整了一番,这才看着顺眼了不少。
商君卓道,“我从来没给人剪过头发,手艺有些生疏,就算不满意也姑且忍一忍,等到了苏州再找专门的剃头师傅动手吧。”
白蓉萱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她又帮着商君卓剪了剪,只是她没有商君卓的那份果决和魄力,总是不敢下剪子,把商君卓急得不行,“你只管剪好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何况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头发短了还能再长,有什么好心疼的!”
白蓉萱帮着剪完了头发,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君卓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你觉不觉得头发忽然短了下来,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好像压在头上面的负担忽然就减轻了。”
商君卓笑道,“难怪那些看破红尘的人都喜欢把头发剃光,看来头发短了总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出门向主人家告别,白蓉萱还特意让吴介留了一些钱做谢礼。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家里没受什么损失,但老实巴交的一家人仍是受惊不小,实在没心情挽留几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话,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
别说这三个年轻人会做人,还留了过宿的钱,哪怕没有也仍旧值得感激,毕竟昨晚上他们还冒险冲出去一起抵抗,这才将土匪赶走了。
主人抱着过去不待见的小孙女,一直等白蓉萱三人出了村子,这才紧紧地抱着孙女回了家。
白蓉萱三人继续赶路,有了前车之鉴,这一下连村落也不敢借宿,每天夜里都在树林里躲避。不但被蚊虫叮咬得浑身都是包,而且人也憔悴的不得了。她们哪里知道,这伙土匪打劫了两个村落之后,终于被管泊远给盯上了。他正愁姚广义那头迟迟没有动作,闲得没什么事情干。一听说南京城周围居然头土匪出没,他顿时来了兴致,亲自点了一百个士兵,连夜剿匪,天亮时整个土匪队伍被杀得片甲不留。
有人觉得管泊远下手太狠了,居然一个活口也没有。一旁的人听说后立刻不满地替管泊远说话,“你懂什么?那些土匪在村子里烧杀抢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对他们仁慈,他们何尝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老百姓仁慈过?叫我说管大少这么干就对了,这些狗东西早就该处置了,苟活了这么久,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对管泊远也更加信服更加推崇了。
白蓉萱与商君卓又走了三四天的路,总算在傍晚时分进了苏州城。
近来常有从南京逃难过来的,守门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没见过像白蓉萱几人这样狼狈的,忍不住拦下来多问了几句。
商君卓简短地回复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了土匪。”
守门的士兵恍然大悟,果然痛快地放了行。
白蓉萱有些诧异,进入城门后小声对商君卓道,“居然这么好说话,还以为他会趁机勒索些钱财呢。”
商君卓笑道,“苏州乃富庶之地,他们才不缺这个钱呢,自然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到苏州来呢!
一进城便见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垂柳依依花团锦簇,街道两边的商铺人来人往,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晚风吹动各家商号的旗子,居然有种别样的风采。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有些走神。
商君卓提醒她道,“你那位亲戚住在哪边,有地址没有?咱们是现在就找过去,还是先找间客栈落脚,等明天一早再去拜访?”
白蓉萱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她四下环顾,寻找着董家商铺的名号。
董家在苏州富甲一方,商号自然遍地都是。
白蓉萱很轻松便找了一间绸缎庄,门匾写着‘董家分号’四个镶金的大字。
她拉着商君卓快步跑了过去。
刚好有伙计送客出门,迎面撞见白蓉萱,见她穿得破破烂烂,还以为是来乞讨的。虽然心里有些厌烦,但面上仍旧非常客气地道,“领米的是不是?咱们董家只缝一三五放米,你明儿再过来吧,我多给你留一碗就是了。”
白蓉萱却一把拉住了他,“我要见四房的玉泺小姐,烦劳你通知一声。”
店伙计一愣,没想到眼前这样一个单薄消瘦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居然能一口叫出府中小姐的姓名。他忍不住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公子怎么称呼?”
白蓉萱道,“我姓白,是杭州唐家的人。”
店伙计眼睛一亮,笑着道,“原来是亲家公子,快请到店里坐。”
这可真是巧了,白蓉萱随随便便找的一家店,居然刚好就是董家四房的生意。
第九百二十章 董府
白蓉萱三人被礼为上宾,请到了后院休息。本来正忙着理货的掌柜听说了消息也赶紧端着茶亲自招待,“白公子请稍坐,店里的伙计已经去家里通知了,想必马上就会有消息。”
他经商多年,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白蓉萱形态忸怩,不像是正常的男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躲到了商君卓的身后。
掌柜立刻反应了过来,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客气地陪着话。
商君卓瞥了白蓉萱两眼,笑着侧过了身。
没一会儿工夫,跑去送信的下人便与董家的下人赶了过来,同行的人居然是孙询,他见到白蓉萱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张大了嘴巴,“您……您怎么来了?”
白蓉萱上前两步,也没工夫和他周旋,直言说道,“我有事要见玉泺表姐,方便吗?”
孙询既然认出白蓉萱的身份,自然能通过她的打扮猜到发生了大事。他二话没说地点了点头,“好,您这就跟我去董家,有什么话到了家里再说。”
白蓉萱带着商君卓与吴介随他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董家而去。
马车中的商君卓小声道,“董家在苏州很有势力,有他们帮助,回杭州便顺利多了。”
白蓉萱道,“起码不用再担惊受怕,夜里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想到这些天所受的辛苦,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地松了口气。
商君卓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坚持下来,还以为你会在半道上放弃呢。”
白蓉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与此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脚下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她又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马车停在了董家的正门口。
白蓉萱由商君卓扶着下了马车,虽然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抬头的那一瞬间,仍旧忍不住微微变色。宽敞的街道一侧,朱红色的大门气势恢宏,两侧立着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接着才是几棵连排的柳树,枝叶无比繁茂,绿意森森。大门正上方立着一块金匾,上书‘董府’两个字,笔酣墨饱,兼纳乾坤,实在是难得的好字,只是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白蓉萱暗暗吃惊。
正门并没有开,只开了一旁的角门。
孙询上前引路,“萱……”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蓉萱用眼神打断了。他只好改口道,“白少爷,咱们从这边走。”
白蓉萱点了点头,与商君卓、吴介跟上他的脚步,由角门进了董家。自有门房的人上前来招呼,“小询哥,大热天的这是做什么去了?”
孙询客气地笑了笑,“这几位是从杭州来的亲戚,赶紧吩咐人抬轿子过来。”
杭州的唐家董府的人都是知道的。
门房的人不敢耽搁,立刻命人抬了三顶轿子过来。
孙询道,“白少爷,请上轿。”
这得是多大的院子,居然还用坐轿子?
白蓉萱有些发懵,却也没有拒绝。孙询替她揽开轿帘,白蓉萱举止有礼地坐了进去。商君卓最不习惯坐轿子,又小又窄,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过既然到了董家,客随主便,还是要以人家的习惯来。她没等孙询上前,自顾着坐进了轿子里。
吴介却说什么都不坐,“我只是个下人,哪有跟着坐轿子的道理,我还是在一旁服侍吧。”
孙询见他坚决,便也没有坚持,一挥手,便有轿夫稳稳地抬起了轿子。众人穿过花门一路向前,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过了董府的花园,这才进了后宅。
董府的花园是去年才改建好的,请的全是苏州城最负盛名的能工巧匠,只见花团锦簇,假山怪石,配上一湖的清池,让人看着便心旷神怡。
只可惜吴介这会儿没心情观赏风景,他有些不安地跟在轿子一旁,心里怦怦乱跳个不停。
轿子总算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孙询上前道,“白少爷,咱们到了。”
白蓉萱下了轿子,只见门上立着一块匾额,上面用娟秀字迹写了‘娇园’两个字。
天之娇女……的确配得上董玉泺的身份。
早有内院的人听到了动静,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小询哥,你怎么来了?”
孙询向她们问道,“小姐呢?”
有丫鬟捂着嘴笑道,“不在院子里,许是去了老夫人那里。”
嫁期临近,董玉泺和董老夫人都非常珍惜这段相处的时光,只要没什么事儿,董玉泺必定要去祖母那里陪着。毕竟这一远嫁,此后山高水远,再见已不知何年何月。
孙询又问,“院子里谁当值呢?”
小丫鬟道,“是靛蓝姐姐。”
孙询点了点头,“叫她来花厅一趟。”
自有小丫鬟奉命去找人。
孙询则领着白蓉萱三人进了院子。
小丫鬟们不认得白蓉萱,都躲在一旁悄悄打量,还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咦?小询哥怎么会带外男进后院呢?”
“怕是有什么事情吧?难道是修缮房屋的工匠?”
白蓉萱挺直了腰杆,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几人进了花厅,孙询请她们坐下,不等他吩咐便有丫鬟送了热茶与水果进来。白蓉萱不禁称奇,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吗?客人才坐下,茶点就已经到了,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难道水一直烧着不成?
孙询偷偷看着白蓉萱,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却又不敢开口。正纠结着,靛蓝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你找我什么事儿?”
她说着,往花厅里的其他人脸上扫了一眼,见没一个认得的,又诧异地看向了孙询——怎么突然领了这群陌生人进来?
孙询道,“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怎么能知道?”靛蓝道,“若是老夫人心情好留了晚饭,还不得上夜能回来?出什么事儿了?”
孙询道,“能不能想办法给大小姐递个音,让她赶紧回来一趟。”
靛蓝听着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事出有因,你总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我才能帮你想办法呀,这样没头没尾的,听得人直迷糊。”
孙询只好道,“杭州那边来亲戚了,赶着要见大小姐呢。”
靛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等人的身上。
她之前陪董玉泺去过一趟杭州,唐家的人她都是见过的。商君卓自然不在其中,吴介当时也没有来,她谁也不认得,只有一个白蓉萱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靛蓝道,“很急吗?就不能等大小姐回来?你也知道老夫人那个脾气,最忌讳旁人偷偷摸摸地传递消息,我要是被她给抓到了,肯定要挨一顿骂……”
白蓉萱听着上前一步,“靛蓝姐姐,我实在是有要紧事要见玉泺表姐,还得烦劳你帮着通传一声。”
她声音清脆,并不像男子。
靛蓝微微一怔,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猛地反应了过来,总算认出了白蓉萱的身份,瞠目结舌地道,“萱小姐……您……您怎么这副打扮?”
“说来话长。”白蓉萱微微一笑,“还请务必帮忙。”
靛蓝还有些恍惚,但也意识到事情重大。她不敢再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
第九百二十一章 见面
靛蓝走后,花厅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孙询有些不自在,出门叫了小丫鬟过来,“去请我妈来。”
小丫鬟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就请了孙妈妈过来。
孙妈妈一进门便道,“什么事儿这样急,我正帮小姐清点库房呢,这里头还有不少夫人的陪嫁,一针一线都少不得,我刚拢了个眉目就被你给打断了。”
孙询向身后使了两个眼色。
孙妈妈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孙询小声提醒道,“这位是萱小姐。”
孙妈妈看向白蓉萱,情不自禁地道,“萱小姐?哪位萱小姐……”
话说到这里,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脸色乌漆嘛黑、衣着破烂的年轻人居然是白蓉萱。她受惊不小,慌慌张张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没什么,路上遇到了土匪,迫不得已改了装扮。”
“我的老天爷!”孙妈妈惊讶地道,“是您一个人来的吗?家里人知道吗?您这是要去哪里,又怎么会遇上土匪呢?”
没等白蓉萱开口,孙妈妈便自顾着道,“您吃东西了没有?快……快让人打水拿干净衣服过来!”
她本是唐家的下人,跟着大唐氏嫁到了苏州来,后来又做了董玉泺的乳娘,虽然大唐氏去世已久,但孙妈妈的心里却一直念着她和唐家的好。若不是唐家,自己怎么会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呢?因此她对唐家的事情特别上心,董玉泺之所以如此亲近外家,也和她有不少的关系。自小便常在耳边说唐家的事情,董玉泺想不记住都难。
白蓉萱连忙道,“您什么也不用忙,我一点儿也不饿。”
孙妈妈叫来孙询,“去请大小姐了没有?”
“我让靛蓝去了。”孙询回答道。
孙妈妈点点头,“好好好!”她安抚着白蓉萱,“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如今到了董家,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只管安心住着就好。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用不用请大夫?”
白蓉萱道,“不用,我一切都好……”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商君卓便抢着道,“请一个来也好,她身子一直有些虚弱,全靠一口气撑着才能坚持到现在,而且脚上也起了不少水泡,路上也没正经的医治过,只能随便敷一些草药。”
孙妈妈闻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年轻人眉目清秀,虽然个子不高,身材也算不上健硕,但也是个不遑多让的美男子。
孙妈妈的心里顿时冒出个念头来——难道萱小姐是与人私奔出来的?
她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过去一直被唐家保护得极好,被人哄骗了也说不定。
孙妈妈再看商君卓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厌恶。
商君卓被瞪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不是她张罗的要请大夫吗,怎么自己应了一句就不对劲儿了?难道对方只是想要客气客气,压根就没准备真情大夫?董家家大业大,应该不差这几个小钱吧?
孙询不等孙妈妈吩咐,便出去安排人请大夫了。
有丫鬟打了水进来,茫然地问道,“孙妈妈,要拿什么样的衣服来?”
这里是后院,可没有男人能穿的衣服。
孙妈妈恍然大悟,“算了,别管什么衣服了。赶紧让小灶准备饭菜,客人赶了很远的路,多备些清淡可口的,免得他们吃了上火。”
丫鬟应声出门。
孙妈妈挽起了袖子,作势要服侍白蓉萱洗漱。白蓉萱怎么好意思劳动她,说什么都不肯,自己简单洗了两把脸,看着那一盆黑水,不好意思地道,“虽然剪断了头发,但怎么看都不像男子,最后没别的法子,只能把脸涂黑了。”
“我说呢。”孙妈妈道,“我刚才一打眼都没认出您来。”
自有机灵的丫鬟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白蓉萱道,“君卓姐,你也来洗一洗吧。”
商君卓点了点头,“好!”
孙妈妈听白蓉萱称呼她为君卓姐,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眼前的清秀少年郎居然也是个女子改扮的。
孙妈妈见状不安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来不及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有丫鬟跑进来禀告道,“大小姐回来了。”
孙妈妈面色一喜,急忙迎了出去。
董玉泺的声音很快响在了门外,“是谁来了?荛哥还是治哥?快让我瞧瞧……”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花厅。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都不是,是我。”
董玉泺看着眼前短发打扮的白蓉萱,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才眨了眨眼,确定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快步走上前来,抓着白蓉萱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蓉萱?你怎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妈妈上前道,“大小姐,萱小姐赶了很远的路,这会儿肯定累了,你们小姐妹就算要说话,也该坐下来安安稳稳地说才是,哪有站着说话的道理?”
董玉泺点了点头,但心头的惊讶却半分也没有少。她立刻转身吩咐道,“碧青,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让她们先撤了,你留下来替我守着门,别让那些没眼睛的往前凑。含朱,去小灶盯着,饭菜好了立刻送来。”
两名大丫鬟闻声点了点头,立刻便着手去办了。
门外的丫鬟很快便散了,花厅内只剩下了白蓉萱、董玉泺、商君卓、吴介和孙妈妈几人。
董玉泺拉着白蓉萱的手坐了下来,“你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先前听说杭州来了位少爷,我还以为是荛哥或治哥呢!你怎么这副打扮出了门,是逃出来的吗?外祖母知道这件事吗?”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我出门的时候外祖母不知道,不过我留了字条……”
董玉泺皱起了眉头,“你是自己跑出来的?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蓉萱含着泪将事情的缘由经过徐徐讲述了起来。
董玉泺听了个开头便震惊不已,脸色苍白地问道,“什么?治哥死了?这怎么可能呢……我过年时才见过他,他当时还答应我成亲的时候要从南京过来为我送亲呢?”
白蓉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董玉泺又问,“南京那边的警察局什么也没有说吗?既然是中毒,那下毒之人可抓到了?”
等白蓉萱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董玉泺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孙妈妈在一旁道,“所以萱小姐您这一趟远行,就是为了接回治少爷的尸骨?”她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董玉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白蓉萱擦掉了眼泪,“现在舅舅那边还没有下落,从南京来苏州的一路上不止一次遇到了土匪,也不知道舅舅的情况,实在让人担心得很。表姐能不能派些人去南京周围的城镇打听一下,最好能找到舅舅,别让他再苦等了。”
董玉泺道,“这个好说,我一会儿就让家丁出门。”
孙妈妈道,“这件事要不要跟老夫人提一嘴?您手底下那几个人,怎么能和她老人家比?”
董玉泺当机立断地道,“好,那我一会儿就去说。”
第九百二十二章 情绪
董玉泺望着眼前短发打扮的白蓉萱,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情绪实在是说不出的复杂。印象中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魄力,悄悄溜出门跑到南京为哥哥收殓尸骨,董玉泺都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她还是责怪她了。
眼见着白蓉萱身形消瘦,脸色憔悴,她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孙妈妈。
孙妈妈紧忙道,“大小姐还是别耽误了,赶紧去见老太太要紧。舅老爷那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董玉泺点了点头,吩咐碧青和含朱留在这里待客,自己则带了孙妈妈往董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路上董玉泺不安地道,“你说我该怎么和祖母提呀?”
孙妈妈道,“老夫人是精明人,想瞒是瞒不住的,您干脆照实说算了。要是被老夫人发现您故意拿话糊弄她,只怕她心里也会不舒服的。”
董玉泺道,“可这样一来,蓉萱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的,若是被人传出去,她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孙妈妈安慰道,“老夫人心里自有计较,这家你关系到萱小姐的名声,老夫人做事素来周全,一定能照顾到的,您就别瞎想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多少有些紧张,“你说说蓉萱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不蔫声不蔫语的,谁能想到一干就来了票大的。估摸着杭州那头已经乱得不行,咱们要不要送个消息过去?”
孙妈妈道,“消息肯定是要送的,一切等老夫人定夺吧。”
董玉泺嗯了一声,“治哥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害死呢?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也没来得及细问,心里真是要急死了。”
孙妈妈道,“何止是您,我现在也是稀里糊涂的,想必就连萱小姐自己都搞不清楚呢。不过既然警察局都说了是中毒而死,那么必然是有缘由的,只是现在这样的世道,想要追查下去实在难如登天。”
“难道治哥就白死了不成?”董玉泺皱起了眉头,“没事儿,等我跟祖母商量,看看要不派周管事亲自走一趟南京。”
他口中说的周管事乃是周引福与周延福的父亲周祥瑞,是整个董家最受董老夫人信赖的人,而且为人心细如发,见微知着,很多旁人不会留意的事情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孙妈妈道,“大小姐千万别提,只看老夫人自己的意思吧!周管事年事已高,这几年等闲不怎么出门了,只怕老夫人舍不得他为了这种事奔波。何况都过去了这么久,线索早就断了,就算是周管事也未必能有所发现。”
董玉泺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
两个人走了一阵子路,来到了董老夫人的院子大门前。守门的婆子见状连忙迎了出来,“哟,大小姐怎么去而复返,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董玉泺冲她一笑,“我有事情要对祖母说……”
那婆子立刻道,“可不巧,大夫人过来了,正在房子里与老夫人说话呢。”
“大伯母?”董玉泺不解地问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夕阳西下,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
那婆子摇了摇头,“这可不知道,不过看她神色匆匆的,怕不是长房有什么大事。”
董玉泺和孙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孙妈妈道,“既然老夫人有客,咱们就先去茶房坐一坐,等大夫人走了再去见。”
婆子哪敢说什么,只有答应的份儿。
董玉泺微微一笑,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去了茶房。
服侍董老夫人的丫鬟闻声赶了过来,“大小姐,您要喝什么茶,奴婢给您泡。”
董玉泺抬头一看,没想到居然是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柳素。她笑着道,“可不敢劳动姐姐,我一点儿也不渴,你也不用忙了。”
柳素道,“您是要陪老夫人用晚饭吗?只怕老夫人没什么胃口呢……”
她是董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自七八岁起便在董老夫人身边当差,去年才被董老夫人指了一门好婚事,嫁了府中一位二管事的独子,如今也梳起了妇人头。她最懂董老夫人的心思,常常是董老夫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董老夫人要什么,董老夫人一天都离不开她,少了她就什么也不会干了。柳素却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非常的会做人,后院里上上下下的仆人提起她,就没有一个说坏话的。柳素行事小心谨慎,从来不说没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特别的含义。
董玉泺闻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柳素微微一笑,“家里有老夫人震着,能出什么事儿?就算有什么不顺心,也都是一时的。”
董玉泺道,“是因为长房吗?”
柳素点了点头,“大公子在外头包的戏子月前查出了身孕,大公子想要纳她入门做妾,大少奶奶不答应,长房正闹着呢。”
董玉泺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提起过?
柳素口中的这位大公子乃是大伯父的长子,虽然辈分比较小,但年纪和董玉泺的父亲也差不了几岁,因是董家的长孙,自小便在董老夫人和董家大老爷眼皮子底下长大。从前还没发觉,可随着年纪见长,人越发的叛逆不服管束起来,董家大老爷拿他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儿子都这么大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希望他别给自己惹出太大的祸事,没想到偏偏就不如愿,这几年做的事情简直就没眼看,董老夫人十分不待见他。
柳素平静地道,“小姐佳期在即,老夫人下令不许有人到您跟前儿嚼舌头根,没得脏了您的耳朵,您没听说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难怪最近连小十四都不怎么过来看她了。董玉泺原本还以为是这小子忽然转了性,开始闭门苦读不再出门乱晃悠,原来是祖母有意不让她知晓。
董玉泺想了想,“大伯母这次来,该不会是为大哥求情的吧?”
柳素微微一笑,“大夫人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只要是为儿孙出头的事儿,她自然是要来的。”
那可糟了!
祖母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大伯母不说情还好,只怕她一开口,祖母便会动怒。
柳素却道,“老夫人答应了。”
“什么?”这一下不只董玉泺,就连一旁的孙妈妈也震惊不已。
“柳素姑娘,你说什么?”孙妈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老夫人答应了?这怎么可能呢?老夫人不是最见不惯家里子孙包养戏子一类的事吗?”
柳素笑着道,“许是上了年纪,有些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董玉泺与孙妈妈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柳素却接着道,“不过老夫人也提了个要求……”
董玉泺问道,“什么要求?”
柳素道,“大公子自纳妾的那一刻开始,就不算是董家的子孙,立刻开除宗籍,死后也不用入祖坟了。”
董玉泺听得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九百二十三章 求情
柳素道,“大夫人比您还不敢置信呢,不过老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大公子自己出门就行了,大少奶奶和儿女都可以留下来,以后花销日用就从老夫人这里出。哪怕算有一天老夫人登天仙逝了,也一定会妥善安排好他们娘几个再闭上眼的。”
董玉泺就知道祖母没那么好说话。
她立刻问道,“那大伯母怎么说?”
柳素淡淡地道,“大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跪在地上求老夫人开恩。老夫人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若是对自己的话有什么意见,只管跟大公子一起出门,他们娘俩还能做个伴,日后也有个依靠,吓得大夫人赶紧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孙妈妈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大夫人……年轻的时候怕丈夫,老了的时候怕儿子,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董玉泺无语地道,“大哥哥这几年的确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就算不为了自己,难道也不为儿女着想?庆哥都要议亲了吧?有这么个父亲在上头压着,让他怎么有脸去见未来的岳家?”
柳素道,“您放心,庆少爷还有老夫人惦记着呢。”
正说着,从门外走进一个丫鬟来,“大夫人走了。”
董玉泺起身道,“脸色怎么样?”
这丫鬟名叫眉梓,也是董老夫人身边的人。她闻声摇了摇头,“灰头土脸的不怎么好看。这次老夫人倒是没动怒,连声音都是和颜悦色的,没想到还是将大夫人吓成了这样……”
“你懂什么。”董玉泺道,“祖母生气发怒倒还好,气过也就罢了,就怕她不动声色,反而更让人惴惴不安。”
柳素道,“正好,您有什么事儿,赶紧去跟老夫人说吧,过一会儿管事的来回话,更腾不出功夫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带着孙妈妈去了董老夫人寝居的房间。
董老夫人穿着一件松绿色的褙子,正端坐在矮榻上喝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见是董玉泺,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院子里有事儿吗?”
或许是年轻时遭受的风霜太多,董老夫人要比真实年纪看上去更老一些,而且眉眼锋利,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姿态,一看就不好亲近。
董玉泺上前几步,“我有要紧事和您说。”
“哦?要紧事?”董老夫人笑着叹了口气,“今儿是怎么了,都是故意凑到一起的是不是?你也有要紧事,他也有要紧事,我这一天什么也没干,专给你们处理事情了。”她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柳素交代道,“你去跟外头的管事说一声,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用来了,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不说话都让人烦闷。”
柳素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董老夫人扫了董玉泺一眼,“说吧,什么事儿啊?”
董玉泺上前几步,半蹲在董老夫人的身前,“祖母……”将白蓉萱刚刚所说的事情讲给董老夫人知道。
董老夫人并没有表现得有多震惊,反而异常的淡定,“我说你刚刚急匆匆地回房去,原来就是为这个事儿……”
董玉泺诧异地问道,“祖母,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董老夫人平静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惊讶顶什么用,还是要先想着如何处置善后才行。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吩咐几个能干的人去一趟南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舅舅,就算不能,南京城还有我们董家的分号,也能帮着留意。何况你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看到危险还顶风上的,不用担心他的安危。至于追查凶手的事情……”董老夫人看着董玉泺道,“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是留给你外祖母决定吧。”
董玉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董老夫人道,“行了,你房里还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吧,明儿一早过来,我再跟你详细说。”
董玉泺答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董老夫人又叫住她道,“对了!既然你这位表妹做了男装打扮,住在你院子多有不便,只怕会传出闲话来,要是给邱家的人知道,少不得会多想。就让他们在外院住下,我让小十四进来陪客。”
董玉泺知道祖母这是在一心为自己考虑,她自然没有意义,痛快地同意了。
小十四没一会儿就收到消息,匆匆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三少奶奶见状叮嘱道,“让你陪客就好好陪,可千万别处那些幺蛾子,惹出了事端来,就算你曾祖母肯饶你,你祖父和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十四不耐烦地道,“哎呀,知道了,您怎么这么唠叨呀,从前您可不是这样的。”
三少奶奶瞪了他一眼,“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担心你吗?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小十四嘿嘿一笑,“行吧,行吧,我知道了。”
带着小杨兴冲冲地去了老宅。
他先去拜见了董老夫人。
董老夫人敢见过管事,此刻正在和贴身的老嬷嬷说话,见他来了,便叮嘱了几句好好陪客之类的话,小十四自然是满口答应,从老夫人这里出来直接去了董玉泺的娇园。他小时候常常出入这里,路线比谁都熟悉,守门的婆子见了还没等行礼,他已经脚步匆匆地跑到了厅堂的大门口,“谁来了?是荛大哥吗?”
眼睛落在白蓉萱身上后,忍不住骇然变色,“萱姑姑,怎么是你?”
白蓉萱起身和他见礼。
小十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阵,“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要出家做尼姑吗?”
白蓉萱一脸尴尬。
董玉泺站起身道,“胡说什么呢?话拿过来就说,也不过过脑子?”
小十四不解地道,“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这副打扮?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小孩子家别乱打听。”董玉泺不想多说,“今天晚上你萱姑姑要住在外院,你务必要照顾好,知道吗?”
小十四点了点头,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仿佛在研究一个怎么也想不通的谜团似的。
白蓉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身。
董玉泺道,“既然到了董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也别急着走,好好养一养身子,还能等等舅舅的消息。”
白蓉萱却觉得不安,她低声道,“我怎么能借居在家里呢?”
她带着哥哥的骨灰到别人家里来做客,这可是非常不合规矩的。
董玉泺也想到了这一层难处。
白蓉萱道,“玉泺表姐,最近有没有去杭州的船,我出来已有些时日,此刻只想早点儿赶回到家里去,免得祖母和母亲担心。至于舅舅这边,就只能麻烦你帮着多多照应了。”
舅舅见多识广,身边又有唐学荛相互照应,白蓉萱倒不是特别的担心,此刻最惦记的反而是母亲。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董玉泺道,“你放心好了,船的事情自有我替你去安排,董家便有商船,随便找一艘送你回去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最好了。”
董玉泺看出她归心似箭,除了惦记家中的情况之外,只怕也想早日将白修治入土为安。想到这里,董玉泺拿定了主意,将小十四悄悄叫到了一边,“你们这房有没有能去杭州的船?”
第九百二十四章 消息
小十四一脸惊奇,“姑姑,您废这个功夫干什么?四房又不是没有船,你跟四爷爷说一声,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我在家里什么地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也说不上话啊!”
董玉泺道,“交给你自然有交给你的道理,我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小十四眼睛一亮,“什么好处?”
董玉泺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消息告诉你。”
小十四道,“消息?对我有益处?”
董玉泺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十四听完顿时兴奋地道,“姑姑说得都是真的?大伯父在外头包了戏子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怀了身孕,看来这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有手段的。只是不知道大伯母现在怎么样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板着脸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紧张,反而还幸灾乐祸,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教训。”
小十四道,“他也就是当面教训我罢了,背地里说不定比我还高兴呢。姑姑,我老实跟您说,如今董家分了家,哪一房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利益,长房若是因此消减了势力,其余三房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什么好藏着的?”
董玉泺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小十四奇怪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您不告诉四伯父知道,怎么却对我说了?”
董家四房之中,二房最是和睦团结,董家二老爷为人谦逊,懂得运筹帷幄之道,下面的两个儿子更是有样学样,身上没有一丝大家公子的做派,反而和手下的人打成了一片,二房的人拧成了一股绳,把家业经营得风生水起,用不了多久就要超过长房了。
董玉泺小声道,“你只要将这件事告诉给你父亲知道,他自然明白要怎么处置。”
小十四却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处置的?长房的大爷爷是不可能让大伯父出宗离族的,否则长房那头不就没了人继承?大伯父虽然人不怎么靠谱,但还没傻到那个地步,离开了董家他要靠什么生活?这件事估计闹到最后,搭上的也不过是戏子的一条命罢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般。
董玉泺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戏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十四却毫不在意地道,“这人啊,得自己惜命。她若是没起别样的心思,安心伺候大伯父,有吃有喝不是挺好吗?还不是她自己想一跃枝头麻雀变凤凰,这才惹出这许多事情来吗?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自己选的路,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董玉泺道,“大哥那个人很重情义,我猜他不会下这么狠得手。”
小十四冷笑道,“那他就完了。曾祖母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董家和戏子只能选一样,他要是头脑一热选了后者,那可有热闹看了。姑姑别忘了,长房还有庆哥呢!他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大爷爷一心扶植他,也不是没可能接手家业,到时候大伯父被赶出家门,那可就惨了。”
董玉泺瞪了他一眼,“瞧你这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说到底都是董家的事情,难道长房没脸,你脸上就好过吗?”
小十四道,“虽然姓一个董,但毕竟分了家,我们二房难道还能把手管到长房里去?何况当初曾祖母做主分家,自然也有其道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是不安全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就连窝端了。如今大家各奔前程,就算有一房倒了,其他三房仍旧可以接济支持,董家起码还能坚持个百年。”
董玉泺自然明白董老夫人的苦心,想必四房的老爷除了自家老爹之外,也都理解董老夫人这样安排的原因,因此分家的时候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每个人都得了好处,满意而归。
小十四在一旁道,“姑姑,你是出嫁女,还是少理会家中的事情吧。邱家家大业大,事情多如牛毛,只怕比咱们家还要麻烦,大户人家谁喜欢顾娘家的媳妇,你小心不得公婆喜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董玉泺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小十四笑嘻嘻地道,“我可是一心为姑姑说话打算,您要是这样冤枉我,我会委屈死的。”
董玉泺道,“生了一张好嘴!我问你,我交代给你的事情能不能办?”
“自然是能的!”小十四笑着道,“您放心,我回家就去安排,就是借也给您借一条船出来。”
董玉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十四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萱姑姑回杭州?我也好看着调停。”
董玉泺道,“我本想让她多留些日子,可眼下的情况也不方便,还是让她尽快回去吧。有外祖母和舅母、姨母的照顾,总比在外头漂泊着强。何况杭州那头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呢……你萱姑姑这次出门,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
小十四听着一乐,“真的?萱姑姑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魄力!”
董玉泺瞪了他一眼,“你就别跟着起劲儿了,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务必要给我办好才行。”
小十四很是高兴,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姑放心就是!”
当天夜里白蓉萱三人就由小十四陪着住在了外院,董玉泺不放心,还特意派了孙询和孙妈妈过来服侍。外院的下人见到这个阵仗,知道白蓉萱三人是正儿巴经的亲戚,可不是来府上打秋风够不着边的,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反倒把商君卓弄得浑身都不自在,“看来我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穷命了,真是一点儿福也享不得,忽然被这么多人围着,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
白蓉萱轻声道,“董家家大业大规矩多,等到了唐家就没这么多人了。”
两个人说着,孙询领着大夫进了门。
替白蓉萱把过了脉之后,大夫开了几副汤药,又检查了她脚上的伤口。这些天四处奔走,伤口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大夫让董家的下人跟着去药房取一些药膏回来。
小十四立刻吩咐道,“小杨,你跟大夫去。”
小杨在门外应了一声,跟着大夫出了门。
没一会儿小灶送来了热汤热饭,白蓉萱三人吃过了晚饭,孙妈妈又送来了汤药。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商君卓和吴介被请去了左右两间客房休息,白蓉萱则静静地躺在床上出神。
摸着自己及耳的碎发,白蓉萱只觉得一阵恍惚。
此刻的一切都恍如梦中,让她自己都感到不真实。
第九百二十五章 安排
一直过了三更天,白蓉萱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询却没有睡意,和孙妈妈低声道,“妈,这件事你怎么看?”
孙妈妈在灯下道,“我们一个做下人的,什么时候能有看法了?我怎么看重要吗,重要的是主子怎么看!哎,现下我只是担心姑太太的身子,她自打从白家出来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孙询不太在意地道,“你还有闲工夫担心她,大小姐的嫁妆就够你忙的了。”
孙妈妈却不高兴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便是人不会忘本,有感恩之心,当年若不是唐老夫人肯收留,哪有我的今天?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唐家的大恩大德。你做人做事也要如此,否则不管你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上,终究是不成的。”
孙询受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娘俩又说了一阵子话这才睡下。
谁知天要亮时,外头居然下起了丝丝细雨。
孙妈妈本就没怎么安睡,闻声立刻醒了过来。她披着衣服走到窗下,望着外头的雨色出神。
董玉泺起了个大早,她收拾了一番,派靛蓝去外院看看白蓉萱的情况。
靛蓝回来复命说,“白公子已经醒来了,孙妈妈那边正传早饭呢。”
董玉泺嗯了一声,门外响起了眉梓的声音,“玉泺小姐醒了吗?老夫人找您呢。”
董玉泺连忙答应了一声,跟着眉梓撑着伞去了董老夫人的住处。
董老夫人有常年礼佛的习惯,比旁人要起得更早一些,天不亮就要去佛堂里念经拜菩萨,这会儿正坐在矮榻上吩咐贴身老嬷嬷,“把老大和老四叫进来,我有话说。”
贴身老嬷嬷道,“这大雨天的,要不等雨停了再叫?”
董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么点雨算什么?当年比这更大的暴雨,你看我歇着了吗?什么时候家里人连这点儿苦也受不了了?”
贴身老嬷嬷不敢再说,急忙出去传人,刚好与进门的董玉泺迎面撞上了。
老嬷嬷连忙向董玉泺行礼,董玉泺则笑着扶起了她,“您这是要做什么去,要是跑腿的活便让碧青去,怎么能劳烦您呢?”
老嬷嬷客气地道,“老夫人有事情交代,我只去外面传个话,不走太远,玉泺小姐别担心。”
董玉泺还是向碧青使了个眼色。
碧青上前两步,贴心地扶住了老嬷嬷的手臂,“嬷嬷,我送您出去。”
内间传来董老夫人的声音,“是玉泺来了吗?进来!”
董玉泺忙应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内室。
董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佛经,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吧。”
“是!”董玉泺乖巧地坐了下来。
柳素奉上茶来,又轻巧地退了出去。
董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一大早,府中的人便出门去了,再有个三五日也就该有你舅舅的消息了。亲家小姐那头是怎么安排的?”
董玉泺道,“蓉萱急着回杭州,我琢磨着以她现在的情形,也没办法在家里常住,已经跟小十四提过了,看看二房有没有闲船能走一趟。”
“嗯。”董老夫人对她的安排十分满意,“董家几房之中,你二伯父这一房最有规矩,下人们有样学样,没一个敢造次的,其他三房就差得远了。尤其是你父亲这一房,乌烟瘴气的,内院发生一丁点儿事,都要传得人尽皆知。你把送人的事情交代给二房去办,可算是选对人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低声道,“二房素来会做人,就算没有闲船,变也会给你变出一艘来的,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亲家小姐的情况特殊,你也不要多留了,家里头还不知道惦记成什么样了。回头你把她请过来,我也见一见。现如今这年头,还有这样魄力的女孩子不多了,我对她还真有几分好奇。至于其他的事,董家便不好再多插手了。这里面千头万绪的,咱们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只会添乱。”
董玉泺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董老夫人道,“人都没了,有些事便该放下了,尘归尘土归土,再这么纠结着也没意思。若是亲家小姐开口向你求助,你也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才是。眼下你婚期将至,可别因为这些事分心乱神。”
董玉泺笑着道,“蓉萱最是知礼,她才不会向我求助呢,等您见过就知道了。”
董老夫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道,“至于你院子里的人,提前都叮嘱好了,不要什么话都说,这关系到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董玉泺道,“您放心,蓉萱来的事没什么人知道,我身边几个得力的也不是多嘴的人,对外就直说是杭州那边位少爷,提也别提蓉萱的身份。”
董老夫人道,“嗯,小十四那头也要说一嘴,这孩子整日风风火火的,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董玉泺笑道,“哪有,他可比从前稳重多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管事的声音,“老夫人,西北那边的货物点齐了,货单要给您过目。”
“拿进来。”董老夫人招呼了一声,又对董玉泺道,“你回去吧,亲家小姐那边多费点儿心,千万不要怠慢了。回头我会跟你二伯父说一声,让他尽早把船安排出来,早点处置妥当了,大家也都能松口气。”
董玉泺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董老夫人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当天晚上董家二老爷便亲自登门,向董老夫人汇报道,“娘,船已经准备好了,体量不大,去一趟杭州是没问题的,您看什么时候用?”
董老夫人道,“我又不出远门,用船做什么?是玉泺要用,回头你去问她吧。”
董家二老爷讪讪一笑,“是。”
董老夫人见状问道,“对了,齐鸣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董齐鸣便是长房的大公子,也是董家的长孙。
董家二老爷点了点头,“听说了,今儿下午大哥来找过我。”
董老夫人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董家二老爷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犯愁呗!齐鸣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齐鸣媳妇的娘家也听到了风声,周老太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怕是已经快要气炸肺了。偏偏大哥拿齐鸣没什么办法,都这个年纪了,打骂也没用,他认准了的事情,石头牛都拉不回来。”
董老夫人微微笑道,“是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董家二老爷小心地抬头看了眼母亲的脸色,不安地道,“我跟大哥说……我说……”
“别吞吞吐吐的,只管说。”董老夫人道,“哪怕说错了,我还能怪你不成?”
董家二老爷道,“齐鸣若是还这么犯浑,不如干脆赶出去算了,也别说什么出宗脱籍,先让他吃两天苦,他自然就知道好赖了。反正下头还有庆哥,长房也不算没指望,何况庆哥身上流着董家和周家的血脉,周家那边不但不会说什么,只怕还会尽全力保着庆哥呢。”
董老夫人笑着问道,“那你大哥怎么说?”
董家二老爷道,“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大哥没那么容易下决心。”
董老夫人哼了一声,“是吗?那我帮他把这个决心下定算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休养
董家二老爷自然清楚母亲处事雷厉风行的手段,闻声不敢再说,低垂着头等着吩咐。
董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玉泺难得跟你张次口,船的事你要多上些心,这孩子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不会忘了你这个做二伯父的好处。”
董家二老爷笑着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何况只是举手之劳,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董老夫人道,“我知道你素来亲厚,待下面这几个孩子一直视如己出。这也是你的福业,将来总会有回报的。在我看来,董家这四房里,长房你大哥哥虽然能干,但在教导子女上却糊涂得很,齐鸣如今都是坐三望四的人了,居然还整天地在外头胡闹惹事,你大哥哥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见长房的气数也就到这儿了。至于庆哥……”董老夫人冷笑道,“养得好了那是董家人,养得不好,那就是给周家养孩子呢。也是齐鸣太胡闹,周家这几年手伸得越发长了。至于三房,你三弟眼界有限,能守着眼下这摊子就不容易,还想做大的话,只怕会顾此失彼,到时候连江东都折失在里头。他虽然精明,但生意上的事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不是一个‘精’字能走到头的。四房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纯纯不靠谱的,我看齐鸣不像是你大哥哥的孩子,倒和老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几房里将来能有大作为的,也就只有你了,等我百年之后,若是其他三房遇了的难处,你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了,也不用强人所难。”
董家二老爷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吓得连忙道,“娘,您多虑了。再难也都是眼下,咱们董家经历的难关还少吗?渐渐地就都好了……”
董老夫人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再提家事,而是道,“玉泺嫁得好,若是能在邱家站稳脚跟,以后对董家也是大有好处的。难得那孩子愿意亲近你这一房,这是好事,你也要好好珍惜才行。”
董家二老爷自然明白,他笑着道,“娘,儿子心里都清楚。”
董老夫人道,“船上随行的人你选些可靠信得住的,我最见不得底下的人胡说八道,妄议主人家的事情,多少大家族都是败在这起子小人头上的。你回去跟媳妇说一声,管理后宅也要多上点儿心才行。”
董家二老爷立刻点头,“是,儿子回去就跟她说。”
“嗯。”董老夫人端起了茶,“没事儿的时候让她多来陪陪我,趁我还活着,能指点就指点一二,这对她管家也是有用处的。”
董家二老爷眼睛一亮,“有娘亲自指点,那是她的造化,我让她明日就过来。”
董老夫人吩咐人送二老爷出了门。
二老爷却没有急着走,而是直接去见了董玉泺,商量着用船去杭州的事情。董玉泺自然要听他的意见,董家二老爷便道,“最早也是后天了,你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
董玉泺道,“我还得和舅舅家的表弟商量一番,等确定下来了,我让孙询去给您递信儿。”
董家二老爷点了点头,“也行。”
说着便起身离开。
董玉泺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碧青小声道,“还是二老爷会做人,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得到,难怪外头的人都说他的好,三老爷虽然精明,但名声却始终不如他。”
董玉泺问道,“那大伯父呢?”
碧青笑了笑,没有开口。
董玉泺便没有追问。至于她那个不靠谱的父亲,更是连提也没有提。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董家四老爷居然亲自登门了。
董玉泺十分意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匆匆收拾了一番来见他。
董家四老爷跷着二郎腿,喝着门店前不久新送来的碧螺春,满意地道,“听说杭州来了亲戚,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张罗一局?你舅舅家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是对我有怨气还是怎么着?你母亲去世,我也十分难过,又不是我把她害死的,怎么都怪在了我的头上,现在孩子到了,都没说来给我问个安,还得我这个做长辈的亲自过来问候,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规矩!”顿了顿,又道,“这茶叶不错,还有吗?给我包一点儿,我送给朋友尝一尝,省得他总说我不懂茶道。”
董玉泺懒得和他多嘴,“只是路过而已,明儿就走了,还什么局不局的,有酒您留着自己喝吧。”
“哼!”董家四老爷不满地甩袖而去,茶叶也不要了。
碧青和含朱上前道,“小姐,四老爷也是一片好心,您的口气也太冲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算了,别理他。”
休养了两天的白蓉萱气色缓和了不少,她特意由小十四陪着来见董玉泺。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董玉泺关心地问道,“脚上的伤怎么样了,听孙妈妈说还是很严重的是不是?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么老远的路,你一个女孩子哪能走得过来呢?”
白蓉萱笑着道,“没事儿,这不就走过来了吗?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董玉泺见她说话轻声轻气的,娇柔的就像稚嫩的花瓣,偏偏眼神中又透露着几许坚毅,让人不敢小看。
白蓉萱趁机问起了回杭州的事宜,听董玉泺说明天就可以启程,她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明天走吧,早些回到家里,祖母和母亲也都能安心。”
董玉泺道,“你难得来一趟苏州,原本还想多留你几天,只是情况不大对,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回去务必要安慰外祖母和姨母,让两位不要伤心难过。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坚强才是。”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的,表姐不用担心。”
董玉泺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有些茫然地道,“现在还没有想到,但哥哥的死总归不能这样了结,总要找出背后的凶手才行,不过事关重大,还要回家里和祖母商议了才能决定。”
可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呢?
董玉泺忧心忡忡地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别太为难自己,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
白蓉萱道,“表姐放心,我明白的。”
董玉泺不再多说,想起先前董老夫人提起想要见见白蓉萱,便把碧青叫到了跟前儿,“你去祖母那里看看,若是刚好没事儿就回来知会一声,我带蓉萱去见见祖母,若是正忙着就算了。”
碧青笑着答应了,快步而去。
白蓉萱却有些紧张地道,“去见董老夫人吗?”
董玉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此刻心里难受,只怕谁都不想见,但祖母毕竟是董家的长辈,你到了家里,于情于理都该去给她磕个头。你不用担心,我陪你一同去,祖母虽然严苛,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你的情况,问几句话就会让你回来了,只当走个过场吧。”
白蓉萱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表姐不用解释,我自然明白。早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既到了家里,自然是要去拜见的。只是我现在这个形象,实在怕惹得老夫人不喜欢。”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董玉泺道,“没事儿,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了,她能理解你的处境,还夸你有魄力呢。我祖母可是很少夸人的,可见是真心喜欢你。何况虽然是短发,但也格外的精神,蓉萱若是男子,也一定是个俊美清秀的美男子。”
第九百二十七章 虚弱
一旁的小十四也跟着夸赞道,“何止呀,简直和治叔叔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他口中的治叔叔指的自然就是白修治了。
年前白修治来苏州游玩时曾到董家拜会过董老夫人,小十四也见了一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他对白修治的印象极好。
温润有礼,谈吐适宜,完美的简直像一个假人。三少奶奶自从见了他,对小十四的要求便提高了一大截。
董玉泺瞪了小十四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小十四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歉疚地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真的很像吗?”
小十四尴尬地道,“萱姑姑的线条更柔美些,而且个子没有治叔叔高。”
董玉泺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小十四急忙闭上了嘴。
白蓉萱道,“没关系,玉泺表姐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我也要慢慢学着接受哥哥离开的现实了,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谁提一嘴我就要难受上一阵,再好的身子也坚持不下来。哥哥已逝,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哥哥的死因要查,凶手要找,还有祖母和母亲要照顾……我可不能倒下来。”
董玉泺一脸欣慰,“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还真怕你就此一蹶不振,外祖母和姨母看到你这副样子,得是多么的痛心啊!”
一蹶不振吗?
前世的她,可不就放弃了自己吗?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要走一条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碧青很快赶了回来,“大小姐,老太太那边没有人,您要是想去就赶紧去,柳素姐姐说赶上中午的时候,怕是又有事情要忙了。”
董玉泺一喜,“是吗?那咱们赶紧走。”拉着白蓉萱的手往门外走。
小十四却道,“姑姑,你带着萱姑姑去见曾祖母,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乖乖留在这里等着您。”
董玉泺斜了他一眼,“是不是怕被祖母训斥,所以不敢去?”
“看破不说破!”小十四嗔怪地道,“您怎么给说出来了?当着萱姑姑的面,您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
“小小年纪,还要面子呢。”董玉泺向含朱和橘心使了个眼色,让两个丫鬟留下来盯着小十四,免得他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含朱会意地点了点头。
往董老夫人院子里走的路上,董玉泺担心地道,“你的脚不碍事吧?要不要我找人来抬着你?”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还没娇贵到那个地步。”
董玉泺仍是一脸紧张,“提起这个就想说你几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白蓉萱道,“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难处,好在有惊无险。人总不能一直待在温柔乡里被人保护,我都这么大了,也该独自面对一些事情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只等回杭州吧,看外祖母要怎么收拾你。”
白蓉萱想到家中的唐老夫人和唐氏,心里也是一阵牵挂。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此刻的唐氏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脸色憔悴,形如枯槁,整个人瘦得不像话,已经几天米水未尽了。
再这样下去,人非熬坏了不可。
吴妈担心得不行,守在床边掉眼泪。
唐氏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刺眼的亮光让她极不适应,难受地道,“蓉萱呢?回来了吗?”
吴妈听到动静连忙凑了过来,红肿着眼睛道,“还没呢,估计快了,也就这几天了。夫人一定要好好地,不然萱小姐回来看到您这副样子,她怎么受得了?”
唐氏没说一句话都吃力得不行,整个胸腔都跟着疼痛不止。她虚弱无力地道,“嫂子呢?”
吴妈道,“夫人才走,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家里病的病倒得倒,只有黄氏还在硬撑着。
崔妈妈心疼不已,可黄氏却道,“要是我在这个时候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你放心,我就是死撑也会撑到老爷和蓉萱都平安回来的。”
听说唐氏醒来,黄氏顾不得手上的事,连忙跑去了唐氏的住处。
唐氏又陷入了昏睡。
黄氏轻轻叫了几声,她才再次眯起了眼睛,“嫂子……是你吗?”
黄氏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是我是我,你怎么样?难受得紧吗?要不要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去做。”
唐氏摇了摇头,“嫂子,我有一事放心不下。”
“什么事?”黄氏不安地问道。
唐氏道,“蓉萱年纪还小,以后就要你和哥哥多多费心了。我是不成的了,只是一想到这苦命的孩子便不能放心,嫂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帮她找一门好亲事,看着她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和哥哥也要帮她出头才行……”
她越说气息越弱,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了。
黄氏心中大感不详。
唐氏居然在交代后事。
黄氏立刻道,“你这是胡说什么呢?你好好养着,一定能好起来的。舅舅和舅母虽亲,但又怎么能及得上母亲?你既然知道蓉萱这孩子命苦,就更该坚强起来好好保护她才行,怎么能将她留给我呢?”
唐氏陷入了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丈夫温和的笑脸。唐氏迷迷糊糊地道,“元裴,是你来接我了吗?”
黄氏听到了声音吓了一跳,“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快!把汤药热一热送来,拿漏斗来,就算是灌,也要把药给我灌进去!”
吴妈惊慌不已,“夫人,这能行吗?”
“人都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不成?”黄氏动了怒,吴妈立刻跑去热药。
黄氏在心中默念,“蓉萱啊,你若是能感受到舅母的话,就赶紧回家来吧,你母亲看到了你,说不定还能振作些,要不然……”
黄氏不敢想下去。
白蓉萱放轻了脚步来到了董老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如今过了花期,枝头便只剩下叶子了。院落处处精致,别具匠心,屋檐下甚至摆着几棵茶花,还是久负盛名的十八学士。
白蓉萱看着嗤嗤称奇。
这么稀奇的花居然就随便摆在了廊下……
柳素掀了帘子,“哟,是玉泺小姐来了,这位是白少爷吧?”
董玉泺点了点头,会心一笑,“正是。”又替白蓉萱引荐了柳素。
白蓉萱连忙称了声柳素姐姐。
柳素笑着道,“白少爷别听她的,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就是老夫人房里的一个粗使丫头罢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柳素对她颇有好感,揽了帘子领着两人进了门。
董老夫人正端坐在矮榻上看佛经,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做工十分精致。
听到动静,董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循声望来。
白蓉萱对上了一双犀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她立刻低下了头。
只听董老夫人笑着道,“你过来了?”
董玉泺上前道,“您这是看佛经呢?仔细眼睛……”
“没事儿,只看一小会儿。”董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位就是蓉萱吧?”
一语道出了白蓉萱的身份。
白蓉萱忙上前见礼。
董老夫人客气地道,“好孩子,起来吧。你身上还带着孝,百日之内就不要拜别人了,我倒是没什么,会压得你喘不过气起来的。都是一家人,坐下来说话吧。”
第九百二十八章 呕吐
柳素上前,引着白蓉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董老夫人摘下了眼镜,缓缓地关心道,“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趁着在家里,只管让大夫来就是了。”
白蓉萱赶忙答,“多谢老夫人关心,一切都好。”
董老夫人笑着道,“就是年轻呀,等你到我这个岁数试试,门都出不去了。”说着又问起了南京那头事情的处置。
白蓉萱简略答了,却是提也没提管泊舟一句。
董老夫人阅尽千帆,什么人没见过?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打通难缠的警察局?
其中必有高人相助。
既然小丫头不肯明说,董老夫人自然不会多问,关心了几句便让董玉泺带白蓉萱回去,“听说明儿就要走了?这次来的急走的也急,赶明儿再过来做客多住些日子,好好陪我说说话。”
董玉泺的婚期将至,少了她,白蓉萱怎么可能厚着脸皮来董家做客?
这就是非常明显的客气话了。
白蓉萱微笑着应了声‘是’,由董玉泺陪着回了娇园。
等人走后,柳素轻手轻脚的为董老夫人换了新茶。董老夫人盯着佛经道,“也不能让她白来,明儿亲家小姐走的时候送些东西过去,全当是我的心意了。至于送什么,你看着安排就行了。”一副没怎么走心的模样。
柳素道,“是。这位萱小姐秉性温柔,懂事知礼,看着就像朵花似的,可见唐家在她身上是用了心的。”
董老夫人却不置可否地道,“太小家子气了!若是自小在白家长大,当是另一副模样。”
柳素道,“您的要求也太高了。”
董老夫人笑着挥了挥手,“行了,别吵我读经。”
柳素急忙退了出去。
白蓉萱和董玉泺回娇园的路上,董玉泺问起了商君卓和吴介的身份。
白蓉萱一一解释,只是在提到商君卓的时候,她还是故意隐去了她与哥哥之间的情愫,只说是哥哥在南京时结交的一位知心好友。
知心好友?
董玉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反常?
既不是同学,白修治怎么会结交一个女子做朋友?
董玉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问。逝者已逝,又何必在抓着这些过往不放?
两个人回到屋子,小十四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董玉泺笑着道,“还算懂事,倒是没有胡闹。”
小十四道,“看姑姑说的,我又不是那没长大的小孩子,还胡闹个什么劲儿啊!”
正说着,外院有管事来报事。董玉泺道,“叫他去书房里等着。”
既然她有正事要忙,白蓉萱不愿打扰,忙起身道,“我和小十四也回外院去了,我毕竟是男装打扮,总赖在后院被人看到了也不好,有什么事儿你命下人去叫我就是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叮嘱小十四要照顾好白蓉萱几人。
小十四与白蓉萱并肩回了外院。
刚一进门,吴介便脸色苍白地找了过来。一见到小十四,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小十四见状会心一笑,“萱姑姑,您走了半天一定累了,正好歇一歇,我就不打扰你了,回房再眯一会儿。”
白蓉萱感激他的体恤,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小十四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蓉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吴介道,“您快去看看商小姐吧,她都吐了一上午了。”
白蓉萱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去了隔壁商君卓的屋子。
商君卓躺在床上,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哟,你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杭州?”
白蓉萱却惦记着她的情况,“你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呕吐不止呢?”
商君卓笑着道,“没事儿,这些天神经绷得太紧了,冷不丁一放松,这身子便有些受不了。”
白蓉萱道,“用不用请大夫来看一眼?”
商君卓摇了摇头,“不用了吧,我们毕竟在别人家里呢,还是少添麻烦的好。”
可白蓉萱却担心她的情况,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去见了小十四。
小十四正在房间里和小杨说话,见到她来,立刻起身相迎,“萱姑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我的朋友把把脉?”白蓉萱道,“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
小十四恍然大悟,“这样啊……我让小杨去请。”说着便吩咐小杨出门去请大夫回来。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
小十四嘿嘿一笑,“举手之劳,这有什么可谢的?只是将来我若有什么事要麻烦萱姑姑,您也不能拒绝我才是。”
“怎么会?”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怕就怕我能力有限,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话可不是这样说。”小十四道,“谁能知道明天什么样呀,萱姑姑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小杨没一会儿就请了大夫进门,替商君卓把脉的时候,小十四又非常懂事的带着人回避开了。小杨不解地问道,“小十四爷,您这是做什么?”
小十四道,“跟咱们没关系的事儿,咱们就不去操这个心。萱姑姑明天就走了,咱们再好好地把人照顾一夜就算交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多费心了。”
小杨点了点头。
大夫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商君卓的男装打扮,异常的震惊,缓了半晌才道,“这位……这位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怀孕初期不宜劳顿,想必是近来操劳得有些太过,身子一时受不了,反应便有些大。只要好好调养就行了,也不用吃药。”
白蓉萱放下心来,让吴介将大夫送了出去。
商君卓笑着道,“听到了吧?我就说不用担心的。”
“还是小心些吧。”白蓉萱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就坐船回杭州。”
“啊?”商君卓有些意外,“不等你舅舅了?”
白蓉萱道,“有董家帮忙,舅舅一定不会有事的,咱们先行回去,我实在惦记家里的母亲,她身子一直不好,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商君卓点了点头,“也是……”
等到了晚上,娇园那边派了橘心和靛蓝来传信,请白蓉萱几人过去用晚饭。商君卓正难受得紧,有气无力地对白蓉萱道,“我这副鬼样子就不去了,你跟董小姐解释一下。”
吴介也道,“我留下来照顾商小姐。”
依着白蓉萱的性子,自然也是不想去的。但盛情难却,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由小十四陪着去了娇园。
董玉泺也没有叫外人,三个人消消停停地吃了一顿晚饭。分别之际,董玉泺有些不放心地白蓉萱交代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或是来找十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敢不帮你的忙。”
白蓉萱感激地点了点头。
董玉泺又道,“治哥一走,你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要好好照顾姨母,千万别让她胡思乱想。和白家的关系也要妥善处置,外祖母毕竟是外家,有些事还是要看你们娘俩的意思,舅舅也没办法越俎代庖帮着拿主意。”
第九百二十九章 难舍
白蓉萱郑重地保证道,“表姐放心,这些事我会和母亲商量着办的。”
董玉泺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出来……”
白蓉萱微笑着道,“表姐不觉得这样也很好看吗?”
“好看有什么用?”董玉泺白了她一眼,“你还能一辈子男装打扮不成?”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念头飞快地从脑海里闪了过去。只是来不及细想,董玉泺又道,“学萍生产的日子快到了吧?时间可真快呀,这一晃的工夫,连我们都要做姨母了。我给她和孩子准备了些东西,烦劳你帮着带回去。她生产的时候我肯定是去不了,但有些礼数却是不能少的,也算是帮她在婆家争些脸面吧。”
白蓉萱答应道,“我一定帮你送到。”
董玉泺和白蓉萱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特别亲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倒有些难舍难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小十四才起身道,“姑姑,您有什么话留着下次说吧,再过会儿后院的大门便要落锁了,总不能让我们翻墙回外院吧?”
董玉泺看了看时辰,这才恋恋不舍地对白蓉萱道,“什么也不要想,回家去和姨母好好过日子,你是聪明人,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白蓉萱笑道,“我知道。”
董玉泺亲自将她送到了连接后院与外院的大门处,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都让开了一旁不敢多言。
白蓉萱道,“表姐回去吧,夜里风硬,小心着凉了。舅舅那边还请表姐多多费心,别让舅舅再干等下去了。”
董玉泺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明天一早小十四会送你们去渡头,我却不便送行。回到家好好调养身子,等我出嫁的时候再来!”
可谁都知道,白蓉萱身上有孝在身,是不能参加别人婚礼的,免得不吉利。
白蓉萱道,“就算婚期不能来,将来也要去天津看你。”
董玉泺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两人站在大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作别。
白蓉萱回到外院,商君卓与吴介都吃过了饭,商君卓已经睡着了。白蓉萱把吴介叫了过来,吴介道,“商小姐晚上喝了鸽子汤后便睡下了,并没有吐,看样子是好多了。”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吴介小心翼翼地问道,“萱小姐,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治少爷的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松了口气,“老天有眼,治少爷总算是后继有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
就像自己一样。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没有见过父亲,只能从别人口中的三言两语中了解父亲。
这对孩子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白蓉萱道,“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就回杭州了。”
吴介早就得到了消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他答应道,“知道了,您也早点睡。”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外头就响起了动静。除了董玉泺外,董老夫人和董家四房都送了礼物过来。白蓉萱心中愧疚不已,这次来她甚至没机会去拜访董家四房的长辈,没想到他们却都准备了东西。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白蓉萱等人也收拾妥当,用过了早饭后由小十四护送,马车一路向苏州渡头驶去。苏州在过去乃是商贸重城,渡头也比杭州更加恢宏大气。董家二房的船已经停在岸边,船上的人都认得小十四,一齐下船来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
小十四背着手,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务必要将人平安送到杭州云云。
正说着,二房的三爷也就是小十四的父亲匆匆赶了过来。小十四分外惊奇,“哎哟,爹,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董家三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说,我哪里老了?”
小十四笑着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不老?”
董家三爷不愿意搭理他,上前来和白蓉萱打了个招呼。他虽然和白蓉萱平辈,但却年长一大截,白蓉萱听他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董家三爷也是遵了董家二老爷的吩咐才特意赶过来的,他还不知道内情,只见白蓉萱男装打扮性子忸怩,一点儿都没有大家公子的气派,心里便不怎么喜欢,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去与船长船员交代事情。
一切安排妥当,董家的礼物都被船员们抬上了船,白蓉萱与董家三爷和小十四道别,这才抱着哥哥的骨灰坛登上了船。
拔锚起航,船便离开了苏州渡头,水路通畅,一路向杭州航行而去。
董家三爷见船离开了渡头,拉着儿子便走,“别看了,跟我回家吧。”
小十四却机灵地挣了他的手,“我才不回呢,老宅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我呢。”
董家三爷皱着眉头问道,“有你什么事儿?”
“您别管。”小十四笑嘻嘻地道,“我累死累活地陪了两天客,起码要跟曾祖母要点儿赏赐,总不能白出力吧?”
董家三爷一脸无奈地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二房是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别去丢人现眼,赶紧跟我回家。何况累着你什么了?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家。”
小十四道,“大伯父的事情您听说了没有?”
董家三爷一愣,“你也知道了?”
小十四点了点头,“我可是最早知道的。”
董家三爷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图,“你是要去打探消息?仔细些吧,要是被你曾祖母发现,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又不傻!”小十四道,“您尽管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儿子生得太聪明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董家三爷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一个人坐着马车回了二房。
小十四则兴高采烈的带着小杨去了老宅。
马车中小十四跷着二郎腿,悠闲地问道,“南京那头怎么没消息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小杨道,“小十四爷,难道您还希望打仗不成?”
小十四道,“我还没见过打仗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
此刻的南京城外已是一片硝烟。姚广义最终坚持不住,主动挑起了战火。虽然姚培源的心腹再三阻止,终究没有让这位心气极高目中无人的少将军回心转意。战火一起,姚广义便下令川军攻入南京城。但前有曾铭伟率领的广东军奋勇反抗,左有管泊远率领的曾绍权私兵周旋,右有康堂云率领的湘军坐壁观战。
川军腹背受敌,久攻不下不免心浮气躁,渐渐便有些捉襟见肘,应顾不暇。
而远在成都的姚培源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听师爷说姚广义居然领兵起义,甚至攻打起了南京,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这么死过去。
姚培源可是老狐狸了,一眼就发现儿子年轻气盛中了曾绍权的毒计。而自己在此刻昏迷,怕也是计策中的一环。
姚培源当机立断,一方面让人快马加鞭跑去阻止姚广义,命他立刻率军返回;一方面则下令将自己身边姨太太、后灶的婆子丫鬟尽数枪决。能在他食物中下毒,必是身边服侍之人。大局当前,他也没有闲情逸致一一调查,索性全都杀了了事。
他本是一代枭雄,杀伐决断丝毫不在话下。
后院女人们哭声震天,姚培源却充耳不闻。而那被曾绍权派来充作眼线内应的姨太太甚至来不及跑,便被一枪结果了性命。
第九百三十章 回家
南京战局紧张,一直在周边乡村借宿苦等消息的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好在战祸暂时没有逼近,父子二人却仍旧惴惴不安,唐崧舟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先赶回苏州董家暂避,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安排,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航行了两天,白蓉萱坐着船平安回到了杭州。一下渡头,熟悉的景色落入眼帘,她才总算有了种踏实的感觉。倒是商君卓,第一次来到杭州,难免有些陌生,环顾着周围热闹的环境,似乎尚未反应过来。
这就是修治生活过的地方吗?
董家的船长跑过来请示道,“白少爷,您看看船上的东西要怎么办?”
董家二房选他来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位船长年纪看着不大,但行事却很有分寸,在船上对白蓉萱等人客客气气的,一路服侍得十分周到。白蓉萱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您稍等一下,我们这就去雇辆马车。”
吴介不等她开口吩咐,自己便快步走去找马车了。
船长道,“不急不急,您慢慢找就是了。”
白蓉萱客气地道,“既然到了杭州,一定要到家里坐一坐,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一番。这一路上若是没有您照顾,我们也不可能平安回到家里。”
船长笑着道,“白少爷不用客气,都是分内的事儿,只要您觉得满意,那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荣光了。不瞒您说,来之前二老爷特意交代过,送完您就要回去,家里还有事儿等着我们呢。我们在渡头稍作调整就要返航了,等下次有机会路过杭州,我一定登门拜访。”
白蓉萱想到家里乱糟糟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也就没有多留,郑重地道过了谢,两人拱手道别。
商君卓站在一旁微微的笑。
等船长走远了,白蓉萱才不解地道,“君卓姐,你这是笑什么呢?”
商君卓看着她道,“不错不错,举手投足间已经有几分男人的气势了,还懂得尽地主之谊,只是不知道你酒量如何,能陪几杯?”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我哪会招待别人呀?”
两人正说着话,吴介已经找来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拉东西,价钱都是谈好了的。
他上前道,“萱……少爷,您和商公子先上马车坐着等吧,这边由我盯着就行了。”
白蓉萱见周围人来人往,吵得她有些头疼,何况阳光明晃晃的当头照下,晃得她都要站不稳了。她没有坚持,与商君卓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商君卓笑着道,“听着没?他还叫我商公子呢。”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相视一笑。
东西很快便搬完了,船长走到马车前道,“白少爷,您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就走了。”
白蓉萱揽开车帘道,“一路小心,等回到了家里记得送个消息过来,下次若是路过杭州,一定要到家里来坐坐。”
船长点头答应了。
吴介便指挥着车马往杭州城的方向驶去。
等马车走远了,才有船员踱步到船长的身边道,“船长,我怎么瞅着这位白少爷举止行为有些奇怪呢?扭扭捏捏的,又受不得风,又见不得光,比养在深闺的小姐还要娇贵难伺候。”
船长想到了出门之前董家二老爷的交代,他立刻神色一凛,严肃地道,“胡说些什么呢?主人家少爷小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妄议的?小心祸从口出,东家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只要月底不少咱们的工钱就是了,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船员尴尬地应了声是。
船长又道,“大家都记得我的话,上头的老爷夫人们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这次能派咱们来,也是看大伙都是实诚靠谱之人,大家管好自己的嘴,丢了董家这个饭碗,再想找个差不多的可就难了。”
董家给的工钱可比别人家多出一倍不止呢。
大家齐声应是,重新上船拔锚,沿着河道返回苏州。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路上。
为了货物的安全,吴介坐在了后面那辆马车上跟车。
白蓉萱听着车轮碾压土地的声音,再看看怀中的骨灰坛,忍不住怅然地叹了口气。
——哥哥,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总算把你接回来了。
马车很快进了城门,白蓉萱的心底却越发地忐忑起来。
她还真怕自己一进家门,迎来的便是不好的消息。
商君卓看出她的不安,低声安慰道,“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点头一边道,“是啊,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马车终于停在了唐家的大门前。
守在门房的阿顺打量了几眼,一看从后面马车上跳下来的人居然是吴介,他立刻便冲了上来,“吴介哥,你回来了?萱小姐呢?萱小姐呢?”
显得异常激动。
白蓉萱从前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阿顺,我在这儿呢!”
阿顺闻声望过来,一时还没认出来。反应了半天才惊讶地道,“萱小姐,您……您怎么这副打扮?”
白蓉萱却紧张地问道,“我母亲怎么样了?”
阿顺道,“病得很重,已经换了两个大夫了。”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前世也是如此。
母亲就如同残灯一般,火光越来越小,似乎很快就要熄灭了。
白蓉萱不敢耽搁,抱着骨灰坛便往门内快步跑去。
她刚迈过门槛,又想到了商君卓,忙停住步子望了过去。
商君卓正站在马车旁抬头打量着唐家的大门。
原来这就是修治的家呀……
他还说要带自己来做客呢!
想到这里,商君卓的心情说不出的低落。
白蓉萱叫她,“君卓姐,别愣着了,快进来,我带你去见祖母。”
商君卓回过神来。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儿想跑。
她不想再见白修治的家人了……反正这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终究是将白蓉萱平安送回了杭州。
是时候告别了。
商君卓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白蓉萱重新折返了回来,“君卓姐,快跟我到家里来。”
商君卓微微一怔。
这怎么能是她的家呢?
商君卓有些退缩地道,“我……我就不进去了……”
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见白修治的家人?
他们会不会嫌恶自己?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总算到家了,你怎么能不进来呢?”她吃力地用一只手抱着哥哥的骨灰坛,一只手拉着商君卓的手,“快跟我来!”
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商君卓只要轻轻一甩便能挣脱。
可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由白蓉萱拉着进了门。
白蓉萱直奔唐老夫人的住处而去。
唐老夫人年事已高,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任凭她再怎么坚强可靠终究抵受不住,还是病倒了。李嬷嬷正端着给她煎的药往回走,迎面碰上了白蓉萱。她被眼前这个留着短发的陌生年轻人吓了一跳,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来,“萱……萱小姐!”
白蓉萱道,“李嬷嬷,祖母怎么样了?”
李嬷嬷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阿弥陀佛,老天爷啊……您总算是慈悲了一回。”
第九百三十一章 病重
李嬷嬷激动地走上前来,看着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白蓉萱,“头发怎么剪短了?”又看到白蓉萱怀中抱着的那个坛子,她顿时明白过来,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这……”
白蓉萱含泪冲她点了点头。
李嬷嬷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白蓉萱道,“祖母呢?她老人家可还好?”
李嬷嬷叹了口气,擦着泪道,“哎,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再怎么要强也受不了这种打击。您快去看看她,兴许见了您,她这一高兴什么病都好了。”
白蓉萱不敢耽搁,拉着商君卓的手往前走。
李嬷嬷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商君卓,她看得一愣,很想开口问问此人是谁,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合适的时机,只能脚步匆匆地追了过去。
白蓉萱小跑着冲进唐老夫人的屋内。
唐老夫人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满心惦记的都是白蓉萱。
“祖母!”白蓉萱轻声呼唤她。
唐老夫人想得专注,居然没有听到。白蓉萱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忙撑起身子循声望了过来,“是谁?是蓉萱回来了吗?”
白蓉萱再也克制不住,扑上前跪倒在唐老夫人的床边哭着道,“祖母,是我回来了。”
唐老夫人老泪纵横,“我的乖乖儿!你可算回来了,把祖母着急死了。”她也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强撑着坐了起来,捧着白蓉萱的脸细细端详起来,似乎想要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外孙女。注意到白蓉萱的短发后,她有些惊讶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白蓉萱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关心地问道,“您的身子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让您跟着忧心惦记,操心劳神……”
唐老夫人抹去了她的眼泪,“没事儿没事儿,祖母好着呢,只要你平安回来了,祖母就什么病也没有了。”
白蓉萱问道,“我母亲……”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病得有些重,你哥哥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一时三刻接受不了,前些日子甚至米水不进,把你舅母急坏了,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拿漏斗硬灌,这两日倒是缓和了许多。”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
唐老夫人总算注意到她怀中的瓷坛,“这……这是……”
白蓉萱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祖母,我把哥哥接回到家里来了。”
唐老夫人呼吸一凝,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瓷坛,“治哥……我的治哥……”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亲身经历永远也不知道有多痛苦。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黄氏也急匆匆地带着崔妈妈跑了过来,“蓉萱回来了?是吗?是蓉萱回来了吗?”
李嬷嬷冲她点了点头。
黄氏顾不上别的,连忙冲了进来,“蓉萱!”
白蓉萱回头看向她,哭着道,“舅母,我回来了!”
黄氏扑上来,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好孩子,回来就好了!没事儿了,到家了!”
这一路的辛酸委屈、不甘幽怨总算爆发出来,白蓉萱躲藏在她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黄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什么都不要怕,你已经到家了。”
哭过了一阵,唐老夫人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赶紧去看看你妈,她见了你,兴许能振作起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冲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治哥的骨灰就别带去了,免得她见了受不了。”
李嬷嬷上前接走了白蓉萱怀中的瓷坛。
黄氏这才反应过来,她红着眼睛道,“这……这是治哥吗?”
白蓉萱流着泪道,“嗯,南京离杭州千里迢迢,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将哥哥带回来。”
黄氏哭着道,“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治哥从家里走时候的样子,我幻想过无数次他回来时的情景,可唯独没想到再见面,居然会是这种方式。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都不该让他去南京的,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啊!”
黄氏悔不当初,气得直跺脚。
唐老夫人道,“凤君,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带蓉萱去见见阿姝,我还有好多话要问她呢。”
黄氏重新振作了精神,吩咐崔妈妈打水来洗脸。
唐老夫人则道,“药呢?我的药呢?快端过来,我赶紧喝了,还有许多事要办呢,我可不能一直躺着。”
屋内顿时忙作一团,商君卓尴尬地站在一旁,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黄氏总算留神注意到了她,向白蓉萱小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
白蓉萱洗过了脸,正拿着手巾擦拭,“她姓商,可不是公子,也是一位女子,是哥哥在南京时的朋友。这次多亏有她才能顺利接回哥哥的尸骨,路上也多承她照顾,要不然我和吴介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呢。”
黄氏听了感激万分,“商小姐,真是谢谢您了。”
商君卓有些拘束地道,“不敢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话间唐学茹也赶了过来,“蓉萱,你回来啦!”直接冲进了白蓉萱的怀里,“快让我看看……瘦了……咦?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道,“我一会儿再跟你详细地说。”拉着她的手走到商君卓的面前,“这位是君卓姐,是我哥哥的朋友,我现在要去看望母亲,你替我招待一下。”
唐学茹好奇地打量起上君卓来。
白蓉萱又向商君卓引荐了唐学茹,“君卓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学茹,让她陪你说说话,我看过母亲就回来。”
商君卓点了点头,“快去吧。”
白蓉萱向唐老夫人和黄氏打了声招呼,飞快地奔着唐氏所住的房间跑去。
黄氏连忙道,“我也跟过去看看,以阿姝现在的情况,可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唐老夫人担心地道,“快去快去!”
黄氏带着崔妈妈追了上去。
唐老夫人让李嬷嬷给自己找来了衣裳,“赶紧服侍我坐起来。”
李嬷嬷担心地道,“老夫人,您这身子能行吗?”
唐老夫人道,“有什么不行的?蓉萱一回来,我什么病也没有了。”
唐学茹冲商君卓友好地一笑,“君卓姐,你到这里来坐。你饿不饿?渴不渴?”
商君卓见她圆圆的小脸,一双眼睛活像是两颗珍珠一般,笑着道,“我不饿,你别忙了。”
唐学茹引着她到外间坐下,两人又不熟悉,实在没什么话说。平日里话最多的唐学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忙着帮她倒茶。
白蓉萱快步跑到了母亲的房门前。
她轻轻推开房门,唯恐惊扰到了母亲。
满屋刺鼻的药味。
守在床前的吴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谁?”
白蓉萱慢慢走上前,“吴妈,是我。”
吴妈定睛一看,“萱小姐?”
白蓉萱凑到病床前,只见母亲形色枯槁,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
她顿时掉下泪来,低声呼唤道,“妈!妈!”
昏睡中的唐氏仿佛听到了召唤,迷迷糊糊地问道,“是蓉萱吗?”
第九百三十二章 希望
唐氏这几日虽然被强灌了药,但也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只因惦记着白蓉萱,心里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这才坚持到了今日。
白蓉萱向母亲打量过去。唐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都塌了下去,兼之气色灰白,看着没有半点儿生气,甚至鬓边多生了白发,显得异常苍老。
白蓉萱想到前世母亲那绝望又空洞的眼神,伏在床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要沿着前世的轨迹进行下去吗?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抚摸起她的头。
白蓉萱抬起脸,看到唐氏已经睁开了眼,正虚弱地看着自己。
白蓉萱心中一喜,忙叫道,“妈,您怎么样了!”
唐氏声音低哑,每说一句都痛苦异常,“你……回来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就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唐氏微微一笑,虽然久在病中气色不好,但这一笑仍旧异常的温柔,满眼都是关心疼爱,“没出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哭着道,“没有,我一切都好。”
唐氏嗯了一声,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累得不行,平复了半晌才悠悠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乖乖地待在家里,哪也不要去了……我真怕看不到你……”
白蓉萱抹去了眼泪,“不会的,您好好养病,总能好起来的。”
唐氏摇头叹息,“我是不成了……蓉萱……我看到你父亲了,我知道他是来接我的,他在泉下等着我这些年,我要去地下陪他们爷俩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白蓉萱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道,“妈!您去陪父亲和哥哥,那我怎么办?难道您就不心疼我吗?”
“心疼……当然是心疼的……”这些日子唐氏的眼泪仿佛都流干了,可提起这些,她还是红了眼眶,“我还想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生儿育女呢……可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挺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郑重地对她道,“妈!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哥哥在南京已经成家了,而且和新嫂嫂已经有了孩子……”
“什么?”唐氏原本灰暗无比的眼神忽然射出一缕亮光,她怔怔地看向白蓉萱,“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去南京后才知晓的。”白蓉萱故作坚强地道,“这次能平安回到杭州,还是新嫂嫂一路护送,要不然我和吴介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呢。”
唐氏大为震惊,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是说……你哥哥的妻子也来家里了?”
“嗯。”白蓉萱点了点头,“不过君卓姐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将来未必会留在家里,只是哥哥后继有人,您难道不想看看孙子的模样吗?”
孙子……
唐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手脚没有丝毫力气,扑腾了两下最终还是倒在床上,“她人呢?请来让我见一见。”
白蓉萱道,“在祖母那儿呢,她赶了这么久的路,您好歹让她歇一歇,何况您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见客呢?您要好好养一养才行啊……”
唐氏原本万念俱灰,已经断了生的希望,可听到白修治居然有了后人,她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强撑着精神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跟我说。”
“我知道的也并不详细。”白蓉萱认真地道,“只知道哥哥和君卓姐在洋人的教堂里成了亲,君卓姐就有了孩子,如今也才不过几个月,还没有显怀呢。这一路上把我担心了够呛,唯恐出什么事,好在君卓姐身子强健,一直坚持到苏州董家才吐了几次,玉泺表姐请了大夫替她把脉,也说是路上操劳过度,让她好好歇着,后来改走了水路,她这才好受了许多。”
唐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身子便有些坚持不住了,她软软地倒在床上,再次陷入了昏睡。
白蓉萱不安地向吴妈问道,“妈最近总是这样吗?”
吴妈含着泪点了点头,“是啊,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萱小姐,您说治少爷有后的事是真的嘛?”
她真怕白蓉萱为了让唐氏振作精神随口编的谎话,到时候知道真相的唐氏更受不了。
白蓉萱道,“自然是真的,我难道还能骗母亲吗?”
吴妈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治少爷后继有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白蓉萱守在床边,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唐氏再次醒来,“蓉萱呢?蓉萱呢?”
她一睁眼就找女儿。
白蓉萱连忙道,“妈,我在这里呢。”
唐氏握住她的手,“你是真回来了,刚刚还以为是我在做梦呢。”
白蓉萱道,“不是,我已经平安到家了。”
唐氏眨了眨眼,“那你刚刚说的话……”
“也都是真的。”白蓉萱道,“君卓姐就要祖母那里,等您状态好一点儿,我就带她来见你。”
“是叫君卓吗?”唐氏缓缓地低吟道,“听名字就很秀气……”
白蓉萱看着母亲虚弱的模样心疼不已,握着母亲的手道,“妈,您一定要赶紧好起来,我还有别的事要跟您商量呢……”
唐氏侧过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将哥哥中毒而死的事情告诉给她知道。
唐氏焦急地问道,“你快说呀……”
白蓉萱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妈!哥哥的死可能跟白家有关。”
“什么?”唐氏张大了嘴,宛若五雷轰顶一般,半晌后才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白蓉萱将哥哥中毒而亡前见过一位白家管事的事情对她言明。
唐氏彻底傻住了。
吴妈却不敢置信地问道,“治少爷是中毒走的?萱小姐,您确定吗?”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中了砒霜之毒,警察局都已经帮着验过了。那东西专制鼠患,一般的药店都能买到。”
唐氏咬牙切齿地道,“是白家?是白家?他们害了我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呀!”
她显得格外不甘,大声地哭嚷了起来,“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
声音猛然一窒,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黄氏听到了动静,慌慌张张地带着崔妈妈冲了进来,“怎么回事?”
一见唐氏的样子,黄氏立刻推开白蓉萱,上前掐住唐氏的人中穴,崔妈妈则跪在一旁帮着顺胸口。没一会儿唐氏悠悠醒转,看到黄氏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嫂子,你听见了嘛?治哥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是白家!是白家!他们穷追不舍,我躲到了杭州来还是不成……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下手,为什么要害死我的治哥……我的儿子啊……”
先前白蓉萱和唐氏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门外的黄氏并没有听清楚,此刻听唐氏这样一说,她一脸震惊地望向白蓉萱,眼神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白蓉萱冲她点了点头。
黄氏脸色瞬间一白。
第九百三十三章 真相
唐氏虚弱至极,哭嚷了一阵,又昏睡了过去。
黄氏拉着白蓉萱的手道,“好端端的,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现在可受不了这个打击了。”
白蓉萱含着泪道,“舅母,我若是不给她一些活下去的念头,她又怎么好得起来?”
黄氏恍然大悟。
为了儿子,唐氏也必须好起来。总不能让治哥死得不明不白吧?
她郑重地白蓉萱道,“走,我们去见你祖母,赶紧把这件事说清楚。”又吩咐吴妈,“照顾好阿姝,实在不行就继续灌药,总之不能让她这样迷糊下去了。”
吴妈哭着点了点头。
黄氏带着白蓉萱快步去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唐老夫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喝粥。李嬷嬷一脸高兴地服侍在一旁,“折腾了这些日子,您总算有胃口能吃下东西了。”
唐老夫人平静地道,“挂在心上的事情落了地,我自然要重新振作起来,治哥的后事该怎么安排还得我拿主意呢。”
商君卓和唐学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唐学茹偷偷打量着商君卓,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商君卓则淡定地喝着茶。
黄氏白蓉萱跨进了门槛。
唐学茹立刻站了起来,“你们回来了,姑姑怎么样?”
“好些了。”黄氏含糊地应了一声,“这里不用你了,你先回房待着去,等忙过了这阵,晚上你再找蓉萱叙话。”
唐学茹见黄氏的脸色十分难看,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商量的样子。心中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下来,向唐老夫人和商君卓告辞之后,又对白蓉萱道,“我晚点再去找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学茹难得懂事地出了门。
唐老夫人见状放下了手里的碗,脸色凝重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是阿姝……”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念头。
黄氏忙安慰道,“不是不是,您别自己吓唬自己。”
但接下来要说的事,又比阿姝好得了多少?
黄氏只觉得一阵胆战心惊。
她叹了口气,振作了精神上前几步,“妈,是关于治哥的事情。”
“治哥?”唐老夫人的心咯噔一下,“治哥怎么了?”
黄氏看了白蓉萱一眼,无力地道,“好孩子,跟你祖母说吧。”
白蓉萱不安地望向唐老夫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蓉萱,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祖母活了这一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你放心好了,吓不着我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开了口。将自己如何去到南京,又是如何找到了商君卓,如何接回哥哥尸骨的事情一一说了。唐老夫人听得一脸惊讶,不解地看向了商君卓。
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就算治哥要养病,又怎么会跑去一个女孩子家休养?
这也不合规矩呀。
他和眼前这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商君卓见唐老夫人盯着自己一阵打量,索性站身来讲述起自己与白修治的关系。当然,她略去了两人互有好感私定终身的事情,只说自己父亲活着的时候苦心经营着教堂的小学,白修治便是那时候来往起来的……
她和白蓉萱配合着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大概讲述完了。
唐老夫人听后久久不能言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白修治的死居然还包含了如此多的隐情。
唐老夫人陷入了沉思。
屋内的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除了不敢相信外还是不敢相信。
过了许久,唐老夫人才缓缓地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事关重大,得容我仔细琢磨琢磨。”
黄氏在一旁张口欲言,唐老夫人却盯了她一眼,黄氏的话便堵在了嗓子眼,没敢出声。
唐老夫人对白蓉萱道,“你才回到家里,赶紧去洗漱一番,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呢。”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对黄氏吩咐道,“把商小姐也安置下来,就住在萍姐儿之前的房间吧。”
黄氏道,“是,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出来。”
商君卓忙道,“不用这样麻烦,我住在外面也是一样的。”
唐老夫人温和地笑道,“商小姐对我们唐家有大恩,既然到了家里来,断然没有住外面的道理,你只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便跟你舅母说。”
黄氏也冲她笑了笑,“只管放心,什么都不要想。”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吩咐李嬷嬷送白蓉萱回去,崔妈妈则主动上前扶了商君卓的手。商君卓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笑着出了门。
等人都走了,黄氏便惊慌地道,“妈!治哥的死难道真的和白家有关?他们这是想干什么?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让白家给个说法才行。”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又没有实证,怎么能咬死了说是白家做的?”
黄氏道,“还要什么实证,那突然跑出来的白家管事能是什么好东西?”
唐老夫人却道,“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据说那人就是白家的?万一他是冒名顶替的呢?”
黄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会不会!他怎么不去冒别人家的名,偏偏要去冒白家的名呢?”
唐老夫人道,“可说来说去,终究也只是蓉萱的一面之词。何况治哥出事的时候蓉萱又没有在场,谁会信她的话?除非能在白家找到这个人,否则想与白家要说法,怕是比登天还难。”
黄氏咬着牙道,“可你我心中都明镜似的,此事除了白家二房,再无旁人了!”
唐老夫人道,“管你我知道有什么用?治哥这件事想要有结果,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黄氏道,“白家下手也太狠了,哪有这样追着不放的道理?他们要家业要财产,给他们就是了,怎么能害人性命呢?何况治哥本就是白家的人……他们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唐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哪有什么人性了?如今的白家,眼睛里怕是只剩下利益了。”
黄氏道,“刚刚蓉萱把治哥中毒的事情告诉给阿姝了……”
唐老夫人一惊,“什么?阿姝怎么样了?”
黄氏道,“又昏睡过去了。”
唐老夫人皱着眉头道,“蓉萱这孩子最是懂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刺激她的母亲呢?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黄氏道,“阿姝现在心如死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了。我猜蓉萱这么做,正是为了刺激她吧。她若是真心疼治哥,就该赶紧好起来,回白家揪出杀子的凶手来才行。”
唐老夫人道,“揪出凶手?阿姝有多大的能耐还不知道吗?凭她?谈何容易啊……”
白蓉萱回到房间,小圆已经守在这里等着了。她一见到白蓉萱格外的高兴,扑上前来迎接,满脸都是喜气。
白蓉萱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小圆不好意思地道,“我一切都后,后灶的马婆子说我个子都长高了。咦?萱小姐,您怎么剪了头发?您以后都不梳辫子了吗?”
第九百三十四章 实情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齐耳的短发,低声道,“是啊,以后都不梳辫子了。怎么,不好看吗?”
小圆纠结了半天,“那倒不是,只是太像男子了……而且那么好的头发,多可惜呀。”
是挺可惜呀。
但当时那种情况,若是被土匪发现了她们的女子之身,只怕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
她笑着进了屋,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去探望唐氏。吴妈细细打量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吃过了药,才睡着了。”
她深深地望着白蓉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蓉萱道,“吴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吴妈轻轻摇了摇头,“萱小姐年纪大了,越发地懂事有主意了,我没什么可说的。哎……”她看着眼前短发的白蓉萱,原本亭亭玉立的姑娘,此刻却显得异常清秀挺拔,虽然看着非常的怪异,但也莫名地让人安心,“我就是在想,您若真是个男子就好了,夫人有了主心骨,只怕也不会病得这么严重。”
白蓉萱道,“谁说女子就不能做主心骨了?我一样可以照顾母亲,服侍她终老。南京那么远,我还不是将哥哥平安接回来了吗?只要下定决心想做一件事,我就一定能够做成。”
吴妈微微一笑,“是啊!夫人现在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您了。”
两人轻声说着话,唐氏却半点儿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吴妈道,“最近一直都是如此,睡梦中不是念着三爷的名字,便是叫着治少爷的名字,夫人忧郁成疾,年纪轻轻便送走了两个挚爱之人,换作是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白蓉萱心中一动,仿佛被吴妈的一句话刺中了心事。
只是那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来不及细想便擦了过去。白蓉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吴妈不解地道,“我说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这句。”
吴妈回想了一下,“我说夫人年纪轻轻便送走了两个挚爱之人……萱小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错……就是这句!
两个挚爱之人。
白蓉萱想到父亲当年也是在外地突染急病而死,情形与哥哥多么地相像。
难道父亲……
白蓉萱立刻否定了自己这可怕的念头。怎么会呢?当初祖父还活着,有他在,谁敢对父亲动手?何况父亲的尸骨是二房和外房的白元则一并接回来的,要是有什么异常,就算二房的白元德不说,白元则也一定不会替他隐瞒包庇的。
白蓉萱不断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唐氏睡得格外沉稳。
吴妈轻声道,“肯定是因为萱小姐回来了,所以才放下心来,也能安心睡一会儿了。”
白蓉萱道,“我去看看祖母,你在这里陪着母亲吧,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去叫我就是了。”
吴妈答应下来,送了白蓉萱出门。
白蓉萱来到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前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唐老夫人也仿佛老了十几岁,弓着腰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白蓉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走到近处时唐老夫人才听到动静,迟缓地抬起头,见是白蓉萱,便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走上前去,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手。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面容疲惫地道,“好孩子,可把祖母给担心坏了,生怕你遇到什么危险不懂得照顾自己。以后可不许这样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样的吓。”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唐老夫人道,“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还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也算增长了见识,对你以后的人生也是有益处的。我还有事想问你,这位商小姐和治哥是什么关系?”
白蓉萱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向唐老夫人吐露了实情。
唐老夫人十分震惊,“治哥不但与她私定终身,而且还有了孩子?”
白蓉萱嗯了一声,“我也是去了南京之后才知道的。”
唐老夫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治哥平时懂事守礼,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办出这样的事情来……”此刻唐老夫人才总算恍然大悟,“我说呢,治哥被人偷袭受了伤,怎么会去她家中养病呢,原来是这样。你和商小姐一路走来,觉得她性情如何?”
白蓉萱道,“办事非常的爽快,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而且行事很有章法,这和她的出身也有关系。君卓姐幼年丧母,父亲又顾着小学无暇照顾,全靠她一个人过日子,哪怕是个软弱的人,只怕也被逼得厉害起来了。”
唐老夫人道,“治哥少年丧父,你母亲又是个柔柔弱弱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的人,看来这对他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所以才会钟情于商小姐这样的性情。”
白蓉萱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商君卓不论从哪方面看,都与母亲截然不同。
唐老夫人道,“也是老天有眼,怜惜你们孤儿寡母不易,治哥后继有人,白家三房这一脉总归是没有断。”
白蓉萱却冷冷地道,“断不断又能怎样?哥哥的死和白家脱不了关系,难道我们还要和白家正常当亲戚来往吗?”
唐老夫人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白蓉萱只要一提起这些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一直也没个主意,“我还没想好,祖母,您说呢……”
唐老夫人缓缓地道,“这件事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事情关系到白家,祖母不敢擅自做主。”
白蓉萱道,“您容我仔细考虑一下。”
“好。”唐老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有主意了跟祖母说,我帮你参谋参谋。至于商小姐,她可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道,“她自由自在惯了,只怕未必会留在家里。当初邀请她来时,名义上也只是送我,现在我平安到家,君卓姐之后有什么安排便不得而知了,等我回头去问问她。”
唐老夫人道,“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个孩子既然定了终身,那便是治哥的媳妇了,咱们家也要拿出态度来才行,正儿巴经的给人家备一份彩礼,你母亲现在的情形肯定是不成,这件事我会和你舅母商量着办的,你也问问商小姐的意思,别委屈了她才好。谁都是父母养的,都是娇滴滴的宝贝,可不能怠慢了。”
白蓉萱高兴地道,“多谢祖母。”
“一家人,客气什么?”唐老夫人道,“只要你们娘俩能好好的,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唐老夫人又问起白蓉萱一些去南京的细节,白蓉萱有问必答,祖孙二人说了半天的话,黄氏进来回禀,“商小姐那边已经安顿好了,我临时把春桃调过去给她用,宁可自己人麻烦些,也没有让客人事事亲力亲为的道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回头和亲家太太打听一下,他家的丫鬟都是从哪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我看着还不错,家里人手不够用,再进两个小丫鬟吧。”
黄氏答应道,“行,回头我让崔妈妈去问。”
第九百三十五章 主意
白蓉萱在唐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心中实在记挂着母亲,见唐老夫人没有别的吩咐,她便告辞去了唐氏的住处。留了黄氏与唐老夫人商量。
唐氏仍在昏睡,倒是吴妈安慰她不要担心。
白蓉萱怎么能不担心呢?
前世母亲煎熬了数天,最终还是带着绝望和不甘离开了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
白蓉萱望着床上的母亲,心里难受至极。还是怪她太没用了,终究还是没有救回哥哥。为什么她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却始终无法改变自己的呢?
难道这就是重生要付出的代价吗?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
好在唐氏的睡颜还算平静,让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她对吴妈叮嘱道,“药是一定要吃的,否则怎么能好起来?要不我也搬过来帮着你一起照顾母亲吧,她想找我的时候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也免得她牵挂担心。”
吴妈却道,“有我在这里,哪就用得上您了。您只管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夫人的。您出门奔波辛苦,还是好好休息两天吧,可别等夫人好起来了,你又病了,到时候她又要跟着上火着急。”
白蓉萱道,“我也不怎么累,正好可以换换你,这些日子你也辛苦极了。”
吴妈道,“辛苦什么?若是能用我的命来换夫人的命我也是愿意的,只恨自己没这个本事,照顾不好夫人。”
白蓉萱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若是没有你,我也不敢这样放开了手脚跑出去胡闹,有你在,我自然是无比放心的。”
吴妈感激地道,“只要小姐信得过,我就是熬碎了这把骨头,也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唐学茹悄悄地跑来了,她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躲在门外小声道,“蓉萱在这里吗?”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回应了一声,她这才轻手轻脚的猫着腰溜了进来,那样子活像是在做贼。
白蓉萱道,“你怎么来了?”
唐学茹道,“我来看看姑姑,她怎么样了?”
吴妈道,“吃过药正睡着呢。您是来找萱小姐说话的吧?”
唐学茹有些不自在地向白蓉萱看来。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
两个人自小到大还没分别过这么久,自她回到家里也一直没机会好好说会儿话。白蓉萱道,“走,咱们去外面说。”
唐学茹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去了门外。
两人特意走远了一些才站定,唯恐说话的声音影响到唐氏的休息。白蓉萱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唐学茹拉着她的手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白蓉萱一阵打量,“怎么瘦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白蓉萱道,“我哪吃得下呀!想到哥哥客死他乡,我这心里便不是滋味,什么东西也咽不下去。”
唐学茹轻声叹了口气,“治哥哥真像你说得那样,是被白家人下毒害死的吗?”
白蓉萱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学茹道,“刚刚你和祖母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就躲在后窗下偷听……”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刚刚走得那么痛快。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
唐学茹哼了一声,“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治哥哥为人最是稳重,从来不与人结怨,甚至那个晚上突然冒出来行凶伤人的人也多半是白家派来的人,只是治哥哥性命无碍,一计不成,所以他们才会想到了下毒这种阴招。要不然怎么好端端地走着夜路,会突然冲出来人打人呢?当时又不是只有治哥哥一个人,为什么他谁都不打,只冲治哥哥下手?分明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治哥哥路过呢。”
白蓉萱听着一愣。
她倒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但听唐学茹这样一说,倒也十分有道理。
当时孟繁生也在,为什么行凶的人却直奔哥哥而去?
显然是奔着哥哥来的,根本就不是随机下手。
不过这都是孟繁生的一面之词,他现在没了踪影,谁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
白蓉萱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她小声对唐学茹道,“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唐学茹大大咧咧地道,“当然是回到白家去,把害死治哥哥的凶手找出来了!难道就让治哥哥这样委屈地死了不成?白家敢下手害人,难道不敢偿命?”
她说得狠叨叨的,一副立刻就要把凶手惩之于法的模样。
白蓉萱却心中一动,“凶手害人性命,一定躲藏起来了,怎么可能轻易被我们找到呢?”
唐学茹瞪了她一眼,“那可是你亲哥哥,难道难找就不找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的勇气都哪去了?我跟你说,只要是做了坏事的人必定做贼心虚,白家虽然大,但只要你下定决心,想找出一个人来还不容易?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我就不信还抓不出他来了!到时候我捏着他的鼻子猛灌两碗砒霜,让他也尝尝是什么滋味的。”
白蓉萱震惊地看着她。
唐学茹继续道,“我刚刚还帮你想了一个好主意。”
好主意?
白蓉萱皱起了眉头,“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唐学茹拉着白蓉萱的手,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反正你也剪了头发,样貌上也与治哥哥有七八分的相似,不如就以治哥哥的身份回去白家,到时候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只怕会吓得尿了裤子,还以为是借尸还魂,他们又慌又乱,肯定会露出马脚,这样找起来不就容易多了?”
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
虽然唐学茹的话不靠谱,但白蓉萱却心中一动,有了别样的念头。
前世她以白蓉萱的身份回到上海白家,非但不受重视,反而还受到了许多侮辱与谩骂,可若是换成哥哥,他是三房正经的嫡子,即便二房不待见,但面上也不敢太过分吧?有了这份底气,她更有可能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了!
白蓉萱眼前一亮,紧紧地抓着唐学茹的手道,“果然是个好主意!”
唐学茹得意地笑道,“是吧是吧?你想想看,白家的人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在这个时候害死治哥哥?还不是因为他即将要继承三房的产业吗?你就以治哥哥的身份回去,把三房的产业牢牢地握到手里,让那些人干瞪眼干着急,却一点儿办法没有,活活气死他们。”
白蓉萱心里一阵激动,“是啊!决不能让二房顺心如愿!”
可这件事想要办成,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白蓉萱很快冷静下来。
如今哥哥的死讯白家内部肯定已经有人知道了,便是那幕后主使之人。她冒名顶替,没等进门就会被人识别出来,到时候进了白家那深宅大院,她便如同羊入虎口,周围全都是敌人,她能保护好自己不受暗害吗?万一对哥哥下手的人故技重施,又对自己下手怎么办?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三房的产业云云她倒没有特别的在意,但害死哥哥的凶手却不能逍遥法外!
杀人偿命,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要让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想到这里,白蓉萱坚定了信念——没错,她要回白家,要以哥哥白修治的身份回去,哪怕要和二房抗衡,哪怕要与整个白家为敌,她仍要搅动风云,找出那个害死哥哥的真凶!
第九百三十六章 踏实
唐学茹没有留意到白蓉萱情绪上的变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反正不能便宜了白家,他们怎么害死治哥哥,我们就怎么还给他们,总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最好让整个白家给治哥哥陪葬,一想到这些,我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老窝。”
“你不要意气用事。”白蓉萱沉思了片刻,“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祖母仔细商量着办的。”
唐学茹点了点头,“那位商小姐是什么来路?她要在家里住很久吗?”
“怎么了?”白蓉萱诧异地道,“你不喜欢她吗?”
“那倒不是。”唐学茹道,“只是觉得好奇罢了,看她的样子倒是个好相处的,只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敢缠着不放,只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白蓉萱趁机拜托道,“这一路上若是没有君卓姐的照顾,我肯定不能如此顺利地回到家,这几天我要忙着照看母亲,还要和祖母商议哥哥的后事,你没事儿的时候要替我去多陪陪她,千万别怠慢了,知道吗?”
唐学茹道,“这是自然,你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唐学茹道,“你快过去照顾姑姑吧,我不叨扰你,正好去看看商小姐,她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你了。”
唐学茹微微一笑,“怎么出了一次门,反倒跟我生分起来了?你要是真想谢我,回头多给我买些零嘴吃就行了。”
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这一刻她才真觉得回到家里了。
还是家好呀……
舒心又安全,仿佛一个温暖的港湾,可以屏蔽掉外面所有的黑暗。
白蓉萱与唐学茹告别,转身回了唐氏的屋子。唐氏刚醒了过来,正由吴妈小心地喂着温糖水。
白蓉萱连忙上前,准备接过吴妈手里的汤匙亲自照顾母亲。唐氏却缓缓摇了摇头,“你别忙,我不喝了。”
白蓉萱轻声道,“再喝几口吧,好歹能润润嗓子。”
此刻的唐氏虚弱的仿佛一只立于花苞上的蝴蝶,稍大一点儿的动静都能将她惊飞。白蓉萱小心翼翼地,唯恐刺激到母亲,让她病情加重,更加的难受。
唐氏睁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白蓉萱,“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蓉萱一愣,本能地答道,“上午回来的。”
唐氏点了点头,“南京那头的学业都完成了?”
学业?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母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唐氏继续道,“见过你祖母和妹妹了没有?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你祖母常常记挂着你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母亲将自己当成了哥哥。
她心酸地道,“已经见过了。”
她不敢戳破母亲的梦境,顺着她的话说道。
唐氏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她伸出手,无力地握住了白蓉萱的手,“治哥呀,你吃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强忍着就要流下的眼泪,克制着情绪道,“吃过了,我不饿,您不用惦记。”
唐氏道,“看你瘦成了这样,在外头一定没有好好吃饭。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待在家里好好养养身子,养的胖胖的……”
白蓉萱道,“妈,我不走了,留在家里陪着您。”
唐氏显得心满意足,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吴妈在一旁心疼不已,接过了白蓉萱手里的汤匙。
白蓉萱看着昏睡中的母亲,心里难受至极。
母亲直到此刻,仍旧接受不了哥哥已死的事实,或许在她心里,哥哥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吧?
若是善意的谎言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白蓉萱不介意一直欺骗下去。
吴妈小声道,“萱小姐在这里盯一会儿,我去后灶取些热水来帮夫人擦擦手脚,再叮嘱马婆子将药煎上,等到了晚上还得喂夫人喝。”
白蓉萱答应道,“好,你只管去吧。”
吴妈不放心地出了门。
白蓉萱守在床前,只听母亲在睡梦中轻轻呼唤着哥哥的名字。
白蓉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哥哥,你若在天有灵,知道母亲如此牵挂于你,一定要保佑她赶紧好起来。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实在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想到前世孤苦无依的自己,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
唐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痛苦了。
吴妈很快便折返回来,取了热水拧湿了毛巾替唐氏小心地擦着身子。白蓉萱想要伸手帮忙,吴妈便道,“不用您,何况我最知道力度,您第一次做掌握不好轻重。”
白蓉萱闻声没有再坚持。
唐氏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吴妈道,“萱小姐刚回到家里来,老夫人那边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跟您商量,您还是去那边坐坐吧,这里有我盯着就行了。晚上您也不用过来,好好养养精神,若是夫人有召唤,我再叫您过来。如今既到了家里,再远也不过一墙之隔,几步路就到了,您不用担心。何况啊……”吴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您守在夫人身边,她一睁开眼就能看得到,只怕更容易想到治少爷,一时不愿意好,对病情反而不利。”
白蓉萱道,“也好。”她又守了母亲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出了门。
外面的天都已经暗了下来。
白蓉萱垂头丧气地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唐老夫人的房内掌了灯,此刻正坐在罗汉床上呆呆地想着事情。
白蓉萱步履翩然地走了进来。
唐老夫人抬起头来,“你母亲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睡下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吃得下东西吗?”
白蓉萱道,“只喝了一些温糖水。我本要在那边照顾的,吴妈说什么都不答应,到底把我给推了出来。我也怕母亲一看到我就会想到哥哥,所以就退出来了。”
唐老夫人道,“吴妈是个老实性子,跟了你母亲多年,有她在身边照顾,你不用太担心。倒是你,一路奔波辛苦,这几日什么也别干,什么也别想,安心休息几天,等你舅舅回来,咱们再商量如何处理治哥的后事。”
白蓉萱道,“我一点儿都不累。”
唐老夫人道,“那是因为你这会儿神经还绷着呢,等那根弦一放松,你就知道厉害了。我是过来人,这种情形经历得多了,可比你明白。”
白蓉萱道,“您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已经到家了,我的心也定下来了,不像在外面,总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稻草窝,咱们这活一辈子,为的不就是这个家吗?你如今还没有成家,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小家,就更能明白这个字的道理了。”
李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老夫人,萱小姐,后灶那头把晚饭预备出来了,现在摆起来吗?”
唐老夫人道,“摆起来吧,正好让蓉萱陪我吃一点儿,我看着她还能有些胃口,兴许能多吃些。”
李嬷嬷道,“那是一定的,萱小姐都回到了家,您还有什么担心的?老爷和荛少爷那边也会平安的,有董家帮忙,什么状况和乱子都不会有的。”
唐老夫人道,“崧舟也不是小孩子了,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他我倒是不担心。”
第九百三十七章 凶险
李嬷嬷正要走,唐老夫人又叫住她问道,“商小姐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李嬷嬷道,“夫人说将饭菜送过去,让商小姐在屋子里用,正好有茹小姐在那边陪着呢。”
“学茹?”唐老夫人满意地点起了头,“这孩子也懂事多了,都知道帮家里待客了。这样安排也好,免得商小姐和我们不熟,一张桌子上吃饭反而拘束。学茹又是个活泼性子,有她在也不愁没话说,就让她们小姐俩儿自己看着办吧。”
李嬷嬷道,“可不是嘛,茹小姐越大越明白事理了。”
后灶顾忌着唐老夫人还在病中,做的都是一些清粥小菜,正好白蓉萱也没什么胃口,祖孙二人简单吃过了晚饭,趁着李嬷嬷撤桌子的工夫,白蓉萱和唐老夫人商量道,“祖母,过段时日我想回一趟白家。”
“回白家?”唐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她,“你回白家做什么?三房的产业虽多,却也没有交到一个女孩子手里的道理。你就算回去,只怕二房也不会给什么好脸子,何苦去惹这个闲气?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三房的产业?”
白蓉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这些年虽然一直长在唐家,但家里有我吃有我喝,从来也没短过我什么,这些身外之物,我本也没看得那么重,自然不会为了家业回去白家与人相斗。何况这些年我养在深闺,对生意上的事半点儿也不了解,就算真能把产业握在手里又能怎么样呢?”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道,“那你是准备做什么?你实话告诉祖母,不许瞒我。”
白蓉萱想了想,郑重地道,“当然是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这件事不查清楚了,我一辈子都难以心安,怕是未来的人生会一直活在阴影之中。我不想这样活,所以一定要找出答案来才行。”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杀人是多大的罪?何况还是白家正儿巴经的子孙?若是凶手真出自白家,这会儿不是被灭口便是被转移走了,又怎么会光明正大的留在家里呢?就算你真去了白家,怕是也抓不到真凶的影子。”
“即便下毒的管事找不到,总要找到幕后的主使之人!”白蓉萱道,“哥哥自从随母亲离开白家之后从来没有踏足过上海,与白家更是没什么往来,自然也谈不上仇怨了。白家的管事为什么要动手害他,还不是因为上头有人指使的?我要找到这个人,哪怕拼尽一切,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来才行。”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若是你祖父仍活着还好办些,可如今白家的掌权人是二房,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凭你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你觉得能如愿呢?”
以白蓉萱的身份回去当然不行……
白蓉萱平静地道,“祖母,我不会以白蓉萱的身份回到白家,我要以哥哥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去!”
“什么?”唐老夫人受惊不小,“你要以治哥的身份回去?为……为什么?”
白蓉萱道,“哥哥是男子,行事便利些,何况他是三房的嫡子,回去继承家业名正言顺,二房想阻挠都没有借口可说。”
“不行!”唐老夫人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动手害死治哥的人必然已经得到了他逝世的消息,你这个时候回去,一眼就会被洞穿西洋镜,岂不是羊入虎口?”
白蓉萱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越是这样,心虚的人越会露出马脚,我顺着踪迹查过去,肯定能揪出幕后黑手。”
唐老夫人面沉如水,“白家二房势力如此之大,你能不能在他们的手底下存活都是一码事,还谈什么揪出幕后黑手?”
白蓉萱坦荡地答道,“我准备去求闵老夫人的庇护,只要闵老夫人肯出手相护,二房想要对我动手便不容易。”
唐老夫人眼睛一亮,但仍旧道,“闵老夫人在白家一向置身事外,怎么可能为了你的事与二房对上阵呢?”
“她老人家虽然置身事外,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何况背后还有闵家的支持,二房对她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白蓉萱冷静地分析道,“二房势大,对闵老夫人和闵家都不是什么好事,闵老夫人未必乐意见到二房做大的局面,当年她肯出手相助母亲,想必也是如此。若是我以三房的继承人身份回去,闵老夫人肯定乐见其成,我猜她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唐老夫人道,“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若是闵老夫人仍旧两不相帮,你岂不是将自己置身险境?”
白蓉萱也预料到了这样糟糕的场面。
她一字一句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哥哥,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何况只要我小心提防,一定不会让二房钻了空子,难道他们真是神兵天将无孔不入?再说了……还有外长房的则大伯父可以依仗呢。”
唐老夫人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暗暗点头,可她却总觉得这件事异常的危险,“蓉萱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件事实在是凶险万分,祖母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白蓉萱走上前去,握住唐老夫人的手道,“祖母,孙女儿也想乖乖陪伴在您的身边,什么心也不操,每天都无忧无虑地过活。可有些事,不是我想逃避就能躲得过去的。若是哪天我的存在影响到了白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故技重施?难道我要为此躲到天边去吗?与其被动挨打,我情愿主动出击,哪怕输了我也心甘情愿,像哥哥这样无声无息地被人害死,实在太不公平了。”
“蓉萱啊……”唐老夫人幽幽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呢?”
不过她也觉得白蓉萱的话有几分道理。
唐氏带着儿女在杭州过活,十几年没有过问过白家的任何大事小情。可就算如此,治哥不还是被他们给害死了吗?
躲是躲不了的。
唐老夫人盯着白蓉萱道,“治哥的死讯除了南京那头,还有多少人知道?”
白蓉萱道,“其实南京那边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有哥哥的一两个亲近同学知道,哥哥行事向来低调,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董家那边我瞧董老夫人的做派,显然也是有意帮着隐瞒的,我倒不担心董家人会多嘴多舌的乱说话,接着便是咱们家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既如此,治哥的死讯就先不要外泄了,一切等你舅舅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我心里是不支持你回白家的,那地方可比龙潭虎穴厉害多了,阎王爷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我不想你去冒这个险。但就像你说得一样,有些事也不是逃避就能躲得过去的,万一白家真的丧心病狂再对你下手,那真是防不胜防。不把他们这个毒瘤拔出来,谁也别想安心过日子了。”
白蓉萱看着唐老夫人沧桑的容颜,很想告诉她自己其实重活了一世,因为有过前世的经历,所以面对白家她没有丝毫的惧意。但这番话说出来祖母也未必会信,只怕会让她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毛病……白蓉萱轻轻地道,“祖母,既然躲不了,那就索性正面迎敌,你要相信我,虽然胜算不大,但也未必就是败局。”
第九百三十八章 从长
可唐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安,她沉声问道,“蓉萱,你实话对祖母说,这白家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白蓉萱低下头去,缓缓道,“若是祖母和舅舅不同意我去,那我便不去。”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可这件事终究会横在你的心上,以后的日子只要一想起治哥的事你便会后悔愧疚不已,你的人生还长,岂不让这件事拖累完了?”
白蓉萱沉默着没有开口。
唐老夫人道,“治哥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死我到现在仍接受不了。不过报仇一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仇怨就如同大山一般,一旦压在身上,那便再也移转不开,你这一生背着这样的负担过日子,一定辛苦极了。祖母不想看你辛苦,只盼你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你知道吗?”
“我知道。”白蓉萱轻声道,“祖母的良苦用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唐老夫人道,“可你还是想去白家?”
白蓉萱道,“祖母,有些事不是我不去想便不存在的,白家这一头,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唐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你容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白蓉萱道,“祖母若是不想让我去涉险,那我就不去,咱们一家人守在一起平安过日子。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小想法罢了,有些事想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难多了,这期间肯定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让人难以招架。但我想……只要我心志坚定,见招拆招,就一定可以化险为夷,最终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白家虽然厉害,但也一样是人,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我就不信他们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
唐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这件事并不简单,还要和你母亲商量,她也未必答应让你去。”
是啊……母亲原本就厌恶白家,如今出了哥哥的事,只怕更不想牵扯上任何关系了,又怎么会同意让自己回白家追查呢?
白蓉萱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唐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儿,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是不是孩子长大了,都会如此呢?
唐老夫人甚至觉得今天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向来乖巧懂事又格外贴心的白蓉萱。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唐老夫人抬眼望着窗外的天色,低声道,“不早了,你去看看商小姐和你母亲就回房歇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你奔波了一路,只怕早就累坏了。”
白蓉萱起身告辞,先去了商君卓住的院子。这里本是唐学萍出嫁前所住,如今虽然空着,但黄氏也总是命人时时打理,所以依然整洁如新。
商君卓初到陌生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坐在床上怔怔出神,也在考虑着自己的未来。
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呢?
没了父亲和修治,茫茫天下,居然没有她落脚之处。
商君卓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孤单。
她软软地靠在墙边,脑海中一片茫然。
回南京吗?那里已经没了最亲的人,回去也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可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地方,她又能去哪儿呢?要不先去一趟广州,追寻孟繁生的下落?
商君卓正在心里暗暗计较,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以为是唐学茹又来了,忙起身道,“是学茹妹子吗?我还没睡,进来吧。”
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却是白蓉萱。
商君卓惊喜地道,“哟,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故意道,“瞧你这话说的,倒好像不想见到我似的。”
“怎么会?”商君卓道,“我是见你刚回到家里,长辈们肯定问长问短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没想到你能腾出工夫来。”
白蓉萱道,“就那么几件事,说完了也就算了。对了……”她有些忐忑地望着商君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你可不要怪我!”
商君卓笑道,“是我和修治的关系吗?”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她居然预料到了。
商君卓道,“这有什么……我看你祖母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刚刚与她说起南京事情的时候,她便看了我几眼,想必当时就有所疑虑,只是第一次见面不好发问,等我走后必然是要拉着你问的。说了就说了吧,我行事坦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说得异常轻松坦率,让白蓉萱更加敬佩起来。
白蓉萱道,“祖母还让我来探探你的话,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商君卓平静地道,“我也不知道,刚刚坐在这里一直在琢磨呢。”
白蓉萱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留在杭州?”
商君卓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我留在唐家?”
白蓉萱道,“你一个漂泊辛苦,有家里人照应着,多少能轻松些,我只是怕你自由自在惯了,身边忽然多出这许多人来,反而会不自在。”
商君卓道,“你能体恤我的难处,我十分感激。唐家的确很好,老夫人看着也很和善,只是我在这里实在不习惯,而且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怕相处不来。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送你,你既然平安到家了,我看我也要告辞了。”
白蓉萱一惊,“你要走?就算不留在家里,好歹也陪我多住些日子。何况南京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你此时回去,万一战事未缓,岂不是要正好撞上?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等家里稍稍安顿下来,我让吴介送你回去。”
商君卓笑道,“我一个人早就走得习惯了,又何必送来送去的?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至于南京那边的战事倒是可以等一等,正好让我在你家里休养一阵。”
白蓉萱高兴地道,“那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商君卓问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还在养病,精神不怎么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怕是还要养一阵子。”
商君卓道,“丧子之痛,岂是那么好过的?等她好些了,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当然行。”白蓉萱道,“她一定会很喜欢君卓姐的。”
商君卓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白蓉萱稍坐了片刻,担心打扰她休息,便起身告辞去了唐氏的住处。唐氏睡得昏昏沉沉,吴妈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守在床边。吴妈道,“夫人这边有我守着就行了,可用不着萱小姐什么,您听我的话,赶紧回房去休息,夫人有什么事儿,我会立刻去叫您的。”
白蓉萱说不过她,只能一路沉思着回了房间。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回白家的事情。
难道她真的要回白家了?
还是以哥哥的身份……
她能做好这一切吗?
白蓉萱内心纠结无比。第二天一早,她头昏脑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圆已经打好了水,轻声轻气地道,“萱小姐,您洗把脸精神精神吧。”
白蓉萱洗过了脸,习惯性地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头,镜中的自己只有短短的头发,越发显得眉目清晰,整个人透着几分少年的秀气。白蓉萱看着一愣,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一母同胞,她与哥哥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第九百三十九章 计议
从前还不觉得,如今留了短发,简直越看越像。
白蓉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木梳。
小圆怕她伤心,忙上前安慰道,“萱小姐别难过,这头发长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又长出来了。我昨儿还特意去问了马婆子,她说睡前用姜片擦一擦头皮,头发长得会更快,要不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都帮您擦一擦?”
白蓉萱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顺其自然吧。”
小圆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乖巧地没有多说。
白蓉萱收拾妥当,小圆找了几件衣服让她挑选。看着那些粉嫩的颜色,白蓉萱走神了片刻。
若是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那她就要成为一个男子了,这些鲜亮美丽的颜色,怕是再也穿不上了。
小圆小心翼翼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衣服都不合您的心意吗?要不我再给您找几件看看?”
白蓉萱道,“算了,我还是穿昨天那一身吧。”
毕竟是男装,配合着自己的短发也自在些。哪有留着短发穿裙子的?被人看到了,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小圆点了点头,服侍着白蓉萱穿好了衣服。白蓉萱先去了母亲那里,得知唐氏睡了一夜,气息平稳没什么异常后,她才放下心来。吴妈道,“一大早李嬷嬷就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瞧瞧,一会儿大夫也会上门给夫人把脉,您这一回来,夫人也放心了不少,病情会越来越好的,您就别担心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等大夫来了你叫我一声,我还有话要问他。”
吴妈痛快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去见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正在和黄氏商量着什么,见到她进来,两人默契地停止了对话。白蓉萱上前行礼,黄氏一把拉起了她,“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咦……你怎么还穿着这套衣服?”
白蓉萱道,“穿习惯了,自在。何况我现在剪了头发,总不能再穿从前的衣裳了,被人看到会乱想的。”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则温和地道,“既然如此,回头给蓉萱买两套像样的男装,家里的荛哥体型比她宽,便是那小了的衣裳她穿着也不合适。”
黄氏低声答应下来,“家里乱糟糟的,也别让裁缝到家里来了,回头我让崔妈妈去成衣铺子里捡好的买几件,若是哪里不合适,咱们自己动手改,也费不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道,“行,顺便问问商小姐那头有什么需要的,一并买回来。”
黄氏道,“您放心吧,我记在心上呢。”
正说着,阿顺快步跑进来通禀道,“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
“谁?”黄氏一惊,“学萍怎么回来了?”
唐老夫人道,“许是听说为了蓉萱的消息,特意赶过来的,学萍月份重了,赶紧请进来,可别有什么闪失才好,不然没法向亲家太太交代。”
黄氏听了连忙随阿顺一起出了门,白蓉萱见状也跟了上去。
唐学萍被张自力搀扶着下了马车,因怀得双生胎,她的肚子要比普通的孕妇大了一圈,每动弹一下都格外的吃力。
黄氏心急火燎地迎了上去,“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这时候还敢出门?”
唐学萍笑着道,“我听说蓉萱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没事儿,有自力陪着我呢,他比您还紧张,我稍稍皱一下眉头他都要紧张半天。”
张自力在一旁温和地笑着,满眼都是宠溺与喜欢。
黄氏也跟着高兴,握住了女儿的手道,“那你就更该乖乖待在家里,怎么能让自力也跟着着急操心呢?”
张自力道,“没事儿,她多走动走动也是有好处的。”
唐学萍压低了声音问道,“蓉萱回来了?怎么样,一切平安吗?”
一直站在黄氏身后的白蓉萱上前两步,笑着道,“萍姐姐,我一切都好。”
唐学萍循声看了过去,不禁一呆。
先前白蓉萱站在黄氏的身后,唐学萍也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虽然眼生也只当是家里进了下人或是铺子里的学徒,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可这仔细一瞧,却是大为震惊,“蓉萱?”
她不敢置信地询问道。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不就是我吗?我剪了头发,萍姐姐就认不出我了。”
倒不是认不出,只是太过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唐学萍道,“你都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居然逼得剪了头发?”
张自力道,“你就算关心妹子,也不能在大门口说这些。走,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黄氏道,“对对对,大家进门,你祖母还等着呢。”
黄氏与张自力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唐学萍,可唐学萍的目光却完全被白蓉萱吸引住了。到了唐老夫人的房里,不等唐学萍和张自力行礼,唐老夫人便道,“学萍这会儿不宜多动,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说话。”
唐学萍知道祖母心疼自己也没有客气,倒是张自力还是懂事的行礼问候完,这才随着她一并坐了下来。
唐学萍迫不及待地问起了白蓉萱的事情。
等白蓉萱徐徐讲述完,唐学萍又是震惊又是不敢置信,张大了嘴巴道,“你这一路上居然有这许多奇遇,还遇上了土匪,真是……”
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张自力则对白蓉萱刮目相看。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勇气有魄力跑去南京那么远的地方,克服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只为接回兄长的尸骨,换作一般的男人都未必有这样的意志。
张自力道,“好在有惊无险,到底是平安回来了。”
唐学萍又问起白修治的丧讯。
唐老夫人闻声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白蓉萱会意地点了点头,只说哥哥得了急病,其他的却提也没有提。
唐学萍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治哥从前虽然瘦了些,但也一直没有过大毛病,怎么会如此突然呢?”
刚刚唐老夫人和白蓉萱之间的眼神交流张自力看得格外真切,他立刻意识到白修治的死另有隐情,唐老夫人既然不肯说,一定是怕吓到唐学萍,毕竟她怀着身孕,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他索性安慰道,“天妒英才,也是治兄弟太优秀了,老天嫉妒他的才华,所以才给带走了。”
唐学萍哭着道,“姑姑怎么样了?”
唐老夫人道,“她的身子一直不好,又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自然有些受不了。如今有蓉萱陪在她的身边,会慢慢好起来的。”
唐学萍道,“我一会儿去看看她。”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是不要去了,免得过了病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乖乖听话,等你平安生下了孩子,我带着你姑姑一起去看你。”
唐学萍无奈地道,“好吧。”
大家正说着话,听到消息的唐学茹匆匆跑了过来,“大姐,姐夫!”她兴高采烈地向唐学萍打着招呼。
唐学萍冲她招了招手,“你近来在家忙什么呢?”
唐学茹嘟着小嘴道,“还能忙什么,就是写字呗。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要成一代文豪了。”
“那敢情好。”张自力在一旁道,“家里出了个女学士,到时候姐夫给你出字帖,说不定能名扬四海呢。”
第九百四十章 重药
因为唐学茹的出现,气氛总算在忧伤中渐渐轻松起来。
唐老夫人留了唐学萍说了会儿话,便让张自力带着她回去,“家里现在这副情景,我就不留你们夫妻吃饭了。”临行前唐老夫人特意不放心地叮嘱道,“萍姐儿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就算不顾念自己,还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呢。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每天只在院子里走走就好,却不可再出门了,这要是有什么闪失,祖母非心疼死了不可。你若是想让我心安,非得听我的话不可!”
唐学萍乖乖答应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自力也在一旁道,“祖母别担心,我会留神盯着的,何况家中还有母亲,学萍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老夫人欣慰地握着他的手道,“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张自力又道,“如今岳父和荛哥都不在家里,若是有什么事需要人跑腿,只让人给我送个信来就行。”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黄氏也越看他越顺眼,亲自送出了门不说,还交代了不少贴心话。等张自力和唐学萍夫妻离开后,她还在门前停留了片刻。刚好严管事请了大夫到家里来给唐氏诊脉,见状连忙上前行礼。黄氏回过神来,亲自带了大夫去唐氏的住处。
唐氏萎靡不振,大夫把了把脉,神色严肃地交代道,“比前两日有了些起色,但情况仍旧不太好,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越拖越重。我先前给她开的药可都有吃?”
吴妈连忙道,“吃了吃了,哪怕咽不下去也都强灌了。”
大夫摇了摇头,“病人太虚弱了,只怕这药进到身体里也起不了什么功效。”
黄氏不安地道,“那怎么办?”
大夫道,“我今儿再开一副药方,里面下几味重药,先把她的精神撑起来,然后再慢慢调养。家里还要多准备些补品,不管怎么样要让她吃下去,否则是撑不过去的。”
黄氏立刻答应道,“知道了,只要病人能好起来,一切都按您说的办。”
大夫叹了口气,“还是得多宽慰病人,让她自己振作起精神来,她若是自己都失了斗志,单靠几味中药能顶什么用?”
黄氏心中着急,只能点头应是。
大夫又开了药方,黄氏吩咐老成持重的严管事跟着去抓药。
眼看着唐氏仍旧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黄氏越发地不安起来,她对吴妈道,“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能事事再以她的性子来,回头我让后灶准备些补品,你不管怎样都要喂给她吃,知道吗?”
吴妈含着泪点了点头。
“你先别忙哭。”黄氏道,“如今只求她能赶紧好起来,再这么耽搁下去……”
黄氏简直不敢往下想。
交代完吴妈,黄氏赶紧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唐老夫人问起原因,她没有提大夫来给唐氏诊脉的事,只是借口说与唐学萍多说了会儿话。
大家都没有多想,唐老夫人问起了商君卓的情况。黄氏道,“早上刚去瞧过她,有春桃在一旁服侍着,倒是不用担心。”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远来是客,千万要照顾好了,不可怠慢。”
黄氏笑道,“您放心,我一直放在心上呢。”
唐老夫人道,“回头将她请过来,让我好好见一见,先前忙三火四的,也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说一说话。商小姐一路护送着蓉萱回来,这份人情我是要一直记着的。”
黄氏在一边道,“何止是您,咱们也忘不了。”
大家正说着话,小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夫人,姑太太醒了,要见萱小姐呢。”
白蓉萱闻声连忙起身,向唐老夫人道别。
唐老夫人催促道,“快去快去!看看她有什么需要,能瞒着就瞒着,能顺着就顺着,千万别刺激她。”
白蓉萱答应了,飞快地带着小圆奔着唐氏的住处跑去。
唐氏果然醒来,正有气无力地睁着眼望空洞地盯着房顶出神。白蓉萱快步走到床前,轻轻地唤了声‘妈’。
唐氏缓缓侧过头来望着他,“治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把她错当成了哥哥。
白蓉萱顺着她的话道,“有两天了,您这次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唐氏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但梦到的是什么,我又完全想不起来了。”
白蓉萱道,“既然是噩梦,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她顺势端起一旁的药碗,低声哄道,“妈,吃药吧,吃过了药人才好得起来。”
唐氏嗯了一声,听话的张开了嘴。
吴妈在一旁提醒道,“那药已经凉了,我拿去热一热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难得唐氏醒了,等药热好了,她说不定又昏睡过去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小心地喂着唐氏吃药。
唐氏问道,“治哥,今天的卜先生教了什么?”
白蓉萱听着一愣。
卜先生乃是哥哥读书时的启蒙老师,祖籍浙江舟山,学问很好,曾经在杭州立馆,不过他许多年前就得病死了,当时唐家还派了严管事上门吊丧,当时正好赶上唐学荛过生日,所以白蓉萱记得非常清楚。
只是没想到母亲却糊涂得这样严重。
难道是把记忆搁回了从前?
那段哥哥还在杭州生活读书的美好时光?
白蓉萱不敢刺激她薄弱的神经,低声道,“没什么,就是往日的课程,您怎么想起问这些来了。”
唐氏道,“你要用心读书,将来回白家都用得上。若是你父亲还活着的话,有他亲自辅导,胜过我百倍。”
白蓉萱听她提到白家,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唐氏又气息微弱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厌恶白家……说实在的,我也不想你回去。但有些事终究是不能逃避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些都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我也不忍心见它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白蓉萱听着鼻子一酸。
哥哥这几年一定将这些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所以才把自己逼得那么狠,寒来暑往,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宽容过。
白蓉萱低着头,甚至不敢看唐氏的眼睛,“是,我知道了。”
唐氏显得极是放心,轻轻松了口气,“蓉萱呢?怎么这些天都没见着她?”
白蓉萱心中一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想到唐氏却注意到了站在白蓉萱身后的小圆,“你这丫头,怎么一直也不吭声?是不是怪我只顾着跟你哥哥说话,把你给冷落了。”
“啊?”小圆毕竟年纪还小,一时反应不过,顿时傻了眼。
白蓉萱忙打起了马虎眼,“许是和学茹玩累了,这会儿便有些不想说话了。”
唐氏疲惫地一笑,“好几天没见到学茹了,那孩子没惹祸吧?”
白蓉萱安慰了她几句,唐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累得不行,没一会儿就疲惫地闭上了眼,再次昏睡了过去。
白蓉萱向吴妈问道,“妈找我来是什么事儿?”
吴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夫人醒了就找您,这边又离不开人,我就赶紧让小圆去找您,没想到一睁眼,她又认不出您了。萱小姐,夫人总是这样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实在是让人担心。”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还有些精神,继续养着吧。”
第九百四十一章 补品
白蓉萱与吴妈商量道,“回头我跟舅母商量,让她想办法在母亲的房门前搭个小炉子,炭火不停,药也一直热着,只要母亲醒来就喂给她吃,免得担心药凉。”
吴妈听后连连点头,“还是萱小姐想得周全。”
白蓉萱替母亲盖好了被子,见她睡得昏昏沉沉眉头紧锁,也不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白蓉萱吩咐小圆去打一盆温水。
趁着小圆不在的功夫,白蓉萱对吴妈道,“您见过吴介了没有?”
“还没呢。”吴妈道,“我日日守在夫人这里,哪有时间去家他?这小子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躲还躲不及呢,哪敢来见我?”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他犯了什么错?”
吴妈道,“还能是什么错,他不与家人商量,偷偷带着您出了家门。如今是平安回来了,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他能担待得起吗?我现在还没腾出功夫去教训他,等我见了他的,非老大个耳刮子抽他不可。他有什么能耐?这才刚涨了点儿见识就敢擅作主张,若是放任着不管,以后还不无法无天了?”
白蓉萱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的主意,吴介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才被迫跟我同行的。”
吴妈却道,“他比你年长,理应更懂事些才对。就算是您的主意,他也该跟家里商量商量,哪有这样擅自出门的?萱小姐也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您不知道老夫人有多担心,自打你出门的那天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您不心疼别人,也该心疼心疼她呀,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白蓉萱愧疚地道,“当时脑子里想的只有哥哥,哪还顾得上别的?我以后不敢这样了,不论什么事儿都会和祖母商量着来的。”
吴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老夫人见多识广,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要多,您多听听她的话,对您的一生都受益匪浅。”
小圆打着水走进了门。
白蓉萱不再多说,拧湿了毛巾替母亲擦了擦脸。
唐氏苍老了不少,皮肤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紧致。这次的打击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哪怕能挺过这一遭,身子也势必会大受影响。
白蓉萱担心不已。
吴妈道,“先前大夫已经来过了,把了脉开了药,严管事已经跟着去药房抓药了,等他一回来我就把药煎上,夫人醒了好吃。”
白蓉萱一怔,“大夫都已经来过了?”
吴妈道,“是。”
白蓉萱紧张地问道,“那他怎么说?”
吴妈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实情,怕她也跟着担心,“只说有起色,已经比前几日看着好多了,让炖些补品给夫人调养身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唐家不是大富之家,自然也没什么上等的好补品,有那么一点儿好东西先前都送去给唐学萍补身子了。白蓉萱想了想,“我写一封信,让王德全王管事帮着准备一些补品,然后想办法送到上海去。”
吴妈一怔,“让他准备?”
白蓉萱道,“上海那边物贸丰富,便是最稀罕的玩意儿也能找得到,这件事儿交给王德全去办肯定事半功倍。何况……”她压低了声音道,“这两年茶园的产量一般,铺子里的收效也不好,母亲这一病舅母已经多了不少花销,总不能事事都让她出钱吧?回头等母亲好起来,真把钱送过去舅母也不会收的,还显得外道,不如直接让王德全来办这件事,他也一定会乐意的。”
毕竟是个上好的表现机会。
吴妈听着答应道,“也好,但您还是跟老夫人说一声,不要擅自做主。”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知道。”
她在母亲这里坐到了中午,眼看着唐氏并没有醒来的意思,便留了小圆帮忙,自己去找了黄氏。
黄氏听说她要在唐氏的门前搭个小炉子,立刻便道,“这个好说,都不用请工人,后灶的马婆子就会搭,我一会儿就让她们过去。”又歉疚里拉着白蓉萱的手道,“舅母这些日子忙得有些顾头不顾尾,这些细枝末节便想得不周到,你若是还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我说,舅母都依着你的意思来办。”
白蓉萱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家里头病的病倒得倒,若是没有您操持,这会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这么多事指着您,您又没有三头六臂,哪能顾得全?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就跟您张回嘴罢了。”
黄氏无比欣慰,“你不怪舅母就好了。”
白蓉萱哪有资格去责怪黄氏?
这些年若是没有舅舅和舅母的照拂,又哪有她的今天?
白蓉萱感激道,“舅母这样说,岂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不论到什么时候,我心里都只会念着您的好!只盼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报答您一二……”
黄氏连忙道,“我可不稀罕这个,也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能好好的,舅母就别无所求了。”
阿顺跑进来回话,说是铺子那头派了伙计来,问问货物出仓的事情。
这是头等大事,黄氏顾不得白蓉萱,带着崔妈妈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白蓉萱顺路去探望商君卓,没想到一推门就听到唐学茹嘻嘻哈哈的声音。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守在门前的春桃见到她连忙起身,“萱小姐来了。”
屋内的笑声一顿,唐学茹率先跑出来迎接,“你来了,快进来,我和君卓姐才提到你呢。”
“提我?”白蓉萱诧异地问道,“提我什么?”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你只管放心,保证是好话。”
白蓉萱不信,“你能说我什么好话?”
唐学茹拉着她的手走入屋内,商君卓也迎了上来。唐学茹道,“我说你天生丽质美若天仙,这是不是好话?”
白蓉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君卓姐听了笑话……”
商君卓在一旁道,“不会不会,她说得句句属实,我自然不会笑话。”
白蓉萱不自在地红了脸。
唐学茹拉着她坐下,又转身对商君卓道,“结果你猜怎么着?江家那登徒子色胆包天,居然还真就半夜摸了进来……”
“啊?”商君卓大为震惊,“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杭州当地的保安团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也不出面管一管!”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原来是在说江耀祖的糗事,难怪要提到自己的样貌了。
唐学茹道,“哎哟哟,君卓姐你哪里知道,想当初江家在杭州当地只手遮天,保安团的人根本就不敢管,江家那位二世祖跟是个十足十的混球,整天在大街上招猫逗狗,看到个略齐头整脸的女子便走不动步,这些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家。”
商君卓哈哈大笑,“这么说来,你这招请君入瓮,反倒是惩奸除恶了?这是好事,老天爷都会在功劳簿上替你记上一笔的,将来一定有福报。”
“真的吗?”唐学茹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喜,“那可好,早知道这样,当初教训江耀祖的时候,就该多敲几棒子的。”
第九百四十二章 疑点
商君卓听得津津有味,看唐学茹的眼神满是热络,举止也不似先前那般拘束,笑得非常开怀。
白蓉萱暗暗放心。
看来让唐学茹帮自己待客,还真是选对了人。
她坐下来陪着喝了一杯茶,听着唐学茹絮絮叨叨地向商君卓讲述着江家的事。
自从江家搬离杭州之后便没什么传闻,也不知道他们在上海发展得如何。白蓉萱捧着茶杯,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上海滩遍地都是贵客,像江家这种人家,虽然在杭州看起来还算有头有脸,但扔在上海那可就不够看了。想必江家的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否则以江会长睚眦必报的性格,还能放任唐家在杭州安稳过日子吗?明面上不敢,背地里也早该使上阴招了。
商君卓见白蓉萱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笑着道,“行了,你也别在这里陪笑脸了,我和学茹热热乎乎地说会儿话,你有什么事便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唐学茹连连点头,“对对对,你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坐在这里,我们反而不自在。”
白蓉萱只好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询问起商君卓的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用不用请大夫回来把把脉?”
商君卓笑道,“不用,我现在好着呢。就是……”她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白蓉萱连忙追问道,“就是什么?”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想吃些酸酸的东西。”
“这个好办。”白蓉萱一喜,“我让吴介出去给你买回来,果脯行不行?”
“行。”商君卓道,“本就是添麻烦的事儿,我哪还敢挑剔呀。”
白蓉萱拉着她的手道,“君卓姐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在你家休养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见外过,如今到了杭州,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达成的。”
商君卓从来也不是麻烦别人的性格,要不是对周围不熟,她都想亲自出门去买了。她低声道,“我不跟你客气,你放心好了。”
白蓉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起码商君卓已经能张嘴跟自己提要求了,想必是拿她当自己人了吧?
白蓉萱美滋滋地出了门,去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唐老夫人正在跟李嬷嬷说话。
唐老夫人道,“大夫真是这么说的?”
李嬷嬷点了点头,“我亲自去问过的,看样子情况还是不太好。”
“哎。”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姝的命也实在太苦了些,只求老天保佑,让她挺过这一关来,哪怕是以命换命,也从我身上取了填补她就是了。”
李嬷嬷吓了一跳,“老夫人,您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唐老夫人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身为人母,自然只希望孩子们能好,我这辈子送走了太多的人,可不想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她越说声音越低,显得极是疲惫,“人啊……得认命,活到该活的年纪,然后轻轻松松的离开,这便是老天赏赐的最大的福气了。我这一生,吃过苦,享过福,也活得够本了,还有什么可不满的?难道非要活成个老妖精才好?”
李嬷嬷含着泪道,“老夫人是长寿之人,一定能平安活到百岁的,何况我还没服侍够您呢,您舍得把我撇下吗?”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舍不得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可命数摆在这里,人又能如何呢?就好比治哥,他才多大点儿的年纪,我只要一想到他英年早逝,这心里就堵得慌。”
李嬷嬷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老夫人,我说句不该提的话,治少爷的死……真的与白家有关吗?”
唐老夫人道,“不好说。但按照蓉萱的话来讲,的确是让人怀疑。只是这里面也有许多疑点让人想不通,既是下毒害人,又怎么会留下名头呢?不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对吗?现在看来,倒像是故意把嫌疑引向白家似的。什么都摆在明面上,白家人有这么蠢吗?”
李嬷嬷道,“可若是这害人的人不表明身份,又怎么能凑到治少爷的跟前儿呢?就像萱小姐说得那样,怕是这人已经露过几次脸了,这才得到了治少爷的信任。否则治少爷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一个随随便便的陌生人来碰自己的汤药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这个自称管事的人一定对白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能说出阿姝当年在白家所受的冤屈。治哥那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阿姝的事情却一直压在他的心上,他自小便把这当做自己的责任,恨不得立刻便查出真相洗清她身上的冤屈。只要这管事能说得几句事情的内情,治哥必定深信不疑。”
李嬷嬷道,“若不是白家的人,又怎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唐老夫人看着她道,“看来你也觉得这件事是白家所做的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人!”她小心地说道,“其实老夫人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不敢说罢了。”
唐老夫人感叹道,“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也只有你清楚我的难处。”
李嬷嬷道,“您是担心萱小姐吧?”
唐老夫人道,“她说要回白家去找出真相,那可是九死一生的险事。若真是白家的人动手害死了治哥,蓉萱回去,岂不正好送到了人家的嘴边?他们既然敢下第一次手,后面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蓉萱虽然机敏,但毕竟涉世未深,怎么能是这些人的对手?我实在是不放心,若是她再有个好歹,我可真是不用活了。”
李嬷嬷道,“我自然明白老夫人的良苦用心,想必萱小姐也能体会得到。”
唐老夫人道,“可我看她的架势,倒是有几分非去不可的样子。哎,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换作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李嬷嬷点了点头,正预再说,门外响起了白蓉萱的脚步。
李嬷嬷赶紧闭上了嘴,笑着出门相迎。
唐老夫人见了她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歇一歇?自从回到家里来,你好像还没消停过呢,这一趟那一趟的,快给我安生地坐下来,再这么走下去腿都要走细了。”
白蓉萱微笑着坐了下来,和祖母商量着让王德全帮着买补品的事情。唐老夫人略一沉吟,“别麻烦王管事了,眼看着就到年底,马上就要开始盘账了,此刻怕是他最忙乱的时候,家里还有你舅母,这种小事就交给她去办吧。只要肯花钱,杭州一样能买到好东西,有些老商铺里,连百年的山参和何首乌也能找得到,上海的东西也未必一定就是好的。”
白蓉萱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外祖母居然会拒绝自己。
她眨了眨眼,虽然心中诧异万分,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回头我跟你舅母说,只拣好的买就是了。你若是担心家里开销大,这笔账就从你母亲手里出,等她的病好了,如数还给你舅母就是了。”
白蓉萱心中一松,“这样也好。”
由自己去说,舅母肯定不会答应,但若是由祖母去说,舅母就说不出什么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 归来
可白蓉萱还是有些搞不懂,为什么祖母不许自己去找王德全呢?
难道是怕自己跟白家的人联系上,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去上海吗?
她才不会做那么傻的事情呢。
白蓉萱陪唐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精神便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她的身子本来也不怎么好,奔波劳累,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唐老夫人见状便道,“回房躺一会儿吧,家里这么多人呢,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点头答应,可谁成想这一躺就起不来了。她手脚无力,彻底的病倒了。黄氏听说后忙让人请了大夫回来,不过倒是不碍事,只是劳累过度,仔细休养就行了。黄氏松了口气,又怕小圆照顾不好,让崔妈妈也留下来帮着照看。
白蓉萱哑着嗓子道,“不用了,舅母身边不能没人。我这边有小圆就够了,若是有什么忙不开的,再去请崔妈妈。”
黄氏叹了口气,倒也没再坚持。可出了门,她立刻便让崔妈妈去一趟张家,向张太太打听他们家是在哪个人牙子手底下买的人,家里的人手眼瞅着就不够用,的确该进两个人了。
崔妈妈不敢耽搁,立刻便起身去了张家。
白蓉萱这一病足足躺了四五日,其间除了每日关心唐老夫人和唐氏的情况外,商君卓还由唐学茹陪着来探望她。
见她病中憔悴的模样,商君卓心疼地道,“昨儿还关心我呢,没想到转个头的工夫你就病倒了。你这个人呀,就是嘴硬不肯说,早点儿听我好好休息,何苦遭这个罪?”
白蓉萱只能苦笑。
商君卓还怀着身孕,白蓉萱唯恐过了病气给她,甚至没请她坐,便让唐学茹送回去了。商君卓临走前还叮嘱道,“好好养着,等你痊愈了咱们再说话。”
白蓉萱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君卓姐不是要在唐家多住一段日子了?
自己的病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白蓉萱想着想着,又把吴介叫了过来。
吴介这几天一直小心翼翼地,唯恐唐老夫人秋后算账将自己叫过去臭骂一顿,甚至盛怒之下,把自己撵出唐家去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私自跟着萱小姐去了南京,家里人都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何况治少爷已死,也不用他再陪着去上海了……
他在唐家岂不成了个吃干饭的?
白蓉萱对他吩咐道,“你去外面的铺子给君卓姐买些果脯类的小食,她最近想吃些酸酸的东西。”
吴介答应下来,立刻便出了门。
白蓉萱将养了几天,唐崧舟和唐学荛赶到了家里。南京的战事持续不下,周边的乡镇也受到了波及和影响,唐崧舟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唐学荛先去苏州董家暂避,然后再想办法。没成想就在半路上,他们居然和董家派来的人遇上了。听说白蓉萱走水路到了南京,甚至接回了白修治的尸骨,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面面相觑,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唐学荛甚至傻傻地问道,“你说的这个萱小姐……是我认识的那个蓉萱吗?”
董家的下人客气地笑道,“荛少爷真会开玩笑,天底下能有几个萱小姐?”
唐学荛彻底傻了眼。
白蓉萱这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
唐崧舟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跟随董家的人去了苏州,见到董玉泺后立刻便问清楚了情况。父子二人在董家没有多留,休息了一夜后便亲自向董老夫人辞行。董家派了船,将唐崧舟和唐学荛送回了杭州。
父子二人匆匆地回到家里来,直奔唐老夫人的房间。
正巧唐老夫人和黄氏正聚在一起商量着进人的琐事,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两人都是一愣。
唐崧舟和唐学荛上前行礼,唐老夫人激动地道,“快起来!快起来!回来就好……”
这几日她虽然嘴上不说却也担心着迟迟不归的儿孙,生怕他们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黄氏更是忧心忡忡,夜里都睡不好觉,如今见到丈夫和儿子平安归来,她的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
唐崧舟向母亲报了声平安,然后便问道,“蓉萱呢?”
唐老夫人道,“那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奔波了这么远的路,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到了家里来,这松气一松人便病倒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已经请了大夫,不严重,只要好好养几天就好了,到底是年轻人。”
唐崧舟皱着眉头问道,“阿姝呢?”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情况就严重多了,前些日连米汤都喂不进去,这几天精神才好了些,也能张口吃药了。丧子之痛,犹如切肤,当初你大姐走的时候,我缓了多久才挺过来?”
唐崧舟道,“治哥的尸骨是如何安置的?”
唐老夫人道,“已经火化成了骨灰,只等着你回来商量呢。”
唐崧舟点了点头,“蓉萱这孩子胆大心细,当时那种情况,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我和荛哥这一路赶过去,连南京城的大门都没进去,更别提替治哥收殓尸骨了。”
唐老夫人道,“你们前脚刚走,后脚渡头那边便传来消息,有一艘临时要去南京的小船……也是老天有意安排,要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你们走了才来?蓉萱是治哥的亲妹子,或许冥冥中就该由她来为哥哥收尸处理后事。”
唐崧舟道,“治哥的后事……您看怎么办才好?”
这些天唐老夫人也思虑了几番,见儿子开门见山地问起,她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治哥是白家的儿孙,当然还要认祖归宗的好,只是如今白家那头当家的是二房,想要入祖坟怕是没那么容易,中间还有的磋磨。我看不如先将治哥的骨灰放到寺庙里,他年纪轻轻便去世了,正好消一消业报,下辈子投胎也能轻松些。等白家这边都处置妥当了,再归到祖坟里才好。”
唐崧舟道,“那我明天就启程去上海,去见见白家这位当家人,看看他怎么说。”
黄氏吓了一跳,“什么?你要去上海?”
唐崧舟道,“这件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办,我尽早过去,也能尽早有个结果。”
唐老夫人道,“倒也不用这样急,你刚到家里,休息两天再说,何况铺子里还有事儿等着你做主呢。至于治哥的事儿……也要等阿姝病情好转些听听她的意思,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没有咱们越俎代庖的道理。”
唐崧舟思虑了片刻,点头道,“也好,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她,顺路再去看看蓉萱。”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崧舟风尘仆仆的去看了唐氏。只见她仍在昏睡之中,满屋子都是呛人的药味。唐崧舟向吴妈问道,“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吴妈道,“应付得来,崔妈妈和李嬷嬷也常来帮我的忙。”
唐崧舟没有多说,又去看了白蓉萱。
白蓉萱躺了几日,气色倒是好转了不少,见到舅舅,她立刻便坐了起来,含着泪道,“舅舅,您回来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你怎么样?”
“我都好!”白蓉萱哭着道,“您呢?南京那头的战事没有波及到您和荛哥哥吧?”
第九百四十四章 惩罚
跟在唐崧舟身后的唐学荛一脸轻松地笑道,“傻丫头,若是有事儿,我和爹还能平安回到家里来吗?你放心好了,南京战事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我和爹这不就好好的嘛?”
白蓉萱松了口气。
唐崧舟的脸色虽然异常平静,但眉目之中却隐隐含着一股怒气。
白蓉萱知道舅舅为什么会生气,她愧疚地道,“舅舅,我知道错了。”
“是吗?”唐崧舟淡淡地问道,“错在哪里了?”
白蓉萱低着头道,“我不该擅自做主,不跟家里人商量便一个人跑到南京那么远的地方……”
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素来懂事,不知道是不是被学茹给带坏了,居然也敢做这么危险的事!这一路上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你母亲和祖母怎么活?小小年纪就敢擅作主张,这是谁教你的?你如今还在病中,我也不为难你,等好了我自有惩罚。”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道,“是……”
黄氏见状连忙凑上前来道,“哎呀,你这才到家里,怎么火气这样大?蓉萱还病着呢,你小心吓着了她。有什么话等她病好了再说……行了行了,人你也见过了,赶紧出去吧,别都挤在这里,蓉萱还怎么安心养病?”
唐崧舟看了白蓉萱一眼,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关心,“好好养病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我会看着安排的。”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黄氏悄声安慰白蓉萱,“别怕,你舅舅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过不了几天他就忘了,何况你这么乖巧,他哪舍得惩罚你?”
白蓉萱歉疚地道,“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就算舅舅罚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黄氏摸了摸她的脸,“你知道了就好,以后别做这样吓唬家里人的事就行了。安心躺着吧,我走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黄氏笑着追出了门。
可即便如此,唐崧舟还是做主罚了吴介三个月的例钱,连带着吴妈也被罚了一个月。黄氏偷偷与唐老夫人商量道,“这娘俩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要是没有吴介跟着,难道让蓉萱一个人走不成?老爷这是气坏了,可这惩罚也太重了些。”
唐老夫人道,“崧舟是一家之主,说出来的话还是该有些分量的,要不然家里的人谁还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吴妈和吴介两个人……”唐老夫人犹豫了片刻,笑着道,“这样好了,你别从账面上使钱,回头我私底下补给他们娘俩,这件事也不要声张,只有你我知道就行了。”
黄氏道,“哪能用您的钱,还是我来贴补吧!”
唐老夫人道,“都是一家人,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干什么?等我百年之后,我这点儿家当还不都是你们的。你就不要争了,就按我的吩咐来办吧。”
黄氏笑着答应了。
一旁的李嬷嬷见状,上前两步道,“老夫人,我可把您的话听了个十足十,没道理只贴补吴妈一个人,听者有份,您要是把我撇开了,我就要闹腾起来了。”
这些日子家里的气氛一直死气沉沉的,唐老夫人始终提不起精神来。如今唐崧舟和唐学荛也回来了,她没什么可牵挂的,闻声不禁笑了起来,“行行行,我也给你补一份,你个老婆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使?”
李嬷嬷道,“谁会嫌钱多?那东西又不咬手。”
黄氏道,“我给李嬷嬷补一份,这些日子要不是有您在母亲身边照顾着,我也不能做了甩手掌柜专心管家里的事情。你这份恩情我记着,这份心就由我来表。”
李嬷嬷不好意思地道,“哎哟,我的好夫人,我在和老夫人逗闷子呢,您要是当了真,可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合着你只要我的钱,别人的钱就不要了?”
三人说了几句玩笑话,回房洗漱换衣服的唐崧舟又赶过来了。黄氏和李嬷嬷知道这对母子肯定有许多的话要说,先后找了由头退出了房间。
倒是唐学荛听说商君卓住到了家里,他换了套干净的衣衫便匆匆赶过去相见。当日南京一别,谁也没想到再相见时会是这副光景。尤其是商君卓还剪了头发做了男装打扮,让唐学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留在这里陪客的唐学茹见状,立刻扑了上来,“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直待在院子里陪商君卓说话,还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已经到家了。
唐学荛亲近地摸了摸她的头,“刚回来不久。”
唐学茹前前后后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没受伤吧?不是说南京城那边在打仗吗?”
“离得远着呢。”唐学荛随意地道,“而且我瞧着那阵势,这场仗怕是一时半会打不起来,双方都有试探的意思,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唐学茹放心地点了点头,“爹呢爹呢?”
“去了祖母那里。”唐学荛道,“肯定是有要紧话商量,你不要去吵闹,父亲这会儿心情不好,小心惹怒了他。刚刚去看了蓉萱一面,因为蓉萱去南京的事儿,父亲还要惩罚她呢。”
唐学茹撇了撇嘴,“我就是顺嘴关心关心,谁要去见他了。”又不忿地道,“他就恨不得把我们都圈在家里才好,治哥哥去世,蓉萱去收殓尸骨有什么不对?偏就他上纲上线的……要是指着你们两个,只怕现在连南京城都没进去呢……”
唐学荛看着她道,“小丫头,我听你这口气,蓉萱出门的事儿该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唐学茹吓了一跳,“哎哟,你不要血口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瞒在鼓里,为了这儿我还生了好一阵子闷气呢。不信你去问祖母去问妈,她们都是知道的。”
唐学荛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你记着些就好。”
唐学茹哼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商君卓一直微笑着静静地站在一旁。
唐学荛道,“住得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没等商君卓开口,唐学茹便抢着道,“瞧你这话说的,有我在这里陪着,君卓姐能少什么?”
唐学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我知道,可这场面上的话我也得说全了呀。当初在南京的时候,我可没少受商小姐的招待,如今到了家里面,我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商君卓淡淡地道,“当初在南京分别的时候你就说将来要在杭州招待我,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便重见了。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奇妙,当时谁又能想到呢?”
唐学荛心中一阵落寞。
他本以为再见面时会是白修治带着商君卓回到家里来面见长辈,到时候谈婚论嫁,家里的气氛一定会其乐融融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数月的工夫,白修治便突然逝世,商小姐与他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唐学荛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第九百四十五章 打算
唐学茹凑上前来道,“哥哥,你要怎么尽地主之谊?要不要我作陪?”
唐学荛看了她一眼,“你这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呢?”
唐学茹道,“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我,不然只你们两个有什么意思?我刚还和君卓姐说西湖的美景呢。可惜她来得晚了些,如今湖面上只剩残荷,远没有入夏时的盛景。君卓姐,你在家里多住一阵子,等过些天冷起来,我带你去看断桥残雪,明年开春还可以去赏桃花,等到了夏天泛舟湖上,那才叫好玩儿呢。”
商君卓看着她的笑脸,心中却一阵难受。
这些事本该由白修治带她来做的……
他曾经许下过那么多的诺言,可最后却一件都没有实现。
唐学荛见商君卓脸色忧伤,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唐学茹的脑袋,“你怎么就知道玩儿?我跟你说,路上父亲不止一次提过你的学业,还说回到家里来要考考你,看看最近是不是只知道胡闹贪玩,根本就没有读书。你小心被抽问的时候答不上来,怕是到过年都别想出门了。到时候办年货也不带着你,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干着急。”
“什么?”唐学茹脸色大变,“哎呀,你怎么也不早说!”她抓着商君卓的手道,“君卓姐,我先不陪你了,明儿再过来跟你说话。”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准备临时抱一抱佛脚。
春桃正巧端着沏好的热茶回来,差点儿被她撞倒,幸亏躲得及时才幸免于难。她一脸震惊地道,“这是怎么了?咦……荛少爷回来了!”
商君卓和唐学荛望着唐学茹离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漏出的笑脸。
唐学荛轻声道,“小孩子家的,总是风一阵雨一阵,就算是伤心也只是一阵子。”
他是想到了白修治的丧事吧?
商君卓淡淡地道,“事发突然,只怕她到现在还没理解过来呢。生老病死对于孩子来说也不过是一桩事罢了……”
只有成年人……会把它要永远地烙在心口,此生也无法忘怀。
唐学荛陪着商君卓说了一会儿话,后灶的马婆子将晚饭送了过来。唐学荛起身道,“商小姐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去找我。”
商君卓也不是那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笑着点了点头,送走了唐学荛。
春桃小心地服侍着商君卓用晚饭。
商君卓问道,“你家萱小姐怎么样了?”
春桃道,“还病着呢,不过听后灶的人说已经好些了,吃的药也减了很多味。”
商君卓点了点头。
自己是不是也该告辞离开了呢?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黄氏亲自来请她,“家里的老太太想和你说说话,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商君卓笑着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该来的总会来。
她随着黄氏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今天她身上穿的男装是黄氏前两日派人送来的,涧石蓝色的料子,领口绣着蝉碟纹,趁得她越发笔挺修长,整个人散发着沉稳干净的气息。
进了唐老夫人的屋子,唐崧舟也在。
商君卓并没有惊讶,坦荡地向唐老夫人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问候了一声。唐老夫人忍不住打量起她来——论样貌,商君卓称不上百里挑一,若是真与白修治站在一起,别人看了也未必相配。论举止,她率真果断,不像女子,倒有几分男子洒脱的气势。可她身上就是一种让人喜欢的气质,这是什么样貌、举止、出身都比不了的。
唐老夫人笑着道,“快起来,在家里住的还习惯吧。”
不等李嬷嬷上前,黄氏已经搀起了她。
唐老夫人顺势向商君卓介绍起了唐崧舟。
商君卓向唐崧舟见礼。
唐崧舟起身道,“商小姐不用客气,你千里送行,对我唐家有大恩,理应是我向您道谢才是。”说着便向商君卓行了一礼。
商君卓吓了一跳,“唐老爷,这怎么使得?”
黄氏抓着她的手道,“你不畏艰险,将蓉萱平安送回到家里来,我们唐家所有人都念着你的好。”拉着商君卓入了座。
商君卓十分不安,她低声道,“我和修治相识一场,蓉萱是他的亲妹子,我自然要保护她不受侵害,否则又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修治?”
唐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
唐崧舟道,“商小姐的情况蓉萱已经跟家母说了,既然你和修治两情相悦,我们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商小姐有什么打算?”
商君卓不解地道,“打算?”
唐崧舟沉稳有力地点了点头,“若是商小姐愿意留在唐家,我们必定会妥善照顾,不敢说一辈子大富大贵,但总能保证衣食无忧,也免得你没了倚仗,半生辛苦。”
商君卓迟疑地低下头去。
唐老夫人柔声道,“听蓉萱说你自由自在惯了,也怕你会觉得不习惯,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觉得为难,是去是留都由得你,我们是不会横加阻拦的。只是即便要走,也务必留个地址,日后还要常来往才行。毕竟……你腹中还怀着治哥的骨肉,这浓浓的血脉之情,岂能轻易断绝?”
商君卓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论到什么时候,修治都是他的父亲。只是我还有些心事未了,怕是不能在唐家久住,等蓉萱病情好转,我就想告别离开了。”
这本在唐老夫人的预料之中,虽然有些失落,但她还是尊重了商君卓的意见。
对于她来说,唐家虽然和善,但也毕竟是陌生的人家。何况没有了白修治,她住在这里也会不自在。
唐老夫人没有多说。
唐崧舟却道,“商小姐有什么心事?若是需要帮忙只管开口,唐家虽然势单力薄,但也一定倾尽全力相助。”
商君卓微微一笑,“不用了,这件事我想亲自来办。”
唐老夫人心中微微一动。
不会和治哥的死有关吧?
她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商小姐也想找出害死治哥的凶手?”
商君卓一怔,但还是道,“相识一场,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总要有个结果定论才行。将来孩子长大了问起,我也能说出个理由来,不枉今生的情之所钟。”
唐老夫人感叹道,“你倒和蓉萱那丫头一个性子,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商君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不信那些害了别人的凶手能活得心安理得,我非要把他们都揪出来,让他们跪在修治的墓前忏悔认错。”
唐老夫人与唐崧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唐崧舟道,“此路十分艰难,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只怕不容易办到。”
商君卓坦然地笑道,“不着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慢慢找就行了,总能找得到的。”
唐老夫人见她意志坚决,知道不管怎么劝只怕也不会有结果。她索性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别全都揽在身上,一切等蓉萱病好了再说。”
商君卓笑着点了点头。
等黄氏送她离开后,唐老夫人才一脸无奈地对唐崧舟道,“看到了吧?治哥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一厢
唐崧舟疲惫不堪地道,“仇怨这东西一旦背在身上,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不想蓉萱过上这样的生活,去上海的事再也不要提。就让她安心在家中生活,再过几年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也不要远嫁,就在我们跟前儿过日子吧,真遇到什么事儿,我们也能照应一二。”
唐老夫人道,“我何尝不希望这样,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蓉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主意,你硬别着,她就算答应了,只怕这件事也会一直横在心上,成为一辈子无法磨灭的遗憾。”
唐崧舟道,“那怎么办?难道您愿意让蓉萱回白家?那是什么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蓉萱像一只小白兔似的,一旦回去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唐老夫人道,“蓉萱在你我的眼里是兔子,但在外人眼里是什么可不好说。这次她带着吴介去南京,一路安排得当小心谨慎,甚至不惜动用了董家的关系。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安排得非常妥当,连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果换作是我的话,只怕也会这么做的。她已经长大了,面对家人的时候自然温顺,但面对敌人的时候……”
唐老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脸色却变得有些冷。
唐崧舟道,“越是这样,我越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可怕的事情中来。白家的人已经疯了,为了家业权利甚至不惜害人性命,蓉萱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妈,治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要让蓉萱再牵扯其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唐老夫人道,“于你我来说自然是好的,但在蓉萱的眼里却未必是好的。你是想让我们好,还是让她好呢?”
唐崧舟一怔,“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老夫人平静地道,“蓉萱和治哥是血脉至亲,如今治哥死得不明不白,凶手又直指白家,蓉萱是不可能放下的。若是你我有意阻拦,那孩子又是听话的性格,自然只有遵从的份儿,可她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中,郁郁不乐,你希望她这样吗?”
唐崧舟低着头没有说话。
唐老夫人道,“你养育她一场,自然是事事为她打算,可也要想想什么才是她想要的。”
唐崧舟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您是赞成她回去的了?”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我不插手。是去是留,都由蓉萱自己做主吧。她年纪已经大了,不是需要我照顾得小女孩了。她若是去,我自然全心为她筹谋打算,她若是留,我也依旧一条心地疼爱她,保她一生平安。”
唐崧舟道,“我是不赞成的。白家……太危险了些,蓉萱还是太小,就算回去只怕也是寸步难行,想在二房的眼皮子底下揪出凶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唐老夫人却沉声道,“事到如今,人人都在说二房……可这件事,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二房做的?”
唐崧舟面色一变,“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这可不好说。”唐老夫人淡淡地道,“自从得到治哥的死讯,我便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按道理二房如日中天,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况这件事的目标太明显,只要动手,必会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二房实在没必要这么做。我倒觉得是有人顶着二房的名头行事,故意栽赃嫁祸,引起二房与三房相争,到时候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唐崧舟道,“是外三房?”
唐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白家每一房都有嫌疑,谁也洗不干净。”
唐崧舟不安地道,“如此一来,更不能让蓉萱回去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见过这样的世面?四周都是敌人,她一个人怎么招架得过来?不行不行,我说什么都不答应让蓉萱回白家。”
唐老夫人叹着气道,“是啊……的确是凶险了些……”
唐崧舟道,“妈,蓉萱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疼她和学萍、学茹一样,从来没有当她是外甥女看待。如今治哥已逝,我只恨自己本事低微,没有照顾好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便夜不能寐,心痛不已。如今阿姝就只有蓉萱一个孩子,我说什么都要保全她。就算没了白家的支持,凭唐家的能力养她们娘俩儿也不成问题,那白家该断了就断了吧,也没什么了不起。”
唐老夫人道,“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世上的事,哪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治哥将来要不要入白家的祖坟?阿姝百年之后要不要与元裴合葬?蓉萱将来成家,要不要与白家商量?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事情,可不仅仅是那点儿家业的问题。”
唐崧舟一怔,一边点头一边道,“是啊,倒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算了。”唐老夫人道,“你奔波了一路早就累了,回房歇息去吧,这件事也不用急在一时,回头再议。”
唐崧舟答应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不答应的。”
唐老夫人没在多说,叮嘱他回去早些休息,好好养一养精神。等唐崧舟走后,李嬷嬷才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唐老夫人道,“崧舟回去了?”
李嬷嬷低声道,“去了姑太太的房间。”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他呀,惦记完这个惦记那个,谁也放心不下。”
李嬷嬷适才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虽然不是有意,但还是听到了唐崧舟与唐老夫人的对话。她迟疑着问道,“老夫人,您真的愿意萱小姐回白家?”
唐老夫人道,“我愿不愿意顶什么用?这件事还是要看蓉萱自己的意思……”
李嬷嬷道,“不会的。只要您不点头,萱小姐不会像上次一样擅自行动的,她已经答应过了,难道您忘了?”
唐老夫人接过汤药喝了起来,“我记着呢。蓉萱也的确是听话的好孩子,她做过的保证就一定会做到的。”
李嬷嬷道,“那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老夫人道,“她不去白家,并不代表着这件事就放下了。事情没有解决,她在哪里有什么重要?”
李嬷嬷听得稀里糊涂,“老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唐老夫人道,“你去把严管事叫过来,我打算让他这几天去一趟上海。”
李嬷嬷脸色一变,“您这是……”
唐老夫人道,“先去探探路,以备不时之需吧。”
李嬷嬷心中一沉。
唐老夫人从来不会做无用之功,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和安排,看样子萱小姐上海之行是板上钉钉了。她没有多说,转身去请了严管事过来。
这些天唐崧舟不在家里,唐老夫人身子又不痛快,黄氏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严管事了,因此大事小情都要与他商量,可把严管事给累坏了。眼见着唐崧舟回来了,家里有了主心骨,他刚准备松口气,就被叫到了唐老夫人的面前。
严管事了解唐老夫人的为人,若不是什么要紧着急的事,一定不会找到自己这里来的。
他一脸凝重地行了礼,不安地问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第九百四十七章 情愿
唐老夫人道,“你这几天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带着吴介去一趟上海吧。”
上海?
严管事惊讶地望向唐老夫人,“这个时候去上海?老夫人要我做什么?”
唐老夫人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别慌,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想办法打听打听白家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见一见外长房的白元则,与他商量一下治哥回上海的事情,看看他怎么说。”
严管事脸色一白。
白修治已死,又怎么能回上海呢?
老夫人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严管事低头答道,“是,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天就上路。”
唐老夫人道,“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要说,明白吗?”
这就是要隐瞒白修治的死讯了。
虽然搞不清唐老夫人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但严管事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应道,“是,老奴明白。”
唐老夫人微笑道,“放眼整个家里,你是比我资历还老的人,当初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服侍老太爷了。你办事,我素来信得过,这些年你上了年纪,等闲我都不敢让你出门,不过遇到这些大事,除了你我也没有信得过的。”
严管事忙道,“老夫人廖赞了。”
唐老夫人道,“一路上你多指点指点吴介,让他也增长些见识,都是将来用得着的好本事。”
严管事道,“老奴明白。”
唐老夫人道,“快去快回,路上当心些。”
严管事连连答应,唐老夫人吩咐李嬷嬷拿了些钱给他,又送他出了门。
李嬷嬷回到房里来,不安地道,“老夫人……先前您不是还跟老爷说此事要从长计议吗?”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你别紧张,我这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不管蓉萱是去是留,我多走这一步总归是没错的,正好也探探白元则的底,看看他对治哥回去接手家业是什么看法。蓉萱若是真回到白家,单靠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若是能有白元则支持相助,那便安全多了。”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白元则毕竟是外房的人,内房如今可是二房的白元德当家。白元则就算有心怕是也出不了多少力……”
唐老夫人道,“那你就错了。想当年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白元则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游刃有余,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白元德不论从哪里看,怎么能和白老太爷相提并论?白元则这些年看似不争不抢,却也没有让二房占据太多的好处,外长房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此刻能力深不可测,若是有他提点蓉萱,我倒是可以安心不少。”
李嬷嬷道,“就算他真的能力出众,您怎么知道他愿意帮萱小姐的忙呢?”
唐老夫人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白元则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放任二房做大绝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当初他肯帮忙出力监管三房的产业,不也是为了这个吗?蓉萱不过是个孩子,虽然继承三房的产业名正言顺,但若是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指点,怕是用不了几日就会被二房吃干抹净。到了那时二房一支独大,外三房哪个能捞到好处?”
李嬷嬷叹了口气,“您说着的这些我是不懂的,但您的话总不会有错。我只是觉得萱小姐回白家实在冒险了些,一旦被人发现……”
她吓得不敢说下去。
“梅花香自古寒来。”唐老夫人道,“她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就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想要找到害死治哥的凶手,这都是她必须要经历的,我们是帮不上忙的。”
她显得无力至极。
李嬷嬷不敢再说,接过了唐老夫人手中的空药碗。
唐崧舟去看过了唐氏,又交代了吴妈几句。他本有心再去看看白蓉萱,但迈出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黄氏刚从后灶忙完,来看唐氏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他。黄氏连忙迎了上来,“您这是出什么神呢?”
唐崧舟回过神来,“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姝。”黄氏笑道,“都快成习惯了,不来看一眼,晚上总是睡不踏实。”
唐崧舟想到离家的这些日子多亏有她在家操持,自己才能不用瞻前顾后的,他拉着黄氏的手道,“这些日子幸亏有你。”
黄氏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别的本事,只能管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了。老爷累了一天,回房躺下吧,我让马婆子把水送过去了。我去看看阿姝,再去瞧一眼蓉萱就回去。”
唐崧舟点了点头。
黄氏看了唐氏一眼,见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便又去了白蓉萱那里。没想到唐学茹也在,正抱着书坐在床边和白蓉萱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着闲话。
黄氏不解地问道,“来看蓉萱怎么还抱着书?你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
唐学茹把原因一解释,黄氏笑着道,“别听你哥哥唬你,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你爹哪有时间管你的学业?”
唐学茹撇了撇嘴,“蓉萱也是这么说的,哥哥也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最惧怕爹,居然还拿这样的借口来吓唬我,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
“别胡闹了。”黄氏看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是少惹事,免得撞到你爹的火头上,到时候又要挨一顿教训。”
唐学茹叹道,“是啊,我还是老实点儿的好。”
黄氏又关心起白蓉萱来。
白蓉萱道,“一切都好,舅母不用惦记。”
黄氏笑着道,“那就好,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千万别忍着不说,知道吗?”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
黄氏没有久留,叮嘱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等黄氏回到房间,唐崧舟已经累得睡着了。黄氏帮他盖好被子,轻轻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将白修治的骨灰送去了灵隐寺。
寺中的和尚没有多问便接了下来。
唐崧舟和唐学荛跟着做了一场法事,等快到中午时才回到家里。唐氏昏睡了两天,总算又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向吴妈问道,“蓉萱呢?”
吴妈见她意识清醒了不少,低声答道,“在房间里呢。”
唐氏点了点头,“她还好吗?”
吴妈道,“一切都好,只是惦记着您。”
唐氏道,“哥哥回来了吗?”
吴妈回答道,“回来两天了。”
唐氏又轻声问道,“治哥的尸骨呢?”
“骨灰已经送到灵隐寺去了。”吴妈道,“说是要做几场法事,让治少爷来世投胎能少还些业报,过得轻松些。”
唐氏无力地道,“你说人真的有来世吗?”
吴妈道,“一定有的。”
唐氏道,“可今生的缘分已尽,就算真有来世,我们怕是也不会再相逢了吧?”
吴妈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唐氏继续道,“你把药端过来……”
吴妈没想到她居然想起主动喝药,先是一愣,随后便跑到外面新搭建的炉子上将药取了进来,“还烫着,我吹凉了喂给您喝。”
唐氏道,“蓉萱还小,这个时候若是我也倒下了,她该怎么办呀?就算是为了她,我也不能一蹶不振。”
吴妈道,“您能这么想,那就好了。”
第948章 咳血
话是这样说,但唐氏只喝了两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但先前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更是咳出了两口鲜血。
吴妈吓了一跳,拿着帕子哭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氏已说不出话来,软软地栽倒在床上,眼睛通红,满是空洞与不甘。
吴妈焦急地道,“夫人,您还好吗?”
唐氏缓了两口气,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她怔怔地望着吴妈,强挤出声音来,“我没事儿……”
吴妈忙取了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干净嘴边的鲜血,又问道,“夫人,要不要请大夫来?”
唐氏摇了摇头。
吴妈担心不已,眼见着唐氏又闭上了眼。
吴妈觉得不放心,第二天一早便跑去跟黄氏如实禀告。黄氏听说之后便让崔妈妈去找严管事赶紧请大夫回来。崔妈妈匆匆去了门房,回来道,“夫人,严管事和吴介出门去了,门房只有阿顺在那边守着,我让他去请大夫了。”
黄氏有些意外,“严管事和吴介出门?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崔妈妈道,“八成是老夫人的意思。”
黄氏立刻追问道,“去了哪里?”
崔妈妈道,“上海。”
黄氏心中一沉,隐约猜到了唐老夫人的用意。她愣了片刻,崔妈妈连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黄氏叹了口气,“妈做事素来有分寸,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有其道理,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她没有告诉我,我就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崔妈妈点了点头,“老爷肯定舍不得萱小姐。”
黄氏望了她一眼,“事关人命,他舍不得又能如何?”
崔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陪着黄氏站了半晌,直到大夫进门才跟着一起去了唐氏的屋子。
大夫替唐氏把了脉,仍旧是之前那番话,“情况不容乐观,病人若是不振作起来,怕是吃什么药也不见效。”
黄氏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请大夫去瞧了瞧白蓉萱的情况。比起唐氏来,白蓉萱的症状就轻多了。她本就年轻,只要好好休养着按时吃药就不会有问题。
黄氏稍稍放心,命阿顺将大夫送了出去。
白蓉萱紧张地问道,“舅母……是不是我母亲那边有什么不妥当?”
黄氏道,“不是不是,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就是过来把个脉,你母亲那边正安睡着呢。”
白蓉萱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隐瞒之意?
她立刻问道,“舅母,难道我母亲……”
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黄氏连忙道,“傻孩子,你这是胡说什么呢?你母亲还好,只是昨天夜里咳了血,我实在担心她的情况,这才请了大夫来看看。不过大夫也说了,能不能好并不完全取决于药,主要还是要看她,若是她自己不振作起来怕是没用的。”
白蓉萱想到了母亲前世绝望离世时的场景。
白蓉萱道,“我想去看看她,行吗?”
黄氏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只是你自己还病着,她又睡着了,你就算去也说不上话。还是等她醒来,神志清楚的时候再去吧,她见到了你,多少能找到些安慰,兴许能振作起来也说不定。”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等母亲醒来您就让人叫我。”
黄氏痛快地答应了。她安慰了白蓉萱一阵,这才出门去见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出神。
黄氏故意放轻了脚步。
唐老夫人还是听到了动静,头也不抬地道,“你来了,阿姝怎么样了?”
“睡着呢。”黄氏不敢欺瞒唐老夫人,如实地道,“昨天夜里醒来了,只喝了两口药便咳嗽起来,到后来更是咳出血来,吴妈吓得不行,今天一大早就跑来找我了。”
“大夫怎么说?”唐老夫人问道。
黄氏道,“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
唐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阿姝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靠她自己了。哎,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一世两个女儿,难道竟没有一个能陪我走到最后的?”
黄氏道,“不会的,您千万别这么想。阿姝一定能挺过来的,就算是为了蓉萱,她也必须挺过来才行。”
唐老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黄氏想了想,“商小姐那边倒是不用担心,学茹总算懂了些事,知道帮着家里分担了。这些日子每天都去陪商小姐说话解闷,两个人性情相投,倒也相处得来。”
唐老夫人道,“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她也应该长大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阿顺跑进来道,“老夫人,夫人,张太太和张小姐来了。”
黄氏一愣,忙道,“我去迎一迎。”
可没等黄氏赶到大门口,张太太已经带着张芸娘进了院子。一见到黄氏,张太太立刻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瘦了不少,家里的事让你费心了。”
黄氏苦笑了一声,请她去了唐老夫人的屋子。
张太太领着张芸娘向唐老夫人行礼问候,又爽快地道,“没别的事,前些天崔妈妈不是去家里问人牙子的事儿吗?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家进了合适的人没有?”
黄氏道,“我还没腾出空来见呢,反倒让你惦记上了。”
“我这个人呀,心里装不住事儿。”张太太道,“我这些日子在家里也没别的事儿,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才是。”
黄氏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跟你是不见外的。”
“正该如此。”张太太满意地道,“姑太太怎么样了?”她一边说,一边向女儿使了个眼色。张芸娘缓步上前,将手里捧着的一个长方形锦盒递了过来。张太太道,“这是一只长白山的野山参,虽然只有二十年的年头,但品相还算不错,给姑太太炖了补补身子用吧。”
“这……这也太贵重了!”黄氏不敢接,向唐老夫人看了过去。
不等唐老夫人开口,张太太便道,“快拿着,你若是不收,便是没将我当自家人看待。山参再贵重也有个价钱,可两家人之间的情谊却是无价的,别的大忙也帮不上,只拿点儿东西过来,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唐老夫人见状笑着道,“既然是亲家太太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来吧。我替阿姝谢过亲家太太了,让你也跟着劳心惦记了。”
张太太道,“我一会儿去瞧瞧她。”
黄氏接过了张芸娘手里的锦盒,歉疚地道,“她还昏睡着呢,就算去怕是也说不上什么话。”
张太太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能理解唐氏的心情。她幽幽叹了口气,把话题岔了过去,“对了,丁夫人前两日还来找我,丁家的窑坊里烧了一批极好的骨瓷,刚一上市面就被一抢而光,丁家看到了商机,准备在年前多烧两窑。我跟丁夫人定了两套,到时候咱们两家一人一套,过年的时候正好用,讨个好彩头。”
说起过年,话题便轻松了不少。
黄氏道,“那敢情好,我说最近怎么没听到丁夫人的消息,原来是在家里忙着呢。”
张太太微微一笑,“别提了,她是被人给气病了。”
第949章 保密
病了?
黄氏好奇地打听道,“怎么会呢?好端端的谁会去气她?”
张太太道,“还能是谁,马家呗。”
黄氏更是纳闷,不解地道,“丁家才搬来杭州多久,怎么会和马家牵扯上关系呢?何况那马家向来自诩为书香门第,不屑和商贾之家来往,难道两家过去有什么交情不成?”
“才不是呢。”一提到马家,张太太也是一脸反胃的表情,“马家那位二公子到了年纪要说亲,马家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丁夫人有位宝贝女儿,便找了媒婆上门说亲。丁夫人起先还有些活心,但打听到马家的为人后便以女儿年纪太小想多留两年给拒绝了。儿女的婚事本是结两姓之好,从来也没有剃头担子一头热的道理,既然丁家不愿意,马家另寻合适的亲家也就是了。可谁成想马家居然背地里放出话来说,称是丁小姐有隐疾,马家得知了消息才取消的婚约。”
黄氏听着皱起了眉头,“马家怎么能这么干呢?这样一来丁小姐以后可怎么说亲呀?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呢,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太太道,“谁说不是?马家人心术不正,他们家的气运越来越差不是没有道理的。马老爷这是怕丁家拒亲的事情传出去自己脸上无光,所以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在他眼里,女孩子的名声怎么能抵得上他马家的门楣名声?可见这人已经坏到骨头缝里了。丁夫人得知了消息之后气得生了重病,窑厂开窑的时候都没有在场。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还专程去宽慰了她一番。那马家是什么人家?杭州城里但凡有脸面的谁不知道?”
黄氏道,“没错,没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马家做事如此的不管不顾,也怪不得家道中落,一直也起不来。”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话,张芸娘坐在一旁十分无聊。唐老夫人见状便道,“你们大人只顾着家长里短的说话,芸娘坐在这儿都要睡着了。还没见着萱丫头吧?我让李嬷嬷送你过去,你们小姐妹说说话,省得在这里听她们呱噪。”
张芸娘高兴地起身道,“不用李嬷嬷送了,我能找到路。”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就自己去吧。”
张芸娘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张太太看着女儿的背影也觉得高兴,“这孩子,脸上总算有个笑模样了。也是她和蓉萱那孩子投缘,只要一说来唐家,她就立刻坐不住了,想把她留在家里都不行。从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想带她出次门,怕不是要商量半个月才行。”
张芸娘看着的确比过去开朗多了。
黄氏道,“既然如此你隔三差五就领着她来串门,省得在家闷着,一天到晚也没个说话的人。”
唐老夫人忽然道,“凤君,你刚刚不是说要去后灶看看吗?”
黄氏一愣。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后灶了?
不过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母亲这样说,自然是要支开她,和张太太有什么单独的话要说。
黄氏立刻道,“是呀,您瞧瞧我,一见到亲家太太就亲近得不行,连身上的事都给忘了。”又对张太太道,“你在这里稍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太太点头应是,“我中午不留在这里吃饭,你可千万不要准备。”
黄氏道,“知道了,好像我多想留你似的。”
两人开了句玩笑,黄氏笑着出了门。
唐老夫人见左右再无旁人,便对张太太道,“亲家太太,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张太太早料到唐老夫人支走黄氏就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但唐老夫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反倒把她给吓了一跳,“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唐老夫人道,“既如此,我也不跟亲家太太兜圈子了。治哥逝世的消息,还请张家替我们保密。”
张太太一怔,想也没想地道,“这是自然,老夫人请放心,张家绝不会多嘴的。您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唐老夫人道,“亲家太太别多心,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先跟你通个风罢了。等将来,你自然知道我这么做的道理,还请亲家太太和家里人打声招呼。”
张太太道,“我知道,家里除了几个贴身服侍的人外也没人知道。我回去再叮嘱一番,绝不会传出什么风声去的。”
唐老夫人笑道,“亲家太太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张太太不明其意,但聪明的没有追问,甚至连白修治的后事提也没提。她提起了唐学萍,顺势将话题转了过去。
连唐老夫人也不得不暗暗点头,觉得张太太实在是聪明得紧。
张芸娘快步跑去了白蓉萱的房间。
难得天气好,门窗都开着通风,白蓉萱穿着白色的素衣躺在床上养病。只是她躺得无聊,特意找了本书看。小圆被她差遣着去了唐氏那里,四周静悄悄的,张芸娘的脚步就显得格外突兀。
白蓉萱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张芸娘,“你怎么来了?”
张芸娘却愣在了门口,反应了半天才指着她的头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头发给剪短了?”
白蓉萱道,“别提了,路上遇到了土匪,不但抢劫财物还掳劫妇女,若是被他们给发现了,一准要被抓到山寨里去。没办法,只能断发保身了。”
张芸娘吓得张大了嘴巴,“什么?你还遇到了土匪?”
白蓉萱笑道,“你要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吗?快进来坐!”
张芸娘回过神来,这才迈步走进了屋子。她仔细端详着白蓉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白蓉萱放下手里的书,“你是跟谁来的?”
“跟我妈。”张芸娘小声道,“她一直惦记着姑太太的情况,正巧今天得了空就过来瞧瞧。不过姑太太正睡着,所以不敢打扰,她正陪老夫人说话呢。”
白蓉萱道,“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老样子呗。”张芸娘的眼睛落在白蓉萱的脸上,“你突然剪短了头发,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白蓉萱道,“有什么不敢认的?我还是我,又没有变成别人。”
“不不不!”张芸娘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我刚刚站在门口见你躺在床上看书,吓得差点儿大声叫出来,还以为从哪里冒出一个男子来钻进了你的房间。”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嘛?”
“真的,真的!”张芸娘连连点头,“你如果不开口,简直就是个男子!只不过显得秀气了些……”
白蓉萱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觉得我跟我哥哥有几分相像?”
张芸娘一愣,“我……我又没见过你哥哥,这我怎么知道?”
是啊……
自己实在太心急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张芸娘道,“赶紧把头发养起来吧,你这样出门,别人会把你当男孩子看待的。”
白蓉萱笑着道,“慢慢来吧,倒也不用着急。”
第950章 病愈
张芸娘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白蓉萱道,“没什么,大夫都说没事儿,安心休养就行了,我现在只是惦记着母亲,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张芸娘轻声道,“她还有你,就算是为你考虑,也不会就此倒下的,你放心好了。”
白蓉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你。不过我怎么听着不像是你说的话?”
张芸娘坦诚地道,“是我妈说的。她说姑太太虽然看着柔弱,但就像那丝条一般,柔软也有柔软的好处,韧性十足,千斤不断。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要给她时间想通才行。”
白蓉萱点了点头,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正说着,唐学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听说亲家太太来家里做客,我一猜你就会来这里。”
她笑眯眯地靠近张芸娘,“你最近都在家里忙什么,怎么也不见你来找我玩?”
张芸娘道,“我在给即将见面的小侄子做些小玩具之类的。刚缝完一对小老虎,难得有兴趣,我准备抽空把十二生肖都做出来。”
“你可真厉害。”唐学茹道,“幸好孩子的姑姑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像我这个做小姨的,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来。”
张芸娘道,“现在不是种花的好时候,我也是闲着没事做罢了。何况我又不像你能写得一手好字,针线活也不过马马虎虎罢了,要不是身边还有婆子和丫鬟帮衬着,我怕是早就丢丑了。”
唐学茹高兴地道,“你要不要彩线?之前玉泺表姐来家里做客的时候送了我许多,我一时半会也用不了,正好给你拿回去做东西时候用。”
张芸娘想了想,没有与她客气,“好呀,那就太感谢了,我正愁外面买来的彩线颜色不正呢。”
“客气什么。”唐学茹见她没有跟自己见外,非常地满意,“我还有攒了许久的零碎布头,也一并给你吧,说不定能用得上。”
张芸娘笑道,“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我正好犯愁呢。等将来小侄子长大了,我可要跟他说明白,姑姑和小姨都有出力,他两头都得记着这份好。”
唐学茹道,“我不过出了点儿东西,出力的人却是你,你比我辛苦多了。”
两个人亲近地说着话。
白蓉萱靠在床边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忍不住翘起嘴角微微地笑了起来。
张芸娘又问起唐学茹近日都做了什么,唐学茹道,“我能干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快忘了外面长什么样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一时把白蓉萱冷落在了一旁。
白蓉萱也不急,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只觉得此刻异常的安心。过了一会儿,崔妈妈来寻张芸娘,“张小姐,亲家太太要回去了,正找您呢。”
张芸娘忙站起了身。
唐学茹不舍地道,“怎么这么急?我们才说了几句话。”
张芸娘道,“嫂子还在家里呢,我们也不好在外面久留,等我得出空来,请你和蓉萱到家里来玩。”
唐学茹连连点头,“好呀好呀,我正闷得慌,你赶紧给我们下帖子。有你出面做东,我妈也不好说什么。”
张芸娘笑着应了一声。
白蓉萱对唐学茹道,“我不能下床,你替我送送芸娘。”
唐学茹痛快地答应下来。
张芸娘道,“你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才是。”
因唐学茹的突然到来,张芸娘本来想好的话也没有说出口,依依不舍地向白蓉萱道了别,随着崔妈妈和唐学茹出了门。
等白蓉萱大病初愈时,外面的叶子都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唐氏的病情也有所好转,白蓉萱去看母亲时,唐氏正靠在床边的软垫上喝着汤药。她抬头看到女儿,冲她招了招手。
白蓉萱放轻了步子走到床前。
唐氏的嗓子还有些哑,轻声问道,“病都好全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都好了,您怎么样?”
唐氏平静地道,“我也好多了,你不用惦记,我是大人了,会照顾自己。”
可看着唐氏消瘦憔悴的面容,白蓉萱还是无比的心疼。她抓着母亲的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唐氏却心知肚明地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亲自端了药,小心地喂母亲吃。
唐氏吃过了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白蓉萱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唐氏平复了气息,低声问道,“先前你说治哥是被白家的人下毒害死的,你打算怎么做?”
白蓉萱道,“我想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正常接手三房的产业,不让二房的人称心如意,顺便找出幕后的主使,为哥哥报仇。”
唐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白蓉萱却一脸坚定,“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总要查明真相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唐氏摇了摇头,“太难了……白家并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你势单力薄,就算回去也没用。何况现如今我只有你一个人了,若是你再有什么闪失,那我就不用活了。”
白蓉萱道,“我听您的,您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唐氏怔怔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轻松还是轻松的过吧。我不想你活得太辛苦,报仇一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哥哥就算知道……也一定能体恤你的难处,不会怪你的。”
可白蓉萱却无法放下,她强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唐氏问道,“送你回来的那位小姐呢?”
白蓉萱道,“在萍姐姐先前的院子里住着呢,每天都有学茹陪着,您不用担心。”
唐氏道,“我想见见她,行吗?”
白蓉萱道,“那我一会儿就去跟君卓姐说。”
唐氏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就去。”居然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白蓉萱十分意外,但还是去了商君卓所住的房间。唐学茹不在,商君卓正在屋檐下坐着出神。白蓉萱走到她的身边,她仍旧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白蓉萱怕惊着她,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商君卓抬起头来,一见是白蓉萱,立刻笑着道,“是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病彻底好了?先前那一路上可把我给吓坏了,明知道你身子不好,可偏偏又嘴硬不肯说,也不知道能坚持到哪一步。人的精神就像一根弦,绷得太紧是很容易断的。”
白蓉萱笑道,“已经彻底养好了。”这才说明了来意。
听说唐氏要见自己,商君卓顿时呆住。
修治的母亲呀……
商君卓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精神好转了许多,不像之前一直昏睡着了。”
商君卓道,“她想什么时候见我?”
白蓉萱道,“刚刚提到便催着我来了,看样子倒是挺心急的。”
商君卓随即起身道,“既然如此,我这就过去见她。就怕她见了我会失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第951章 见面
白蓉萱连忙道,“怎么会呢?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君卓姐千万不要多想。”
商君卓微微一笑,“没事,我换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白蓉萱应了声‘好’,商君卓便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换了套白杏色的长袍走了出来,这颜色清浅干净,仿佛一缕阳光迎面照在了白蓉萱的脸上。白蓉萱看得一怔,情不自禁地道,“这衣服也太适合你了。”
衣服是黄氏吩咐崔妈妈从外头成衣铺子里临时买回来的,当时也只不过觉得尺寸合适,倒也没想别的,谁能想到穿在商君卓的身上却如此的合适呢?商君卓只试了一下,一直没舍得穿,听说要去唐氏,这才换了出来。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看它干净,去见长辈,总不能太邋遢了。”
白蓉萱见她一副扭捏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是最爽快的人,千万别这样拘束,我母亲是十分温和好说话的人,你不用紧张。”
“倒也不是紧张。”商君卓道,“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白蓉萱能理解她的心情。
白蓉萱轻声安慰道,“君卓姐什么都不用想,就把我母亲当作一个朋友的长辈,见面说说话就行了。”
商君卓嗯了一声,随她一起来到了唐氏的屋子。
唐氏也在吴妈的帮助下收拾了一番,换了一套菊蓝色的外衣,头发也精心梳理过,脸上还薄薄地涂了一层胭脂。商君卓站在白蓉萱的身后,不自觉地抬头向唐氏望来,四目相对,唐氏冲她轻柔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仿若春日的威风,温暖又柔和,让人心生安逸,那一丁点儿忐忑不安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道,“妈,君卓姐来看你了。”
唐氏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凳子道,“快坐下说话。”
商君卓笑了笑,依言坐了下来,“唐伯母,我姓商,您叫我君卓就好。”
唐氏见她言语爽快,心中便已喜欢了几分,忍不住认真打量起她来。商君卓虽然不是第一眼的美人,但除开肤色之外,倒也异常的标致。尤其是那堪比男子的舒朗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是坦荡自然,只会让人觉得亲近。
唐氏道,“怎么样,在家里住得还习惯自在吗吗?”
商君卓客气地道,“伯母不用惦记,家里人对我照顾有加,事事以我为先,学茹又时常来找我说话,非常的顺心,甚至有些乐不思蜀了。”
唐氏顺势道,“既然喜欢就安心住着……”她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向商君卓的小腹看了过去。
商君卓虽然怀了身孕,但并没有显怀,她被唐氏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地侧过了身子。唐氏也自觉失礼,立刻收回了目光。
白蓉萱忙在一旁道,“君卓姐,家里人都舍不得你,好歹陪我们过完了年再走。”
商君卓微微一笑,没有搭腔,显然是还在犹豫之中。
唐氏道,“蓉萱,你去外面帮我看看药怎么样了,留我跟君卓单独说会儿话。”
竟然还要支开白蓉萱。
白蓉萱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她坐在药炉子旁边,替母亲看起药来。吴妈从后灶端了一盆热水回来,见白蓉萱坐在外面,忙上前道,“这里热烘烘的,小心烤得您不舒服,您的病才好些,快进屋子坐着去。”
白蓉萱冲她做了个手势,“母亲和君卓姐在屋里说话呢。”
吴妈立刻反应了过来,“是治少爷的……”
白蓉萱飞快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吴妈便聪明地闭上了嘴。
两人围着药炉子坐了下来。
白蓉萱问道,“吴介呢?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他?”
“跟着严管事出门去了。”吴妈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自从到了唐家来便没有安生过,这一趟那一趟的,心都跑野了。”
严管事带着吴介出门?
那一定是祖母的意思咯……可他们会去哪里呢?
白蓉萱心急地追问道,“说去什么地方了嘛?”
吴妈摇了摇头,“都没来得及说话,吴介出发前跑过来看了我一眼,说是要跟严管事出门,当时夫人还病着,我也没心思理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都已经走得没踪影了。”
这么突然?
白蓉萱心中隐约猜到了答案。
应该是上海吧。
可祖母这样安排又有什么深意呢?
白蓉萱陷入了一阵沉思。吴妈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专注地看着她,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内传来的唐氏呼唤白蓉萱的声音。
唐氏的声音很低,白蓉萱又想得专注,一时便没有听到。吴妈连忙提醒她一句,白蓉萱这才急急忙忙地进了室内。
唐氏和商君卓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唐氏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商君卓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到白蓉萱才侧过身子拿手帕擦去了。
一定是提到了哥哥……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口气,故作平静地道,“药还热着呢,您是要现在就喝吗?”
唐氏摇了摇头,“再热一会儿吧,我喝不进去。”
白蓉萱道,“好,您什么时候想喝了就告诉我,我喂给您。”
唐氏微笑着道,“不用,我又不是不能动,别的不能做,喝个药还是不费事儿的。”
白蓉萱嗯了一声。
唐氏又道,“你送君卓回去吧,我这满屋子的药气,闻久了会不舒服的。”
商君卓连忙道,“没事儿,我还没那么娇气。”
“这不是娇气的事儿,乖乖听话。”唐氏柔声说完,又对白蓉萱交代道,“我这里有吴妈就行了,你不用惦记。我会好好调养身体的,你也不用来了。”
白蓉萱道,“我没有别的事儿,还是陪着您的好,您想说什么了身边也有个人。”
唐氏道,“刚和君卓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我暂时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你放心去吧,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再叫你来。”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那您一定好好休养,不许胡思乱想。”
唐氏道,“知道了,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
唐氏说着便躺了下来,白蓉萱帮着她掖好被角,这才不放心地随商君卓出了门。回去的路上商君卓忽然道,“你就不问问我都和你母亲说了什么?”
白蓉萱道,“就算不问我大概也能猜得到。”
商君卓微微一笑,“是呀,你是个顶聪明的人,难怪你哥哥从前每次提到你都是一脸的得意。”
白蓉萱道,“我不聪明,我若真有那么厉害,哥哥就不会有事了。”
商君卓安慰道,“你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当时那种情况,我就在身边尚且不能救下他的性命,更不用说你远在千里之外了。”
白蓉萱很想告诉她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是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真是太没用了。
白蓉萱一脸的自责与愁苦。
商君卓继续道,“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
白蓉萱苦笑道,“自责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哥哥!他明明与世无争,为什么就是有人不肯放过他呢?如果我对他们有威胁,他们下一个要害的人会不会是我?”
第952章 消息
商君卓沉默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一路将她送到了房间里,又道,“君卓姐,眼看着就到年关了,你一个人回南京过年我实在不放心,到时候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多孤单呀……今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等明年开春天气渐暖,到时候我让吴介送你回去。”
商君卓微微一笑,“过什么年呀,我留在这里只怕会添不少麻烦。我还想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出发上路呢,若是能走水路的话用不了几天就到了,一点儿都不辛苦。”
白蓉萱说什么都不肯,还压低了声音道,“祖母让严管事和吴介去上海了,估摸着是打探白家的消息,你多等几天,听听白家有什么动静。”
商君卓脸色大变,“去上海打探什么?你祖母这样安排可有什么深意?”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祖母向来有主见,她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必然有她的用意。”
商君卓却隐隐觉得不安,不再提离开之事。
等了七八天,严管事才匆匆带着吴介赶了回来。两个人神色疲惫,异常得憔悴。一到家里甚至来不及洗漱便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养了这几天,身子也舒坦了不少,她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路上都平安吧?”
严管事点了点头,“老夫人放心,我和吴介白天赶路晚上投宿,宁可走得慢一些也不愿生事,因此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唐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们这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还真是放人放心不下。”
严管事道,“老夫人不用惦记,我虽然老了,但吴介却格外的谨慎精明,有他陪着我,倒是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不用我再跟着操心啰嗦了。”
唐老夫人向吴介看去,眼神里尽是满意。
吴介忙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让两人坐下,又吩咐李嬷嬷倒了水,等两人喘匀了气,她这才问道,“怎么样,此行可有收获?”
严管事道,“幸不辱命,总算没有白走一趟。”他规规矩矩地说道,“我们这次去没有见到则大爷,听说了他去了山西,并不在家里,倒是打听了不少二房的事。二房的白元德如今已经不主事了,家业全权交到了自己的儿子手里。这位睿二爷虽然年轻,但行事手段却不花样百出,就连那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性格多变,疑心又重,并不好相处,外人都说他是个转身就变脸的主。”
唐老夫人道,“看来二房的椅子是坐稳了,白元德功成身退,自然要把舞台留给儿子了。这里面也少不了蔡氏的推波助澜,相比于这个干什么都不行的丈夫,她能仰仗的自然只有儿子了。”
严管事道,“白家如今势力渐大,已经隐有超过闵家的架势,上海滩的闲人们都说闵家虽然厉害,但当家做主的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论智谋手段怎么能是白修睿的对手?闵家也是胡闹,拿了家族命脉前途给一个孩子做学费,这次怕是要赔得血本无归了。对此闵家的态度倒是异常的平静,似乎根本就没将这放在心上一般。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闵老夫人在白家的位置便更加尴尬了,听说今年连寿辰也没有过……”
唐老夫人叹道,“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娘家的地位至关重要,娘家好了闵老夫人自然水涨船高,若是娘家倒了,她怕是连低等的丫鬟也不如。”
严管事道,“不过也有人说,闵家那位闵六爷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神仙托生的,手段诡谲,交友广泛,一点儿都不比睿二爷差,而且之前两家在生意上有冲突,每一次都是睿二爷率先败下阵来,白家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闵家只要有这位闵六爷一天,白家便不可能骑在他的头上去,何况睿二爷已经成了家,妻族杜家那头虽然在重庆有头有脸,但放在上海滩却是不够看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远不能和顾、姚两家相比。当初姚家本是有意要和白家搭亲的,无奈睿二爷自己没看上,非要娶了杜家的姑娘,惹得姚家十分不痛快。如今闵六爷只要跟顾、姚两家任何一家的姑娘成了亲,两家合二为一,那白家便再难抗衡了。可惜的是顾、姚两家都没有适龄的小姐,这倒是让其他门阀世家蠢蠢欲动,都想和闵家搭上这层关系,如今上海滩数闵六爷最吃香,大家都说他是所有人眼中的乘龙快婿,恨不得把女儿送到他面前去呢。”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闵家这个孩子得来不易,闵老爷和闵夫人自有定论,何况那闵六既然能小小年纪便执掌家业,心中定有丘壑,未必真愿意受人安排摆弄,娶个媳妇摆在家里。”
严管事道,“老夫人明鉴。闵家早就放出消息来,闵六爷出生的时辰不好,不但拜了高僧为师克化,取了法号,现如今每年还要去寺里住一两个月消业障呢。闵六爷的师父已经说了,他需得过了二十再成亲,否则怕是有血光之灾。”
唐老夫人道,“不管真假,有这么一套说辞,闵家就有功夫仔细挑选这未来的当家主母了,想必顾、姚两家也说不出什么来。闵家真是高明,如此一来既不得罪人,事情又妥善地解决了,想他闵家当年差点儿家门败落,要不是靠闵老夫人做了续弦,受了白家的支持,四大家族中早就没他们的一席之地了。如今时过境迁,几十年的功夫就能成为四大家族中首屈一指的存在,的确是不简单啊。”
严管事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那闵六爷如今和洋人也搭上了关系,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唐老夫人反应过来,笑着道,“我让你去打听白家的事,怎么说着说着说上了闵家?”
严管事后知后觉地道,“您瞧瞧我,上了年纪脑筋也不灵活了。我仔细打听过了,南京的生意的确是白家二房的,前段时间也确实出了些问题,睿二爷派了几名管事去处理,听说还换了南京那头的掌柜。但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却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漏。”
唐老夫人却脸色一肃,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位出现在治哥身边的管事并非信口拈来。南京那头的生意出了问题……能知道这样的内幕,就算他不是白家二房的人,也一定是白家的人……”
严管事道,“看样子白家是有意隐瞒南京那头的消息,因此外头知道的人不多,这人哪怕不是白家的人,也一定和白家有关系,不然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一切就都通了。”她抬头看向吴介,“当初在南京时,蓉萱曾让你出去打听白家在南京的生意,什么也没打听到是不是?”
第953章 惊梦
吴介红着脸道,“是。南京那头的消息并没有散播出来,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当时萱小姐还说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白家为了名声也一定会抹平的,根本不会露出什么风声来给人知道。”
唐老夫人道,“这就对了,白家不想让这件事张扬出去,因此知道的人便不多。可这位管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可见与白家的牵扯有多深了。”
严管事低着头不敢再说。
唐老夫人道,“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两人答应了,起身退了出去。
等两人走远了,李嬷嬷才上前道,“老夫人……这样看来,治少爷的死和白家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唐老夫人沉默着没有开口,脸色却显得异常肃然。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李嬷嬷道,“你说我答应让蓉萱回白家会怎么样?”
李嬷嬷吓了一跳,“老夫人!白家可是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萱小姐自小便被养在家里,性格绵软柔弱,她回去那里,怕是连一天也过不下去。”
唐老夫人道,“是啊,白家的确是凶险了些。”
李嬷嬷道,“这么重的担子交到萱小姐的肩上,我真怕她承受不来。若是治少爷的死和白家有关系,宁可上门去要说法,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冒险。到时候山高皇帝远的,您就算有心都使不上力。”
唐老夫人显得异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杭州与上海确实远了些。我又不能跟过去,蓉萱真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也毫无办法。”
李嬷嬷连连点头,“老夫人,这件事就此放下吧,大家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都不要再去纠结着不放了。萱小姐也要长大了,您不是一直想把她留在身边的吗?再过两年找一门好亲事,提也不要提白家的事了。我们与白家的缘分浅,大概老天就是这样安排的吧?”
唐老夫人却忽然目光如炬地射向她,冷冷地道,“老天怎么会安排他们害人性命?人的私心作祟,和老天有什么关系?”
李嬷嬷被她的样子吓得浑身一抖,“是是是,我说错了话,老夫人别生气。”
唐老夫人缓了半晌,幽幽地道,“这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就怕咱们肯放过白家,白家却不肯放过咱们。蓉萱将来如何,也真是难说。”
李嬷嬷道,“不会的!萱小姐只是个姑娘家,又不能继承家业,对白家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唐老夫人疲惫至极,头也开始疼了起来,她无力地道,“你先扶我去躺一会儿。”
李嬷嬷连忙扶着她进了内室,服侍着躺了下来。唐老夫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没多久居然梦到了白元裴。
自从白元裴去世以来,这还是唐老夫人第一次梦到他呢。眼见着他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唐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双眼一闭倒是轻松了,撇下了阿姝他们孤儿寡母艰难讨生活,现如今连治哥也被人所害,你这个做父亲的可尽过一点儿职责吗?
唐老夫人很想骂他几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而面前的白元裴也是一脸的悲愤焦急,不断地冲她说着什么,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唐老夫人正觉得纳闷,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恐怖的大脸,拿着锁链锁了白元裴就走。
唐老夫人被吓得一个激灵,直接从梦中惊醒过来。
李嬷嬷连忙凑了上来,“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脸色苍白,后背居然冒出了不少冷汗。她一把抓住李嬷嬷的手,激动地道,“我刚刚梦到元裴了。”
“姑爷?”李嬷嬷十分意外,“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他呢?”
“是啊……”唐老夫人道,“这些年我可从没梦到过他,刚刚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始终说不出来,不但他急得不行,连我也跟着着急。”
李嬷嬷安慰道,“许是您因为治少爷的关系想到他了,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梦到了他。”
唐老夫人却觉得有些奇怪。她左思右想,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震惊地看着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道,“我虽然老了,近几年的睡眠却一直很好,等闲不怎么做梦,梦到元裴更是第一次。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冤屈要跟我诉说?”
“冤屈?”李嬷嬷一脸诧异,“姑爷能有什么冤屈?当初他在白家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就算有冤屈,怕是也心疼治少爷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元裴的死……”
李嬷嬷吓得脸色一僵,张大了嘴巴不敢说话。
唐老夫人道,“你仔细想想,元裴的死和治哥的死何其相似?都是远在千里之外,都是来得突然。这一次若非蓉萱千里迢迢地赶过去,只怕也会被当做得了急病处理……”
李嬷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会的!您忘了,当初白老太爷还在呢,他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姑爷若真是被人害死的,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
唐老夫人缓缓地道,“三房的元裴已死,长房只有一个病秧子少爷,若是追查下去真是二房做的,你让白老太爷如何处置?杀了白元德为元裴报仇,失了这个儿子,白家内三房便没了后人,难道要让白家的家业落在外三房的人手里?”
李嬷嬷惊魂未定,“可……可……”
接连说了几个‘可’,却始终说不出下文。
唐老夫人幽幽地道,“这个老狐狸……所以他才会在二房陷害阿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不但保下了三房的产业,还将治哥送到了杭州来教养。只怕他当时做的打算,就是让治哥远离是非,保留实力,以便将来长大了接手三房的产业。只是谁也没想到,治哥到最后仍旧步了他父亲的后尘……”
这样说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当年唐氏那么喊冤,白老太爷却像是认准了她的奸情一般,硬是做主将她赶出了白家,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这是用儿媳妇的名节来保全自己的孙子啊!
唐老夫人想到这里,忍不住道,“白老太爷的心思实在太深了,一步步棋安排得井然有序,若非治哥遭人暗害,只怕一切真会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
李嬷嬷道,“老夫人,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姑太太知道,否则她怎么承受得了?”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自然,一切只是我的推断,哪里就做得准了?这件事我只跟你念叨念叨,旁人自然是提也不会提的。”
她却哪里知道,白蓉萱也曾起过这样可怕的念头。
李嬷嬷道,“老夫人,越是这样您越是不能让萱小姐回去,白家如此可怕,萱小姐回去了,又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唐老夫人没有吭声,躺在床上出起了神。
白蓉萱得知吴介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来问话,反倒是吴介自己坐不住,登门请安,“萱小姐,我回来了,您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祖母想让我知道的话,自然会告诉我,她如果不想我知道,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吴介十分意外。
第954章 振作
白蓉萱道,“不过君卓姐一直在等消息,你一会儿过去一趟,看看她有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也不用瞒着,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吴介点头答应了,“那您没别的事儿吩咐了?”
白蓉萱一脸平静地道,“完事了就回去歇着,记得去见见吴妈,免得她担心。从南京回来你没好好休息就又出了门,虽然年轻但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吴介道,“我知道了,多谢萱小姐关心。”
白蓉萱让他去了,吴介直奔商君卓住的院子。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过问这件事。没想到当天下午商君卓就跑来找她,还特意支开了小圆,直言便道,“蓉萱,你能不能想办法送我去白家,哪怕做个最低等的烧火小丫鬟也行。”
白蓉萱一脸诧异,“你这是说什么呢?好好的你去白家做什么?”
商君卓直直地望着她。
白蓉萱恍然大悟,“你要去白家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
商君卓点了点头,“吴介已经把话都告诉我了,既然白家跟修治的死脱不开关系,我不去查明真相,心里总是难安。但我也知道……白家并不是说进就能进的,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白蓉萱见她说得郑重其事,忍不住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君卓姐千万不要冲动。”
商君卓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道,“从长计议?人生匆匆数十年,我还能等多久?我只要一想到这些,都要急吐血了,怎么还能等下去?”
白蓉萱道,“我知道,我知道!说起这些,我又何尝不着急,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咱们需得想个万全之策,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抓出凶手就难了。白家手眼通天,想藏一个人还不容易?何况以他们的手段……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商君卓愣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是啊……你说得对。这件事总归不是一件单靠意志和愤怒便能解决的……”
白蓉萱安慰道,“何况你现在有孕在身,我怎么能让你冒险回白家呢?你什么也不要想,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了。哥哥的仇自然由我来报,我绝不会让他含恨九泉的,君卓姐,你要相信我的决心才行。”
商君卓道,“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你年纪还小,这种凶险黑暗之事,能不参与还是不要参与吧。”
白蓉萱苦笑道,“如果可以,谁不想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但事情摊在了脑袋上,想避也避不了。如今不肯放过我们的是白家,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索性正面迎敌,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不还手吧?”
商君卓叹道,“家里人也不会答应你去白家的。”
白蓉萱道,“难道你以为他们会答应你去?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冒险的事,一招走错步步皆错,别的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这件事一旦发生意外,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家人们自然不会答应我们去冒险。”
商君卓皱着眉头道,“难道修治的死就这样算了不成?大家粉饰太平,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我不能让修治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就算拼掉我这条命,我也非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才行。”
她语气格外坚定,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气势。
白蓉萱道,“这件事我会跟祖母商量的,君卓姐先不要着急,安心等我消息。眼下正是年关,就算回白家也不是这个节骨眼,总要过了年再说。”
商君卓点了点头,叹着气道,“我想着你是不能回去的,倒不如我来。我毕竟在世上历练了这些年,经验还是有的。只要我小心谨慎一些,一定不会有问题,到时候你我内外接应,说不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到时候再报修治的大仇,总不能让那些罪人逍遥法外!”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
两人说了半晌话,白蓉萱将商君卓送了回去。商君卓显得十分疲惫,靠在床边出神。白蓉萱在她身上看到的一直都是坚强乐观,从来没也见到她会露出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白蓉萱低声安慰道,“君卓姐,哥哥走得突然,让人难以接受,大家的心里都很难过,只不过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能亲者恨仇者快,反倒让那些真正的凶手顺了意。”
商君卓道,“修治是在我身前离开的,我总觉得当时若是不出门,或许他也不会遭受意外。我心里这一关总是过不去,若是不能手刃凶手,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这些日子以来商君卓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处事得当,言语间也并没有过分的哀伤,甚至一度让人误以为她对白修治的感情也并没有特别深。
或许连她自己都是如此告诫自己的。
但每当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只有商君卓自己明白的心已经死了大半,那种悲伤、痛苦、绝望糅杂在一起,是何等复杂的情绪,可以逼得人窒息,让人甚至不愿意面对未来孤独的人生。
商君卓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那一面,每次都要强撑着精神,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终究有崩溃的时候。
面对白蓉萱,商君卓落下泪来,“蓉萱,我跟你说。我这一辈子,若是找不到害死修治的凶手,那是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的。就算拼掉我这条命,我也非要找个结果出来,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
白蓉萱跟着哭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千万不要硬撑。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找出答案来的。”
商君卓点了点头,“还有那个孟繁生,总要把他找出来才行。修治离世时只有他一个人在身边,就算人不是他害死的,他也一定知道什么,说不定可以算作人证。”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的。”她轻声安慰商君卓,“别哭了,你一哭我也跟着掉眼泪,可就算把眼泪流干了又顶什么用,哥哥终究是回不来了。”
商君卓擦去了眼泪,“白家是一定要去的,回头你帮我向老夫人说一说,总要想个不引人注意的好办法才行。”
白蓉萱道,“我会跟你祖母说的,你等我的消息吧。”
商君卓嗯了一声,“你可不要拖得太久,等过完了年,就算你们不答应,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去的。”
白蓉萱没想到她如此坚定,安慰了好一阵才出了房门。她站在路边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踱步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没想到唐老夫人这里还有生人在场。
白蓉萱有些意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李嬷嬷眼尖儿看到了她,立刻迎出来道,“家里想添两个丫鬟,人牙子才进府,老夫人和她正说话呢,萱小姐等一会儿再来。”若是平时李嬷嬷也就把她请进去了,只是这会儿她还留着短发穿着男装,那人牙子又是走街串巷的营生,保不准传出什么话来,徒增麻烦,因此李嬷嬷将她劝开了。
白蓉萱能理解李嬷嬷的用意,笑着点了点头。
第955章 身份
人牙子还在屋内拍着胸脯滔滔不绝地保证着自己手下的人是如何懂规矩如何的靠谱,唐老夫人有些不耐烦地拦下她的话来,“都是实在亲戚介绍的,若是不好也不会提到你,既然这样明儿就领两个丫头过来瞧瞧,若是合适就留着。”
人牙子喜笑颜开。
唐家在杭州城的名声极好,若是连他们家都用了自己的人,以后出门再谈生意,她也能借上一点儿光。人牙子连连点头,又说了一番讨好的客气话。
唐老夫人命李嬷嬷送了她出门。
人牙子一脸荣光,“我是什么贱命,哪敢有劳嬷嬷相送?”
李嬷嬷知道人牙子是不能得罪的,否则出去胡言乱语讲究起来,终究对唐家的声名不好。她微笑着将人牙子送出了大门,这才去请了白蓉萱过来。
唐老夫人看到与李嬷嬷前后进来的白蓉萱,意外地道,“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上前请了安,坐在了唐老夫人的身边道,“我有事要和祖母商量。”
“什么事这样正式?”唐老夫人一脸诧异,“你说吧,祖母听着呢。”
白蓉萱将商君卓的话转述给唐老夫人知道。
唐老夫人听后叹了口气,“难为这好姑娘了……治哥也是有眼光,茫茫人海能找到这样至情之人。只可惜啊……他的福气短了点儿,否则两个人亲亲热热情比金坚,不比什么都好?”
白蓉萱听着低下头去。
唐老夫人继续道,“商小姐的意思我明白,难得她有这份心,只是不论从哪里来看,她都不是回白家的最佳人选。”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她还怀着身孕,怎么能为这种事情奔波呢?”
唐老夫人沉思了片刻,忽然道,“蓉萱,我若是答应让你回白家,你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冲破一切阻力追查下去的决心吗?”
白蓉萱惊诧地抬起头来,“祖母……”
唐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回答我,你有这个能力和决心吗?”
白蓉萱坚定地道,“我有!祖母,我有!”
唐老夫人轻轻死松了口气,“蓉萱啊,你可知道……从你说出这句‘我有’的一瞬间,你便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而是要独当一面的男子了。这样的反差,你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白蓉萱听着一愣。
这些日子她满脑都是寻找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其他的倒是没有细想。经过唐老夫人一提醒,白蓉萱自己也觉得有些担心……让她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去生活,她真的可以适应承受得来吗?
到时候她所有应对的局面,一定非常的复杂棘手吧?
那可不是凭借着一点儿小聪明就能取胜的。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甘心让哥哥的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前路虽然艰难,但只要她小心为上,步步为营,她不相信白家真的会像传闻中那么可怕。大家都是人,不过看谁更能沉得住气,更能看清楚风向察觉危险罢了。
白蓉萱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道,“祖母,从这一刻起,我就是哥哥,就是白修治!”
唐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心里说不出的复杂难受。呵护在掌心的幼鸟居然在不知不觉长羽翼丰满,如今就要逆风而行,离开温暖的巢穴,飞向那危险的未知。唐老夫人握着白蓉萱的手道,“你选择走上这条路,将来会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白蓉萱怔怔地道,“祖母,我现在想不到将来,只能顾着眼下。若是我此刻什么都什么不做,将来才一定会后悔。”
唐老夫人叹着气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做,祖母来为你筹谋打算,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挺直了腰板做人就行。”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祖母……只是……”她有些担心地道,“舅舅和母亲未必会答应我回去。”
唐老夫人道,“这不用你担心,我会跟他们把话说清楚的。不过既然要做治哥,有些东西你现在就该学起来的,否则就算回了白家,你什么都不懂,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祖母,我都要学些什么呢?”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你回去要接手三房的产业,生意上的事要知道些吧?白家的情况你又知道多少,什么人可以为你所用,什么人不能,这些你都清楚吗?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一个男人吗?言谈举止,与人交际……这些对你来说都非常的陌生,你若是不提前掌握,只怕回到白家的第一天就会被人拆穿。”
白蓉萱瞪了眼睛。
祖母提到这些……都是她从前想也没有想到的。
看来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唐老夫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白蓉萱根本没想过这些细枝末节,她忍不住道,“有些事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全面,做得万无一失。你连这些都没有想到,怎么能回白家去涉险呢?”
白蓉萱立刻道,“祖母你放心,我从今日就开始学。”
唐老夫人道,“好!我等着看你的表现,今年你母亲身体不好,上海那边若是来对账,就由你全权负责。到时候若是能顺利过关,明年开春我就允你回白家,若是被白家的管事看穿了西洋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要立刻断了这个念头,再也不许提回白家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白蓉萱甚至没有思考便点起了头,“我能做到!”
唐老夫人道,“你说到就要做到,千万别让祖母失望。”
白蓉萱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道,“至于商小姐,不如就让她安心在家里休养,反正学萍的房间一直空着,这样你有什么消息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将来生产的时候,身边也有人照顾,你说呢?”
白蓉萱见她思虑得如此周到,高兴地道,“这当然最好了,我一会儿就去跟君卓姐说。”
唐老夫人却立刻沉下了脸,“刚刚说过的话就忘了?你现在是治哥,要更稳重些才是。喜怒不要流于表面,哪有这样说笑就笑的?”
白蓉萱道,“是!孙女……哦不……孙子记住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时刻提醒着自己,把它刻在你的脑海里,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看出端倪。”说到这里,唐老夫人有些担心地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白蓉萱咬了咬牙,“祖母放心,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咬牙克服过去的。”
等白蓉萱走后,李嬷嬷才一脸忧心地走上前来,“老夫人,您这是……”
唐老夫人道,“孩子们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些事能拦得了一时却拦不了一世,与其让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还不如细细思量小心安排,说不定能博出另外一番局面出来。”
李嬷嬷道,“可……可这也太凶险了。”
唐老夫人道,“有什么凶险的?多少人夜里躺下,再也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白家的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只手遮天。雁过留痕,他们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残害人命的大罪,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呢?我也想知道害死治哥的人,到底是谁!”
第956章 承担
李嬷嬷是跟了唐老夫人大半生的人,说是最了解她的人也不为过。她心疼地看着唐老夫人,轻声道,“老夫人到了这把年纪,也该颐养天年了,有些事该放下就得放下,可不能一直这样悬在心口上。”
唐老夫人疲惫地笑了笑,“我倒是想放下,只是毕竟肉体凡胎,终究是做不到超脱红尘,看来这些年读的经文,到底也没让心思静下来。”
李嬷嬷道,“老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萱小姐娇滴滴的,又是个半大孩子,这样重大的责任,我怕她根本就承担不起。有些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您可一定要慎重才是啊!”
唐老夫人道,“我又何尝不懂?只是有些事呀,需得她自己明白了才行。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好,挫挫她的锐气也好,将来就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白蓉萱却一路直奔商君卓的房间。
商君卓正呆呆地出神,见白蓉萱去而复返,她连忙起身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忘了说?”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刚刚去见了祖母……”
商君卓一愣,“这么快?她老人家怎么说?”
“祖母已经答应我回白家了。”白蓉萱低声道,“我毕竟是白家的子女,回去行事也便利些。君卓姐就安心住在家里等我消息,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答应你?”商君卓显得十分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呢?白家不是很危险吗?你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怎么能面对那样的局面呢?不行不行,论起为人处世的经验,我可比你丰富多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办比较好。”
白蓉萱拉着她坐下,柔声道,“论经验我自然是不如你,可是君卓姐就算去了白家,只怕也要从下人做起,白家家大业大,你要多少时候才能爬到上头去?下人层里只负责一些琐碎的粗活,能知道什么线索?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到时候有些人坐不住,自然就会动手,我只要小心提防,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就行了。”
商君卓道,“这太危险了,一步走错,或许会落得跟修治一样的下场。”
白蓉萱点了点头,叹着气道,“是呀,的确危险了些。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查到害死哥哥的幕后主使,这都是必须要闯过的关口。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够避开危险,找到真相的。”
商君卓怎么相信?
白蓉萱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
她还是不赞成,“不行不行,修治如果知道你为了他冒险,一定会非常不安的。”
白蓉萱道,“咱们能想到的,我祖母自然也能想得到。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祖母的阅历和眼光才是。”
商君卓咬了咬牙,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咱们两个还能做个伴,上下互通消息,说不定很快就能查到凶手。”
白蓉萱一怔,立刻便拒绝道,“不行!你还怀着身孕呢,这个时候怎么能奔波劳作?何况以你的情况,白家是不会买回去做下人的。”
商君卓气恼地道,“哎,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白蓉萱只好安慰她,“你先不要急,等我回去探探消息再说。何况这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刚刚祖母跟我说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也得留下来帮帮我才行。”
商君卓还是觉得危险,她谨慎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一不小心小命就要丢进去了,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白蓉萱当然明白大家不赞成她回白家的原因,不过她可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前世她经历了那么多,阅历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少。
白蓉萱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有一点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商君卓叹了口气,看着她没有出声。
白蓉萱在这里坐了片刻,又去看了母亲。唐氏近来按时吃药,虽然气色仍旧不怎么好,但起码不像先前那么严重了。白蓉萱只跟母亲说了会儿话,唐老夫人的决定却是提也没有提。唐氏专注地看着女儿,“你这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养得起来?”
白蓉萱道,“长得快,一年多也就长了。”
唐氏心疼地道,“那么好的头发,真是太可惜了。”
白蓉萱道,“事急从权,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唐氏点了点头,又问,“商小姐呢?你有没有去看她?”
白蓉萱道,“我刚从她那里过来。”
唐氏满意地道,“对,她初来乍到哪儿哪儿都不熟悉,你要多去看她才行。过几日天气好了,你带她出去走一走,别总闷在家里,好好人都要闷出病来。”
白蓉萱见她如此关心商君卓,笑着问道,“妈,您是不是也很喜欢君卓姐?”
唐氏一愣,想了半天才道,“你哥哥的眼光是极好的,他认准的人总是没错。不过啊……你说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跟我们提呢?他是不是怕我嫌弃商小姐的出身不好?”
白蓉萱知道母亲说的是哥哥和商君卓私定终身的事。
白蓉萱道,“君卓姐跟我提到过,商校长的小学就在教堂的后面,当时两个人只是去玩,没成想被那几个洋人牧师拉着证了婚。君卓姐只当是个玩笑,都没怎么做得数。”
唐氏道,“那怎么能不作数呢?何况两人也有了夫妻之实,现在还有了孩子……也是天可怜见,你哥哥后继有人,将来也有人继承香火,我每每想到这些,才能感到一丝慰藉。”
想到哥哥还有这么多事隐瞒着家里,白蓉萱越发的觉得不安起来。
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很多事都不和家里商量呢?
陪着唐氏说了半天话,唐氏困得极了,终于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白蓉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一路想着唐老夫人的话回了屋子。
要如何做一个男人呢?
白蓉萱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
如今的她还很稚嫩,身材单薄,如果用厚布束住胸部,再穿上肥大一点儿的衣裳,别人应该看不出来。至于这行为举止,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过来的。她灵机一动,决定好好观察一下唐学荛和吴介都是怎么做的。白蓉萱立刻叫来了吴介,让他绕着屋子走了两圈。
吴介被她指使得莫名其妙,缩着肩膀弓着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白蓉萱连忙道,“不是这样的,你平时怎么走,现在就怎么走!”
吴介不安地道,“萱小姐,您这样盯着我,我已经不会走了!”
白蓉萱只得作罢。
吴介纳闷地问道,“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白蓉萱道,“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
好奇男人走路?
吴介觉得匪夷所思。
白蓉萱无奈地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去忙吧。”
吴介一脸狐疑地出了门。
第957章 议期
吴介这里走不通,白蓉萱便开始观察起唐学荛来。
唐学荛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连路都不会走了,身子因此跑得急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自此只要一见到白蓉萱,唐学荛转身就跑,简直比兔子还有快。
白蓉萱无奈至极,倒是唐崧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表情非常的忧虑。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入了深秋。到了长房唐学莉与方赞议期纳吉的日子,黄氏去请示唐老夫人拿主意,唐老夫人思索了片刻后道,“蓉萱身上还带着孝,这种喜庆的场合就不去了,免得冲撞了不好。莉姐儿以后要支撑长房,她好了,家里才能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有丝毫马虎。何况蓉萱的头发还没长出来,这时候去也不太便利,让人看到了说三道四的,孩子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受,我看就由你带着学茹过去坐坐吧,对外就说阿姝的身子不太好,蓉萱要留下来照顾母亲。”
黄氏见她想得如此周到,显然是早有准备,当下便答应下来,“您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议期纳吉就是要定婚期,乃是大事,非但唐崧舟带着唐学荛要去参加,远嫁的三个女儿除了唐雪莲回不来之外,其他的唐学英和唐学芬也都由丈夫陪着赶了回来。自从出了相氏那一档子事情之后,唐崇舟心情不好,精神也不似往前,见了女儿和姑爷没表现得有多热络,说了几句话就借口头疼把人遣了出去。
两个姑爷倒是没说什么,唐学芬却老大的不高兴。背地里和唐学英小声嘀咕道,“这是给谁脸子看呢?咱们还没说不高兴呢,他倒先落下脸来。相氏那骚狐狸又不是我弄到家里来的,明明是自己认人不清丢人现眼,帮着人家养了那么多年的野种,如今他倒委屈上了。”
唐学英道,“行了,少说几句吧,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唐学芬道,“他若不是我的父亲,你以为我愿意回来看他的脸色呀?”
唐学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学莉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你我也不用再跟着惦记了,母亲在天有灵,也该为她高兴。”
唐学芬道,“这件事还要感谢二房的老夫人和舅母,要不是这两位出面,事情哪能如此的顺利!爹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成的,这份人情还是得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来还才是。”
唐学英道,“这是自然。”
两姐妹说了一会儿知心话,调整好了心情才去见了唐学莉。
唐学莉一直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发愁,可这种事又羞于出口,没办法对人名言。午夜梦回也不知道伤心了多久,如今大局已定,那方赞又生得眉眼干净,唐学莉自己是十分中意的。想到自己也终于要嫁做人妇,她的心情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整个人坐立难安,连饭都吃不下了。
见到两个姐姐,她这才收起心神起身相迎。
丫鬟春儿忍不住笑道,“两位小姐来得正好,咱们小姐正愁没人说话呢,这两天饭都没有吃好。”
唐学英和唐学芬都是过来人,能理解小妹的心情。唐学英柔声道,“没什么,这是所有女子都要经历的,你别害怕,姐姐是过来人,除了婚礼当天有些手忙脚乱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自有媒人和全和人帮你忙活。”
唐学莉羞红了脸,轻轻瞪了春儿一眼,“多嘴。”
唐学芬抄起桌上的一个红苹果啃了起来,“你就知足吧,毕竟是招进门的赘婿,上头又没有公婆孝敬,下头又没有小姑和小叔需要照顾,哪像我们呀,一天忙活完了老大忙小的,从早到晚能静下心来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唐学莉道,“爹怎么样了?”
唐学芬吃着苹果道,“还那样,病恹恹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唐学莉担心地低下头去。
唐学英道,“你是不是怕婚礼的时候爹不能出面?你放心吧,到时候就算是架也要把他架过去。”
唐学莉点了点头,“爹近来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哼!”唐学芬不悦地道,“实在不行就去把相姨娘找回来,只怕有她在,不用汤药也能好。”
唐学英道,“胡说什么呢?”
唐学芬道,“都这把年纪了,遇事还是如此的想不开。相姨娘这祸根,要不是二房的老夫人帮着拔除了,咱们唐家就要成杭州城的笑柄了,到时候非但咱们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儿女难道就好做人了?有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外祖父,以后都没脸出门了。”
唐学英知道她说得都对,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哪有做人儿女非议父亲的?她低声劝道,“行了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等到了正日子,唐崇舟虽然脸上没什么喜气,但还是换了套暗红色的衣裳出了面。唐崧舟暗暗点头,对唐学荛悄声道,“你大伯父心里还是有计较的。”
唐学荛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招赘,议期纳吉自然也是由唐家人出面。唐家这边请了唐学荛和张自力以及两位姑爷出面,方家那头则是方掌柜的儿子和姑爷相迎。大家客客气气地去了方家,拿出了事先请了高僧看过的三个日子,方掌柜和媳妇研究了半晌,最终敲定了明年六月十四。日子就此定了下来,方家人留着他们用饭。
不过方家毕竟不是大富之家,酒席都是自家准备的,就在院子里摆了两桌,桌椅还是从街坊邻里处借来的。
方掌柜也觉得寒酸,面上不免有些尴尬。
张自力笑道,“饭是一定要吃的,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喝上两杯怎么能行?”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入座。
“就是就是!”方掌柜喜笑颜开,忙着为众人倒酒。
张自力道,“方掌柜,方赞成了我们的妹夫,您也是我们的长辈了,哪有长辈给晚辈倒酒的,您还让不让我们好好吃饭了?您快请坐,就算要倒酒,也该由我这未来的妹夫动手。”
方掌柜一怔,被唐学荛拉着入了席。
自有机灵的人去叫方赞。
没一会儿方赞红着脸走了出来,为众位姐夫舅哥倒酒。唐家的两位姑爷还是第一次见到方赞,见他唇红齿白一副好面貌,都非常满意,拉着他的手亲热地道,“好妹夫,以后咱们就是连襟了,可得好好亲近亲近才行。”
方掌柜和媳妇见了,总算放下心来。
难得唐家的人和蔼,对方赞也没有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他们还真怕方赞去了唐家低头做人……
正说着,章云阶匆匆赶了过来。
唐学荛和他亲近,见状立刻叫道,“罚酒罚酒!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居然还敢迟到?”
唐家的两位姑爷也忙向章云阶行礼问候,叫了声‘舅舅’。
章云阶辩解道,“我才没有迟到,今儿一早就来了,刚才跑到后灶吃了个包子,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你们就入席了,怎么能怪我!”
“偷吃更是不对!罚酒罚酒!”
大家嚷嚷起来,气氛吵得热火朝天。
章云阶没办法,自罚了三杯。大家说了会儿话,张自力道,“舅舅,方掌柜,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等成亲的正日子到了,咱们再好好的热闹热闹。”
议期纳吉不算正席,自然也没办法推杯换盏吃得尽兴。章云阶和方掌柜连声应是,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唐家这边前院由唐崇舟和唐崧舟兄弟招待,后院则由黄氏和章云阶作陪。唐学茹被安排在角落里,一桌尽是些不认识的小姐,有的年纪才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唐学茹觉得无趣,找了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想去找唐学莉说话,没想到才在路口转了个弯,居然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958章 怪人
唐学茹哎哟一声,皱着眉头抬起了脸,“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的嘛?”
眼前的人身材清瘦,但也足足高出她一头多。唐学茹仰着脖子仔细一打量,发现对方居然是李毅。冷峻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从容平静,一身的青色衣衫衬得他越发沉稳内敛,宛如风中的青竹。她顿时眼睛一亮,仿佛遇到了久别重逢般的老友一般亲热地道,“咦,怎么是你?”
李毅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抹轻笑,“明明是你走路低着头,怎么还怪别人不长眼睛?”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这是我大伯父家,我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要不是你忽然冲出来,我怎么会撞到你呢?”
倒打一耙!
李毅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唐学茹一脸无聊地道,“后院实在闷得很,我去找莉姐姐玩儿,你怎么来了?”
李毅道,“唐家给我下了帖子,我就来了。怎么?你不欢迎?”
唐学茹道,“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李毅想了想,要忙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但估计就算他说出来,眼前的小丫头也听不懂。他索性道,“都是大人的事儿,不听也罢。”
“切。”唐学茹撇了撇嘴,“你不好好在前面喝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怎么?你妻子也一起来了吗?”
李毅的脸顿时一黑,冷声道,“我还没成亲呢。”
唐学茹哦了一声,“你这么老了,为什么还不成亲?”
老?
李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这么气死过去。
真想掐死眼前的小丫头!
他黑着脸道,“我性格古怪,少有人喜欢,怕是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
唐学茹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改改自己的臭脾气?”
李毅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要改?这样不挺好吗?”
唐学茹微微一笑,“你改一改,也能娶个老婆,那样的日子不是更好?我看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看着就孤单。”
李毅道,“孤单什么?都习惯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李毅一脸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找茅房的吧?
唐学茹一见他的表情,立刻猜了出来,“我知道了!我告诉你方向你能找到吗?还是我送你过去?”
李毅不自在地道,“你说吧。”
唐学茹很自然地拉着他的胳膊,指着前方道,“你顺着这里向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右转,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了。若是找不到,只管向下人询问,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李毅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唐学茹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没出门吗?”
“没有!”唐学茹失落地垮下了肩膀,难过地道,“一直待在家里看书练字,要是改天我成了女先生,你可千万不要意外才是。”
李毅露出了笑脸,“也好,能收收性子,免得整天只知道玩。”
唐学茹哼了一声,“才不是呢,你知道什么?”又看着李毅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以后别总拉着脸,多笑笑吧。”
李毅脸上的笑顿时一僵,收也不是,继续笑也不是,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我走了,你赶紧去找姐姐吧。”
唐学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嘀咕道,“真是个怪人!”等李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这才蹦蹦跳跳地去找唐学莉。
前院的唐崇舟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眼花,尤其是这些来客无一不会问到家中所发生的事情。相姨娘和荣哥前后“去世”,明眼人都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偏偏唐家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他们猜都不知道往哪猜。尤其是唐学荣才“死”了没多久,家里就给女儿招赘,要说没出事谁会信呢?
唐崇舟尴尬地应付了一番,便再也支撑不住,和唐崧舟打了个招呼,跑到屋子里唉声叹气地躺了下来,嘴里嚷嚷着要膏药。
等到了晚上,客人们逐一散去后,唐崧舟和黄氏夫妻留下来一直帮衬着收拾妥当后才离开。回程的马车上唐学茹累得不行,躺在母亲的膝盖上睡着了。
唐崧舟望着妻子,心疼地道,“累坏了吧?”
黄氏道,“我没什么,还有云阶媳妇和学英、学芬帮我的忙呢。倒是你,一个人在前院张罗,实在辛苦极了。一会儿回到家洗洗脚就躺下吧。”
唐崧舟嗯了一声,“虽然累了一些,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学莉这孩子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长房就算是后继有人,我也可以放些心了。”
黄氏笑着道,“学莉那孩子心里有计较,有了丈夫的帮忙,长房只会越来越好的。何况还有我们和云阶两口子照顾着呢!”
唐崧舟点了点头。
黄书却想到了章氏,要是嫂子能看到这样的场面该多好?两个人各有所思地回到了家,守在门前的严管事立刻迎了上来。
唐崧舟意外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严管事道,“老爷和夫人还没回来,我怎么能休息呢?头前儿老夫人派了李嬷嬷过来传话,天色已晚,她就睡下了,让您有什么话明儿再去说。”
唐崧舟道,“知道了。”
他抱着睡着了的女儿,对黄氏道,“你先回房吧,我把学茹送回去。”
黄氏道,“我跟你一起去,孩子大了,就算是父亲有些事也不方便动手。”
唐崧舟没有拒绝,和黄氏一同将女儿送回了房间。黄氏帮女儿脱了衣裳,唐学茹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唐崧舟一起回房歇了。
第二天一早,唐学茹醒来便跑去找白蓉萱,把昨天发生在长房的事絮絮叨叨地说给她听。白蓉萱听说一切顺利,日子也定了下来,笑着道,“这就好了,咱们还得给莉姐姐准备份礼物才行。”
唐学茹道,“只要不绣东西,我什么都依着你的意思来。”
白蓉萱叹了口气,“绣品太耗时间,我现在也腾不出这个功夫,要不然我们合资买些东西给她?”
“行啊行啊!”唐学茹道,“就去李毅那家杂货铺,肯定有很多好东西。对了,我昨天还碰到他了呢!”
白蓉萱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忍不住道,“看到他你很开心吗?”
“开心?”唐学茹一怔,“我为什么要开心?”
白蓉萱道,“我看你一脸笑意,以为你很高兴呢。”
唐学茹连忙理了理情绪,吐槽道,“他那个人怪人,为人处世冷冰冰的,谁看了会开心?我昨天问他才知道,原来他一大把年纪还没成亲呢,你说怪不怪?”
李毅的年纪应该与张自力差不多大,怎么就变成一大把年纪了?
李毅要是听到了还不活活气死?
白蓉萱道,“你怎么问起了这种事?”
唐学茹道,“我当时看他要往后院走,还以为他要找妻子呢,我琢磨着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帮忙,谁知道他根本不是找妻子而是找官房。”
“哈哈。”白蓉萱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学茹得意地道,“幸好遇到了我,要不然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呢!”
第959章 心病
两个絮叨了半天,又跑去探望商君卓。
商君卓这两天一直在反复琢磨白蓉萱的话,夜里都不再好眠。偏偏孕期的反应也跟了过来,人前她不敢有任何表现,没人的时候却要吐上半天,人也显得非常憔悴。
唐学茹瞪大了眼睛道,“君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商君卓笑着道,“没什么,这几天夜里睡得不好,让我养养精神就行了。”
唐学茹道,“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一个人硬撑着。”
商君卓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是那逞强不为自己考虑的人。”
白蓉萱大概猜到了商君卓为什么睡不好,担心地道,“用不用点些安眠的香?我房间里还有,回头让小圆给你送过来。”
商君卓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要不要,我最不喜欢闻那个味道了,呛得肺管子疼。”
唐学茹听她说得有趣,笑眯眯地凑上前去,“那君卓姐姐一定不喜欢去寺院,那里面的香料味更重呢。”
商君卓嗯了一声,“我不信这些。”
唐学茹忙道,“别胡说,让祖母听到要训斥你的。”唐老夫人笃信神灵,认为一饮一啄都是天定,人活一世必须要心存敬畏之心。
商君卓笑了笑,“好,我不说。你昨儿出门去了?玩得怎么样?”
唐学茹便又绘声绘色地将唐家长房发生的趣事说给她知道。商君卓听后道,“大门大户里的嫁娶就是不一样,我们那里都是媒人说了亲,双方家下了聘定个日子便算完了,哪有这样正式的时候?”
白蓉萱在一旁解释道,“寻常人家也没这么繁琐,这不是为了招赘吗?礼节别短了什么,免得男方家心里不自在,感觉没有受到重视。”
商君卓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唐学茹道,“君卓姐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到时候我领着你去参加婚礼。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招赘呢,也不知道和正常娶媳妇一不一样。”她好奇地向白蓉萱追问道,“成亲那天新姐夫是骑马还是坐轿子?他要不要盖红盖头?”
这些事情白蓉萱怎么会知道?
她一脸无语地道,“我又没有见过,你问我,我去问谁?”
唐学茹道,“也对。”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崔妈妈来问午饭摆在哪里。唐学茹道,“就摆在这里,我们陪君卓姐姐一起吃饭。”
崔妈妈笑着答应了。
过了两日,等长房那边彻底安顿下来后,唐学英和唐学芬登门来向唐老夫人和黄氏道谢。唐老夫人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我还客气什么?莉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为她多考虑些也是应当的。以后长房的重担就要落在她的肩膀上了,你们这些做姐姐的也要多帮衬才行。娘家好了,你们才能好,要不然在婆家也会受人轻视,知道吗?”
唐学英和唐学芬笑着应是。
唐老夫人留了两人吃饭。
唐学芬笑着道,“老夫人要留,我们本不能拒绝,不过一会儿还要赶着去舅舅家坐一坐,饭就在他们那边蹭了。”
唐老夫人道,“怎么就急成了这样?”
唐学芬道,“家里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们也该回去了,那头还一堆的事儿了。等到了学莉的正日子我们再回来,到时候学莲和学萍都生完了,我们几个姐妹好好的聚一聚。”
这一次唐学萍因为怀着身孕,议期纳吉便没有去。张自力和张太太也怕人多挤了她,干脆留在了家里。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可好,到时候算我一个,我也跟你们热闹热闹。”
唐学芬笑着道,“老夫人肯赏脸那便再好也没有。”
唐老夫人又问起了唐崇舟的情况。
唐学芬面色尴尬地道,“躺在床上起不来,只说身上疼得厉害,具体哪里疼又说不出来。”
唐老夫人心知肚明,平静地道,“心病难医,还得他自己想明白。他也老了,等莉姐儿成了亲,有了孩子,长房又有了指望,他便渐渐能好起来了。”
家丑不外扬。
唐学芬显然不想多提这个不靠谱的父亲,转了话题问道,“姑姑怎么样了?听说一直病着,可好些了吗?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她。”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都是老毛病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总要折腾一阵子。放心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她那屋子都是药气,你们的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去看了,免得过了病气,耽误了启程回家的日子,等她好了我亲自跟她说。”
唐学芬和唐学英见唐老夫人事事思虑周全,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唐老夫人便向李嬷嬷招了招手。
李嬷嬷拿出了两个盒子来。
唐老夫人道,“这是给你们婆婆准备的,回了娘家一趟,不可空手回去。老人家虽然不在乎这个,但心里总会不痛快的。”
唐学芬没想到她连这些都帮自己想到的,感激地道,“老夫人多费心,我们可省了一笔钱,要不然这东西还不得我们自己出?”
唐崇舟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哪里能想到这些?
唐学英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自己的娘家,哪怕照顾不周,自己又能挑什么呢?
两姐妹在唐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唐老夫人没有再留,让李嬷嬷送了他们出去。
今天赶巧有商行来唐家对账,到了年底家家都要清算一番。黄氏忙了一上午,刚抽出功夫才得知唐学英和唐学芬都要走了。她匆匆赶了过来,惭愧地道,“我只顾着手里的活,也没来得及和你们好好说几句话。什么时候启程?日子定了没有?”
唐学英道,“就是后天。家里一切妥当,我们也该回去了,孩子们都在家里,虽说有婆婆帮着照看,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惦记得很。”
黄氏道,“也好,快过年了,早些回去是正经。”
几个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黄氏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等到了唐学英和唐学芬离开杭州的日子,二房这边照旧是唐崧舟带着唐学荛,黄氏带着唐学茹前去送行。
唐学芬不解地拉着唐学茹的手问道,“蓉萱怎么没来?”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她要留下来照顾姑姑,姑姑一刻也离不开她,少了她药都不肯吃。”
唐氏的娇弱在唐家是出了名的。
唐学芬没有多心,“姑姑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送走了长房的两姐妹,唐崧舟又把铺子里的事情理顺了,这才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母亲说说白家的事情。
唐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崧舟,我准备让蓉萱回白家去。”
唐崧舟隐隐猜到了,但听母亲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还是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能行呢?”
唐老夫人道,“崧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到了这把年纪,就算拼劲了全力,又能保护蓉萱几年了?她身为白家的儿女,有些责任便要承担起来。治哥死得离奇,若不是不查清楚里面的情况,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第960章 不应
唐崧舟道,“您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只是蓉萱太年轻了,这件事交给她,无异于在她的肩头压上了一座大山,她这辈子活得会很辛苦。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至于其他黑暗的事,理应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人来负责。”
唐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其实说来说去,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蓉萱怎么想,她自己想去白家,你就算强行阻拦下来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会一直记着,又谈什么快快乐乐地活着?”
唐崧舟道,“即便这样,总能落得一个平安。真回去了白家,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我怎么能让她去冒这个险呢?”
唐老夫人道,“凶险自然是有的,但也不一定全无出路……”
话未说完,唐崧舟便抢着道,“只要有凶险,便不能让孩子去冒险,不能为了那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出路便把蓉萱送回去,我宁可让她一辈子郁郁不乐,但也要保全她的平安。”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的,这件事我说不通你,不过你也要想一想蓉萱的感受,平安和心安究竟什么对她来说更加的重要!”
唐崧舟还要再说,唐老夫人已微笑着道,“你不用说服我,还是要说服蓉萱才行。”
唐崧舟只好乖乖闭上了嘴。
母子二人没有谈拢,唐崧舟皱着眉头出了门。他一路沉默地回到了书房,坐了整整一下午没有出门。如今正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往年他恨不得住在铺子里操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才行。如此反常的行为,让黄氏非常的诧异,她沏了热茶找了过来。
唐崧舟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黄氏缓缓走上前去,“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唐崧舟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没什么,想事情想入了神。”
黄氏亲自替他斟茶,“可是生意上的事?”
唐崧舟摇了摇头。
黄氏见他没有回话,也没有继续追问,将茶杯递了过去。
唐崧舟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却没有急着伸手去接。过了片刻后,他终于道,“妈想让蓉萱回白家。”
“回白家?”黄氏被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水都溢了出来,“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回白家?”
唐崧舟怕烫到她的手,赶紧把茶杯接过来放在了桌面上,“你先别慌,也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
黄氏却一脸惊惶地道,“不可能!母亲从来不说没用的话,她老人家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蓉萱怎么能回白家呢?那不是去送死吗?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回去有什么用?”
唐崧舟轻轻地叹息道,“妈有意让蓉萱以治哥的身份回去……”
话未说完,黄氏已经吓得捂住了嘴,“这……怎么能行?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难道让蓉萱女扮男装吗?这太疯狂了,我连想也没想过。妈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呢?”
唐崧舟道,“这也是蓉萱自己的意思,你没见她最近总是有事没事儿地往荛哥和吴介的身边凑吗?”
黄氏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没注意!蓉萱这孩子是怎么了?从前不是最乖巧不过的嘛?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说到这里,黄氏自责地道,“也是怪我,最近没怎么关心她……不行不行,我这就去劝她!”
唐崧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这不怪你,家里这么多的事情,已经够你操心的了。何况蓉萱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然不会事事对人吐露。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黄氏想也没想地道,“我不答应!白家的情况太复杂了,单靠蓉萱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我绝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唐崧舟道,“我也是这样想,可你刚刚也说了,妈从来不做没用的打算,她既然跟我说了,想必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黄氏恍然大悟地道,“我想起来了……前些天严管事和吴介奉了母亲的吩咐出了门,我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必定是去上海打听消息了。”
唐崧舟道,“我坐在这里一下午,脑子里空空的,把蓉萱从出生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个遍。这孩子……真是大了呀……大到足以独立行走,应付一些棘手的局面,不再需要我们照顾和保护了?”
黄氏却不悦地道,“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永远都是孩子。”
唐崧舟苦笑道,“可我们也终究是老了啊。”
黄氏不安地问道,“老爷,难道你赞成蓉萱回去?”
“当然不!”唐崧舟道,“我和你是一般的心思,都觉得白家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何况此时也不是回白家的最佳时机。”
“那就好,那就好。”黄氏连连点头,“阿姝那头还不知道,不过我猜她也是不会答应的,每次一提到白家她都一脸的厌恶,怎么会让女儿去那里冒险呢?只要咱们不松口,即便是蓉萱自己的心思也没用。”
唐崧舟道,“是啊,那孩子最是听话,不像学茹那般顽劣,只要我们不答应,她自然不会违背。”
黄氏道,“可不是嘛!”
唐崧舟道,“可这样一来,蓉萱还能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嘛?她出生在唐家,骨子里流着一半唐家的血脉,当初在她诞生之际,你和我夜里睡不着,曾经彻夜长谈,你还记得吗?”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黄氏恍恍惚惚地记着,但具体都说了什么却早就被淹没在了岁月之中。
她茫然地看着丈夫,“我记得,但说了什么却记不下来了。”
唐崧舟道,“我们说……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治哥和蓉萱,只要是他们想做的,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虽然不能与白家的富庶相比,但我们仍旧会给他们最好的……”
黄氏猛然记起了白蓉萱出生的那个夜晚。
唐氏午夜时分开始阵痛,一直忙到凌晨才平安生下了女儿。黄氏跟着操劳了半夜,直到那一刻才敢松一口长气。她忙向外面等消息的唐老夫人和唐崧舟报喜,家里人忙着煮鸡蛋烧热水,里外都是一片喜气。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黄氏和唐崧舟才躺了下来。
两人没有睡意,握着手依偎在一起闲谈。
唐崧舟道,“阿姝孕期受了这么多委屈和辛苦,我还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如今母女平安,我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黄氏道,“你没看到孩子的小模样吗?肉嘟嘟的,看着就可爱,你明儿别忘了给孩子取名字,这是大事,关系到孩子的一生,你可不要马虎了。”
唐崧舟道,“不会不会,我一定会很认真的。”
黄氏感叹着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平安降生,我可比自己生孩子还要高兴呢。家里又多了口人,以后就更热闹了。”
第961章 观察
两个人一直说到天亮。
一夜无眠,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万分地爬了起来。黄氏忙着去看唐氏,唐崧舟则跑去长房给祖宗上香,回来后窝在书房里待了小半天,最终给孩子起了蓉萱这个名字。
唐老夫人听说后十分满意,觉得这名字听着软糯,但又带着一股挺拔的韧劲儿,再合适不过了。
黄氏恍惚中记得自己和丈夫那天夜里提到白蓉萱的时候,对她寄予了无限的疼爱和希望,甚至还商量着等她将来要嫁人了,让她自己做主,找个自己喜欢的可靠人。
黄氏怔怔地望着丈夫,淡淡地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唐崧舟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有些糊涂了,到底是依着蓉萱自己的意愿来,还是以咱们的意愿来?”
黄氏道,“我们也是为了蓉萱好啊,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也不管不问吗?”
唐崧舟道,“就算是火坑,蓉萱自己愿意一闯,我们这样横扒拉竖挡,她真的会高兴吗?就算她听话留了下来,以后的人生闷闷不乐,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妈之所以会答应,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凤凰涅盘,本身便要经历先死后生的切肤之痛,蓉萱在火炉中淬炼,说不定能直冲九天,有一番新的作为和天地呢?”
黄氏道,“我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出息本事,只要能平安到老,便没什么奢求了。”
唐崧舟望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黄氏内心纠结无比,她一方面希望白蓉萱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活得开开心心的,可又不想她经历任何危险,最好能平安顺遂一辈子……
想到那远在上海的白家,黄氏的心就一阵颤抖。
炼狱,也不过如此。
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唐崧舟站起了身,“这件事你容我仔细想想,你心里知道就行,不要对外人提起,阿姝那边更是连风声也不能漏,知道吗?”
黄氏点了点头,“我明白。”
和他们夫妇一般心思的人还有商君卓。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跑去找白蓉萱商量,“我思来想去,觉得由你回白家还是太危险了,白家内部一定有人见过修治,你虽然和他有几分相似,但无论体型还是身高都不一样,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到时候你连个藏身之所都没有,拿什么和那些坏人相斗呢?”
白蓉萱道,“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厉害,单靠我一个人自然不成!可上海那边还有元则伯父,还有闵老夫人……若是能得到这两位的支持和帮助,白家的人也未必真敢对我下手。何况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站在原地等着别人陷害却不反抗不还手?打不过我还会跑呢,我就不信白家的人真敢当街杀人,要真有这份胆量,也不会用这种阴损的招数害死哥哥了。”
商君卓道,“可你说的这两个人到底会站在哪边,终究是没法预料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帮你呢?”
白蓉萱的确不知道。
但有些事不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
白蓉萱坦然地道,“不走到那一步,谁都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君卓姐,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会用行动告诉你答案的。”
商君卓见她神色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抹信心十足地浅笑,她忍不住一愣,片刻后才道,“你当真决定了?”
白蓉萱郑重地点了点头,“从哥哥去世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底便朦朦胧胧有这样一个想法,只是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会儿我已经想好了,只要长辈们同意,我便起身回白家,是福是祸,总要经历了才知道。”
商君卓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去!虽然我进不去白家,但可以在那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你遇到什么危险或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话,还可以来找我商量。”
白蓉萱道,“就算这样,也要等你平安生产后才行,否则我一心牵两头,又要防备白家的黑手,又要惦记外面的你……怎么能应付得过来?”
商君卓郁闷地道,“这孩子……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白蓉萱忙道,“别胡说,他来得正是时候,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商君卓也反应过来。
白修治已死,若不是两人那天夜里有了孩子,也再没有机会了……
商君卓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感慨万千。
白蓉萱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在家里住着就是了,有什么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送回来的。有你陪着母亲,我也能放心些。”
商君卓道,“你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白蓉萱道,“当然不是,还有吴介呢。”
商君卓还是觉得不放心,“那你在上海等我,我生完孩子立刻就赶过去……”
白蓉萱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还早着呢,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找出了凶手,平安回到了杭州,到那时我就什么也不管了,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商君卓叹了口气,“你还是再慎重地琢磨琢磨吧。”
白蓉萱留她多坐了一会儿,心中不安的商君卓还是起身告辞,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依旧留神观察着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的举止行为,偏偏两人被她看得不自在,每次见了她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多远多远,让白蓉萱抓不着影子。
唐学茹得知后来给她出主意,“家里就这么两个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想观察,不如求了祖母放你出去,到家里的铺子去帮忙。不但能近距离观察男人们都是怎样行事说话的,还能知道些生意上的事,一本万利,不比待在家里闭门造车强?”
白蓉萱眼睛一亮,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可真聪明!”
唐学茹得意地道,“那当然,我本来也聪明。”
白蓉萱寻了机会去找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你先别急,这件事容我跟你舅舅好好商量商量。他还不赞成你回白家呢,让你去铺子历练怕是也不愿意。”
白蓉萱道,“舅舅也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的。”
唐老夫人道,“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过了两天,唐老夫人便叫了唐崧舟说这件事。
唐崧舟低着头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这就是答应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你终于想通了?”
唐崧舟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一天蓉萱到了我这把年纪,回望人生会满是后悔而已。”
唐老夫人道,“鸟儿大了都要离巢远飞,更何况是人呢?”
唐崧舟道,“不过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说什么都不让蓉萱回去。”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去看了唐氏。唐氏躺在床上,精神比前些天好转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第962章 帮忙
白蓉萱笑着道,“我要去铺子里帮几天忙,特意过来瞧瞧您,免得您找不到我会惦记。您怎么样?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唐氏诧异地问道,“铺子里很忙吗?还要你去帮忙?”
白蓉萱解释道,“我也好久没出门了,祖母让我去散散心。”
唐氏这才恍然大悟。
白修治逝世之后,家里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唐氏也不想女儿一直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她立刻便点头赞成道,“也好,只是你的病也才好,千万不可累着自己,知道吗?”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唐氏还是担心,吩咐吴妈找出些钱来,“你带在身上,有什么想吃的尽管买回来,不用省着不舍得吃。”
这几天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过去还有帮儿子努力攒家产的想法,如今却彻底看开了,她甚至还对吴妈道,“什么是钱?花在自己身上的才叫钱,堆在票号里的,也不过是几张废纸罢了。人走的时候两手空空,能带走什么?”
白蓉萱立刻道,“我手里有钱,您不用给我了。”
唐氏道,“傻孩子,妈给你的,你就拿着,你跟我还见外什么?”
吴妈见唐氏难得心情好,不像前两日那般愁云密布的,整个人就如同即将凋零的鲜花,浑身上下都是死气。她轻轻松了口气,取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了唐氏的手边。白蓉萱自然认得,这里面装着唐氏的私产,有当初出嫁时唐家给的陪嫁,也有在白家时父亲给她保管的钱财。
唐氏却没有打开,而是直接将箱子推到了白蓉萱的面前。只是她久在病中,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只推动了一下便使不上劲儿。唐氏无奈地笑了笑,“你拿着吧。”
拿着?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妈……”
唐氏道,“这口箱子以后就交给你保管。”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妈!这里面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拿呢?我不要!”
唐氏道,“贵重什么?在我的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你。让你拿着就拿着,有什么花销就从这里出。女儿大了,手里得有些钱,免得畏手畏脚的,什么都不敢做。”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要!还是您帮我保管吧!”
唐氏道,“妈还有呢。”
吴妈也在一旁道,“萱小姐,夫人给您的,您就收着吧。你们娘俩又不会分开,搁在谁的手里不一样?您又何必非要拒绝夫人的好意呢?”
白蓉萱一想也对,红着脸收了下来,“妈,您需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
唐氏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白蓉萱抱着箱子出了门,唐氏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了下去。吴妈不安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氏躺在床上淡淡地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铺子里帮忙?”
吴妈道,“萱小姐不是说了吗?老夫人让她出去散散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氏打断了,“从前母亲可不会答应让孩子出去抛头露面?你出去看看,去铺子里帮忙的事情是只有蓉萱一个人,还是学茹也一同去?”
吴妈点了点头,不解地出门打听去了。没一会儿工夫她返了回来,“夫人,茹小姐那边没什么动静,看样子是不去。”
唐氏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没有闹脾气吗?”
吴妈摇了摇头,“没有,我偷偷瞧了两眼,在屋子里练大字呢。”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
吴妈紧张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氏道,“没什么……”但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吴妈再问什么,她也仿佛没听到似的。
白蓉萱出了唐氏的房门走出没多远,便与赶来的吴介碰到了一起。吴介立刻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不解地道,“这是什么?”
白蓉萱道,“妈给的。”
吴介哦了一声,“一会儿我陪您去铺子里,我先前在那边待过几天,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叫我。”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是祖母让你来的?”
吴介摇了摇头,“老爷吩咐的。”
舅舅……
白蓉萱道,“知道了。”两个人把箱子送回到了房间里,小圆听说白蓉萱要出门,立刻自告奋勇地道,“我陪萱小姐出去!”
“不行!”白蓉萱道,“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
小圆不满地嘟起了嘴,“可是……我要保护萱小姐的安全。”
白蓉萱道,“你看这口箱子,这是母亲给我的,里面有一些很珍贵的东西,放在房间里我很不放心,万一被贼人偷走了可怎么办?所以小圆要留在家里帮我照看着,如果来了贼人就赶紧喊人,好不好?”
小圆眨了眨眼,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萱小姐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贼人偷走箱子的。”
白蓉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跟着吴介出了门。路过唐学茹的房间时,白蓉萱停住了步子,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唐学茹正坐在临窗的桌子下认真地练字,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道,“还算你有良心,出门之前知道来看看我,要不然啊……等你晚上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蓉萱笑道,“你今天倒懂事。”
唐学茹道,“我向来懂事。”她放下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蓉萱,“我虽然顽劣,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你出门是有正经事要做,我跟着瞎掺和什么?你回来的时候路过五芳斋,给我买些卢果和羊角蜜回来。”
白蓉萱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就要这两样吗?”
唐学茹道,“对,今天要一点,明天要一点,积少成多,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还真有心眼。
白蓉萱道,“就你聪明!我走了。”
唐学茹道,“我不送你了,晚上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白蓉萱点了点头,和吴介出了门。
家门外的马车已经等了半天。
严管事见两人过来,立刻上前来帮着放马凳。白蓉萱心疼他年迈,快步走上前去,“您别忙了,不是有吴介吗?”
严管事笑呵呵地道,“都是做习惯了的事儿,您要是一时三刻不让我做,我还不习惯呢。”
白蓉萱笑了笑,踩着马凳上了车。
吴介坐上了车辕,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
等马车走远了,有路过的熟人上前打听,“老严啊,刚刚上马车那个年轻人是谁?看着眼生啊……”
严管事一脸平静地道,“是我们家的少爷。”
“你们家的少爷?”那人一愣,反应了半天才道,“难道是外出求学的那位回来了?”
严管事不置可否,笑着转身进了大门。
马车停在了唐家茶叶铺子里的大门前,吴介服侍着白蓉萱下了车。唐学荛站在门边笑呵呵地道,“你好大的架子,居然还坐着马车来,我平时可都是走着来的,你也太会享福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那我明天也跟你一起走路过来。”
第963章 谈话
没等唐学荛开口,店内传来了唐崧舟的声音,“你别听他的,他向来没个正形,这些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唐学荛撇了撇嘴,对着白蓉萱道,“看看,我爹多疼你,为了你连我都骂上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
唐学荛道,“别傻站着了,赶紧进来吧。”
白蓉萱缓步迈进了铺子。因为来得早,还没什么客人上门,铺子里只有掌柜和伙计在忙碌。白蓉萱从前也来过几次,只是这次换了男装,又梳着短发,掌柜和伙计都没有认出她来,一齐客气地上前打招呼。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应付着,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
唐崧舟见状上前两步,“他是前两天从宜昌来的,在咱们铺子里帮着忙几天,大家不用太见外,只当是自己人就行了。”
黄氏便是宜昌人,唐崧舟这样一介绍,大家都以为白蓉萱是黄家的人,大家亲切地叫起了黄少爷,谁也没有往别处想。甚至有人道,“黄少爷和夫人还真有几分相像……”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
说话间有客人近了门,伙计们迎上去招待,掌柜的也跟白蓉萱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走进柜台敲起了算盘。
唐崧舟对唐学荛交代道,“你在这里盯着点儿,我带着他出去一趟。”
唐学荛点了点头,“是。”在唐崧舟转身之后,他立刻向白蓉萱使了两个眼色,提示她小心些。
白蓉萱不知道舅舅做得什么打算,不安地跟了出去。
唐家的铺子就在西湖边上,唐崧舟领着白蓉萱缓缓向西湖的方向走去。白蓉萱看着舅舅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舅舅的身影也不似从前那般伟岸,好像随着她的长大,舅舅也变得越来越苍老。
很小的时候,白蓉萱一度以为舅舅就是自己的父亲,成长的路上,每次想到父亲,她总会跑去偷瞧舅舅。有时候被发现了,舅舅便会和蔼地向她挥手,“过来!”
白蓉萱便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到舅舅的怀里。
那时她还曾经无比地羡慕唐学茹,因为她的父亲就在身边,而自己的父亲却只是别人口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
旁人都说白元裴英俊的仿佛天上下来的仙人,可到底有多俊美,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唐崧舟走得很慢,两个人上了断桥,一路向前缓缓走去。
湖中只剩下残荷,在阳光下显得死气沉沉。波光潋滟的湖面也没了往日的艳丽,秋风袭来,吹起湖面一片寒意。
唐崧舟在断桥上停了下来,他站在栏杆前望着湖面,轻轻地道,“蓉萱啊,你长大了。”
白蓉萱没想到舅舅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唐崧舟悠悠叹了口气,“我问你,如果舅舅不让你回白家,你会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知道舅舅是为了我好,您不答应,我就不去。”
唐崧舟道,“那你会开心吗?以后能忘了这件事,安心的生活嘛?”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没有回答。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唐崧舟顿时明白过来,他疲惫地点了点头,“傻孩子,世上有那么多好走的路,你为什么偏要选择最难的那一条呢?舅舅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喜乐,永远都不会经历黑暗的事。”
白蓉萱道,“舅舅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唐崧舟道,“白家的情况太过复杂,二房只手遮天,心狠手辣,我很怕你落到他们的手里,会没有好下场。”
白蓉萱道,“舅舅放心,我会加倍小心,不会让他们得手的。”
唐崧舟摇了摇头,“不管我此刻说什么,你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白蓉萱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唐崧舟微微一笑,“陪舅舅走一圈吧,咱们俩好像很久没来过西湖了。”
的确如此。
舅舅平日里太忙,除了铺子就是茶园,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忙碌。何况随着白蓉萱也渐渐大了,等闲不怎么出门,舅甥两人能一起同行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两人走得很慢,唐崧舟没有再开口说话。
白蓉萱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翼地道,“舅舅,如果您不同意我去,那我就不去。”
唐崧舟忽然指着前方道,“蓉萱,你还记得这里吗?”
白蓉萱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唐崧舟道,“我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这里由三江商会牵头办了一场灯会,咱们一家人到这里来赏灯,你和学茹看中了一对兔子灯,说什么都要买下来。可两盏灯价格不菲,我议了半天的价,店家却说什么都不松口,急得学茹躺在地上打滚胡闹,把我气了个够呛。我赌气不买,你倒是没说什么,可学茹却哭得呼天抢地,好好的灯会也没心思逛下去了。”
白蓉萱经他一提,立刻便想了起来,“我记得。后来走得累极了,我还趴在舅舅的后背上睡着了,是舅舅一路把我背回到家里去的。”
“你小的时候就很懂事,特别会察言观色,从来不会主动要什么东西。”唐崧舟感慨地道,“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你们,要是时光可以倒流,舅舅一定二话不说就把那两盏兔子灯买回来。”
白蓉萱鼻子一酸,眼圈立刻便红了起来。
唐崧舟道,“可惜啊……终究是回不去了……”
白蓉萱道,“今年正月十五我们再来,到时候舅舅再给我们买灯。”
唐崧舟笑道,“那有什么用,到底不是当年的兔子灯了。”
是啊……
到底不是当年了。
两个人一路闲庭信步的绕着西湖走了整整一圈,虽然秋高气爽,但也出了一身的汗。唐崧舟道,“我生在杭州,唐家的铺子又开在西湖边上,可我来西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人啊……活着活着,便忘了近在咫尺的风景,向往的都是远处陌生的景致。”
白蓉萱道,“您也是太忙了。”
唐崧舟道,“不忙不行呀,总要让家人衣食无忧才好。蓉萱啊,从你回白家的那一刻,你就是治哥了,身为男子,肩上的担子要更重些,你确定自己能应付得来吗?到时候你祖母和舅舅远在杭州,就算你真遇到了什么危险怕是也有心无力,你确定要一个人回白家吗?此刻后悔,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续长了头发,仍旧可以做回白蓉萱。”
白蓉萱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哪怕前方的道路再怎么危险,我也愿意一试。”
她不想像前世那般最终孤零零地死在北平四面漏风的四合院内。
这辈子就算是死,她也要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哪怕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对方逍遥法外!
第964章 学习
唐崧舟看着白蓉萱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是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烦恼的年纪,可自己的外甥女却要承担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与责任……
想到这里唐崧舟便自责不已。
自己的能力还是太小了,虽然有心,却始终保护不了她和白修治。
唐崧舟一脸颓败。
白蓉萱贴心地道,“舅舅对我哥哥视如己出,一向都是很好的,我和哥哥都明白,舅舅把能做的都做了,如今我也长大了,遇到事不能全仰仗舅舅支撑,能分担的,我自然也要跟着分担才行。”
唐崧舟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像是想要摸摸白蓉萱的头,但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怕,有舅舅呢。舅舅就是拼掉性命,也一定要护你周全。”
白蓉萱感动不已,望着舅舅的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唐崧舟轻轻转过身去,“走吧,回铺子里去。”
自这日起,白蓉萱便跟着唐学荛一起在铺子里学习为人处世的经验和本事,她还经常坐在角落里观察伙计们走路说话的姿态。每天夜里便一个人在屋子里对着镜子模仿,渐渐地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男子的模样。
唐崧舟见她学得如此用心,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犯愁,眉头紧锁,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弄得掌柜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店铺里的伙计更是谨小慎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大气都不敢喘。
白蓉萱本就聪慧,专心起来更是废寝忘食,掌柜那一手漂亮的算盘没多久她便跟着打得有模有样。掌柜的赞叹不已,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道,“到底聪明,就是不一样。我这手算盘可是从小练起的,跟了我一辈子也不过如此罢了,黄少爷半路出家就能学成这样,实在是了不起!”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学荛听了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你给我收敛几分,你事事都做得这么好,不是把我给比没了吗?你没看到我爹最近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白蓉萱道,“我多学些本事是用来傍身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学荛翻了个白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懂不懂这个道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懂!”
唐学荛还要再说,却被唐崧舟给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地狠狠教训了一顿。唐学荛乖乖听训,头也不敢抬。
白蓉萱笑着跑开了。
白蓉萱每日在铺子里忙完后,一到家里便先去唐老夫人,跟她说说在铺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等唐老夫人问完了,她又要去见唐氏。唐氏这几日的精神越来越好,闲来无事的时候商君卓和唐学茹也总来看她。眼见着商君卓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唐氏本来死灰般的心底仿佛生出了新的枝丫。
这是新的开始,也是新的希望。
唐氏的眼睛总算有了些神采,每次听白蓉萱絮絮叨叨说着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她总是一脸温柔,等白蓉萱说完,她便轻声问道,“就这么有趣?不累吗?”
“不累!”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道。
唐氏故作好奇地问道,“不是说只是去帮忙吗?要帮多久呀?铺子里的生意很好吗?”
白蓉萱一怔,连忙道,“是我自己觉得好玩,想要多去一阵子。”
唐氏点了点头,“出了门,心都野了。”
白蓉萱笑着给母亲喂药。
唐氏感叹着道,“我这辈子,有多半的时候都是和汤药打交道,来世说不定要投生个汤药灌。”
吃过了药,唐氏道,“你累了一天,快回房梳洗休息吧,我也累了。”
白蓉萱和母亲告别,心情很好地回了房。
唐氏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却复杂无比。她低声对吴妈吩咐道,“你看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有功夫?我有话想跟她说。”
吴妈担心地道,“夫人,您才养好一点儿,这时候可不能出门,小心受了风寒!”
唐氏道,“不碍事,要死早死了,既然能耗到这时候,区区一点儿风寒又算得了什么?”
吴妈不敢再说,低着头去见唐老夫人。听说唐氏要见自己,唐老夫人情不自禁地看了李嬷嬷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迟钝如唐氏,大概也觉察到什么了。唐老夫人道,“阿姝身子不好,别让她折腾了,明儿上午我去看看她,有什么话当面说。”
吴妈向老夫人道了谢,这才回去向唐氏复命。
等她走后,李嬷嬷上前道,“老夫人,看来夫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唐老夫人道,“经历了这么多事,阿姝总算精明了一次。”
李嬷嬷不安地道,“您说她会答应萱小姐回白家吗?”
唐老夫人道,“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啊……”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第二天上午,等白蓉萱和唐学荛、吴介三个人出了门,唐老夫人这才由李嬷嬷扶着去了唐氏的住处,唐老夫人自从崴了脚之后,一直不敢走太远的路,而且不能走得太快,否则脚上的筋便一抽一抽的疼。虽然李嬷嬷每天晚上都要用热水给她汤药,之后还要用药油按摩,但唐老夫人的腿脚却始终不见好转。
唐老夫人见到女儿气色变好,总算能放下心来,“怎么样?好受多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痛快?”
唐氏摇了摇头,“女儿不中用,又让母亲操心了。”
“操心怕什么?”唐老夫人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我这人素来胆子大,最不怕的就是操心。”
唐氏对站在一旁的李嬷嬷和吴妈吩咐道,“我要和母亲说些私密话,麻烦你们两位去门口帮我们守着些。”
李嬷嬷立刻便答应了,领着吴妈出了门。
吴妈一脸不解,不知道唐氏这是怎么了。她本是老实木讷之人,从来都没有过非分之想,更没有过一丝想要探究主人秘密的心思。有什么话,唐氏说了,她便认真记着,唐氏不说,她从来也不会主动去打探。
就像此刻,她就像没事人似的走到一旁,搬了小板凳过来请李嬷嬷坐。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
李嬷嬷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把你也辛苦坏了,头发都白了不少。”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都是分内的事儿,有什么可辛苦的?只要夫人能平安,我就一切都好。”
李嬷嬷道,“家里的田地都怎么样了?”
平日里李嬷嬷可不是多话的人。
吴妈顺着她的话道,“如今吴介也到了家里来当差,家里的水田没人照顾,便由村里有名望的老人出面租了出去,虽然租金不高,但胜在不用操心,我们也能安心做事。”
李嬷嬷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儿子就在眼前,你们娘俩这也算是团圆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屋内才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李嬷嬷连忙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与吴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第965章 答应
唐氏的脸上满是泪痕,但神色却异常的坚定,看得李嬷嬷一愣。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上前扶住了唐老夫人的胳膊。
唐老夫人顺势站起了身,对唐氏叮嘱道,“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养着身体就好。这些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好好睁着眼睛等着看罪人是如何伏法的。”
唐氏含着泪点了点头,“妈,我都听您的。”
唐老夫人道,“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如今蓉萱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你一个至亲之人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在外头怎么能安心放开手脚做事?你不要让她一心挂两头,白家虽说不是无间地狱,但也需步步为营,不可掉以轻心。到时候蓉萱又要提防白家人的手段,又要惦记着家里的你,岂不是腹背受敌?你别忘了,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唐氏听了更是如遭雷击,“妈!您放心,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这才对。”唐老夫人安心地道,“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你嫂子张嘴,只要你能好起来,家里什么都能供得起。”
唐氏答应了一声,唐老夫人这才由李嬷嬷扶着出了门。
吴妈追着送了几步,唐老夫人道,“别送了,回去服侍阿姝吧,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吴妈红着脸道,“我是个粗人,不怕辛苦。”
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的,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阿姝的身上,只是也要顾全自己的身子,千万别把自己熬坏了,知道吗?”
吴妈感激地道,“知道,多谢老夫人挂怀。”
唐老夫人这才与李嬷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吴妈回到了房间,只见唐氏正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她不安地凑上前去,关心地问道,“夫人,您还好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唐氏摇了摇头。
吴妈又问,“要不要吃个梨子?”
唐氏仍旧摇头。
吴妈不敢再说,束手站在一旁,看着唐氏眉头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过了片刻,唐氏忽然道,“老太太准备让蓉萱回白家去。”
吴妈大为震惊,张大了嘴巴道,“这……这怎么能行呢?夫人答应了?”
唐氏道,“对,我答应了!”
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
吴妈吓得脸色一白,却始终不敢张口询问。
唐氏忽然抬起头,对上了吴妈的眼睛,“从今天开始,蓉萱便是我的儿子,她就是白修治,以后你可不要记错了。”
她像是在提醒吴妈,却又像在说服自己。
吴妈不知道唐老夫人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唐氏为什么会忽然下定决心,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里万分惦记着白蓉萱。
白蓉萱此刻正在铺子里打算盘。
掌柜的在一旁一脸满意地指点,“对对对,这个拨上去……这就凑成了一个整数,你来对一对。”
白蓉萱看着账本道,“咦?这么算下来,好像数额有些不大对呀。”
“哪里不对?”掌柜的一愣,连忙拿过了账本,自己另外拿了个算盘敲打起来,没一会儿出了最终的数额,果然和账本上的有差距。他顿时红了脸,无地自容的对唐崧舟道,“东家,前日的账我错算了一笔,数额没对上,这是我的疏漏,幸亏黄少爷帮着算了出来,还请东家责罚!”
唐崧舟道,“没什么,错了改过来就行了。”
唐崧舟对待自家人从来都是宽容的时候多,责罚的时候少。唐家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对他的人品推崇有加,在外头谁骂了他们老子娘几句都能忍得,但若是听到旁人提到唐崧舟半个不好也会立刻冲上去与人发生争执。
唐家的月例并没有特别高,但他们却宁可少赚些,也愿意在这里做工,图的就是一个顺心。
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在账本上重新做了修改。
白蓉萱不安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掌柜的笑着道,“黄少爷不要自责,若是您这样,我可怎么有脸再干这个掌柜?多亏有您及时发现,要不然铸成了大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学荛在一旁听了道,“就是一笔账目,能有什么大错?”
掌柜的立刻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地道,“少东家,话可不是这样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账目上的事,那真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错的。”
唐学荛讪讪地闭上了嘴,远处的唐崧舟更是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转眼间秋去冬来,杭州城的天气仿佛一夜间便凉了下来。人一冷,便想喝些热的,唐家铺子的茶叶生意自然好了起来。唐崧舟见状把白蓉萱安排到了后院,不再让她抛头露面。
掌柜的怕她无聊,便找来了去年一整年的账本,让她好好地盘一盘老账,看看有没有错漏之处。
白蓉萱便在后院打起了算盘。
唐崧舟怕她冷,还特意命人送来了炭盆。
又过了几日,唐崧舟去见唐老夫人,“铺子里最近的生意很好,客人络绎不绝,蓉萱在那边多有不便,我看还是让她回家来吧。”
唐老夫人也怕见到她的人太多,最后生出没必要的麻烦来,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也行,正好趁机了解一下白家内部的情况,免得她将来不知道谁家是谁家,真遇到了事儿都不知道如何应付。”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白蓉萱便被留在了家里,唐老夫人向她说起了白家的情况,“家里人虽然不常提及白家,但每次说起也都不背人,这些年你也听了不少,我今儿和你仔细磨叨几嘴,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若是答不出来,就去找你母亲,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两军对战首先要了解敌人,否则连跟什么人过招都不知道,这场仗还没开战便已败了三分。”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唐老夫人便道,“白家高祖的膝下只有你祖父一个儿子,后来便由他继承了白家的家业。白家原本只有内房和外房之分,你祖父大权在握,在白家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高门大户也讲究传嫡传长,谁知道你大伯父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只撇下了个怀着身孕的媳妇。按道理嫡长子去世,便该由次子接掌家业,可你这二伯父实在不是个能当大任的主,你祖父不待见他,为了能让你父亲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便做主分了家。从此白家便分成了内三房和外三房。内三房里长房你大伯父已死,他的妻子史大太太后来生下了一个儿子,只是因为孕期伤心过度,几次胎像不稳,那孩子也是九死一生,因此一降生便病恹恹的,当时还有大夫说他怕是活不到十岁。史大太太自你大伯父去世之后便潜心修佛,诚心得不得了,若不是还有个儿子做牵挂,怕是早就要落发出家了。至于那二房你是最清楚的,你二伯父白元德是个扶不上墙的,要不是你大伯父和你父亲先后早逝,这白家什么时候能有他说话的地方?他虽然是个草包,但你那二伯母却是个极厉害的人,出身名门望族的蔡家,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你二伯父贪恋美色,家里娶了的姨太太足足有十几房,外头挂不上名的更是数不胜数,十根手指头都掐算不过来。”
李嬷嬷在一旁不安地咳了两声。
这些脏人耳朵的话,怎么能说给萱小姐听呢?
第966章 还愿
唐老夫人自然清楚李嬷嬷的用意,她不太在意地道,“以后蓉萱要面对的事比这还要脏上数倍,难道都装聋作哑不理会了?”
李嬷嬷道,“她还小,有些事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唐老夫人道,“不小了,等回了白家,别人可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对她手下容情,凡事先做最坏的准备,遇不上自然是好,就算遇上了也不算毫无防备,自有应对之法。”
白蓉萱点了点头,“祖母说得对,我会好好记在心上的。”又笑着安慰起了李嬷嬷,“嬷嬷放心,我如今已经是大人了,只在你们眼里还是个孩子罢了。”
前世白蓉萱经历过听过的肮脏事可不少,这点儿接受能力还是有的。
李嬷嬷叹了口气,眼神里写满了心疼。
不过唐老夫人所说的白家之事,前世白蓉萱都已经听过一次,何况毕竟与白家打过交道,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得丝毫不耐烦,反而听得专注认真,时间仿佛都回到了从前。
前世虽然唐家人都不赞成她一个女孩子去白家讨说法,但唐老夫人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一种重头来过的错觉。
唐老夫人说到最后,低声交代道,“好孩子,你要记住祖母一句话,不论到什么时候,没有任何事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千万不可涉险,事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上,知道吗?”
白蓉萱答应道,“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不会和白家硬碰硬的。”
可不论交代多少,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这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的不安呢。”
白蓉萱微笑着道,“是对是错要经过了才知道,祖母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唐老夫人道,“你要记住今天所说过的话,千万不可忘记了。”
“不会的。”白蓉萱郑重地保证道。
唐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对了,你去上海,准备带着谁?”
“吴介肯定是要跟我一起走的。”白蓉萱认真地思量着,“其他的人就不用跟着了,白家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唐老夫人踌躇道,“只带吴介一个,会不会太少了些?”
白蓉萱道,“我又不是去享福的,带那么多人做什么?何况白家又不是没有人,到时候自会有人把人送来,只怕我不想要还不行呢。”
这倒也是。
到时候二房、外三房怕是都会安插自己的眼线到白蓉萱的身边来。
唐老夫人担心地道,“如此就更得小心为上,千万不可让人钻了空子。尤其是你的身份,哪怕是闵老夫人和白元则也不能泄露一点儿风声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晓得。”
唐老夫人幽幽地道,“要不要带着小圆?我看那孩子还挺亲近你,带在身边知根知底,帮着看看东西也是好的。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万一有人趁你外出摸进来,随便拿走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白蓉萱道,“小圆的年纪太小了,我怕她会说错话,到时候暴露了身份。”
“这倒也是。”唐老夫人道,“反正要年后才能出门,倒也不急,回头再定也来得及。”她又问起了商君卓的打算和安排。
白蓉萱道,“我想让她留在唐家待产。她南京那边已经没有亲人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孩子,实在太艰难了些。留在家里好歹还有您和舅舅、舅母可以照顾一二,我有什么消息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免得她胡乱惦记。”
唐老夫人道,“这自然是好,既然和治哥成了亲,那便是正儿巴经的亲戚了,我是十分欢迎的,只看商小姐自己的意思。”
白蓉萱道,“这件事我会跟她商量着办的。”
唐老夫人道,“若是商小姐怀念故土一心想走,也不要强留,人还是得顺着自己的本心过日子才好。”
白蓉萱道,“您放心好了,君卓姐很有主意的,就算我强留也留不下。”
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直到天色已晚,她这才让白蓉萱去看唐氏。
等白蓉萱离开后,李嬷嬷倒了热茶送到唐老夫人的手边。唐老夫人问道,“茹姐儿这几天做什么呢?倒是安静多了,也没见她闹腾。”
李嬷嬷道,“在房间里练大字呢,这一年一年的,孩子们越长大越懂事,您也能少操点儿心了。”
唐老夫人微微笑道,“茹姐儿最近的表现很好,这孩子难得能静下心来练练字。可她天性喜欢热闹,总这样憋着也不是个常事,你去把她给我叫来,我吩咐她帮我跑个腿办个事儿。”
李嬷嬷笑着应了声是,快步去找唐学茹过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唐学茹像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祖母,您找我?”
唐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
唐学茹凑到近处,“怎么了?”
唐老夫人道,“我头前儿在普陀寺里许了心愿,如今到年底了,也该去还个愿才对,可祖母的腿脚不好,想让你帮我走一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唐学茹又惊又喜,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让我去?我一个人去吗?”
她有些不敢置信。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对,你一个人坐着马车去,还完愿就赶紧回来,可不许四处乱逛,眼下到年节了,什么人都跑了出来,小心遇到那拍花先生把你给拍走了。”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我都是大姑娘了,拍花先生才不稀罕要,他们专对小孩子下手。”
唐老夫人道,“你想不想去?”
唐学茹立刻点了点头,“我当然想,就怕我爹不答应。”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自有我跟他说去。”
唐学茹欢心地道,“那我明儿就去!还愿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不然菩萨还以为咱们心中不敬重他呢。”
“行!”唐老夫人拍板做主,“到时候我让严管事给你赶车。”
唐学茹想了想,又问道,“祖母,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唐老夫人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又想什么坏主意呢,说出来我听听。”
唐学茹笑着道,“君卓姐到家里来也有一阵子了,还没出过门呢,我想邀请她一起去寺里,您答不答应?”
唐老夫人欣慰地道,“这是好事,我有什么不答应的?正好还有人帮我盯着你些,免得你又惹出什么乱子来。毕竟是顶着我的名头出门,回头真出了事儿,你爹还不得怪到我的头上来?”
唐学茹道,“不会的,他哪敢呀!”
唐老夫人温和地笑了起来。
唐学茹高兴地道,“那我现在就去跟君卓姐说。”也不等唐老夫人答应便自顾着跑出了门。
唐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对李嬷嬷嘀咕道,“看到了没有?才说长大了懂事了呢,我看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第967章 活心
李嬷嬷自然只有干笑的份儿。
唐学茹快步跑去找商君卓,只见她脸色苍白,正一脸难受地靠在床边喘息。唐学茹担心地凑上前道,“君卓姐,你这是怎么了?”
商君卓刚刚才吐过,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正难受。
谁知道怀孕居然如此的折腾人?
她都快要受不了了。
商君卓手脚无力地道,“没什么,就是胃里有些不舒服,缓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跑来了?”
唐学茹道,“这可不行!不舒服就要说出来,硬挺着怎么能好?我让人去请大夫来,好歹把个脉,大夫说你没事儿才是真没事儿。”她转身出门,正好看到了路过的阿顺。
唐学茹把他叫了过来,吩咐他去请大夫。
阿顺挠了挠头,“大夫不是昨天才上门来的吗?姑太太已经好多了,难道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学茹毫不客气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得这么多话?家里又不是只有姑姑一个人,就不允许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
阿顺哦了一声,麻利儿地跑走了。
商君卓无力地阻止道,“别麻烦了,不要紧的。”
唐学茹道,“君卓姐,你在家里住着,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可千万不要见外才是。要真是把小毛病拖成了大毛病,可让我怎么有脸去见蓉萱?她当初把招待你的任务交给了我,既然接了,我就一定得做好才行,要不然将来她非拿着这件事编排我不可。”
商君卓忍不住笑道,“不会的,蓉萱可不是那样的人。对了……你明明比她小,为什么不叫姐姐,反而直呼人家的名字?”
唐学茹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从小到大从一有记忆开始,便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到现在想改口也改不过来。好在蓉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从来也没因为这个和我生分过,既然她都没说什么,我自然就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商君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唐学茹这才说明了来意。
听说明天要出门去寺院里还愿,商君卓多少有些活心,只是她这个时候出门好吗?
商君卓只犹豫了片刻便道,“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走起来也方面,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只会拖慢你的速度。”
唐学茹道,“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何必赶时间呢?何况呀……”她得意地道,“去还愿是假,让我出门散心才是真的。准是祖母见我最近听话懂事,特意给我的奖励。君卓姐就跟我一起出去逛逛吧,总闷在家里,也难怪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了,吹吹风也是好的。”
商君卓又犹豫起来。
她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过惯了自由自在进进出出的日子,冷不丁地被圈在了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就像那生活在鸟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虽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却越发地向往外面的世界。
唐学茹道,“反正你待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事,就跟我一起出去吧,普陀寺的周围还有很多卖山货的,到时候我们买回来吃。这个季节不知道还有没有枇杷卖,如果有可以多买些回来,后灶的马婆子做的枇杷膏可好了,用来冲水再合适不过……”
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了起来。
商君卓的心思彻底被她鼓动得活跃了起来,她索性答应道,“行,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出门。”
唐学茹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太好了,要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
商君卓一怔,“蓉萱不跟你去吗?”
唐学茹摇了摇头,“她自然是不去的,如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呢。”
那所谓重要的事,自然便是回白家前的准备了。
想到这里,商君卓又担心起来。
唐学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扒着桌上的桔子一边道,“君卓姐,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蓉萱才是。别看她娇滴滴的,但骨子里却韧劲十足,若是她认准了什么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且她比看上去聪明多了,哪怕真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也能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的。你没看我一点儿都没担心她吗?因为我知道她一定能成功的……”她顺手将扒好的桔子递给了商君卓。
“为什么?”商君卓不解地问道。
唐学茹想了想,“我也说不出来,但我就知道……”
这就是孩子话了。
商君卓微微一笑,没有纠结着不放。
正说着,白蓉萱来了。
唐学茹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到,你可真是不经念叨。”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说我?说我什么?”
唐学茹道,“说你是个大忙人,都不能跟我们一起出门散心了。”
出门散心?
白蓉萱一脸不解。
商君卓便解释了一番,白蓉萱听后十分的高兴,“这敢情好,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就让学茹陪你四处转一转,若是时间还早,倒是可以去西湖一游,前些天我刚和舅舅走了一圈,虽然到处都是落叶残荷,但也别有一番景致。”
唐学茹纳闷地问道,“你和我爹逛西湖?为什么?”
白蓉萱想到了那天舅舅说过的话……
她平静地道,“不为什么,送货路过而已。”
“原来如此。”唐学茹安抚了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你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要知道我爹这个人,骨子里可没什么风花雪月,我记得上次跟他一起去西湖,大概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了,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要忘记和他一起走在西湖岸边是什么感受了。”
白蓉萱无语地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唐学茹连连道,“不夸张,一点儿都不夸张。”
两个人正说着,阿顺把大夫请了过来。
最近这些日子大夫都快要把唐家的门槛踩烂了,唐氏病完唐老夫人病,唐家的上空的药气挥之不去,不知道的人路过还以为他们家不卖茶叶要改卖药材了。
大夫看白蓉萱和商君卓眼生,但一旁的唐学茹却是认得的,他连忙上前行礼问候起来,“不知道要给哪位诊脉?”
唐学茹指了指商君卓,“就是她,您好好给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了?”
大夫的目光落在了商君卓的身上。
这一不打量不要紧,他一眼便看到了商君卓微微隆起的小腹。
大夫脸色大变,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应该就是酒肉过度,肚子有些大吧?他拼命安慰自己,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这位少爷请坐下来,让我搭一搭脉搏。”
商君卓见大夫都来了,自己也没有拿乔的道理,爽快地坐了下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男左女右。
一般男子诊脉都是先伸左手的。
大夫一愣,但也没有多想,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商君卓的手腕上。
片刻后,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商君卓,瞠目结舌,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如今男人居然都可以怀孕了……
大夫不信邪,又搭了搭商君卓的另一只手,这下更加确认了。他白着脸道,“这位少爷……这位少爷……”
磕磕巴巴的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商君卓大概能猜到他为何会如此的紧张不安,她笑着道,“大夫别怕,我是个女子。为了行走方便,这才改了男装的打扮。”
第968章 医者
大夫听完,忍不住多打量了商君卓几眼。只见她虽然皮肤微黑,像是常年劳作被晒出来的颜色,但眉眼明亮,鼻子小巧,果然便是女子的长相。
他这才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道,“小姐不说,还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上了普天下最难解的症状。”
男人怀孕,古往今来都没人遇到过。
他说得幽默有趣,商君卓和守在一旁的唐学茹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大夫也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一概不问,向商君卓说起了症状,“小姐的身子很好,只是怀孕之人多有呕吐的症状,可以适当地吃些酸食压一压,平时要多走动,尽量不要久坐,更不可能忧思伤神,多想些高兴愉快的事,对腹中的孩子也是有好处的。”
商君卓感激地道了谢。
那大夫起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
唐学茹不解地问道,“咦?你都不开药方的吗?”
她以为大夫登门,无论大事小情都应该开个药方才对。
大夫笑着道,“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能不能吃还是不吃得好,更何况还是怀着身孕的人呢?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
唐学茹听了总算放下心来,吩咐阿顺将大夫送出去。
等大夫走后,商君卓才道,“我说什么来着?根本就不是大事,非要劳师动众的,何苦让大夫走这一趟?”
白蓉萱道,“不麻烦,有了大夫的话,咱们心里也有个数,省得跟着瞎担心。”
唐学茹在一旁道,“就是就是!”
大夫跟着阿顺走出没多远,正好与前面走来的李嬷嬷碰上了。李嬷嬷笑着道,“可巧了,老夫人听说家里来了大夫,也请您过去给把个脉,一事不劳二主,倒也省事了。”
大夫一脸尴尬地道,“我年轻,老夫人的脉向来都是我师父请的,要不我回去换师父过来?”
“何必这样麻烦?”李嬷嬷道,“谁家的老师傅不是从小学徒走过来的?赶紧吧,老夫人还等着您呢。”
大夫不好推辞,尴尬地跟上了李嬷嬷的脚步。
李嬷嬷对阿顺道,“你去吧,一会儿自有我送大夫出门。”
阿顺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进了唐老夫人的屋子,只见唐老夫人精神矍铄,倒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舒服。李嬷嬷上前两步,“老夫人,大夫来了。”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是个年轻的生面孔。”
大夫行礼问候道,“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今早上起来身子便有些不痛快,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愿意干,正好你来了,帮我瞧一瞧,眼看着就到年底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有病,要不然新一年都不顺当。”
大夫连忙道,“我给老夫人看看,只是我医术低微,老夫人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唐老夫人道,“本草堂既然敢派你出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年轻人,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大夫也才出徒不久,还没给像唐老夫人这样身份的人诊过脉,紧张是自然的。他缓缓走上前,将手指搭在了唐老夫人的手腕上。
脉搏沉稳有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唐老夫人则顺口问道,“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
大夫低着头道,“今年刚刚三十岁,是海宁人。”
“哟,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呢。”唐老夫人声音和蔼,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和晚辈说话聊天,一点儿也没有架子,大夫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李嬷嬷好奇地问道,“您去过?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唐老夫人笑道,“可见你也老了。你忘了,刚生完崧舟的第二年,我和老太爷一起去的,当时那边有个大客商娶儿媳妇,老太爷非要带着我,我推辞了多少次还是不成,最后才咬牙跟着走了一趟。”
李嬷嬷一脸纳闷,“我还真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老夫人出门,我怎么没有随行服侍?”
唐老夫人道,“当时家里还一团乱呢,都走了家可怎么办?你好像留在家里帮我照顾着了,记不住也是正常。”
“我说呢。”李嬷嬷笑着道。
唐老夫人又问起大夫成家了没有,有几个孩子。
大夫一一作答,非常的恭敬。
唐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对大夫道,“家里最近也是乱糟糟的,要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夫连称不敢。
唐老夫人继续道,“本草堂的于老大夫身子可好?仔细算起来,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师祖一切都好,近些年来轻易不怎么出门,安心在堂里指点学徒晚辈。”提起于老大夫,年轻的大夫满是敬重。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授业育人,这是惠及后代子孙的大好事,悬壶济世,更是积修功德的行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自己算算救了多少人,这浮屠塔还摆不摆得下?”
大夫微笑着道,“我倒没想过这么多,只是希望有个养家糊口的手艺,能让家人有吃有穿也就行了。”
“这也是男人的责任。”唐老夫人看他的眼光充满了满意,“你师父是谁?”
既然称呼于老大夫为师祖,那么师父就肯定是于老大夫的弟子了。
大夫道,“我师父姓安。”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安大夫的高足,那就更让人放心了。你师父可是个涵养有度之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就从来没从他的嘴里听到过一句说人的不是。”
大夫道,“我师父向来不议别人的是非,也常常教导我们谨言慎行,不要乱传瞎话。”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你也看到了,家里如今情况特殊,要是给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疯传呢……”
话未说完,大夫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要将自己请过来把脉……
他先前还觉得怀疑呢,唐老夫人的身体明明很好,又请得什么脉呢?
原来是提醒自己不要多言。
大夫想到了男装打扮的商君卓……还有她身边那个男子,眉目如画俊美绝伦,多半也是个女子改扮的。
虽然不知道唐家发生了什么事,但师父曾经教过他——事不关己,己不操心。行医者只管下药救人,至于其他的事,只要跟自己没干系的一概不理会就是了。
大夫立刻保证道,“老夫人放心,我的记性不大好,出了这扇门就记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别人问我,我也说不上来。”
唐老夫人见他上道,冲李嬷嬷点头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上前,递上了一个荷包。
大夫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要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一准要教训我的。”
“拿着吧。”唐老夫人微笑着道,“拿回去给师兄弟们买些酒茶吃,到时候叫上你师父,他吃人的嘴短,自然就不好说你什么了。”
大夫还是不肯要。
李嬷嬷道,“你这年纪,做老夫人的儿子也够了,当长辈的给你的,还不好好收着了?”
第969章 买卖
大夫这才红着脸收了起来。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唐老夫人吩咐李嬷嬷送他出门。
等李嬷嬷送完了人回来时,唐老夫人正靠在罗汉床上的矮桌出神。
李嬷嬷叹了口气,心疼地道,“老夫人的心也太细了,连这些都想得到,我都替您累得慌。”
“不细不行呀。”唐老夫人强撑起身子,“你我都清楚蓉萱要走的是一条凶险之路,既然知道,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我就算不能为她把路铺好,也一定要为她清除任何有可能的阻碍,让她走得更加顺利坦荡才行。”
李嬷嬷道,“萱小姐是聪明孩子,一定能平安去,平安回的。”
“但愿如此吧。”唐老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如今在杭州,我还能多帮衬着些,等去上海,我便是有心也使不上力气了,那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一想到这些,唐老夫人便头疼不已。
李嬷嬷忙道,“老夫人别想了,仔细晚上又睡不好。”
窗外夜色渐深,唐老夫人问道,“崧舟和荛哥怎么还没回来?”
李嬷嬷道,“铺子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话音刚落,唐崧舟便带着唐学荛赶了回来。唐学荛一脸的喜气,才到门口就高声嚷嚷道,“祖母,祖母!今天铺子里做成了一单大买卖!”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什么大买卖?”
唐崧舟板着脸瞪了儿子一眼,“瞧你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儿稳重可言?行事浮躁,越大越沉不住气了。”
唐学荛被说得羞愧地低下头去。
唐老夫人知道儿子最近因为白蓉萱的事情一直心气不顺,但也不能把气撒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她顿时不悦地道,“做成了买卖,孩子高兴有什么大不了?你自己稳重也就算了,难道人人都要照着你的性子来?家里要都是如你一般,怕是一天到晚连个动静也没有了,死气沉沉的还有什么乐趣?何况再过两年荛哥也要成亲了,将来新媳妇进了门,你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他?他在媳妇的面前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一番话说得唐崧舟无地自容。
唐老夫人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洗漱歇着吧,晚饭也不用过来了。”
唐崧舟只好应了声是,尴尬地出了门。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生气地道,“还说荛哥呢,我看他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这些年越发的来劲儿了。”
李嬷嬷道,“老爷也是为荛少爷好,您多少给他留些脸面。”
唐老夫人道,“有他这么当父亲的吗?孩子犯了错他要怎么教训我不管,可这样没来由的数落,我可听不得。要不然就别在我面前说,既然被我知道了,我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如今我还没死呢,没到他说什么是什么的地步。”
唐学荛见状连忙道,“祖母,您怎么和父亲置起气来了,他是为我好,您也是为我好,要是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他笑嘻嘻地凑到唐老夫人的身边,“别生气了,孙子还有话要跟您说呢。”
唐老夫人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又瘦了,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唐学荛含糊地应道,“吃了吃了,每天都吃两碗饭。”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你说吧,祖母听着呢,做成了什么买卖这么高兴?”
“您还记得那个李毅吧?”唐学荛道,“就是那位三番四次帮过咱们家的那个李毅。”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如今他坐上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吧?年纪轻轻的就有这样的筹谋手段,真是不简单呀。”
“他今天来铺子里了。”唐学荛激动地道,“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客商,此人是湖南人,在岳阳、怀化两地都有产业,他向我们订购了一大批茶叶,甚至连明年的春茶也预定了不少。他还说,如果茶叶的品相好,以后可以长期合作,您说这算不算好买卖?”
唐老夫人道,“那自然是很好的……”不过她毕竟见多识广,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靠谱吗?可不要被人给骗了啊。”
“不会。”唐学荛道,“客商已经付了一半的定金,那还能有假吗?”
“一半……”唐老夫人有些吃惊,“货物还没发,就付了一半的定金,要不是相信唐家,那就是相信李毅了。”
唐学荛得意地道,“咱们唐家在杭州的名声还是很好的,只要出去一打听,那就没有不知道的。那客商既然敢与我们做生意,想必早就打听过了。”
唐老夫人道,“近两年天灾人祸,家家的生意都不好做,若是能搭上这条线长期合作,的确是件好事。只不过三江商会也有不少商家做茶叶买卖,李毅不顾着他们,怎么先想到了咱们家?”
唐学荛愣了愣,“这我倒是没想过……”
李嬷嬷在一旁插嘴道,“许是别人家的茶叶品相不好,客商没有相中?不是我王婆卖瓜,咱们唐家茶叶的品质在杭州城里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以次充好的时候,谁看了会不喜欢?”
唐学荛点了点头,“兴许就是这个原因。”
唐老夫人道,“不管怎么说,既承了李毅这个人情,将来就要记得还上。回头我跟你母亲说,年节的时候想着给李家备份节礼,你在外头行事,也要多念着人家的好,若是能有出力的地方,千万不要吝啬才是。”
唐学荛为难地叹了口气,“李家也是杂货生意,和姐夫一个样,我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要是有什么好事,我肯定先想到姐夫啊。”
唐老夫人失笑,“你这傻孩子,就算心里真这么想,也不该说出来呀。”
唐学荛嬉皮笑脸地道,“我就跟祖母念叨念叨,在外人面前我自然是不能说的。”
做成了生意唐老夫人心情大好,吩咐李嬷嬷把晚饭摆在自己这里,又让她去请唐学茹和白蓉萱过来一起吃。结果李嬷嬷回来道,“萱小姐和茹小姐陪商小姐吃完了,三个小姐妹正一起说话呢。”
唐老夫人道,“行吧,那荛哥陪着祖母吃。”
可怜了唐崧舟,一个人在书房里把晚饭解决了。
第二天上午,唐学茹和商君卓两个人收拾妥当一起出了门。白蓉萱和黄氏不放心地送到了门口,黄氏拉着唐学茹的手再三交代道,“还完了愿立刻就回来,不许远走,知道吗?这是你祖母心疼你,你要是自己不争气,回头可没这样的好时候了。过年走亲戚串门也不带着你,一直把你关到清明节!”
唐学茹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胡闹呢。”
白蓉萱则对她道,“照顾好君卓姐,千万不要为了贪玩和她走散了,她还是第一次来杭州呢,哪里都不认得,小心弄丢了她。”
唐学茹道,“你放心,就算我丢了,也一定把君卓姐平安地给你送回来。”
白蓉萱信不过她,私底下对吴介交代道,“你多留心。”
白蓉萱吩咐吴介也跟着同行。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唐学茹挣开了黄氏的手,“行了行了,你们别啰嗦了,我们出发了。”
商君卓对黄氏行了一礼,“我们走了。”
黄氏叮嘱道,“小心些,早点儿回来。”
唐学茹头也不回地直奔马车,跟着同行的春桃也是一脸兴奋。
黄氏叹了口气,“还说知道了呢,一点儿都不懂得照顾人。”
最后商君卓在吴介的帮助下自己上了马车。
第970章 还愿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黄氏仍旧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白蓉萱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您就别担心了,学茹比你想象中懂事多了。”
黄氏叹了口气,却不想在大门口说起这些,唯恐让路过的人看到了白蓉萱的模样,到最后传出什么闲话来。她立刻带着白蓉萱转身进了门,低声嘱咐道,“你现在是治哥的身份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拉别人的手,让人看到了,还以为你是其心不正的登徒子呢。”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黄氏的手。
黄氏笑着道,“傻孩子,现在进了家门,又没有外人,你就不用那么讲究了。”
白蓉萱轻声道,“习惯成自然,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改过来。”
黄氏道,“你做了十几年的白蓉萱,让你忽然变成治哥,自然是难。”她心疼地望着眼前的外甥女,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到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有出口。
白蓉萱知道她要说什么,缓缓地道,“舅母放心,我懂得照顾自己。何况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不管走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后悔的。人的一生并不长,我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哥哥的死因总要有个结果才行,否则我怕是死都闭不上眼睛。”
黄氏吓了一跳,“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死啊活啊,以后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白蓉萱知道黄氏是为自己好,乖巧地点了点头。
黄氏道,“你小时候我找高人给你算过八字,你命格高贵,乃是大富大贵之人,不但能享高寿,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好运气,遇难成祥,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你别乱担心。”
白蓉萱笑着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不是看您一脸的惦记吗?您既然都知道,就别为我操心了。”
黄氏恍然大悟,瞪了白蓉萱一眼,“这孩子,反倒打趣起我来了。”
她轻轻握起白蓉萱的小手,感叹着道,“舅母到今天还能记得你出生时的样子呢,睁眼特别早,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似的,落地没多大一会儿就把眼睛睁开了,又圆又亮,看得人心都痒痒的,不只是自家人,就连稳婆都一脸喜气,直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你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舅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什么也不懂,也不盼望你能做成什么大事,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蓉萱啊……不管将来如何,你要时刻记得,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来,咱们一家人都在这儿等着你呢。”
白蓉萱感动地红了眼眶。
前世舅母也说过类似的话,让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回到家里来。
可最终她一意孤行,一路北上,再也没有回到过杭州。
这一次,白蓉萱郑重地点头答应下来,“舅母放心,我知道的。”
黄氏微微一笑,“你本就明白事理,什么都懂,舅母也不啰嗦了。”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缓步进了内院。
倒是去往普陀寺的马车上,唐学茹兴致盎然,趴在车窗前向外张望着。很少出门的春桃更是一脸激动,心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倒是商君卓,闻着清新的空气,心情异常的平静。
过了一顿饭功夫,马车出了杭州城,唐学茹没了新鲜感,人也总算安静了下来。她笑看着商君卓道,“君卓姐,出了家门,心情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商君卓笑着问道,“你很喜欢出门吗?”
唐学茹想了想,“倒也不是喜欢出门,就是觉得在家里很没意思。日日夜夜对着那四面墙,周围的人又全都是认识的,感觉每天都像是在重复昨天一般。”
商君卓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就这么野,长大了可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顺势问道,“君卓姐,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商君卓想到了和白修治那次乘船远航。
她笑着道,“我出过海……”
话还没说完,唐学茹就激动不已地道,“出海?是真正的大海吗?那是什么样?”
商君卓便说起了那次出海的琐事,听说她还遇到了海匪,唐学茹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原本枯燥的车程也变得有趣了起来,直到马车停下,吴介上前提醒道,“茹小姐,商小姐,咱们到了。”
唐学茹意犹未尽地道,“回程的时候接着说!”
这一次倒是异常的懂事,扶着商君卓下了车。商君卓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低声道,“我毕竟做的男装打扮,哪有让你扶着的道理?没事儿,你放心好了,我会慢慢走的。”
肚子越来越大,走路也不像之前那么轻便了。
吴介忙上前一步,“茹小姐,我来照顾商小姐好了。”
唐学茹痛快地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了路边,唐学茹领着商君卓和吴介、春桃四人进了普陀寺的山门。她上次来时,曾听知客和尚讲过许多寺内的轶事趣闻,她的记性又好,这次就全都派上了用场,一路替商君卓介绍着,把迎出来的知客和尚晾在了一边,只能佩服地不住点头,“女施主好口才,说得比本寺的僧人还要好。”
进了大雄宝殿,自有僧人上前。唐学茹与他说起了还愿的事情,僧人便领着她上香点灯。
商君卓觉得那香味有些呛人,便向春桃交代了一声,与吴介出了大门,站在空旷的禅院内等候。
吴介见她脸色有些白,关心地问道,“商小姐,您还好吗?”
商君卓道,“没事儿,就是许久没出门了,这冷不丁的一折腾,反而有些不好受,幸好我带了些宝贝。”
她说着,从身上取出荷包,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酸枣和蜜饯。
含下一颗酸果子,胃部向上翻腾的不适感便稍减了许多。商君卓递给吴介,“吃不吃?”
吴介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人在外面站着片刻,还完愿的唐学茹由僧人送了出来,她笑着道,“正经事做完了,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在寺里转转吧。”
商君卓答应下来,“好啊。”
唐学茹高兴地道,“普陀寺乃是名门古刹,值得一逛,今天你算是捡着了,由我领着,包管你满意而来满意而归。”
大家都笑了起来,春桃在一旁道,“有您这样表扬自己的吗?”
唐学茹道,“关键是也没人赞美我呀,我要说再不说上几句好听的话,那也太委屈自个儿了。”
大家笑着沿着小径穿过大雄宝殿,向后面走去。
一路上唐学茹叽叽喳喳的,把普陀寺的古今轶事描述得绘声绘色,连知客和尚都听得津津有味。
走着走着,唐学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打量着自己。她皱着眉头看了过去,没想到一眼便看到了李毅。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正站在屋檐的阴凉下静静地注视着她。
在寺院里见到熟人,唐学茹十分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李毅则表情平淡,只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唐学茹与商君卓道,“君卓姐,我遇到个熟人,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你在这里等我。”
商君卓也注意到了李毅,不知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危险。
第971章 表哥
商君卓立刻追问道,“是什么朋友呀?”
唐学茹道,“没什么,就是打过几次交道而已。”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颇有几分附耳交谈的样子,落在李毅的眼里,他的脸色情不自禁地变得难看起来。
看商君卓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
仿佛被人侵犯了领地的野兽,随时都准备与对方撕咬一番。
连他身后的小乙子都察觉到了这股杀意,低声道,“家主,这可是寺院,您稍稍收着点,有什么安排咱们回家说。”
话音刚落,唐学茹已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李毅心情大霁,有些得意地看了商君卓一眼。
商君卓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因为关心,眼神自始至终跟在唐学茹的身上。
唐学茹走到李毅的跟前儿,笑着道,“这也太巧了吧,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你?”
李毅黑着脸道,“遇到我你很不高兴吗?”
“那倒没有。”唐学茹道,“你来普陀寺做什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信佛……”
李毅道,“怎么?我就不能信?”
唐学茹嘿嘿一笑,“得了吧,你没有佛缘,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一旁的小乙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说李毅的呢。
李毅瞪了他一眼,“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先去吧。”
小乙子捂住嘴点了点头。
唐学茹却冲他打了个招呼,“你叫小乙子对吧?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小甲子?”
小乙子一愣,随后便大胆地笑着道,“我还有个弟弟叫小丙子。”
唐学茹道,“什么小饼子,还小馒头呢……”
李毅不悦地看向小乙子。小乙子打了个激灵,转身便利落地跑了。
唐学茹道,“你看你把人给吓得,你就不能有点儿笑模样,成天板着个脸,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呀,非得把自己给闷死不可。”
李毅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今天怎么能出门了?”
唐学茹答道,“帮祖母还愿来了。她老人家看我这些日子乖乖待在家里没有惹祸,特意寻了个机会让我出来散散心,要不然我都要起霉了。”
李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唐学茹道,“你来寺里做什么?”
李毅淡淡地道,“没什么,给我父亲点盏灯。”
唐学茹恍然大悟,“他托梦给你了?”
李毅十分的诧异。
托哪门子的梦?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他。
大概他们的父子的缘分,本就如此清浅吧?
李毅摇了摇头,眼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远处的商君卓身上,想到先前他和唐学茹亲密地举动,李毅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那个人是谁?”
“谁?”唐学茹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说君卓……”也算她机灵,那个‘姐’字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唐学茹道,“他是我远房表哥,来家里走亲戚的。”
表哥……
李毅的眼神一暗,“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
唐学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还用说吗?”
李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仿佛浮上了一抹戾气,让人害怕。唐学茹打量了他几眼,“你怎么了?”
李毅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快去陪你表哥吧,我也要走了。”
说完,甚至不给唐学茹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
唐学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这个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她讪讪地回到商君卓的身边,埋怨道,“我好心跟他说话,结果他却把我给晾在那儿了,下次再遇到他,看我还理不理他。”
商君卓想到刚刚李毅看自己的眼神,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打量了唐学茹几眼,心里忍不住想——这小妮子还没发觉,那人怕是对她早就动心了,因此看到她身边出现了别的男子,心里才会如此的反感不高兴。
唐学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缓了一阵便笑着道,“走吧走吧,别为了那怪人扫兴,后面我还没带你们走过呢,快跟上来。”
商君卓点了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李毅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叫来了小乙子吩咐道,“你悄悄跟过去看看,那个表哥是个什么东西?”
小乙子答应了一声,“要不要我偷偷教训他一下?”
李毅想了想,“算了吧,不用了。”
小乙子忍住笑,快步去了。
在寺中走了一圈,时间已至中午,知客和尚提醒道,“寺内已经给几位施主准备了斋饭,虽然入了秋,但正午仍是最热的时候,山寺之中没有遮蔽,小心晒伤了,吃过了斋饭休息片刻再逛吧。”
唐学茹一听有吃的,二话不说便拉着商君卓的手跟上了知客和尚的脚步。
躲在暗处的小乙子急得抓耳挠腮。
完了完了……手都牵了……家主是不是没戏了?
哎,早就让他抓紧时间表明心意上门提亲的,如今可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个‘表哥’来,看唐小姐的举动,显然和这位表哥十分亲近,姑表连亲也是正常,家主难道真的要打光棍到老了?
小乙子着急地跟了上去。
普陀寺的素豆腐十分好吃,连日来胃口不好的商君卓也吃了不少。唐学茹见状,干脆让春桃去找负责斋饭的和尚,问他能不能买些素豆腐带回去吃。
商君卓怕麻烦,说什么都不肯。
唐学茹安慰道,“不全是为了你,祖母也喜欢吃,带回家里让大家都尝尝。”
商君卓这才作罢。
躲在暗处的小乙子哭得心都有了。
关心的无微不至,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摆喜酒成亲了?
这个唐小姐怎么能这样呢?家主为了她做了多少事啊……昨儿才把重要的湖南客商介绍给了唐家,不就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岳丈吗?
万万没想到啊……
小乙子看商君卓的眼神充满了嫌弃,恨不得找个机会把他绑起来埋在深山里以绝后患。
春桃很快便回来道,“寺内的僧人真是好心,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免费送了咱们几块。”
“那怎么好意思?”唐学茹道,“不行不行,出家人修行不易,我们不能占他们的便宜。这样好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们给寺里捐些香火钱,我看看带了多少钱出门。”
出门前唐老夫人特意吩咐李嬷嬷给了她一些钱。不过大概是怕她乱花,所以并没有给很多,还完愿便没剩多少了,有些拿不出手。
唐学茹无地自容地红了脸。
吴介立刻道,“茹小姐不用担心,我带钱了,是萱小姐特意交代的,您只管吩咐用多少就行了。”
“真的?”唐学茹眼睛一亮,“还是蓉萱想得周到!”
心里没有了顾忌和牵挂,唐学茹这顿斋饭吃得非常满足,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足足吃了两小碗饭,桌上的菜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出了斋堂,有知客和尚迎上来,“几位施主要不要去禅房里休息片刻?”
唐学茹想了想,与商君卓商量道,“我们出去转转吧,普陀山下有农集,都是附近的山民做些小买卖,看看有没有枇杷卖。”
商君卓点了点头,“行啊,我都听你的意思。”
第972章 存票
小乙子隐约只听到什么‘我都听你的意思’,他顿感不妙,觉得自家家主未来的幸福怕是要就此中断了。
可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人发现了。
只远远的看到唐学茹和商君卓态度亲密的出了普陀寺的山门。
小乙子叹了口气,跑回去向李毅复命。
他不敢把看到的全说出来,只低着头道,“唐小姐和她那位表哥下山去了,走之前还捐了些香油钱。”
小丫头还挺会办事,考虑得很周全。
李毅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小乙子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李毅看了看寺内参天的大树,神情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
小乙子道,“家主,咱们是不是也该下山了?说不定路上还能碰到唐小姐呢。”
李毅淡淡地道,“追她做什么?寺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呢。”
话是这样说,但思绪却早已飘出老远,落在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身上。
唐学茹和商君卓一路下了山,只因来得晚,农家集会早就散了,只剩下几家小商贩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吆喝着。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价格反倒更加便宜起来。
唐学茹和商君卓找了一圈,讨价还价地买了半框枇杷和一些桔子,这才兴高采烈地坐着马车往家走。唐学茹笑着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出了家门,心情都变得好起来了?”
商君卓道,“我都走惯了,倒也没什么感觉。”
她自小奔波劳碌,每天睁开眼就要为了生计发愁,可不是唐学茹这种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大小姐能比得了的。
唐学茹也能感觉得到。
当她拉着商君卓的手的时候,能触碰到她手上的硬茧。
君卓姐一定很辛苦吧?
唐学茹从框里摸出几个桔子,“说得口干舌燥,咱们先尝一尝。”
春桃捂着嘴偷笑道,“我就知道您忍不住。”
唐学茹拉开车帘,又分给了吴介和车夫两个,“堵住他们的嘴,免得泄密!”
大家笑语盈盈地回到了唐家,唐学茹立刻屁颠屁颠的带着商君卓去找唐老夫人复命,“还愿的事情都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离开普陀寺之前还捐了香油钱。”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你哪来的钱?”
她怕唐学茹乱花钱,给她的时候特意算了算,还完愿应该剩不了多少。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这个您不用管,自有财主暗中相助。”
唐老夫人更糊涂了,“什么财主?你碰到谁了?”
唐学茹哈哈一笑,“还能是谁,自然是蓉萱了。不过我在寺里碰到了李毅,他给父亲立长明灯呢。”
唐老夫人恍然大悟,点着头道,“小丫头越来越乖滑,都敢跟我逗闷子了。”她又看向一旁的商君卓,和蔼地问道,“你怎么样,累不累?”
商君卓客气地答道,“不累,一路坐着马车,有什么好累的?我先前走山的时候,可比这辛苦百倍。”
唐老夫人道,“快到年关了,家里的事情多,回头有什么事儿,你就多跟着出去走一走,一来能看看杭州的风土人情,别白来一趟,二来也能散散心,免得闷出病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你舅母说,或是让她吩咐人给你买回来,或是让她给你钱。”
并没有将商君卓当做外人。
商君卓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家里什么都有,我也没什么需要的。”
唐老夫人不再多说,吩咐唐学茹把商君卓送回去。
唐学茹临走时道,“我还买了寺里的素豆腐,还有枇杷和桔子,晚上我陪您一起吃饭。”
唐老夫人微笑着道,“好呀,我正馋豆腐呢。”
唐学茹拉着商君卓的手出了门,趁着左右无人,她悄悄跟商君卓商量,“君卓姐,回头出门的时候你能不能带上我?你别看杭州城看着太平无事,但也有那专门惹事生非的闲帮,若是和他们碰上了,总是有些麻烦。我就不一样了,起码比你熟悉些情况,不但能给你领路,还能帮你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春桃跟在后面道,“我看您就是想跟着出去玩儿!”
“春桃闭嘴!”唐学茹瞪了她一眼,“你要是再这么多话,过了年找个婆家把你嫁出去。”
春桃脸一红,“茹小姐都没嫁,我急什么?”
唐学茹懒得搭理她,和商君卓商量了半天,闹得商君卓没办法,只好点头道,“你放心吧,只要我出门,一定带着你,这样总行了吧?”
得到了商君卓的保证,唐学茹高兴地抱了抱她,这才告辞离开。
商君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春桃打水服侍商君卓洗漱换衣服,自小一个人生活的商君卓难免不习惯,谢绝了春桃的好意,自己动手洗了脸换了干净的衣服。
吴妈匆匆走了过来,“商小姐,我家夫人想见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商君卓一愣,立刻起身道,“好,我这就过去。”
跟着吴妈来到唐氏的住所,只见唐氏正脸色苍白地靠在床边出神,听到动静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商君卓上前几步,“您找我?”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唐氏的时候,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做贼被人抓到了似的。
唐氏冲她微微一笑,“今天跟学茹出门了?”
消息传得还真快。
商君卓点了点头,“是呀,她怕我在家待得无聊,带着我去普陀寺了,我们不但在山寺里转了一圈,还吃了素斋……”
唐氏笑着道,“幸好家里还有茹丫头,要不然真担心你不适应呢。”她冲吴妈轻轻点了点头,吴妈便上前,递了一张票号里的存票给商君卓。
商君卓没有伸手接,诧异地看着唐氏,“这……这是什么意思?”
唐氏道,“这是我给你的钱,你收起来吧。虽说家里什么都有,但你日常花销也不好伸手向嫂子要钱,手里有些钱,心里也有底气。”
商君卓连忙拒绝道,“我不要!我手里有钱,何况也没什么需要的,这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唐氏柔声道,“给你,你就拿着。”
商君卓还是不肯接。
唐氏道,“你和治哥已经成了亲,那便是我的儿媳妇了,两家结亲,本身也是要给聘礼和改口钱的,我现在病中,也没办法帮你张罗这些事,只能先给你拿些钱傍身,一切都等我好起来再说。你要是不收,我心里更是不安,赶紧收起来。”
商君卓听她称自己为儿媳妇,一想到和白修治在教堂里证婚成亲的景象,她的眼泪便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唐氏见状,也跟着哭了起来,“你是个好姑娘,我们治哥是个有眼光的,不论你将来留不留在白家,我心里始终把你当成媳妇看待,你有什么需要,随时都要来找我,千万不能与我见外,知道吗?”
商君卓哭着点了点头。
本以为随着父亲和修治的离去,她在世上便孤苦一人,再无亲人照顾,没想到她有了孩子……现在又多了家人……
商君卓感动不已。
唐氏道,“好孩子,把钱收起来。这是你婆婆给的,你敢不要?”
唐氏故意板起了脸。
商君卓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说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吴妈顺势将存票塞到她的手里,“夫人给的,您只管拿着。我们夫人是个地主婆,手里还有好东西呢,以后都是您和萱小姐的。”
第973章 无功
盛情难却。
商君卓没有再推辞。
唐氏见状十分的欣慰,开心地道,“瞧你这话说的,也不怕把贼引来。”
吴妈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吗?”
商君卓关心起唐氏的身体。
唐氏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为了蓉萱,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会就此倒下的。”
商君卓见她故作坚强,心疼得轻轻叹了口气。
唐氏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要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商君卓答应了一声,由吴妈送着出了门。吴妈还要再送,却被商君卓给拦住了,“夫人还在病中,身边不能离了人,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吴妈接受了她的好意,目送她走出老远,这才回到唐氏的身边。
唐氏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近她总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专注的想着什么事。吴妈担心地道,“夫人,闭上眼眯一会儿吧,小心累着了。”
唐氏摇了摇头,“我不累。再说这个时候睡下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她想了想,忽然问道,“蓉萱这几天忙什么呢?”
吴妈道,“常去老夫人那里,想必是老夫人有心指点她。”
唐氏恍然大悟,“有母亲在,我也能少操些心了。回头得了空,你叫她过来,我还有话要单独交代她,白家的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
吴妈道,“我知道,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是啊……”唐氏疲惫地叹着气,“今年王德全什么时候来对账?”
吴妈道,“还不清楚,王管事没送消息来。”
唐氏道,“等王管事来了,对账的事情就交给蓉萱来办吧。”
吴妈一惊,“账目上的事萱小姐从来没接过手,她能行吗?”
“行不行,总是要迈出这第一步的。”唐氏道,“她若是连这个局面都应付不来,我又怎么能放心让她回白家?只当是试金石,看看她的表现和手段吧。”
一时间,吴妈忽然觉得眼前的唐氏有些陌生。
这还是与她朝夕相伴多年的夫人吗?
唐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累得不行,低声道,“把药端过来。”
吴妈道,“哪有吃得这么勤的?得晚上才能吃呢。”
唐氏道,“端来吧,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蓉萱还有许多事指望我呢,我总是这样病恹恹的可怎么能行?”
吴妈乖乖地端了药进来。
商君卓回到房间,打开唐氏给的存票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看完后足足把她给吓了一跳。唐氏给的数额不菲,是许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商君卓吓得手一抖,存票飞落在了地上。
她赶忙捡起来,不安地打量起四周,琢磨着该把存票藏在哪里才不被人发现。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商君卓忽然不安起来,春桃进来请示晚饭要不要送过来,只见她一副惊慌不定的样子,不解地道,“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商君卓吓得连忙把存票藏在了身后,“没……没什么。”
春桃不敢多问,“后灶问晚饭要送过来吗?”
商君卓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她立刻摇了摇头,“先不吃。”
春桃哦了一声,“那您什么时候饿了再告诉我,我去给您端过来。”
商君卓飞快地答应了。
春桃转身正要走,商君卓又叫道,“麻烦你把蓉萱叫过来,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春桃微微一笑,快步去请白蓉萱。
白蓉萱这会儿正在房间里看书。书都是舅舅借给她的,里面除了一些经商之道,还有几本关于为人处世上的学问,白蓉萱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听说商君卓要见自己,白蓉萱二话不说便放下书,跟着春桃出了门。
春桃到现在还有些接受不了白蓉萱的男装打扮,她偷偷打量着白蓉萱,没想到却被抓了个正着。白蓉萱冲她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春桃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没……没有……”
白蓉萱道,“我看你一直盯着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对劲儿呢。”
春桃低着头道,“我……我不是……我就是觉得萱小姐这样……这样打扮,有些好看……”
好看?
白蓉萱忍俊不禁,笑着迈进了商君卓的房门。
商君卓一把拉住她的手,将房门牢牢地关上了。
白蓉萱见她脸色苍白,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诧异地问道,“君卓姐,你这是怎么了?”
商君卓拉着她坐下,激动地道明了原委,又将存票递到了白蓉萱的面前,“你说这可怎么办?也是怪我,当时也没有看一眼,我也不知道是这么大额的存票呀,我只因为你母亲给了我一些零花钱呢……”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存票并没有接,而是笑着道,“既然是母亲给的,你就收着吧。”
商君卓道,“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白白拿她这么多钱呢?”
白蓉萱道,“你和哥哥已经成了亲,那就是我的嫂子,是母亲的儿媳妇,她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呗。再说了,怎么就无功不受禄了?你肯嫁给我哥哥,这便是功劳一件,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身孕呢!”
商君卓道,“那也不行!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将这笔钱退回去,又别让你母亲为难不高兴。”
白蓉萱道,“母亲前几日送了我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很多金贵之物,有她当年的陪嫁和我父亲后来添给她的东西,我起初也不想要,后来还是收了。其实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经历过哥哥的死,你我应该把这些看得更淡了才是。她给你,你就收着,只当替她保管,这样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将来需要了,再还给她就是了。”
商君卓听着,总算平静了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可把我给吓坏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白蓉萱笑着道,“母亲当初离开白家时,三房的产业也被单独分了出来,由外长房的则大伯父帮忙照管,其中的收益有多半都是归母亲所有的。她手里不缺钱,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商君卓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暂时收着,等将来她的病好全了,我再找机会还给她。”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她陪着商君卓吃了晚饭,听她提到了李毅。商君卓对于那个危险的男人始终保持着警惕,“到底是什么人呀?我看学茹对他还蛮亲近的。”
白蓉萱道明了李毅的身份,商君卓这才明白过来,“那他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李毅为什么会如此地关注唐家的事呢?
商君卓心里觉得奇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就是自己多想了吧?
吃过了晚饭,白蓉萱去探望母亲。走到门口才从吴妈的口中得知唐氏睡下了,她进门看了看母亲,见母亲睡得很沉,这才悄悄退了出来。
第974章 入冬
日子如流水一般逝去,很快便入了冬。下了第一场雪,四周一片洁白。
唐学茹兴奋不已,高兴地跑去找唐老夫人商量,“这样的天气怎能不去断桥上走一走?祖母,我陪君卓姐出去转一转好不好?”
唐老夫人却有些担心,看着窗外的雪势犹豫地道,“算了吧,雪天路滑,她又是双身子的人,你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好,万一摔了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等改天天气好的时候再出门吧。到时候我不拦你,欢欢喜喜地把你送出门去,行不行。”
唐学茹虽然失望,但也能理解唐老夫人的担忧和良苦用心,她笑着点了点头,“那您可得多给我一些钱,我好请君卓去欢庆楼下馆子去。”
唐老夫人见她懂事,自然是十分的欣慰,故意和她逗话,“你请客,怎么让我出钱?”
唐学茹钻进唐老夫人的怀里撒起了娇,“谁让祖母是个财主婆呢?我不跟您要跟谁要?”
唐老夫人笑出了声,李嬷嬷也在一旁帮着道,“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这不就被惦记上了吗?”
唐老夫人心情大好,捏着唐学茹的脸道,“这贼丫头,精明着呢。”
黄氏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祖孙二人一脸笑意地腻歪在一起说着话。近来唐学茹的表现很好,黄氏看她也格外的顺眼,“跟你祖母说什么呢?”
唐学茹冲母亲吐了吐舌,“哎哟,这可不能跟您说,是我和祖母的小秘密。”
被黄氏知道了因果,要钱的大计怕是要告吹。
说着,还不忘向唐老夫人眨了眨眼。
黄氏道,“好好好,我不问!说得好像我多想打听似的。”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妈,您来做什么?”
黄氏道,“怎么,只许你来找祖母,我就不能来了?”
“我可没这样说。”唐学茹红着脸道,“您可不要冤枉我。”
唐老夫人见状道,“行了行了,你母亲找我有话说,你就别在这儿闹腾了,去找蓉萱玩儿,或是去瞧瞧商小姐,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在南京住惯了,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应杭州的冬天。”
唐学茹听了立刻道,“我现在就去。”
说着便和唐老夫人、黄氏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黄氏看着女儿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唐老夫人问道,“你来找我,可是为了萍姐儿的事?”
黄氏一怔,心悦诚服地道,“我的个天,您也太厉害了,我还什么都没说,您就猜到我心里想说的话了?”
唐老夫人道,“这有什么难猜的,算算萍姐儿生产的日子也快要到了,你这个做母亲的担心惦记也是人之常情。”
黄氏点了点头,“有亲家太太在,倒也不用我操什么心,事事自然都准备得齐全,何况还有自力呢,那孩子可是个心细的,有他在,我更是放心。只是这心里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七上八下的,就是不太平。”
唐老夫人道,“女人家生孩子,这一条腿仿佛迈进了鬼门关,别说是你,就是我这几天也睡得不好。近几日家里没什么事儿,你多往亲家那头走一走,看看萍姐儿的情况。”
黄氏不好意思道,“我也有这份心,就怕亲家太太会多想,再以为我信不过她似的,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地插个手。”
“不会的。”唐老夫人笑着道,“亲家太太不是那样的人,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唐老夫人看人一向很准,她都这样说了,黄氏自然不会再纠结。
她轻轻松了口气,“那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过去,不见着学萍,我怕是连饭也吃不进去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跟萍姐儿说,千万不要紧张害怕,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她的福气在后头呢,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一定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这还是我的第一个重孙呢,我等他等了好久了。”
黄氏道,“您放心吧,我见了面亲自跟她说。”
黄氏只坐了片刻便带着崔妈妈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坐着马车去了张家。路上崔妈妈道,“萱小姐如今不方便出门,怎么也不带着茹小姐?正好让她出来透口气。”
黄氏道,“算了吧,她是个闹腾性子,到了张家人家还要腾出人来招待她,没得给人添麻烦,咱们去看一眼就回来,倒也轻便不费事。”
崔妈妈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张家,听到消息的张太太出门相迎。她未语先笑,亲热地挽着黄氏的胳膊道,“我掐算着日子你就该来了,做母亲的人,这时候哪还能沉得住气?”
黄氏道,“这几天夜里翻来覆去的,根本就没有睡好,心里只装着这一件事,吃什么嘴里都没滋味。这感觉呀……比当年我自己生孩子还紧张呢。”
张太太道,“都是一样的,我可不敢笑话你,要不然等将来芸娘到这一天的时候,你还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我呢。”
两个人说笑着去了唐学萍的住处。
没想到张自力也在。
黄氏见到女婿十分的意外,“你怎么在家里?眼看着入冬了,随后便是年关,正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你不在那头盯着能行吗?”
张自力笑道,“没什么不行的,都是按规矩办事,我在与不在都是一样。学萍生产在即,我实在是不放心,就算在铺子里也心不在焉的,还不如留在家里陪她。”
唐学萍肚大如罗,已经不能下地了,躺在床上一脸柔情地看着丈夫。
黄氏看这个女婿就更加的顺眼了。
她低声对张太太道,“你也太会生了,怎么有这么好的儿子?”
张太太道,“他也是你的女婿,这是咱们俩的福气。”
黄氏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心疼地道,“怎么样?难受得很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日子越重越不灵便,从前还能下地走一走,如今是连床也离不开了,夜里翻身都要自力帮忙,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怕是连腰也直不过来。”
黄氏道,“怀孕就是这样的,你怀的又是双生胎,辛苦也比旁人多了一倍。好在生产之期就在眼前,等孩子生下来就轻松了,到时候还怕你不适应呢,走路都像飞似的。”
唐学萍眨了眨眼,“真的吗?”
“那还有假。”黄氏道,“妈是过来人,还能骗你不成。”
张太太在一旁道,“这就好比那拉货的马车,车上装着货物,马车的速度自然是起不来,等把货物卸了,那还不健步如飞地跑起来?”
大家听她说得有趣,都笑了起来。
黄氏更是道,“马上就要做祖母的人了,哪有将亲孙子比作货物的道理?”
气氛正好,唐学萍也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她的张自力见状立刻弯下了身子,“别怕,不是有我在吗?”
唐学萍望着丈夫,心中满是柔情,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黄氏和张太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都跟着高兴。张太太趁机道,“咱们别都堵在屋子里,人多了闹腾,让学萍休息不好。走,我带你去后灶看看,我准备了不少好东西要跟你显摆呢。”
黄氏知道她这是有意让小夫妻好好说话,自然满口答应,两个人携手出了门。
第975章 准备
张太太没有说大话,果然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原本宽阔的后院子如今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院角新搭了鸡架,里面足足养了二三十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一个个咕咕地叫个不停。檐下的水缸里养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几个婆子正七手八脚地整理着新鲜的菜蔬。
黄氏惊讶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时候不做杂货生意,要开饭店了不成?”
张太太道,“什么呀,这都是给学萍准备的。她一口气怀了两个孩子,对自身肯定极有损伤,你我都是过来人,难道连这个也不懂?这老母鸡是给她补身子用的,我还买到了品相极好的花旗参,到时候一起炖了给她吃。这鲤鱼是留着下奶用的,先前我担心学萍一个人哺育两个孩子太辛苦,还想找个奶妈子回来帮着分担一些,谁知道学萍自己不愿意,说什么都不答应。她第一次做母亲,心里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又怕奶妈子哺育孩子,到最后这孩子与自己不亲,又怕奶妈子别有用心对孩子不好……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最后还是顺从了她的心意。”
黄氏轻声道,“好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也别太娇惯她了。咱们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怎么就用得上奶妈子了?这孩子一旦和奶妈子扯上了关系,一辈子便断不了,咱们这样的家庭,虽说衣食不愁,但也还没富裕到那个程度呢。”
张太太道,“我只有自力和芸娘两个孩子,芸娘是女儿家,将来是要嫁出去做人媳妇的,照顾我和老爷晚年的重担也要落在自力和学萍的肩上,我总怕拖累了他们,想着能多帮他们分担便多分担些吧,一个奶妈子的钱,从哪儿也省出来了。”
黄氏道,“这件事你就依着学萍自己的意思吧,她初为人母,恨不得把孩子拴在身边,怎么会舍得交给别人去喂养呢?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张太太叹了口气,“你说说你这人,我还想让你出面劝劝学萍呢,结果可好,你反而劝起我来。”
黄氏道,“我向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
张太太知道她的性子,索性不再多说,而是问起了唐家的事,“姑太太的身子怎么样了?上次去没见着她,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黄氏道,“已经好多了,近来也能自己吃些饭了。”
张太太感叹着道,“她也是命苦,希望老天有眼,经过这件事后别再磋磨这可怜人了,让她的后半生顺风顺水的过去吧,人这一辈子看着挺长,可过一过就知道了,其实也不过眨眼的工夫。现在回想起来,嫁人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可再回过神来,我都要做祖母了……”
黄氏想到唐氏也是心疼不已,顺着张太太的话道,“但愿如此吧。”
黄氏在张家只留了片刻,也没有用饭,和崔妈妈出了张家的大门。张太太不高兴地道,“你要是这样,下次也别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都到了家里,连饭也不吃。”
黄氏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呢,要不是惦记学萍,我怕是连这个功夫也腾不出来。”
张太太不再挽留,看着黄氏上了马车。
黄氏回到家,先去见了唐老夫人。她微笑着道,“学萍一切都好,只是不能下床了,那肚子实在是大,动起来费劲。张太太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后灶又是老母鸡又是鲤鱼的,都能开馆子办酒席了。”
唐老夫人闻声松了口气,“萍姐儿有福气,她嫁得好了,下面几个妹妹也好说亲。”
黄氏道,“如今只盼望学萍能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要是有什么苦难,只让我这个母亲来承受好了。”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吧,一定会顺利的。”说到这里,唐老夫人道,“明儿你让崧舟去一趟长房,给祖宗们上炷香,请他们也保佑学萍,虽说是女儿,但骨子里留着唐家的血脉,请老祖宗们心疼她开枝散叶的艰难,让她什么磨难也不要遭受。”
黄氏立刻点了点头,“行,等晚上回来我就跟他说。”
唐崧舟听了黄氏的话后,果然也很上心,“既然是上香,还要准备些贡品才好。”
黄氏道,“对对对,这个由我来准备,你不用操心。”
第二天一早,唐崧舟带着贡品去了长房。
不知道是不是祖宗显灵,隔天夜里唐学萍开始阵痛,张家立刻派了人请黄氏过去。等唐崧舟和黄氏双双赶到张家时,两个孩子已经落了地。守在门口的贴身妈妈欢喜得什么似的,不住向唐崧舟和黄氏道喜,“亲家老爷,太太,少奶奶已经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白白嫩嫩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阿弥陀佛。”黄氏松了口气,脚步不稳,要不是唐崧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她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黄氏心急地问道,“学萍呢?她怎么样?”
贴身妈妈道,“少奶奶一切都好,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没遭什么罪。”
这一下黄氏彻底放下心来,心急地便往唐学萍的房间里走。
唐崧舟毕竟是父亲,不便跟过去。已经得了消息的张老爷亲自来迎接,领着他去了书房叙话。
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样貌和唐学萍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后降生的弟弟体重轻了些。张太太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宝贝孙子,脸上的笑容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张芸娘贴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侄子,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黄氏匆匆走了进来。
张太太领着她来看唐学萍。床上的唐学萍已经收拾干净,头上也绑了额带,正由翠屏服侍着喝乳鸽汤。黄氏看着虚弱的女儿,心疼地问道,“怎么样,疼坏了吧?”
“还行。”唐学萍道,“就最开始那一阵子撕心裂肺似的疼,等老大出生后就好多了,老二出生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黄氏道,“真依着你祖母的话来了,她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有福气的。当初生你的时候,可把我给折腾坏了。”
唐学萍闻声握住了母亲的手,“妈,辛苦您了。”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黄氏一愣,当着张太太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这个干什么?”
张太太趁机领她来看孩子。
黄氏道,“哎哟,这孩子可真水灵,瞧瞧这吹弹可破的细嫩皮肤,就像那剥了壳的荔枝似的。”
张太太道,“长得像学萍。儿子肖母,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男子。”
黄氏笑着道,“我这两个乖乖心肝儿小外孙哟,以后不知道要迷坏多少人家的小姑娘。”
黄氏和张太太升级做了祖母和外祖母,第一次见到隔辈人,那股子亲近劲儿和看到儿子女儿可大不一样,围着孩子嘀咕了半天,两个孩子大概是觉得吵,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哎哟哟,还是个有脾气的。”黄氏新奇得不得了,“这是嫌弃咱们话多不高兴了。”
张太太道,“男孩子嘛,有脾气才是好的。”
第976章 生命
新生命的到来总能让人感觉到无限希望。
黄氏和唐崧舟在张家一直待到天亮才回家。张家事先已经派人送来了平安消息,但唐老夫人却仍旧紧张得不行,坐立难安的等到两口子回来,她立刻便握着儿子的手道,“怎么样?”
唐崧舟笑着道,“母子平安,是两个大胖小子,我陪张老爷在书房里坐了会儿,为给孩子取名字的事情商量了半天。”
唐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萍姐儿那孩子没受什么罪吧?当着张家下人的面,我也不好多问,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们回来,这颗心就像是在火上烤似的,真是急死个人!”
黄氏道,“两个孩子长得讨人喜欢,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错过了时间,亲家太太又说什么都不让走,到底逼着我吃了个红鸡蛋才行。您不用惦记,学萍没遭什么罪,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落了地。”
唐老夫人高兴地直点头,“阿弥陀佛,我就说萍姐儿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黄氏道,“等过了头三天,让孩子稳当稳当,我陪您一起过去探望她。”
唐老夫人答应道,“好好好,这还是我的第一个曾孙呢,我可得准备点儿好东西给他俩做见面礼。”一边说一边喊来了李嬷嬷开箱子。
没一会儿的工夫,家里上下都知道好消息,下人们一齐来找唐老夫人道恭喜,唐老夫人大手一挥,高声宣布道,“家里难得有这样的喜事,正好又赶上了年关,每人都多发一个月的例钱,只当是提前庆贺了。”
下人们喜不自胜,讨喜的话说了一大堆。
唐学茹急得不得了,拉着黄氏的手问道,“那孩子什么样?您怎么也不带我去?哎呀,我这会儿能去看看小外甥吗?”
黄氏道,“孩子刚生下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最好不见生人,免得惊着吓着了。等他们缓几天,我和你祖母带着你去看孩子。”
唐学茹连连点头,“他们会管我叫小姨吗?”
黄氏忍俊不禁,“真是个傻丫头,孩子还小呢,哪会说话呀?”
唐学茹叹了口气,“那他们什么时候能说话,到时候我带他们玩。”
黄氏道,“你?你快算了吧,跟着你能学出什么好来,还不得上房揭瓦呀?家里有你一个混世魔王就够让人操心的了,你可别把孩子给我带坏了。”
唐学茹哼了一声,嘟着小嘴闷声不吭地跑开了。
唐氏得知消息后,也把吴妈叫到了身边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想当初咱们回杭州的时候,学萍才刚会下地走呀,可这一眨眼的功夫,她都做母亲了。难得家里有这样的喜事,你帮我也准备些东西送过去吧。”
吴妈点头答应了。
唐氏感慨地道,“这世上有人生,有人死,轮回往复,大概就是如此运转的吧?”
吴妈担心她胡思乱想影响身体,忙安慰道,“夫人也不用羡慕旁人,再过几个月商小姐也要生产了,那可是您的嫡亲孙子呢,是咱们治少爷的骨血。等您见了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唐氏听着一笑,“是呀。大概是元裴在九泉下保佑治哥,所以才能留下这一点血脉,也不枉治哥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吴妈本以为说起这些唐氏会觉得高兴,没想到她的表情却仍旧死气沉沉的,“我只是心疼商小姐,好好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便要守着一点怀念过日子,她的人生还长,未来的岁月要怎么过呀?当初元裴离开之际,我真是恨不得跟他一起死了才好,只是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让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如今看到商小姐,我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这么想来,我对她真是心存愧疚,要是她没有遇到治哥,那该多好啊?”
想到唐氏半生寂寞,吴妈也心疼不已,她低垂着头,不知还能劝些什么。
倒是商君卓听说消息之后,与唐学茹商量着送些东西给唐学萍做贺礼。她这些日子借居唐家,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唐家人以礼相待,事事照顾得无微不至,商君卓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有心无力。
唐学茹道,“我姐姐什么也不缺,君卓姐的心意到了也就行了。等过几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小孩子?”
商君卓又不认得唐学萍,怎么好去打扰人家坐月子呢?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何况她身上还带着重孝,怎么能去看孩子呢?万一过了霉运给孩子,那可是毁人一生的恨事。
唐学茹也没有勉强,和她絮叨起了过年的事。
商君卓听着又为难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在唐家过年不成?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自己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此刻再不上路,她怕是要留在唐家生产了。可这会儿走,她又担心转过年春,白蓉萱去上海的事情。
商君卓皱起了眉头,生平第一次骑虎难下,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笑着安慰道,“君卓姐,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在家里过年就是了。别说如今路上不太平,这时候怎么好出门呢?等过几天我再带着你出门,年前杭州还有庙会,那才叫热闹呢。”
商君卓却惦记自己在南京城的家。
虽然破烂,但终归是个避身之所,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难道还能永远待在外面不成?
商君卓叹了口气,始终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唐学茹安慰了她几句,便去找白蓉萱商量,“我已经尽量帮你挽留了,只是我看君卓姐的意思,怕是有些想家,你看看怎么办吧,总不能真让她一个大肚子的人这时候孤身回南京吧?路上真出了什么事儿,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白蓉萱道,“知道了,谢谢你。”
唐学茹切了一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的谢,你真有心的话,以后好好待我就行了。”
白蓉萱道,“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唐学茹笑着道,“也就那样吧,还有进步的空间,你可不要停步不前呀!”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天下午,喜讯便传了出去,与唐家相熟的人都聚到茶叶铺子里道喜,唐崧舟忙吩咐掌柜沏了上好的茶叶招待,铺子里欢声笑语,不知道的人路过还以为是开业酬宾呢,谁都要伸脖子看上几眼。
家里则来了许多亲戚。
唐学莉带了不少补品上门,亲热地拉着黄氏的手道,“婶子,是真的嘛?萍姐姐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当初唐学萍怀了双生胎的事唐家并没有对外宣扬,唐老夫人怕张扬得太狠,折损了孩子们的福气,是以只有自家人知道。
“是真的,是真的。”黄氏喜不自胜,不住地点头,“又白又胖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唐学萍道,“亲家太太也高兴坏了吧?”
黄氏道,“那是自然。”
第977章 兴旺
张家的子嗣一直不怎么兴旺,张太太这么多年也只有一子一女罢了。如今家里添丁进口,而且一添就是两个,张太太已经美得晕头转向,快要找不到北了。
正说着,章云阶媳妇进了门。
黄氏起身相迎,刚说了几句话,街坊邻里又上门来道贺了。
等到了晚上,黄氏和唐崧舟面面相觑,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唐崧舟感慨道,“上次这么累,好像还是成亲的时候呢。”
唐家向来低调不愿铺张,唐学萍、唐学荛和唐学茹几个孩子出生时连酒席也没有摆,只是给相熟的几家人送了红鸡蛋而已。
黄氏道,“累也高兴,孩子们过得好,咱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是啊。”唐崧舟微笑着道,“回头等荛哥也娶了媳妇,学茹也嫁了人,咱们就彻底地闲下来了。”
黄氏忽然叹了口气,“要是荛哥能早些成亲就好了,从前还不觉得,如今看到学萍那两个孩子,我也有点儿想抱孙子了。”
唐崧舟无奈地笑道,“这可不是心急的事儿,荛哥还太小了,不如自力稳重懂事,再历练几年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黄氏点了点头,依偎在丈夫的怀里道,“李家小姐样貌出众,她生下的孩子也一定漂亮极了,到时候我也懒得管什么家了,每天就琢磨着怎么给我的小孙子小孙女打扮。”
两个人畅想着未来,一直说到深夜方才睡下。
过了六七天,张太太亲自下帖子请唐老夫人和黄氏过门相聚。唐老夫人特意换了件月桂紫的外衫,喜气洋洋的带着黄氏和唐学茹去了张家。
张太太在大门口相迎,“老太太,您也太沉得住气了,居然能挺到今天,您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小曾孙呀?”
唐老夫人道,“别提了,要不是怕惊扰到孩子,我一早就来了,哪还能坚持到这会儿,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抓心挠肝的,饭到了嘴里都没滋味。”
张太太和贴身妈妈一起笑了起来。
张太太笑着扶住了她的手,“我一看你们还不上门,只好下帖子请了。您的脚怎么样,好些了吧?”
唐老夫人道,“不碍事,我心里惦记着小曾孙,只怕走得比你还快呢。”
张太太扶着唐老夫人进了大门,直奔唐学萍的房间。虽然入了冬,但天气却还算温和,屋内更是暖意融融的,窗缝都被牛皮纸封住了,真是一丝风也进不来,桌上摆着洁白的窑瓶,里面插着一束花。两个孩子睡在紧挨在床边的小床里,唐学萍头上绷着额带,面色红润地吃着酸枣。
见到唐老夫人,她作势要坐起来,只是还没等动,便被唐老夫人按了下去,“好孩子,你身子还虚着呢,别多礼,安心躺着。快让我看看孩子……”
她凑到小床边,只见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此刻睡得正香。
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几次想要伸手摸一摸,却又缩了回来,“瞧瞧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张太太道,“像学萍。”
唐老夫人却道,“只是眉眼有些像,但这脸型和鼻子却和自力一模一样,等孩子长开了你们就知道了。”
唐学萍轻声道,“这两个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哭,要不就是睡觉,想和他们玩一会儿也不成。”
唐老夫人笑着道,“孩子还小呢,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只知道吃吃睡睡,等过了一周岁的生日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两个小子围着你叫妈,吵得你怕是连觉也睡不好。”
唐老夫人留意到床上还留着张自力的被子,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和自力没分开睡吗?”
唐学萍不自在地红了脸,蚊子似的低声答道,“没……没有,自力怕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吃力,所以一直陪着我,晚上还要替我照顾孩子,我也能多睡一会儿。”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道,“你们小夫妻感情好,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自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才行,知道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还答应要帮他做几双袜子了呢。”
这就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悄悄话了。
唐老夫人没有追问,而是转过身来找唐学茹,“在家的时候不是跳着要见小外甥吗?怎么真见着了,你反倒不敢上前来了?”
唐学茹担心地道,“孩子那么小,我怕吵到他们。”
张太太拉着她的手道,“没事儿,你到前面来看看。”
唐学茹凑到小床边,只见两个小外甥像是小娃娃一般,那小手小脚白得如同莲藕,让人看着就觉得喜欢。她佩服地对唐学萍道,“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居然生出了这么漂亮的孩子。”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唐学萍也笑着将装了酸枣的碟子递了过来,“你姐夫给我买的,好吃着呢,你尝尝。”
唐学茹没有接,“既然是姐夫给你买的,你就留着自己吃吧。要是被我喜欢上了,这一小碟可不够。”
黄氏在一旁看到女儿举止有礼,满意地点起了头。
大家正说着话,小床里的孩子却忽然哇地哭了起来,一个哭,第二个也立刻跟着哭,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赶紧走了进来。
唐老夫人见她们手脚麻利,打扮得体,心中十分满意,也不禁对张太太的安排刮目相看。
唐学茹紧张地道,“怎么了?小外甥怎么哭了呢?是不是我们说话太大声了?”
抱着孩子的婆子连忙道,“亲家小姐别害怕,小公子这是尿了。”
唐学茹这才松了口气。
唐老夫人道,“行了,屋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孩子不习惯也是正常,咱们去前厅坐坐吧,让孩子也能安心睡觉。”
唐学萍不舍地道,“祖母,你多坐一会儿吧。”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安心养着,我过几天还来呢。傻孩子,你又没有远嫁,我想来还不是抬腿的事儿?”
她又交代了唐学萍几句,这才由张太太陪着去了前厅。得到消息的张芸娘也来陪客,唐学茹见了她十分高兴,两姐妹站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张太太见状道,“你们两个出去说,有你们在这儿捣乱,我们都没办法安心说话了。”
张芸娘向唐老夫人和黄氏行礼,拉着唐学茹的手出了门。
等到了院子,她小声问道,“蓉萱怎么没来?”
唐学茹叹了口气,“她头发还没长出来呢,何况身上带着孝,怕不吉利。”
张芸娘道,“你姑姑的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唐学茹道,“这次来看小外甥,姑姑还带了礼呢。”
张芸娘哦了一声,“蓉萱最近在家里做什么?”
“她呀……”唐学茹道,“就是看书写字呗,她现在等闲不出门,之前祖母让我去普陀寺还愿,也是我和君卓姐去的。”
张芸娘点了点头,“我还说要请你们到家里来做客呢,结果忙忙叨叨地一直没腾出工夫来。”
唐学茹道,“过几日有庙会,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玩,我再邀请了君卓姐,咱们三人还可以去欢庆楼下馆子。”
第978章 决心
张芸娘好奇地问道,“蓉萱不去吗?”
唐学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她的情况,短时间内怕是都不会出门了。”
张芸娘大概能明白白蓉萱的难处,她心疼地点了点头,“真是苦了她。你在家里多去陪她说说话,可不要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呀,我听说人这个时候最是脆弱,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这你大可放心。”唐学茹笑着道,“别人我不敢说,但蓉萱却绝对不会。她素来是个清醒之人,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大概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关心了,那家伙啊……坚强着呢。”
张芸娘道,“这样就最好了。”
两人一路来到了张芸娘的住处,只见桌子上摆满了碎布头和一些没做完的针线活。唐学茹想起了她之前说要做十二生肖的布偶,顺嘴问起了进度。
张芸娘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说了大话,谁知道这布偶如此难做,我现在连花房都顾不上了,每天就坐在桌子前缝缝补补,累的腰酸背疼不说,到今天为止,除了已经做好的小老虎之外,也只做成了两三个,真是累极了。”
唐学茹哈哈大笑,“你急什么?孩子还小呢,等他们能玩布偶的时候,你也应该做完了。”
两个人正说着,丫鬟送了热茶进来。
唐学茹只喝了一口便称赞道,“老君眉,今年的新茶,就是水温有些过高了。下次再沏的时候可以等水稍稍凉一下,要不然喝不出老君眉的韵味。”
丫鬟自然是满口答应。
张芸娘也佩服地道,“你也太厉害了,只尝了尝就知道是老君眉,我喝什么都一个味,根本分辨不出来。”
唐学茹道,“那是当然,你别忘了,我可是茶叶贩子的女儿。”
张芸娘无语失笑,“什么茶叶贩子,好好的生意被你说得像是打家劫舍上不了台面似的,照你这么说,我哥哥也是茶叶贩子的姑爷咯?”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觉得无比轻松。
唐学茹忽然感慨道,“哎,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也别有那么多生离死别,那么多的忧愁烦恼,每天睁开眼就是万里无云,身边的人都能高高兴兴的,这样的生活多幸福呀。”
张芸娘道,“世间多有愁苦,你说的这个境界,怕是修行了几十年的高僧也达不到。”
没过多久,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来找唐学茹,“茹小姐,亲家老夫人要回去了,正找您呢。”
唐学茹立刻站起了身,“是吗?我这就去。”
张芸娘却有些不舍,“这么急?怎么不吃晚饭再走?”
没等贴身妈妈开口,唐学茹便解释道,“眼看着就到年关了,家家都有一堆的事儿,等小侄子满月的时候我们再来。庙会的时候我再约你,得空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张芸娘点头答应下来,又叮嘱道,“记得向蓉萱带好。”
她将唐学茹送到了前厅,唐老夫人见了孙女便起身告辞。张太太没有挽留,亲热地送到了大门口,再三拜托道,“别人我不管,孩子满月的时候,老太太一定得来,让两个孩子也沾沾您的福气。”
唐老夫人笑着道,“行行行,我一定早早地就来。”
张太太十分满意,可等到唐老夫人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褪去,看着身边的唐学茹道,“我哪有什么福气?孀居多年不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便承受了几次,只不过命硬不肯死,阎王爷也不肯收罢了。”
唐学茹见状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黄氏也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愁。
唐学茹道,“祖母身子硬朗,健康长寿,家里之所以会这么顺利,都是因为有您罩着,您怎么会没福气呢?”
唐老夫人笑了起来,“小丫头,这张嘴可真甜,就会逗祖母开心。”
唐学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唐老夫人没有再说,马车一路平稳地回了唐家。又过了半月,上海白家外长房那边送来消息,请示唐氏何时可以开始对账。送信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一双眼睛咕噜噜地乱转,一看就是有心思不安分的人。唐氏让吴妈回话过去,“既然都准备齐全了,随时都可以对账,让王德全来就是了。”
吴妈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门,唐氏又忽然叫住了她。
吴妈停住步子,诧异地看着唐氏。
唐氏却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吴妈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唐氏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平静地道,“跟管事说,今年冬天治哥也在家里,就由他出面和王德全对接,让王德全把账目都准备齐全了,别到时候丢了这个少了那个的。”
王德全素来细心,往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样的提醒实在是没必要。
吴妈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
唐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早晚都有这一步,接下来就看蓉萱的能耐了。”
吴妈却有些不忍心,“夫人,萱小姐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您好歹让她适应适应再接手,就这样把她拉扯进来,她能应付得来吗?”
唐氏道,“若是以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蓉萱离这些烦恼越远越好,可有些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这也是蓉萱自己的意思,我怎么能不成全她呢?你也看到了我的身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谁知道明天什么样?要是有一天我走了,蓉萱还能依靠谁?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独面风雨虽有风险,却也另有收获。且让她放手去做吧……”
吴妈还想再说,唐氏却坚定地冲她挥了挥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这样也只会让我更加的难受混乱。”
吴妈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转身出了门。
她照着唐氏的原话,当着唐老夫人和黄氏的面对管事重复了一遍。
唐老夫人和黄氏闻声一怔,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那白家的管事却机灵得很,立刻便道,“既然治少爷在家,我说什么都要过去给他磕个头请个安才行。”
吴妈是个老实人,不大擅长说谎,一时间便有些答对不来。
还是黄氏反应快,立刻便接口道,“可不巧,治哥今天出门访友去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呢。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自会转告。”
白家的管事给唐老夫人行了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黄氏叫来严管事相送。
等人走远了,唐老夫人才一脸郑重地问道,“这真是阿姝的意思?”
吴妈点了点头,“是,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总算还有些长进。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就该早些告诉给蓉萱知道,让她也能提前做个准备,免得临阵磨枪,到时候什么也不明白。”
黄氏在一旁道,“正是这个道理。”
唐老夫人想了想,“这几天让严管事歇歇脚,教教蓉萱如何打算盘看账本吧。”
严管事过去一直负责给唐老夫人管账,从来也没有出过纰漏和差错,还是黄氏嫁到家里来之后,唐老夫人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她,严管事这才顺势卸下了重担。
黄氏道,“也好。这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于黄氏也没有到家里来上课,那小书房正空着呢,就在那里教吧。”
第979章 学习
“行啊!”唐老夫人痛快地答应下来,“茹姐儿若是没什么事情做,也可以去听一听,女孩子将来嫁人了是要担负起管家之责的,怎么看账本还是要知道的,早点学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黄氏道,“就怕她坐不住凳子,反而耽误了蓉萱。”
唐老夫人笑着道,“不会的,我看近来茹姐儿就很懂事,不吵不闹的,先前去张家的时候也是进退有度,已经有大姑娘的风范了。她小的时候的确顽皮了一些,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能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孩子大了,你们的心态也要跟着变化才行。回头我让李嬷嬷去跟茹姐儿说,她肯定高兴。”
黄氏见她老人家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异议。
等唐学茹知道后,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我也没希望能学得很好,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李嬷嬷回去复命的时候自然不会照实讲,只说唐学茹兴高采烈地应承了下来。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孩子,越来越懂事……我看她的个子也长了不少,今年过年多做两件衣裳,花用就从我这儿出吧。”
李嬷嬷笑着道,“夫人怎么会用您的钱呢?”
“那可不一样。”唐老夫人道,“既然是我发的话,哪有让她出钱的道理?何况家里的开销也不小,茶叶的产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商小姐也住进来了,将来还要添丁进口,还不得节省着点儿?”
提起这个,李嬷嬷有些担忧地道,“老夫人,您真准备让商小姐在家里生产?”
“不然呢?”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这时候回南京去也是孤苦伶仃的,以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边连个能照顾的人也没有,这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别说她腹中怀的还是治哥的骨肉,哪怕是个陌生人家的媳妇,咱们也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嬷嬷叹了口气,“您是慈悲之人,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就是怕……就是……”
她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唐老夫人却心知肚明,“你是担心外面的闲话吧?”
李嬷嬷点了点头。
虽然说治少爷和商小姐已经私定了终身,但到底没有三媒六聘,行过古礼,外人见她一个未婚女子在唐家生孩子,流言蜚语还不传得满天都是?到时候荛少爷怎么成亲,茹小姐又怎么嫁人?
李嬷嬷想到这些就犯愁。
她能想到的,唐老夫人怎么会想不到?
唐老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平静地道,“嘴长在别人的脸上,想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唐家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他们说。何况这些闲言碎语,咱们难道还听得少了?当初阿姝从上海回来的时候,戳着我脊梁骨骂的人又有多少?如今时过境迁,流言也早已渐渐平复。我行事只论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那就管不得了。”
李嬷嬷道,“这也是我最佩服您的一点。”
唐老夫人苦笑道,“人在苦难中磨砺,什么苦果都得自己往下咽,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有什么可佩服的?你可别调笑我了。”
“我怎么敢?”李嬷嬷认真地道,“老夫人历经风雨,活得最是明白了。”
唐老夫人道,“我这辈子把精神都用在人情世故上了,要是哪天犯了痴呆的毛病,连你也认不出来,你可别嫌弃我。”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的心情逐渐好转。
等严管事给白蓉萱和唐学茹上课的时候,闲来无事的商君卓也来了。唐学茹十分的意外,商君卓则一脸平静地解释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多个手艺就多条路,多学些东西总是没坏处的。”
严管事便认真地讲述了起来。
他陪伴唐家跌宕起伏,当年唐家落难的时候一分钱恨不得分成八瓣花,严管事对账目上的事情最是细心。他讲起来头头是道,唐学茹听得无聊,商君卓听得一知半解,只有白蓉萱用心记着,仿佛开了新的眼界。
而且严管事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擅长反其道行之,并没有直接讲如何记账、对账,他先假设自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在日常的开销中克扣了银钱做私房钱,为了不被管家发现,账目上便做了些手脚,可要如何做的引人耳目不被人发现,又如何做得漂亮,这便需要白蓉萱三人动脑子想了。
白蓉萱三人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听说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更是直接道,“严管事,您这不是要把我们往歪道上领吗?我们学这个做什么,难道将来做假账去骗钱吗?”
严管事笑着道,“学会了这个本事,将来茹小姐管家的时候,要是有哪个大胆的下人敢做假账,您一眼就能发现了。”
唐学茹恍然大悟。
严管事见她们一时三刻怕是想不出答案,便道,“这便当做今天的作业,你们好好想一想,明天再给我答复吧。”
等下了课,唐学茹便一股脑地冲出了门,直奔唐老夫人的住处而去。
白蓉萱则和商君卓商量了起来。
商君卓毕竟在世上历练过,懂得也比白蓉萱多,“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偷偷克扣下来的钱分成两份,拿出一部分来孝敬管家,这样一来他哪怕发现了账目上的错漏,想到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应该也不会揭发我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
唐学茹跑到唐老夫人的身边,直接抛出了严管事的问题。
唐老夫人笑着道,“哟,你这可把祖母给为难住了,你要问我如何发现下人做假账还行,问我如何做假账,那我便不懂了,要不你去问问你爹?”
唐学茹的小脑袋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才不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骂。”
这对父女俩呀,每次见面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就没有和谐共处的时候,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的。
唐老夫人道,“要不你去问问铺子里的掌柜,他们肯定知道。”
唐学茹听说可以出门,立刻便高兴起来,“行呀,那我这就去问。”
唐老夫人点头答应下来,“让崔妈妈和阿顺陪你去。”
今天马车不在家,唐老夫人可不敢让唐学茹一个人上街。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了谢,转身便叫了崔妈妈和阿顺陪着自己出了门。
路上崔妈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道,“就去铺子里问一嘴就得回来,可不能到处乱跑呀!”
“我知道!”唐学茹连声保证。
可话音刚落,就见她立刻撇下了崔妈妈和阿顺,直奔着一家铺子的大门跑去。
崔妈妈吓了一跳,“茹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学茹跑到人家的铺子门口,伙计立刻迎出来招待,唐学茹问道,“李毅在吗?”
那伙计听她直呼家主的名字,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她两眼。
原来这是李家的杂货铺。
崔妈妈追了上来,“您要买什么东西?”
唐学茹摇了摇头,“什么也不买,就是顺路来看一眼。”
没等那伙计说话,她便失望地叹了口气,“人不在,我们走吧。”
转身正要离开,铺内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动静正是李毅。
第980章 请教
唐学茹一喜,高高兴兴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李毅正坐在柜台里翻着账本,一旁站着的掌柜神情不安,显然是怕自己过不了关。
李毅这个人性情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碰到他的逆鳞便什么事也没有,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儿小差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斥责一番。
年终岁尾,掌柜辛苦了一年,还真怕这时候讨不找好,挨一顿教训。刚刚李毅每翻动一页账本,他的心就跟着颤悠一下,再这么煎熬下去,没等李毅把账看完,他就要先被吓死了。
幸好来了客人分走了家主的注意力。
唐学茹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道,“我就是路过了随口问一句,没想到你还真在。这是在忙什么?对账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李毅直接合上了账本,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已经看完了。你找我有事?”
唐学茹摇了摇头,“没事就不能找你?”
李毅心中颇为得意,可脸上却一点儿不敢表现出来。
小丫头开始找自己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些分量和地位呢?
李毅故作平静地道,“当然可以,我这不是怕你有事求我,不好意思开口吗?”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你还别说,我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李毅道,“你说吧。”
唐学茹便把严管事留下的问题告诉给了他。李毅听后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好端端的谁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唐学茹道,“才不无聊呢!严管事说了,我学会了这些,将来管家的时候下人若是做假账,我便能及时发现,要不然会被蒙在鼓里的。”
管家?
李毅恍然大悟。
女孩子将来嫁了人,可不就要管家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做假账可是门学问,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呀。”
唐学茹哎呀一声,“你别说得那么复杂就好了,我又不是傻瓜,难道还能听不懂?”
没等李毅开口,她又指了指李毅身边站着的掌柜,“就比如他做了假账,你怎么看出来?”
掌柜吓得脸色一白,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这么‘比如’的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等掌柜表忠心,李毅便轻声道,“他?他不敢!”
掌柜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家主明鉴,我做事向来仔细,账目上真是半点儿也不敢有差错的。”
唐学茹道,“哎呀,还以为你能告诉我呢!既然这样,我还是去问自家的掌柜吧。”
李毅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你就用这个态度来求人指教?求师问道,难道不应该放低姿态的吗?有你这么趾高气扬的吗?”
唐学茹道,“这个态度怎么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不肯教,自然有人会告诉我的。”
李毅哼了一声,“谁说不教了,你跟我来。”
唐学茹听他肯指点自己,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李毅来到几袋子稻米之前,“你看看,这都是今年湖北产下来的新米,有什么不同?”
唐学茹凑过去扫了两眼,“最左面的米晶莹洁白,卖相最好,中间的这一袋颗粒饱满,就是大大小小的看着不规整,最右面的这袋米倒是大小相等,就是这色泽看着像陈米。”
李毅忍住笑,“看你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没想到还认得米的好坏?”
唐学茹道,“别小瞧人,谁告诉你我不会做饭的。”
李毅看她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也没有争辩,而是道,“这三袋米里,中间这袋的价格最高,右面的略逊一筹,左面卖相最好的最是便宜,知道为什么吗?”
唐学茹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毅道,“卖相好的都经过了打磨,价格最高的才是稻米本来的模样。你若是负责采购的管事,该如何克扣买米的钱?”
唐学茹小脑瓜立刻转了转,“这还不简单吗?买卖相最好的米,报最高的价格……不过这也没几个钱吧?费这么大的功夫,还要顶着被发现的危险,结果就这么三瓜俩枣的,真的值得吗?”
李毅笑着道,“你不知道什么叫积少成多吗?何况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少,这柴米油盐酱醋茶,谁家过日子不买?今天一点明天一点,积到月底也是一大笔开销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得了吧,还柴米油盐酱醋茶呢,我怎么没见自家的生意有多好?要真是如此,我爹也不用整天耗在铺子里,累得不着家了。”
李毅道,“知足吧,如今铺天盖地都是洋货,还有人肯买你家的东西就该偷着笑了。你爹之所以长期待在铺子里,恰恰证明你们唐家的买卖还不错,要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整天待在家里,那你才该犯愁呢。”
唐学茹道,“你又知道了。”她抬头望着李毅,眼睛闪闪发亮,“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总是不务正业呢?”
李毅一怔,瞪大了眼睛道,“我怎么不务正业了?”
唐学茹道,“你从前总跟江家混什么?他们是什么人家,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啊……”李毅平静地道,“只是当时以我的情况,若是不靠着江家起势的话,如今杭州城的铺面上,就没我李家什么事了。江家的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又不与他们攀亲戚,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怎么,你瞧不起我吗?”
唐学茹连忙道,“我怎么敢?就是觉得你的聪明才华用错了地方,要是放在正道上,肯定早就出头了。”
什么正道歪道的……
人活一世,难道真能黑白分明吗?
李毅想笑,可当着唐学茹的面又笑不出来。她说得诚恳又认真,显然是真的这样想。
李毅道,“你觉得我聪明有才华?”
“当然了。”唐学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得了这样的表扬,任谁都会很高兴,何况这番话又是从自己中意的心上人嘴中说出来。
李毅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承蒙高看,还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属实是让我没有想到。”
唐学茹很少看到李毅脸上会露出这样发自真心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很好看,仿佛三月的春光,可以融化寒冷和冰雪,带来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和暖意。
她不好意思地侧过了身,避开了李毅的视线。
崔妈妈见状立刻上前,轻声提醒道,“茹小姐,咱们出来也有时候了,该回家了,要不然老夫人和夫人会惦记的。”
唐学茹道,“好呀,我也正要走呢。”她向李毅道别,正准备离开之际,李毅忽然命伙计包了些蜜饯和干果送了过来。
唐学茹不肯收,“无功不受禄,我干嘛白拿你的东西?”
李毅笑着道,“这是聪明人给你的,只管收着就是了。”
唐学茹跟着笑了起来,倒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礼物,“回头我让哥哥送茶叶给你尝尝。”
礼尚往来吗?
不等李毅拒绝,唐学茹又像只小兔子似的,心情愉悦地出了李家的杂货铺。
第981章 元旦
等唐学茹走得彻底不见了身影,李毅脸上的笑容还没有退散。
又过了一会儿,李毅总算回过神来,只见掌柜和伙计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和诧异。
李毅立刻收起了笑脸,对掌柜道,“你今年的表现不错,我都记在了心里。你放心,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有功则赏有过责罚,你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掌柜的如蒙大赦,感激地道,“都是分内的事,不敢当家主的奖赏。”
李毅却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掌柜的跑出柜台来相送,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李毅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阿顺替唐学茹拿着李毅给的零嘴,有些不安地道,“茹小姐,您这样拿别人的东西真的行吗?要是被老爷知道了,会不会发火呀?”
唐学茹道,“你不说我不说,难道崔妈妈会跑到他面前告密不成?他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会发火?”
阿顺一想也对,便没有多嘴。
倒是崔妈妈板着脸道,“你少拿话堵我的嘴,回头老爷问起来,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帮你隐瞒的。”
唐学茹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我的好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最疼我的了,难道要看我爹臭骂我一顿才高兴?”
崔妈妈绷不住,脸上露出了笑意,“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行事还敢这样轻率?李家那位公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别说是你了,杭州城多少有头有脸的老人都在他这儿折了跟头,而且他的手段可厉害着呢,这样的人你还是远着些吧。”
唐学茹道,“外面的传言多是夸大其词,这些话不能信的。”
崔妈妈道,“反正你以后还是不要和他走动得太近了,更不能收他给的东西,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传出去又添了闲话。”
唐学茹道,“这有什么,他送零嘴给我,回头我让哥哥给他送些茶叶就是了。”
可这样一来,唐家和李家不就走动起来了吗?
李家可不是正派人家,名声和风评都不怎么好,崔妈妈格外担心一旦和李家牵扯上,以后怕是要受影响。
只是不等她再说,唐学茹已经撒着娇道,“知道了知道了,崔妈妈都是为我好,我一定把你话的记在心上,这总行了吧?”
崔妈妈不好再说,轻轻叹了口气。
等第二天严管事再上课时,唐学茹便把从李毅那里学来的这一套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严管事听后非常的惊讶,笑着道,“这种办法一看就是老江湖才能想到的,茹小姐年纪轻,涉世未深,怎么能懂这里面的门道?想必是求教了人吧?”
唐学茹也没有隐瞒,坦率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
白蓉萱和商君卓在一旁听着,也都暗暗记在了心中。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元旦。唐老夫人掐算着日子,把黄氏叫来商量道,“到年尾了,治哥的骨灰还在寺里存放着,你明儿和蓉萱去一趟,替我给那短命的孩子烧两炷香。”
黄氏答应道,“行,我明儿一早就去。”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不但白蓉萱来了,连商君卓和唐学茹也跟了过来。黄氏不好说商君卓,却狠狠地瞪了唐学茹一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唐学茹撇了撇嘴,委屈地道,“谁凑热闹了?君卓姐一定要去,我和蓉萱拦也拦不住,她的肚子也大了,我生怕没人照顾她,这才自告奋勇跟来的,您要是不愿意我去,那我就回房好了。”
黄氏无奈地道,“行吧行吧,你也跟着去,只是不许胡闹,我可没心思顾着你。”
唐学茹道,“知道了,您对我就这么不放心呀?”
黄氏忍不住笑着道,“那能怪谁?还不是你过往的英勇战绩太辉煌,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敢忘吗?”
一行人出门上了马车,出发去了寺里上香。
没想到在寺院里居然还碰上了丁夫人和丁小姐。
白蓉萱远远地见到丁夫人,立刻便退开了几步。黄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便道,“我和学茹去跟丁夫人打个招呼,你们去马车那边等我吧。”
白蓉萱求之不得,带着商君卓转身而去。
商君卓低声问道,“怎么?碰到熟人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越发的加快了脚速。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眼尖的丁夫人瞧见了,她看了几眼,问道,“那是谁家的少年公子?”
黄氏早就想好了说辞,“是我娘家的外甥,过来探亲呢,正好赶上了年关,难得来一回,我不想让他走。”
丁夫人恍然大悟,“我说呢。”
丁小姐却往白蓉萱离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还是注意到对方是个隽秀干净的少年郎。
想到这里,丁小姐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丁夫人似乎留意到了女儿的变化,她心中微感惊讶,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热络地拉着黄氏的手问长问短。黄氏和她应酬了几句,这才好容易脱身。
离开后唐学茹小声嘀咕道,“这位丁夫人也太热情了,总给人一种没安好心的感觉。”
黄氏道,“别胡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唐学茹吐了吐舌,没有吭声。
看着黄氏远去的丁夫人和丁小姐又站了片刻,等人彻底走远了这才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
丁小姐忍不住问道,“妈,唐夫人的老家是哪里的?”
丁夫人想了想,“之前好像听说是宜昌人,也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宜昌啊……
听着就很远。
丁小姐想到那抹俊秀的身影,有些遗憾地低下了头。
丁夫人道,“傻丫头,你这是想什么呢?”
丁小姐连忙摇头,“没……什么也没想。”
丁夫人看破不说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回头得了机会,她还得找个由头上唐家看一看才行,说不定女儿的亲事有着落了。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道,“怎么样?多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吧?”
丁小姐的脸更红了,害羞地道,“妈,你在说什么呢?”
且不说她们母女心中怎么想,白蓉萱则和黄氏一行人回到了家中。
过了元旦便是新年,转过眼到了第二年,唐氏的身子仍旧没有好转。汤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能下床。
白蓉萱去找唐老夫人商量,“您看要不要换个大夫来瞧瞧?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唐老夫人道,“本草堂在杭州也是数得上数的,除了他们还有谁家?要不请了宝药林的大夫来看看?”
白蓉萱道,“我想写信给则大伯父,由他出面,请穆老大夫来给母亲看病。”
唐老夫人一愣,似乎没料到白蓉萱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略一犹豫,立刻便答应了下来,“这样也好,若是穆老大夫能来,阿姝也不用再遭这个罪了。”
既然得了祖母的应允,白蓉萱回房写信,托唐学荛想办法送去了上海。
过了七八日,上海那边便来了人。
第982章 面子
来人是王德全,他赶在年前带着白家的下人前来对账。唐家的人听说之后出门相迎,唐崧舟甚至没有去铺子里,留在家里招待王德全,也算给足了他面子。王德全感激不尽,对着唐崧舟连连行礼,又请了随行队伍里的一位中年人上前道,“舅老爷,这位是上海穆老大夫的次子,医术精湛,穆老大夫走不开,特意派他来给夫人看病。”
唐崧舟之前去见母亲的时候,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白蓉萱给白元则写信的事情,他听后道,“阿姝这样一直拖着的确不是办法,我也希望她能早日康复,不过穆老大夫上了年纪,只上海滩的权贵就够他忙的了,怕是不能亲至,若是能派个靠谱的徒弟也足够了。”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阿姝还是得赶紧好起来才行,否则等开春蓉萱回了上海,还不知道要怎么惦记她呢。”
唐崧舟沉默着没有开口。
上海仿佛他的逆鳞,每次提到都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唐老夫人能理解儿子的心情,闻声也没有再劝。
可穆老大夫派了自己的次子前来,还是大出唐崧舟的意外。什么时候外长房的面子也这么大了,穆老大夫都不好推辞,居然正儿巴经的让儿子来诊脉看病。
唐崧舟招呼来严管事,吩咐他领了穆老大夫的儿子去给唐氏把脉。
王德全趁机道,“舅老爷,说来也巧,则大爷收到了信后,立刻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去请穆老大夫,没想到闵家六爷当时也在场,他听了就帮着说了两句话,穆老大夫当场便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吩咐他过几天出趟门。要知道穆老大夫的这位次子,那可被寄予厚望,医术精湛,甚至比他兄长还要厉害呢,穆老大夫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指导,等闲不让他出门应酬。”
唐崧舟恍然大悟,原来承得不是白元则的面子,而是闵家那位六爷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王德全不安地道,“舅老爷,夫人这次怎么会病得如此重呢?”
唐崧舟自然不会提白修治的事情,他淡淡地道,“老毛病了,每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难受一阵子。”
王德全叹了口气,“也是三爷走得太早了,夫人伤心过度,这才坐下了病。”
唐崧舟带着他来到了花厅。
王德全道,“舅老爷,治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是学成归来了吗?认真算起来,我也真是有好多年没见到过他了,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唐崧舟一想到这些心中便不安起来,他搪塞着道,“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可他自己心里却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的要让白蓉萱走到这一步?
唐崧舟皱着眉头,一脸的犹疑不决,看得王德全更是异常不解。难道唐家出了什么事儿?要不然唐老爷的表情怎么会如此的难看呢?
王德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听一下,毕竟唐家乃是白家三房的正经亲戚,夫人这些年也全靠唐家照料……
唐崧舟关心地问起了白元则和则大太太的身体,又问了几个孩子的近况,显得对外长房十分惦记,倒是白家的事情提也没提,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般。
王德全自然是有什么答什么。
没一会儿的工夫,穆老大夫的儿子替唐氏诊了脉出来,严管事直接将他送到了花厅。唐崧舟问起了唐氏的病情,穆老大夫的儿子道,“夫人郁郁寡欢,心肺都有损伤,怕是还要调理一阵子,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看了先前本草堂大夫开的药方,想必是夫人病得有些严重,因此下了重药,不过这会儿夫人的气色还好,药量也该酌情削减,我也开一副药方,从今天开始就按我的房子煎药吧,只是这里面有一味药引比较难寻,不知道杭州城这边能不能找到?”
唐崧舟连忙问道,“是什么?”
“三斑龙虱。”穆老大夫的儿子道,“乡下人也叫水鳖,需晾干了碾成粉末服用。”
唐崧舟闻声立刻向严管事看去,“让阿顺去药房问一问,若是有,称二两回来备着。”
严管事连忙出门吩咐去了。
唐崧舟请了穆老大夫的儿子坐下,崔妈妈也适时地送上茶来。唐崧舟问起了路上是否顺利,在哪里落脚等问题。
王德全恭恭敬敬地答了,得知他们一行人都住在离唐家不远的客栈里,唐崧舟道,“今天晚上我为你们接风。”
王德全连称不敢,心中感激万分。
阿顺很快便打听出了结果,苦着脸回来道,“药房的人说平日里买龙虱的人很少,因此都不备货,不过他们倒是告诉我了一个地方,出城没多远便有个水塘,那里面就有龙虱,夏天常有小孩子在那边抓来养着玩,只是不知道这时候还有没有了。”
严管事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阿顺这才匆匆跑出了家门。
他直到傍晚时才赶回来,正好唐崧舟准备出门去给王德全一行人接风。双方在大门口遇上了,唐崧舟问道,“跑得一头大汗,干什么去了?”
阿顺喜滋滋地道,“给姑太太找龙虱去了。”
“哦?”唐崧舟停住了步子,“找到了吗?”
阿顺道,“找到了!不过不是在药房找到的,我走了七八家都没有货,他们告诉了我一个地方,可我找过去一看,水塘里早就没有龙虱了。倒是在那边碰到了几个好心的村民,听说我要找龙虱,便细细地打听了下,他们都叫那东西水鳖,后来便从家里拿了些送给我,钱也没有要。”
阿顺说着,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包。
唐崧舟道,“干得好,赶紧进去吃饭吧。”
阿顺得了表扬十分的高兴,甚至忘了向唐崧舟行礼便匆匆跑了进去。
陪在唐崧舟身边的严管事见状摇了摇头,“一身的孩子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懂些事。”
唐崧舟道,“本来就是个孩子,这是天性,再大些就好了,你可千万不要急。人这辈子,也就这几年无忧无虑的好时候,就随他去吧。你的身体还好,起码还能坚持个几年,到时候他也历练出来了。”
严管事笑着道,“只要老爷肯用,我是要在家里做到死的。”
唐崧舟道,“你想走,我还不答应呢,安心在家里待着吧。”
严管事点了点头,又问,“老爷,真不用荛少爷陪着吗?”
唐崧舟道,“他若是去了,治哥也要出面,还是免了吧,我一个人过去坐一坐就行了。”
王德全也不过是个白家的管事罢了,若不是看在这些年他为白修治和唐氏照管着三房的产业,唐崧舟也不用给他如此大的面子。
严管事没有多说,“您少喝些酒。”
唐崧舟点了点头,坐着马车离开了。
第983章 身份
唐崧舟深夜归来,先去见了唐老夫人。没想到白蓉萱和黄氏都在,正跟唐老夫人说着话。
王德全既然来了,明儿大概就会登门对账,唐氏既然早有安排,白蓉萱是躲不过的,唐老夫人不放心,特意把她叫过来慎重又仔细地交代了起来。
唐老夫人道,“你是主子,就算有什么不懂的,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沉稳些就是了。王德全是你父亲从前的手下人,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提携,也没有他的今天。他这些年做事本分可靠,是个信得过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就是了,不用不懂装懂。你从来没有涉及过家业,哪怕不知道也不要紧,王德全一定会如实相告,不敢小瞧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老夫人又道,“正好趁这个机会把白家的事情问清楚了,我们去问,不免有打探消息的嫌疑,王德全也未必敢照实说。但你去问,那就名正言顺多了,想必他也不敢有所隐瞒。”
正说到这里,唐崧舟走了进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氏连忙起身相迎,“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多喝一会儿呢。”
唐崧舟微笑着道,“王管事惦记着明天的对账一事,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都没有多喝。”
唐老夫人道,“给阿姝诊脉的穆大夫也去了吗?”
“去了。”唐崧舟道,“他远道而来,我怎么敢怠慢呢?不过穆大夫讲究养生,滴酒不沾,我也没有多劝。”
唐老夫人道,“做大夫的人见惯了生死,自然更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也上了年纪,以后这种酒局能不去就不去吧,荛哥大了,也该放他出去历练了。”
唐崧舟道,“是啊,我也喝得累了。”
黄氏忙给他倒了杯浓茶,“漱漱口,免得一嘴的酒气。”
唐崧舟接过茶杯,看向了一旁的白蓉萱,“明天就要对账了,怎么样,怕不怕?这个时候后悔还来及,明天一出面,一切就回不去了。”
白蓉萱道,“舅舅,我不后悔!”
唐崧舟点了点头,“但愿你没有选错路,将来也能如此坦荡行事。”
他又叮嘱了白蓉萱几句,这才由黄氏扶着回去休息了。
等人都走了,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白蓉萱道,“你舅舅始终不愿意让你迈出这一步。蓉萱啊……你真的想好了?”
白蓉萱道,“想好了。祖母,我在您和舅舅、舅母的悉心照顾下长到了今天,也是时候独自面对风雨了。何况就算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仍旧可以回来的,不是吗?”
唐老夫人立刻道,“当然,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祖母都在这里,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白蓉萱道,“那我就更不用怕了。”
唐老夫人道,“从明日起,你便要以治哥的身份活着了,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可不一样,你要万分谨慎,知道吗?”
白蓉萱答应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唐老夫人知道说再多也没用,索性不再啰嗦,“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你呢。”
白蓉萱起身告辞,出了房门。
等她走后,唐老夫人一个人又坐了良久。李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也早点儿歇着吧。”
唐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她道,“你说……我这一决定到底是错是对?”
李嬷嬷道,“老夫人行事自有安排,我可不敢说。”
唐老夫人道,“若是蓉萱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跟阿姝交代?”
李嬷嬷在心中暗暗叹气。
老夫人……真的老了……
从前做事可不会这样瞻前顾后的。
越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候,她越会当机立断,可如今却迟疑不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策了。
李嬷嬷道,“萱小姐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以后的路得她自己走才行。哪怕您真的给她选了条平安的路,她自己个儿不愿意走,又有什么用?鞋子舒不舒服脚最清楚,您也该放开手了。这就好比放风筝,您不松开手里的线,风筝又怎么能飞得高呢?”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劝人的话也总能说到正地方。你说得对,我是该放手了。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虽有心,到底不是神仙,也不能面面俱到,只有照顾自己的身子,才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帮着出出主意,挡挡风雨。要是连我也倒下了,将来孩子们遇到了难处,又去跟谁商量呢?何况那白家虽然凶险,但又不是阎罗殿,蓉萱素来聪慧,说不定就能闯出名堂来呢?”
李嬷嬷道,“您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唐老夫人道,“给我打水来洗漱,我今儿要早点儿睡,明儿王德全来对账,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李嬷嬷这才服侍了唐老夫人歇下。
倒是白蓉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反而睡得不好,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天快亮时才浅眠了片刻。等第二天一早小圆来叫她时,她的头还疼个不停。
小圆注意到她的脸色,忍不住问道,“萱小姐,您不舒服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小圆叮嘱道,“你以后不要叫我萱小姐了,要改口叫我治少爷,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知道吗?”
小圆眨了眨眼,虽然满脸不解,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知道了,治少爷。”
白蓉萱见她如此乖巧,满意地笑了笑。
等她洗漱完,李嬷嬷便来找人了,“治少爷,老夫人叫您呢。”
白修治换了衣裳,跟着李嬷嬷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唐老夫人正在桌前吃早餐,唐学茹在一旁笑眯眯地陪着。见到白蓉萱,唐老夫人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治哥,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治哥……
白蓉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发愣地走了过去,在唐老夫人的左手边坐下了。
唐学茹起身向她行礼,“治表哥,住得还习惯吗?”
怎么连她也这样?
白蓉萱眨了眨眼,尴尬地答道,“还好……”
唐老夫人留意到白蓉萱的拘束不安,低声道,“既然要以治哥的身份见人,从这会儿就该慢慢习惯起来了。要不然将来见了外人,还不分分钟就让人看穿了?”
白蓉萱轻轻答应,李嬷嬷已经为她盛好了粥。
白蓉萱低头吃起早饭来。
等吃过东西,唐学茹起身告辞离开,“祖母,我回房看书去了。”
“去吧。”唐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专心些,可别一心二用,把最好的时间也浪费了。”
唐学茹笑着对白蓉萱道,“治表哥,我走了。”
白蓉萱沉稳地点了点头,“好。”
唐学茹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唐老夫人则留了白蓉萱说话,没一会儿阿顺来报,白家管事王德全领着人来了。
白蓉萱的心立刻像打鼓似的,怦怦乱跳个不停。
唐老夫人却面不改色地道,“是吗?把其余人送到花厅里待客,将王管事请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阿顺应了一声,转身便跑去了大门。
“准备好了吗?”唐老夫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泰山般不可撼动,没有波澜。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第984章 打听
王德全看着比想象中要更苍老一些,两鬓斑白,满脸的皱纹。他一直弓着腰,非常恭敬地向唐老夫人请安问候,眼睛却不自觉地瞄向了坐在唐老夫人下首的年轻人。
这就是治少爷啊……
长得可真好。
就是这身子……单薄了些。
王德全赶忙向白蓉萱行礼,称了声治少爷。
上次见面时白修治的年纪还很小,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注意到对方白白净净的,有几分像三爷,更多的则像夫人。没想到几年不见,白修治已经长大,眉眼几乎和三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王德全激动的红了眼圈,差点儿直接哭出声来。
白蓉萱举止有礼的起身向他还了礼,客气地道,“王管事,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声音说不上有多低沉,甚至还有些清脆悦耳,但处于变声器的青年人不大多如此吗?
王德全没有多心,笑着回应道,“分内的事,不敢当治少爷的夸赞。您在南京的学业都完成了吗?身子还好吧?”
白蓉萱顺势点了点头,“是啊,已经完成了。一切都好,劳您挂心。”
这都是她在茶叶铺子时听到伙计和客商之间迎来客往时的应酬之语,被她记在了心里,这会儿便依葫芦画瓢,照着说了出来。
王德全道,“那就好,那就好,三爷泉下有知,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唐老夫人见白蓉萱应付得体,稍稍放下心来,让王德全坐了,这才道,“一年没见着王管事了,家里一切都好吧?你孙子几岁了?”
轻松地问起了王德全的家事。
王德全答道,“劳烦老夫人费心,家中一切都好,我的小孙子也有四岁了,大孙子十岁,已经能帮我跑腿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日子不扛过,眨眼的功夫孩子们就都大了。”
王德全连连应是。
唐老夫人又问起外长房的事情来。
王德全有问必答,微笑着说道,“外长房一切都好,则大老爷是个稳妥之人,家里家外都是有把好手,则大太太又是个贤内助,两个人张罗着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德全声音忽然一低,继续道,“别看二房如今如日中天,但外长房这边却是一点儿手也插不进来。”
唐老夫人道,“那位小三爷还没成亲吗?”
她口中的小三爷乃是白元则的小弟白元智,人至中年却仍旧不肯娶妻,在上海滩也算声名远播,是个异类。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上头既然没了爹娘,白元则和则大太太为他不知操了多少心,可他平日里也算懂事,可只要提到成亲,立刻便抓不到人影,不是去寺里清修,便是跟着道士炼制丹药,一副要做闲云野鹤的模样。则大太太不敢逼得太狠,生怕他真想不开出家做了和尚或是道士,就这么商量着,白元智仍旧不愿意成家。现在上海滩的媒人只要一听到白家外长房,就没有一个敢点头的,气得白元则起誓发愿说再也不管他的事。
王德全摇了摇头,“没有,小三爷的脾气您是听说过的,虽说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对谁都客气,但只要一听到成亲两个字,立刻便翻脸不认人。这些年为了让他成家,则大老爷和则大太太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前些年还有人家有意把女儿嫁给他,如今却是连问的人也没有了,则大太太只要一提起这些就犯愁,可又毫无办法,如今朗少爷都要张罗着说亲了,小三爷一个做叔叔的还光着呢。”
唐老夫人笑着道,“许是缘分还没到,人活一辈子就图个舒心,既然他自己个儿愿意,旁人也不能强逼着。牛不喝水强按头,最后就算成了家,两口子貌合神离的,这日子也过不起来,还白白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一生。”
“可不是嘛!”王德全道,“小三爷已经发了话,若是家里逼他成亲,他结婚第二天就去当道士,到时候让新媳妇在家里陪哥哥嫂子过日子,气得则大老爷打了他一顿,小三爷倒是消停了几天,但事后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人拿他也没办法。不过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哪家的好姑娘肯嫁给他呀?”
唐老夫人道,“元则的儿子修朗我也是见过的,是个稳重可靠的年轻人,好像只比治哥大两岁,如今也要说亲了吗?可有眉目?”
王德全道,“还没有,也是过完年则大太太刚提过的,如今上海滩那头都是时髦的新鲜观念,孩子们成亲也不听家里人的意思了,都是自己拿主意做主,还说是什么婚姻自由。则大太太气恼得不行,坚决不许这个自由进自家的大门。”
唐老夫人道,“哎哟,那怎么能行?小孩子家家的,又没有阅历,全凭一腔子冲动行事,哪就能做这个主了?将来若是过不到一起去,那可怎么办?”
王德全道,“谁说不是呢?这些东西都是洋人散播出来的,毁了一大批年轻人。”
唐老夫人又问道,“元宏一家怎么样?没再趁着年轻要个孩子吗?”
王德全摇了摇头,道,“没有,宏二爷心疼妻子生产辛苦,只要了尧少爷一个孩子,这些年也没有再生。不过尧少爷也争气,那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样貌出众不说,才华也是顶尖,年前才得了学堂里的褒奖,还说要送他出国留洋,且不用家里花一分钱呢。不过宏二太太舍不得,说什么都不答应,尧少爷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因此这事儿便搁下了。”
唐老夫人想到上次白修朗和白修尧来家里时的情景,忍不住道,“那孩子真是一副好样貌,也是老天疼他,同样都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就他长得让人惊为天人,过目不忘呢?”
王德全道,“可不是嘛,上海滩恋慕他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每天都有人写信送礼物来,如今的女孩子可不像早前了,一个个热情的不得了,一点儿都不怕被人非议。”
“时代不同了。”唐老夫人感慨着道,“以后的世界只会越来越新奇,我们是跟不上了。”
王德全跟着一笑。
李嬷嬷适时地送上茶来,王德全客气地道了谢。
唐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问道,“二房的睿少爷成亲了吧?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王德全脸色微变,“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二少奶奶是顶尖儿的美人,而且举止娴雅,脾气温和,家里的人对她评价颇高,只是不受蔡二太太待见,嫌她的出身太低了。”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以她的意思,倒该给自己的儿子配个仙女才行,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的福气,能不能接得起。”
王德全道,“三房如今的产业都交托给了则大老爷,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们说过,不要去打听二房的事,免得无事生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后二房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等到治少爷回去名正言顺的接手就好了。何况二房的蔡二太太也不是个让人的主,若是被她知道了什么,少不得又要闹出乱子来,还是尽可能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我听从了则大老爷的吩咐,对三房的这些老人再三叮嘱,对二房的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第985章 修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二房如日中天,拿外长房和他们斗,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唐老夫人没有多说,只是道,“元则是个有远见的人,当初白老太爷还在世时,他便能领着几个弟弟独自支撑外长房,还能与内三房分庭抗礼,可见是有些真本事和手段的,既然把家业交给他管,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按他的吩咐行事就行了。”
“正是。”王德全连连点头,“何况二房高调,有些事不用打听也能听到些风声,实在是没必要往枪口上撞的。”
唐老夫人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却把白家如今的情况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比如内长房的大少爷白修衍年前又生了一场重病,史大太太亲自照料,没等儿子康复她自己便病倒了。长房愁云惨淡,连元旦扫尘祭祖也没人露面。至于二房的白元德已经彻底不管正事,新包养了一个戏子,整天住在外面,家都不怎么回了。蔡二太太眼不见为净,也由着他去了,只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家里的姨太太被她调教得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没一个敢在她面前喘大气。
虽然没有丈夫福,但儿女福却着实不错。儿子白修睿如今是白家实际上的当权人,做事大刀阔斧,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买卖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又新娶了妻子,正是人生最辉煌高兴的时候。女儿白玲珑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名媛,走到哪里都要吸引一众人的视线。加之她美艳无双,追求者无数,连日奔波在各种酒会舞会之间。
不止于此,还有一众的庶出子女服侍,在蔡二太太面前格外小心,极尽卑躬屈膝之势,蔡二太太如今养尊处优,除了调教人,倒也没什么事需要操心了。
外二房的白元恒自从三房产业交给白元则之后,便跟了白元德,可惜白元德终究是个提不起来的,他鞍前马后地服侍了一阵,等到白修睿接手,立刻便被踢到了一边,成了不受待见的无用之人。外二房生意又多要二房照顾,只能忍气吞声的看人脸色。当初外三房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白元恒自己偏要捡高枝靠上白元德,如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想到当初的决定,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至于外三房,自从白元宥病逝之后,崔氏便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好在儿子白修唯十分争气,小小年纪便能扛起一房的重担,又有白元则提携照顾,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知道这是祖母在借口闲聊,故意打探白家的消息给自己知道。她听得非常认真,全神贯注地记在了心里。
提到外三房,唐老夫人问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唯少爷的年纪也在治哥之上吧?”
“正是。”王德全答道,“唯少爷在白家行五,咱们治少爷行六,只大四个多月。”
唐老夫人笑着看向白蓉萱,“听到了没?”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问道,“成亲了没有?”
唐德全道,“还没呢,唯少爷可不简单,要不是有他在,外三房如今早不知落魄成什么样子了。他为人热情仗义,爱交朋友,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而且对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谁家有难求到他的面前来,他也总是愿意帮忙,因此在外面的风评很好,算是白家这一代人里最受外人喜欢的了。则大老爷曾经说过,要是唯少爷托生在二房,那白家就不一样了……”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话也不能这样说,也是外三房有福气,才有了这样懂事可靠的好孩子,要不然当初那位宥三爷病逝的时候,眼睛怕是都闭不上。”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话,唐老夫人像是才想起了时间似的,“哎哟,你瞧瞧我,这一说话就忘了时间。你是来对账的,怎么还陪我这老婆子说上了?”
王德全道,“能陪老夫人说几句话,也是我的福气。”
唐老夫人叫来了李嬷嬷,“你领了王管事到花厅稍坐,我跟治哥说几句话再让他过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领了王德全出门。
等两人走远后,唐老夫人对白蓉萱低声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白蓉萱微笑着道,“您打听得这样详细,我能不清楚吗?”
唐老夫人却一脸认真地问道,“那就好!这些事你要铭记在心里,将来说不定就用得上。你虽是白家内房的人,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内房的力量你是指望不上的。长房的史大太太自顾不暇,兼之儿子又体弱多病有一天没一天的,就算你真遇上了什么事儿,她也无力帮忙,至于二房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下手害你就是好的,更别指望对你有什么好脸子了。眼下来看,你也只能从外长房借势,外二房能不走动就不走动,至于外三房,就看情势来决定吧。”
白蓉萱道,“您放心,我都记在心里了。”
唐老夫人道,“刚刚有我在身边,一会儿你和王管事单独相处,千万要沉住气,若是觉得快绷不住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出来,祖母在这里等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交代的话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又说不出口。罢了,好在还是在唐家,就算出了事儿祖母也能替你弥补承担,你什么也不用怕,只管去吧。”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这才迈步出了门。
门外早有吴介等候。
他近来都在铺子里帮忙,可昨天夜里唐崧舟却忽然把他叫过去,叮嘱他以后不用去铺子,安心在白蓉萱身边服侍就好,还特意提醒他注意白蓉萱的身份,当着外人千万不要称呼错了。
吴介一知半解地答应了下来。
看到可靠的熟悉之人,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立刻便平静了下来,她带着吴介去了花厅。
白家来的管事已经在这里喝了两壶茶了,严管事尽心招待,众人说着轻松的话,倒也并不枯燥无聊。
眼见着正主来了,众管事一齐站起了身。
王德全站在最前面,替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三房的治少爷,以后也是咱们的主事人,大家都称呼吧。”
众人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地称呼道,“治少爷!”
白蓉萱心跳加速,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旁的严管事看着着急,连连向她使眼色。
白蓉萱哪里还看得到这些?
她握紧了拳头,强行振作道,“各位管事好,不用客气,都请坐吧。”
众人见他客气好说话,都稍稍松了口气。
白蓉萱走进厅内,很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了。
王德全又向白蓉萱引荐了跟来的这些管事。其中多半都是三房的老人,从前跟过白元裴的,只有几人是外长房的人。
白蓉萱礼貌地点了点头,一一打过了招呼。
第986章 对账
来人大多都是第一次见白修治,但这名字却已听了不知多少次。
传说中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虽说这些人都在白家做了很多年,异常懂得礼数,可也忍不住偷偷向白蓉萱打量,有些年纪轻一些的,更是瞪大了眼睛直接看了过来。
突然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白蓉萱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振作精神,非常坦然地接受着旁人的注目礼。
王德全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些人才惊觉着收回了目光。
跟着进来的严管事见白蓉萱表现得体,心中暗暗点头,忙着为众人斟茶倒水。白蓉萱心疼他年迈,不想让他做这种事,忙对吴介道,“你去替严管事下来,别让他忙了。”
吴介立刻走上前去,抢过了严管事手里的茶壶。
严管事笑道,“不碍事,若是连端茶递水的小事也做不了,那不彻底成了废人吗?”
白蓉萱道,“若是夏天也便罢了,你的腿不好,一到冬天就酸疼不已,这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当着自己人的面,千万别逞强。”
严管事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有老寒腿,闻声一阵感动,“是,治少爷不让做,那我就不做。”
吴介为众人倒水。
众人看白蓉萱的眼神又亲善了几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来都是要跟着回三房的,若是主子性格好,他们的日子好过,若是像二房的睿少爷一般,阴一阵阳一阵的,他们也得为将来提前做打算。
众人喜上眉梢,对白修治的态度也更加恭谨了。
正忙着,唐学荛领着铺子里的掌柜进了门。
白蓉萱连忙站起了身迎接。
唐学荛见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坐在主位上,强忍着憋住笑,“父亲担心你第一次接手账目有不清楚的地方,特意将高掌柜借给你用,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学一学高掌柜的本事,他最多只能在家里待两天,铺子那边还等着他呢。”
想必是担心白蓉萱看不懂账本被人欺瞒小瞧,以后都当她是个糊涂好欺负的,更别提什么敬重可言了。
高掌柜是唐家的老人,他父亲活着时就在唐家做掌柜,后来父亲去世,他便接过了手,做事一板一眼的不苟言笑,非常得唐老夫人的器重和唐崧舟的信赖。
高掌柜上前向白蓉萱行礼问安,称了声治少爷。
白蓉萱却是见过几次高掌柜的,知道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内情,既然是舅舅派过来的,也一定信得过。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高掌柜,辛苦您了。”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弓了弓身子,“不敢当。”
唐学荛在一旁道,“你只谢高掌柜,难道就不谢我?”
“自然是要谢的。”白蓉萱问道,“你想我怎么谢?”
要是搁在过去,唐学荛肯定会趁机要个香囊手帕什么的,但如今白蓉萱的身份已变,他只能道,“回头请我喝酒吧,咱们兄弟俩切磋一下,不醉不归。”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直别扭,差点儿咬到舌头。
白蓉萱更是浑身不自在,强忍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唐学荛把高掌柜留在家中,匆匆和白蓉萱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出门去了铺子。
高掌柜向白蓉萱问道,“治少爷,去年的账本放在了哪里?一会儿用得着,还得劳烦您吩咐人取过来才行。”
白蓉萱想了想,去年对账的事情都是母亲接手的,账本也应该由她收着吧。白蓉萱立刻把吴介叫到了身边,让他去找唐氏拿账本。
吴介出了门,没一会儿便跟吴妈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吴妈道,“治少爷,去年的账本都收在箱子里了,您看看缺不缺?若是少了什么,只管让吴介来找我要。”
白蓉萱嗯了一声,“你回去吧。”
吴妈临出门前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一眼,只见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男衫,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依稀便是当年白元裴的模样。这若是被夫人看到了,肯定会回想起三爷来的。
眼见着白蓉萱举手投足间颇为稳重,吴妈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进屋,唐氏便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她恨不得能自己亲自过去看一眼,也省的躺在床上急不可耐,一颗心都像长草了似的,片刻都不安宁。
吴妈惊喜地道,“夫人放心,萱小姐表现得很好,我看王德全领来的管事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没一个有轻视之心的。”
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要不……你也别在我这儿服侍了,去花厅外看着,若是有什么事就赶紧跟我来回复一声,也省得我惦记。”
吴妈道,“可您一个人在屋子里怎么能行呢?喝个水身边都没人服侍……”
唐氏想了想,“那你把小圆叫过来,让她陪在我身边。”
吴妈也关心花厅那边的动静,闻声便答应下来。她把小圆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半晌,这才快步跑去了花厅。
花厅内已经准备对账,王德全将厚厚的一摞账本摆在桌子上,郑重地道,“治少爷,这就是咱们三房所有的产业。其中上海占了三成,北平两成,重庆两成,天津一成,武汉一成,长沙一成……”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断道,“三房在南京没有买卖吗?”
王德全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没有。当初分家的时候,除了上海和北平的买卖外,其他都是一房一份,也是怕兄弟间为了生意起争执,到最后家族不睦,让外人钻了空子,因此南京的买卖都给了二房。”
白蓉萱点了点头。
看来南京那头的生意的确是二房房头的。
白蓉萱道,“你接着说吧,我有什么不懂的再问你。我初次接手,难免有好奇的地方,你可别嫌我啰嗦。”
王德全连称不敢。
治少爷对家业的事情肯上心,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三爷对他有大恩,若不是三爷提携,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讨生活呢。是三爷让他像个人似的,可以挺直了腰杆走在阳光下,就为这,这些年就算再难,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即便刀架在了脖子上,即便面对整箱金银的诱惑,他始终没有动摇,不改初心的为三爷守着家业,就等着治少爷长大了接手。
如今三爷后继有人,王德全激动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这次接到夫人的口信,说今年由治少爷负责对账时,他特意跑到菩萨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
先前他还担心治少爷读了书,也像那些年轻孩子似的,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新鲜想法,家业的事情反倒不上心了呢。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王德全继续道,“三房的产业份额最多的就是上海,铺子共有二十九间,其中五间杂货铺,三间米铺,三间票号,两间绸缎庄……”
白蓉萱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暗暗点头。
当初祖父本意是想让父亲接手白家,分家时自然也有所侧重,将上海的生意托付给父亲,也是想让他借此巩固实力。只要上海的生意不倒,三房不论经历什么风雨都能稳如泰山。
第987章 细问
只是谁也没想到,父亲英年早逝,祖父的一番筹谋算计也付诸东流,最后居然便宜了原本最没有可能的白元德。
世事无常,上哪说理去?
白蓉萱问道,“长房和二房在上海的生意有多少占比?”
王德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当初分家的时候,长房和二房只是两成左右,如今长房没什么变化,二房却快到四成了,至于外三房则只占两成。”
不用说,二房的另外两成,自然是从三房和外三房巧取豪夺去的了。
当初外二房的白元恒选择站队到白元德那一边去,肉没吃到多少,怕是连自己碗里的骨头都要赔进去了。
二房大概也能猜到白老太爷当年分家时的用意,所以才格外看重上海的生意。如今既已经占了四成,其余几房也只能被他压制在下面,一时半会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以白蓉萱前世对白元德的了解,他肯定是没有这个脑子的,多半是蔡二太太和白修睿的手段。
王德全大概是怕白蓉萱多想,立刻补充道,“治少爷别担心,自从三爷去世后,三房的产业虽然没有寸进,但也没少一分,二房额外的那两成,都是从外二房和外三房夺去的。外二房的恒老爷是自己心甘情愿,外三房的宥老爷去世得早,撇下了孤儿寡母,当初唯五少爷年纪还轻,崔夫人又没什么主意,自然是二房怎么说怎么来,如今唯五少爷已经能当家了,二房也便讨不着便宜了。何况为了这些事,外面对二房一片骂声,都说他们狼子野心,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
白蓉萱见他说的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便点头道,“人之常情……白家立身于上海,如今二房既当了家,若是连脚下的土地都站不稳,外地又怎么镇服得住?”
一众管事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是一脸的惊叹。
就连严管事和高掌柜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尤其是严管事,仿佛第一次见到白蓉萱似的,满眼的惊愕。
王德全又细说了北平和重庆那边的生意,白蓉萱听他提到重庆,想到父亲便是在重庆病逝,心中一阵难受。她低声问道,“重庆那边的生意一直没什么影响吗?睿二哥的岳丈杜家便是重庆人吧?”
王德全见她一副轻松的口气,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指要害,让人异常的惊讶,却又不敢小瞧。
王德全收起心底的震惊,认真地道,“没什么影响,杜家在重庆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要不然蔡二太太也不会对二少奶奶如此的不待见了。”
一旁的管事听了,都露出不屑的微笑。
蔡二太太的心太高了。又因为白元德倚仗不上的原因,所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就算娶个九天玄女回来,怕是她还会不满意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懂了。
既然杜家在重庆帮不上白修睿什么忙,他又为什么一条心的娶了杜家的小姐呢?闵家虽然没有适龄的小姐,但想必顾姚两家都是愿意的,为什么不从这里面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也能给自己多一个强有力的臂助呢?
王德全似乎猜到了白蓉萱的心事,低声道,“治少爷,咱们这位二少奶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恍然大悟。
这就难怪了。
应该是白修睿看中了杜家小姐的样貌,所以才不问出身的娶回了家里。这样看来,倒是和当初父亲与母亲的婚姻相差不多……
王德全介绍完了各地的铺子,这才道,“今年整一年收效不错,和去年算是吃了个平。”
今年天灾人祸不断,收益还能和去年持平,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高掌柜也显得十分意外,但惊讶转身即逝,随即便恢复成以往平静的模样。
王德全先拿出上海的账本,开始一笔一笔地清算起来。
高掌柜也取来了算盘,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白蓉萱坐在一旁看了片刻。
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对下去,那得对到猴年马月?
她吩咐严管事给自己也找个算盘,跟着对起账来。王德全见她还会打算盘,更是非常的吃惊,要知道白修睿虽然掌管着白家的大事小情,可他自己都不会打算盘。
上头的主子,何必学这个呢?
白蓉萱虽然手生,但也打得一板一眼的,起初速度还有些慢,但没一会儿便快了起来。
细白如玉的手指拨动着算盘珠子,落在眼里,就像幅画似的。
这些账本王德全拿来前已经仔细清算过了几次,白蓉萱算了几笔都毫无出入。她索性不再关注账目本身,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各款开销上。
今年春夏闹了洪灾,上海和重庆、长沙三地的铺子都拿出了不少钱赈灾。但其中重庆的却远要比另外两地高出许多,白蓉萱指着账目问道,“重庆的赈灾款为什么多出这么多?”
王德全不见丝毫慌张,细心地解释道,“回禀少爷,这是因为重庆水灾之际,米价比别的地方上涨了一倍还多,当时为了顾全灾民,所以即便价高也买了一批。重庆乃是山城,不适合耕种,粮食多是从其他地方运送来的,物以稀为贵,贵一些也不稀奇。上海和长沙的存粮多,价格涨幅不大,所以重庆的赈灾款便高了些。”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有些稀奇地道,“真是怪了,上海滩寸土寸金的地方,天灾面前居然没有抬高物价,倒是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王德全赶忙解释道,“治少爷有所不知。灾难之初,倒是也有几家哄抬物价,但那位管市长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豪杰,最是见不惯这些低劣手段,于是下发了命令,谁敢在这个时候发灾难钱,灾难一过,非要罚得他倾家荡产不可,因此才震住了这股邪风。”
原来如此。
白蓉萱听了,倒有些好奇起这位年纪轻轻的管市长是个什么样人了。
管泊舟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可管市长却是性情中人,行事出人意料,明明是兄弟俩,怎么性格却差了这么多?
很快便到了中午,饭菜都准备好了。白蓉萱吩咐人摆进来,大家收拾了桌子,后灶的马婆子已经领着人摆了一桌的酒菜。
白蓉萱正犹豫着要不要陪他们一起用饭,吴妈匆匆赶了过来,“治少爷,夫人叫您过去呢。”
白蓉萱立刻道,“好,我这就去。”
她和王德全打了个招呼,带着吴介出了门。
严管事和高掌柜留下来作陪,招呼着众人用饭。
出了门的白蓉萱忍不住对吴妈道,“母亲找我什么事儿?”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哪里是夫人要找您,是我怕您不习惯和一群男人同桌吃饭,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借着夫人的名义将您叫出来。”
白蓉萱笑着道,“原来你是假传圣旨,我还以为母亲那边有什么话要交代呢。”
吴妈道,“夫人不放心,让我一直守在花厅的门外,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去禀告。”
第988章 应付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我说呢,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
吴妈道,“您自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外,什么时候和这么多陌生男人同桌共席过,哪能习惯呢?”
白蓉萱却清楚地明白,若是将来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像这样的场合只怕不在少数,提前习惯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难道每次都能有人及时的出现救走自己吗?但她没有拒绝吴妈的善意,微笑着陪她去看了唐氏。
对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后面还有机会……
唐氏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便向她伸出手来,“怎么样?还应付得来嘛?”
白蓉萱缓缓走过去道,“还行,起码到目前还没露出马脚。”
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等白蓉萱走到身边,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激动地道,“怕不怕?”
白蓉萱摇了摇头,“在自己家,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舅舅怕我应付不来这样的局面,特意派了高掌柜过来帮我的忙。”
唐氏道,“高掌柜也来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毕竟是白家的内务事,对的也是白家的账,舅舅不好出面,要不然他肯定自己来了。”
唐氏听着一笑,“你舅舅这个人,还是很疼你的。”
“我知道。”白蓉萱道,“王德全也是个能干的人,有他在,省了我不少麻烦。”
唐氏点了点头,“王德全是你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若是没有过人之处,你父亲怎么会培植他做心腹呢?你父亲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上海辛苦盯着,你父亲留给你们兄妹的产业,怕是都要被二房吞进去了。”
白蓉萱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安心顾好自己的身子就行了。”
唐氏道,“说是不担心,但也总是惦记,生怕你遇到什么难处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这里,气闷非常地道,“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要不然还能陪在你身边,起码能给你壮壮胆子,那些管事的碍于我的身份,也不敢为难你的。”
白蓉萱笑着道,“您多虑了,没人为难我,大家对我都很是客气,不信您问吴妈。”
唐氏向吴妈看去。
吴妈在一旁道,“夫人只管放心,我在花厅外面偷偷听着,里面只有算盘声,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动静,而且管事们说话也都轻声轻语的,显然是心存敬意,没一个敢起刺儿的。”
唐氏道,“这就再好不过了。元裴去世多年,他们上头也没个正经主子盯着,行事不免无拘无束起来。虽说外长房的则大哥帮着掌管产业,但吃谁的饭服谁的管,这些人都是老人精了,要是抱团闹腾起来,蓉萱一个小孩子,拿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说到底还是担心白蓉萱气场不足,压不住这些管事。
吴妈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萱小姐表现得好着呢……”
唐氏立刻看向了她,“什么萱小姐?”
吴妈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我笨嘴拙舌地乱说话,应该是治少爷才对。”
唐氏这才点起了头,“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又是看着治哥和蓉萱长大的,一时难以改口情有可原,当着我的面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当着外人的面,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是一条凶险万分的道路,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咱们帮不上她的忙,却也不能拖她的后腿,你懂我的意思吧?”
吴妈面红耳赤地道,“我懂得。”
白蓉萱陪唐氏吃了顿午饭,唐氏心疼她下午还要应付一众管事,不断地给她夹菜,生怕她吃不饱。白蓉萱见母亲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咳出声来,心里也十分的高兴。穆老大夫能在上海滩声名远播,医术的确有过人之处。母亲才吃了几次药,症状便有所缓解了。
吃过了饭,白蓉萱和唐氏说了会话,又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的午饭是和黄氏一起吃的,白蓉萱进来的时候,崔妈妈和李嬷嬷正忙着撤桌子。
唐老夫人见到他进来,笑着道,“陪你母亲吃过饭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了,她的气色好多了,看来穆家的医术还是很高明的。”
唐老夫人道,“幸好听了你的建议,要是早点请穆家人来,你母亲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黄氏问道,“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是咱们唐家,要是谁对你不客气,你立刻就要告诉我,自有你舅舅替你出面,没道理让一个管事爬到咱们的头上来!”
白蓉萱知道她是和唐氏一般心思,都怕自己镇不住场面。
白蓉萱微笑着道,“您放心好了,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家对我还是蛮尊敬的,何况还有王管事呢。说白了,只要他不起别的心思,下头的人有样学样,也都不敢起刺。”
唐老夫人道,“不错,王德全这些年管着三房的产业,名义上已经是一等大管事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可用,他最是清楚不过,既然敢带这些人上门,自然经过精挑细选的,你们都不用担心了。”
黄氏道,“你和他们说话,没被看出什么来吧?”
白蓉萱道,“若是被人看穿了,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陪你们说话吗?早躲到没人的地方哭鼻子去了……”
黄氏立刻道,“哭什么?如今还没离开家门呢,事事都有舅舅和舅母为主,何况你祖母也还在呢,谁敢为难你?”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起来。
唐老夫人见状连忙提醒道,“行了,如今她是治哥,你可不能再这样娇惯她,有些局面由她出面应对,也算是增长经验,对她今后的人生都是有好处的。你我都是会老的,难道还能保护她一辈子不成?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凡事得她自己想通学明白了才行。”
黄氏却素来都是惯孩子的人,闻声便道,“也得慢慢学才行,在她学会了之前,咱们能护着还是要多护着她些。”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副拿黄氏没办法的样子。
花厅那边用过了饭,严管事派了阿顺来请人,“治少爷,严管事请您过去继续对账。”
或许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了白蓉萱从萱小姐变成了治少爷,阿顺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不敢对上白蓉萱的视线,像是故意逃避似的不看她的脸。
白蓉萱起身道,“好,我这就过去。”
黄氏提醒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严管事去做,他若是做不成,就让人来找我,再不行还有你祖母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到底还是不放心。
白蓉萱笑着道,“我会看着办的。”
黄氏这才一脸不安地看着她出了门。
第989章 则乱
等白蓉萱和阿顺走后,黄氏才叹着气道,“我这心就好像揪在了一起,都快上不来气了。如今在家里还这样,要是蓉萱真去了上海,我可怎么活呀?”
唐老夫人安慰道,“关心则乱,你且放宽心,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蓉萱的处事能力,你我心里也有个数,至于回不回白家,还得商量着来。”
黄氏听后问道,“照您的意思,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唐老夫人道,“关乎到蓉萱的安危慰,怎么能轻率下决定?这件事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让蓉萱出面对账,也是摸摸这孩子的底。”
黄氏顿时松了口气,“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你也别放心……”唐老夫人接过话来,“若是蓉萱表现得好,她回上海这件事我便不会阻拦,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黄氏道,“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起码能落得个平安。”
唐老夫人道,“这好与坏因人而异,你觉得平安是福,可对她来说,不找出害死治哥的凶手,这辈子活得都难以心安,你说说,是按照你的好来,还是按照她的好来?”
黄氏哑口无言,低头不语。
唐老夫人道,“凤君啊,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单靠你我,拦也拦不住,有时候放手虽然无奈,却未必不是一种祝福啊。”
若是换作旁人,黄氏自然是一心的祝福送人离开,可轮到自己的外甥女,她说什么都舍不得。
尤其是白家……
黄氏只要一想到白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唐老夫人道,“别说这个了。快过年了,节礼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氏顺势说起了节礼,焦躁的情绪也缓解了许多。
白蓉萱迈着轻松的步子回了花厅,大家寒暄客气了几句,又开始对起账来。一直到窗外的天都暗了下来,王德全才起身告辞。白蓉萱也没有挽留,吩咐严管事送他们出去。
王德全领着管事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远了,白蓉萱才一脸认真地向高掌柜请教,“账目上的事情我不懂,您却是老行家了,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高掌柜道,“既然敢拿到这里来,这账本在白家时应该早就对过几十次了,问题自然是没有的。我仔细看过了,账目记得非常详细,王管事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而且每笔开销入账的款项都标注得明明白白,甚至连日期也都记上了,可能是怕哪里出了纰漏,到时候不好找出问题的所在。依我看,这账对不对都是一样,辛苦到最后,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这位王管事是个可靠之人,治少爷将来可以重用。”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听高掌柜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呢,她点了点头,满意地道,“那就好。我什么也不明白,还得靠您的火眼金睛帮着分辨。”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道,“老话说有功则赏有过责罚,管事下人们做得好,您这位做主子的人也该论功行赏才对,我刚刚简单翻了一下账本,这一年并没有奖赏的开销,想必是没有您和夫人的首肯,王管事不敢擅自做主。虽说这些人做事已经领了月例,可辛辛苦苦忙了一年,能得到东家的奖赏只会更高兴,治少爷也该上上心才行。”
白蓉萱瞬间明白过来,高掌柜这是在教自己拉拢人心。
她立刻道,“您的意思我懂了,只是往年的账目都是由我母亲接手,这件事还得容我问问她才行,却不能自己乱做决定。”
高掌柜见她能理解自己的用意,很是满意地道,“自然是要和姑太太商量的,若是有先例,还是按先例办得好,这两年灾祸不断,此刻也不适宜多涨赏钱。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今年给得高了,明年再想往下压便难了。”
白蓉萱道,“我记住了。”
高掌柜收拾了一下东西,也准备告辞离开。他辛苦了一天,白蓉萱十分感激,亲自送他出了门不说,眼看着天色已暗,特意叫了吴介送高掌柜回去。
高掌柜没有推辞,向白蓉萱拱了拱手,由吴介送回了铺子。这间铺子乃是唐家在杭州的第一家茶叶铺,是立身之本,离西湖更近些的则是后来开得分铺。日常唐崧舟对那边关注得更多,这里则全权交给了高掌柜负责。临到门口时,高掌柜向吴介道,“行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赶紧回去吧,我明儿再过去一趟。”
吴介恭敬向高掌柜道别,得到高掌柜的首肯后,这才转身离开。
高掌柜有些疲惫地迈进了店门。
上了年纪,到底和年轻时不能比了,才打了一天的算盘,这胳膊就酸疼不已,都快抬不起来了。
伙计见掌柜回来,都迎了上来。
高掌柜问道,“东家呢?”
伙计向后院指了指,“在账房里等着您呢。”
高掌柜点了点头,快步去了账房。
唐崧舟果然等在这里,正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喝着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温和地问道,“累了一天,怎么样?”
高掌柜道,“治少爷应对得体,表现不错,依我看比荛少爷还有手段和魄力,只是初出茅庐,不免有些生硬,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高掌柜很少这样夸人。
唐崧舟非常的意外,“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赞美人的话……快跟我细说说。”
高掌柜便把白天对账时白蓉萱的表现和问话一一说了。
唐崧舟听后沉默了下来。
高掌柜道,“看似不经意,但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夫人教的,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若不是对白家的情况有一定了解,实在是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唐老夫人对白家虽然关注,但生意上的事情却所知甚少,更不能指点白蓉萱了。
难道是唐氏说的?
唐崧舟有些诧异,又问道,“账目怎么样?”
“做得很漂亮。”高掌柜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专程做给治少爷看的,要不就是问心无愧不怕看,您猜是前者还是后者?”
唐崧舟可不敢随便去猜。
他沉默了片刻,“你看人一向很准,你怎么看?”
高掌柜道,“王管事是个可靠之人。”
一句话,已经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答案。
唐崧舟点了点头,“先前我还真怕他和白元则联手作假账糊弄阿姝,这么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高掌柜道,“面对这么大一份家业,正常人谁会不动心呢?您有这样的疑虑也不足为奇,只是白家那位则大爷和这位王管事都是正直之人,大概也不屑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占人便宜吧?”
唐崧舟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那你说……我该让她回白家吗?”
这个‘她’,指的自然便是白蓉萱了。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道,“您有什么理由去拦呢?”
第990章 理由
唐崧舟听着一愣。
和高掌柜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唐崧舟熟知他的性子,平时是个只干实事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话也不多,除非问到头上,否则绝不会多言多语徒增麻烦。
唐崧舟十分意外,不解地问道,“什么叫我有什么理由?白家何等危险,蓉萱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回去冒险呢?我这些日为了这事纠结,夜里几乎不能安睡,总是被噩梦惊醒,不是梦到蓉萱遇到了凶险,便是梦到她遭人暗害,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一身冷汗,哪敢放她回上海?”
高掌柜却但轻轻摇了摇头,“这只是担心,并不是里理由。”
唐崧舟不认同他的看法,“担心还不算理由?”
高掌柜徐徐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身为舅舅,一心为孩子考虑并无不妥,出发点自然也是关心。只是以外人来看,萱小姐这一行未必真有什么危险。对于平常人来说,老虎乃是凶猛至极的野兽,但对于优秀的猎手来说,那也不过是上等抢手的猎物罢了。”
他这是将白家比作了老虎。
唐崧舟皱着眉头道,“若蓉萱真是好猎手,那我自然不愿意多操心,可她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呢。”
高掌柜平静地道,“是您觉得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吧?东家,我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身在局中,已经把自己彻底困住了。”
唐崧舟皱了皱眉,把高掌柜的话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你真觉得蓉萱能行?”
“行与不行不是我说了算……”高掌柜道,“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唐崧舟点了点头,“真没想到,你居然对蓉萱的评价如此之高,你过去可是很少这样称赞人的。”
高掌柜道,“她做得好,我自然要夸,那些做得不好的人,难道我也要违心去赞美吗?”
唐崧舟无奈地道,“你这个性子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对了,你先前说蓉萱比荛哥还有手段和魄力,这又是从何说起?荛哥好歹也跟我历练好多年了,蓉萱连门都不怎么出,两人怎么有可比性呢?”
他显得十分不解和诧异。
高掌柜道,“我所说的手段和魄力,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格局。荛少爷虽然在铺子里帮忙,进步也很明显,但眼界却仍旧显得有些窄了,反倒是萱小姐,别看她没出过远门,但行事谈吐,眼界很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哪里知道,前世白蓉萱旅途周转,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识可远要比身为男子的唐学荛丰富数倍。
唐崧舟也想不明白,最终把这些都归结于白家的血脉。
蓉萱……天生便是白家的人啊……
唐崧舟没有再说,起身准备离开。
高掌柜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特意叮嘱他路上小心。
唐崧舟点了点头,“辛苦了一天,早点儿歇息吧,夜里盯好火烛,库房也要下锁,眼看着就到年关了,别在这时候出什么问题才好。”
往年此时最容易发生火灾和偷盗事件,因此所有家的铺子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应对。
高掌柜恭敬地答应了。
唐崧舟对他十分放心,闻声便不再多说,转身向唐家走去。
此刻的白蓉萱却有些兴奋,她先去见了唐老夫人和唐氏,叽叽喳喳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唐老夫人心疼她劳累,让她早点回去养养精神,明天还要继续对账呢。
唐氏也终于放下心来,在白蓉萱的服侍下吃过药便睡着了。
吴妈送她出门的时候特意道,“穆家的药方果然灵验,夫人才吃了几次就好受了许多,不像先前那么辛苦了。如今夜里睡得也好,午夜时只醒一次,有时候甚至能一觉到天亮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
吴妈道,“您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谁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夫人如今所能倚仗的也只有您了,就算是为了她,您也得更加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白蓉萱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只要照顾好母亲,我便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她只让吴妈送到了门口,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找商君卓。
她还有话要跟商君卓说呢。
只是没想到唐学茹也在,正和商君卓一边吃着桔子一边闲谈。见到白蓉萱进来,唐学茹立刻笑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商君卓起身相迎,“刚才还念叨你来着,没想到就过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念叨我什么?”
唐学茹道,“我就说你一会儿准会不请自来,怎么样?可被我说中了吧?”
商君卓笑着道,“还是你了解她。”
唐学茹神色得意,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商君卓拉着白蓉萱坐下,“累坏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反而还觉得很有趣。”
商君卓道,“那就好,真怕你受不了,账目上的事情细碎零散,许多男人也坚持不下来。”
唐学茹为她倒了杯茶,“快润润嗓子,我们还等着你说故事呢!”
“说什么故事?”白蓉萱道,“今天第一次和管事们打交道,我只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管事们也还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倒是没什么故事可讲。”
商君卓道,“这也不是心急的事儿,徐徐图之就是了。”
白蓉萱喝了口茶,道,“不过我倒是打听出一件事来。当初白家内房分家的时候,除了上海和北平的生意,其他地方都是一地一人,目的是怕兄弟间为了买卖产生嫌隙以后不好相处。我父亲得了长沙、武汉和重庆的,南京的生意则归了二房。”
商君卓恨恨地道,“这么说来,修治的死怕是和他们脱不开关系咯?”
白蓉萱疑惑地道,“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奇怪,一般来说,但凡是做这种阴损之事,不是应该越小心越好,甚至是假借他人的名头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吗?二房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这也太直接了吧?直接便将嫌疑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唐学茹在一旁道,“不是说你那位二伯父很不靠谱吗?许是他笨得很,想不到这些呗。”
白蓉萱道,“就算他想不到,难道身边的人也不提醒?”
商君卓恍然道,“你是说……有人在借刀杀人?”
白蓉萱一脸迷茫,“我也不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二房在哥哥的死亡上,手段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商君卓道,“琢磨不透就不要想了,只会越想越糊涂。做了坏事的人,必定会留下痕迹,逃也逃不了,我们慢慢地查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我。”
三个小姐妹说了一会话,后灶托了崔妈妈来询问夜里要不要再添一口。
商君卓正怀着身孕,黄氏特意叮嘱马婆子对她多照顾些。
只是商君卓还没开口,唐学茹便第一个站出来嚷嚷道,“要要要,当然要。给我们做些小馄饨送来,行不行?”
崔妈妈笑着道,“那有什么不行,我再让马婆子拌两道爽口的小菜。”
唐学茹心满意足地跳了起来。
第991章 笼络
马婆子的馄饨是跟李嬷嬷学的,只是没学到精髓,味道差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三人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唐学茹满足地道,“要不然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吃饭好了,热热闹闹不比一个人吃好吗?”
商君卓自从来了唐家后,一直都是自己用饭,偶尔有白蓉萱和唐学茹作陪,唐学茹特别担心她孤单寂寞,一个人不自在。
商君卓道,“我其实也不是很饿,就是有你们在,所以胃口才好些,要是这么吃下去,人都要胖得不成样子了,你可不要害我。”
唐学茹道,“怕什么,就算是胖,不是还有我们陪你吗?”
白蓉萱道,“要陪你陪,就别带着我了。”
唐学茹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的,有福同享,有难却不同当。”
白蓉萱笑道,“难当然要同当,但胖就算了吧。”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渐深,黄氏见屋里还亮着灯,特意过来提醒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说。”
白蓉萱和唐学茹这才从商君卓的房间里出来,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早早醒来,换了衣服去见唐老夫人。
祖孙二人吃了早饭,趁着王德全还没到,白蓉萱又去见了母亲,和她商量起昨天高掌柜提醒自己的事情。唐氏十分意外,一脸诧异地道,“赏钱?什么赏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白蓉萱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三房逢年过节怕是都没有给下人打赏过。
白蓉萱便没有多问,准备回头再和高掌柜细说。
唐氏道,“既然让你对账,这些事情自然交给你来办,若是有什么花销的地方,你也只管用就行了,不用每次都过来找我商量。”
白蓉萱轻快地应了一声,陪母亲说了一小会儿话,直到吴介来找她,说是王德全已经领着管事们到了,她这才起身离开。
看到女儿的背影,唐氏有一刻的怔忪,她叫来吴妈道,“蓉萱这个模样这个打扮……怎么越看越像元裴?”
吴妈就知道她会这样想。
吴妈笑着安慰道,“女儿肖父,本来就该像三爷的。要是三爷还活着,还不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一样养着?”
白元裴很喜欢女儿,当初怀白修治的时候就常常在唐氏的耳边念叨着什么先开花后结果,先生个女儿,做姐姐的也能帮着看管弟弟之类的话……
气得白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睛,他可不稀罕什么孙女,要的就是宝贝金孙。
所以当白修治一周岁后,白老太爷就把他接到了自己身边,亲力亲为地教导,趁着没人的时候还常常道,“爷爷一定把你教导成才,比你那个不听我话的爹还要强出百倍!”
唐氏想到丈夫,心中一阵惆怅。
吴妈也不再多说,而是问道,“夫人,今天还用我去听墙角吗?”
唐氏想了想,“不用了,我相信蓉萱,她一定能应付得很好的。”
白蓉萱和吴介一前一后地去了花厅,高掌柜和王德全已经在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她了。大家见过了礼,又开始坐下来对账。等到了中午时,白蓉萱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亲自作陪,和管事们一起吃了顿饭。
她起初十分不习惯,眼看着筷子来来回回的,顿时食欲全无,到后来却也渐渐适应了。或许是碍于白蓉萱在场,众人也没有喝酒,吃过了饭,高掌柜提议休息片刻再继续对账。大家都坐了一上午,腰都已经僵了,纷纷赞成,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她起身对高掌柜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高掌柜说。”
高掌柜见状站起了身。
白蓉萱对王德全招呼了一声,带着高掌柜出了门。两人没有走出很远便停住了步子,白蓉萱道,“赏钱的事情我已经问过母亲了,不过看她的模样,应该是不知情的。她只是个内宅女子,素来不懂这些事,过去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也从不舍得她插手,想必她从来也不知道过年还要给下人放赏钱的事……”
高掌柜听后点了点头。
他在唐家做了大半辈子掌柜,唐氏是什么样的性格还是听说过的。
白蓉萱继续道,“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是从今年开先例,还是等以后再说?”
高掌柜深深地看了白蓉萱一眼,“这就要看治少爷的意思了。若是明年开春要回白家,那么提前笼络一下手下人也是有好处的,若是没这个打算,就依照往年的行事来办,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白蓉萱早就听说过高掌柜的名头,听过他的一番话,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难怪祖母和舅舅会如此信赖他!
白蓉萱诚心地请教道,“肯定是要回去的,可我也不懂打赏的事,给多给少还得您帮着出个主意。”
高掌柜道,“家家都不一样,这个还是得问王管事,咱们这些人里,就没有比他更了解情况的了。”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高掌柜趁势说起了别的事,“账目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就算再换一批人过来也挑不出毛病,依我看治少爷不用把注意力都放在账目本身上,反而可以多和王管事聊聊白家的事情,提前了解些情况,回去的时候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这是推心置腹的良言,白蓉萱感激地道,“我知道,一定会仔细跟王管事打听的。”
高掌柜道,“铺子里也有一堆事情等着我,明天我就不过来了。治少爷有什么吩咐,随时差人去铺子里找我就是了。”
年底正是家家户户最忙的时候,又要盘账,又要赶在年前把货物发送出去,唐家的人手少,高掌柜能来帮两天忙,已经非常难得了。
白蓉萱道,“咱们是一家人,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高掌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只管让人来通知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高掌柜大为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白蓉萱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豪爽的话出来。
高掌柜难得露出了笑脸,“好,我在这儿先谢过治少爷了。”
白蓉萱和高掌柜回了花厅,大家又开始继续盘账。白蓉萱对账目本身并不关心,向王德全打听起白家目前的情况来。虽然她心中另有算计,但落在王德全和一众管事的眼里,便成了绝无仅有的信任。
若非相信到了一定地步,治少爷怎么能连账本看也不看一眼呢?
大家心里都暖呼呼的,对这位未来的主子也就更加的敬重了,甚至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他能赶紧回去接手家业,重振三房的威风。
王德全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丝毫隐瞒。
前世白蓉萱去上海的时候,也四处打听过一些白家的事情,虽然没有王德全说得详细,但也能对得上。
白蓉萱前世许多未解的谜团,也都在王德全这里找到了答案。
等到了夜里,众人都疲惫得不行。白蓉萱道了声辛苦,吩咐吴介送高掌柜出门,把王德全和管事们留了下来。
快到大门口时,吴介掏出白蓉萱先前交给自己的荷包,恭敬地递给了高掌柜,“这是治少爷叮嘱我给高掌柜的,这两天辛苦您了,治少爷请您喝酒。”
高掌柜愣了愣,但还是没有客气地伸手接了过来。
学得可真快,自己刚教她笼络人心,小丫头就把手段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孺子可教也。
高掌柜格外的满意,笑着出了唐家的大门。
第992章 冬至
白蓉萱则把王掌柜单独叫到了舅舅的书房。这里是舅舅练字的地方,桌案上摆了许多笔墨纸砚。严管事忙着点灯,白蓉萱则利落地坐了下来。
灯亮了起来,屋内一片明亮。
白蓉萱让王德全也坐着说话,不知道被叫来何事的王德全内心却十分不安,拘束地站在了一旁。
白蓉萱没有勉强,低声说起了年底放赏钱的事情。
王德全这才恍然大悟,他悄悄松了口气,对白蓉萱如实禀告道,“治少爷,这些年三房的下人一直都有赏钱拿,虽然夫人贵人事忙将这件事给忘了,但则老爷却记着呢,每年年底都有表示,从来也没亏待过这些人。”
白蓉萱大为震惊,“则大伯父?这是我们三房的事,怎么能让他出钱呢?”
王德全点了点头,“起初我也是这样说的,但则老爷却说三房的产业都很稳定,根本用不着他照管。何况当初三爷活着的时候,对外三房多有提携,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帮兄弟的忙义不容辞,每年年底还要拿那么多分红,让他心底着实不安,以后都没脸去见三爷。这笔赏钱就从分红里出了,还叮嘱我事后千万不要跟夫人提起。”
白蓉萱更加不解了,既然白元则对三房如此重情,为什么前世她去上海的时候,白元则一家却从来没有对她伸出过援手呢?
白蓉萱想不明白。
王德全道,“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白蓉萱无奈地道,“这怎么能行呢?则大伯父帮着照管家业已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能让他出钱帮我们做面子呢?既然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母亲?”
王德全面红耳赤地道,“则老爷不让我说,何况当时夫人又忧心忡忡的,我怕说了这些让她徒增烦恼对身体不好,便犹豫着一直没有开口。”
白蓉萱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我会亲自跟母亲提的,总不能承了这么大个人情还不知不觉的。只是今年的赏钱就由我们自己出,可不能再占则大伯父的便宜了。”
王德全躬身应是,诚恳地道,“这件事的确是我想简单了,还请治少爷责罚。”
白蓉萱道,“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责罚什么的更是谈不上,这些年你在上海十分辛苦,正是因为有你,母亲才能安心休养身体,我也能读书求学。你的功劳苦劳我都记在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王德全感动不已,红着眼眶道,“治少爷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咱们的家业守好了,等着您回去接手,说什么都不会让二房那起子小人讨去好处的。”
白蓉萱安慰了他几句,外头传来了唐崧舟的声音。
白蓉萱连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唐崧舟一脸倦容地走了进来,看到白蓉萱,脸上这才流露出几分笑意,“我来找点儿东西,有没有打扰到你们说话?”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正好也说完了。”
王德全向唐崧舟行礼问候。
唐崧舟问道,“账对得怎么样了?”
王德全道,“还在对,再有个四五天也就完事了。”
唐崧舟道,“正好可以赶在年前回去,要不然路上再耽误几天,大年三十都要在外面过了。”
王德全笑着道,“早就习惯了,只要人好好的,哪里不是家呢?”
唐崧舟与他简单说了几句,王德全见白蓉萱没有别的吩咐,便提出告辞。白蓉萱没有再挽留,叮嘱严管事帮自己送客。
王德全轻手轻脚地跟着严管事退了出去。
唐崧舟却缓缓坐了下来。
白蓉萱走上前道,“舅舅要找什么,用不用我帮您找?”
唐崧舟道,“哪里是找东西。我刚回到家,听说你单独把王德全叫到了书房里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棘手的事,生怕你一个人处理不来,所以特意赶过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白蓉萱便把年底放赏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唐崧舟听后十分纳闷,“这些年三房下人的赏钱一直都是外长房帮着付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我简单算了一下,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如此大的人情,将来不知道要怎么还呢。”
唐崧舟却皱了皱眉,“你母亲也真是的,就算不喜欢管事,可有些事也该记在心上,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呢,简直太糊涂了。”
白蓉萱道,“当初父亲去世,母亲大受打击,又要顾着哥哥和我,哪还有心思去理这些事?”
唐崧舟无奈地道,“我是怕三房承了外长房太多的人情,将来人家要是有什么事张了嘴,你难道还能开口拒绝不成?白元则没有别的企图便罢,若是有别的企图,那可就麻烦了。”
“他能有什么企图?”白蓉萱一脸不解。
唐崧舟道,“这谁知道?白家的人……哪有一个好相与的?好在这件事提前被你知晓,等回到上海之后,你想办法向白元则透个口风,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能用钱解决便是最好,直接将这些年的钱一次性补给他就是了。三房的产业多,收益也好,你母亲手里还是有钱的,这你不用担心。”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只当是一次试探吧。他若是答应那便好说,他若是推辞着说什么都不肯要,那才麻烦,我也该尽早提防才行。”
唐崧舟大为意外,他没想到外甥女居然能立刻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唐崧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难道这就是高掌柜说过的眼界?
这样看来,蓉萱的确是比荛哥更清醒些,就这反应的能力也远超荛哥。
唐崧舟满意地笑了笑,“正是这样。先弄清楚白元则是敌是友,接下来行事时你也知道该怎么办。”
白蓉萱和舅舅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响起了黄氏的声音,“你们这一老一小的关着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能不能进?”
唐崧舟道,“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进的?”
黄氏笑着推门而入,“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两个人的谈话吗?饭好了,妈让我来找人呢,老人家心情好,让你们过去一起用晚饭。”
唐崧舟起身道,“既是这样,没有让妈等咱们的道理,赶紧过去吧。”
白蓉萱自然满口应是。
等唐崧舟率先出了门,黄氏这才拉住白蓉萱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又教训你了?”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有事情和舅舅商量。”
黄氏这才放心,“要是他没来由地教训你,只管跟我说,自有我替你做主。”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舅舅最疼我了。”
三人前后来到唐老夫人的房间,没想到商君卓和唐学茹、唐学荛也在。
唐老夫人道,“你们这一个个忙里忙外的,是不是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冬至,我特意吩咐李嬷嬷去后灶帮忙,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大家也好好的聚一聚。”
唐学茹立刻道,“原来是冬至呀,我说今天的天怎么黑得这样早。”
最近众人各有事忙,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唐老夫人安排众人就座,商君卓从小到大也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唐学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地道,“君卓姐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第993章 人情
商君卓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对唐学茹道,“不用,我也不是那小脸外道的人,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了,不用你费心照顾,安心吃你的饭吧。”
黄氏接过话来,“对对对,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套。”
话是这样说,但饭桌上唐学茹仍旧对商君卓照顾得无微不至,往往她眼光落到什么菜上,唐学茹便抢先夹给了她。
唐学荛坐在对面,撇着嘴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从前对我你可从没这么细心温柔过。”
唐学茹笑着道,“哎哟,我哥哥吃醋了。哥哥大人请见谅,您想吃什么只管开口,我亲自喂您成不成?”
当着唐崧舟的面,唐学荛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道,“这还差不多,你把那鸡腿夹给我尝尝。”
唐学茹立刻道,“一只鸡只有两只腿,你一个男人吃什么?我把翅膀夹给你好了……”
大家闻声都笑了起来。
唐老夫人更是道,“茹姐儿这话不错,咱们家的女娃子多,你们这些做男人可得让着些,鸡腿先可着我们,你们去吃的别的。”
有了祖母撑腰,唐学茹更加得意了。
唐学荛也不过是有意和她逗话,哪会真去争抢鸡腿,笑着吃起了菜。
唐崧舟最近一直忙着铺子里的事情,何况唐学茹又有意避着他,唐崧舟粗略一算,自己怕不是快有半个月没见过女儿的踪影了。眼见着她越发懂事,又会照顾客人,他心里非常的满意,觉得女儿总算长大了。
唐崧舟欣慰地道,“过几天西湖边上有庙会,学茹若是得了空,倒是可以去逛逛。”
突然间得到了父亲特赦,唐学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这才一脸兴奋地道,“那敢情好,我正准备约了张小姐和君卓姐一起出门转转呢,那里离铺子近,到时候我们再请了吴介和严管事作陪,一定不会出事的。”
唐崧舟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连吴介和严管事想到了,忍不住笑着道,“只要能管好你自己,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唐学茹嘿嘿一笑,对商君卓挤眉弄眼的,“有热闹玩了……”
黄氏却瞟向了商君卓的肚子,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
庙会人多,万一不小心冲撞了怎么办?
只是这话却不能在饭桌上说,黄氏准备饭后单独找女儿交代几句。
眼看着气氛正好,唐老夫人也顺势关心起了铺子里的生意。
唐崧舟道,“先前李会长介绍来的那位湖南客商觉得咱们家的茶叶品相好,年前又定了一批货,我粗略算了算,若是都给了他,咱们家的库房基本也就被掏空了。我准备发一半留一半,等春茶下来了再补给他。到时候新茶和陈茶一样的价格,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唐老夫人道,“往年新茶的价格都要高出几分,你不抬价给他,这是天上掉陷阱的大好事,除非他是傻子才会拒绝。”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过了饭,李嬷嬷又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汤圆,“今儿是冬至,夫人和小姐少爷们多少吃几个应应景,我和马婆子在后灶忙了一下午呢。”
唐学茹道,“怎么不找说,我先前就不吃那么多的饭了,好歹留点儿肚子给它,我可最喜欢吃汤圆了。”
黄氏笑着道,“你不喜欢吃什么?自小到大,我就没从你嘴里听说过不喜欢吃的东西。”
唐学茹歪着脖子想了想,片刻后才道,“您说得没错,我也想不出来。不过祖母说了,像我这样的孩子好养活,是有福气的。是吧,祖母?”
可爱俏皮的小模样逗得唐老夫人开怀大笑,将她搂在怀里道,“正是,我们茹姐儿就是有福气的。”
白蓉萱捧着装着汤圆的碗,怔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欢欢笑笑,这才是家呀。
温暖,包容,胜过世间一切美好。
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陌生又可怕的白家吗?
白蓉萱的心里直打鼓。
可一想到哥哥,她立刻打了个激灵,更加坚定了信念。
她要回白家,还要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手上沾了血腥的之人,凭什么活得高枕无忧?
吃过汤圆,唐老夫人心疼疲惫不堪的儿子,对他道,“崧舟啊,你累了一天,回房早点歇息吧。”
唐崧舟没有与母亲客气,起身告辞。
等唐崧舟走后,商君卓也顺势起身,“唐老夫人,我也回去了。”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去吧,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跟你舅母说。若是不好意思开口,和茹姐儿张嘴也是一样的。只当这是自己家,千万不要见外。你是南京人,也不知道适不适应杭州的气候,我真是怕你不舒坦也不肯说,最后委屈了自己。”
商君卓忙道,“我一切都好,夫人对我照顾得极尽周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还有什么委屈呀。”
黄氏道,“自家人,说什么周到不周到的。”
唐学茹凑到商君卓的身边道,“我和君卓姐一起走,路上还能做个伴。”
唐老夫人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意,直言道,“我看你是听说能去庙会,已经坐不住凳子,想要和君卓商量逛庙会的事吧?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去是去得,但人是你带出去的,也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的才行,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也唯你是问,你能不能做到!”
唐学茹打量着商君卓满头黑发,“祖母,您这要求也太难了吧,头发这东西我怎么管得了?我每天早上起床梳头也会掉不知多少根,有时候风一吹还会掉呢,除非给君卓姐带上帽子和围巾,否则我可不敢保证。”
黄氏翻了个白眼,“你祖母的意思是说,让你照顾好君卓和张小姐,不能让她们有一丝危险,知道吗?”
唐学茹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我这是故意在和祖母逗笑话呢,您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番,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饭桶呢。”
大家被她逗得再次笑了起来。
黄氏道,“我看你还不如饭桶有用呢。”
唐学茹哼了一声,拉着商君卓跑出了门。
黄氏高声提醒道,“慢点儿走,别摔了君卓!”
远远的只听唐学茹回道,“知道了!”
黄氏见白蓉萱还没有走,猜她是有话要单独跟唐老夫人讲,非常识趣地寻了个理由也跟着出了门。
白蓉萱等人都走干净了,这才把白元则替三房给下人发赏钱的事情说了。
唐老夫人听后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外长房能有今天,元则功不可没。如今算起来,白家的男子之中,白元则也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了。你舅舅小心惯了,做什么事都是先小人后君子,不过我看他这一次倒是看走了眼。你也不用试探了,要是白元则真有别的心思,这些年三房的产业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他手里去了。既然他对产业动也没动,可见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以后到了上海,对这位则大伯父一定要异常尊敬才行,知道吗?”
第994章 善心
唐老夫人看人一向很准,白蓉萱对她的话自然信服。
白蓉萱点头道,“我记下了,祖母。”
唐老夫人道,“这可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要不是今年高掌柜提醒,哪里知道白元则暗中做了这样的好事。既全了你们三房的面子,又没有声张,如今世人大多浮躁,做了一丁点儿小事都恨不得人尽皆知,像他这样低调的,反而更加珍贵。”
白蓉萱道,“谁说不是呢,我听后震惊了半晌,都有些不敢相信。”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说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蓉萱,你年纪还小,虽然经历许多不公与黑暗,但还是要相信人性本善,纵有恶人拦路,但也有好人一路护持,你千万不可愤世嫉俗随波逐流,更不能自暴自弃,知道吗?”
白蓉萱听得一愣。
前世她之所以会落到那步田地,不正是因为心中再无希望,所以才放弃了世间一切美好吗?
这一世,她不会再走上那条旧路了。
白蓉萱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老夫人道,“回头我跟你舅母说一声,今年送给外长房的年节礼也要多填些才好,不知道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那可不是做人的道理。”
白蓉萱道,“要不这件事也交给我来办吧,怎么能让舅母去还这个人情呢?”
唐老夫人道,“这点儿钱你舅舅和舅母还是出得起的,何况还有我帮衬他们呢。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分得这么清楚,你舅母是个热心肠,你有什么事情麻烦她,她也只会高兴。你若是与她见外生分,那才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白蓉萱见祖母都这样说了,也没有再坚持,想着将来寻了机会,再想办法补给舅母。
要不就在唐学荛成亲的时候?
唐老夫人温和地道,“咱们唐家人丁不算兴旺,你们这一辈的孩子也不多,等将来你舅舅和舅母老了,若是荛哥他们几个遇到了麻烦,你只要不吝相助就行了。”
白蓉萱笑着道,“怎么会呢?荛哥哥老成持重,我不给他添麻烦就是的好的,更别提相助什么的了。”
唐老夫人却缓缓地道,“能不麻烦自然是好的,可风水轮求转,人这辈子谁能一帆风顺?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你记住我的话也就行了。”
白蓉萱答应道,“您放心吧。萍姐姐嫁得好,姐夫又是个能干的,她这辈子就像泡在了蜜糖里,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荛哥哥有舅舅亲自指点,虽然还有些孩子气,但等成了亲做了父亲,自然也就慢慢地成熟起来了。您要真担心,还是担心学茹吧,那可是个不省心的。不过您放心,不论到什么时候,只要学茹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出手相助,绝不会冷眼旁观看热闹的。”
“那就好。”唐老夫人满意至极,“要是以我的意思,恨不得让你们几个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但我也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古稀老人罢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很多事也是有心无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修治的死,唐老夫人最近的情绪始终不高,就像调动不起来似的,而且经常一个人发呆,一坐便是一下午,你问她在想些什么,她又完全说不上来,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脑袋里过了些什么事儿。
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唐老夫人感慨地道,“蓉萱啊,我是真的老了。从前还有些不服气,总觉得自己还能与天抗衡,如今却是彻底的服了……”
白蓉萱心疼地道,“祖母,您这大半辈子为了唐家操劳费心,如今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舅舅早就可以支应门庭,舅母又将内宅管得井井有条,下面又有荛哥哥帮衬,您就安心享享清福,不要再劳心劳力了。”
唐老夫人道,“是啊……我也该休息休息了……这辈子……可真是把我给累坏了。”
祖孙二人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唐老夫人这才道,“回去休息吧,早点儿睡,不要胡思乱想的,要不然明天没精神。”
白蓉萱答应了,转身出了门。
李嬷嬷打来了热水服侍唐老夫人洗漱,“萱小姐越来越有大人样了,行事说话都挑不出毛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若不是在跟前儿看着她长大的,这会儿肯定不敢认了。”
唐老夫人疲惫地点了点头,“是啊,别说是你,连我都觉得惊奇。从前像小猫似的一个孩子,如今却像只小老虎似的,我看王德全那群管事对他还是很信服的,一个阴阳怪气的都没有。”
“何止呀。”李嬷嬷道,“那是相当地尊敬,甚至有人已经表示期待她赶紧回去接手三房的产业了。”
“真的?”唐老夫人道,“这孩子……总是能给人惊喜。”
李嬷嬷忽然感叹道,“又或者说……萱小姐从来都不是小猫,而是一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虎?”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想了半晌才道,“也有这个可能,许是我看走了眼吧。”
三房的账总共对了七天,穆老大夫的儿子等不及,提前告辞离开了。唐家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谢礼,不但雇了马车,白蓉萱担心路上不安全,还特意吩咐两名管事陪他一起上路。
她如今吩咐示下,已经颇有威严,一众管事更是规规矩矩的,对她的话敬若神明,没一个敢有异议的。
白蓉萱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在慢慢适应。
等账目全部对完,白蓉萱特意让吴介摆了一桌庆功酒,不但请了唐崧舟和高掌柜作陪,甚至还叫上了严管事和唐学荛。
严管事喜出望外,有些忐忑地道,“我只是家里一个下人,怎么能出席这种场合呢?我就不去了,免得说错了什么话,到时候给治少爷丢人。”
白蓉萱安慰道,“都是自家人,你不用拘束不安,正好还能帮我挡挡酒。舅舅毕竟是长辈和主家身份,有些话他也不好出面替我说。”
严管事想了想,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他逢人就说,显得十分高兴。
谁被人放在心上在意会不开心呢?
唐老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一方面对着李嬷嬷盛赞白蓉萱会办事,一方面命她开了箱笼,取钱给严管事买件新衣裳,并放出话来,“毕竟是我唐家的大管事,出门不能掉了面子。以后家里人谁出去坐席,我都给他做套新衣裳。”
难得唐老夫人有兴致,李嬷嬷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严管事得知消息后,特意过来给唐老夫人磕头致谢。
等到了酒宴当天,杭州城知名的楼外楼包厢里,严管事穿着新衣服跟在唐崧舟身后出席,众人起身招呼,站在白蓉萱身旁的唐学荛满是善意地提醒道,“你这手脚也太大了,一上来就是楼外楼,以后可怎么办啊?这里可不便宜,你小心被人吃成了穷光蛋,到时候别来找我哭鼻子。”
白蓉萱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才不会哭鼻子呢。
她把这件事跟唐氏一商量,唐氏立刻便让吴妈给了她一张银票,那上面的数额惊得白蓉萱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第995章 敬酒
母亲……可真有钱啊……
唐氏还怕女儿舍不得,特意交代道,“从前你哥哥一门心思放在了学业上,我也不想他和白家扯上太多关系,小小年纪还没到明辨是非的时候,到时候好话坏话都落在了耳朵里,他也未必能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以一直没让他和王德全接触。我又是个内宅女子,更不可能抛头露面与他们交际,这些事多半也只能托付给你舅舅去办。可他始终顾忌着白家的地位,生怕外面传出什么闲话来,好像唐家多依仗白家,没了他们咱们都没饭吃了似的。因此王德全每次来,也都是对完账就离开,如今你既然想到要庆功招待,就只管放手去安排,不用心疼钱。正好弥补这些年对王德全的疏忽,让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白蓉萱这才把饭店定在了楼外楼。
不过做决定之前,她还是跟唐老夫人商量了一番。
唐老夫人听说之后,很是赞成地道,“这么做是应该的。这是你第一次出面请三房的管事,规格自然不能定得太低了,免得被他们小瞧,要定就定最好的。”
白蓉萱道,“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心疼他们多年辛苦,正好趁这个机会聊表感激之情,将来还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呢。”
这就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安排非常满意,无条件地支持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祖母给你做后盾,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来与我商量,咱们研究着办。”
白蓉萱彻底的放下心来。
大家入席坐下,白蓉萱本要让舅舅坐主位,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还笑着道,“今天你才是正儿巴经的主人公,我们都是陪客,没有客占主位的道理。何况酒桌上没有大小,今天你也不要拿我当舅舅看待,只管安心坐下就是了。”
白蓉萱还是不好意思。
高掌柜在一旁道,“治少爷,您还年轻。要知道世上的规矩可不少……国有国的规矩,家有家的规矩,经商有经商的规矩,这酒桌上也有酒桌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不能坏了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今儿若是东家坐在了主位上,一会儿去结账的人便是他了。难道您攒了局子,却让东家出钱请客不成?”
大家闻声一齐笑了起来。
高掌柜素来严肃,很少开玩笑。
一边的唐学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舅舅和高掌柜都这样说了,白蓉萱不再谦让,稳稳地坐了下来。唐崧舟看着十分高兴,在她右手边坐了,王德全则在她左手边坐下。
众人依次入座,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崧舟率先打破安静,“王管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返程?”
王德全笑着道,“若是治少爷和夫人没别的吩咐,我们想后天返程。早点上路也能早点回去,还得向则大爷复命呢。”
唐崧舟点了点头,“是该这样。大伙儿都忙了一年,早些回去也能早些和家人团圆。一会儿大家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王德全道,“舅老爷赏酒,我们自然是感激在心。只是饮酒误事,小酌几杯即可,免得都醉醺醺的,让人看了笑话不说,正事要是被耽误了,那才事大。”
唐崧舟道,“也好。”
高掌柜在一旁道,“听东家的话,倒好像酒量很高的样子,明明三杯就倒,怎么还敢说大话?”
唐崧舟无奈地道,“你这个老东西……哪有自家人拆自家人台的道理?”
大家又是一阵笑,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酒菜很快上桌,可却没人敢动筷子。
白蓉萱不解地看向舅舅。
唐崧舟解释道,“你这个坐主位的人不提筷,我们自然不能动,这就是高掌柜刚才说的酒桌上的规矩。”
白蓉萱恍然大悟,拿起了筷子道,“大家不要拘束,只当是自家人一起吃个便饭,这样束手束脚的,倒好像我摆了一桌鸿门宴似的。”
她也顺势开起了玩笑。
大家见她说得轻松,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自有人大着胆子动筷,开始吃起了菜。
唐崧舟笑着点了点头,向一旁的高掌柜看去。
高掌柜夹了一筷子菜。
按照常理,白蓉萱既然以白修治的身份出席,她既是未来的主人,又坐了主位,理应提起一杯酒才对。
可看着眼前的小酒盅,白蓉萱的心却一个劲儿地打鼓,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唐崧舟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不懂这些,正准备自己代劳说几句致谢的话,没想到白蓉萱却忽然握着酒杯站了起来。
唐崧舟顿时一愣。
只听白蓉萱缓缓道,“这是我第一次和众位管事打交道,有些面生,有些面熟,但好歹几天下来,名字都记住了,回头若是对不上号,众位可一定要提醒我才行。这些年多亏有你们在上海帮衬操劳,我和母亲才能蜗居杭州躲清闲,我在这里敬一杯酒,感谢众位的辛苦付出,我会将你们记在心上,当图后报。”
众人见她说得诚恳,都紧忙拿起了酒杯回敬。
白蓉萱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味道直入咽喉,呛得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但白蓉萱还是咬着牙将烈酒咽了下去。
王德全作为大管事,立刻起身道,“都是分内的事,治少爷这样说,我们哪里敢当?”
说着也满饮了一杯。
白蓉萱让他坐下,又在酒盅里斟满了酒,“这第二杯,我还是要敬各位管事。我年轻,不知事,将来还有仰仗各位的时候,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各位管事多多提携担待,我一定虚心学习。不敢说能像父亲那样振兴三房,但虎父无犬子,总归不能丢了他的脸才行,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一仰头,又饮了第二杯酒。
王德全等人听他提到了三爷,含着泪举杯同饮。
单凭治少爷几句话,就能看出他是个有骨气的人,三房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重振威风,将二房远远甩在后面的。
众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眼神里除了激动的泪,更满是亮光。
唐崧舟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外甥女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些话都是谁交给她的?母亲吗?还是……
他想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唯一的可能便是白蓉萱自己想到的。
那就不简单了。
他在蓉萱这个年纪时,每次面对这样的局面都手足无措,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蓉萱道,“我不胜酒力,但还是要再提一杯。这杯酒我要敬我的舅舅,若不是有您在,我和母亲就不会有今天。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至死不敢忘。”
唐崧舟十分惊讶,眼看着白蓉萱饮下了第三杯酒。他连忙道,“什么恩德不忘的……你是我的外甥,我照顾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快坐下。你连饮三杯,小心肠胃受不了,快吃一口菜压一压。”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喝了杯中酒,接受了白蓉萱的谢意。
白蓉萱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脸都烧了起来。
唐学荛急忙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浓茶,笑着道,“你又不能喝酒,干嘛逞强?”
这话是说给管事们听的,免得一会儿他们还要来敬白蓉萱酒,这样一轮下来,再好的酒量也醉死了,何况白蓉萱这种从前不怎么饮酒的姑娘家呢?
第996章 不通
管事们也都不是等闲之辈,闻音知雅意,之后便只有王德全代表着敬了一杯。
吃过了饭,白蓉萱已经有些微醺。唐学荛一直关心地站在旁边,生怕她落脚不稳摔伤了自己。
王德全不等人吩咐,已经先一步结清了账目。
大家出了门,王德全等人向白蓉萱和唐崧舟行礼告辞。
唐崧舟点了点头,又对唐学荛吩咐道,“你和治哥先回去,我与高掌柜还有话要说,回铺子里一趟。”
这么晚回铺子?
唐学荛虽然好奇,但对父亲的话素来敬若神明,闻声立刻答应了,扶着白蓉萱上了马车。严管事和吴介跟车随行,一行人向着唐家的方向驶去。
唐崧舟和高掌柜慢悠悠地向铺子走去。
走了一段路,高掌柜忽然道,“东家,还记得上次咱们的对话吗?如今我还想问问您,此刻可有理由拦住治少爷?”
今夜白蓉萱在酒桌的表现有目共睹,尤其是她如此年轻的年纪,那就非常的难得了。
唐崧舟微笑着道,“只要我还是她的舅舅,有一万个理由支持她去,便有一万个理由不赞成她去。哎……”唐崧舟叹着气道,“我也很是为难,生怕真拦下了她,将来会让她抱憾终身,始终也下不定决心来。”
高掌柜道,“治少爷今天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自己,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您也可以稍稍放些心了。”
唐崧舟道,“这孩子……倒是有些让我刮目相看。”
高掌柜淡淡地道,“或许从前您看到的都是表面,如今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两个人一路商谈着回到了铺子。伙计们都没有休息,正聚在一起闲谈说笑话,见东家和掌柜一起进门,全都起身相迎。
唐崧舟笑着道,“高掌柜喝了酒,我生怕他不认得路走丢了,特意把他给送回来。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们。”
话是这样说,但伙计们还是神色严肃地束手以待。
高掌柜道,“东家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我让人沏壶茶来。”
唐崧舟想了想,“算了吧,我在这里你们都不自在,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高掌柜道,“瞧您说的,有什么可不自在的。”
但唐崧舟还是摆了摆手。高掌柜无奈,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回唐家的马车上,白蓉萱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她靠在车壁上,轻声对唐学荛道,“这酒可太难喝了,要不是当着别人的面,我非吐出来不可。”
唐学荛嘿嘿一笑,“我看你抬手就是一杯,还以为你是好酒量呢,没想到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酒可不是这样喝的,小酌慢饮,哪有你这样一杯接一杯的?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能不喝就不要喝了,我怕你酒后失态,有的没的全都说了出来。”
借着酒劲儿,白蓉萱轻声呢喃道,“哎……当男人真的太辛苦了……”
唐学荛听她说得含含糊糊的,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白蓉萱却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夜晚杭州城的马路上。
等人都散去了,楼外楼的门前才出现了李毅的身影。他诧异地望着唐家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都快能打成一个结了。
年终岁尾,当上了会长的李毅怎么会放过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今天晚上便在楼外楼的包厢里摆了三桌,宴请商会中与自己交往过密的朋友。这些人还在楼上推杯换盏,李毅借口方便,跑到楼下吹吹风,正好也醒醒酒。
可没想到,他居然碰上了唐家人也在这里散席。
李毅本就站在暗处,唐家人又只顾着说话,便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等人走远了,李毅才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
小乙子匆匆找了过来,“家主,楼上孙老板和王老板嚷嚷着要找您划拳呢。”
李毅却阴沉着脸,问道,“今天唐家在这里摆酒席,请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乙子一怔,“唐家?”
这他还真不知道。
但小乙子反应极其机敏,立刻便道,“家主稍候,我这就去打听。”
没一会儿去而复返,轻声对李毅道,“家主,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是从上海来的管事,想必到年尾了,是来对账的。”
白家……
李毅心中暗暗思量。
刚刚如果没看错,他在人群中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当日西湖岸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少女出色的容颜还是惊艳了所有人。尤其是江耀祖,更是为了一亲芳泽,不惜走了歪门,最终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下半生彻底的废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做了男装打扮?
李毅匪夷所思,怎么也想不通。
小乙子道,“家主,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唐家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要不要我去打探一番?”
李毅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算了……”
心中虽有疑虑,但涉及到唐家,李毅还是没有冒险。
可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知道白蓉萱还有哥哥,此刻应该正在南京读书。难道是他回来了?兄妹俩长得相像,倒也没什么奇怪。
李毅这样安慰自己,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起哄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不少‘李会长’‘李会长’的动静。
李毅知道自己再不上去,场面怕是就要乱套了。
他只好压抑住心底的好奇,转身上了楼。
白蓉萱回到家,先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心疼地问道,“喝酒了?喝了多少?我让李嬷嬷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快喝一碗醒醒脑子。”
李嬷嬷端上了醒酒汤。
白蓉萱斯文地喝了起来。
唐学荛在一旁道,“只有一碗?难道没我的份儿?”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喝酒,这些年陪你父亲出去应酬,都快成专门挡酒的了,还用什么醒酒汤?”
唐学荛嘿嘿一阵笑,“用不着是用不着,但这是祖母的心意,您可不能太偏心。”
唐老夫人道,“好好好,不偏心。这样吧,我亲手给你扒个桔子吃。”
“也行。”唐学荛十分得意,凑乎到唐老夫人的身边。
唐老夫人问道,“你父亲呢?”
“与高掌柜去了铺子。”唐学荛道,“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吧,让我们先回来了。”
等白蓉萱喝光了醒酒汤,唐老夫人道,“回房躺着吧,你母亲这会儿早就睡下了,你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去找她。”
白蓉萱点头答应,由吴介送回了房间。
唐学荛陪唐老夫人坐了一会儿,也被唐老夫人催促着赶走了。
唐老夫人没有睡下,一直等唐崧舟回来。
唐崧舟向母亲行礼问候,说起了白蓉萱今日的表现。听了儿子的讲述,唐老夫人又惊又喜,“古往今来,人人都讲究个血脉传承,从前还不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阿姝是个脑袋里不装事的,蓉萱八成是随了她的父亲。元裴当年,那可是极不简单的人物。当初我不答应唐白两家的婚事,他便硬闯进门,当着我的面说了一大堆话,每一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把我弄得又生气又想笑,最后还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第997章 酒量
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唐崧舟道,“蓉萱表现很好,王德全一行人也都对她充满了好感和善意,这样一来……我也能稍稍放下些心来。”
这是答应蓉萱回上海了?
唐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笑着没有多说。
唐崧舟在母亲这里坐了片刻便回了房,黄氏还没有休息,坐在床边等着他。
唐崧舟有些意外,“怎么还没睡?”
黄氏当然不能说自己一直在等丈夫回来,只能笑着道,“忙了一天,也是刚进门。”
唐崧舟点了点头,脱衣洗漱,夫妻二人吹灯躺了下来。
黑暗中谁也没有开口,过了片刻,唐崧舟忽然道,“过完年开了春,蓉萱八成要回白家去,你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黄氏被吓了一跳,“回……回白家?”
声音带着几分颤意。
唐崧舟平静地嗯了一声。
黄氏道,“你不是一直不赞成她回去的吗?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难道是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唐崧舟道,“没有,别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我会瞒着你?只是最近我也想了很多,你我当年收留阿姝,抚养治哥和蓉萱长大成人,最初的目的也是希望他们过得好。可若是蓉萱想要回去,我一味阻拦,她即便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始终过不去自己这道关,那不是违背了当年的心意?有些路只有自己走过了才知道,蓉萱大了,是时候让她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
黄氏知道丈夫说得都对,可却仍旧十分不舍。
她轻轻叹了口气,“都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衣服鞋袜,吃穿用度上的事情,都要你费些心。阿姝那边是指望不上的,母亲又上了年纪……”唐崧舟握住了妻子的手,“也只好辛苦你。”
黄氏温柔地道,“我倒是不觉得辛苦,就是舍不得蓉萱。这孩子自小在你我眼前长大,让她这个时候回白家去,我实在不放心。”
唐崧舟道,“蓉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要对她有信心才是。何况让她回白家,又不是从此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我们仍要时时关注她的动静,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咱们也要及时出手帮忙才行。”
黄氏点了点头,“可上海和杭州还是相隔太远了。”
唐崧舟道,“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处,纵是天南海北千山万水也在咫尺之间,并不遥远。”
黄氏道,“我明白了,等过完了年便着手准备蓉萱回上海的事情。过去的衣服肯定是不能穿了……你说是再做些新的,还是直接买现成的?”
唐崧舟想了想,“买现成的吧,要不然还得请裁缝到家里来,许多人都是认得蓉萱的,到时候再看出什么端倪传出什么瞎话,万一落在上海那边的耳朵里,对蓉萱也是潜在的危险,咱们能避则避吧。若是买回来的衣服不合身,就让崔妈妈帮着动手改一改。”
黄氏道,“对,就这么办。料子也不能太差了,毕竟是要回白家去,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说什么都不能让二房那起子小人轻视了。”
夫妻二人一直商量到半夜,最后才累极而眠。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头昏脑涨地醒了过来,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得房,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在祖母那里喝了一碗浓浓的醒酒汤……
这酒可真烈啊!
白蓉萱头疼欲裂地起身,喝了一杯凉茶漱口。
小圆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萱……哦不,治少爷,您醒了?”
白蓉萱冲点了点头,“昨天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是吴介哥哥。”小圆答道,“您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还是我帮您脱的衣服。”
白蓉萱道,“难怪别人常说喝酒误事,果然有道理。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出门去看唐氏。
唐氏也早早地醒来了,正由吴妈服侍着喝汤药。见到女儿,唐氏眼睛一亮,忙冲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坐,跟我说说昨天的酒席怎么样?还应付得来吗?”
她最近的精神可是越来越好了。
白蓉萱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就是我不太习惯喝酒。”
唐氏温柔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吴妈道,“肯定是随了三爷,他的酒量也不好。”
白蓉萱十分诧异,向唐氏问道,“妈,爹的酒量不好吗?”
“哪有什么酒量呀!”唐氏一提到丈夫,脸上写满了柔情,“几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叫都叫不醒。”
吴妈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吴妈笑什么?”
吴妈道,“没什么,我是想起了三爷和夫人成亲时的一件事。”
“什么事?”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
吴妈却向唐氏看了过去。
唐氏自然猜到了吴妈指的是哪件事,她也忍俊不禁,笑着躺在了枕头上。
白蓉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这样好笑?”
“其实也没什么……”唐氏道,“我和你爹成亲之前,他一直都与你祖父住在一个院子里,你祖父对他青睐有加,恨不得绑在身上才好,事事都要带在身边亲自指导。等我们成家,你父亲这才搬去了立雪堂,约摸着是还不习惯,成亲当日接完亲将我送到新房之内,他便被老亲少友拉去了前头灌酒,他酒量又不好,没一会儿就醉得不行,迷迷糊糊地居然回了你祖父院子里的房间呼呼大睡,我一个人等到半夜,后来实在累得不行,连嫁衣也没敢脱便靠在床边睡着了。后半夜你父亲总算醒了些酒,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跑向立雪堂,可惜夜里二门上了钥,他是翻墙进来的,还把我给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呢。”
她越说越想笑,到最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蓉萱也跟着笑出了声,“爹那么精明的人,居然也做过这么蠢的事情。”
唐氏道,“他的精明都用在了外人的身上,在我面前就像个傻瓜似的,什么东西都找不到,整天跟着我的屁股后面要东西……”
大概是想到了往昔恩爱的场面,唐氏的脸上满是向往与幸福。
白蓉萱轻轻握住了她瘦得骨节分明的手,“要我说,他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有机会纠缠您。”
唐氏笑了笑,没有再说。
白蓉萱陪母亲说了半天的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严管事的声音,“姑太太,治少爷,白家的王德全管事来了,请示夫人和治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他们快要动身回上海去了。”
唐氏看向白蓉萱,“你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去办吗?”
白蓉萱想了想,站起身道,“我去花厅见见他。”
唐氏点了点头。
白蓉萱出了门,倒没急着去花厅,反而先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王德全上门的事,见白蓉萱过来,她立刻便道,“你舅母给你则大伯父家准备了年节礼,正好让王德全捎回去吧。”
第998章 庙会
白蓉萱自然地答应下来。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年黄氏为白元则一家准备的年节礼是往年一倍。王德全见到满满一车的东西,也是十分的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白元则给三房下人发赏钱的事情被唐家人知道后,以此来表示感谢。
唐家人向来感恩图报。
王德全没有多想,押着一车的东西带着管事们启程回了上海。
白蓉萱不用对账,日子也清闲了下来,她跑去找商君卓说话。商君卓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黄氏特意给她添了几件宽松的衣裳。白蓉萱进门的时候,商君卓正和唐学茹一边吃着桔子一边闲谈。
有唐学茹照顾商君卓,日子不会太无聊,白蓉萱便可放下心来做自己的事。
白蓉萱笑着走了进来。
唐学茹见了她叫道,“快来坐,我和君卓姐正商量着庙会那天什么时间出门呢。”
白蓉萱道,“庙会都在夜里,怎么也要等黑了天再去吧。”
“那哪来得及?”唐学茹白了她一眼,“我们准备下午就出发,晚饭便在欢庆楼吃,等吃过了饭,再去庙会逛两圈,你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笑着道,“我又不去,问我做什么?”
唐学茹撇了撇嘴,“哎哟,到底是打过算盘对过账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就不能让你帮着出个主意吗?你什么时候这样斤斤计较起来?”
白蓉萱道,“什么出主意,我看你就是想早点儿跑出去玩儿,回头舅舅若是不同意,你还能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
被看穿心事的唐学茹笑着道,“你素来有算计,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高见吗?”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把一边的商君卓也逗得直笑,她轻声道,“要不我就不去了,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你和张小姐两人结伴,正好能好好散散心,也省的还要分心照顾我。”
“那怎么行?”唐学茹道,“就是为了带你去才出的门,你这个正主若是不去,我还去个什么意思?哎呀,君卓姐,你就跟我出去转转吧,总闷在房里,人都要长毛了。”
商君卓被她撒娇耍赖闹腾的没办法,最终只能点头答应道,“行行行,我跟你去,这总行了吧?”
唐学茹这才满意。
白蓉萱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格外的高兴。
最近君卓姐没有再提回南京的事,是不是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呢?她孤苦无依,将来若是有舅舅和舅母照顾,总能少些辛苦,白蓉萱在白家也可放心。
三人一起吃了午饭,饭后商君卓困得打起了个哈欠。
她最近觉特别多。
白蓉萱和唐学茹起身告辞,离开前又特意叮嘱春桃好好照顾商君卓。
出了门,唐学茹道,“自从春桃跟了君卓姐,我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了。”
白蓉萱道,“要不我把小圆借给你用?反正我现在是男人身份,身边有个吴介就够用了。”
唐学茹摇了摇头,“算了吧,小圆对你一条心,每次看到你眼睛里都亮着光,她又不亲近我,要来也没什么用。何况我可没你那耐心烦,更不愿意哄孩子玩儿……”
白蓉萱道,“等你需要人的时候,再跟我开口好了。”
唐学茹道,“估计等过完了年,家里又要近人了,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唐老夫人这边由黄氏陪着吃过了饭,此刻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过年的事。见到两个孩子过来,不约而同地停掉了先前正说的话。
唐老夫人道,“在商小姐那里吃的?”
白蓉萱笑道,“嗯,还说了些去庙会的事情。”
黄氏一听庙会,立刻拉着唐学茹的手道,“庙会去是去得,只是却要格外小心,可千万不能惹出事情来,不然你爹可不会饶你,眼看着过年了,到时候我们一大家子在外头吃饭,你自己在房间里吃小灶,那滋味啊……你自己想想吧。”
“知道啦。”唐学茹不耐烦地道,“怎么人人都对我不放心,蓉萱出门办事的时候,你们可没这样过。”
黄氏道,“那是因为蓉萱自小到大就没让人操心过!哪像你呀,今天一阵风明天一阵雨的,你自己说说,我跟着你屁股后面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要不是有我帮你拦着,这会儿早被你爹教训得体无完肤了。”
唐学茹道,“那没办法!蓉萱是蓉萱,我是我!我永远也做不成她这样,可她也永远做不成我这样!”
黄氏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还觉得自己挺荣耀的是不是?谁要做成你啊?家里有你一个祸星子就够了,要是再填一个,我们也不用活了。”
唐学茹气呼呼地钻进了唐老夫人的怀里。
唐老夫人笑着道,“行了行了,都不许再说我们茹姐儿了,她可比从前懂事多了。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人要一点一点地长,谁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早晚有一天,我们茹姐儿会越来越听话的,是不是?”
唐学茹赖在唐老夫人的怀里,得意地道,“对,祖母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唐老夫人道,“去庙会的事,你邀请了张小姐没有?”
“还没呢……”唐学茹道,“我琢磨着定死了这件事再跟她说,免得翻来覆去的,让人觉得我言而无信。”
黄氏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怕这几天又惹出什么祸事来,回头被你爹禁足,不让你出门吧?”
唐学茹辩解道,“才不是!”
唐老夫人道,“这邀请人出门也是有讲究的,能尽早还是尽早些的好,也免得别人一时安排不开陷入为难。既然决定了邀请张小姐去庙会,也要尽早和她定妥当了,要不然张小姐还以为你不重视她,好心办了坏事,可就糟糕了。”
唐学茹闻声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去给她写帖子,再请崔妈妈帮我送过去。”
她是个行动派,回了房就准备笔墨,写了帖子交由崔妈妈。崔妈妈笑着收下了,去跟黄氏说的时候,黄氏又让她顺便给唐学萍带些补品。
张芸娘接到帖子格外的高兴,当即就答应下来,还问起崔妈妈庙会当天唐学茹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姐妹关系虽好,却也不能穿了一个色系的,让人看到还以为是要打擂台,春兰秋菊非要分出个高低来。
崔妈妈可不知道这些,只能对张芸娘道,“我出来得急,没顾上这件事,等我回去问问,再给张小姐递消息。”
张芸娘满意地笑了笑,等崔妈妈走时,又给唐学茹和白蓉萱、商君卓各带了一盒糕点。
崔妈妈道,“我提着东西来,这会儿又提着东西走,手里永远都不空。”
张太太的贴身妈妈亲自送她出了大门。
等到了庙会那天,唐学茹穿了一套品红色的衣裙,趁得小脸晶莹如玉,张芸娘则穿了一套杏黄色的衣裙,气质怡然,看着非常的舒服。商君卓已经显怀,没办法再做男装打扮,只能穿了件藕色的袄裙,宽松肥大,好在她这些天头发也渐渐长了出来,出门前黄氏担心她冷,又特意披了件绛紫色的披风,戴上兜帽后旁人看不到头发,自然也察觉不出异样。
三个人坐着马车高高兴兴地去了欢庆楼。
第999章 满月
杭州城的庙会多是由三江商会挑头来办,可惜江会长对这种只赚吆喝不赚金银的买卖不感兴趣,先前庙会已经停办了两年。今年是李毅接任会长的第一年,他重新把举办庙会的想法提了出来,立刻便得到了一众人的赞成和支持。
此刻的李毅在三江商会说一不二,已经将会长之位坐得十分稳固。纵有几个不服气的,当面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只敢在背后说几句坏话解气。
庙会异常的热闹,天还没黑西湖岸边的小路两侧便挤满了小贩,卖什么的都有,路上人头攒动,挤得密不透风。
李毅坐在画舫中,身边点着小火炉,小乙子在一边兴致勃勃地道,“家主,您看这岸上有多热闹的,早知道这样,咱们就不坐船了。”
李毅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热闹。
他冷淡地道,“有什么好的,挤挤攘攘,小心被人顺了钱袋子都不知道。”
“怎么会?”小乙子得意地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是您第一年张罗举办庙会,哪个不开心的小贼敢来这里下手?我早就让人跟杭州城的那群小偷小摸惯了的人打过招呼,什么时候动手都成,唯独今晚上不行,要是被我撞上,不管背后是什么人撑腰,我都要他留下一只右手赔罪。”
李毅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够狠的,一个人才有两只手,你这就要留下一只来?”
小乙子道,“谁让他不长眼睛,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李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耳听着岸边热闹的声音,他的心却比冬日里的西湖湖水还要平静。
小乙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岸边道,“家主,您快看,那不是唐小姐吗?”
李毅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唐学茹正坐在欢庆楼二楼的包厢窗口前向外张望,一张明媚的小脸满是兴奋与期待。
倒是会享受!
李毅猛地想到了先前唐学茹与自己谈到欢庆楼时的表情,好像有多满意似的。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欢庆楼啊……
李毅皱着眉头道,“欢庆楼的菜很好吃吗?回头咱们也去尝尝。”
小乙子诧异地道,“您不是嫌弃他家做什么菜都太咸,汤里还有一股臭咸鱼的味道吗?”
额……
李毅道,“我看这丫头如此喜欢,他们家总该有几样拿得出手的菜吧?”
小乙子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他提议道,“家主,咱们要不要把船靠过去?正好和唐小姐说几句话。”
李毅摇了摇头,“算了。这样的场合,唐家怎么可能会允许她一个人出门,肯定是跟家人一同来的,我这样急巴巴地凑过去打招呼,被人看到成什么体统?”
小乙子道,“我看您就是想得太多,所以到今天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李毅被他噎地一怔,冷冷地道,“我看你是头脑发热,什么话都敢说了。冬日的湖水最是提神醒脑,你想不想下去游一圈?”
小乙子连忙道,“不想不想!我闭嘴,我不说了!”
李毅哼了一声,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窗口的一抹倩影。
依稀记得初见便是在此地,当时她提着根木棒横冲直撞,话都没有说清楚就给了自己一棒子……
而且她好像是第一个不怕自己的女人。
李毅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浅笑。
过了片刻,船缓缓滑行,欢庆楼也被抛在脑后。李毅忽然道,“一会儿你跟岸上的自己人打声招呼,让他们照应一下唐小姐,免得人多,真被什么人给冲撞了。”
小乙子道,“知道了。”
家主还真是嘴硬啊!明明心里关心的不得了,可嘴上偏偏又不肯承认!
小乙子都替他累得慌。
唐学茹是夜里才回的家,她还特意买了几盏花灯。
黄氏一直没敢歇下,见她乐颠颠地送了一盏兔子灯给自己,笑着道,“我可不要,都多大岁数了,还挂什么花灯,你留着自己玩吧。”
唐学茹硬是推给她,“挂花灯和岁数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活到九十九,每年庙会也都得买盏花灯玩。这是我孝敬您的,快收着,我还给祖母和姑姑各买了一盏呢。”
黄氏知道这是女儿的一片心意,笑着收了下来,“以后可别乱花钱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黄氏催促她回去休息,“商小姐呢?没出什么事儿吧?”
“当然没有。”唐学茹道,“我送她回了房才过来的。”
黄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也赶紧回去吧,你祖母早就睡下了,明儿再去给她送花灯。老人家睡眠浅,这个时候被你吵醒,后半夜就不用睡了。”
唐学茹答应了,蹦蹦跳跳地回了房。
黄氏松了口气,这才回房躺下。
唐崧舟轻轻翻了个身,“学茹回来了?”
黄氏被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呢?”
唐崧舟轻声道,“两个人睡习惯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黄氏心中充满了甜蜜,微笑着道,“学茹给我买了盏兔子灯!这孩子啊……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不要都不行。”
“给你你就收着。”唐崧舟道,“这都是孩子们的心意。你怀胎十月生下她,她知道感恩,事事都想着你,这是好事,恰恰证明她长大懂事了。”
黄氏道,“我收了,明儿晚上挂在房檐下,正好讨个好彩头。只盼明年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会的……”唐崧舟道,“一定会的。”
过了几天,张家给两个新生子办满月酒,张太太早早地便下帖子请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夫妇过去。唐老夫人拿着帖子踌躇不定地道,“当初还以为亲家太太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她倒是个实心眼,居然还真给我下了帖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她和李嬷嬷小心商量着。
李嬷嬷道,“您不想去,无非便是在乎着孀居的身份,怕对两位小少爷不好,可您想过没有,您健康高寿,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让两位小少爷沾沾福气,不也挺好的吗?”
经李嬷嬷这么一说,唐老夫人总算想开了,“你说得对,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还能一直挂在心上不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好好看看我的小曾孙。”
等到了满月当天,唐老夫人由李嬷嬷陪着,和唐崧舟、黄氏一同去了张家。因为白修治的百天还没有过,三人穿的都是旧衣,身上一点儿红也没有沾。外人见了,不免嘀咕起来,“自家女儿生孩子做满月,可唐家却不抢一点儿风头,这才是真正的稳妥人家,不像那狂三作死的,女儿生了个儿子,丈母娘倒像是要在婆家只手遮天了似的。”
张老爷和张太太在大门口迎接,见了唐老夫人,一齐下了台阶扶她下马车。
张老爷是个内向人,自从将家事都交给儿子之后便不怎么出门了,唐老夫人见了他十分的高兴,笑着问道,“孩子们的名字都起了吗?”
张老爷恭敬地答道,“都起好了。长子便叫张咏,次子叫张鸣,老夫人觉得可好?”
这是张家的长孙,叫什么都应该由张家决定,唐老夫人怎么会插手呢?
她满意地点起了头,“好!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口才一定了得,希望他们能不辜负祖父对他们的殷切期望。”
第1000章 春节
张老爷听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十分敬重唐老夫人,觉得她历经风雨,就像两家的大家长一般,能获得她的赞扬,张老爷觉得孙子的名字便没有起错。
唐老夫人笑着道,“快!快带我去见见咏哥和鸣哥。”她亲热地拉着张太太的手,“我给这两个宝贝小曾孙准备不少好东西呢。”
张太太道,“那是他们的福气,让学萍替兄弟俩收好了,将来拿出来,让他们知道这是曾祖母对他们的一片心意。”
来张家道贺的夫人中,也有许多唐老夫人的老熟人,大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关心着,场面一时颇为壮观。
唐老夫人一一回礼。
别看她不怎么出门,可谁家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心知肚明,和人说话便像是昨儿才见过面一般,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生疏。
众人背地里交口称赞,“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老人啊!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可不比那些耳聋眼花一问三不知的老人强多了吗?”
唐学茹被挤在了人群之外,她趁机偷溜出去找张芸娘。
张芸娘今天也被分派了任务,正接待着到家里做客的年轻小姐们。她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接触,此刻忙得一头大汗,生怕怠慢了哪个冷落了哪个。
唐学茹也不用人招呼,径自坐下来喝起了茶。
她刚坐了一会儿,身边便有人叫她。唐学茹转过脸一看,居然是丁小姐。唐学茹回以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没想到丁小姐却忽然往前凑了凑,神色极不自在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唐学茹心中一阵纳闷。
她什么时候和丁小姐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不过她本就是个活泼性子,难得丁小姐愿意主动说话,她自然不会摆谱拿乔,笑呵呵地说道,“才来没多久,你呢?”
丁小姐道,“我和母亲一大早就过来了。”
丁夫人向来会做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难得的表现机会。
唐学茹点了点头。
丁小姐又问道,“你家人都来了吗?”
唐学茹道,“是啊,我祖母,父亲和母亲都来了。”
丁小姐一愣,追问道,“你哥哥呢?”
唐学茹立刻察觉出一丝反常来。
这位丁小姐到底要的打听什么?
怎么忽然关心起她哥哥来?
唐学茹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低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害羞模样。唐学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猜到了她的心思。这位丁小姐该不会是看中她哥哥了吧?她面不改色地道,“哥哥没来,家里的铺子也得有人照管,他去忙那边的事情了。”
丁小姐到底年轻,眼神里写满了失望,“这样啊……这样的好日子,他还要管铺子里的事呢?”
唐学茹一副什么也没察觉的模样,笑着道,“是啊,我们家孩子少,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跟随我父亲去铺子里当学徒了。何况他都快成家了,等媳妇娶进门,总不能无所事事,整天待在家里吧?岳家见了也会不满意的。”
丁小姐不会隐藏情绪,脸色一垮,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他……他都要成亲了?”
唐学茹点了点头,“已经定亲了,明年我嫂子就要进门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下帖子,都来我家吃喜糖。”
丁小姐如遭雷击,小脸白得毫无血色,唐学茹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听清楚。
正好张芸娘忙完了手里的事,眼见着唐学茹到了,立刻走过来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快来帮帮我的忙!”
唐学茹一边起身一边道,“哎呀,人家是来你家做客的,哪有让客人伸手帮忙的道理?”
张芸娘道,“你算什么客人,快过来!我手忙脚乱,东西南北都要分不清楚了。”
唐学茹向丁小姐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这才跟张芸娘走了。
丁小姐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外。
张芸娘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担心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唐学茹拉住她的手,小声道,“没事儿。”又贴到张芸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芸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才这么小,怎么也心急起婚事来?”
这里人多口杂的,唐学茹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张芸娘反应过来,拉着唐学茹帮自己待客。
等一行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唐老夫人也许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一脸疲惫地由唐崧舟和黄氏送回了房。唐学茹跟在最后面,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和早晨出门时的喜悦情景截然相反。
虽然累,但唐老夫人的心情却是极好,一点儿都不觉得困倦,笑呵呵地对唐崧舟和黄氏道,“瞧瞧那两个孩子,长得像水葱似的,模样更像我们唐家人。只是当着亲家老爷和太太的面儿,我却不好太张狂。”
黄氏笑着道,“我说您怎么一个劲儿地说孩子像自力呢,原来是为这个,您放心好了,张太太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唐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累得不想说话的唐学茹身上。她温和地道,“今天茹姐儿表现得很好,还知道帮亲家小姐待客,而且一板一眼的,亲家太太临出门前还特意拉着我的手谢了又谢。过了年又长一岁,茹姐儿也该更懂事才对,是不是?”
唐学茹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黄氏也道,“你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再出门时我就都带着你。”
唐老夫人见状只好道,“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白蓉萱来向唐老夫人问安,她又拉着白蓉萱的手说了半晌唐学萍的两个孩子。白蓉萱问道,“张太太娘家那边的人来了吗?”
唐老夫人摇头道,“没有,离得远,又赶上了年关,何况张家老夫人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张太太怎么舍得他们跋涉辛苦?人虽没到,但礼物却着实准备了不少。张太太大概是怕我多想,特意拉着我看了看,有几样积年的老物件,一看就是好东西,应该是张老夫人给曾孙准备的。”
白蓉萱笑着道,“那就好。”
忙过了张家的满月酒,转眼便到了春节。这一年因为唐氏的身子一直不好,唐家也没有大操大办,吃过了年夜饭,白蓉萱便去陪母亲。
唐氏的精神还好,就是手脚没什么力气,躺在床上出神。
见到白蓉萱,她有些意外地道,“你怎么来了?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多陪陪你祖母。”
白蓉萱道,“祖母那边正打牌呢,舅母、荛哥哥和学茹都上了桌,我又不懂这些,正好来看看您。怎么样,吃东西了吗?”
唐氏点了点头,“吃过了。我觉得那鸭子炖得有点儿腻。”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亲还是这样,挑剔又可爱。
白蓉萱道,“那是张太太托人送来的,本是养在家里给萍姐姐补身子用的。如今萍姐姐出了月子,什么都不敢多吃,生怕胖得太过将来不好减,张太太便送了家里一笼母鸡和一笼大肥鸭。难怪您觉得腻,那鸭子身上厚厚的一层油呢。”
第1001章 瑞雪
母女二人说着轻松的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白蓉萱一脸疑惑,“咦,这个时间谁会来?难道是学茹?”
吴妈赶紧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的是商君卓。
今晚的年夜饭她没有出席,是自己在房间里吃的。白蓉萱和唐学茹都自告奋勇要去陪她,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今天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你们不用陪我,咱们日日都能见到,也不在乎这一天。”
商君卓见白蓉萱也在,十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她本是怕黄氏一个人在房间无聊,想来陪她说说话,这才特意换了衣服出的门。
唐氏高兴地道,“快进来坐,坐在床边上,这里暖和。”
商君卓走进了门,脱掉了披风。
白蓉萱顺手接过来搭在了衣架上,扶着她坐在了床边。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小心些,没坏处。”唐氏道,“怎么样,今晚的菜合你的胃口吗?”
商君卓道,“还行。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更喜欢南京菜的味道,您吃过南京菜吗?”
唐氏摇了摇头,“没有。”
商君卓道,“改天我亲手做给您尝尝,松鼠鱼和盐水鸭我都会做,保准您一吃就忘不了。当初修治可喜欢吃了……”
她说到这里表情一僵,自知说错了话。在年节提起白修治,不免让唐氏忧伤难过。
商君卓后悔不已地看着唐氏。
唐氏温柔地笑了笑,“松鼠鱼是怎么做的?我听都没听过,修治喜欢吃吗?这孩子从前可挑食了,最不喜欢的就是鱼。他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从此之后一提到鱼就跑得老远,说什么都不肯吃。没想到大了,反而还喜欢上了。可见这人长着长着,性情和喜好也都会跟着改变的。”
商君卓见她没往心里去,稍稍松了口气。
白蓉萱却听说过松鼠鱼。
她从前在北平四合院的时候,有邻居曾经做过,空气中飘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让人闻之口齿生津。
白蓉萱道,“松鼠鱼是用什么鱼做?桂鱼吗?”
商君卓道,“对,就是桂鱼。没想到你居然还懂这些?”
“在书里看到过。”白蓉萱笑着敷衍道,“我们吃草鱼和黑鱼多些,桂鱼还真不怎么吃。之前听舅母说,她还吃过鲟鱼呢,好像是长江特有的鱼种,别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提起了吃,商君卓的情绪逐渐放松起来,“你们谁吃过晶鱼?是一种生活在大海里的鱼,身子扁扁的,就像小燕子似的,肉质非常的细嫩,吃着非常的鲜美。”
唐氏诧异地道,“你还去过海边?”
商君卓道,“何止呀,我还曾跟人出过海呢。”
她顺势说起了在海上的见闻。
这是白蓉萱和唐氏听都没听过的场面,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吴妈在一旁忽然道,“哎哟,外面下雪了。”
三人停了下来,一齐向窗外看,果然见细细碎碎的雪花从天而降。唐氏高兴地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头。”
商君卓盯着外面的雪怔怔出神。
白蓉萱轻声道,“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呀……”
白蓉萱和商君卓本想陪着唐氏守岁,没想到唐氏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吃了药睡着了。
白蓉萱和商君卓轻手轻脚地离开,白蓉萱扶着商君卓送她回房。
雪天路滑,两个人走得很慢。
商君卓道,“伯母说了这么久的话却一直没咳,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怎么样?最近还吐得厉害吗?”
商君卓道,“不吐了,就是饿得特别快,嘴里总是想吃东西。”
“那你就吃。”白蓉萱道,“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只管告诉我,我让吴介出去给你买。”她怕商君卓不好意思,特意道,“前些天王管事来的时候,我妈给了一张钱票,绝对够你吃几年的了。”
商君卓道,“我知道,跟你我还客气什么?”
雪越下越密,天地间一片洁白。
商君卓忽然停住步子,伸出手接起了雪花。
雪片落在掌心,瞬间便融化成了水珠。
白蓉萱道,“你小心着凉。”
商君卓道,“不会的。对了……”她抬头看向白蓉萱,认真地问道,“等过完了年,你是不是就要回上海了?”
白蓉萱点点头,“嗯,我是这么想的,不过还要和祖母商量,也要事先问问则大伯父的意思。什么时候回去,怎么回去,回去后住在哪里,都要去见谁……我只要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害怕。”
“别怕!”商君卓道,“还有我呢。等我生完了孩子,立刻便去找你。你我里应外合,一定可以查到真凶的。”
白蓉萱道,“你先别忙,且等我消息再说。白家那边是个情景还不可知,现在决定这些还是太早了。”
商君卓嗯了一声。
两人慢悠悠地回了房间,春桃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听到动静惊醒过来,见是白蓉萱和商君卓,这才长舒了口气,“吓了我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呢。”
商君卓让她回去休息。
春桃又给两人沏了壶茶后才离开。
白蓉萱留下来陪商君卓守岁。两个人说着上海白家的事情,一直过了子时,白蓉萱才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按照往年惯例,白蓉萱先去给唐老夫人磕头。
没想到唐学茹带着商君卓早就到了,还指着白蓉萱笑话道,“你这个小懒猫,居然睡到这会儿才醒。”
没等白蓉萱开口,唐老夫人便道,“可不能这么跟哥哥说话。”
唐学茹后知后觉地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对了……现在白蓉萱是白修治,她可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
白蓉萱跪在蒲团上向唐老夫人磕头。
唐老夫人笑着道,“快起来吧,心意祖母领了。这一年盼望你健康平安,心想事成。”
李嬷嬷上前扶起了她。
白蓉萱没见到唐崧舟和唐学荛,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也都会在。白蓉萱还要给舅舅磕头呢……
她诧异地问道,“舅舅去哪了?”
唐老夫人道,“他带着荛哥去了趟长房。你大伯父今年身体不好,莉姐儿又是个女儿家,祭祖的事情便要你舅舅操持了。”
过去几年都是唐崇舟带着唐学荣负责,如今没了唐学荣,大伯父大概也没心情去见祖宗了吧?
白蓉萱哦了一声,没太往心里去。
唐老夫人还给几人都准备了红包,甚至连商君卓也有。她推脱着不肯要,唐老夫人道,“长者赐不能辞,何况一年就过这一回春节,你还和我撕吧什么?赶紧收起来,不然我要不高兴的。”
商君卓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
等到中午和唐学荛从长房回来,大家在唐老夫人这里吃过了午饭,这才各自散去。
过完了年,白蓉萱回白家的事情便被提上了日程。为此唐老夫人特意去见了唐氏,让她亲自写信与闵老夫人和白元则联系。
唐氏恍惚地道,“妈!真的要让蓉萱回去了吗?”
唐老夫人道,“这个时候,难道你想退一步?”
第1002章 踌躇
唐氏本就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何况白修治一死,她的身边便只剩白蓉萱一个孩子,只要一想到让她回到白家那复杂黑暗的地方去,唐氏的心里就格外不放心。
先前之所以会答应,也是正在气头上。
治哥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追查不出真凶,她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丈夫和儿子?
可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她又情不自禁地退缩了。
不去,女儿便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平安到老。
去了,或许可以追查出治哥的死因,但相对的,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唐氏不想让女儿为了一件不确定能做成的事情冒险。
她低着头,一脸的踌躇与为难。
唐老夫人道,“问题是……现在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王德全这次来杭州对账由治哥亲自招待的事情传回白家,那些下手害死治哥的人听说之后会怎么想?多半以为自己没有成功,可为了以绝后患,会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咱们防得了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侥幸躲过去?”
唐氏闻声后悔不已,懊恼地道,“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蓉萱去装什么治哥了。”
唐老夫人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会儿你越是犹豫不决,越是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对不对?”
唐氏道,“可如果回去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唐老夫人沉着脸道,“这就要看你在给闵老夫人和白元则写信的时候怎么说了。三房久无人居,一时半会肯定清理收拾不出来,何况上头没有正经的主子管着,有心气儿的下人早就捡高枝儿飞了,那些肯踏踏实实守院子的人,多半也没什么能耐,只等着在三房养老。蓉萱以治哥的身份回去住在哪儿?依我说,要是闵老夫人肯收留,那便再好不过。闵老夫人既有手段,背后又有闵家撑腰,二房的人想要算计陷害蓉萱,得先过了闵老夫人这一关,有闵老夫人做后盾,蓉萱便安全多了。”
唐氏闻声想了想,“闵老夫人素来不插手白家的内务事,何况治哥回去是要接手家业的,摆明了是跟二房打擂台,闵老夫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收留治哥呢?那不是摆明了要和二房唱反调吗?以我对她的了解,闵老夫人可不会多管这种闲事。”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氏都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早就猜到了。
唐老夫人缓缓道,“如果闵老夫人这条路走不通,就要看白元则那头的意思了。若是能得到他的庇护,虽然不及闵老夫人那般周全,但也总是聊胜于无,应该能起些作用的。”
就怕白元则也不愿意趟这波浑水。
唐氏道,“那我现在就写信。”
她吩咐吴妈搬来了炕桌,提笔写信,唐老夫人便坐在一旁给她指点。母女二人一边商量一边研究,忙了一下午才把信写完。
唐氏捏着两封信,只觉得格外沉重。
唐老夫人安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蓉萱,可那孩子是个心智坚定有主意的人,该放手时需放手,是时候让她自己去闯荡经营自己的人生了,谁也没办法陪她走完这一生。何况治哥死得蹊跷,这件事也总要有个结果才行,否则治哥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够安眠?”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唐氏的眼泪便倾泻而出。
最近她总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关于儿子的一切。可她终究是个做母亲的,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十几年光景才把那柔软的像是糯米团子一样的孩子养大。
可他却如此突然的死在了南京……
唐氏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想到这些,唐氏的心情复杂至极。
唐老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抹去了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当初你大姐走的时候,我又何尝舍得?我这一头的白发,便是那时候突然生出来的。或许今生你和治哥母子的缘分就是这样浅薄,全了这一世的辛苦业障,那孩子也早该转世投胎了。”
唐氏哭着道,“只盼望他下一世可别再这么辛苦了,最好投生在普通人家,也不求大富大贵的,好歹能平常长命,儿孙满堂吧。”
“会的,一定会的。”唐老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还特意讲起了一段往事,“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人提过。你大姐才走的那几年,我总能梦到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后来有次去寺院里听经,看到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粉团似的小脸,红彤彤的,看着就可爱。看模样也就两岁年纪,黑黑的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子,眉心还点了个小红点,穿着一件红底黄花的小袄,正窝在母亲的怀里哭。也不知道怎么着,我一看到那孩子的眼睛,立刻就想到了你大姐,这脚步就像灌了铅似的,说什么也走不动了。我慢慢走过去,向那妇人打听孩子怎么哭了。妇人便跟我说,先前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在这里玩闹,也不知怎么碰了她一下,女孩子娇气,自然就委屈地哭了。我和那妇人说话的时候,孩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我,我的心都快要被她看化了。我笑着安抚了几句,没想到那孩子居然伸出手来让我抱,我刚把她抱在怀里,她顿时就不哭了。妇人觉得惊奇,还说我跟那孩子有缘分。从寺庙回到家里来之后,我心里惆怅了好几天,又想让人去打听打听那孩子家在何处,以后要是遇到困难我也能伸手帮一把,可转念一想,就算那孩子真是你大姐转世,也有了自己的生母,我还横插在中间,不但让孩子为难,还会折损她的福气。后来这件事便被我压在了心底,连你哥哥和嫂子也不知道。”
唐氏听得十分惊奇,“妈,那孩子真的很像大姐吗?”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像,像极了!可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连李嬷嬷也觉得像,我们俩在寺庙里跟了那对母女一路,心里都直犯嘀咕。”
唐氏听着又掉下泪来,“那我的治哥是不是也转世投胎了?苍天垂怜,无论如何要让我看他一眼,别让我这样牵着挂着,只要一想到他就心疼不已。”
唐老夫人道,“若是有缘,老天自然会让你见到的,这不是能强求的事,你要看开些才行。何况你连门都不出,就算治哥从家门口路过,你也见不到呀。想见治哥,你要赶紧好起来才行。”
唐氏立刻道,“我知道,我很快就能好的。”
唐老夫人替她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行了,你妈年纪大了,可经不住你这样折腾。这会儿我还活着,还有妈给你擦眼泪,等哪天我也不在了,看谁还给你擦眼泪。”
唐氏忙道,“妈,您千万别这么说。要是没有您,我可怎么活呀。”
娘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唐老夫人才起身回了房。
唐氏等她走后,看着炕桌上的两封信,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对吴妈吩咐道,“等晚上荛哥回来,你让他过来一趟。”
这就是要送信了。
第1003章 照应
吴妈不安地问道,“夫人,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唐氏道,“就像母亲说的,此时退后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既然如此,还不如大胆地向前走……我相信蓉萱,她一定能保护自己的。”
可白蓉萱到底只是个年轻姑娘家啊……
吴妈一脸担忧。
唐氏道,“我的心也很乱,你千万别再劝我了,否则我又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的反而会坏事。”
吴妈自然不敢再说,等唐学荛回来的时候赶紧把他请了过来。
唐家的茶叶铺子大年初二就开门了,而且生意不错,唐学荛一直在那边帮忙。突然听到姑姑要见自己,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衣服都来不及换,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唐氏把信交给他,“你抽时间帮我送出去。”
唐学荛笑着道,“原来只是送信呀,真是吓了我一跳。”
唐氏特意交代,“尽快送出去,别给耽搁了。”
唐学荛道,“知道了,您只管放心,明天正好要去一趟渡头,我顺便把信送出去。”
唐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等第二天晚上唐学荛一到家,吴妈又在大门口等着他。
唐学荛道,“姑姑还有什么吩咐吗?”
吴妈也不知道夫人请他过去做什么,一脸茫然地道,“夫人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清楚……”
唐学荛来到唐氏的房间,“姑姑,您找我有事?”
唐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怎么样,信送走了吗?”
唐学荛道,“送走了,上午就送出去了。”
唐氏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说不出是不安还是后悔,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唐学荛紧张地问道,“姑姑,您怎么了?”
唐氏渐渐回过神来,“没事没事,送出去就好,送出去就好……送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学荛十分不解,唐氏却什么也没说,“你累了一天,赶紧回去歇息吧,我这边没别的事了。大晚上的把你折腾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唐学荛和唐氏说了几句,这才狐疑地出了门。
他想了想,还是去找白蓉萱,将唐氏的事情说给她知道。白蓉萱低头沉思了片刻,猜到母亲让他送出去的信多半便是自己回白家的事宜,她笑着安抚了唐学荛几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收了灯,年也算过完了。上海那边送来了回信,让唐氏没想到的是,闵老夫人居然还亲自给她回了一封信。
她素来不管白家的内事,每天只是修身养性自娱自乐。如今书画造诣非同小可,已颇有大家风范。
信中说,三房的立雪堂年久失修,年前下了一场大雪,压塌了两间房的棚顶,就算开春找工人来修缮,怕是一时三刻也住不进去。闵老夫人让白修治回去后先住在栖子堂,等立雪堂彻底收拾妥当后再搬回去。
唐氏万分诧异。
她瞪大了眼睛,将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
她瞠目结舌地对吴妈道,“闵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吴妈也想不明白,“要不我去请了老夫人过来?她老夫人家见多识广的,您和她商量商量,总比问我强。”
唐氏立刻点了点头。
等唐老夫人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皱着眉头道,“看来闵家和白家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闵老夫人之所以会愿意收留治哥,多半也是想借三房的势力压制二房,免得二房起势太快,反而冲了闵家的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能留下治哥,总归是好事一桩,治哥在她的保护下,二房的人想要动手害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唐氏又读了白元则的回信。
白元则在心中不但答应让白修治住进外长房,还准备让白元宏和白元智亲自走一趟,一同接治哥回去。
唐老夫人道,“拿外长房给治哥做面子铺路,白元则的心胸和胆识也是难得了,白家他这一辈的人中,大概也只有元裴能与之一较高下,难怪这两人的关系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唐氏道,“那等定下来日子,还要给则大哥写封信去才好。”
唐老夫人道,“既然如此,就让治哥住在闵老夫人的栖子堂,遇到什么事儿也有闵老夫人照应。”
唐氏不安地道,“妈,闵家不会为了制衡二房,在蓉萱的身上动手吧?”
唐老夫人道,“闵家如今正是兴盛之际,三房的这点儿产业只怕还不放在眼里。你不要多心,闵老夫人也不是那样的人。当初她肯对你施以援手,也是看你们娘几个可怜罢了,如今收留治哥,多半也是怜爱多于利用。”
唐氏点了点头,“蓉萱什么时候回去才好?”
唐老夫人道,“这时间要好好商定一下,我看你不如问问闵老夫人的意思,毕竟是住在人家的房檐下,也得选个她方便的时间才好。”
唐氏答应下来,等唐老夫人走后便又给闵老夫人写了封信。
闵老夫人接到来信的时候,窗外枝头已是一片新绿。
她站在桌案前,给自己所绘的杏花图收尾。俏丽的小丫鬟在一旁将信读完,恭敬地道,“老夫人,信念完了。”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把信放在桌案上吧。”
小丫鬟将信放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不爱操心的缘故,闵老夫人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这些年的深居简出,保养得宜,气色看着非常的红润。
和她相比,当年的易妈妈便苍老得多了,如今府中的人见了,也都改口称一声易嬷嬷。
易嬷嬷上前道,“老夫人画了一上午,手都酸了吧?赶紧歇一会儿,我把那杨梅汁给您端上来。”
闵老夫人放下笔,专注地盯着杏花图,眼神里全是满意,“回头给小六送过去,让他挂在房间里,取个春意。”
易嬷嬷笑着道,“六爷向来不喜欢这些粉气的东西,你就算送了,他也不会挂的。”
提起那个令人头疼的侄子,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人小鬼大,你说他怎么和同龄人差出这么多来?”
易嬷嬷道,“六爷自小成熟,像个小大人似的,外人都说他是菩萨跟前儿的金童转世的。”
闵老夫人缓缓坐下,瞥了眼放在桌角的信纸,“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当天就收拾好了,我还特意拨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在那边守着。”易嬷嬷道,“等治少爷回来住下,屋子里也有些人气,要不然清清冷冷的,只会让人不舒服。咱们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不会让他挑出一点儿毛病来的。”
闵老夫人道,“正好是春天,万物复苏之际,院子里要不要种些花树?等夏天的时候看着也靓丽。”
夏天?
那时候立雪堂也该收拾妥当了吧?
治少爷还不回三房去吗?
易嬷嬷聪明地没有多问,而是道,“这件事交给管事们就行了,自会看着办的,哪能让老夫人事事操心。”
闵老夫人道,“你说让治哥什么时候回来才好?”
易嬷嬷想了想,“二月十六怎么样,我看了眼黄历,正是宜出行的好日子,天气也暖和,路上不遭罪。”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二房什么时候搬出去?”
易嬷嬷一愣,“定的是三月初四。”
第1004章 日期
易嬷嬷的话音刚落,一只白色的哈巴狗便摇着尾巴跑了进来,围在闵老夫人的脚边一个劲儿地撒娇。
闵老夫人俯身将它抱了起来,哈巴狗便伸出舌头舔闵老夫人的脸。
“小家伙,就你机灵。”闵老夫人一脸微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哈巴狗瞬间便老实起来,乖乖靠在闵老夫人怀里,满脸都是享受。
闵老夫人一生无子,一腔的柔情最后也只能落在这么一个小畜生身上。易嬷嬷在一旁笑着道,“还是咱们六爷知道心疼人,最懂您的心思,送了这么个小东西给您养着,也有个事情做,我看您最近的心情可好多了。”
“他呀……就是怕我闲着。”闵老夫人道,“我最初也不愿意接手,一大把年纪,还养它做什么?耐不住它聪明,能听得懂我的话,我想不疼它都不行。”
易嬷嬷道,“可不是嘛,这小狗贼精贼怪的,比一般的人还伶俐呢,难怪您喜欢。”
闵老夫人抱着哈巴狗,轻声道,“三月初四是什么日子,怎么定在了那天搬家?”
易嬷嬷道,“听说是找了大师算的,宜动迁搬家。”
闵老夫人面容平静地道,“请得哪家高人?”
易嬷嬷一怔。
过去闵老夫人可是从来不操心这些闲事,她一脸惭愧地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听,要不我这就出去问问?”
闵老夫人淡淡一笑,“不用了,我也不过是顺嘴一提罢了。蔡氏行事向来在意这些,既然定死了,肯定是觉得这日子好。”她一边抚摸着怀中的哈巴狗,一边道,“既然是好日子,不如让治哥也沾沾光好了。就让治哥三月初四这一天回到家里来,我给他接风洗尘,到时候让小六也过来见一见。”
易嬷嬷满脸诧异,完全没想到闵老夫人会如此抬举白修治,居然还要请闵家的六爷过来陪客。
不过这样一来,上海滩的人也该明白风向了吧?
二房想要在三月初四这一天大出风头,只怕也是不能了。
易嬷嬷理解了闵老夫人的用意,立刻便道,“老夫人,治少爷这次回来对白家来说乃是件大事,不如也请了外长房的人过来热闹热闹吧,家里许久没办喜事了,连过年都没精打采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这么说,等同于在说蔡氏内宅管得不好。
闵老夫人不置可否地道,“外长房肯定是要请的,毕竟一直由他们管着三房的产业,绕过他们只叫小六来陪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闵家要有什么动作呢,二房的人还能睡安稳觉吗?”
易嬷嬷冷笑道,“二房是二房,我是我,我可顾不得他们的事。”
闵老夫人道,“那就这样定了,回头给杭州那边去信的时候就按这个日子来。跟管事们提前打好招呼,院子里的花树都要种起来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新年新气象,可不能总是这样灰头土脸的。上次小六来看我时不就说了嘛,这院子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
易嬷嬷道,“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安排。”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易嬷嬷转身正要走,闵老夫人忽然道,“对了,你最近抽空去立雪堂看一眼,都有什么地方要修缮,回头一并找了工人回来处理。三房空置多年,院子里的下人也都耳聋眼花,尽是些上了岁数的人,还得再添置一批年轻的才好。”
易嬷嬷提醒道,“老夫人,这是三房的事,还是等治少爷回来后由他自己做主吧。是胖是瘦,是黑是白,总得他看得过眼才行,咱们横插一手,万一买回来的人他看不中,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闵老夫人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时候往三房的院子里安插人手,虽然她是一片好意,但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让人误会她这是要培植自己的亲信,以便能随时知道三房的信息。
闵老夫人道,“可也是,那我就不操这个心了。”
等唐氏收到闵老夫人的来信时,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她立刻披了件厚衣服,由吴妈扶着脚步虚浮地去找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认认真真地把信看完,笑着道,“既然是闵老夫人选中的日子,自然是好的,我们也不要生事,就按这个日期来吧。”
白蓉萱听说自己三月初四就要回上海白家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前世她曾在白家的门口站了很久。
望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明明是近在咫尺的风景,却又仿佛离自己千里之隔。
这一世,她还是要回去了吗?
既然定下了具体的日子,很多事就要忙起来了。黄氏张罗着为白蓉萱准备行李衣物,唐氏则不放心地拉着她手,翻来覆去地说着白家的事。只可惜当初在白家生活时,她被白元裴保护得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所知实在有限。
临要出行前,唐老夫人又把白蓉萱叫到了身边,细细叮嘱了一番,虽然内心仍是极不放心,但却表现得异常淡定,“有闵老夫人出面照拂你,二房想要下黑手便没那么容易。别看她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妇人,想当年你祖父活着的时候在她这里便讨不着什么好,更不用说蔡氏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跟闵老夫人好好相处,有她护你一日,便安全一日,我们也能放心一日。”
白蓉萱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跟闵老夫人搞好关系的。”
唐老夫人道,“要时时提醒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再是白蓉萱,而是白修治了。遇到事情的时候要沉着冷静,千万不要自乱阵脚。你刚回到白家,脚跟还没有站稳,很多事都不懂,要多看多学,少参与少说话,更不要立刻便与二房起冲突。白家立身百年,二房如今乃是家主,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这时和他们硬碰硬,肯定讨不着什么便宜。有些事不是急得了的,你要耐着性子徐徐图之,只要是他们做过的,早晚都会露出狐狸尾巴,千万不要急功近利,最后反而将自己陷入险地。杭州离上海途路遥远,我们就算有心保你,也怕鞭长莫及。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想你的母亲,她还在这里盼望着你,哪怕是为了她,你也不能冲动惹事,知道吗?”
白蓉萱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的。”
说得再多,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握着白蓉萱的手道,“好孩子,什么都不要怕,挺直了腰杆去做你想做的事,什么时候累了倦了就回来,家里人都在这边等着你。”
白蓉萱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唐老夫人道,“你素来懂事,这次回白家又有闵老夫人照顾,我本没什么担心的,可你自小便在我身边长大,忽然要离开我独自远行,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你要常常写信回来,不要让我们牵挂惦记。”
白蓉萱含着泪道,“我一定会经常写信的。祖母,我母亲和君卓姐就要劳烦您和舅母多多照顾了……”
“傻孩子!”唐老夫人道,“这些不用你惦记,我都会放在心上的,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第1005章 准备
过了两日,黄氏来找唐老夫人商量,“蓉萱这次回白家,身边总要跟两个信得过的人服侍,吴介肯定是要跟着去的,您说要不要把春桃也带上?”
“春桃?”唐老夫人想了想,“那孩子不是一直在照顾商小姐吗?商小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边也不能离人,她若是跟了去,商小姐那边可怎么办?”
黄氏道,“一直张罗着要进人,可人牙子手里又实在没合适的,这可怎么办?要不……让崔妈妈跟过去?”
“胡说!”唐老夫人道,“崔妈妈是跟了你多年的老人,哪能去上海呢?”她犹豫了片刻,提议道,“要不让小圆跟过去?”
黄氏十分的震惊,“小圆?那孩子虽然对蓉萱一条心,可年纪实在太小了吧?到那边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只怕还会让蓉萱照顾她呢。何况年纪小不懂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万一说错了什么话,那可怎么办?”
白蓉萱的身份是个秘密,一旦戳破便是深渊般的黑暗。
黄氏可不敢拿白蓉萱的安危来开玩笑。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样吧,回头我把蓉萱叫过来问问她的意思。既然是要服侍她的人,也得看她怎么想。”
黄氏点头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趁着晚上白蓉萱过来请安的机会,问了她的想法。白蓉萱道,“就带着小圆吧,我早就答应她会一直带着她的。何况小圆虽然小了些,可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只要告诉她事关我的安危,她不会随便乱说话的。”
唐老夫人道,“既然这样,那就让小圆跟着你好了。你身边得有个信得过的人,起码能帮你看管些贴身的东西,大宅院里头,什么都得仔细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白家一时间充满了离别和不安的伤感,只有小圆因为得知能随白蓉萱出门,高兴的几天没有睡好觉。
唐学茹和白蓉萱自小一起长大,还从来没与她分别过这么久呢,她有些舍不得地对白蓉萱道,“我知道你不是去玩,是要办正事的,我也知道留不住你,可我的心里就是舍不得你,从小到大,我们还从来没分开过呢。”
白蓉萱又何尝舍得她?
她轻轻抱住唐学茹,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言为定!”唐学茹强忍着泪水,“你要记住自己的话,早些回来,上海虽然好,但终究不是你的家。”
白蓉萱郑重地点了点头。
要说白蓉萱离开时最不放心的人便是唐氏和商君卓了。唐氏还好,自从吃了穆老大夫儿子开的药方后,病情好得很快,能下地行走后,每天都要由吴妈扶着走几圈。她怕女儿惦记自己,硬撑着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好让白蓉萱走得安心。
商君卓也挺着肚子对白蓉萱道,“你放心吧,在生产之前我都不会离开杭州的。这里有你和修治的家人照顾我,又有学茹这个开心果陪我说话解闷,我什么事儿都不会的,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记得常写信回来,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省得我跟着惦记。”
白蓉萱悄悄把唐氏先前给她的钱票塞给了商君卓,“我知道你脸子小,就算真有什么需要也不好意思向舅母开口。备些钱在身上,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吩咐春桃出去给你买回来。”
商君卓推辞着不肯收,“快拿回去!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去了上海之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正好带在身上傍身。”
白蓉萱道,“我还有钱,这个是留给你的。你不收着,我怎么能走得放心?”
商君卓无奈,只能接了过来,“你这个人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可她却打定主意不动这笔钱,等有朝一日再找机会还给白蓉萱。
一切交代完毕,时间也在恍惚中到了二月底。白蓉萱知道自己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下帖子请了张芸娘到府中相聚,姐妹们热闹了一整天,冲散了离别的伤感。等张芸娘要回家之前,她特意寻了个机会对白蓉萱道,“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白蓉萱好奇地跟了过去。
张芸娘从怀中取出一张钱票,“这是我近些年攒下来的,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你带在身上吧,以备不时之需。”
前世自己离开唐家时,张芸娘也把自己攒的钱都交给了她。
时光兜兜转转,看似改变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车轮依然按照前世的轨迹向前推进,谁又知道她未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白蓉萱笑着拒绝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次出门我身上带够了钱,一时还用不上你的。这样好了,如果回头有需要的话,我写信给你,你再想办法给我捎过去。我这一行惊险万分,身上带太多钱实在招摇,反而不好。”
张芸娘点了点头,“也好,反正你心里知道就好,我手里有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应应急,你若是要用到了,只管送信给我就行。”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谢你,芸娘。”
张芸娘不好意思地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辈子……只交了你一个好朋友。”
她又何尝不是呢?
白蓉萱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前。
张芸娘道,“你别出去了,太打眼。马车就在外面,让学茹送我出去就行了。你事事小心,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我们再聚。”
白蓉萱自然地答应下来。
唐学茹替她将张芸娘送出了门。
又过了几天,上海那边来了人。
来的是白元智和白修朗。
白元智看着十分年轻,和白修朗站在一起不像叔侄,反而更像是兄弟俩。可不管怎么说,白元智都是长辈,唐崧舟亲自接待了他不说,唐老夫人也特意把他叫过去说了几句话。
白元智全程笑呵呵的,没有丝毫架子,“原本是准备让我跟二哥一起来的,可临出发前二嫂的身子有些不舒服,最后便只好由我带着朗哥出来了。正好他认得路,要不然靠我和二哥,这会儿怕是还在路上打听方向呢。”
唐老夫人问起了家中的事情。
白元智道,“老夫人,可不是我想隐瞒,实在是我不怎么理会家里的大小事务,所以真是答不上来。”
他在白家是个异类,唐老夫人早有耳闻。
白蓉萱站在人后,静静地打量着白元智。她前世也听说过这位叔叔的为人,挺大个年纪却不肯成亲,上海滩的人都说他有隐疾,还有人说他喜好男风,反正传得风言风语,活像是亲眼见到了似的,他又不肯出面解释,最后闹得街知巷闻,只要一提白元智的名字,就没一个不知道的。
只不过前世白蓉萱去上海的时候,这位白家最小的叔叔刚好不在,所以白蓉萱从来也没见过他。
此番相见,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白家男人长得都很好看。
白元智也注意到了她,笑着道,“治哥,等回了上海,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来找我,由我给引路,保证让你满意至极。”
白修朗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老叔,您忘了出门前我父亲都交给过您什么了?”
第1006章 玉牌
白元智哼了一声,不太在意地道,“他这会儿不是没在眼前吗?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难道还要我捧着他的话过日子不成?你小子回去要是敢多言多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家人的都笑了起来。
白修朗则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这个老叔啊……常常把他父亲气得死去活来,自己一个做晚辈的又能说什么呢?
唐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小叔都发了话,回头你就多和他走动,让他带着你好好转一转,增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白蓉萱礼貌地向白修治行礼,“多谢小叔。”
白元智嘿嘿一笑,“说是小叔,但其实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尽可以自在些,只当我是你的朋友就行了。何况咱们俩缘分特殊,小时候都被人称作治哥,只是此治非彼智罢了。”
黄氏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难怪上海滩的人都传外长房这位小三爷行事不拘一格,初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的确让人吃惊。
当天唐家摆了宴席,不但由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出面陪客,甚至还把张老爷和张自力也请了过来。张家是实在亲戚,白蓉萱回上海的事情并没有隐瞒,张老爷和张自力心中有数,只和白家人客气地打了招呼,对于白蓉萱的话题却绝口不提。白蓉萱以白修治的身份坐在席间,却总是有些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饭后白元智和白修朗住在了外头的客栈。
夜里,唐氏把女儿叫到了身边,又是不安又是紧张地道,“你明天就要回上海了,现在想想,当初从白家离开的景象好像就在昨日,你还在我的肚子里没有出生呢。转眼的工夫,你都可以独当一面,为兄报仇了!妈以你为豪,不过你也要注意安全,千万不可冒险,妈在这儿等着你回来。若是上海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一定要写信给我,咱们娘俩一起想办法。”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放心好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也不再是前世任人欺凌的孤女……
这一世重回白家,她一定要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还有陷害母亲名节的罪人……
唐氏摸了摸女儿的脸蛋,“你父亲如果还活着,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她说着,忽然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交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着喜鹊登枝的图案。
唐氏缓缓道,“这是当初离开白家时,闵老夫人赠与我的,是她从闵家带出来的东西,据说有两块来着。现在给了你,你把它带在身上。闵老夫人见了,想到当初的种种,对你只会更加怜爱。”
白蓉萱乖乖收了起来。
唐氏见了十分地喜欢,“好孩子,什么也不要怕,就算查不出什么来也不要紧,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妈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白蓉萱安慰了母亲一阵,眼看着夜色已深,唐氏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手,让她回去休息。
白蓉萱没有直接回房,先去了商君卓的屋子。
商君卓已经躺下了,只不过也没有睡着。见白蓉萱到来,笑着坐起了身,“我就知道你八成要过来……”
白蓉萱道,“我明天就走了,到时候吵吵嚷嚷的,也说不上几句话。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商君卓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有什么可啰嗦的?只有一点,事事以自己为重,千万别为了一些小事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你是修治唯一的妹妹,他也一定不想看到你为他的事情冒险。”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了商君卓的腹部,“我还没见到自己的小侄子呢,可不能有事。”
商君卓道,“你怎么知道是小侄子?万一是小侄女呢?”
“是什么都好。”白蓉萱道,“我还要等着他围着我叫姑姑,吵着要我抱呢。”
商君卓道,“你记着自己的话,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唐家等着你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敲起了三更鼓。
商君卓催促道,“赶紧回去睡觉,要不然明天赶路没精神。再说杭州离上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等我生完了孩子就过去看你,到时候你带着我这个乡下人好好张一张见识。”
白蓉萱这才起身回房。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眠,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前世自己和吴妈回到上海时的情景,那段记忆仿佛都蒙上了尘埃,离自己那么遥远。
可谁能想到,重活一世,她居然还是走上了旧路。
或许有些事,上天早已注定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蒙蒙泛起了亮光。
白蓉萱坐起身,环顾着自己住了多年的房间。前世自己走得太急,甚至没有好好观察过它。明亮的窗子,台面上的窑瓶里还插着一只干梅花,她的箱笼、梳妆台……
看着看着,白蓉萱便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
前途一片未知,充满了不可预见的危险和诡计。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迈出这一步。
白蓉萱擦掉泪,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书案上的书和练字的纸都装入箱中,或许有一天她重新归来,还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翻阅,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心态,会不会发生改变呢?她的珠花首饰不多,都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还有那些胭脂水粉……白蓉萱将它们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准备留给唐学茹用。
忙到天亮,黄氏过来叫她起床,见她将屋子收拾得整齐利落,甚至连被子也叠好了,黄氏的心里一阵难受。
她强颜欢笑地道,“这么早就醒来了?还怕你昨晚待得太晚没起来呢。快洗把脸,你祖母等着你去用早饭呢。”
崔妈妈送来热水。
白蓉萱洗漱干净,换了黄氏为他新准备的衣裳。
这是苏州的新料子,全都是如意暗纹,离远了看不出来,走近了才能看到,领口都包了边,用的是盘龙扣,异常的华丽。
黄氏满意地道,“好看好看,这衣服也就你能穿出样来,换给荛哥穿,怕也是不伦不类。”
她拉着白蓉萱的手出了门。
黄氏感叹着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不喜欢睡午觉,每天中午都要拉着我的手走几圈,当初那只小小的手如今也变大了,舅母都快要握不住了。”
白蓉萱想到这些年舅母对自己的爱惜与照顾,心里一阵难受,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黄氏道,“走出家门,便是大人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知道吗?只有真正疼爱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眼泪,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只会觉得你懦弱可欺,可不会因为眼泪就怜惜你。”
白蓉萱振作了精神,和黄氏一起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门。
唐家人都在,就连唐氏和商君卓也过来了。因为怕自己的气色不好,唐氏特意换了件枣红色的衣服,脸上还擦了一层胭脂,看着异常的精神。
第1007章 上路
唐老夫人笑着道,“哎哟,正主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黄氏放开了白蓉萱的手,让她走到了唐老夫人的身边。
唐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阵,满意地道,“这衣服真打人,你舅母果真费心了。”
离别总是充满了伤感。
黄氏怕大家心情不好,特意大声道,“这些日子可把我给累坏了,有您这句话,我也算是没有白白辛苦这一遭。”
唐老夫人道,“他们懂什么,只有我心疼你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嬷嬷进来道,“早饭都准备好了,摆起来吗?”
“摆起来!”唐老夫人吩咐道,“摆在花厅里,我们去那头吃。”
李嬷嬷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崔妈妈和吴妈去了花厅。
唐老夫人细细地端详着白蓉萱,脸色柔和地道,“一会儿吃过了饭,白元智也该上门了,你们回上海差不多要两三天的路程,路上只听他的吩咐和安排就行了,等到了白家后立刻差人送个信儿回来,免得家里人惦记着。”
白蓉萱答应了下来。
阿顺跑进来道,“老夫人,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
“萍姐儿?”唐老夫人有些惊讶,“快请进来。”
唐学萍不但回来送行,还特意带了张芸娘一起。
唐老夫人嗔怪地道,“你怎么跑回来了?才出月子的人,正该养着才是,孩子呢?”
张自力在一旁道,“孩子由我母亲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唐学萍也道,“我弟弟要回上海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来送一送呢?怎么?家里是不是没准备我的早饭?”
大家都有些意外。
唐学萍过去在唐家的时候,可从来都不开这种玩笑。人只有活得舒心快乐的时候,才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说话办事。
唐老夫人笑着道,“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只备了自力和芸娘的两份,单单忘了你,要不然我让李嬷嬷给你倒碗热水过来?”
唐学萍道,“祖母偏心,怎么到我这儿就只有热水了?自力不饿,他那份给我吃。”
张自力柔情满满地看着妻子,一脸笑意。
因为唐学萍的到来,离愁被冲淡了不少。李嬷嬷走进来道,“老夫人,早饭摆好了,这就过去吧,小心一会儿吹凉了。”
唐老夫人站起身,很自然地由一旁的白蓉萱扶住了手臂,“走吧,大伙都过去。”
众人出了门,一齐来到了花厅。
这还是商君卓第一次与唐家人同桌用饭,难免有些不自在。唐学茹坐在她身边,贴心安慰道,“他们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也不是怕……”商君卓道,“就是有点儿别扭。”
唐学萍虽然初次见到商君卓,但也早就听说了关于她的事情。这次见到了,不免多看了几眼。商君卓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没有半点儿拘束和不安。唐学萍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她还特意跟商君卓打起了招呼,“等你生产的时候我来照顾你,我是过来人,有不少的心得呢。”
商君卓感激地道,“怎么敢劳烦您?”
唐学萍道,“都是一家人,劳烦什么?回头我把咏哥和鸣哥的小衣服都收拾出来洗干净给你准备好。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肉皮细嫩,穿不了新衣服,怕线头磨伤了,最好是些洗过了的旧衣服,穿着才舒服。从前我也不懂这些,生完了孩子才知道的。”
商君卓爽快地道谢。
唐老夫人见状高兴地笑道,“这可好,等将来孩子长大了,也能与咏哥和鸣哥做个伴,上头有两个哥哥照应着,就不怕别人欺负他了。”
唐学萍道,“可不是嘛,还可以上一个私塾,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大家说着话,只有白蓉萱始终沉默着。
唐老夫人道,“大家别坐着看了,都动筷吧。”
大家提起了筷子,可面对着满桌子的美食,却都没什么食欲。尤其是唐氏,连口米汤也不想喝。唐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唐氏立刻会意,对吴妈道,“你把那小米粥给我盛一碗。”
吴妈立刻挽起了袖子帮着盛粥。
唐氏夹起了小笼包,轻声道,“这是什么馅的?”
李嬷嬷道,“这可不敢说,包了四五样馅呢。”
唐老夫人道,“你尝一个就知道了。”
大家强颜欢笑,都怕白蓉萱的心里不舒服。吃过了早饭,李嬷嬷等人撤了桌子,又送来了热茶和糕点。唐老夫人指着唐学茹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像是换了人似的,也不开口说话了。”
唐学茹强撑起笑脸,悄悄地瞄了唐崧舟一眼。
那表情就像在说——我爹在这里,我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唐崧舟道,“你要是能忍住,最好一直都这样,看着也文静些。”
严管事匆匆赶来道,“老夫人,老爷,白家的人到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老夫人起身道,“快请进来吧。”
白元智和白修朗缓步走了进来。
白元智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唐氏。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唐氏了,与上次相见比起来,唐氏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人更憔悴也更消瘦了些。
白元智向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问过好后,主动与她打了声招呼,“三嫂。”
三嫂……
唐氏听着一愣。
她有好多年都没听过这个招呼了。
唐氏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在花厅叙话,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白元智道,“我们也该上路了,不然错过了驿站,晚上怕是要睡在荒郊野地里。”
纵有千般不舍,离别近在眼前。
唐老夫人忍痛道,“既然这样,就赶紧出门吧。”
众人一路将白蓉萱送到了大门口,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唐老夫人道,“该说的,该交代的,我都说过了,你记住祖母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唐崧舟道,“行事之前要慎重考虑,万事都不用怕,不管出什么事,舅舅都会保护你的。”
黄氏叮嘱道,“常常写信回来。”
众人都以为离别之际,唐氏会控制不住情绪,没想到她却异常的冷静,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一脸坚决地道,“妈在这儿等你平安回来。”
白蓉萱道,“您要照顾好自己。”
唐氏微微一笑,“有你祖母和舅舅在呢,我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她看着眼前留着短发的女儿,心中翻江倒海似的,可偏偏面上还要装作镇定自若。眼见着女儿的腰间挂着那块喜鹊登枝的玉牌,唐氏轻轻松了口气,“去吧,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白蓉萱又与唐学萍等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吆喝,车轮向前驶动,白蓉萱甚至连拉开车帘的勇气也没有,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1008章 路程
同车的小圆见状,连忙掏出了帕子帮白蓉萱擦眼泪。
白蓉萱甚至没有勇气揽开车帘看看站在唐家大门前送行的亲人。
重活一世的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重新回到上海。
本以为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已经离她远去,可命运却仿佛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小圆安慰道,“治少爷,您别哭,我这里有糖,给您吃。”
说着,把临行前春桃和三喜送给她的一盒糖拿了出来。三喜和春桃、小圆不一样,早些年她奶奶曾在唐家的后厨做帮佣,后来上了岁数干不动了,便跟唐老夫人告老回了乡下。她与唐家签得也不是卖身契,只是趁着自己动得了,多赚份钱帮着贴补家用。从唐家离开之前,她想办法将自己的小孙女三喜送到了唐家来做事,虽然拿不到和大人一样的工钱,但小姑娘家家的,好歹有个事情做,也能长些见识,若是得了主人喜欢,将来也能找个好姻缘。真留在乡下,十一二岁就要谈婚论嫁了,三喜的祖母实在是舍不得。因此三喜签的也是帮佣的契约,前些日子她祖母病重,她父亲来接她回了家,这段时间一直没在唐家,得知了小圆要走的消息后,特意连夜赶回来的。
她和春桃还送了一盒子糖给小圆。
三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和亲姐妹一般,三喜甚至觉得小圆比自己的亲妹妹对自己还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她,愿意与她分享。哪像家里那个妹妹,什么都要和她攀比不说,还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拿她的东西。去跟母亲说,母亲也只会和稀泥,还让她多让着妹妹些。
一想到可能会很久见不到小圆,春桃和三喜的心情都很沉重。
白蓉萱看着小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苦笑着道,“我不吃,你留着吧。”
小圆却坚持着取出一颗糖,递到了白蓉萱的唇边。
白蓉萱不好推辞,轻轻含在了嘴里。
小圆微微笑了起来,“甜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甜。”
小圆满意至极,“那就好。我把它们收起来,等治少爷觉得辛苦的时候吃。嘴里含着糖,再苦的事情也不觉得苦了。”
白蓉萱感动不已,“小圆,你怕不怕?”
“怕的……”小圆垂下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更没有离开过家里,没有了马婆婆、崔妈妈和春桃、三喜姐姐,我的心就怦怦乱跳个不停。不过啊……”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要能跟治少爷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别看我小,但我会拼尽全力保护您的,不会让您受坏人的半点儿伤害!”
她一副郑重其事的小大人模样。
白蓉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小圆笑了笑,把装糖的盒子收了起来。
车轮滚滚,很快便出了杭州城。
这条路,前世白蓉萱走过,坎坷、迷茫,充满了未知的绝望。
不过这一世,她却坚定了许多。最起码,她已经找到了目标。
小圆很快便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车外的吴介低声道,“治少爷,我们出城了。”
白蓉萱拉开车帘向外看去,暖春的枝头已经多了些许新绿,道路两侧的稻田里也有勤劳的农人耕作。
一年之计在于春。
这是好的开始,充满了希望。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希望自己这一行,也会顺顺利利吧……
车子走得不算太快,中午时来到官道旁边的一处驿馆。前头白元智和白修朗的车停了下来,很快便有随行的小厮跑过来通知道,“治少爷,我们家三爷和朗少爷说是要在这里用了午饭再赶路,请您也下车吧。”
白蓉萱隔着车窗道,“知道了。”
她叫醒小圆,整了整衣衫,这才出了马车。吴介已经候在一旁,摆好了马镫。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许多。前世她和吴妈两个人浑浑噩噩地上了路,连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一世,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何况有了前世的记忆,白家在自己眼中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缓缓踩着马镫走了下来,并对吴介和小圆道,“一会儿你们也跟着吃一口,不用顾虑太多,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事。”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身边大概只有这两个信得过的人,自然要把他们照顾好。
连自己的手下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手段和抱负?
吴介低声道,“知道了,我会带着小圆的,您别担心。”
吴介想到了出门前的夜里,吴妈将他叫到身边所叮嘱的话,“萱小姐这次去白家,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你要像保护自己性命一样保护她,哪怕遇到危险,就算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你也要立刻冲上去,知道吗?”
吴介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吴妈脸色凝重地道,“你跪在我面前,用你死去父亲的名义发誓!”
吴介没想到母亲如此郑重,但还是跪下照做了。
吴妈含着泪道,“我的儿,妈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些?”
吴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夫人和萱小姐对我们有大恩,要不是有她们,我这会儿怕是早就死在牛棚里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萱小姐的。”
吴妈提醒道,“明天出了家门,便不是萱小姐,只有治少爷,你要牢牢记在心上,千万不可忘记了。”
吴介答应道,“我一定经不会忘记的。”
想到这些,吴介更是紧随着白蓉萱的身后,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白元智和白修朗早就下了车,正在店门口等着白蓉萱。
白修朗是个认生的人,只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相比起来,白元智就热情多了,“治哥,过来看看你想吃些什么?乡村野店,要求也不能太高了,随便垫垫肚子,等回了上海,小叔再请你下馆子吃些好的。”
白蓉萱道,“我吃什么都成,不挑嘴的。”
白元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三人进了店,伙计出面相迎,请了他们在屋角一处极安静的地方坐了。或许是时间还早,店内的客人不多,白元智点了四道菜,又要了三碗米饭,他犹豫着道,“要不要喝点儿酒?”
白修朗的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我们下午还要赶路呢,喝什么酒?”
白元智哼了一声,不太在意地道,“又不用我拉车,我坐在车里睡一觉有什么不好?”说着,也不等白修朗开口,便自顾着让伙计打了半斤酒。
白蓉萱担心吴介他们的情况,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伙计将吴介和小圆、车夫等人请到了一边,大家正商量着吃什么卤子的面条。
白元智瞥见了她关心的眼神,笑着道,“没想到治哥还挺体恤手下。”
白蓉萱回过神来,不自在地道,“出门在外的,大家要相互照应。”
第1009章 有趣
白元智嗯了一声,忽然拔高了嗓音,“大壮,你过来!”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白蓉萱和白修朗一跳。
跟着白元智的小厮闻声立刻站起了身,匆匆跑了过来。
说是大壮,人却瘦得竹竿一般,反差如此之大,惹得人想笑。大壮一脸尴尬地道,“三爷,您有什么吩咐?”
白元智道,“咱们这次出门,顶得可是公差,路上的花销回去找嫂子要就是了。吃什么面条,只管吃些好的,别委屈了自己。没看我这儿酒都喝上了吗?”
大壮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白修朗。
白修朗板着脸一声不吭。
白元智道,“你看他干什么?这个家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到底是他大还是我大?难道我现在喝口酒吃口饭,还用看他的脸色了不成?”
大壮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白元智哼了一声,“赶紧滚,别倒我的胃口,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大壮赶忙灰溜溜地跑了。
白修朗道,“出门前我爹可特意交代了,让咱们能省则省,不要太过奢靡,你这么吃吃喝喝的,小心回去不好交代。”
白元智没往心里去,“要省你自己省去,我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嘴。先前还说想尝尝佛跳墙呢,要不是碍着大哥的话,我早就点了。”
点的出,也要这小店做的出才行啊……
白蓉萱看着白元智和白修朗斗嘴,只觉得这两人都很有趣。
白修朗气得不说话了。
白元智道,“你要是怕花钱,只管他们坐在一起吃面条去,我也不拦你。”
白修朗坐着没有动。
白元智嘿嘿一笑,“那你就少多嘴,真把我惹急了,我立刻便往五台山去,看你回家怎么和大哥大嫂交代!”
白修朗还真怕他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叔干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到时候回到家,他爹还不扒了他的皮?
白修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把注意力放到了白修治的身上,“我先前来过一次杭州,当时是专程为了你妹妹的事情来的……”
白蓉萱没等他说完,便连忙抢着道,“我听说了,妹妹在信中说给我知道。我还想着当面向你道谢呢!”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白修朗客气地道,“同族中人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后来那姓江的人家没有在为难唐家吧?”
白蓉萱缓缓道,“没有,你们离开后没多久,他们便举家搬迁到上海去了。”
“上海?”白修朗十分的意外,“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在上海也从没听到过他们家的动静,想必发展得并不好吧。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人人都以为上海前景好,遍地都是金银,可真正到了才知道豪门富贵有多少家,拼得头破血流也未必更进一步。”
白元智顺着话题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你妹妹?那丫头是叫蓉萱吧?哥哥出门也不来送一送,是不是跟你生闷气了?”
白蓉萱听得头皮发麻,振作着精神回答道,“先前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母亲,如今母亲才好了一些,她又病倒了不能下床,送行的时候便没有露面。”
白元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白修朗在一旁道,“我倒是见过一面,仔细看起来的话,跟治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那肯定是一个模子啊……
白蓉萱还真担心他看得太过仔细,最后戳穿了西洋镜。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心里紧张的直打鼓。好在饭菜很快端上了桌,也顺便解决了白蓉萱的燃眉之急。
大家安静地吃起了饭。
白元智不动声色地将半斤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酒量简直好到出奇。只不过独饮终究寂寞,他感慨地道,“早知道就把唯哥叫来了,你们这一辈的孩子中,只有他最对我的脾气。”
他说的唯哥便是外三房的白修唯。
白修朗道,“快别这么说,若是被宥婶子听到之后,紧张的怕是觉也睡不着了。如今谁要是说他儿子和你有一分相像,她都要不安好一阵子呢,若是和你多来往,宥婶子非气得一病不起不可。”
白元智道,“胡说八道,我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唯哥和我亲近有什么不好?”
白修朗笑着道,“宥婶子正在给唯哥张罗着找亲家呢,生怕唯哥像你似的一把年纪也不肯成亲,到最后成为孤家寡人一个,那下场可有些凄惨。”
白元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就是欠揍。”
他们吃过午饭,也正好到了饭点,驿馆里的客人变得多了起来,一时间吵吵嚷嚷的颇为热闹。
白元智吩咐白修朗去付了账,众人这才出门。
白修朗注意到白蓉萱腰间挂着的玉牌,他打量了几眼,忍不住嘀咕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白元智笑着道,“你个见钱眼开的东西,看到了治哥的好东西便挪不开眼睛了,有没有点儿出息?”
白修朗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玉牌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白元智撇着嘴道,“难道是你的东西,被治哥顺手拐走了不成?”
白修朗皱了皱眉头想了半天,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这玉牌闵家六爷好像也有一块,我曾经看他佩戴过。”
“闵六?”白元智道,“他怎么会有一样的玉牌呢?”
白蓉萱只好把玉牌的来历解释了一番,“照我母亲的话来说,这玉牌本来就有两块,当初闵老夫人嫁入白家时带了一块,后来辗转送给了我母亲……”
白元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闵家那一块自然留给闵六了。这也难怪,他就像闵家的宝贝金疙瘩似的,什么好东西不留给他?”
大家说了几句话,重新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白蓉萱趁着没人,向小圆问道,“吃饱了吗?”
小圆点了点头,“吃饱了,没力气怎么保护治少爷?”
白蓉萱微微一笑,可想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心情又沉了下去。不知道家中是何等模样,母亲此刻是不是正以泪洗面?
祖母和舅母又在忙些什么呢?
她心情格外复杂,靠在车壁上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夜未睡的白蓉萱困极而眠。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等到了傍晚便在驿馆停下。白元智要了几间房,大家吃过了晚饭便进房去休息。白蓉萱新换了地方,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到了母亲,一会儿又想到祖母……翻来覆去,心中惦念的人实在太多。
想着想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
这一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小圆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床上睡得正香。白蓉萱坐起身子,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窗前。
窗外是一轮圆月。
她看着静月出神,一直到深夜才缓缓睡下。
第二天起床又开始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的,三月初三的这一晚,他们已来到最后一个驿馆。
白元智道,“过了这里便是上海,明儿一早肯定到家了。”
家?
那还是她的家吗?
白蓉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连回应这个话题,最终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第1010章 害怕
晚上趁着各自回房休息的时间,白修朗特意来敲小叔的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
白修朗纳闷地皱起了眉头——难道小叔出门去了?
可他先前明明听到了声音啊……
白修朗好奇地推开了门,没想到白元智正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一边跷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花生米。
白修朗气不打一处来,“您既然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回应我一声?”
白元智看也没看他一眼,“我回不回应,你不都推门进来了吗?”
白修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元智懒洋洋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做什么?”
白修朗道,“我心里有件事想不通,想跟您说道说道。”
白元智不太感兴趣,“我又不是城隍庙解签的人,谁管你有什么事想不通!马上就到家了,回去了当面问你爹去。我自己的人生都顾不明白,哪还能顾得上你。”
白修朗,“不是这个,您听我把话说完。”他走到白元智的床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出门之前我可听说三月初四这一天乃是二房搬家的日子,闵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故意这样安排,难道是要咱们跟着与二房唱对台不成?”
白元智扫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白修朗道,“可等到治哥回了上海,三房的产业是要交还到他手里的。没了三房产业的支撑,外长房怎么可能是二房的对手?这个时候还跳出来打眼,就不怕二房事后报复吗?”
白元智哼了一声,“你以为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来得及了?这些年为了家业上的事情,咱们和二房正面交锋的时候还少吗?此刻求饶卖好,二房难道就会既往不咎了?既然如此,索性就把脸面撕破,只要三房和我们的关系好,二房一时三刻便动不了我们。”
白修朗叹了口气,“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你是说三房?”白元智冷笑着道,“平日里看你长着一张聪明人的脸,没想到也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当初不接三房的产业,只怕此刻早就没外长房什么事儿了,就这点儿家底,早就被二房撕扯烂了。小子,别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但外面的事儿却什么也不懂,还是少操这些没用的心,听你爹的安排吩咐办事就对了。”
白修朗叹了口气,“可我也不能一直没长进吧?”
白元智看了他一眼,“你听我的话,只要跟治哥搞好关系,就算是你的长进了。当初让你和尧哥去杭州帮着出头,你爹就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治哥上头没有父亲,和你们这些做兄弟的更容易亲近,你多和他走动走动,只要有三房在,二房想要动咱们总归还是要掂量掂量的,何况后头还有一个闵老夫人呢?她身后还有闵家,这可是二房万万也得罪不起的。哎,要我说啊……别看闵六年纪不大,但行事却像个人精似的,闵家上辈子也不知道给多少庙里的菩萨渡了金身,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和人家相比,你的年纪好像都活在狗身上了。”
他一脸嫌弃的模样。
白修朗被说得面红耳赤,“好好的说话,你拿我跟闵六比什么?”
“怎么不能比?”白元智淡淡地道,“人家年纪比你小了一大截,可如今却能掌管着闵家上百号人,你能干什么?出个门还得人跟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提起这个白元智就生气。
他根本就不想来杭州接什么白修治,本想推给二哥白元宏的,没想到出门前二嫂刚好身子不舒服,他便顺势提出让白修朗走一趟。可白修朗又不敢独自出门,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把他派了过来。
白修朗道,“你在家也是闲待着,出个门有什么不好?”
白元智不悦地道,“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赶紧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修朗哼了一声,起身出了房门。
白元智心里却想着明天回白家的事情。
那才是真正热闹的场面呢……
白元智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哼起了小曲。
不远处房间内的白蓉萱却完全没有他的好心情。此刻她正一脸紧张地坐在桌前,想着明天就要回到白家,心里紧张得不行。
小圆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小声道,“治少爷,您害怕吗?”
白蓉萱当然怕。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白家都没有什么好回忆,尤其是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将哥哥的死指向了白家。
他们应该会对自己下手吧?
白蓉萱紧张的脸色直发白。
小圆赶紧把装糖的盒子取了出来,又拿了一块糖递给白蓉萱,“咱们仔细着吃,应该能坚持到回家去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小圆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白蓉萱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圆跑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吴介。
白蓉萱不安地道,“出什么事儿了?”
吴介道,“没什么,我刚刚又去马车那边看了眼咱们带的东西,想着明天或许还能用得上。”
此次出行去上海,唐家力所能及地准备了不少东西,其中有孝敬闵老夫人的,还有给白家几房的见面礼,甚至连闵老夫人的娘家也准备了……
白蓉萱道,“明天才进家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是等安定下来后,再一一去拜访吧。”
这些事自然由白蓉萱来做主。
吴介又问了几句,这才关门而去。
白蓉萱吹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自然不佳。吃早饭的时候白元智见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睡得不好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连忙道,“没有,就是有些累。”
白元智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幼年时跟随母亲离开白家,再回来时已是物是人非。当初白元裴若是没死,此刻白家的家主自然是三房的,白修治作为他的长子,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立刻会有人去搬梯子。
可如今……
白元智笑着道,“好在马上就要到家了,等进了家门再好好休息吧。”
白蓉萱问道,“小叔,咱们进了上海,先去外长房还是……”
白元智道,“去什么外长房,当然是回白家了,大哥和大嫂也会提前去那边等你的。等你休整好了,再去你父亲的坟上给他磕头。”
父亲的坟……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
白修朗在一边听着,自告奋勇地道,“到时候我陪治哥一起去。”
白蓉萱十分诧异,但还是向他道了谢。
白元智却深深地看了白修朗一眼,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小子,总算开窍了,知道要主动跟治哥搞好关系了。
白元智心里高兴,吃过早饭后便清点车马,众人再次上路。
行至半途,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马车内的白蓉萱被吓了一跳,紧张地向坐在外面的吴介问道,“怎么回事?”
第1011章 上海
吴介低声道,“迎面来了一伙人,应该是认识的,正在和前车打招呼。”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
很快白修朗便陪同一名年轻的男子走到车前,语气轻快地道,“治哥,快出来看看,是谁来接你了!”
接她?
白蓉萱诧异地拉开车帘走了出去。
车下白修朗的身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身材高挑,眉目俊秀,带着几分逍遥洒脱的气质。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治哥吧?我是外三房的白修唯,按辈分算,你还得叫我一声五哥呢。”
白蓉萱虽然惊讶,但还是立刻回了一礼,叫了声五哥。
白修唯十分高兴,“我本来想跟小叔一起去杭州接你呢,可惜家里的杂事太多走不开,推算着日子你们今天应该能到,我一大早就出来迎接了。怎么样?还是很讲义气的是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对白蓉萱却异常的亲切。
白蓉萱尴尬又客气地应付了几句,白修朗道,“行了行了,不管有什么话都回家再说,哪有挤在路边说话的道理?”
白修唯道,“好,闵老夫人特意摆下了酒席给六弟接风洗尘呢,听说一会儿六叔也会到,咱们回去太晚不好。”
“闵六也会去?”白修朗显得十分震惊,“你听谁说的?”
“闵老夫人亲口说的。”白修唯道,“还有……人家虽然年纪小,但辈分摆在这里,你怎么敢随便称人家为闵六的?当着我和治哥这些自家人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传到六叔的耳朵里,人家要不高兴的。”
白修朗撇撇嘴,“我可没你脸皮那么厚,六叔六叔叫得这个亲近,人家可比你小好几岁呢。”
正说着,前头传来了白元智的大嗓门,“有完没完?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白修唯笑着道,“快走快走,惹恼了小叔,回头要被收拾的。”他想了想,忽然道,“治哥,我跟你一辆马车同行好不好?路上还能说说话,要不然我自己坐在车子里太无聊了。”
白蓉萱怎么好拒绝?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白修朗扫了白修唯一眼,“你老老实实的,可别把治哥给吓着了。”
“怎么会?”白修唯爽快地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
白修朗笑道,“就算不是,可也差不多,你的名声都快赶上我小叔了。”他说着,十分不放心地回了马车,白修唯和白蓉萱也前后上了车,车队继续向前行驶。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小圆瞪大了眼睛,一眼防备地盯着白修唯。
白修唯冲她笑了笑,对白蓉萱道,“这是你的小丫鬟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唯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这个年纪身边还只带着个小丫鬟,可见白修治平时的作风也是非常务实正派的,不像些大宅院的富家公子,正经的媳妇还没娶进门,身边就养了好几个陪房丫头。
白修唯笑着道,“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南京读书,这是学成归来了?”
白蓉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
这也是唐家人最为担心的地方。
比起白修治的真才实学,白蓉萱也不过是在家里跟着沈娘子和于黄氏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罢了,真谈起学问来,她怕是当场就要露馅。
白蓉萱不安地道,“是啊,年前就已经回来了。”
白修唯却没有追问,而是关系起了唐氏的病情,“三伯母的身体可好?”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已经好多了。”
白修唯又问道,“你妹妹这次没有一起回来吗?”
白蓉萱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立刻紧绷起来,“她没有来,留在杭州照顾母亲。”
白修唯恍然大悟,“也难怪。”
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没一会儿工夫白蓉萱就应付得一头大汗,整个人就如同绷紧了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白修唯注意到她的神色,关心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热了?”
白蓉萱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脸,“的确有些闷……”
临近中午,马车进入了上海。
车外顿时陷入一片喧嚣,白修唯随手挑开车帘,笑着道,“咱们到了。”
白蓉萱望过去,只见车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南京城少见的小轿车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白修唯道,“比起杭州来,上海便要热闹一些。你刚刚过来,怕是要适应一阵子。等回头得了空,我领着你好好的转一转。上海如今是有租界的,那边只有洋人和官员才能进,轻易不要走到那边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不怕他们,但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不会去租界的。”
一副心知肚明的口气。
前世白蓉萱曾经见识过洋人的霸道和厉害,当街行凶伤人,一旁的警察却根本不敢上前,只当什么也没看到,那卖花的小姑娘被人撕扯着头发按在地上好一顿打,直到洋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才有路人上前扶起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白修唯却听得一愣,“怎么?你从前来过上海吗?”
白蓉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补救般地道,“没有,不过从别人的口中倒是听说过他们的厉害。”
白修唯反应过来,笑着没有多问。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半晌,终于转入了那条熟悉的大街。
一时间白蓉萱的心都仿佛提到了嗓子口。
熟悉,太熟悉了。
前世她和吴妈不知在此处徘徊了多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求路无门。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眼圈都有些红了起来。
马车在正门口前停了下来。
白蓉萱十分的意外。
难道是让自己从正门进去?
不只是他,白修唯也显得格外诧异,不过他却什么也没说,等马车停稳便先行走了出去。
白蓉萱平复了一下莫名不安的心情,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白家的大门就立在眼前,和前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几乎没有改变。
白家门房的人见状,立刻便跑进去通知。
不一会儿,便有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先一人便是白元则,后面跟着的则是白元宏,随后才是则大太太、宥三太太和白修尧等人。
白元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白蓉萱。
他笑着走上前来,“你就是治哥吧?我是你则大伯父,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让人抱着的小孩子,没想到眨眼的工夫,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白蓉萱连忙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则大伯父,这些年多亏您了。”
白元则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指了指身后的白元宏,“这是你宏二叔。”
白蓉萱与白元宏见过了礼。
白元宏面貌清俊,一身的斯文气,“一路上辛苦了。你宏二婶身子不舒服,我便让她留在了家里,等过几日请你到家里做客。”
白蓉萱礼貌地答应下来。
白元则大手一挥,“走吧,有什么话进门再说,治哥远道而来,没有在大街上嘘寒问暖的道理。”
第1012章 磕头
众人围着白蓉萱,将她拥簇进了白家的大门。
人活两世,白蓉萱还是第一次挺直了腰杆走进白家。
只是她来不及激动,人便已经走在了大院之内。
花树遍地,香气袭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的白蓉萱只觉得眼前花影错乱,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便被白元则一路带着穿堂过院的来到了栖子堂的院门口。已经得知了消息的易嬷嬷笑着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
一见到来人,她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正在屋里等着您呢。多少年不见了,您还认得我吗?我是易妈妈呀。”
白蓉萱怎么会认得?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和紧张,微笑着说道,“易嬷嬷好,总听我母亲提起您。”
易嬷嬷显得十分高兴,“难为三夫人还惦记我,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已经好多了。”
易嬷嬷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进了栖子堂。
白元则问道,“闵六爷来了吗?”
易嬷嬷笑着道,“还没呢,可得等一会儿。”
白元则没有多说。
一行人进了前厅,只见厅堂内明亮宽敞,衣饰华贵的闵老夫人便坐在正首,正和身边的一个丫鬟说着话。听到动静抬起头,一眼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真是好样貌!
闵老夫人惊叹了一番,易嬷嬷已上前道,“老夫人,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走到厅中央,跪下向闵老夫人行礼,“见过老夫人,给您问安。”
闵老夫人有些意外。
白家人对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礼数,见面只是鞠躬,从来都不行磕头礼的。白蓉萱的这一番操作着实让她有些发愣,还是一旁的易嬷嬷道,“哎哟,治少爷的心眼怎么这么实在,您磕头之前好歹用眼神示意一下,丫鬟们也好给您拿蒲团呢,哪能这么真心实意地跪在了地上,小心膝盖疼。你们也是的,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她板着脸教训起屋子里当值的丫鬟们。
丫鬟们也十分委屈。
她们哪想到白修治刚到家里就会给闵老夫人磕头啊?
闵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看白蓉萱的眼神也更加满意,“快扶起来吧。”
不等丫鬟们上前,一直跟在白蓉萱身边的白修朗和白修唯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闵老夫人问候了。
闵老夫人也没有为难众人,笑着道,“都坐吧。”
众人顺势坐了下来。
则大太太却觉得白修治会做人。如今二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是能获得闵老夫人的帮助和喜爱,白修治未来和二房对上阵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她顺势开口道,“治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恩图报的,一看就是实心眼。”
白蓉萱心里却直发虚,手心冒汗,整个人都快紧张死了。
闵老夫人关心起了路上的事情。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元智和白修朗便把话都说完了。
闵老夫人道,“有元智随行,本就不用我们操心。”
正说着,门外有婆子来回事,“老夫人,二房的人说有几件大行李不好搬,想开了角门往出走,我们不敢擅作决定,特意来请示您。”
易嬷嬷最清楚的闵老夫人的心思,闻声立刻不悦地呵斥道,“糊涂东西,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治少爷刚到家,脚还没站稳呢,老夫人正说话,哪有工夫管二房的事情?”
那婆子满脸通红,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闵老夫人柔声道,“你别嚷她。她也是个夹在中间跑腿的,两边都得罪不起,你让她怎么办?”又对那婆子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去跟管着角门的说,让他们开了门放二房的人出去吧。”
那婆子如获大赦,又道,“老夫人……二房的人还说……还说……”
易嬷嬷板着脸道,“还说什么?吞吞吐吐的,连句完整话也不会说了?”
闵老夫人道,“你别吓唬她,你这样跟她说话,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易嬷嬷狠狠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觉得她让闵老夫人在人前失了面子。
那婆子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道,“二房的人说人手不够,让从咱们院子里出几个人帮忙抬东西。”
易嬷嬷被气得不行,要不是顾着花厅内的人太多,她当场便要发作起来。
闵老夫人却面不改色地道,“你去回二房的管事吧,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天是治哥回家的日子,一会儿还要为他摆接风酒,栖子堂的人手不够用,实在是腾不开手。何况二房的东西金贵,也怕栖子堂的下人粗手笨脚地弄坏了什么,到最后不好说。二房的人若是忙不开,就从长房那边借用,又或是把东西搁着,改天再来搬吧。反正这老宅院又不会消失,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
那婆子立刻道,“是,奴婢知道了。”
闵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喝起了茶。
白蓉萱却觉得奇怪。
今天是二房搬家的日子吗?他们要搬去哪里?
为什么赶在了今天?
她百思不得其解,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低垂着头斯文地小口喝着茶。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极品的黄山毛峰,怎么能不合胃口?
白蓉萱笑着道,“很好喝,清新爽口,是去年的秋茶吧?”
闵老夫人有些意外,“哟,没想到治哥还是位品茶高手。”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高手不敢说,舅舅家便是做茶叶生意的,喝得多了,自然就能尝出一些门道来。”
说话间,闵老夫人注意到了白蓉萱腰间挂着的玉牌,“这是当年我送给你母亲的,本意是让她留个念想,没想到却给了你,年轻人……带着正好。”
白蓉萱道,“我这次出门前,母亲借花献佛转送给了我,让我随身带着,讨个吉祥平安。”
闵老夫人微笑着道,“这玉牌是我们闵家的老物件了,一共有两块。这块在你身上,另一块如今却在小六的手里。你们两个有缘,等会儿见了面好好亲近亲近,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只管找他。别看他年纪小,但辈分却在你之上,按道理你还得叫声六叔呢。”
她说的闵六自然是就是闵家的那位六爷了。
前世白蓉萱就听说过不少关于闵家六爷的事情,小小年纪便能搅动风云,很多人都说他是祸星转世,专门来人间为非作歹的。
只可惜白蓉萱连白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自然也无缘得见这位传奇中的人物了。
想到今生居然有机会见到,她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她说的发自肺腑,看不出一点儿违背真心的意思,在场的众人多是分辨表情的高手,真心假意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闵老夫人十分欣慰,“外界的传言大多夸大其词,却也不能完全当真。”
她是怕白蓉萱相信那些关于闵六爷不好的传闻吧?
第1013章 见面
正说着,门外又有婆子来报,“老夫人,治少爷的行李全都放在如意馆了,随行来的丫鬟和小厮也都住下了,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来了几个丫鬟几个小厮?”
门外的婆子道,“各一人。”
闵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知道了。”
等婆子退下后,闵老夫人才道,“身边服侍的人少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等你安顿好了,再慢慢添置吧。我如今年纪大了,近些年又不管内宅的事情,到时候要什么样的下人,你就跟你则大伯母开口好了。”
则大太太显得十分意外,但又不得不佩服闵老夫人的心胸。
放着这等光明正大在治哥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不用,要么就是闵老夫人信心十足,不靠这种伎俩也能得到消息,要么就是她老人家压根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反正外长房和三房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则大太太也不用避什么嫌,痛快地答应道,“我本是个闲人,治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开口就是,千万不要外道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
一旁的宥三太太抢着道,“就是就是,只当这是自己的家。”
坐在她身边的少女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
宥三太太在白家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话。
什么叫只当这是自己的家?
这本来就是白修治的家。
则大太太简直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不过外三房今天能出面,已经算是站了队,表明了态度,她只好笑着替白蓉萱引荐了一番。
外三房的白元宥早年前病逝,宥三太太便带着一儿一女独自生活。如今白修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家中的大事小情都不再需要她操什么心了。可或许是日子孤苦,宥三太太看上去十分苍老,脸颊消瘦,眉眼间尽是消不去的愁苦,显得十分没福气的样子。
坐在她身边的少女便是白修唯的亲妹白宝琳,长得娇俏可人,皮肤格外的白皙。
白宝琳起身向白蓉萱行礼,“六哥,你叫我琳儿就行了,我哥哥也是这么叫的。”声音清脆,异常的可爱。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家中的唐学茹。
白家这一辈的男孩都犯‘修’字,女孩儿则犯了‘宝’字。
白蓉萱客气地回礼道,“琳妹妹。”
宥三太太见状十分的高兴,“对对对,你们哥儿姐儿的多亲近,以后也好有个帮衬。”
白修唯无奈地看向了母亲。
哪有这样直接把心意说出来的?就算心里想依附三房,可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出来呀!
宥三太太看到儿子的眼神,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闭上了嘴。
白元则和则大太太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宥三太太笨得有些可笑。
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老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席?”
闵老夫人向易嬷嬷问道,“小六怎么还没到?”
易嬷嬷道,“不知道呀,许是什么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昨天焦远亲自去的闵家,六爷亲口答应今天会过来,他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只要答应过来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闵老夫人道,“可都这个时辰了,难道让我们一屋子人都等着他不成?要不然这样好了,咱们先吃,不等他了。”
易嬷嬷有些为难。
六爷脾气古怪,自小便生在了掌心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要是先开了席,他会不会不高兴呀?
没等易嬷嬷开口,门房的小厮匆匆跑到了门前,“老夫人,六爷来了。”
闵老夫人高兴地站了起来,“是吗?赶紧请进来。”
白修唯也顺势起身,“六叔到了?我去外面迎迎他。”
他既然开了口,白修朗和白修尧不好再坐,一起道,“我们一同去。”
白蓉萱见状也赶忙站了起来。
闵老夫人却道,“治哥坐着,你是远客,没有去接他的道理。就让朗哥他们几个去就行了。”
白蓉萱还要再说,则大太太在一旁道,“闵老夫人不让你去,你就安心坐着。”
白蓉萱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白修朗等人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便簇拥着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进来。
白蓉萱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净白如玉的面容,浓眉斜扫入鬓,凤眼生威,虽然个子不高,但却气场十足。一身的竹青色长衫更是衬得人身形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鸟瞰天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架势。
白蓉萱顿时愣住了。
外面传得几近疯魔的闵家六爷居然还只是个小孩子?
闵六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厅内,微笑着向闵老夫人行了一礼,“让姑姑久等了,我在路上遇到了马修,那家伙非拉着我说了半晌的话,我说什么都甩不开,真是要被他给烦死了。”
他一副不胜其烦的表情。
白蓉萱却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他生得可真好看呀……难怪别人都传他是菩萨座前的童子转世。白修尧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略显阴柔,和闵六爷相比起来,远不如他那样阳光奔放,说起话来洋洋得意,脸上尽是自信。
闵老夫人问道,“马修?是那个洋人吗?”
“就是他!”闵六不太在意地叹了口气,“他刚领了租界领事的差事,跟我炫耀了好一阵。”
白元则在一旁诧异地道,“法租界的领事换了人?”
闵六嗯了一声,“听说上一任家中出了事,他已经坐船回了法国。”他一边说,一边自顾着坐了下来,目光总算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就是三房的治少爷吧?”
并没有和众人一样称‘治哥’,显得十分生疏。
白蓉萱起身向他行礼,可这一声‘六叔’就像哽在了嗓子眼似的,怎么也叫不出口。
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为叔叔,她一时半会还真是适应不来。
闵老夫人出声化解了她的尴尬,“治哥才到家里来,还有些不适应,你这个做叔叔的人,以后可要多帮衬帮衬她才行。”
闵六随口应了一声,那敷衍的态度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白蓉萱顿时一脸尴尬。
闵六道,“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下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二房这么快就把家搬利索了?我还以为他们当家多年,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正经要忙一阵呢……”
闵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时辰是找高人算好了的,天还没亮下人们就忙了起来,二房的人手多,可不一会儿就搬完了吗?”
闵六不屑地笑了笑,“什么高人?都是信口雌黄的骗子罢了,要是连他们的鬼话也相信,二房的气运估计也就这样了。”
闵老夫人显然不想让他当着白家人的面谈论二房,起身道,“既然小六也来了,咱们这就去用席吧,治哥赶了几天的路也一定累坏了,吃过了饭早些休息,好好养养精神。”
闵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他的眼睛异常漆黑,白蓉萱感觉自己被他看得直发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去。
第1014章 用饭
闵六也没太在意,目光只在她身上落了片刻,便转过头去。
但白蓉萱却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虽然对方只是一副少年相,可闵六的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出奇,仿佛能洞悉世事,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似的,白蓉萱每次和他对视都有种伪装随时会被揭穿的紧张感。
则大太太上前道,“治哥,别愣着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坏了吧?走,快跟我们一起去用饭,吃过饭好休息。”
白蓉萱只好强压住心底的慌乱,跟着众人一起出了门。
白家家宅宽敞,便是栖子堂接待客人的客厅与用饭的饭厅各不一样,虽然只隔了两扇门,但布置却截然不同。屋内正中间摆着一面屏风,男女分席而坐。闵六虽然年纪小,但毕竟身份和辈分摆在这里,和白元则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主位上,下面则是白元宏、白元智一行人。至于白蓉萱则被安排在了闵六的身旁。
白蓉萱紧张得不行,心跳如鼓,自从坐下额头上的汗便没有停过。
闵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过脸平静地问道,“怎么,你很热吗?”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我不热!”
声音尖锐得自己都没有察觉。
闵六倒没有多想,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古怪。
不过这是白家的人,也是白家的事,他今天肯抽空过来坐一坐,完全是看在姑姑闵老夫人的面子上。他平静地转过脸,事不关己地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桌,既然是为白修治接风洗尘,菜品自然不会太差。可白蓉萱心里不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一旁的闵六也很快放下了筷子,开始斯文地喝起茶来。
白家人都知道他脾气古怪,也没有多说,饭桌上更是无人开口。白元智毕竟和白蓉萱一路而来,见她脸色不好,又像是没什么胃口,便关心地问道,“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强撑出一副笑脸来,“没什么,就是这会儿还不太饿。”
白元智道,“那就别勉强自己了,回头饿的时候吩咐下人再准备就是了。”
坐在白蓉萱身边的闵六闻声又看了白蓉萱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探究与好奇,落在白蓉萱的脸上,惊得她差点儿摔落了手中的碗。
闵六注意到了她腰间的玉佩,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这……这是闵老夫人送给我母亲的……”
闵六淡淡地道,“谁说什么了?”
是啊……他既没说,自己又何必解释?
初入白家的第一天,白蓉萱便觉得极不适应,未来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她要怎么坚持下去呢?
强坚持着吃过了饭,众人又去前厅喝了杯茶。白元则等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让闵六和白蓉萱代自己送客。
白蓉萱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众人出了门,白元则缓缓地对她道,“你才到家里,只怕还要适应一阵子,家业的事情过几天再说,我已经让王德全把账本都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过来接手。只是你还年轻,涉世不深,有些事处理起来可能会很吃力,家业虽然交还到你的手上,但无论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来和我商量商量,切不可自己私下做主,知道吗?如今的生意不好做,一旦一步行错,后面再想补救就难了。”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在这时便提起接手家业的事情。
一旁的闵六也有些诧异。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则大伯父。”
白元则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回头在闵老夫人这里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去家里找我,或是找你大伯母,都是一样的。”
则大太太温和地笑着道,“等你休养好了就到家里来做客,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白蓉萱感激地道过了谢。
宥三太太像是怕被人比下去了似的,也连忙道,“我和外长房住得不远,到时候也到家里来坐坐,你和唯哥年纪相仿,正该多走动亲近才是。”
白宝琳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面抢风头。
难道要和外长房唱对角戏不成?
白宝琳甚至觉得今天就不该让母亲来的。
白修唯倒是非常的坦荡,对白蓉萱道,“等过两天我来找你玩儿,你初来上海,想必哪里也找不到,反正我是闲人一个,正好可以帮你认认路,免得将来走丢了,误打误撞地去了租界那边。遇到了蛮不讲理的洋人可是非常麻烦的,到时候怕是要找六叔出面帮忙说情才行。”像是怕白蓉萱不理解似的,特意补充了句,“六叔和洋人的关系很好。”
闵家能有今天,成为四大家族中的翘楚,其中也必定离不开洋人的关系吧?毕竟洋人势大,已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看向了一旁的闵六。
他束手站着,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这件事根本就与他无关似的。
白蓉萱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去租界那边的。”
话未说完,就被闵六轻轻地打断了,“唯哥什么时候也成了闲人?听说你想包下小汤家的果园?怎么样,价格谈妥了吗?”
白修唯大为意外,没想到他连这种小事也知道。白修唯张大了嘴巴,“还……还没谈妥,我觉得他们家的要价有点儿高,一直没有松口呢。”
闵六点了点头,“小汤家那个儿子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是个只会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混账东西,听说汤家嫌他败坏家风,实在丢人,便将他送回了老家去。
闵六道,“那小子在老家酒后失德,手上沾了两条人命。小汤家出卖果园,就是想拿钱到老家运筹,想办法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救出来。你大可晾晾他,小汤家急着用钱,只怕比你还着急呢,到最后不用你开口,他们自己就把价格压低了。”
白修唯忍不住笑着道,“六叔,你也太厉害了,连这种事也知道?”
闵六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这有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蓉萱在一旁看得直别扭。
一个小孩子装大人似的说话,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
此刻白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白元则等人从角门走了出去。
马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一旁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司机本来坐在车上等候,一见到门口有人出来,立刻便迎了上来,“六爷,咱们要走了吗?”
闵六摇了摇头,“没有,我来送送则大老爷,一会儿还有话要跟姑姑说呢。”
司机这才退到了一旁。
白修朗和白修唯、白修尧三人毕竟年轻,对车子非常的好奇,快步走上前去查看。白修朗道,“道奇车?这是最新款的吗?六叔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要不少钱吧?”
闵六道,“年前在港口卸的货,后来就一直在仓库里停着,我最近才想起来,就把它给开了出来。”
白修唯嗤嗤称奇,“六叔到底豪气,这样的好车居然还丢在仓库里养灰,要是换作是我,只怕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
闵六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第1015章 娇气
白元则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跟白蓉萱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家人坐着马车离开了白家的大门。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闵六才轻声道,“咱们也进去吧,这阳光有些晒眼睛。”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身上只会觉得舒服,怎么会晒眼睛呢?
可闵六的话音刚落,白家门房立刻便有小厮撑着伞上前,“六爷,我送您进去吧。”
闵六点了点头,一副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真娇气!
白蓉萱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位闵六爷活得比女人还要精致,一点点阳光都受不了,亏外面还说他什么英明神武独断专才的呢……
更可气的是门房的其余小厮见状,都是一副后悔不已的样子,好像没抢上给闵六撑伞的机会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似的。
白蓉萱沉默地跟在后面进了门。
这一次她总算有机会好好欣赏白家的景致了。
虽然是老宅院,但却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砖一瓦都彰显着主人的品位和用心。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画中一般。
前方不远的闵六却嫌弃地道,“这是什么花啊?味道刺鼻,难闻死了。就不能种些味道雅致的吗?赶紧砍了算了。”
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扑倒在地,感觉这些话都是在针对她一般。
花树都是蔡二太太做主种的,那是位得罪不起的黑面煞星,小厮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垂着头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闵六的脚步不快,但白蓉萱还是故意放慢了步子,与他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闵六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感觉到这位白家六少爷‘白修治’的疏远。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并不显露,淡定地回到了栖子堂的前厅。
闵老夫人多少年不招待客人了,忙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眼见着闵六和白蓉萱一前一后地回来,她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元则他们一起走呢。”
闵六道,“我还有话要跟姑姑说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正好,你母亲也托我问你话呢。”
闵六脸色一变,“她的话您还是别说了,我也懒得答。”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对后进来的白蓉萱道,“累坏了吧?我这里有小六陪着就行了,让易妈妈送你回如意馆歇着。”
白蓉萱温顺地道,“多谢老夫人。”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低着头,轻声向闵六道,“六叔,我……我先告辞了。”
虽然心中打了几遍腹稿,但真正说出来,她仍旧觉得难为情。
难道闵六自己听到了,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她可比他大好几岁呢。
没想到闵六却淡定地道,“哦,去吧。”
一副长辈对晚辈说话的语气。
白蓉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向两人行了礼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由易嬷嬷送她回如意馆。
白蓉萱不安地道,“易嬷嬷,要不然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找过去吧,哪能劳烦你送我呢,老夫人这边还需要你服侍照顾呢。”
易嬷嬷能感觉到白蓉萱的善意,她笑着道,“治少爷,栖子堂弯弯绕绕的,可不好找。我就算指了方向,您也未必找得着,到时候走丢了,老夫人岂不是要责怪我?您跟我走一回,心里记着路,下次就可以走了。”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坚持,心中暗暗记着路线。
栖子堂最初只有两间房,是白家先祖供奉菩萨的地方。这里引了活水,不但连着后花园一片澄清明亮的湖泊,更延伸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景致,兜了一圈,最终又绕回到湖里去。后来栖子堂的房间便都沿水而建,果然如易嬷嬷所说,道路曲折,若不是有人引路,这会儿白蓉萱只怕早就被绕迷糊了。
如意馆在栖子堂的东侧,这里阳光明亮,背靠着河水,岸边又种着几株海棠树,树影倒映在水中,看着非常的赏心悦目。
如意馆单独圈成了一个院子,院内收拾得整洁干净,床前种了一排芭蕉树,廊下不但挂了两只鸟笼子,院内的一角居然有一只活孔雀,正优哉游哉地躲在阴凉里打瞌睡。
白蓉萱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易嬷嬷送了白蓉萱进门。
如意馆共有五间房,主宅一间,坐北朝南,从正门进去便是花厅。地面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岭上白雪图,清一水的黑色水曲柳木家具,看着就深沉又压得住场面。左边是卧居,右边则是书房和一间放行李箱笼的库房。次宅有四间,两间坐西朝东,两间坐东朝西,都是给贴身下人准备的。
听到动静,小圆第一个冲了出来,欢快地叫道,“治少爷,您回来了!”
一见到易嬷嬷,她立刻便停住了步子,有些胆怯地打量着她。
白蓉萱微笑着介绍道,“这是闵老夫人身边的易嬷嬷。”
小圆闻声立刻规规矩矩地拜倒行礼,“见过易嬷嬷,嬷嬷好。”
易嬷嬷顿时便喜欢上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快起来吧。嬷嬷今天出门走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回头送些糖果来给你吃。”
小圆笑着道,“谢谢嬷嬷。”
并没有推辞。
易嬷嬷看她就更顺眼了。
也难怪治少爷出门,身边宁可带着这么个小丫鬟了。
吴介也匆匆走了出来,向白蓉萱和易嬷嬷行礼问好。易嬷嬷只看了他一眼,便道,“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看着却并不眼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白蓉萱心中一怔。
果然……能在白家走动的就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她笑着道,“他妈便是服侍我母亲的吴妈,娘俩长得像,难怪您觉得眼熟了。”
易嬷嬷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哎哟,我说呢,原来是我吴妈的儿子。说话的工夫,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吴妈。你妈可好?”
最后这句却是对吴介说的。
吴介痛快地道,“我妈她一切都好,劳烦您惦记着。”
易嬷嬷只觉得白蓉萱带来的两个人都很懂规矩。她十分满意,正要再说,房内已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
白蓉萱看着一愣。
这人是谁?
易嬷嬷一见她的表情,立刻解释道,“治少爷不记得她了吗?”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
易嬷嬷叹了口气,“也难怪。治少爷离家的时候才多大,还不认人呢。这位是芳姑娘,从前服侍过老太爷,后来又被调去伺候您。等您和三夫人离了白家,她便一直管着老太爷从前住的房子。如今知道您回来,老夫人便做主把她调了过来,让她服侍您,也免得您手底下没个可用的人。”
居然是芳姑娘!
白蓉萱自然听过她的名字。
只是当年的少女,如今也变成了妇人。白蓉萱客气地叫了声芳姑姑。
芳姑姑忙道,“哪敢当治少爷这样的称呼?”
易嬷嬷道,“老夫人怕治少爷不认路,让我把他送了回来,有芳姑娘在这里照料,就不用老婆子操心了。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复命,我这就回去了。”
白蓉萱道,“好容易来了,嬷嬷坐一会儿再走吧。”
易嬷嬷道,“治少爷的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这会儿还有差事在身,可不敢耽搁,改天再来烦扰治少爷,到时候还要讨杯茶喝呢。”
“你只管来。”白蓉萱亲自将她送到了如意馆的门口,等人走远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1016章 保护
送走了易嬷嬷,白蓉萱才觉得疲惫不堪,甚至连站立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小圆小声问道,“治少爷,您累坏了吧?回房歇歇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小圆送着回了房。
应付了一大圈子人,此刻她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小圆忙着倒茶,芳姑姑则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喝了两口茶,向吴介问道,“行李都归置好了吗?”
吴介摇了摇头,“还没,正在忙呢,听到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白蓉萱道,“这会只剩下自己人了,你先去归置行李吧。”
吴介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芳姑姑适时地上前,向白修治行了一礼,“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客气地道,“芳姑姑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吧。”
芳姑姑却很谨慎,仍旧规矩地站在一旁。
白蓉萱也没有勉强,不解地问道,“闵老夫人怎么会把你派过来呢?祖父那边的房子不用人照管吗?”
芳姑姑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微笑着道,“这也不过是闵老夫人给我脸面罢了。我服侍过老太爷,又在三房待过一阵子,自从老太爷去世后,身份便有些尴尬,所以也只能守着老房子。如今治少爷回到家里来,闵老夫人怕您想打听什么事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毕竟在白家待了几年,深深浅浅地知道一些事,她便做主把我调了过来,这样您想问什么,我也能说得上来。”
想必是二房有意打压吧?
白蓉萱没想到闵老夫人对自己如此的‘厚待’。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闵家和二房的关系很不好吗?”
芳姑姑立刻便理解她的意思,低声道,“那倒没有,您多虑了。闵家如今正是鲜花着锦之势,二房一时半会是比不了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既然不用自己出面和二房打擂台,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芳姑姑笑着道,“闵老夫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别看她不喜欢理会闲事,但却是非常好交的人。您以后只要多敬着她些,自然少不了好处,她一定会尽全力护着您的。”
真这么简单?
白蓉萱有些不敢相信。
若真是这样的话,闵老夫人又怎么会特意选了二房搬家的日子让自己进家门?
还特意请了闵六爷过来撑场面。
一看闵六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就知道他能来,完全是看在了闵老夫人的面子上。
要不是为了这位姑姑,他才不会闲着没事做跑到白家来给陌生的白修治献殷勤做面子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问道,“二房今天搬家吗?”
芳姑姑点了点头,“是,折腾好些天,今儿正式搬出去了。如今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临着租界的地方买了地皮盖了别墅,二房怎么能屈尊人后?自然也找了洋人设计师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别墅,依着蔡二太太的意思早就想搬出去了,只是前头出了两桩事,这才一直耽误到了今天。二房的人口多,新建造的别墅虽然宽敞,但仍旧住不下,上了年纪的姨娘都被留在了家里,回头您若是见到了也不用理会,只当自己没看到就是了。”
原来是建了别墅。
白蓉萱恍惚记得前世好像也听说过这件事,因为工期赶得紧,一位工人被倒塌的房梁砸在了下面当场身亡,白家还赔了不少钱,当时轰动一时。
芳姑姑继续道,“二房建别墅花了不少钱,蔡二太太又是个喜欢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为了让人知道白家的声势,事事物物都用最好的,如今白家的别墅是整个上海首屈一指的,便是闵家也不能比。二房的人都觉得高人一等,腰板比以前挺得更直了。只可惜呀……闵家的别墅外观上虽然差了些,但位置却在租界里,这是二房怎么也比不了的。”
闵六和洋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别墅建到了租界里,就等同于获得了洋人的保护。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
芳姑姑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要不怎么说老夫人心疼您呢,这进门的日子选得真是好极了。”
好极了?
白蓉萱诧异地抬起了头。
芳姑姑对上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您想想看呀,若是让您在三月初四前回来,那二房的二老爷和蔡二太太都是您的长辈,您能不过去拜见吗?要说二房眼里最嫉恨的人是谁,三房敢排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您又能得到什么好脸子呢?不免要惹些气受……”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自己在白家大门前所遭受的屈辱。
话虽然是从白玲珑的口中说出来,但后面若是没有白元德和蔡二太太的放任与教唆,她又怎么敢如此无礼刻薄呢?
芳姑姑道,“可让您在三月初四之后回来,不明情况的人又要说您忌惮害怕二房,特意赶在人家搬走后回家,就是怕与二房的人对上阵,到时候二房的人再无中生有添几把火,您还没出门行事,就先被人套上了软弱无能的标签,要知道上海滩的人相处交际,最看重的便是这些了,届时谁还愿意和您交往走动呀?所以就在三月初四这天进门,真是再好没有。外人见状也只会说您不屑与二房的人来往,而不是怕了他们。闵老夫人这一招,实际上是在保护您呢。”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羞愧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亏她还怀疑闵老夫人没安好心呢。
芳姑姑在一旁道,“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闵老夫人不管求什么,闵六爷都能帮她达成所愿,实在不用拿您和二房相斗。何况这些年相处下来,别看闵老夫人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但蔡二太太从来也在她手底下讨不着什么好,二房之所以要搬走,也是蔡二太太和睿二爷不想在闵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了。”
白蓉萱小声地问道,“那二伯父呢?”
芳姑姑道,“自从将掌权之事交给睿二爷之后,二老爷便不怎么回家里来了,最初还只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到后来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回来一次也是常事。”
她这位二伯父,已经没救了……
白蓉萱厌恶地皱了皱眉。
芳姑姑道,“您只安心在如意馆住着,什么都不用想,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咱们立雪堂那边也该动工修缮了,到时候您再过去看看,有没有哪里不称心的地方。”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那边现在由谁守着呢?”
芳姑姑道,“您还记得乳娘陶妈妈吗?”
白蓉萱听母亲提到过。
她点了点头,“记得。”
芳姑姑叹了口气,“陶妈妈三年前病逝了,她临死前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就想看您一眼,到最后也没能如愿。现如今立雪堂那边由陶妈妈的长子陶清管着,她的次子也就是您的乳兄陶涌给他打下手,兄弟俩勤勤恳恳的,立雪堂这些年多亏了他们,要不然还指不定会凋零成什么样。您才到家里,等明儿我再让立雪堂的人过来给您磕头。”
第1017章 送礼
还磕什么头呀。
白蓉萱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明天我们找机会去立雪堂看看吧,也省得人多,进进出出的扰了闵老夫人的清静。”
芳姑姑见他能想到这些,非常的欣慰,“行,反正明天一早还要去见过大太太,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立雪堂。”
白蓉萱听她提起了大太太,忍不住道,“大伯母还住在老宅子里吗?”
“是啊。”芳姑姑点了点头,“衍大爷的身子一直不好,大太太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如今除了拜菩萨之外,她基本上连门都不出。”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史大太太的事情,她在唐家的时候就听说过很多次。
也是个苦命的人。
这些话小圆听不懂,只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白蓉萱削苹果。
芳姑姑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芳姑姑立刻打起了精神,走到门前向外张望着。
忙着归置行李的吴介更是一头大汗地走了出去。
芳姑姑向他使了个眼色,吴介便快步走到了院门口。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一脸笑容的婆子。见有人开门,一个婆子立刻眉开眼笑地道,“哥儿好,第一次打照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是伺候治少爷的人吧?”
吴介点了点头,“您是?”
那婆子道,“我们是栖子堂负责清扫院落的婆子,回头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让治少爷吩咐就是了。”
另一个婆子说明了来意,“前头香姨娘和吉姨娘悄悄来了,因知道治少爷今天进家门,所以特意准备了见面礼,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拜访,只能拖我们两个把东西送来了。”
说着便递上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包袱,外面的包袱是一整块的绫罗。
吴介不敢随便收下,“稍等一下,我去请示治少爷。”
两位婆子齐声道,“应该的。”
吴介转身进了屋子,向白蓉萱说明了情况。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香姨娘和吉姨娘是什么人?”
芳姑姑解释道,“是服侍二老爷的两位姨娘,从前是服侍二老爷的丫鬟,等蔡二太太进门之后便扶了姨娘。两位姨娘年纪都在蔡二太太之上,这次二房搬家,两位姨娘便自请留在了家里看房子,蔡二太太很是喜欢她们的知进退,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出奇地没有为难她们。”
白蓉萱道,“可我跟二房又没什么来往,两位姨娘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她显得十分警惕小心。
芳姑姑笑着道,“治少爷别担心!两位姨娘被蔡二太太调教得多了,在府中行事向来小心翼翼地。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她们也是怕您日后为难,所以先把好意送了过来,将来就算真做错了什么,您也不会太过苛责。”
看来蔡氏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
三房和二房势成水火,两位姨娘是担心他借机修理她们吧?
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白蓉萱道,“那我要收下她们的东西吗?”
芳姑姑道,“一切都看治少爷自己的意思。您若是想收,留下也没什么。这两位姨娘不受宠爱,每月的月钱都要拿出一半来孝敬蔡二太太,自己的日子过得苦兮兮,约莫着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送您。您若是不想收,只管让人退回去就是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两位姨娘会更加不安,担心自己送的东西太轻,一定会想办法再补一份重礼给您,反而麻烦。”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收下好了。回头你从我带来的行李中挑几样差不多的,再补还给她们就是了。”
芳姑姑道,“这样也好。”
吴介得了吩咐,出门收下了包袱。
芳姑姑得了白蓉萱的授意,打开来一看,里面只是几块自己绣的被面和帐子,花纹有些过时,根本就是用不了的。她苦笑着道,“心思倒是好心思,只是这年头谁还挂这么厚的帐子呀,冬天都嫌闷得慌。”
白蓉萱道,“毕竟是一片心意,收起来吧。”
芳姑姑重新把包袱打了起来,交给了小圆。
等小圆跑出去,芳姑姑这才小声道,“治少爷,回头寻了机会,您还是得跟闵老夫人提一嘴才行。”
“提什么?”白蓉萱道,“两位姨娘送东西给我的事情吗?”
芳姑姑慎重地点了点头,“毕竟住在栖子堂,这里什么事能躲过闵老夫人的眼睛?只怕两位姨娘前脚托付了婆子,闵老夫人那边后脚就知道了。您跟她说一声,也是全了她做主人的面子,要不然她还以为您有意在她眼皮子底下瞒着她呢。何况自从蔡二太太管家,这内宅的风气便越来越差了,从前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哪有人敢这样私自传递东西的?”
白蓉萱道,“我记下了,等找了机会自会跟闵老夫人说明。”
芳姑姑见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担心,连忙道,“您放心好了,闵老夫人最是心善,不会因此为难两位姨娘的。”
白蓉萱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而得到消息的香姨娘和吉姨娘也同时松了口气。吉姨娘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收下就好,收下就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收了咱们的东西,以后也不会为难人。我还真怕他借机修理你我,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那老虎婆给盼走了,刚能过几天消停安稳的日子,要是再来个小煞星,那我们真是不用活了。”
香姨娘却谨慎多了,“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老虎婆的人还没走干净呢,你以为她会放着咱们两个过好日子?身边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你夜里说梦话都要小心些,传到老虎婆的耳朵里,还不把你我的皮给揭了?”
两人嘴里的老虎婆指的自然就是蔡二太太了。
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又是一起进的白家,一同服侍了白元德。年轻的时候仗着美貌也不是没有嫉妒攀比过,两人都以为靠上了白元德,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未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可蔡氏一进门,两个人的噩梦便开始了。那蔡氏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两个人被修理得笔管条直,连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白元德又是个喜新厌旧的货色,早就有了别的相好,哪还管得了她们的死活,甚至恨不得早点死了干净,正好给新人腾地方。香姨娘和吉姨娘在蔡氏的手底下,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还要每天谨小慎微的服侍蔡氏,渐渐两人的关系反而越走越近越来越好,等到了这把年纪,更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就算跟去了新别墅,两个人也沾不到半点福,还不如留在老宅子里,没有了蔡氏在上头立威,两个人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而此刻的闵老夫人,却在跟闵六说话。
“什么?”闵六一脸意外地道,“您是说他一见面就给您跪下磕了头?”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不止你觉得惊奇,也把我给吓了一跳,连忙让人给搀起来了。我是续弦入门,膝下又没有儿女,和白家人一向客客气气的,他们没将我视作自家人,我在这里也毫无归属感,谁能想到,今天治哥这一跪,倒让我的心里生出一股子奇怪的感觉来。”
闵六道,“也可能是唐家的规矩,他自小在唐家长大,自然和白家的孩子不一样。”
第1018章 落寞
闵老夫人想了想,笑着道,“也对,这孩子长在什么地方就像什么人,若是留在白家有样学样的,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闵六道,“不过他对您礼貌客气,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的,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能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会帮忙。”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口吻却和老大人似的,而且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天底下就没有能把他难住的事情一般。
闵老夫人道,“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闵六淡淡地道,“这不正是姑姑的意思吗?要不然今天您也不会把我叫过来陪客了。”
闵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我也是想你认识几个同龄人,免得一天总在大人的圈子里游走。你虽然心智成熟,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还是和治哥他们相处起来才轻松,没那么多束缚。生在闵家,也是苦了你。”
闵六微微一笑,“有什么可辛苦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可语气中却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小小年纪支撑家业,外人只能看到辉煌,谁又能了解体会他的寂寞和为难?
闵老夫人道,“如今闵家发展得极好,你也该适当的歇一歇的。人生就这么长,活得辛苦是一辈子,活得轻松也是一辈子,又何必逼着自己去应付不喜欢的人呢?”
闵六道,“上海滩风起云涌,局势每天都在变化,闵家今日排在第一,明儿说不定就变成了第二,什么时候跌落到最底下,也就只有任人宰割欺凌的份儿了。想当初姑姑若不是为了闵家,怎么可能会嫁到白家来做续弦?活得如此委屈?我既然生在闵家,就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闵老夫人一愣,“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其实当初嫁到白家来,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可不要听信传言,弄得好像我委曲求全似的。”
难道不是?
闵六没再坚持,而是道,“姑姑,我看您好像很喜欢白家三房?”
闵老夫人想了想,“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唐氏很对我的脾气,当初见她遇难,想着拉她一把,别让她跌进深渊里。至于治哥,有他制衡,二房说什么也不能在一时三刻做大。睿哥是个好高骛远之人,怎么肯屈居人下?我不想你在百忙之时还要分出精神来应付他们。不过治哥懂事,我对他的好也不全是虚心假意和利用,你以后能帮衬就帮衬一把,要是元裴还活着的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儿如此辛苦。”
闵六敷衍地答应了一声。
白修治隔了这么多年回到白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想顺利接手三房的产业,除了外长房白元则一家的鼎力相助之外,还要看二房会在中间使什么绊子,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里面的麻烦只怕多着呢……
闵六可不愿意管这些闲事。
他对白家没什么好感,对白家的人更没什么好感。
想到这里,闵六道,“不过我看白元则的态度,好像还是很欢迎治哥回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闵老夫人道,“元则和元裴当年的关系最好,要不是有元裴暗中相助,外长房又怎么能坚持到今天?当初白老太爷能答应将三房的产业交给白元则保管,也是看中了他的人品。要不然以白老太爷的心计,怎么也不会拿自己的肉去喂外房的人。”
闵六道,“早前就听说白元则是个直爽仗义之人,我还以为是外人夸大其词,这么看来,倒是我狭隘了。这些年要是没有白元则兢兢业业地帮着三房管家业,这会儿还有三房什么事儿啊?”
闵老夫人微微笑道,“这就是白老太爷的高明之处了。”
闵六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神情,“高明什么?他那么看重的内房,如今还不是被白元德折腾得一团糟?白元裴是他的儿子,难道白元德就不是?子不教父之过,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他能高明到哪儿去?”
闵老夫人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侄子对白家一直很有敌意。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今天能来,姑姑还是很高兴的。”
闵六闻声一乐,“只要您高兴,那我就没白来。对了,我上次给您送来的参片您吃了没有?”
闵老夫人道,“吃了,我觉得味道有些苦,每次吃完都得含块糖,要不然这嘴巴里尽是苦味,一时半会消散不掉。”
闵六道,“那可是正宗的长白山野山参,足足有八十年呢,我费了不少工夫给您弄来的,您可一定要坚持吃才行。”
闵老夫人道,“这样的好东西,你该先孝敬你母亲才是。”
闵六道,“她自然也有,您二位一人一半,我可没有厚此薄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易嬷嬷借着送茶的功夫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问道,“怎么样了?”
易嬷嬷道,“正清点收拾行李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易嬷嬷又道,“不过我出门的时候,见香姨娘和吉姨娘往那边去了。”
闵老夫人一愣,“她们两个去干什么?”
易嬷嬷道,“这就不知道了,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一旁的闵六忽然道,“不用了,正好看看治哥是怎么办事的。”
易嬷嬷一脸不解。
闵六道,“他要是真敬重姑姑,就不该瞒着,若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先前对姑姑所谓的以礼相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借机看看他的人品,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对他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信不过旁人。”
闵六道,“这世上好人少,坏人多,还是别轻易相信人了。”
闵六又坐了片刻,陪着闵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门外有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六爷,外头传了信儿来,苏会长邀请您今儿晚上去百乐门喝酒。”
“喝什么酒?”闵六道,“我还没酒桌子高呢,那老狐狸分明是打别的主意,设下了鸿门宴引我上钩,我才不上当呢。就说我没时间,回了他吧。”
小厮得了吩咐,转身便跑了出去。
闵老夫人问道,“苏会长找你有什么事儿?”
闵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要说上海滩谁的心眼子最多,他敢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肚子的坏水,约摸着是想通过我和洋人搭上话吧?如今洋货占据了大半市场,他要是再得不到洋人的支持,那所谓的商会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苏会长急得不行,最近这些日子总是用各种借口来找我,真是烦不胜烦!”
闵老夫人道,“你才多大点儿?去什么百乐门?小六,你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酒伤身,能不喝就别喝了吧。”
闵六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喝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躲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外面又有小厮来禀告道,“六爷,家里掌柜派了伙计过来,今天夜里江边渡头要卸货,请示您的意思。”
闵六道,“正常卸就是了,海关那边已经打点过了。”
第1019章 发火
这个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六爷,家里账房说天津那边的货商上门来结货款,问您的意思。”
闵六道,“结清了吧,账面上不是有钱吗?”
小厮忙到,“有的。”
闵六道,“做买卖讲究一个诚信,人家的货没问题,咱们的货款也要给的及时,要不然下次谁还跟闵家做生意?”
小厮这才脚不点地的跑了。
闵老夫人心疼地道,“你这一天也太忙了些,这些琐碎的事情都要麻烦您,多少颗心够操的?”
闵六笑着道,“忙些好,这证明我们闵家蒸蒸日上,每天都更进一步。什么时候我彻底闲了下来,您才该担心呢。”
闵老夫人道,“钱是赚不完的,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闵六点了点头,他趁机站起了身,“姑姑,我不打扰您了,改天再过来看您。”
闵老夫人笑着道,“好,你也回去休息吧。如今家里没了二房碍眼,你经常过来坐一坐,陪我说说话。”
闵六笑着道,“这么看来让二房搬出去,倒也是件好事。”
闵老夫人道,“眼不见为净,我巴不得他们早点儿走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建别墅洋房的时候,我该出笔钱呢,说不定去年就搬走了。”
闵六道,“听说请得英国设计师,不但挑高了举架,单那大厅里的理石都是整块整块的,花费着实不低。这么一比,我的那间洋房简直可以用来养猪了。”
闵老夫人闻声立刻道,“要不你趁着春天天气好,把洋房重新翻新一下?姑姑这里有钱,花销就由我来出好了。”
闵六摇了摇头,“我和他们比什么?那洋房建好了我只住了两次,平时都在老宅院里,我可懒得往里搭钱。当初要不是马修极力劝说,我才不建什么洋房呢,现在看来,也就那块地皮还值些钱。”
他和闵老夫人磨叨几句,这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闵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他才多大,每天要管这么多的事,身体怎么能承受得来?”
易嬷嬷安慰道,“您别担心了,六爷的身体好着呢。何况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
闵老夫人眼睛一亮,“你说他会娶谁家的姑娘?我看顾家那位十六小姐就不错,长得雪白粉嫩,看着水灵灵的。”
易嬷嬷道,“这谁知道?归根结底还是要六爷自己喜欢才行。他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只要是他看中了的,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里,可要是他看不中的,塞到他手里也总有办法给你丢掉。”
闵老夫人为难地道,“所以说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小六一个,就够我哥哥嫂子操心的了。何况他们都上了年纪,怎么会是小六的对手?”
易嬷嬷道,“您就别跟着操心了,忙了一天,您也累坏了吧,我扶您进里面躺着歇一歇。”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觉得治哥怎么样?”
易嬷嬷道,“不愧是三爷的孩子,是个稳重懂事的人。”
闵老夫人道,“想当初我刚嫁到白家的时候,只有元裴对我最是敬重,我心里一直记着他这份恩情,如今他的儿子回到家里来,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
易嬷嬷道,“老夫人已经给了他十足的面子,别的不说,单让六爷过来陪客就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了。上海滩最大商会的会长苏成先请客六爷都不赏脸,却肯出面给治少爷接风洗尘,传出去足够让人说上半天了,治少爷人还没有站稳,但名声已经有了。”
闵老夫人道,“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小六真的会来。”
“还不是因为您。”易嬷嬷笑着道,“二房的人听说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闵老夫人道,“爱怎么样都随他们去,只要不在我眼前乱晃悠,我才懒得理会他们呢。”
此刻的蔡二太太确实正在气头上。
她狠狠地摔了一个法兰西玫瑰花造型的茶杯,脸色难看至极。服侍蔡二太太的婆子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只有她的贴身妈妈上前两步,“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蔡二太太气得脸色通红,“你说说那老不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治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今天来!那老不死的不是不管闲事吗?怎么会给治哥摆接风酒宴,闵六又怎么会去撑场子?她们这对姑侄是不是要故意拆我的台?”
白家二房今天搬家,搬来的又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花园洋房。蔡二太太为了壮声势,特意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请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即便如此,大家谈论的却全是闵六去了白家老宅,为三房回来继承家业的白修治接风洗尘。二房的光芒全被遮了下去,蔡二太太强忍着怒气,等客人都走光后才敢发作。
贴身妈妈忙道,“夫人何必为这种小事生气?”
“小事?”蔡二太太不悦地道,“这算哪门子小事?要是闵家和三房站到了一起,咱们再想收拾三房可就不容易了,难道让睿哥一直被闵家那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压一头不成?”
贴身妈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怎么会呢?就是再借一副身子给他,也不配和咱们睿二爷相提并论呀!何况闵六爷从来不掺和白家的事情,怎么可能和三房站在一起呢?夫人可是多虑了……”
蔡二太太脸色大霁,“这样最好,要不然……”她脸色阴狠,低沉着嗓音问道,“二少爷呢?”
贴身妈妈道,“出门去了,想必是有大事等着他处理呢。”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他也太辛苦了些,家里家外就没一个能帮上他的,连搬家这样的好日子也不能松口气。”说到这里,她脸色一沉,“二少奶奶呢?”
贴身妈妈道,“没见着,许是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呢吧?”
蔡二太太嫌弃地道,“小门小户的,就是抬不上场面。当初要是听我的娶了顾家的小姐,睿哥又何必这么辛苦?她呀……什么忙也帮不上。”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只能站在一旁赔笑。
蔡二太太又问,“玲珑呢?怎么也没见着?”
贴身妈妈道,“大小姐出门去了。”
蔡二太太道,“怎么?管泊舟从南京回来了?”
贴身妈妈讪笑着道,“夫人的反应也太快了些,连这个也猜到了。”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她的眼睛就只有管泊舟,好像天底下除了他便没有别的男人了似的。整天往人家的身边凑,女孩子家的深沉和脸面是不要的了。将来要是管泊舟不娶她,我看她怎么办!”
“怎么会呢。”贴身妈妈道,“咱们家大小姐那模样像您,在整个上海滩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管家二公子又不是睁眼瞎,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贴身妈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管家毕竟和曾绍权有姻亲,要是这门婚事能成,对二少爷的前程也是有助益的。”
蔡二太太撇了撇嘴,“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以为我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呀!那管家有什么?要是没有曾绍权帮忙,他们家又算个什么东西,给咱们提鞋子也不配!”她疲惫地道,“等玲珑回来了,你让她过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
第1020章 脾气
蔡二太太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就是贴身妈妈也不敢招惹,否则准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贴身妈妈立刻低声应了下来。
蔡二太太一肚子的火气发不出来,气得椅子也坐不下,她冷着脸问道,“二老爷呢?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不回来看一看,让他干脆死在外面女人的怀里好了,到时候让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狗崽子给他摔丧盆,正好让我的睿哥得个清闲。灵头旛压人气运,我还真怕他耽误了睿哥。活着的时候一点儿忙帮不上,死了还要跟着添乱,要他有什么用?”
贴身妈妈哪敢非议二老爷白元德的坏话,只能垂着头不敢吭声。
蔡二太太瞪了她一眼,嫌弃地骂道,“没用的废物。”
贴身妈妈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蔡二太太道,“姨娘们呢?这家里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我这个做主母还没说回房歇一会儿,她们倒跑得干净,都给我叫到院子里站着,我什么时候放话了才许回去。”
蔡二太太折磨人的手段总是很多。
贴身妈妈道,“是。”
转身便逃也似的出门吩咐去了。
蔡二太太的心情这才好受了许多,可只要一想到白修治今天回了二房,她就直犯膈应。
白修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气得在地上来回踱步的景象。他上前道,“您这是干什么呢?吃多了积食吗?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一看到儿子,蔡二太太尖酸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吃什么?气都被气饱了。”
白修睿长得很像蔡二太太,脸色异常的阴沉,让人看了就觉得害怕。他闻声立刻问道,“气?谁敢气你,把他叫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蔡二太太见儿子维护自己,心情又高兴了几分,“家里怎么敢有人对我不敬,我说的是外人。”
白修睿想了想,“您是说闵老夫人吧?”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那老不死的,居然赶在今天把白修治接回去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来家里做客的人嘴里谈论的都是三房和闵家,反倒把咱们的光彩都给遮过去了,你让我怎么能好受?这场宴席,我可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白修睿冷冷一笑,“就为这个呀,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不用生气,闵老夫人仗着背后有闵家撑腰,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她已经上了年纪,秋后的蚂蚱,再蹦跶还能有几天好日子?何况她既然嫁进了白家,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活着的时候您磋磨不了她,难道死后还不能将她单拎到一边,成为孤坟野鬼吗?至于那白修治就更犯不着了,他是个什么出身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上头的唐氏不死,他就要一辈子背负骂名,有那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妈,我要是他,死都不好意思回白家来。”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蔡二太太脸色大霁,“你说得对,闵老夫人不用咱们动手,老天也会把她收走的。至于白修治……”她不屑地道,“没有了白元裴,谁当他是盘菜呀。等我腾出手来,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白修睿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您何必搭理他呢。有那个工夫还是保重身子,千万别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人生气。”
蔡二太太转怒为喜,笑着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不过你要是真孝顺,就赶紧给我生个宝贝小金孙,我全心全意照顾孙子去,才懒得理你和外面的闲事呢。”
提到孩子,白修睿的脸上浮上一丝恼怒,他冷淡地道,“这事也得看老天的安排,又不是我想要就有的。”
蔡二太太最了解儿子,见状立刻问道,“是不是你媳妇服侍得不好?”
白修睿道,“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蔡二太太打断了,她大声道,“她既嫁进了我们白家的大门,那就是白家的媳妇,那股子清高还装给谁看?妖妖道道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喜欢,玩命似的非要娶回来,我能拿正眼看她,她就该乐得酬神了。你回去跟她说,安心服侍则罢,要是再敢冷言冷语的,瞧我怎么收拾她。这会儿我对她还是很宽容的,真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前头那些姨娘就是她的例!”
白修睿还要再说,蔡二太太立刻道,“你也不用替她说好话了,她什么德行,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白修睿无奈地道,“这是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想操心,可你看看自己娶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就你把她当成宝贝了,落在别人眼里,骨头都没有二两重,谁稀罕?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让我知道她再伤春悲秋的脸上没个笑容,我自有手段折磨她,不出三天,保证能把她调教的笔管条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若是不信,尽管来试试。”
白修睿知道母亲强势,也没有多说。何况招待了一天的人,他也有些累了,“行了,我回房休息去了。”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去吧,你白天里喝了不少酒,让你媳妇亲手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下了再睡,免得醒来时头疼。”
白修睿没有搭腔,转身出了门。
蔡二太太一想到这个儿媳,就不满到了极点。
而此刻离了白家的白元则和则大太太正坐在马车上。则大太太小心地问道,“你觉得治哥怎么样?”
白元则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才见了一面,能看出什么来?”
则大太太道,“怎么看不出来?你看他行事举止就知道是个稳重孩子,长得像元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瘦小了些,和闵家那位小六爷站在一起,都分不出谁大谁小,想必在唐家也吃了不少苦。”
白元则道,“别胡说,唐家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家,治哥养在外祖母和舅舅的膝下,怎么可能会吃苦?”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再好也是外家,怎么能抵得上自己家?三房的立雪堂什么时候开始修缮?入秋能住进去吗?”
白元则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治哥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急了起来。”
则大太太道,“闵老夫人那里虽然好,终究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舒心安稳,还是早些回立雪堂的好。何况我看那闵小六爷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住在闵老夫人的房头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治哥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怒了他,那可怎么才好?”
白元则无语地道,“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闵家六爷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要我说啊……治哥待在闵老夫人的身边反而好,二房的人要是想动手算计他,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机会。”
则大太太瞪大了眼睛,“他们敢!何况二房的人不是已经搬出去了吗?”
白元则张开眼睛,面无表情地道,“二房管家十几年,什么地方不安插几个自己人,想要动手害治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有闵老夫人保护,二房的人有心也办不成事,只能干着急。”
第1021章 阴魂
则大太太道,“这是自然,闵老夫人身边多是闵家的人。人家不领白家的月例,只听闵家的吩咐,别看那蔡氏得意张狂,但碰到了闵老夫人也得偃旗息鼓。她这么急着搬出去,也是在闵老夫人的手底下过够了。”
白元则道,“闵老夫人从来不插手白家的内务事,她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则大太太解释道,“内务事说着简单,但细说起来可麻烦呢,细枝末节的多到数不胜数。别看闵老夫人不管事,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如今也是白家唯一的长辈了,蔡氏想办什么事都绕不开她。若是闵老夫人不同意,她即便能硬着头皮去办,但最后也多半得不偿失。你是不知道,这个闵家小六爷,可维护他这位姑姑了呢,蔡氏要是敢给她半点儿怠慢,转过身来白修睿在外面便要吃点儿亏,弄得蔡氏见了闵老夫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有什么气也只敢在自己屋子里发。”
白元则笑着道,“蔡氏虽然张狂,但到底是个母亲,还是爱惜儿子的。”
则大太太道,“这就叫打蛇打七寸,抓住蔡氏的命门,还不是怎么摆弄怎么来?要不怎么说闵家小六爷厉害呢?年纪不大点儿,心眼子却比谁都多。”
白元则道,“他今天能来,我属实是没想到。不过这样也好,有他出场,也算是给足了治哥的面子,治哥今后外出行事便方便多了。”
则大太太担忧地道,“三房的产业交还出去了,咱们……”
她显得忧心忡忡。
这些年外长房能与二房一较高低,靠的就是三房的产业,而且也把二房给得罪透了。等家业一还回去,二房还不变本加厉的报复他们?
外长房还能应付得来吗?
白元则平静地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则大太太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这些年更大的难处都过来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管多大的风雨,一家人一起面对就是了。”
白元则微微一笑,“没那么严重。对了,先前你不是张罗着要给朗哥找媳妇吗?有眉目了吗?”
提起这个,则大太太顿时精神了起来,“哪有什么眉目呀,我看中了有什么用,人是陪朗哥一辈子的,还是得问他自己的意思才行。”
白元则道,“朗哥自己还像个孩子似的呢……对了,与他交好的韦家小子下面不是有个妹妹吗?怎么样,家门倒也配得上。”
则大太太立刻摇起了头,“你说的是韦青云的妹妹吧?那孩子是个极怕生的,家门很少出也就罢了,来了客人都是能躲则躲。朗哥毕竟是长子,将来要支应门庭,他的媳妇起码能管些事才行,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帮着儿媳管家吗?”
白元则道,“那的确是不太合适。好在朗哥也没多大,你慢慢找就是了。”
则大太太道,“他要是有治哥和尧哥的好样貌,我还愁什么?谁让他长得本本分分,一点儿出彩的地方也没有呢。”
白元则忍不住笑道,“这话说的,儿子肖母,你这不是在变相地说自己不好看吗?”
则大太太道,“这是事实,我有什么好藏着的?”
白元则道,“谁说的?我觉得你可比一般的女人好看多了。”
则大太太笑着问道,“一般的女子?那你跟我说说,比我好看的二般女子都长什么样?”
夫妻两人一路笑着回了家。
白元宏在门前和白元则打了声招呼,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往院子里跑去。今天冯氏身子不舒服,白元宏非常地担心,已经惦记了一路。
白元智看到二哥的背影,撇着嘴小声嘀咕道,“老婆奴!”
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被白元则听了个清清楚楚。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起码人家有老婆,再看看你,都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等你百年之后,难道要朗哥和尧哥给你披麻戴孝不成?”
白元智淡定地道,“这你大可放心,等我快要死的时候,一准儿找个深山老林钻进去,让你们找不到我的尸骨,自然也不用安葬,免去了许多麻烦。”
白元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元智挥了挥手,“折腾了好些天,我比治哥可要累多了,回房躺着去了。”
“等等。”白元则叫住他,“我还有话要问你,你先跟我去书房。”
白元智道,“什么要紧的话,明天再问不行吗?”
白元则果断地道,“不行!反正你回房也只能抱枕头,媳妇也没有,那么急干什么?”
白元智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跟着兄长去了书房。
则大太太惦记着弟妹,和白修朗、白修尧交代了两句便匆匆奔着去看冯氏了。
白修尧对哥哥道,“你也累坏了吧?走,我送你回房。”
白修朗笑着道,“早知道就该带着你一起去的,你是不知道,我快被小叔折磨疯了。”
白修尧道,“我也后悔来着,谁让学校死活不肯给假呢?”
白修朗脸色一变,“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了姓江的那个人?”
白修尧道,“可不是嘛,就在大街上遇到了。你说他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呀,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真是烦得不行!”
白修朗眉头一皱,“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该不会是被人给盯上了吧?”
“啊?”白修尧不解地问道,“都是大老爷们,他派人盯着我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顿时反应过来。
那个姓江的混蛋该不会是对他有别的想法吧?
这狗娘养的……
白修尧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白修朗道,“你这张脸啊,纯纯给自己惹祸。”
白修尧生气地道,“那我怎么办?要不干脆划几刀毁了它?”
白修朗道,“你急什么?不是有我在吗?等明儿我去找唯哥,保证能商量出一个好办法,让那姓江的吃不了兜着走。”
“你找他干什么?”白修尧不高兴地道,“还嫌我不够丢人是怎么着?”
白修朗道,“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大家都是兄弟,谁还能笑话你不成?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帮你把他解决掉,让你六根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白修尧这才顺心了许多。
两个人并肩进了院子。
白修尧缓缓道,“一路上你和治哥哥相处得怎么样?”
白修朗伸了个懒腰,“他在他的马车里,我在我的马车里,大家碰面的机会不多,有什么好相处的?”
白修尧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白修朗道,“还行吧,话不算多,但看得出来很懂得体恤下人。”
白修尧点了点头,“以后外长房和三房之间肯定是要多走动的,你和他亲近些,将来办事也方便,这也是大伯父派你和小叔一起去接他的良苦用心。不过说真的,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哪里怪又完全说不上来。”
白修朗笑道,“我看你是嫉妒心作祟吧?”
“嫉妒?”白修尧眨了眨眼,“我嫉妒他做什么?”
第1022章 多智
白修朗道,“谁让人家的样貌也不错,简直和你不分伯仲。”
白修尧淡淡地道,“谁会在意这个,只有草包才会认相貌。没错,我说的就是你。”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了房。
如意馆的一行人也暂时收拾好了行李,吴介来向白蓉萱复命,白蓉萱这才想到自己还没倒出功夫给杭州送消息。自己出门远行,家中的长辈肯定惦记得很。
她立刻道,“赶紧托人给杭州送个平安去,要不然祖母和母亲肯定会担心的。”
吴介道,“治少爷尽管放心,咱们才刚一进院子,芳姑姑就已经安排人送消息了,您这会儿才想起来,已经有些晚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对芳姑姑感激地道,“多亏你帮我想着,要不然又给耽搁了。”
芳姑姑笑着道,“治少爷不嫌我多事就好。您初来乍到的,又赶了这么远的路,一时间手忙脚乱想不周全也是有的,等缓过精神来就好了。”
等到了晚上,李嬷嬷派了一个身材窈窕的丫鬟的过来道,“治少爷,老夫人心疼您劳累,晚上就不用您过去陪着吃饭了,回头让小灶把饭菜送来,您吃完了早些休息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芳姑姑说,自有丫鬟婆子在外头等消息。”
白蓉萱道过了谢,芳姑姑亲自送了那女子出门,“李嬷嬷也真是的,不过是传个消息,怎么还麻烦连翘姐姐走一趟?”
连翘道,“我本是在老夫人跟前儿跑腿的人,这种事不找我找谁呢?”
芳姑姑将她送到了门口,客气了好一阵,见连翘走远了才回了屋。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这位叫连翘的丫鬟可是有什么背景?”
居然让芳姑姑如此的重视。
芳姑姑笑着解释道,“那倒没有。她是闵家人,闵六爷心疼老夫人身边的人不够使,特意从家里调过来的。老夫人身边除了李嬷嬷之外共有四个主事的大丫鬟,分别是藿香,玳瑁,郁金和连翘,领的都是闵家的月例,不听白家的分配调遣,事事都以闵老夫人为上,轻易不怎么在白家走动。今日李嬷嬷能派连翘姑娘来,也是在向白家的下人说明,您是老夫人极重视的人,他们以后面对您的时候,心里就该掂量掂量了。这是给您铺路呢,咱们自然也要以礼相待,要不然传回到李嬷嬷的耳朵里,只当咱们不识好歹似的。”
白蓉萱明白过来,“多亏有姑姑在,要不然这些事我怎么清楚?”
芳姑姑道,“闵老夫人把我送过来,就是希望帮治少爷多想些事,免得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我自小在白家长大,一些小来小去的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
心思如此的细致,可不仅仅是小来小去那么简单吧?
白蓉萱道,“闵老夫人这四位主事丫环也有趣,都是用中药拟名,倒也好记。”
芳姑姑道,“这都是闵六爷起的,就是希望闵老夫人能健康平安,远离疾病。闵六爷给下人起名字素来随心所欲,我听人说他屋子里的大丫鬟叫棒槌,身边还有个小厮叫翻白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翻白眼?这也可以给人做名字吗?”
“闵六爷行事别具一格,很难被人猜透心思。”芳姑姑轻声道。
白蓉萱想到闵六那清嫩的模样,“你知道他的年纪有多大吗?”
芳姑姑想了想,“过完了年,应该十六了吧?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初闵夫人生闵六爷的时候已经年近四十,外边的人都当此事是笑谈,说什么的都有,所以闵六爷的年纪是最好记的。”
十六……
刚好比自己小三岁。
白蓉萱无比汗颜。与闵六相比,她的年纪都像是白活了。
芳姑姑道,“闵六爷如今可是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今天能过来给您接风,属实是天大的面子,将来再见到,您记得当面向他道句谢。”
向一个小孩子道谢?
白蓉萱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芳姑姑道,“别看他年纪小,但辈分却在您之上,按道理您是该叫声六叔的。高门大户里最看重伦理辈分,您可千万别觉得他小就怠慢轻视了,二房的睿二爷和蔡二太太在他这儿不知栽了多少跟头,母子二人齐上阵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外面甚至还有人说闵六爷是被恶鬼上了身,不然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智谋?”
多智近妖。
白蓉萱也觉得奇怪,“如今闵家真的是他在管家吗?”
芳姑姑点了点头,“闵老爷几年前就不管事了,他只比闵老夫人小几岁,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多数事都是力不从心,也只能放开手脚让闵六爷去做了。好在闵六爷争气,闵家能有今天,多亏了闵六爷运筹帷幄。如今四大家族之中,闵家是独一号的,下面才是白家和顾家,至于姚家……气势已大不如前了。听说啊……”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姚家有意和闵家结亲,他们家有位八小姐,出落得亭亭玉立标致客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闵六爷不松口,姚家人也不好太上赶子,这件事一直没有拿到台面上来提。”
白蓉萱诧异地道,“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的事。”
芳姑姑笑着道,“上海滩的消息传播得很快,上午发生的事,不等到下午就已经尽人皆知了,尤其是四大家族里的事更是受人追捧。治少爷才来还不知道,过几日便明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她始终觉得闵六有些可怕,以后能躲着还是躲着些好了。
此刻的闵六正在回家的车上。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出神。
路上的人都认得这是闵家的车,非常客气地让开了路。
一路顺畅,司机关心地问道,“六爷,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闵六摇了摇头,“没有。”
司机叹了口气,“我看您这几日的脸色大不如前,要不要去寺庙里住几天休息休息?”
闵六出生的时候曾有高僧替他占卜,放言他有短命之相,只怕活不到十二岁便会夭折而亡。闵老爷信以为真,让闵六入了僧籍,每年闵家都会捐不少钱给寺里,为的就是给闵六化解煞气。
闵六果然平平安安地过了十二岁。
到后来更是演变为只要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舒服,就要立刻送去庙里住几天,直到身体康复再回到家里来。
连司机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闵六道,“家里多少事等着我,这个时候去什么庙里?”
司机不敢再说,专心地开起了车。
闵六想了想,忽然道,“对了,白家二房今天搬家,都有谁过去参加了酒宴,名单有了吗?”
司机忙道,“早就有了,一到家就呈给您过目。”
闵六点了点头,“搬家只是个开始,白修睿后头肯定还有更大的动作,且等着看吧。”
第1023章 长房
白蓉萱在如意馆用过了晚饭,疲惫不已的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让小圆为自己整理被子。
芳姑姑伸手要帮忙,却被白蓉萱给拦了下来,“就让小圆做吧,别看她年纪小,但只要是交代给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得一板一眼。”
芳姑姑知道她这是有意要历练小圆,并没有插手,笑着站在了一旁。
小圆收拾好被子,站在一旁等吩咐。
白蓉萱对芳姑姑道,“你忙了一天,也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小圆服侍就行了。”
芳姑姑道,“要不还是由我值夜吧,小圆虽然聪明但也毕竟是个孩子,我怕您夜里有什么需要一时找不到,毕竟是头一夜,怕是睡得不会太踏实。”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明天一早还要去拜访大伯母,你可得把精神养好了才行。放心吧,我累得不行,躺下就会睡着的。”
芳姑姑见她心意已定,便不再拒绝,躬身退了出去。
白蓉萱让吴介也赶紧去休息。
吴介紧张地道,“治少爷,我还是帮你守着门口吧,谁知道夜里会不会有贼人闯进来?”
白蓉萱笑着安慰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这里虽然是白家,但有闵老夫人保护,什么事也不会有的。何况内宅到了夜里便会下钥,下人们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就算真有人对我下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太打眼了,会被人揪住不放的。”
吴介将信将疑。
白蓉萱道,“听我的话,安心回去休息吧。”
吴介这才回了房。
白蓉萱和小圆吹熄了灯,大概是真的累极了,白蓉萱躺下去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夜好睡,不论是精神还是气色都比昨日好出许多。芳姑姑打水进来的时候忍不住赞叹道,“治少爷的脸色可真好。”
白蓉萱洗过了脸,芳姑姑上前要替他换衣服,白蓉萱连忙退开了几步,避开了芳姑姑的手。
芳姑姑愣在了原地。
白蓉萱尴尬地解释道,“这种事让小圆来做就行了,不劳烦芳姑姑动手。”
芳姑姑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什么都没说,安静地退在了一旁。
小圆上前来替白蓉萱换好了衣服。
李嬷嬷又打发连翘过来,“治少爷醒了没有,老夫人等您过去用早饭呢。”
芳姑姑重新打起精神来,“醒了醒了,劳烦姐姐稍等一下。”
“不急。”连翘客气地在门外回了一句。
芳姑姑上下打量了白蓉萱几眼,“肯定是老夫人不放心,特意将您叫过去叮嘱几句,到时候她说什么您就答应什么,总之是不会吃亏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几个人出了门,由连翘领着去了闵老夫人的住处。
闵老夫人在寝居室内等着白蓉萱,见她进门,微笑着道,“你来了,睡得可好?”
白蓉萱先行了礼,恭敬地答道,“睡得很好,夜里都没有醒。”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路上累坏了,精神一放松,这劳累就浮上来了。今天就咱们两个,也不用费事去花厅吃饭了,守着一张大桌子,你我都别扭。”
白蓉萱乖乖地答应下来。
一旁的易嬷嬷看她的眼神更加的满意顺眼了。
她上前一步,小声道,“老夫人,我让小灶的人把饭菜端上来。”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事先也没问问治哥喜欢吃什么,可别有什么不合他胃口的。”
易嬷嬷道,“小灶又没有多远,治少爷想吃什么随时吩咐,另让他们开火重做就是了。”
白蓉萱忙道,“我不怎么挑剔的,什么都吃得很香。”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
没一会儿早饭端上了桌,菜品样样精致,看得白蓉萱不知该怎么动筷子了。
闵老夫人夹起了一枚蛋饺,轻声道,“这是咱们上海的名点,小六平时最喜欢吃的,你也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白蓉萱夹了一个,入口却有些腻。
不过当着闵老夫人的面,她还是笑着附和道,“的确很好吃。”
闵老夫人见她虽然举止客气,但也透着几分生疏,毕竟自小便在杭州长大,对白家的一切都感觉到陌生也是情理之中。闵老夫人没有多想,而是道,“一会儿吃过了早饭,我让易嬷嬷陪你去见史大太太。她是你的大伯母,你住到家里来,又是晚辈,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
白蓉萱没想到闵老夫人会让易嬷嬷陪自己走一趟,她受宠若惊地道,“怎么好劳烦易嬷嬷呢?”
闵老夫人道,“她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对哪里都熟悉,有她给引路,省得兜兜转转的走丢了。史大太太近些年除了照顾衍哥之外便是信佛,人都已经有些魔怔了。你第一次和她打交道,对她的性情又不了解,有易嬷嬷在身边提点几句,也不会惹得她不高兴,最后被扣上一顶不尊长辈的帽子。”她想了想,又道,“二房已经搬了家,进来这几天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你就别去给他们添乱了,等过一阵子尘埃落定后再去拜见也不迟。至于外三房也不用着急,等你缓过精神来再去登门,到时候我仍让易嬷嬷陪着你。”
白蓉萱非常的不好意思。
易嬷嬷在一旁道,“能给治少爷跑个腿那是我的荣幸,您可千万别见外。难道是嫌我老了,不想让我陪着长个见识?”
白蓉萱忙道,“有您在身边,我的底气也更足了些,求还求不来,怎么会嫌弃呢?只是怕您她太辛苦了。”
易嬷嬷道,“这有什么可辛苦的,我正好可以到处走走散散心。”
闵老夫人也道,“她整日窝在家里守着我这个老太婆,只怕早就烦得不行,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逍遥机会呢?”
易嬷嬷连叫委屈,“老夫人这可是冤枉我了。”
吃过了早饭,有丫鬟上前递上漱口的茶水,白蓉萱举止斯文地漱过了口,闵老夫人道,“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出门吧,再过一会儿史大太太便要念经了,倒也不好打扰她。”
易嬷嬷道,“正是。”
白蓉萱起身向闵老夫人道别,跟着易嬷嬷的脚步出了门。
小圆和芳姑姑、连翘则跟在她的身后。
白家虽然早年间便在白老太爷的主张下分了家,但却仍旧住在一个大宅院里。长房住在东侧,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
一路上只见草木青翠,却不见一朵鲜花。
白蓉萱很是诧异。
易嬷嬷大概猜到了她的心事,低声解释道,“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史大太太便不喜欢养花,长房只有草木,即便是夏日里也没有一缕花香。”
白蓉萱恍然大悟。
穿过甬道便是二门,守门的婆子见到易嬷嬷吓了一跳,话都有些不会说了,“我的个老天爷,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人抬了轿子去接您。”
易嬷嬷笑着道,“治少爷来给大太太请安,老夫人怕他不认得路,特意让我带着来了。”
那婆子闻声忙向白蓉萱行礼。
白蓉萱客气地回了礼,把那婆子弄得一愣,彻底不会说话了。
易嬷嬷道,“治少爷素来客气,你也别这么多规矩了。大太太呢?”
婆子道,“刚从佛室里出来,这会儿正在大少爷房里呢。”
第1024章 枯槁
易嬷嬷道,“那就赶紧吩咐人通传一声吧,免得一会儿误了大太太的事儿。”
婆子笑着应了一声,也没有将此事交代给旁人,自己便快步进了院子。另有那会分眼色的婆子上前道,“易嬷嬷,快到这边来坐,哪能让您站着等呢。”
眼睛里只有易嬷嬷,倒像是没留意到她身后的白蓉萱才是正经主子似的。
易嬷嬷不自在地道,“治少爷,您歇歇腿。”
白蓉萱却早就将这些看得淡了。人情冷暖,她三房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虽然有三房的产业做后盾,但能不能撑得起来还是两说,怎么能比得上如鱼得水气势如虹的闵家?易嬷嬷虽然只是闵老夫人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但在白家的下人眼中,已比他这个主子还有体面了。
先前说话的婆子一脸通红,尴尬地道,“瞧瞧我这张嘴!治少爷,您到这边坐,我让人给您沏茶来。”
白蓉萱既然看淡,自然不会与一个婆子为难,她客气地道,“不用了,窝在马车里坐了那么多天,正好伸展伸展身子。”
婆子不敢再说,乖乖退到了一边。
先前进去通禀的人快步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圆脸的婆子,看着慈眉善目一脸的和气。易嬷嬷道,“怎么劳烦老姐姐亲自出来了?”
圆脸婆子笑着道,“大太太听说治少爷过来了,让我赶紧出来迎一迎。哎,我们长房大少爷身子不好,平时连床也下不得,要不然这种差事怎么会落到我的身上?”说着,又向白蓉萱福了一礼,“这位就是治少爷吧?老奴给您见礼了。”
白蓉萱见易嬷嬷对她客气,知道是在大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人,微微侧过了身子,只受了她半个礼。
易嬷嬷道,“治少爷,您不认得她,这位是大太太的乳娘,府里的人都称一声戚嬷嬷。”
白蓉萱听说这圆脸婆子居然是大太太的乳娘,忙回了一礼,称了声戚嬷嬷。
戚嬷嬷笑着道,“不过是在大太太身边帮着跑个腿做些针线,怎敢当治少爷行此大礼?大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快进来吧。”
说着便异常的热情的请了白蓉萱等人进门。
长房应该有许多年没有修缮了,处处透着颓败的气势,加上院内不植花树,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白蓉萱跟在戚嬷嬷和易嬷嬷的身后。
易嬷嬷小声道,“衍大爷怎么样了?”
戚嬷嬷闻声叹了口气,“过完年便没什么精神,这汤药一直也没有断过。”
易嬷嬷道,“许是累着了,多养养就好了。”
戚嬷嬷笑着没有多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内院。院子格外的空旷,屋檐下整整齐齐地排着七八个小火炉,上面坐着药罐子,从里面传出阵阵的药香。几个中年妇人眼也不敢眨地守在药罐子前,见到戚嬷嬷身后的来人也仿若不见,脸上写满了麻木。
戚嬷嬷不好意思地道,“长房的下人这些年一心扑在了衍大爷的身上,少与外人来往,兼之年纪也都大了,没个眼色,治少爷千万别放在心上。”又对下人们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拜见治少爷。”
几个中年妇人向白蓉萱行了礼,“见过治少爷!”
声音都像蚊子似的,听着有气无力。
白蓉萱也没有往心里去。
戚嬷嬷领着白蓉萱进了正厅。
正首的位置上做了个妇人,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枯黄稀疏,夹杂了不少白发。人瘦得更是只有一副皮包骨,双颊塌陷,再配着一身土不土青不青的衣服,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妇人原本闭着眼,握着手中的念珠诵经,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了眼。
戚嬷嬷忙上前道,“大太太,治少爷来了。”
原来她就是史大太太。
按道理她的年纪应该和蔡氏差不多,可此刻看上去竟比闵老夫人还要苍老。
易嬷嬷见白蓉萱有些发愣,笑着道,“治少爷,这位就是您的大伯母。”
白蓉萱回过神来,恭敬地向史大太太行了礼,“大伯母。”
跟在白蓉萱身后的芳姑姑和连翘将唐家事先便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了上来。里面既有当初董家送的布料、绸缎,还有一些佛香和茶叶。
史大太太双目空洞无神,仿佛两颗死鱼眼珠似的,只扫了白蓉萱一眼便道,“是治哥呀,多少年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你母亲可好?”声音嘶哑难听,让人浑身别扭。
白蓉萱道,“母亲一切都好,有劳大伯母惦记。”
史大太太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外祖母一家也都好吧?”
白蓉萱客气得应酬了一番,史大太太忽然问道,“你妹妹怎么样了?这次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白蓉萱愣了愣神,忙道,“她留在杭州照顾母亲,等我这边稳定了下来,再想办法将她们接到身边来。”
“嗯。”史大太太面无表情地道,“一家人当然要守在一起才好。”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一时有些清冷。
戚嬷嬷适时地道,“大太太,治少爷难得到长房来,是不是要把午饭备出来?”
没等史大太太开口,易嬷嬷便抢着道,“哎哟,大太太留饭本不该拒绝,只是老夫人那边已经做了安排,要不等改日再让治少爷来这儿吃饭,到那时衍大爷的身子也好了,他们哥俩正好见一见。”
史大太太道,“也好,要不然我们长房连个能陪客的人都没有。”
又坐了片刻,易嬷嬷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起身告辞,史大太太让戚嬷嬷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是两卷佛经和一串念珠。
史大太太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读读经书,既能静心又能修身,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芳姑姑则接过了礼物。
史大太太吩咐戚嬷嬷将人送出去,自己则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念经。
出了门,戚嬷嬷叹着气道,“自从大老爷去世,衍大爷的身子又一直时好时坏的,大太太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眼里除了衍大爷外便只有拜佛,已经不会与人交际来往了。怠慢之处,还请治少爷包含。”
白蓉萱连称不敢。
戚嬷嬷将一行人送到了门口,“屋子里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我,就不远送了。”
易嬷嬷道,“老姐姐快去忙吧,改天得了空到我那里坐坐,咱们也好好说说话。”
戚嬷嬷与她客气了一番,眼见着人都远了,这才回到屋内。
史大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人走了?”
戚嬷嬷点了点头,“走了。”
史大太太道,“去外面看看,衍哥的药熬好了吗?”
戚嬷嬷答应了一声,出门盯着汤药去了。
第1025章 旧地
白蓉萱等人回到了栖子堂,闵老夫人并没有多问便让白蓉萱回如意馆休息。
毕竟有易嬷嬷跟着,闵老夫人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依旧是那副恬淡不惊的模样,仿佛没什么事会让她忧愁烦心。不同于昨日,闵老夫人今天只穿了一件浅色的双襟长袍,如同闲云野鹤一般,仿佛不染任何尘埃,看着不像高门大户里的老夫人,反而像是深山里修行之人似的。
白蓉萱正准备离开,猛地想到了昨日香姨娘和吉姨娘的一番举动,略一迟疑,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我和两位姨娘不熟悉,拿了人家的东西,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闵老夫人没想到她会此事说给自己知道,满意之余更多的则是欣慰,“这不算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用放在心上,之后我会看着办的。”
白蓉萱本意便是告知闵老夫人,既然已经如愿,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笑着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易嬷嬷这才上前道,“老夫人,六爷可是多虑了,您看治少爷,可没有半点儿隐瞒您的意思。”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的确是个聪明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往小书房走去。
易嬷嬷急忙跟上,“您看二房那边,治少爷要不要去露个脸?”
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道,“二房才搬了家,正是最忙的时候,此刻就别去添乱了。”
易嬷嬷道,“可毕竟是实在亲戚,总不能一直避着吧?”
闵老夫人道,“等过几天,我让小六陪治哥走一趟好了。”
“啊?”易嬷嬷十分意外,“六爷最不喜欢和二房的人打交道了,怎么可能会出面去二房呢?”
闵老夫人道,“所以说啊……要等几天的……”
只怕会一直等下午吧?
看样子闵老夫人就是不准备让白修治去二房见蔡氏了。易嬷嬷心知肚明地笑了笑,“也是,治少爷才到家里来,正需要时间熟悉熟悉呢。”
闵老夫人铺开了纸,“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练练画。”
易嬷嬷赶忙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自从闵家起势之后,闵老夫人的日子也轻松惬意多了。回想当年……易嬷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白蓉萱离开了闵老夫人的住处,对芳姑姑小声道,“左右无事,咱们去立雪堂看看吧。”
芳姑姑道,“刚刚从长房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说来着,只是当着易嬷嬷的面不好开口。”
白蓉萱道,“咱们就当是散步了。”
芳姑姑笑着答应了,与她一起出了栖子堂的门。
守门的婆子见状问道,“治少爷做什么去?”
芳姑姑道,“治少爷刚到家里来,我领着他认认路。”
守门的婆子道,“可别走得太远,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小心把治少爷给晒伤了。”
白蓉萱心中明白,闵老夫人待自己和善,闵六爷又亲自为她接风,这些下人立刻便看懂了风向,对她也讨好巴结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上一世。
自己顶风冒雪地站在白家的大门前,却连一个问候的人也没有出现。
辗转一世,没想到待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蓉萱沉默地跟着芳姑姑沿着小径向立雪堂的方向走去。
她自小从未在白家生活过,只觉得周围的景致全是陌生,不过想到母亲和父亲或许曾在这里驻足,她又满脑子都是当时的画面。
芳姑姑在一旁小声道,“治少爷还记得这里吗?从前您是最喜欢的了,每次到了这儿都不要人抱,说什么都要自己走呢。”
想起哥哥,白蓉萱又是心中一痛。
白蓉萱平静地道,“那么远的记忆,早就不记得了。”
芳姑姑见状便没有多说。
白蓉萱趁机问起了哥哥乳娘陶氏的事情。
芳姑姑叹了口气,“当初夫人离家的时候,我和陶妈妈都被留了下来。毕竟是白家的人,跟着夫人也不方便。陶妈妈后来便一直待在立雪堂里,前几年染了风寒,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后来就病死了。”
乳母有一奶之恩,等同于半个亲娘。如果哥哥还在世的话,听说这个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很难过?
白蓉萱没有多说,走了一段路,两人便来到了立雪堂的大门前。
立雪堂的匾额还在,只是有些地方已经脱了漆,看着非常的陈旧。
白蓉萱站在门前抬头看了半晌。
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哥哥也是出生在这里……
一想到这些,她便热泪盈眶,情绪十分的激动。
芳姑姑见状安慰道,“当年三爷在立雪堂上花了很多心思,不过再好的房子空了十几年,这会儿看着也不如从前了。治少爷别难过,再过些日子请了工人来修缮,等到秋天的时候就焕然一新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芳姑姑上前拍了拍门,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应答声,“谁啊?”
芳姑姑道,“治少爷过来了。”
门内的人明显一愣,接着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大门一开,露出一个男人的脸来。一见到白蓉萱和芳姑姑,连忙躬身行礼,“治少爷,芳姑姑。”
白蓉萱见对方身材不高,生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看年纪大概在二十四五左右。芳姑姑替她介绍道,“这就是陶妈妈的长子陶清,如今已领了立雪堂管事的差事,整个园子都由他掌管。”
陶清忙道,“见过治少爷,不知道您要来,没有提前迎接,还请治少爷见谅。”
白蓉萱笑着道,“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罢了,你不用紧张。”
陶清开了大门,请了白蓉萱进门。
园子里花草茂盛,生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四周安静异常,也不见下人的踪影,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甚至不见一片落叶。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园子里的人呢?”
陶清被问得一愣,本能地回答道,“治少爷要找什么人?”
白蓉萱道,“我不是要找人,而是没看到打扫院子的下人。”
陶清尴尬地解释道,“咱们立雪堂没有多少人……除了我和弟弟之外,便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外面这些活我和弟弟也就行了,老人们便简单收拾收拾屋子。”
白蓉萱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幻想着父亲和母亲都在时的热闹景象,忍不住颇感凄凉。她笑着道,“这些年辛苦你和陶涌了。”
受宠若惊的陶清连忙道,“不敢当,都是分内的事。”
立雪堂曲径通幽,植被茂密,过了两个穿堂,总算来到了白元裴和唐氏当年生活的院门前。
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白蓉萱再也迈不动步子。
陶清上前几步,“治少爷,这间屋子每天都会收拾,屋子里一尘不染,一直是当年的样子,我这就给您开门。”
白蓉萱却道,“不……不用了!我看看就好,不想进去。”
睹物思人。
看到过去的一切,只会让她更加难受吧?
芳姑姑道,“不看就不看吧,以后还有机会。”
第1026章 小灶
白蓉萱在门前站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走进那扇门。她转过身,故作轻松地对芳姑姑和陶清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陶清虽然心中暗感奇怪,但还是乖乖在前引路。
三人在立雪堂里兜了一个大圈子,其间没见到一个下人。白蓉萱有些惊讶地道,“你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园子,能忙得过来吗?”
陶清道,“最初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的,后来慢慢适应了,也不觉得累。反正又没有旁的事,只要安心守着园子就行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问道,“二房的人没有为难你吗?”
陶清一愣。
他苦笑着道,“我只是个下人,二房的人怎么会为难我?”
就算没有为难,这些年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酸,笑着道,“我才到家里来,很多事毫无头绪,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陶清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三个人来到立雪堂的正厅,白蓉萱走得有些累了。芳姑姑道,“进去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真是贴心至极。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下来。
正厅虽然陈设简单,但却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用过心的。陶清将白蓉萱和芳姑姑送进来,赶忙着跑去沏茶。
等他走后,白蓉萱对芳姑姑道,“园子里的下人实在太少了些。”
芳姑姑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夫人离家后,三房的人没了靠山,年轻些的便自谋出路,只有几个老人守着空宅院,如今自然显得萧条了些。不过治少爷既然已经回了家,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下人不够,再添置就是了,您千万不要觉得伤感。”
白蓉萱点了点头,“慢慢来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芳姑姑道,“正是。”
正说着,陶清一头大汗的端着茶走了进来。
白蓉萱喝了一杯茶,歇息了片刻,起身准备离开。陶清道,“治少爷,三房的下人听说您过来了,都想在门外给您磕个头,您看方便吗……”
时隔多年,此刻仍能坚守在三房的人,多半都是些忠心耿耿之人。
白蓉萱道,“既然这样,你就领过来见个面吧,也不用磕头了。”
陶清闻声非常的高兴,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便领了七八个人下人走了进来。除了一个长相与陶清十分相似的年轻人之外,其余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人甚至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众人忙跪下来向白蓉萱问候,口中喊什么的都有,场面一时有些杂乱。
一看就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有准备。
陶清见状大为尴尬,涨红着脸正准备向白蓉萱解释,白蓉萱却淡定地道,“都起来吧。”她微笑着对众人道,“各位是服侍过父亲和母亲的人,立雪堂能有今天,离不开你们的照顾。大家不用客气,站起来说话吧。”
下人们见她言语得体又十分的客气,一个个欣慰不已,相互搀扶着站起了身。甚至有人掉下泪来,哭着道,“三爷在天有灵,看到治少爷如今一表人才,该是多么的高兴啊。”
芳姑姑道,“今天初见治少爷,怎么还哭起来了?快把眼泪擦干净了,别让治少爷心里难受。”
白蓉萱见站在陶清身后的年轻人一直垂头不语,便出声问道,“你就是陶涌吧?”
年轻人连忙点了点头,“回治少爷的话,我就是陶涌。”
白蓉萱道,“按辈分算,我还得称呼你一声乳兄呢。”
陶清闻声吓了一跳,“不……不敢当。”
白蓉萱和众人说了几句话,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芳姑姑道,“治少爷,咱们也该回去了。一会儿午饭的时候找不到人,怕闵老夫人要担心。”
白蓉萱起身告辞,陶清领着众人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回去的路上,芳姑姑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只觉得陌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挺好的。”
芳姑姑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聪明的没有再问。
两人回到栖子堂,守门的婆子立刻迎了上来,“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正要摆饭呢。”
走了一上午,白蓉萱出了不少汗,她由芳姑姑陪着回了如意馆换了衣服。小圆连忙跑过来道,“刚才那位叫连翘的姐姐来了,说是闵老夫人午间不用您陪着一起吃饭了,回头饭会直接送过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芳姑姑道,“许是老夫人怕您不自在,所以让您自己用饭的。”
有长辈在跟前儿,的确让人束手束脚的浑身不舒服。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吃更舒坦一些。
没一会儿后灶的婆子便把午饭送了过来。领头的婆子还特意对白蓉萱道,“治少爷,咱们栖子堂有小灶,不动白家的柴火,您要是想吃什么,尽管派人来开口,我们自会想办法给您做出来的。”
白蓉萱感激地向她道了谢。
婆子这才一脸笑意地出了门。
等她走后,白蓉萱才不解地向芳姑姑打听道,“听她们这口气,倒好像是栖子堂与白家拆了伙似的。”
芳姑姑一边帮着摆菜一边道,“虽然没拆,但也相差不多。”
白蓉萱不明其意。
芳姑姑解释道,“从前白家只有一个后灶,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后来还是您出生之后,老太爷心疼您年纪小,所以单独在自己的园子建了个小灶,您想吃什么,那边也能及时做出来。闵老夫人见状,便在自己的院子也建了一个。当时老夫人和老太爷的关系便不怎么好了,两个人也不愿意见面,老夫人深居简出,若非有重要大事,几乎不出栖子堂。等老太爷去世之后,蔡氏掌家,便借口着小灶的开销太大,把家里的小灶都要关停。闵家当时还没起势,闵老夫人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后来等闵六爷当家之后,便又做主给老夫人建了一个,而且上至厨子下至帮佣都是闵家的人,甚至连每日的菜蔬也都由闵家供给,尽管蔡氏不高兴,可既然不花白家的钱,她自然也管不到人家的头上,最后也只能顺了闵老夫人的心意。”
白蓉萱道,“闵六爷对闵老夫人还真好。”
“那当然了。”芳姑姑笑着道,“闵六爷最是孝顺,什么事不等老夫人开口,他就抢着办了。”
当初闵家危难之际,是闵老夫人甘心嫁入白家做续弦,这才换来了闵家的今天。闵六对这位姑姑好一些,也算是报答了吧?
芳姑姑继续道,“栖子堂的小灶有四五位大师傅呢,变了花样的做菜,您一会儿多吃些,好好尝尝他们的手艺。”
白蓉萱想了想,觉得闵六爷这样的安排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觉得二房会在闵老夫人的饭菜中动手脚,所以才不遗余力地给栖子堂建了小灶,目的就是让闵老夫人吃得更安心些吧?
难道闵六爷曾见识过二房阴险龌龊的手段?
第1027章 样貌
白蓉萱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自己要不要找机会去探探闵六爷的口风呢?
可一想到他那双亮到出奇的眼睛,白蓉萱便觉得害怕。
芳姑姑道,“治少爷,您这是想什么呢?赶紧用饭吧。”
白蓉萱收回心神,专心地吃了饭。
饭后芳姑姑和小圆陪着她围着如意馆走了几圈,只当是消食了。四周一片宁静,安逸得如在梦中。前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白家如今就摆在眼前,可白蓉萱却茫然的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她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始终被命运推动,好像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似的。
走了两圈,芳姑姑道,“阳光上来了,治少爷也回屋休息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依言回到房间歇下。她轻声对芳姑姑道,“你陪我走了一上午,也回去躺一会儿。”
芳姑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笑着退出了房。
小圆眨着大眼睛守在床边。
白蓉萱问道,“到了新地方,还习惯吗?”
小圆想了想,“只要能跟着您,去哪里我都不怕。”
白蓉萱微微一笑。
小圆为了守护自己,什么都不畏惧,自己为了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她并不是孤身作战,她还有母亲,祖母和舅舅一家人……
想到这里,白蓉萱总算振作了一番,初回白家的忐忑也减轻了许多。
白蓉萱休息了一中午,再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白蓉萱起身洗漱,刚换好了衣裳,连翘便过来通禀道,“治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老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儿?”
连翘摇了摇头,“不知道,只说让您过去一趟。”
芳姑姑听到声音也赶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既然是老夫人有请,就赶紧过去吧。”
白蓉萱把小圆留下看房子,自己则带着芳姑姑出了门。
等到了闵老夫人的吟风馆门前,易嬷嬷笑着上前道,“治少爷来了,快跟我进去吧,老夫人等着见您呢。”
白蓉萱一脸费解。
易嬷嬷见状解释道,“闵夫人来了,老夫人让您过去也见一见,以后碰到了也知道怎么称呼。”
闵夫人……
白蓉萱一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闵六爷的母亲,闵老夫人的弟妹来了。
她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着易嬷嬷进了门。
闵老夫人正在偏厅和一个妇人说话。不过那妇人看着比闵老夫人年纪要大,虽然气色很好,但仍旧显得十分沧老。眼见着白蓉萱进来,闵老夫人停住了话,向那妇人介绍道,“这就是治哥。”又对白蓉萱道,“治哥,这是我娘家弟妹,按辈分你得称一声舅祖母呢。”
白蓉萱上前行礼问候,“舅祖母。”
闵夫人高兴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易嬷嬷上前扶起了白蓉萱。
闵夫人将她打量了一番,“真是好样貌,放眼整个上海滩那也是拔尖儿的。再过两年,不知道有多少名媛淑女要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闵老夫人故意逗她,“那你说他的样貌好,还是小六的样貌好?”
提起自己的儿子,闵夫人一脸无奈,“小六就是个草包,怎么能跟治哥比?你不提他还好,提起他我就一肚子气。”
闵老夫人道,“他又怎么惹到你了?”
闵夫人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气人,不管说什么,人家总是左耳听右耳冒,我跟在屁股后面磨叨人家还嫌烦,这儿子要不是我生的,我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闵老夫人道,“所以说啊……生个太聪明的儿子也不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闵夫人又对白蓉萱道,“刚到家里来,一切都习惯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去找你六叔,他在上海比你熟,让他帮你跑个腿,也省的你事事亲力亲为了。”
让闵六爷帮她跑腿?
白蓉萱的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啊……
她连忙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找六叔求助的。”
虽然是一番客气话,却没有拒绝闵夫人的好意。
闵夫人对此十分的满意,看白蓉萱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热络了,“回头到家里来玩,你六叔辈分虽然大,但年纪比你还小呢。你们多亲近亲近,日后也能相互帮衬。”
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白蓉萱一个小小的三房之子,有什么能力帮闵六的忙?不拖他的后腿就是好的了。
闵夫人这样说,真是高看她了。
白蓉萱道,“我虽然久未回上海,可也听说过很多六叔的事情。别看他年纪轻,但却聪明绝顶,就是在商场上混迹了半生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帮他的忙,就怕忙帮不上,还会给六叔添乱,最后还要麻烦他给我收拾烂摊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闵夫人听完一阵笑,“这孩子,可真有趣。”
闵老夫人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闵老夫人注意到白蓉萱腰间的玉牌,“咦?这不是……”
闵老夫人接过话来,“就是那一块,当初唐氏离家的时候,我送给她了。”
闵夫人点了点头,“我说呢。家里那一块给了小六,那孩子说什么也不戴,也不知是收起来了,还是弄丢了。说起来这倒也是一桩缘分,他们俩一人一块,正好凑成了一对。”
凑成了一对?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的别扭?
白蓉萱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闵老夫人见状,向易嬷嬷使了个眼色。
易嬷嬷会意地取出了闵夫人带来的见面礼。
闵夫人笑道,“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着手替你准备了些。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开口就是,千万不要见外客气。”
白蓉萱推辞道,“晚辈来到上海,本该先去登门拜访的,让您先来看我,已是我的不对,怎么还敢收这么多的东西呢?”
闵老夫人道,“她不是外人,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白蓉萱见她都这样说了,只好乖乖收了下来,又郑重地对闵夫人感谢了一番。
闵夫人道,“这孩子,真是太招人喜欢了,我看你就把他带在身边吧,一老一小的正好能做个伴,省得孤孤单单的没意思。”
闵老夫人笑着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闵夫人见状也不再多说,而是问起了白蓉萱杭州那边的事情。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闵夫人准备告辞离开。闵老夫人挽留道,“好容易来一次,吃过了晚饭再走。”
闵夫人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饭就不吃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闵老夫人没再挽留,亲自带着白蓉萱将她送出了门。
等闵夫人离开后,两人才缓缓地往回走。闵老夫人道,“她一连生了六个孩子,生小六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遭了不少的罪不说,也十分的损伤身体。更不用说上头那五个孩子都没留住,你想想她送走自己的孩子,心里该有多么的难受?如今日子安稳了,她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看着比我还要苍老,其实她比我小了七八岁呢。”
像是猜到了白蓉萱的心事似的,语气轻松地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
白蓉萱道,“好在六叔争气,闵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1028章 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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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9章 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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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0章 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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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1章 春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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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2章 宝珊
贴身妈妈闻声连忙道,“二太太,您是什么身份,何必去跟她辨这个理?”
蔡二太太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得进去劝,“难道就这样让我忍气吞声了不成?我可咽不下这口气,那老不死的不就是看我离了老宅,便觉得自己可以当家做主了吗?我偏要告诉她,这个家只要我一天不死,那就永远都是二房的天下,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贴身妈妈劝不住,没想到恰好从外面走进一个少女来,见状问道,“离得老远就听到太太的声音,谁又惹您生气了?”
“哎哟,是珊小姐来了。”贴身妈妈笑着道,“来得正好,快来劝劝二太太吧,二太太正发火呢。”
来人是白宝珊。
她是白元德妾室所生的女儿,只比白玲珑小几个月,因年纪相仿,蔡二太太为了让她给白玲珑做个伴,便自小养在了身边。说是小姐,实际上与丫鬟也没什么区别。早年间蔡二太太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管家之事上,对女儿的管教远不如儿子那般细致入微,只当是弥补女儿的寂寞了。
好在白宝珊也是个乖巧可人的性子,对蔡二太太孝顺有加,对白玲珑也是异常的体贴入微,因为她的这层关系,白宝珊的母亲贵姨娘在蔡二太太的面前也有几分脸面,这对母女又异常的会做人,常把蔡二太太捧得找不到北,蔡二太太便不怎么磋磨她们,这些年倒也少遭了不少罪。
眼见着白宝珊进门,蔡二太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你来了……玲珑呢?”
“长姐出门去了。”白宝珊柔柔地笑着道,“从前与她常来往的那位周小姐,您是见过几面的,不知道还有印象吗?如今从外国留洋回来,在家里举办了舞会,长姐收到了帖子,吃过午饭便出门了。”
蔡二太太想了想,“周小姐?我怎么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了?”
白宝珊道,“她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
政府部门?
蔡二太太没怎么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不见了,玲珑怎么想着去给她捧场了?”
一副嫌弃不已的模样,肯定是觉得对方这样的人家,根本就不配与白家来往。
白宝珊轻声道,“您有所不知,都是留洋归来的人,周小姐还请了管二少爷去酒会。”
蔡二太太恍然大悟,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个玲珑也真是的,怎么就认准了管家的人?难道除了他们家,上海滩再没别人家能供她吃饭了不成?整天就是管二爷管二爷的,听得我耳根子都要起茧子了。只要有管二爷的地方,她保证屁颠屁颠地赶过去,真是一点儿身价也没有。”
白宝珊在一旁聪明的没有接口。
有些话蔡二太太说得,她可说不得。
回头传到白玲珑的耳朵里,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吗?
不过经她这么一岔,蔡二太太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贴身妈妈见状忙倒了新茶送来,又吩咐下人进来打扫地上碎片。
蔡二太太只觉得头疼不已。
白宝珊缓步上前,轻轻替她揉起了太阳穴。她力道适中,蔡二太太本来烦躁的心情瞬间便宁静下来。她满意地笑道,“这么些年了,只有你最得我心,别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贴心,我就烧了高香,也不至于头疼的恨不得要撞墙了。”
白宝珊轻声道,“能为太太分忧解愁,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您以后哪里不舒服了,只管叫我来服侍您。”
蔡二太太道,“你好歹也是白家正儿巴经的小姐,虽说是庶出的吧,但一直养在我身边,和其他姨娘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怎么能让你老做这下人干的活?”
白宝珊柔声道,“太太对我的好,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太太只管吩咐就是了。”
蔡二太太对她的态度异常满意,满脸都是享受,她忽然问道,“玲珑出门,怎么也没上你?”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
白玲珑是个火爆性子,和自己不相上下,上海滩的名媛小姐里没有几个真心与她交好的。若是白宝珊跟着还好些,遇到事也能在旁提醒几句,她不去……蔡二太太还真有些不放心。
白宝珊道,“太太不知道,周家的地方没多大,放不了太多人,所以帖子上只邀请了长姐一个人,我便不好跟去了。”
蔡二太太撇了撇嘴,“我就说嘛……小门小户的,即便能在政府机关谋个职位又有什么了不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一年到头那点儿收入还不够人情往份的呢!”
白宝珊道,“太太,周家这样就算顶数不错了,您以为人人都像二哥似的那么能干呢?”
蔡二太太闻声立刻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睿哥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纵观整个上海滩,也没几个能和他齐头平坐。”
白宝珊一笑,专心地替蔡二太太揉起了头。
蔡二太太也不再提出门的事情。
贴身妈妈见状轻轻退出了门外。
白宝珊一边揉,一边问道,“太太,怎么不见嫂子?”
蔡二太太想也没想地哼了一声,“快别跟我提她,好好地心情都给弄坏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看她一眼我都膈应得慌,她不来倒好,我眼不见为净,还能多活几年。”
蔡二太太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也不是什么秘密,二房自上至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白宝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揉了一盏茶的功夫,蔡二太太舒服了许多,心情愉悦地道,“难得你来了,今儿晚上就陪我一起吃饭,我让你后灶给你做清蒸鳜鱼,你最喜欢吃的。”
白宝珊感激地笑着道,“多谢太太。”
清蒸鳜鱼却不是她喜欢的,而是白玲珑喜欢的。
白宝珊便留在了蔡二太太的房里,不但用了晚饭,饭后还扶着蔡二太太在洋房的花园里走了两圈。蔡二太太道,“这园子我还是不太不满意,洋人的眼光就是不行,种的都是些什么花草?土不土洋不洋的,今年也就罢了,明年依着我的意思全都砍光了,另种好看的才是。”
白宝珊道,“这有什么?如今既然搬过来了,想怎么安排都看您的意思。”
蔡二太太笑了笑,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那是自然,谁让白家是咱们二房的天下呢?你父亲虽然不成器,但好在睿哥能抗住事,咱们二房也算是否极泰来了。想当年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那可真是瞧不上咱们,可现如今又如何呢?”
当年的事白宝珊还小,多数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不敢胡乱插嘴,笑着道,“也是太太福气大,这都是您应得的。”
这话说中了蔡二太太的心事,她顿时眉开眼笑地道,“那是自然。我刚出生那会儿,可是有高人给我看过八字的,说我这一生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只会越过越好的。”
傍晚的风有些凉,白宝珊见状忙道,“太太,风起来了,我送您回去吧。”
蔡二太太道,“你累了半晌,回去歇了吧,让下人扶我回去就行。”
白宝珊笑道,“还是我来吧,长姐走之前特意向我交代的,让我好好陪着您,免得您一个人无聊没意思,我怎么敢不把长姐的话放在心上呢?”
蔡二太太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就只怕玲珑,难道就不怕我?”
第1033章 心思
怎么会不怕呢?
从小到大,蔡二太太的手段白宝珊吃得还少吗?
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脸上却始终都是淡定从容的微笑,“瞧您说的,太太最是慈悲,体恤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责怪?何况这也是长姐的一番孝心,您不看我的薄面,也得看长姐的面子呀。”
蔡二太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宝珊啊,你好好地陪在玲珑身边,等她将来出嫁了,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这些年你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眼里,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白宝珊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太太待我恩重如山,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一二。”
蔡二太太微微一笑,“傻丫头,你是白家二房的小姐,做什么牛马?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白宝珊送蔡二太太回房,又服侍她换了衣裳洗了脸,这才告辞离开。
贴身妈妈道,“瞧珊小姐这勤快劲儿,把我的活都给抢干净了。太太,我去送送珊小姐。”
蔡二太太没有多想,随意地点了点头。
白宝珊和贴身妈妈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
走出老远,白宝珊才问道,“太太下午为什么生气?”
贴身妈妈道,“快别提了,闵老夫人今儿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做主把咱们留在栖子堂的眼线全都给撵出来了。太太听说之后气不过,还要上门去跟老夫人理论呢,幸亏您来得及时,要不然还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
白宝珊沉着脸道,“她可真能折腾,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么上赶子找上栖子堂,又不占理,能得到什么好脸子?”
“谁说不是呢。”贴身妈妈叹了口气,“可太太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呢,上来那一阵,谁的话会往心里去呀。”
白宝珊道,“要我说这也是件好事。当初往栖子堂安插眼线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合适,真惹急了闵家,最后没脸的还不是白家二房的人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扫干净了得好。”
贴身妈妈道,“这也是您的意思罢了,太太还惦记盯着闵家的举动呢。”
白宝珊冷笑道,“别痴人说梦了!闵六是什么人?当初他掌家的时候才多大?还没到十三吧?外人听说后谁不笑闵家疯癫了,好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可后来又如何了,笑话得有多狠,脸打的就有多疼,闵六不但扛起了这份责任,还把闵家推上了新的高度,让人望尘莫及,这些年二房使了多少本事,找了多少人,可直到今天洋人这层关系都没有打通,可闵六呢?房子都盖到租界里去了,也算是上海滩的独一份儿了吧?当初那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老人,哪个不输得心服口服?要我说还是趁早绕开了闵家走吧,别最后撞得一鼻子灰。”
贴身妈妈道,“您这番话,谁能听得进去呢?太太心里眼里只有二爷,只觉得他有呼风唤雨的大本事,只要把三房的产业夺回来,压住闵家一头也不在话下。”
白宝珊道,“她一个内宅妇人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闵家想不到?二房想吞掉三房的产业,哪是那么容易的,得先问问闵六答不答应。要不然三月初四那一天,闵六怎么巴巴的去给白修治接风洗尘了呢?”
贴身妈妈赞叹道,“还是珊小姐想得透彻……”
白宝珊看了她一眼,“您以后对我还是得冷着些才行,要是被太太察觉到你和我透话风,咱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行了,你出来有一阵子了,赶紧回去吧。太太疑心重,免得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您了。”
这才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白宝珊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表情在傍晚阴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深沉。
蔡氏脾气火爆,眼睛里除了自己便没有别人。偏偏白修睿和白玲珑别的没学会,把她这身臭毛病学了个十足十,两年前蔡氏因为一件小事迁怒贴身妈妈,白玲珑趁机在旁边怂恿将她撵出门去。蔡氏当机立断,立刻便要做主赶贴身妈妈走。还是白宝珊夜里寻了个机会,劝得蔡氏网开一面,留了贴身妈妈在身边伺候。
经此一事,贴身妈妈也认清了现状,就算她再怎么忠心,放在蔡二太太的眼里,也不过是条跑腿的狗罢了。她索性站到了白宝珊的这一边,有什么消息都会找机会跟她说一声。
白宝珊看着低调内敛,但也有自己的心思,收买人心为自己所用,便是为将来筹划。
白宝珊缓步回了母亲贵姨娘所住的房间。
新盖的洋房虽然看着阔气显眼,但毕竟地方有限,能隔出来的房间实在不多。贵姨娘所住屋子又窄又小,连个正经衣柜也放不下,而且因为背阴的关系,屋子里潮气很重,才住了没几天就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贵姨娘见到女儿,忙放下手中的花撑子,“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有?”
白宝珊点了点头,“陪太太吃的。”
贵姨娘闻声一脸的心疼,“没为难你吧?”
白宝珊摇了摇头,“这几年我向来听话懂事,从来也不多言不多语的,对长姐的事情更是格外上心,她就算想要为难我,也得找到机会才行啊。”
贵姨娘道,“你没事儿别往她的身边凑,她那个人啊……就是属火星子的,不知道那句话就触了她的逆鳞,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听说昨儿才把宝珍、宝琼几个骂了一通,罚她们在屋子里抄经书呢。”
白宝珊想到了自己幼年时在蔡二太太身前的遭遇……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放心吧,我如今年纪大了,懂得分辨脸色,太太不会为难我的。”
贵姨娘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有工夫来看我,大小姐呢?”
“出门参加酒会去了。”白宝珊道,“帖子上只请了她一人,我便不好跟着去了。”
贵姨娘道,“以后有这样的好机会,就算死乞白赖也得跟着去才行。多露露面,人家才知道咱们白家二房还有你这样一位小姐,要不然这婚事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宝珊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只要太太不点头,我在外面蹦跶得再欢实又有什么用?若是不小心抢了长姐的风头,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吗?就算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姐也不会放过我的。”
贵姨娘心疼地道,“还是妈没用,什么也做不了……”
白宝珊不耐烦地道,“别说这些了,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好好谋划,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你接出去,再也不用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艰难求生了。”
贵姨娘握着女儿的手道,“你还年轻,能飞多远就飞多远,不用管我这个累赘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第1034章 谋划
贵姨娘当初是蔡二太太做主抬进府里的。
当时她全心照顾年少的白修睿,对白元德不免有些冷落,白元德又是个待不住的,没多久便在外面养了小的不肯回家,白老太爷得知消息后,将他们夫妻叫到身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蔡二太太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一口气给白元德抬了四位姨娘,把他彻底拴在了家中。
贵姨娘便是其中之一。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性格软糯,白元德很是喜欢了几日,不过等生了白宝珊之后,她便受了冷落,若非白宝珊常能出现在白元德眼前,怕是早就忘了家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当年的四位姨娘如今也只剩两人,贵姨娘算是个听话的,从来不敢违背蔡二太太的意思,逆来顺受,有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吞。如今上了年月,蔡二太太也懒得修理她,日子便好过了不少。
白宝珊闻声皱了皱眉,“这就是个泥潭,难道你还舍不得?”
贵姨娘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身份,除非老爷和太太先走一步,否则怎能出得了白家的大门?”
白宝珊却不以为然,“事在人为,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都不为自己谋划,谁还能帮你呢?”
贵姨娘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要胡来,万一惹怒了太太,那可就糟糕了。”
白宝珊知道生母胆子小,倒也没多说什么,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敢胡来吗?单那一个白玲珑就够我受的了。”
贵姨娘小声提醒道,“可不敢直呼大小姐的名字……”
白宝珊冷笑道,“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吗?难道你还要去太太面前告发我不成?”
贵姨娘这些年小心惯了,只要一提到蔡二太太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年你委曲求全才有今天的好日子,千万不要为了没用的心思把这些葬送了。”
好日子?
白宝珊简直无语。
吃过的苦,受过得罪,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些年谨小慎微地跟在白玲珑身边,连个大丫鬟也不如,还要时时忍受她的坏脾气,怎么就算是好日子了?
想到这些,白宝珊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贵姨娘不敢再说,只是无声地叹着气。
白宝珊略坐了片刻,“我走了。如今满院子都是太太的眼线,我在你这里待得太久也不好,她不喜欢的。”
贵姨娘点了点头,亲自将女儿送出了门。
白宝珊想了想,“我那里有些太太年前赏的熏香,回头给你拿来些,偶尔点上一些,免得屋子里都是发霉的味道,人住久了,对身子也不好。”
贵姨娘忙道,“不用不用,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去见什么人,熏哪门子的香呀!既然是太太赏你的,就好好留着吧,让她知道你把她送的东西给了我,说不定又要发火。”
白宝珊没有再说,转身而去。
若是可以,这个白家她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
可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飞出这个火坑呢?
只要一想到这些,白宝珊便心情沉重,与往日一脸温柔的笑脸截然不同。
而栖子堂这边,闵老夫人见白修治将帖子都写好了,便命连翘打发人送到外长房和外三房去。
连翘招呼了个小厮出门送帖子去。
白修朗接到帖子后有些纳闷,他和父亲商量道,“怎么让我陪治哥去赴宴?”
白元则道,“治哥初来乍到的,哪里都不熟悉,让你帮着带个路,也是怕他走错了。”
白修朗道,“领路是没问题,我只是不愿意与二房的人接触。”
白元则道,“怎么?怕了睿哥,不敢见他的面吗?”
白修朗如同被人戳了后脊梁骨似的,“我怕他做什么?这些年和他打的交道还少吗?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有什么可怕的?要不是有内房的产业支撑着,我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呢。”
一身少年人的傲气。
白元则在儿子的身上恍然看到了多年前自己的影子。
白元则笑着道,“既然是治哥邀约,你又没什么事儿,不如就去陪陪他,也免得他在睿哥的手底下吃了亏。”
白修朗脸色微变,“不至于吧?难道白修睿还敢对治哥下黑手不成?”
白元则提醒道,“什么白修睿,就算不叫一声二哥,也该叫声睿二爷吧?哪有这样直呼别人姓名的?”
白修朗道,“凭什么?白修睿每次见了我也是直呼姓名,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家礼尚往来,我也不能怠慢了他。”
白元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家毕竟年长于你,如今又是白家的家主,你心里虽然不服,但脸上还是要个我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千万别让人觉得是你不懂尊卑规矩。”
白修朗叹了口气,“知道了。”
语气非常的勉强。
白元则笑着道,“记着赴宴的日子,可别错过了。”
“那绝对不会。”白修朗又看了眼帖子上留下的地址,皱着眉头道,“这个白修睿……哦不,睿二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地把聚会的地方定在了杏花楼,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嘛?”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白元则道,“有心之人自会觉得杏花楼藏污纳垢,不是正经人该待的地方,可真正心思宽容的人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个喝酒说话的地方罢了,单看你怎么想。你摆正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自然没人会将脏水泼到你身上。何况地方是睿哥选的,别人就算指责,也只会说他这个做长兄的不安好心,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白修朗这才点了点头,“行吧,爹都这么说了,我自然只有舍命陪君子的份儿。”
白元则道,“不至于,又不是鸿门宴,怎么就舍命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命,我还舍不得呢。”
白元则很少这样和儿子说话,白修朗闻声激动地道,“那是,我还得给您养老呢。”
则大太太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她笑着道,“爷俩这是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白修朗说起了白修睿邀约一事。
则大太太道,“既然这样,你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去了,谁知道睿哥会使出什么伎俩,治哥哪见过他的手段,有你在身边,起码可以提防一二,也免得治哥吃了亏。”
白修朗撇了撇嘴,“怎么觉得治哥才是你们亲生的,我反倒像是抱过来的呢?”
则大太太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在白修朗之后,则大太太还有过两个孩子,只可惜都没有留住,很小年纪便夭折了。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则大太太自知不能再生育,还想为白元则抬两房姨娘,却被白元则想都没想的拒绝了。
则大太太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每每看到别人家儿女齐全的场面心里就难受不已。
第1035章 担心
外三房接到帖子的人是宥三太太。她不认得几个字,等小厮走了之后,才把女儿叫出来,让她帮着看看帖子上都写了什么。
白宝琳皱着眉头道,“这是送给哥哥的帖子,咱们打开来看,不大合适吧?”
宥三太太板着脸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他的亲妈,还能害了他不成?”
白宝琳年纪虽小,却异常的固执,“哥哥很快就到家了,等他回来了再看吧。”
宥三太太不悦地道,“你这孩子,让你念你就念,哪来得这么多话?我要是认字,哪还用得上你?”
白宝琳无奈至极,最终还是拆了帖子,给母亲原文复述了一遍。
宥三太太听完担心地道,“好端端的,怎么让你哥哥陪治哥去见睿哥?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圈套吧?”
白宝琳道,“什么圈套?”
宥三太太道,“我……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安,好像会出什么似的。”
自从白元宥去世之后,无依无靠的宥三太太便整天疑神疑鬼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暗害算计他们娘几个似的。
白宝琳安慰道,“您别胡思乱想了,许是治六哥觉得哥哥靠谱,是可以相信之人,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想到他吧。”
宥三太太如今可以相信的人也只有儿子了。
她闻声立刻道,“这倒是,你哥哥的为人,那还有什么说的?当天治哥入城的日子,我说不用他去外面迎接,好像多大个身份的客人似的,可他说什么也不听,到底还是出了城。不过他能跟三房关系走得近些也是好的,将来总归能得些好处,要不然单靠咱们娘几个,那日子可怎么过?”
白宝琳就知道母亲会说这些,她有些不高兴地道,“哥哥为人仗义,那是整个上海滩都出了名的,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宥三太太道,“这怎么能是添乱呢?我不是也怕你哥哥吃亏吗?”
白宝琳叹了口气,将帖子重新折了起来,“等哥哥回来后,您拿给他看吧。”
宥三太太点了点头,依言把帖子收好了。
等晚上白修唯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宥三太太一见到儿子,立刻追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白修唯道,“没干什么,铺子里有点儿事,我便多留了一会儿。”
宥三太太自然不肯信,“什么事儿还要你亲力亲为?你可别是和一些狐朋狗友出去玩了吧?”
白修唯道,“我那几个朋友您不是都见过吗?哪就有狐朋狗友了?”
宥三太太道,“你在外面与人相处的时候,事事都要留个心眼,可千万别被人给骗了。”
白修唯无奈地道,“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傻子,好人坏人还是分得出来的。”
宥三太太顺势将帖子拿了出来。
白修唯看了一眼,笑着道,“睿二哥到底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收起了帖子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您就不用惦记了。”
宥三太太不安地道,“这个时候你和治哥走得太近,会不会惹怒了二房?他们要是使出些手段,咱们能承受得来吗?”
白修唯道,“就咱们这点儿家业,二房根本不放在眼里,哪还有工夫对付我呀。”
宥三太太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论能力,你可一点儿不比睿哥差,他若不是侥幸投生在了蔡氏的肚子里,又怎么能和你比?”
白修唯不想和母亲多说这些,笑着敷衍了一番。宥三太太问道,“吃饭了没有?”
白修唯道,“吃过了,在店里和伙计们对付着吃了碗面条。”
宥三太太闻声又皱起了眉头,“好好的和他们吃什么?你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别自降身价与他们挤在一起,让人瞧不起。我这就让后灶给你预备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面条怎么行呢?”
不给白修唯说话的机会,她便抢着出去吩咐了。
白修唯也懒得制止,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
而白蓉萱这边虽然定下来会由白修朗与白修唯陪自己同行,但毕竟与二房打交道,她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芳姑姑见状劝道,“其实您要是实在不想去,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也就行了。您才来上海,哪怕适应环境也得需要几天,哪有这么急就请人出去喝酒的?就算真传出去,外人也不会说您怕了他,只会说二房的人没有容人之量,事事都不替旁人考虑。”
白蓉萱道,“算了,早晚都是要见的,早些见了,我心里也有个数,以后怎么能他们来往便清楚了。”
何况白蓉萱始终觉得白修睿如此心急的见自己,多半和哥哥的死有关。
会不会幕后主使就是他,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哥哥是否真的活着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渐渐镇定下来。
难得的好机会,她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既然白修睿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她为什么不能顺势从他身上探听虚实呢?
芳姑姑道,“到时候让吴介跟着,您身边总归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才行。”
白蓉萱道,“不是还有朗哥哥和唯哥哥吗?”
芳姑姑却一脸郑重地道,“此等重要的事情,还是带个自己人才行。”
显然是提醒白蓉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蓉萱回过神来,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就让吴介跟着我吧。”
当天晚上白蓉萱吃到了小灶送来的春笋,这在杭州并不算什么新鲜东西,只是味道却远不如白家做得鲜美可口。白蓉萱赞叹道,“这笋子真脆,你们也都尝尝。”说着还分了一碟子给芳姑姑和小圆。
芳姑姑道,“听说是从成都运来的,刚从竹林里挖出来就上了马,一路上换了不知多少驿站,这才到了家里来。”
白蓉萱惊讶地道,“这么麻烦?”
芳姑姑道,“这是闵六爷送来的,许是知道老夫人喜欢吃吧。”
听说是闵六送来的,白蓉萱顿时觉得眼前的春笋也没有先前那么爽口了。她随意地点了点头,安心吃过晚饭。
等到了白修睿邀约的正日子,白蓉萱好好打扮了一番,她梳理了短发,又换了一件云峰白的长衫,整个人斯文又干净,打眼看过去便一身的贵气,让人移不开眼睛。
白蓉萱每到换衣服的时候都喜欢小圆一个人服侍,芳姑姑也摸清了她的脾气,每次都贴心地退到门外去。等见到白蓉萱缓步走出来,她才一脸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三……三爷?”
白蓉萱道,“芳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芳姑姑回过神来,“治少爷,我……我认错了人,您别往心里去。”
应该是将她当成了父亲吧?
白蓉萱道,“大家都说我长得像父亲,你都认错了,可见是真的像。”
芳姑姑笑了笑,与吴介一起将他送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见到她时也愣了片刻,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这么早就来了?”
第1036章 出门
白蓉萱道,“我第一次出门,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想着过来跟您说说话,也能好受些,省的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闵老夫人见她坦然说出了心里话,笑着道,“有什么不安的?睿哥又不能把你给吃了,不是还有朗哥和唯哥陪着你吗?你只要心平气和地把饭吃了,场面话都应付下来也就行了。至于二房和三房之间的恩怨纠葛,先暂且搁一搁,不用急着理会。”
白蓉萱懂事地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见她像个小白兔似的,于心不忍地道,“早知道就该让小六陪你去的,这样我也能放心些。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照顾,我自然要护着你的周全,这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母亲还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白蓉萱道,“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受委屈的。见事不好,我会起身就跑的。”
闵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回到家里来再说。”
易嬷嬷在一旁道,“治少爷机灵着呢,老夫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坐了片刻,白修朗和白修唯齐齐上了门。两人是在大门口碰上的,见面的一瞬间便心领神会地知晓了彼此的来意。白修朗无奈地道,“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他骨子里始终不太愿意与二房的人打交道。
白修唯道,“这是什么话?治哥第一次见二房的人,正该由咱们两个作伴,别人都不合适。毕竟论和二房打交道的次数,谁有咱们两个人多啊?”
“可也是。”白修朗叹着气道,“没想到有一天连这都成了可以拿出来说的资本。”
白修唯提醒道,“咱们两个晚上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让治哥在睿二哥那里吃了亏。”
白修朗道,“这还用说?我出门前已经被再三交代了,治哥少了根头发,我怕是连家都回不去了。”
白修唯笑着道,“那有什么,实在不行就来我家,我正愁没个伴呢。”
一想要宥三太太那神经兮兮的模样,白修朗立刻道,“你要是真把我给扣下了,我妈第一个不答应,非找你说道说道不可。”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进了栖子堂,守门的婆子连忙进去通禀。
得到消息的闵老夫人吩咐将人请进来。
作为陪客,白修朗和白修唯不约而同地穿了灰色的长衫,只是深浅略有不同,和白修治坐在一起,如同绿叶一般将他衬托了出来。
白修治感激地起身道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修朗虽然不情愿,但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展现出任何不耐烦,他低声道,“没什么,难得睿二爷请客做东,我们两个沾了你的光,正好蹭顿饭吃。”
称的是睿二爷。
看来外长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经非常不好了。
大家在闵老夫人这里坐了一会儿,神情都有些拘束。闵老夫人见状道,“时候虽然还早,但也不能去得太晚,你们这就出门吧,路上还能带治哥四处逛逛,免得守着一个老婆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白修唯笑着道,“怎么会呢?能陪着老夫人,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你呀……生了张好嘴。”闵老夫人道,“将来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要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迷得晕头转向。去吧去吧,不只你们不自在,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走了,我正好抽时间看会儿书。”
白修唯道,“原来是老夫人嫌弃我们了,既如此,我们就走。”
闵老夫人吩咐易嬷嬷将他们送出去。
没等易嬷嬷动步,白修唯便抢着道,“我们认得路,还劳烦嬷嬷做什么?我们自己出去就行了,治哥住在您这里,我们还要经常来呢,难道次次都让易嬷嬷送来送去的?再结实的鞋也该磨破了。”
他说话幽默风趣,逗得闵老夫人直笑,“行吧,既然唯哥开口了,我就不让易嬷嬷出去了。她年纪也大了,要不是给你们体面,我还真惹不得让她折腾。”
易嬷嬷受宠若惊地道,“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我就是个跑腿的下人,您不让我走,我还不自在呢。”
白蓉萱等人起身离开,一路说笑着出了大门。
闵老夫人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脸羡慕地道,“还是年轻好啊,谈笑风生的样子就像早晨的太阳似的,哪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聚在一起也就东家长李家短的,好像除了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闵老夫人的朋友不多,平时能上门来说说话的除了闵夫人也没有旁人了。
易嬷嬷道,“要不怎么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呢,这血缘就是奇妙,从前都没见过几面的人,可才见了几次就这么亲热,一点儿都不生分呢。”
闵老夫人听了脸色微变,“是啊,咱们家的小六就是兄弟太少了,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扛,身边连个能帮衬的人也没有。”
说着,又是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
易嬷嬷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笑着道,“等六爷成了亲有了孩子,自然就有帮衬的人了。何况不是还有治少爷呢吗?我看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行事却很稳重,也很有分寸和规矩,若是能与六爷交好,以后也能帮六爷多分担些。”
却没有提帮忙的事。
毕竟以当下白修治的地位和能力,想要帮上闵六的忙还是不太可能的。
闵老夫人道,“小六这个人啊……脾气太古怪了些,谁知道他那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是猜不透。那天接风洗尘的时候,我看他对治哥冷冷淡淡的,好像没有结交的心思,这件事怕又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六爷虽然年轻,但毕竟辈分摆在哪里,你让他和治哥嘻嘻哈哈的,让人看到了也不好。您说呢?”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要我说,这便是最最麻烦的事。年纪不大点儿,辈份却这么大,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他真心交往呢。”
易嬷嬷道,“这又不是六爷能决定得了的。”
闵老夫人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去看会儿书,你记得跟门房的人打声招呼,给治哥留着门,免得回来晚了下面不知道,在上了钥进不来。”
易嬷嬷道,“我记着呢,哪用老夫人提醒?”
闵老夫人转身去了小书房。
出了门的白蓉萱心情却有些紧张和激动。白家的大门照例没有开,三人从角门走了出去,白修朗和白修唯的小厮都等在外面。
因是要出门,易嬷嬷早就让人备下了马车,而且还是平日里闵老夫人所用的。无论车夫还是跟着的小厮都是闵家的人,精气神十足,候在车下,低垂着头等候吩咐。
白修唯道,“何必这样麻烦,坐我们的马车去就是了,等结束了再把你平安送回来。”
第1037章 杏花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修朗便道,“既然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倒也不好拒绝,就让治哥自己坐车去吧,这样也方便些。”
连他都这样说了,白修唯便没再坚持,笑着道,“那我跟治哥坐一辆车,路上也有能说说话。”
白修朗点了点头,“也行,只是路上别突然变了路线,到时候我不好找你们。”
“知道了。”白修唯轻声答应着,与白蓉萱上了马车。
马车是闵六爷为闵老夫人特意定做的,里面装饰华美,异常舒适。白修唯感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有钱好啊!看看这马车,就是不一样。我坐的马车一遇到坑坑坎坎的车轴都直响,我真怕哪天一个不对劲儿,它再散架了,那可就丢死个人咯。”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至于吧?”
白修唯道,“怎么不至于?那马车的年纪比我还大呢。好在外三房的日子本来就紧巴巴,我倒也没什么感觉,家底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丢人的?反倒是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更让人瞧不起。”
白蓉萱关心地问道,“家里的生意不好吗?”
白修唯道,“就那么回事吧?若是放在别的小地方,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但扔在上海滩里,那就完全不够看了。好在还能披着白家的皮儿,多少能讨些好处,要不然啊……”
白修唯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表情却写满了忧虑与担心。
白蓉萱道,“你还年轻,只要励精图治,肯定能重新振兴家业的。”
白修唯一愣,笑着道,“我跟你可不一样。自从我爹病逝之后,要不是有则大伯父接济,我们家的日子早就完了。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这点儿家业不被二房看在眼里,生意上倒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否则呀……还不早就像吞饺子一样吞到肚子里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外二房呢?他们就没受影响吗?”
白修唯苦笑着道,“谁知道呢?这里面的事儿,大概也只有恒伯父自己知道了。”
白元恒当年选择背弃外三房的连忙跟着白元德,之后便鲜少与其他两房联系,简直是连大面也不顾了。
白修唯显然不想多谈这些,他淡淡地道,“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只要能守住这点儿家底,让家人不挨饿受冻就行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这就算不小的志向了。”
白修唯问起了白蓉萱在杭州的生活。
白蓉萱怕穿帮露馅,只简单地说了一些。
没等白修唯问起南京求学的日子,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赶车的车夫道,“唯少爷,治少爷,杏花楼到了。”
这么快?
白修唯应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等白蓉萱随后跟下来的时候,只见四周车水马龙,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白蓉萱四处打量,却并不见杏花楼的踪迹。
她一脸诧异地看向了白修唯。
白修唯解释道,“杏花楼在胡同里面,马车进不去,只能停在这里等。”
白蓉萱点了点头。
可每每提到杏花楼的名字,她总是浑身不舒服。
自小到大,她什么时候接触过这样的地方?
白蓉萱红着脸,显得十分不自在。
白修唯见状笑道,“没事儿,睿二哥既然敢把地方定在这儿,他一个招待的人都不怕,咱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只要坦坦荡荡地跟在我身边就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们又没干什么坏事,谁还能说咱们什么?”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那股子紧张劲儿却丝毫没有缓解。
白修朗的马车也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车,又对车夫交代了几句,这才向两人走来。
白修唯笑道,“你不是走在我们前头吗?什么时候跑到后面去了?”
白修朗道,“路上遇到了熟人,在街边说了几句话。”
白修唯没有在意,三人前后向胡同里走去。
说是杏花楼,其实也不过是间普通的宅子罢了。门脸修建得相当恢宏阔气,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上面的匾额写着杏花楼三字。白蓉萱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字,一看就觉得这三个字写得极好,笔法流畅,又带着一股婉约的气息。
门前两侧摆了两张长凳,站了几个青衣小厮。一见到来看,立刻迎上来问道,“客人几位?是要喝酒还是听曲子?”
白修朗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受邀前来,不知道主人家怎么定的。”
小厮笑着道,“敢问是哪位先生定的位?”
白修朗道,“白家二爷白修睿。”
小厮脸色微变,“哟,是白二爷,这我可得给您问问,请稍等。”说着便快步跑入了院内,没一会儿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扭着水蛇腰走了出来。瞧她年纪应该是不年轻了,却描眉画眼,脸色涂着厚厚的脂粉,身上的香气离得老远仍觉得呛鼻。
“我当是谁,原来是白四爷和白五爷来了,两位可有日子没来我这儿听曲子喝酒了。”中年妇人捏着嗓子说话,惺惺作态地道,“怎么着?是不是也学了那些见风转舵的小子,都跑到百乐门潇洒去了?”
白修朗显然不愿意与她打交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白修唯却笑着道,“怎么敢让四月红出门迎接?家里事一大堆,谁有闲工夫天天出来喝酒啊?来这里一次,都够寻常人家过半年的了。要不是睿二哥今天肯做东,我还舍不得来呢。”
被称作四月红的中年妇人道,“还是白五爷说话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白二爷包席请客,我不敢不亲自出门招待吗?”
白修唯道,“原来是因为睿二哥的面子……”
四月红忙道,“瞧瞧,这就挑理了。白五爷来,我也得亲自迎接。”她一边说话,眼睛却往白蓉萱的身上瞄,“哟哟,这位瞅着眼生,是什么人呀?”
白修唯道,“这是我六弟。”
四月红惊喜地道,“原来是白六爷,真真是好样貌,您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菩萨给您这样的好皮囊,放眼上海滩的大家小姐,哪个能跟您比呀,这细皮嫩肉的,晚上的风硬一点儿,都怕给您吹破了。”
白蓉萱无地自容,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里摆了。
白修朗在一旁冷冷地道,“四大家,难道就让我们在门口说话不成?”
四月红反应过来,“瞧瞧我,一见到这天人一般的人物,就不会办事了。快屋里请,包间早就备好了,只等着客人到呢。”
说着便恭顺地请三人入内。
入门先是一道财神送宝的影壁,绕过影壁则是满院的杏花。粉嫩芬芳,看得人眼花缭乱,空气中满是醉人的花香。
四月红在前引路,与白修唯客气地道,“瞧瞧这院子冷清的,往年这个月份,可是我杏花楼独一份的好时候,想进来喝杯酒,都得排一个时辰。如今可好了,自从百乐门开起来,生意便越发不如意,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该关门大吉了。”
白修唯道,“百乐门的生意很好吗?只听说了开张的消息,还没去过呢。”
第1038章 离开
同行是冤家。
四月红怎么可能说百乐门的好,白眼一翻,撇着嘴道,“好什么好?不过是从洋人那里学了些新花样罢了,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群魔乱舞,也不过是一时的风光。等过了这股新鲜劲,热闹也就褪去了。放眼整个上海滩,要说喝酒听曲看姑娘,还得来我杏花楼。”
白修唯笑着道,“那是自然的,有你四月红坐镇,旁人都得一边凉快着去。”
四月红喜不自胜,“还是白五爷会说话。就冲这句话,回头我送两道菜给您。”
白修唯道,“这可不敢当,既然是睿二哥请客做东,你先把这两道菜给我记上,等我下次自己来时你再送。”
四月红哈哈一笑,“哎哟,还是白五爷会算账!行行行,不管什么时候来,这菜我都给您备下,到时候你只管点就是了。”
白修朗显然不喜欢四月红这样的人物,一路板着脸没有说话。
白蓉萱更是浑身不自在,眼睛都不敢往别的地方瞄,始终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四月红将三人引到内院一间包厢坐下,又吩咐了姑娘上来倒茶。那姑娘眉眼如苏,眼睛在三人的身上转了又转,笑着对四月红道,“红妈妈,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来了这么多样貌英俊的贵公子?”
四月红道,“小蹄子一见到好模样的男人就迈不动步子!人家可是正儿巴经来喝酒的,收起你那没用的花花肠子吧。”
姑娘跺了跺脚,倒了茶,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四月红道,“三位爷在这儿喝喝茶,等白二爷过来就上菜。我去厨房盯着点儿,免得这些人做事不尽心,到时候不合爷们的口味,岂不砸了我杏花楼的招牌。”
白修唯道,“那就辛苦你了。”
四月红笑着道,“瞧您说的,辛苦个什么劲儿啊。我就盼望着爷们多来几趟,我再辛苦也乐意。”
等她扭着水蛇腰出了门,白修朗这才皱着眉头道,“你和她啰嗦什么?传出去成什么样?你难道真准备像我小叔一样,也成为白家的异类呀?”
白修唯却没往心里去,一边起身为两人倒茶一边道,“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白修朗哼了一声,“这里又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还是少和这些人来往的好。除非你将来不想找个高姑娘成家了,要不然传到将来岳丈的耳朵里,哪户正经人家敢把姑娘嫁给你?”
白修唯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笑着道,“记着了!不过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论什么人都能扯上一句,你让我一时半会就改过来,还真是有些难。”
白修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白修唯尴尬地道,“喝茶,喝茶!”
白蓉萱紧张的口干舌燥,手心直冒汗,闻声立刻拿起了茶杯。白修朗却道,“别喝了。能是什么好茶叶?这杯子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你也不嫌脏。”
白蓉萱一听,本来到了嘴边的茶杯又被她立刻放了回去。
白修唯道,“不至于吧,这茶杯又不是不刷,哪就挑剔成了这样。”
白修朗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白修唯自顾着喝起了茶。
三人等了半晌,外面的天都渐渐暗了下来,仍不见白修睿的踪影。
白修朗道,“他是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来,有这样请客做东的吗?”
白蓉萱也觉得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实在不明白白修睿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修唯笑着道,“急什么,许是被事情绊住了脚吧。”
白修朗道,“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有事,我们都闲着没事做?”
白修唯劝道,“反正都来了,你就别满腹牢骚了。治哥还坐在这里呢,你这么说,让他怎么好意思?”
白蓉萱的确有些愧疚,“都是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事情。”
白修朗闻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二房的人太不拿人当回事了,哪有这样把人晾着的道理。我……我可不是怪你!”
白修唯在一旁笑道,“之前还说要给治哥接风呢,正好趁这个机会咱们哥三坐在一起说说话,只当是借了睿哥的地方吧。”
白修朗没有再说。
又等了一阵,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可仍旧不见白修睿的到来。
四月红敲门而入,一脸不安地道,“这位白二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个时间还不来,三位爷饿了没有,我给你们送了些点心过来。”
说着便吩咐姑娘端上来四小碟精致的点心。
白修朗有些不耐烦地道,“再等一会儿,要是他还不来,咱们就走吧。”
白修唯看向了白蓉萱,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毕竟受邀的人是白修治,他们两个只是陪客,没办法做决定。
白蓉萱心里也有些气。
哪有这样办事的?
分明就是没将三房放在眼里。
难道白修睿组这个局,就是为了羞辱三房不成?
想到前世自己在二房这里受到的羞辱和谩骂,白蓉萱深吸了口气,“我看也不用等了,这就走吧。”
白修朗和白修唯都有些意外。
白蓉萱平静地道,“咱们按时间应约前来,做主人的却迟迟没有到,再等下去也没意思,我们就先告辞吧。好在我已经到了上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见面的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白修朗早就不想待了,闻声立刻站起了身,“走吧,咱们另寻个地方,我请你们吃饭。”
白修唯却有些担心,“反正也等了这么久,要不就再等等?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呢?”
白修朗道,“要等你等,我是不等了。”
白修唯红着脸道,“我不是怕得罪二房,只是……”
他看向了一旁的白蓉萱。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善意,笑着道,“做东请客,主人家却迟到了,就算传出去也不是我们的责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走吧,这里待得我浑身都不舒服,只想赶紧离开。”
这句话简直说道了白修朗的心坎上,他看白蓉萱的眼神立刻更顺眼了些。
三人推门走了出去,自有机灵的姑娘跑去找四月红。
等四月红追上来的时候,三人都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四月红叫道,“三位爷留步!是不是店里招呼的不好,怎么就走了呢?”
白修朗面无表情地道,“既然睿二爷事忙,我们就先回去了,什么时候大家有空再聚吧。”
四月红道,“别呀!你们这一走,等白二爷到了,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白修朗皱着眉头道,“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就跟他说我们还有事,谁能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大驾光临?”
四月红道,“好歹多留一会儿,说不定马上就来了呢?”
白修朗问道,“睿二爷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忠心耿耿的,怎么着,他什么时候成了你杏花楼的管事人,人人都要把他的话当圣旨一般敬着?”
四月红尴尬地道,“瞧您说的,你们一个个都是高门大户的,我哪个也得罪不起呀!”
第1039章 吃饭
白修朗不愿意与她夹缠,“走吧。”
转身就走,头也没有回。
白蓉萱立刻便跟了上去。
四月红还要再追,却被白修唯叫住了,“知道你难做,回头照实说就行了,睿二哥不会为难你的,放心吧。”
四月红红着脸道,“还是白五爷体恤人,我这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实在是难了些。”
白修唯微微一笑,跟上了前头两人的脚步。
等人出了大门,四月红这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担心。
出了胡同,白修朗道,“正好都出来了,咱们另选个地方吃口饭吧。”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唯便抢着道,“好啊,去哪儿?”
白修朗道,“我不常出来应酬,知道的地方不多。倒是你整天在外面胡混,肯定知道哪里的菜做得不错,不如由你来选好了。”
白修唯笑着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游手好闲多不靠谱的人似的。”他指着前面的街道道,“沿着这里往前走出两条街有一家同福兴,要不就去那里坐坐?”
白蓉萱见他们张罗得热火朝天,也不好拒绝,只能笑着站在一旁。
白修朗道,“我怎么知道?你问问治哥的意思吧。”
白蓉萱忙道,“我去哪里都成,只是别太乱就行。”
白修唯道,“他家有雅座,非常的安静,就去那里吧。也不用坐车,我们一路走过去,正好看看沿街的风景。”
白修朗道,“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也不腻吗?”
白修唯道,“你我土生土长,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可治哥不是才回来吗?带他见见世面。”
白修朗微微一笑,“走吧,我有些饿了。”
他叫来小厮交代了几句,三人并肩而行,向前走去。
马车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吴介没有坐车,而是紧紧地跟在了白蓉萱的身后。
白修唯看了他几眼,小声对白蓉萱道,“你这个小厮不错,是从杭州带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她,“她是服侍我母亲的吴妈的儿子。”
白修唯恍然大悟,“难怪了,出远门……身边的确要带个信得过的人。”
沿街的商铺热闹非常,人进人出家家的生意都很不错。白蓉萱伸着脖子看了几眼,心中赞叹不已。到底是上海滩,和杭州是不能比的。
白修唯道,“这里的地段就算不错了,所以生意也过得去,只不过竞争太大,稍不留神就会折在里面,家底不厚的人是不用想的。你看那间……”他指着路边的一家商铺道,“这是顾家的,前头那是姚家的,看到那家客人最多了没?那是闵家的。”
闵家的?
白蓉萱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见到一家门脸恢宏的店铺,客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店伙计忙得脚不点地,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蓉萱震惊地道,“这是卖什么的?”
“应有尽有!”白修唯感叹着道,“只要你能想到的,就没有闵家不卖的。如今上海滩大半的人都只认闵家,他们家还有洋货卖,价格又不高,属实是良心了。”
白蓉萱前世就知道洋货十分的吃香,闵六和洋人关系交好,自然能拿到价格低廉的货品,其他人家没有这层关系,只要进货价略高,为了赚回本钱不免要加价,到后来在价格上便不能与闵家的做竞争。
这一来一往的,闵家不费功夫就把物美价廉的名声铺开了。虽说上海滩有钱的人家遍地都是,但谁也不想当那冤大头,自然都认准了闵家。
白蓉萱不禁好奇,闵六到底是怎么和洋人把关系搭起来的?
白修唯道,“你在南京读书,有没有学过洋文?要是会洋文,将来倒是也可以走走洋人的关系。”
洋文?
白蓉萱顿时一头冷汗,“学……学是学了的,只是我不太用功……”
白修唯顿时明白过来,他笑着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却觉得汗颜无比。
哥哥那么用功,被自己弄得却像是不学无如的样子。
哥哥,对不起!
三人走出两条街,来到了白修唯所说的同福兴。两层楼的建筑,正值饭点,店内已坐满了客人。见到来人,掌柜的出门相迎,一见白修唯,他立刻笑着道,“白五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最近忙什么呢?”
白修唯道,“我能忙什么,艰难讨生活呗。”
掌柜道,“瞧您说的,要是连您要艰难生活,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他一边说,一边将三人往楼上引,“您说巧不巧,正好还有雅间,就像给您留好了似的。”
白修唯道,“你这是算准了我今儿要来吃饭。要我说你也别开什么餐馆了,干脆到城隍庙给人批八字去算了,肯定比干这个赚钱。”
掌柜哈哈大笑,“五爷又拿我说笑。”
将三人请进了雅间,又问吃什么菜。
白修唯道,“今儿有人做东,我不做主。”
白修朗道,“我第一次来,哪知道什么好吃,你来点菜,我来付钱就是了。”
白修唯道,“这敢情好,既能做主又不用花钱。治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蓉萱出门下馆子的次数有限,而且多是由唐学茹陪着去西湖边的欢庆楼,她哪知道什么?
白蓉萱道,“你看着安排吧,我没什么忌口的。”
白修唯痛快地答应下来,向掌柜点了六个菜。
白蓉萱道,“是不是太多了,我们能吃得完吗?”
白修唯没想到她如此节俭,笑着道,“我们慢慢地吃,总能吃得完。”
掌柜在一旁问道,“喝不喝酒?”
白修朗道,“酒就算了,你给我们沏一壶好茶来吧。”
掌柜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吩咐去了。
没一会儿便有伙计送来了一壶热茶。
白蓉萱一闻香气,就知道是大红袍。
白修朗仔细地涮了涮杯子,这才为两人倒了茶。
白修唯感叹道,“你这也太干净了,出门在外的,哪这么多讲究?”
白修朗道,“谁像你啊,饿极了怕是连土都要吃吧?”
离开了杏花楼,也没了白修睿的饭局,三人显得十分轻松。饭菜陆续上桌,白修朗张罗道,“吃吧吃吧,都饿了吧?”
白蓉萱拿起筷子,悄悄在茶杯里洗了洗,这才开始吃饭。菜做得的确不错,就是口味有些重。
饭桌上既没有外人也没有长辈,白修朗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问起了白蓉萱在南京时的生活。
白蓉萱最怕被人提到这些,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好在和商君卓接触的过程中,也听说过不少哥哥在南京时的事,回答起来还算顺口。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说白五爷来了?快开门,让我看看是不是你?”
被这人一打岔,白修朗也不好再问下去。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白修唯却惊喜地起身道,“是老齐吗?你怎么也来了……”
第1040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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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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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2章 自傲
没等白蓉萱开口,闵六却先一步说道,“他以后和二房碰面的机会多着呢,躲是躲不过呢,下次白修睿再下帖子来,该接就接,大不了让治哥待在家里不出门就是了,正好让白修睿尝尝等人的滋味。”
闵老夫人忍不住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二房也就这点儿能耐了,多少年了,还是这些老手段,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我还以为能有些新花样呢。蔡氏当初就是这样管教姨娘,大雪天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把一群姨娘管得服服帖帖,没一个敢喘大气的,没想到翻来覆去的,传到睿哥这里还是这些东西。快让治哥学点儿好吧,可别跟他们混。”
闵六闻声向白蓉萱看了过来。
白蓉萱为了躲避他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喝起了羊奶,那架势恨不得把脸都埋在碗里才好。
闵六见状皱了皱眉,“你这么喜欢喝羊奶?易嬷嬷,再给他盛一碗。”
易嬷嬷笑着走上前,张罗着要为白蓉萱盛奶。
白蓉萱忙道,“我……我不是喜欢喝,就……就是……”
闵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也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白蓉萱的话仿佛卡在了嗓子眼,一时间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闵老夫人在一旁道,“行了,你可别吓唬他了。”
闵六微微一笑,“谁吓唬他了?我就是见他喜欢喝羊奶,怕他一碗不够喝罢了。”
闵老夫人道,“你虽然年纪比他小,但辈分却在他之上,以后还指着你多护着些,可不能这样没正经。”
闵六笑着转过了脸,什么也没有说。
白蓉萱喝完了一碗羊奶,闵老夫人问起了他昨晚的安排。白蓉萱如实相告,闵老夫人道,“原来是朗哥做的东。你们这几个可真不委屈自己,居然跑出下馆子了。”
白蓉萱道,“唯五哥张罗得欢,我们就都跟着他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闵六忽然道,“对了,治哥到家几天了,是不是该抽时间给他父亲扫墓去了?”
白蓉萱脸色一变,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父亲……
要去给父亲扫墓了吗?
她的心中好一阵难受。
她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呢。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责怪自己?
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尽到过儿女的责任,甚至没有在父亲的坟前磕过一个头,上过一炷香。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圈立刻便红了。
闵老夫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么多年了,元裴要是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心里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呢。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不能让治哥一个人去,到时候还是得找人作陪才行,要不然大老远的路,我也不放心。”
闵六点了点头,“三爷的墓是在白家庙那边吗?”
闵老夫人道,“是,听说离祖坟也没多远,我是没去过的,治哥当时年纪也小,还不记事呢,这些年都是外长房帮着祭扫,到时候还是得麻烦元则才行。”
白蓉萱听后感激不已,低声说道,“幸好还有元则伯父,不至于让父亲的坟前荒草横生,回头我还要正式向元则伯父道谢才行。”
闵老夫人道,“这是应该的,有些事做个一次两次一年两年还好说,但一做就是十几年,那就十分难得了。”
闵六在一旁却有些不以为然。
要是没有三房的产业,外长房能坚持到今天吗?帮着扫个墓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吃过了早饭,又漱了漱口,这才道,“我过些天可能要去一趟白家庙,要是时间赶得巧,倒是可以陪治哥过去看一眼。”
“不……不用了!”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
闵六一怔,落在白蓉萱脸上的眼神便冷了几分。
白蓉萱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不能得罪的,立刻解释道,“六叔事多,我是怕耽误您的正经事。”
闵六脸色微缓,“若是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家里养那么多人有什么用?不过现在还定不下来,乔治昨儿还约我去游船钓鱼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腾出工夫来。”
最好腾不出来!
白蓉萱心里祈祷着。
她才不想和闵六搅和在一起呢。
闵老夫人道,“你能有这份心就行了,不过你身上杂事太多,就怕你也像睿哥似的,明明答应好了,到最后又放鸽子来不了,还是让元则那一房出人帮忙吧,想必他们也是乐意的。”
闵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您可别把我和白修睿放在一起比较,白白侮辱了我的人格。”
闵老夫人道,“知道你瞧不上他,不过二房在睿哥的掌管之下,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放眼白家他这一辈的孩子里,也算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闵六撇了撇嘴,“神气什么?矮子里拔大个罢了。”
这话也太伤人了吧?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整个白家修字辈的人都给羞辱了。
白蓉萱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个闵六也太自傲了!
闵六淡淡地道,“长房的白修衍,那就不用说了,能活到什么时候都是个问题。三房的治哥一直在外求学读书,家业上的事情怕是半点儿也不懂。外三房的这几个,白修朗目光短浅,人又太自负了些,外二房的白修磊沉默寡言,三棒子敲不出一个屁来,那白修唯倒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可惜家底实在太薄,即便他还算争气,终究也是无力回天。这样算下来,反倒显得白修睿像是有点儿本事似的,其实还不是白家的家底厚经得起他折腾吗?姑姑,我跟你说,要是这个白修睿懂得吃一堑长一智还好,若还像现在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白家的好日子就快过到头了。”
闵老夫人道,“行了,你就别替白家操心了,能把闵家经管好,就算是尽了你的责任了。”
闵六道,“我还不尽心?这一天天的,我什么时候过过自己的日子?整天东跑西颠的,眼瞅着家业渐渐有了起色,我妈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念叨着成家立业。您说说我才多大,成个哪门子亲呢?”
白蓉萱趁着他和闵老夫人说话的功夫,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不得不说,闵六生得是真的好看,白蓉萱还从来没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男子呢。虽然年纪还小,但眉目清朗,兼之那一身的贵公子做派,再过几年还了得?不知会被多少女子恋慕,闵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踩烂了吧?
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闵老夫人诧异地问道,“治哥,你笑什么呢?”
白蓉萱回过神来,一脸尴尬地收住笑,“没……没什么……”
闵六又向她看了一眼。
这个白修治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难道是读书读傻了?
闵六真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偏偏姑姑又再三拜托自己多多照顾,就算是为了姑姑的面子,他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才是。
闵老夫人没往心里去,对闵六道,“你父母年纪大了,你也该体恤他们的一番心意才是。你早点把人生大事坐定,他们才能安心,要不然总是惦记着。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做父母的不是这样呢?”
第1043章 捉弄
闵六直言不讳地道,“我看他们就是想早点儿抱孙子……”
噗!
正在喝茶的白蓉萱一口气没憋住,把满嘴的茶都喷了出来。
抱孙子?
谁?闵六吗?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望向闵六,眼神里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惊讶。
闵六阅人无数,一下就读懂了她的情绪。他微微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易嬷嬷连忙上前,“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芳姑姑掏出帕子来帮着擦嘴,易嬷嬷则轻轻拍扶着白蓉萱的后背。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道,“没什么,这茶太热了,不小心烫了嘴。”
易嬷嬷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快张嘴让我看一看,没烫伤吧。”
一旁的闵六低声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喝个茶也能烫到自己,不知道吹凉了再喝?”
居然是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在教训白蓉萱。
白蓉萱更想笑了。
可她也知道,如果这时候她真敢笑出声来,那可就把闵六给彻底得罪透了。以后遇事帮不帮忙还是另说,不找她麻烦都是好的。
白蓉萱紧绷着脸,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
闵老夫人见状忙帮她说话,“行了行了,你就别说他了。快让易嬷嬷看看,烫坏了没有?”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呛了一下。”
可就算如此,易嬷嬷还是让她张开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烫伤后才放下心来。白蓉萱干脆放下茶杯,连茶也不敢喝了。
闵六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挑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了,闵六起身道,“姑姑,我先走了,商行里还有事情等我处理,改天再过来陪您用饭。”
闵老夫人知道他是个大茫人,能抽出这样的功夫来已是十分难得。她笑着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还是忙正事要紧,不过更要注意身体,不能惹你爹妈生气,知道吗?”
闵六点了点头,“知道了,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肯定不会去招惹他们的。”
“这是什么话?”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做爹妈的,只会事事为你思虑为你好,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闵六微微一笑,“姑姑,我妈是不是来找过您?”
闵老夫人立刻摇着头道,“没有,她都多少日子没来过了。”
“您说谎。”闵六眼睛亮得出奇,“肯定是她让您出面来劝我的。下次她再来找您,您就直接告诉她,我是个忤逆不孝的混世魔王,谁的话也不听,让她以后还是少打这样没用的算盘,正好还您一个清静。”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就知道胡说八道,连自己亲妈也敢诋毁,我都说她没来过了,难道还能骗你。”
闵六道,“我跟您说真的,要是让她察觉到您的话起了作用,您觉得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读书练画吗?姑姑,我可是一门心思为您考虑,没想到您还不领情。”
闵老夫人愣了愣,却也不得不得承认闵六的话有些道理。
闵夫人如今对儿子的事情如此上心,偏偏夫妻俩的话谁的他也听不进去,一旦闵老夫人说动了闵六,那闵夫人还不得天天上门?
闵老夫人道,“领情领情,姑姑知道你最孝顺,一直都是领情的。可也不能伤了你父母的心,有些事,该听的时候还是要听。”
闵六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冲她行了一礼,起身便要离开。
闵老夫人叫住他,“我懒得动,让治哥送你出去吧。”
她是想找个机会让白蓉萱和闵六多亲近,以后遇到事闵六也会出手帮忙。
闵六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她去送?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半点儿都不希望和闵六扯上关系。
不过既然闵老夫人发了话,白蓉萱自然不好推辞,只能强撑着笑容站起了身。
闵六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不甘情不愿。
或许是为了报复,或许是为了好玩,那句到了嘴边的‘不用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反而像是在等着白蓉萱送他似的。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将他送出了门。
闵六见她低垂着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地跟着自己,心底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故意问起了她在杭州的生活。
别人问白蓉萱只会觉得紧张,但绝不会感到害怕。但闵六一问,白蓉萱第一反应就是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她一头冷汗,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闵六见她久久没有出声,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蓉萱瞬间打了个激灵,磕磕巴巴地说起了杭州的事。
闵六觉得十分奇怪。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有趣。上海滩怕他的人不在少数,但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个白修治还真有趣,就差在脑门写上‘闵六勿近’四个大字了。
闵六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了话。
出了栖子堂的大门,闵六还没有止住话题的意思,自顾着向前走去。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要让自己送他到大门口不成?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眼见着闵六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这才咬着牙继续跟了上去。
闵六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治哥,听说你还在南京待过一段时间?”
白蓉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是在南京大学吗?”闵六追问道。
白蓉萱继续点头。
闵六笑着道,“天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巧我有几个朋友也都在南京大学读书,回头我介绍给你们认识,说不定你们还见过呢。”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一个跟头扑倒在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想到闵六忽然停住了步子,毫无准备的白蓉萱就这样撞在他的背上。
少年人的身材还很单薄,骨骼坚硬,撞得白蓉萱鼻梁火辣辣地疼。
闵六也被撞得不轻,“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的?”
白蓉萱气得不行,“明明是你忽然停下来的!”
闵六笑道,“你若是留神提防着,就该看到我停下来,可见还是走神了。”
遇到这样能说会道的人,白蓉萱百口莫辩。
闵六微微一笑,“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话未说完,就见白蓉萱捂着鼻子飞快地行了一礼,“多谢六叔,六叔再见。”
那个‘见’字出口的一瞬间,人已经转身跑出挺老远了。
望着白蓉萱一路飞奔的背影,闵六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鬼见愁,到了见面就躲的地步?
这个白修治……真是不识抬举!
要知道上海滩排队等着见他的人有多少,他还不乐意见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
闵六哼了一声,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可因为捉弄到了白蓉萱,他的心情大好,一直到车里,脸上的笑容仍旧没有淡下来。
司机好奇地打听道,“六爷,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啊?”
闵六立刻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
第1044章 病情
这是个不能惹的,司机不敢再说,等待着闵六的指令。
闵六优哉游哉地道,“走,回家吧。”
司机一愣,“这个时间?您不用去店里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闵六懒洋洋地道,“不想去,要是有事儿就让掌柜的递话来吧。”
司机点了点头,依言将车开向了闵家。
白蓉萱送走了闵六,快步走进了白家的大门,没想到却正好碰到了长房史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戚嬷嬷穿着朴素,走路急匆匆的,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担忧和紧张。
白蓉萱连忙让在了一边。
戚嬷嬷一抬头,正好就看到了他。她连忙上前道,“治少爷,一大早的,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白蓉萱道,“刚把闵六爷送出门。”
戚嬷嬷一愣,“闵六爷这么早就来家里了?一准是来看老夫人的,他可真是孝顺。”
白蓉萱不敢评价闵六,只能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这是要出门吗?”
戚嬷嬷叹了口气,“大少爷的身子不太好,一大早就派人去请大夫,到这个时间人还没来,大太太让我来门口迎一迎。”
白蓉萱恍然大悟,“病的严重吗?”
她显得十分关心。
戚嬷嬷笑着道,“不严重,都是老毛病了,隔三差五就要发作一次,但不让大夫看看,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白修衍的身子这么不好吗?
白蓉萱道,“那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戚嬷嬷道,“多谢治少爷体恤。”也没有再客气寒暄,快步去了大门口。
白蓉萱一个人回了栖子堂。
芳姑姑站在栖子堂的院门口等着他,“您也太客气了,居然还把闵六爷送到大门口去了。”
哪是她愿意的?
只是当着守门婆子的面,白蓉萱不敢说出心里话,只能淡淡地道,“是啊,正好和六叔说了几句话。”
芳姑姑闻声十分高兴,“看来六爷和您很投缘,他平日里可不是多言多语之人。”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想再提闵六,与芳姑姑一起进了门,“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长房的戚嬷嬷,听说衍大哥的身子有些不好。”
芳姑姑道,“大少爷向来如此,吃汤药比吃饭还要勤呢,家里人都知道,渐渐地都不怎么往心里去了。您不用太担心,应该也不是大毛病。有大太太在呢,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治好吗?穆老大夫医术不是很了不起的吗?”
芳姑姑一愣,随后说道,“长房没有请穆家给大少爷看病。”
白蓉萱十分诧异,“为什么不请?”
芳姑姑道,“许是大太太信不过吧?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大太太的脾气便有些古怪,长房那边上上下下都要依从她的意思,谁也不敢忤逆。虽说她吃斋念佛,心诚得不行,但真要是惹怒了她,结果也是很可怕的。”
白蓉萱道,“可事关儿子的身体,她为什么非要放着医术精湛的穆老大夫不用呢?”
芳姑姑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大老爷……就是穆老大夫亲自诊的脉,结果……”
结果长房的大老爷最终还是去世了。
白蓉萱反应过来。
芳姑姑道,“从那之后,长房便再也没有请过穆家登门,如今给大少爷看病的好像姓肖,医术虽然不如穆老大夫,但也是有真本事的,要不然大太太也不会相信他们家了。”
白蓉萱和她回到了吟风馆,闵老夫人正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白蓉萱,“回来了?小六走了?”
白蓉萱道,“嗯,我把六叔送到了大门口。”
闵老夫人柔声道,“别看他年纪小,但还是有点儿小本事的,你以后在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请教他,多学些本事总是有好处的,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放着这样的好师父不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向闵六请教?
还是算了吧……
但当着闵老夫人的面,白蓉萱还是乖乖地点头答应道,“是。就怕耽误六叔的正事,他可是个大忙人呢。”
闵老夫人道,“没什么可耽误的,你的事也是正事。”她放下茶杯,低声道,“刚刚小六提醒了我,你如今回到了家里,是该找个时间去拜祭祖先,要不然传出去,背个不孝的名声行走,是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这样好了,回头我让易嬷嬷亲自去一趟长房,问问白元则的意思,看看是让谁陪你一同去。”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别麻烦易嬷嬷了,我亲自去吧。顺便也能认认门,全当是拜访了。”
也显得更尊重些。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你们爷们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只是定下来日子后要告诉我一声,我这边也好帮你准备出行要用的东西。”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行了,你去吧,我被小六折腾得有些累,正好歇一会儿。”
白蓉萱向闵老夫人行礼出门,与守在屋外的连翘道,“连翘姐姐,我一会儿要出门去外长房,还请姐姐帮我跟门房的人打声招呼,给我备一辆马车。”
连翘笑着道,“一会儿就用吗?”
白蓉萱道,“是,一会儿就用。”
连翘痛快地答应下来,“治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吩咐。”
白蓉萱带着芳姑姑回了房,她换了件衣服,这才由吴介陪着,带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坐着马车去了外长房。
外长房离白家不远,干干净净的小院,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旁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吴介放下脚凳,扶着白蓉萱走下了马车。
白蓉萱向门口望过去。
这就是外长房呀!
她还是第一次来呢。前世虽然在上海几经辗转,却从来也没有到过外长房。
守门的小厮见有人下车,连忙迎了上来,“爷儿找谁?”
吴介道,“这位是白家三房的治少爷,特意来拜见则大老爷的。”
小厮恭敬地向白蓉萱行礼,“原来是治少爷,我这就进去通禀。”他转身刚要走,只见门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正是白修尧。
他一眼便看到了白修治,笑着道,“这个时间六哥怎么突然来了?”
这可是放眼整个白家,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白蓉萱向他打了个招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白修尧便道,“走,我带你去见大伯父。”
白蓉萱道,“你不是要出门吗?”
白修尧道,“没关系,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晚点儿再去也来得及。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非常的热情和善。
白蓉萱忙道,“吃过了。”
白修尧领着白蓉萱进了外长房的大门。
外长房的院子并不算大,但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一路穿堂过院,总算来到了一间正厅,房檐下挂着五六个鸟笼,里面养着各式的小鸟,在太阳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白修尧加快了脚步。
厅堂前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看打扮像是管家,原本正拿着小匙喂鸟,一见白修尧,立刻便迎上前来,“尧少爷,您不是出门了?怎么又折回来了,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白修尧笑着道,“康叔,你看谁来了!”
第1045章 热情
康叔是外长房的管事,当天迎接白蓉萱的时候没有出面,并不认得对方。他微微一愣,打量着白蓉萱道,“这位少爷是……”
白修尧介绍道,“他是三房的六哥白修治,来见大伯父的。”说着还伸长了脖子向厅堂内看去,“大伯父忙完了吗?”
康叔恍然大悟,立刻笑道,“正和掌柜说话呢,请治少爷到茶间喝茶,大老爷一忙完,我立刻请您过去。”
白蓉萱道,“不用客气,我就在这里等吧。”
康叔道,“大太阳底下,哪有让治少爷站着等的道理?快请过来,要不然老爷一会儿见了,肯定是要训斥我不会招待人,治少爷就别为难我这个做下人的了。”
他都这么说了,白蓉萱自然不好坚持,听话地去了茶间。
康叔命人倒了茶,笑着守在一旁。
白修尧道,“你去忙吧,我陪着六哥就行了。”
康叔道,“我就在门口,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等康叔出了门,白修尧这才低声介绍道,“这是外长房的总管事,我大伯父最信任的人。早前服侍过我祖父,是实打实的老人,就连我父亲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地才行。”
白蓉萱想到了唐家的严管事。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白修尧道,“六哥别愣着,赶紧喝茶呀。我们这儿没有闵老夫人的好茶叶,你也只能将就些了。”
白蓉萱笑着道,“将就什么,有的喝就不错了。”茶一入口,她顿时有种熟悉不已的感觉。她又尝了尝,这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茶叶吧?”
白修尧哪里知道这些,“是吗?”
他也跟着喝了几口,“我舌头不灵光,实在尝不出来。”
白蓉萱却十分肯定。
一定是王德全带回来送给则大伯父的年节礼,他当做好东西拿来招待客人用了。白蓉萱非常的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白修尧道,“六哥好厉害,这么年轻就会品茶了。”
白蓉萱道,“我哪会品什么茶呀!不过是在舅舅家喝得多了,所以能分辨出一些细微的味道罢了,换了旁人家的茶叶,我就什么也不懂了。”
白修尧笑了笑,“我喝什么都是一个味道,实在是不懂其中的玄妙。”
茶道精妙,许多人钻研一辈子也只懂个皮毛。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康叔才进门道,“治少爷,大老爷请您过去呢。”
白蓉萱急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由白修尧陪着进了正厅。
厅堂内布置得十分简单,白元则见到来人,起身道,“治哥来了?快过来坐,怎么也不提前让小厮招呼一声,我好推了别的事,好好的招待你一下。”
白蓉萱上前行礼,恭敬地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则大伯父千万别为了我耽误正事,要不然以后我都不敢来见您了。”
白元则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指着椅子道,“坐下说话。”
白蓉萱听话地坐了下来,自有丫鬟上前奉茶。
白元则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白修尧,“你们兄弟俩怎么碰上的?”
白修尧道,“我正准备出门,可巧就在大门口碰到了六哥。他第一次来家里,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留下来给他做引路官了。”
白元则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懂事了。不过今天不是上学的日子吗?怎么又没去?”
白修尧笑道,“您忘了?我先前不是跟您说过的吗?先生生病了,我出门便是打算和几个同窗一起去看望先生的。”
白元则恍然大悟,“对对对,他的病还没好吗?”
白修尧摇了摇头,“没有,而且听说病得更重了。”
白元则叹了口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探望病人哪有空手去的道理?回头和康叔说一声,让他给备些礼品带过去,好歹全了你的心意。”
白修尧高兴地道,“多谢大伯父。”
白元则又问道,“你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吗?”
白修尧道,“没有,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吃,父亲整天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看得人腻歪极了。”
白元则笑道,“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自己父母的吗?”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心里居然萌生出一种羡慕的情绪来。
生活在这样的家里,一定非常的幸福吧?
白元则道,“行了,这里不用你陪着了,赶紧出门办正事去吧。见完先生就立刻回来,不许在外面闲逛。”
白修尧点头答应,“知道了。”
白修尧起身向白元则行礼,又对白蓉萱道,“六哥,你在家里多留些时候,我一会儿就能赶回来。”
没等白蓉萱开口,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满院子都能听到他找康叔的声音。
白元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只有生活幸福安逸的孩子,才能这样无忧无虑地随心所欲。
白蓉萱道,“在您眼里是孩子,出了门也是大人了。”
白元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昨儿你大伯母还跟我商量,想请你到家里来热闹一天,没想到你倒不请自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直入主题,非常的爽快。
白蓉萱说起了去拜祭祖先,给父亲扫墓的事情。
白元则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早前你离得远,如今既然回了上海,自然是要去拜祭的。只是你不认得路,一个人去肯定不行,我让你智叔和朗哥陪你去。”
白蓉萱这次前来,目的便是拜托外长房的人陪自己同行,眼见着白元则当机立断地做了安排,她感激地道,“多谢则大伯父。”
并没有虚伪的推辞客气。
白元则笑着道,“一家人,外道什么?在栖子堂住得可好?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白蓉萱道,“一切都好,闵老夫人对我照顾极是周到,常常让我觉得不安,实在没什么需要的。”
白元则道,“闵老夫人一个人生活惯了,日子不免清寂,你多去陪她说说话,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最是害怕空虚寂寞。多个人,也多份乐趣,你们一老一小的,正好做个伴。”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正说着,则大太太匆匆赶了过来,“听说治哥来了?”
白蓉萱连忙起身向她行礼问候。
则大太太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客气什么?快坐下。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推辞起来。
则大太太道,“我的手艺好着呢,平时他们想吃,我都嫌费事不给他们做,难得今天你来了,正好饱饱口福。你喜欢吃肉还是吃鱼?爱吃什么菜,有没有忌口的?”
异常的热情。
白蓉萱推辞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没什么忌口,吃什么都好。”
则大太太笑道,“是吗?那我就看着准备了。”又对白元则道,“你也真是的,治哥来了,怎么也不托人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正好碰到了尧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元则道,“他也是刚来,我们才说了几句话。”
则大太太道,“朗哥呢?治哥到家里来,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出来陪客,有他这么做哥哥的吗?”
第1046章 种树
白元则道,“治哥才进门,朗哥大概还不知道呢。”
则大太太这才作罢,她轻声对白修治道,“治哥在这里坐坐,我去后灶看一看,也不知道都准备了什么菜,要是不够还得赶紧吩咐人出去买。”
白蓉萱急忙道,“您别忙了,我其实也不怎么饿……”
则大太太笑着道,“不忙不忙,难得治哥到家里来,就算是忙些,伯母也只觉得高兴。”说着便交代了白元则几句,转身急匆匆地出了门。
白蓉萱十分不安,白元则见状安慰道,“让她忙去吧。她是个闲不住的,让她坐下来陪你说会儿话更不容易。”
白蓉萱轻轻吁了口气,客气地道,“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白元则笑道,“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然是没将我们外长房当做自己人,不过这也难怪,没毕竟十多年未曾谋面,就算是熟悉也需要个过程,这不是心急的事儿,慢慢来吧。”
白蓉萱听他语气平静轻松,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心。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白元裴。
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则大伯父一样为她遮风挡雨,免受一切伤害呢?
正说着,则大太太吩咐了下人送来了水果和糕点。那婆子是则大太太身边的人,亲昵地对白蓉萱道,“也不知道治少爷喜欢什么,老奴每样都选了一些,您试试口味,若是觉得好,回头我再多给您拿些。”
白蓉萱感激地道了谢。
白元则问道,“吩咐人去叫朗哥了嘛?”
“去了去了。”婆子笑着道,“交代给旁人都不放心,太太亲自去的。”
白元则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这个人啊……我就没见过比她性子更急的人了。”
婆子缓缓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工夫,白修朗匆匆赶了过来。他一进门便笑着对白蓉萱道,“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正在后院忙着种树呢,身上脏兮兮的,赶紧跑回房换了套衣服就赶紧跑来了。”
白蓉萱回道,“我也是临时起意,就直接过来了。你在种什么树?”
白修朗道,“哦,早年前死了几棵树,就一直没有栽种,正好今年我有工夫,便做主栽了几棵桃树,你要不要去看看?”
白蓉萱看向了白元则。
白元则道,“去吧,你们哥俩年纪相仿,凑在一起比较有话说,我一会儿还有正事,正好没功夫招待你。”
白蓉萱笑着站起了身,“那我和四哥去后院走走。”
白元则点了点头。
白蓉萱跟着白修朗出了门。
白修朗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向白蓉萱介绍道,“往那边走是我二叔的院子,这边住的则是我小叔。咱们离他远一些,宁可绕远走也别犯到他手里,这两天他不知道抽哪门子疯,看谁都不顺眼,还是不招惹得好。”
他一路说着话,并不像前些日子见面时那般生疏。
白蓉萱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善意,笑着附和了几句。两人来到后院,只见几个下人正忙着挖坑,一旁还摆着几个刨出来的枯树根。
白蓉萱道,“在这里种桃树吗?”
白修朗点了点头,“对,你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哪懂这些?
白修朗道,“再过几年,等果树长成了,春天的时候院子里开满桃花,秋天时又结满了果子,想想就觉得美。等到了那时候,我摘了果子送你尝尝。”
白蓉萱微笑着答应道,“那敢情好,我最喜欢吃桃子了。”
白修朗道,“对了,三房的立雪堂什么时候修缮?你要不要也在院子里种些果树?总比那些没用的花树强,除了好看没什么用。我认识一家花圃,不但树苗结实好活,而且价格也很公道,回头介绍给你认识。”
白蓉萱也搞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对自己还不冷不热的,怎么忽然间关系就进展得如此亲近了?
白蓉萱道,“还得和闵老夫人商量,也不是我能一个人做主的事情。不过我要是想种果树,一定会跟你说的。”
白修朗一想也对,“开春是最好的季节,等入夏雨水多起来就不好修缮了。你抽个时间跟闵老夫人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贵人事忙,再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下人们很快便挖好了坑,将桃树的树苗种了进去。白修朗在一旁看得十分满意,不但亲自浇了水,还特意围着树苗走了几圈。
下人们笑着道,“大少爷,就算您一直盯着,它也得年头才能长起来,这可不是着急的事儿。”
种完了果树,白修朗带着白蓉萱去了自己的小书房。他的房子在院子的最东侧,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更是按照颜色分列得清清楚楚。
白蓉萱大为震惊。
白修朗请他坐下,又叫了丫鬟来倒茶。
那丫鬟大概只比小圆大一点儿,生得憨厚可爱,奉上茶后没急着离开,一直偷偷地瞄着白蓉萱。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小丫鬟飞快摇了摇头,腼腆地道,“不……不是……”
那是怎么了?
白修朗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道,“这小丫头就喜欢好看的男子,从前见到尧哥便一直跟着人家,把尧哥烦得不行,如今又看上你了。”他对丫鬟道,“小蚊子,又长了一岁,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
小蚊子?
哪有这样称呼一个女孩子的……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蚊子不好意思地道,“这……这不是没见过吗?”
白修朗故意逗她,“那你说,是眼前的治少爷好看,还是尧少爷好看?”
小蚊子想了想,“都很好看。”
白修朗道,“不行,必须选一个出来。”
小蚊子犹豫了片刻,“我觉得治少爷更好看一些。”话刚出口,便又立刻补救道,“我不是说尧少爷不好看,只是见得多了,就不觉得惊奇了。”
白修朗哈哈大笑,冲小蚊子挥了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小蚊子这才红着脸退了出去。
白修朗道,“我身边只有这一个丫鬟,憨厚得很,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话,倒也坦率可爱。”
两人在书房里坐了片刻,得到消息的白元明赶了过来。
白修朗连忙站起了身,“二叔,您怎么来了?”
白元明道,“我听下人说治哥到家里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白元明长得十分清秀,和白元则虽是同父同母所生,但模样却一点儿都不一样,反倒和白元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白元智素来不修边幅,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皮囊。
白蓉萱向白元明行礼问候。
白元明笑着道,“又没有外人,不用多礼了。对了,尧哥呢?”
第1047章 家业
白修朗道,“二叔一来就找儿子,您又没有花钱雇我帮您看着,我上哪知道去?”
白元明道,“治哥到家里来,他怎么反倒没了影子?平日里就数他最清闲,整天不务正业,书也不好好读。真到了用他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
白修朗道,“您心思都放在了二婶身上,哪还顾得上儿子啊!您还不知道吧?尧哥学校里的先生病倒了,今天他和几个同窗约好了一起去探望先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白元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小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白修朗笑着道,“您眼里只有二婶子,哪还有他说话的余地呀。”
白元明夫妻的感情非常好。
白元明瞪了他一眼,“口不择言,当着治哥的面胡说些什么?”
白修朗耸了耸肩膀,不再往下说了。
白元明坐了下来,问起了白修治的来意。得知是准备去祭拜祖先和扫墓之后,他立刻道,“反正尧哥也没什么事儿,到时候让他跟你一同去。你二婶这几天身子不太好,我实在抽不开身,要不然就由我陪你去了。”
白蓉萱道,“多谢二叔。”
白元明略坐了片刻,心中实在记挂着妻子,便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人过去找我。”
白修朗和白蓉萱将他送到了门口。
白元明这才快步而去。
白修朗忍不住道,“我这个二叔,眼睛里就只有二婶,哪怕是天下塌下来,只要事关二婶,他保证会放下手里的活,先去看看二婶的情况。我爹常说,要是能分他一半的柔情给小叔,也不至于让小叔这把年纪还孤家寡人一个,谁跟他说成亲的事儿,他就跟谁翻脸。明明是亲兄弟,可这性格却天壤之别,让人惊奇不已。”
白蓉萱想到白元智那无拘无束的洒脱,羡慕地道,“其实像小叔这样也挺好,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干嘛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呢?”
白修朗微微一愣,“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白蓉萱道,“你之所以会这样想,也是站在了一个外人的角度上,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期许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如果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呢?你把自己的想法强压到他的身上,就没想过他可能会过得很不快活吗?若是这样,岂不就辜负了自己为他好的初衷?”
白修朗低头沉思了起来。
白蓉萱经历过前世的死亡,更能懂得随心所欲的珍贵。
人多会被命运推动,即便不喜欢,可仍旧会接受所谓的安排。
能像白元智这样保持本心,反倒让人觉得不容易。
两人在后院坐了片刻,白元则打发康叔来请人,“老爷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招呼你们过去呢。”
白蓉萱和白修朗随着他去了前厅。
白元则让两人坐下,开门见山地道,“原本还准备等治哥安定下来再说,既然今天过来了,我正好有正事和你说。”他声音微顿,又继续道,“转眼的工夫,三房的产业在我手里也有十余年了。当初将产业交托给外长房,也是因为你年纪小,不想让你父亲的心血付诸东流,这些年生意虽然没什么起色,索性也没有变得更差,我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就算有朝一日去见了你的父亲,也不会愧对于他。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接手三房的产业了,我这几天就让王德全把十几年来的账目都盘算清楚,然后再请了白家有名望的人作证,将家业全权交还到你的手里。俗话说守业更比创业难,祖辈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在手里荒废了才好,要努力振兴家业,不可让人小瞧了三房,明白吗?”
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思考。
毕竟是个孩子……
白元则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微笑着道,“你也不用觉得慌张,虽然家业交还给你,可一时三刻我还不能放开手,总要等你彻彻底底适应了之后,再放心地让你做主安排。”
三房的产业不是小数,对于谁来说都是香饽饽。
可白元则却什么都没说的将家业交了出来,他难道就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吗?
白蓉萱的脑子里一团乱。
白元则缓缓地道,“我也知道今天跟你说这些,实在是突然了些。不过早晚都是要经历的,让你早些知道也好,心里有个数,不至于将来接手的时候手忙脚乱的,不好应付。”
白元则说这些话的时候,白修朗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这些年外长房之所以能在二房的各种手段下勉强为生,靠的就是三房的产业支撑。如今家业交还到白修治的手里,外长房再想和二房抗衡怕是不能了,他们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白修朗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但他也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是要拿出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过了半晌,白蓉萱总算回过神来,“则大伯父,其实也不用这样着急,这件事徐徐图之就是了。”
白元则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事关家业,半点儿都马虎不得。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一定会安排得十分妥当的。”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再次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压根就没给白蓉萱拒绝的机会。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如果白元则真的没打算霸占三房的产业,前世她来上海的时候,为什么外长房的人始终没有露过面呢?
难道前世还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改变了很多局面与情况?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过了一会儿,白修尧赶了回来。
白元则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先生怎么样了?”
白修尧跑得气喘吁吁,“已经好多了,只是还不能说话,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同学们去了城隍庙游玩,我就自己赶回来了。”
白元则道,“懂事多了,今天你大伯母亲自下厨,中午多吃些吧。”
白修尧十分高兴,“这是自然,我就是猜到了这个,所以才心急火燎跑回来的。”
白元则道,“原来是这样,却不是为了招待治哥?”
白修尧愣了愣神,“当然也是为了六哥……”
答得虽快,却透着几分言不由衷。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中午白蓉萱便留在外长房吃了饭,席间却不见白元明和白元智的身影。
白元则解释道,“你二叔陪着媳妇不能来,至于元智……估计这会儿还没醒呢,别理他,吃咱们的就是了。”
第1048章 回眸
则大太太还特意对白蓉萱道,“只管吃你的,厨房给他留着饭菜呢,醒后自有下人送给他。”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则大太太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做出来的饭菜格外的香甜可口。她还一个劲儿地给白蓉萱夹菜,生怕她面子浅放不开。没一会儿的工夫,白蓉萱面前的碗里便被塞得满满的。
白蓉萱道,“够了够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则大太太道,“你一个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得多吃些吗?我再给你盛一碗汤,这是我的拿手好菜,平日轻易不做的。”
白蓉萱感受着来着长房善意的热情,心里暖成了一片。
吃过午饭,白蓉萱撑得都快弯不下腰了。则大太太又吩咐下人切了一盘水果,柔声对白蓉萱道,“多吃些水果,这也是对身体好的。”
白蓉萱可真吃不下去了。
她在长房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白元则对他道,“你回去和闵老夫人商量一下日子,定下来之后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让元智和朗哥把日子给你提前留出来。朗哥还好,元智却是个定不下来的,指不定抽什么疯,说走就走了。”
白修朗在一旁道,“二叔说让尧哥也跟我们一起去。”
白元则看了白修尧一眼,“也好,不过要是到时候先生康复,他还是要以读书为先。”
白修尧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也答应下来,由白修朗和白修尧送出了大门。
白修朗道,“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得闲的时候不妨多过来坐坐。”
白蓉萱道,“那是一定的,这次认了门,下次再来就方便多了。”
大家客气了一番,白蓉萱坐着马车缓缓离开了。
等车子走远,白修尧才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忽然和六哥的关系就变好了,难道你们之间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我们才见过几面?”白修朗淡淡地道,“只是相处下来发现,治哥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为人礼貌客气,又不让人觉得疏远,而且事事都出自真心,不是那种虚浮表面的人。我观察了他一阵,觉得是个能相处的人,关系自然就好了。”
白修尧道,“那就好。你这个人啊……有时候太死脑筋。”
白修朗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拳,“你才死脑筋呢,有你这么说哥哥的吗?”
白修尧道,“正因为是自家兄弟,所以说起话来才不用防备,换了旁人,我才懒得说呢。”
两人进了院,白修朗低声问道,“最近有没有碰到江家那个人?”
白修尧摇了摇头,“没有。阿征不是已经帮我出面教训过他了吗?想必短时间内,他是不会露面了。”
白修尧口中的阿征乃是元家最小的儿子。这元家在上海滩的地位仅次于四大家族,又与彭家,夏家,卢家并称为四小家族。这几年元家起势很猛,已有赶超顾、姚两家的趋势,元征年纪最小,自然受家中长辈的喜爱,性格不免轻狂骄纵了一些。
白修朗见过几面,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听说元征替白修尧出了头,他忍不住道,“你怎么还和他走动在一起?像他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些的好,别看这会儿你们俩交好,可若是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他,我看他可不像是能容人之人。”
白修尧道,“阿征才不像你说得那样的……”
白修朗撇了撇嘴,“你还叫他阿征?这个腻乎劲儿……”
白修尧道,“我也是被江家那个人烦得不行,这才跟阿征说了的。谁承想他就找了几个人帮我出了气,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
白修朗道,“咱们虽然是白家的人,但外房和内房的地位天壤之别。元家这几年突飞猛进,不是咱们能比的,你和他相处时,还是要多加留心才行,千万别被他给算计了去。”
白修尧笑着点了点头,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元征才不会算计他呢!
他们俩从小认识到大,一路走来的这些年,是最知根知底的朋友了。
两个人进了内院,便在路口分开,白修朗回了自己的小书房,白修尧则去了侧院,想去看看母亲。
而坐在马车里的白蓉萱却撑得浑身难受。
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马车稍一颠簸,便觉得要呕吐出来。
白蓉萱强坚持了片刻,终究还是不行,连忙叫停了马车。跟车的吴介诧异地问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道,“中午吃得太多,再晃悠下去,我就真的要吐了,你陪我下车走走吧。”
吴介忍不住笑道,“行啊!正好消消食。”
两个人下了马车,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去,马车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以免白蓉萱忽然改变主意,找不到车子。
白蓉萱看着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街道,神情有些恍惚。
她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也是在上海滩喧嚣的街道上行走,只是当时碎雪飞扬,身边跟着的是吴妈。两个人漫无目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路的尽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而重活一世,自己再次来到繁华的上海滩,身边的人则换成了吴介,气候温暖,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她相信自己终究会战胜一切走到那里的。
两个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白蓉萱已是一头的薄汗。吴介道,“天气有些热,再这么晒下去,小心把皮肤晒伤了,您还是坐车吧。”
走了这么久,腹胀的感觉也消失了许多。白蓉萱没再坚持,乖乖上了马车。
车子一路向白家驶去。
白蓉萱想事情太过专注,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人盯着她良久。
管泊舟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怎么可能呢?
记忆中的女子瘦弱单薄,我见犹怜,让人恨不得张开双手去保护她。南京时的匆匆一瞥,等他收到礼物想去道谢时,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南京战事已经结束,他也回到了上海,可夜深人静之时,他却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双噙着泪的眼睛。
仿佛十五的圆月,透亮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也会好奇她的归途是否顺利。
早知这样,当初就该给予她更多帮助的。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中奔走,实在太危险了些。
每每想到这里,管泊舟总是懊恼不已。
他也从来没期待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见到她。
人海茫茫,人和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能在人潮汹涌中再次相逢呢?
可刚刚他不经意地一个回眸,却发现了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是这一次,她已经剪短了长发,又改做了男装打扮……
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吗?
怎么可能?
管泊舟纳闷不已,从店铺里追出来想要看得真切,可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对方便消失了踪影,随着人流不知走向了何方。
管泊舟茫然四顾,却再也找不到那道瑰丽的倩影。
第1049章 无奈
管泊舟失望地叹了口气,心中怅然若失。
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舒服起来。
这可是他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管泊舟呆立在路口,满脑子都是不解。
很快便有人从店里追了出来,合身的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形,女子容貌娇丽,皮肤白皙细嫩,尤其是一双大大的杏眼,实在是漂亮极了,配合上蹁跹的睫毛,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看得人心痒难耐。
她快步走到管泊舟的身前,诧异地问道,“泊舟,你怎么了?”
口气异常的亲昵。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没什么,看到了一个熟人,可追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女子没往心里去,揽过他的手臂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吓了我一跳。刚刚那个戒指好看吗?你若是觉得好,我便买下来。”
管泊舟道,“你买东西,还是要看自己的心意才行。”
女子嘟了嘟嘴,不悦地道,“这不是在咨询你的意见吗?你是留洋归来的,见识也比旁人多,意见有参考性,审美也好些……”她一边说,一边摊开了自己的手。白玉般的指节,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丹寇,一看就是保养得宜的大家小姐,平时是什么辛苦活也不会干的。女子继续道,“我听说洋人结婚的时候,男子都会给未婚妻送一枚戒指,你瞧瞧我的手,一个像样的戒指也没有,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
管泊舟道,“洋人送戒指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婚姻的忠诚,你又不是结婚,随便买一个来就是了。”
女子对他的答复十分不满意,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什么叫随便买来?好歹也是戴在手上的,你这么说也太敷衍些了吧?”
管泊舟被她纠缠得没办法,只好道,“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懂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依我看刚才那一个就很好看。”
“真的?”女子笑着道,“既然你说好,那我便买下来好了。走,你陪我过去!”
说完便强扯着管泊舟的手进了金饰行。
管泊舟一脸的无奈。
掌柜见他二人去而复返,赶忙堆着笑迎上来,“管二爷,白小姐。放眼整个上海滩,就没有比我家金饰更好的了,要是连这些都看不上眼,别的地方便更不用去了。白小姐,要我说您就把刚刚那一只买下来吧,那花样多精致啊,一般的师傅可没这样的手艺,咱家这位老金匠,都快干了有六十年了。”
管泊舟身边的这位小姐便是白玲珑。
她闻声冷笑道,“是吗?我倒不觉得有多稀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家开门做生意,还能说自己家的东西不好?”
掌柜讪笑着道,“瞧您说的,我有几个狗胆子?这上海滩我敢骗谁,也不敢跟你玩笑啊!”
白玲珑收起笑意,让他把先前展示的戒指拿出来。她戴在手上,送到管泊舟的面前,“泊舟,你觉得好看吗?”
管泊舟敷衍地点了点头,“不错。”
白玲珑得意地道,“你说好,那肯定是不错的。不过你觉得是戒指好,还是我的手指好?”
这让管泊舟如何回答?
他尴尬地道,“都……都不错。”
白玲珑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没意思极了。”不过她还是转头对掌柜道,“这戒指我要了,回头去白家二房找管事的要钱吧。”
掌柜连连点头,“多谢白小姐惠顾!”
白玲珑挎着管泊舟的胳膊出了店门。她端详着手指上的戒指,幻想着这是管泊舟买来送给自己的,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管泊舟无心再逛下去,他低声道,“戒指也买了,我送你回家吧……”
话未说完,就被白玲珑打断了,“急什么?还早呢……我听说临近租界那边开了一家西餐厅,主厨在法国待过很多年,他家的咖啡煮得非常好,难得你陪我走了一中午,我请你喝咖啡去吧。”
管泊舟推辞道,“不用了,我下午还有别的事儿呢。”
白玲珑立刻板起了脸,“什么事儿重要成了这样,多陪陪我都不行吗?”
管泊舟不是傻子。白玲珑对他的心意,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管泊舟对她实在没有那份感情,只将她当成了普通朋友而已。
白玲珑的过分亲密,只会让他十分苦恼。
不待管泊舟开口,白玲珑便拖着他向前走去,“走吧走吧,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你不陪我,让我怎么办?”
管泊舟被拖到了黑色的轿车前。
司机早就等候多时,见状立刻上前打开了车门。
白玲珑将他推进了车里,这才笑着坐了进去,“你难得有空,下次再想约你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管泊舟无奈地叹气,“喝完了咖啡就回家,我一会儿真的还有事儿呢。”
白玲珑眨着眼睛问道,“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事儿,说不出来我不放人。”
管泊舟道,“大哥让我去市政厅找他,具体是什么事还不知道。”
白玲珑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泊远哥找你,那肯定是正经事,多半和你的工作有关。”
提起这个,管泊舟就无比的烦躁。
司机小声询问道,“大小姐,咱们去哪儿?”
白玲珑道,“去法租界,那边新开了家西餐厅,我们去喝杯咖啡。”
司机答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向法租界的方向开去。
管泊舟向窗外看去,眼睛不住地在路边的人群扫来扫去,期盼着能看到自己想见的那道身影。
白玲珑见他专注地看着窗外,居然没有留神自己,心里不免有气,低声嘀咕道,“你干什么呢?好容易见一面,也不跟我说话,外头有什么好看的?乱糟糟的都是人。”
管泊舟道,“行吧,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白玲珑道,“怎么,你见了我,一句想说的话也没有?”
管泊舟道,“又不是许久没见过,前几天不是还在舞会上碰到过吗?”
白玲珑道,“那怎么能一样?”
管泊舟知道她的脾气有些大,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
白玲珑有气却不能撒在管泊舟的身上,只能不耐烦地道,“这车子真是糟糕透了,什么时候和六叔说一声,赶紧换一辆新的是正经。”
管泊舟道,“车子哪里不好?不是很新的吗?”
白玲珑道,“你知道什么?前些天我看六叔换了辆崭新的道奇小轿车,车身上的黑漆亮得能当镜子用,实在是稀罕极了。如今只有他能走通洋人的关系,不找他找谁去呢?”
第1050章 嘲笑
白玲珑自顾说着,管泊舟的思绪却早就不知飘向了何方。
白玲珑说了一阵,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道,“泊舟,你在想什么?人家和你说话,你却理也不理,有你这样的吗?”
管泊舟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在想别的事情。”
白玲珑不悦地哼了一声,“你总是这样,每次跟你说些什么,你就想到别处去了。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说着故意气呼呼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没想到等了半晌也不见管泊舟服软认错,白玲珑向他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又对着窗外出起神来。
白玲珑气得不行,可偏偏又不能发作。谁让自己就是喜欢他呢?
自从见到管泊舟的第一刻起,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之后再也移不开眼睛了。只要是有管泊舟出现的地方,无论什么场合,白玲珑总会露面。如今半个上海滩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的心意,只有这个管泊舟……也不知道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白玲珑无奈至今,幽怨地瞪了管泊舟一眼。
若是换作旁人,大小姐只怕早就发作了。可只要面对管泊舟,她就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小性子来。
一物降一物,她白玲珑骄傲了一世,没想到最终还是败在了管泊舟的面前。
车子绕了好大一个圈,总算来到了餐厅的位置。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白玲珑缓缓下了车,她娇滴滴的对管泊舟道,“瞧瞧这门脸,修建的和别处就是不同。泊舟,你在国外待过多年,一定常去这样的地方吧?”
管泊舟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是出去学习的,又不是享乐,平日连校门都很少出,更不用说吃喝玩乐了。”
白玲珑笑着道,“好没意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管泊舟道,“洋人的许多理念还是很超前的,时间有限,当然要多学一些真本事回来才行,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漂洋过海的这份辛苦?”
白玲珑道,“你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二少爷不做,偏要去吃这份苦!我是真不理解你,你自己说说,在国外受那么多的委屈和白眼,如今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要在家里的安排下去政府谋个职位?就算你不出去,难道就没工作了?只要你舅舅还在位,他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说得都是正确的话,可偏偏又是管泊舟最不喜欢听的。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人还是要有自己的追求,我又不是一个提线木偶,凭什么他们怎么安排,我就要怎么执行啊!那我作为人的乐趣,岂不就全都没有了?”
白玲珑道,“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走吧走吧,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得我眼睛不舒服。”
管泊舟也知道自己说不通她,索性不再浪费唇舌。
两人进了餐厅,立刻便有穿着西装的服务生上前招呼。白玲珑选了一张安静的卡位,又点了两杯咖啡。餐厅内的客人不多,只有两桌洋人喝茶闲谈,气氛非常的安逸。
白玲珑往洋人的方向瞄了一眼,撇着嘴道,“你快看,他们的手腕上长了那么多汗毛。亏她还是个女人……我听说洋人无论男女都长胡子,也不知道真假。”
管泊舟道,“怎么会?这都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白玲珑趁机道,“都是别人说的,我就稀里糊涂的听了一耳朵。没办法,我追着你问,你又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从别人那里瞎打听了。”
管泊舟道,“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玲珑道,“我闲着没事做,好奇心重了一些,行不行?”
说话间,服务生送了两杯温水过来。
白玲珑打扮精致,身上又喷着香水,服务生没见过这么精致艳丽的小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玲珑感受到他的目光,立刻抬起头瞪了回去。
服务生见状连忙转身而去。
白玲珑嗤之以鼻,不耐烦地观察着手上的指甲,“听说过几日苏成先要在百乐门举办舞会,泊舟,你会不会去?”
管泊舟最不喜欢的场合就是舞会了。只是他身份摆在这里,难免有人为了关系找到他,他又不是一个擅长拒绝人的,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不过苏成先的舞会……那还是算了吧……
管泊舟淡淡地道,“多半不会去,我和苏家又不怎么熟悉,干嘛去参加他的舞会。”
白玲珑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你不熟,但泊远哥哥却是熟悉的。苏成先毕竟是商会的会长,那老狐狸心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早前不是还要把女儿嫁给泊远哥哥吗?只是一直没有得偿所愿罢了。”
这些事管泊舟隐约听过一些,不过他素来不关心,所以也没有往心里去。
管泊舟道,“既然这样,就让我大哥去好了。”
白玲珑道,“当初苏家还想和我家结亲家呢。不过我母亲嫌苏家的出身太低,还没相看就拒绝了。苏成先的几个女儿容貌平平,也就他自己当成了宝贝,不论什么场合都要带在身边,也不嫌丢人现眼。”
管泊舟道,“别这么评价人家,传出去不好听的。”
白玲珑却丝毫不怕,“怎么了?我又没有说假话,哪怕是苏成先来找我当面对峙,我也还是这么说。都说女儿肖父,你就看苏成先的长相吧,能生出好看的女儿才怪哩!一脸的坑坑洼洼,活像个癞蛤蟆。”
管泊舟闻声皱起了眉头,“越说越过分,容貌是父母给的,岂能拿来取笑?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他口气异常的严肃,带着些许的不满。
白玲珑本是自傲之人,平日里连爹妈的话也不怎么听,谁要是敢用这种教训的口吻跟她说话,她便第一个跳起来发火了。
可这人换成管泊舟之后,她却心甘情愿宛若小媳妇般答应下来,“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以后都不说了,你急什么嘛。”
甚至心里还产生了几分暖意,觉得管泊舟是在关心自己。
管泊舟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喝起水来。
过了片刻,服务生送上来两杯滚热的咖啡。
白玲珑讨好地道,“快尝尝,我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味道正不正宗。”
管泊舟尝了尝,“还不错,只是有些苦,你能喝得惯吗?”
白玲珑只喝了一口,“哎呀,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比中药还难喝?不行不行,我可喝不了这个味道……”
说着,又用清水漱了漱口。
管泊舟忍不住笑道,“张罗要来喝咖啡的人是你,喝不下去的人又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第1051章 讥讽
白玲珑见到他脸上的笑意,高兴地道,“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我能不能喝有什么重要?”
管泊舟见她事事为自己考虑,心中更是愧疚。
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却偏偏从她这里得到了这么多……
管泊舟低声道,“玲珑,你其实真的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白玲珑道,“对谁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真能感受得到,以后对我好些便是了。”
管泊舟实在不是个善于拒绝别人的人。
话到了嘴边,可看到白玲珑那副卑微的模样,他又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两人正说着,店内再次来了客人。
白玲珑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管泊舟见状也望过去,没想到来的却是个熟人。
郁从筠穿着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镜,一扫到管泊舟的身影,立刻便笑着走了过来,“哎哟,你怎么在这里?”
管泊舟起身道,“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哪里去不得?倒是你,这个时间不忙正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郁从筠笑着道,“好啊!我在政府部门里有你大哥时常盯着,那真是半点儿小差也不敢开,好容易得了个空跑出来,居然又被你监视,不管我怎么跑,好像都飞不出你们兄弟俩的手掌心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管泊舟笑着没有还嘴。
一旁的白玲珑却极不喜欢他的话,“谁监视你了?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这里可是我们先来的,你一个后进门的,还敢大言不惭,真是笑死人了。”
郁从筠闻声仿佛刚注意到她似的,“原来是白家的大小姐,远远的也看不真切,我当是谁呢。您还真如传言说得一般,只要有泊舟的地方,必定就有你白家大小姐的身影,简直就是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
白玲珑气得脸色发红,“什么传言?分明都是你乱说出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郁从筠笑嘻嘻地道,“白家大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哪只耳朵听到我出去乱说话了,这样冤枉人,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可是要被拔舌头的。”
白玲珑呸了他一声,“你先顾好自己吧!十几个长舌妇聚在一起也不如你一人,亏你还是爷们呢。”
管泊舟在一旁十分无奈。
郁从筠和白玲珑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大的仇,只要是他们两个能碰上的场合,必定要争论个没完。而且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郁从筠微笑着道,“听白家大小姐这口气,好像总跟长舌妇混迹在一起,所以才能对她们了解得比旁人更通透一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道白家大小姐和她们待在一起时,都说些什么取乐呢?”
如果要白玲珑在上海滩选出一个最讨厌最不想见到的人,她会想也不想的说出郁从筠的名字。
这家伙,天生就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贱嘴。
白玲珑咬着牙道,“还能说什么,就说说郁公子不阴不阳的气质,放眼整个上海滩,那也是独一份儿了。要我说,你不去戏班子唱旦角,那可真是可惜了。”
言下之意便是郁从筠没有男子汉气概。
郁从筠最厌恶别人这样形容自己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冷冷地道,“是吗?没想到白家大小姐还有这样的眼光!什么时候白家不做正经生意改开戏班子,我一定去拜师学艺,好好的学一门手艺,将来也能养家糊口求个生存。”
正经人家谁会开戏班子?都是些活不下去走江湖的人。
人分三六九等,上九流下九流,这戏子便是最底层的人,常常会被人轻视看不起。如今白家蒸蒸日上气势如虹,郁从筠这样说,分明就是诅咒白家的未来和前景。
白玲珑啪地一拍桌子,生气地道,“姓郁的,你说得什么狗屁话!”
郁从筠就等着她被激怒,见状立刻笑着道,“怎么了?我这么好的旦角投奔到你家,这可是高看了你们白家一眼,寻常人家想要我,我还不肯去呢。”
白玲珑气得满脸通红,“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牙尖嘴利,和个女人逞口舌之快,没了郁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可谓是戳到了郁从筠的痛处。
试问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想靠自己拼一片天地出来?郁从筠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熊熊斗志,可最终却也只能依从家里的安排,走上自己最不想走的道路。
这本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就仿佛一道伤疤,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愿被人提起和发现。
没想到白玲珑却想也没想的道破了。
管泊舟立刻道,“玲珑,不许胡说!”
白玲珑只是冷笑,“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
郁从筠黑着脸道,“是啊,离了郁家我自然什么都不是。不过既然提到这一茬,我正好也想问问您,离开了白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大家都是一样的立场,您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白玲珑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管泊舟连忙出面做和事佬,“好了好了,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都少说几句成不成?”
郁从筠的失态转瞬即止,他闻声立刻笑着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我不过是和白大小姐开几句玩笑罢了,你这么正儿巴经的,反倒弄得我们俩尴尬。”
白玲珑却知道郁从筠的话根本就不是开玩笑。
她冷笑着侧过脸,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郁从筠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对管泊舟道,“只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正事。我来这里是约了人,先不跟你说了,回头咱们再单聊。你也好久没有见到周郴了吧?到时候我做东,咱们三个好好聚一聚。”
管泊舟道,“阿郴从老家回来了吗?”
“早就回来了。”郁从筠道,“只不过当时刚巧你跑去了南京,便没有见到面。”
管泊舟道,“那敢情好。”
郁从筠又客气地对白玲珑道,“白大小姐,我先走了。”
白玲珑哼了一声,对他的话全不理会。
郁从筠也没有往心里去,由服务生领着去了别的位置。
管泊舟见白玲珑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便提议道,“咖啡也喝了,咱们走吧。”
白玲珑想也没想的站了起来,“好呀,正好不想在这里待。好好的心情,都被只疯狗给搞坏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管泊舟又去跟郁从筠打了声招呼。
郁从筠笑着道,“泊舟,你将来要真娶了她做老婆,那可有你受得了。”
管泊舟道,“胡说什么呢。”
郁从筠道,“但愿是我胡说,可要是真成了现实,我一定要去城隍庙给你点盏平安灯才行。”
管泊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第1052章 布局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白玲珑便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你和他哪有那么多话要说?每次见了我都像个闷葫芦似的,问十句能答三句就不错了,和他倒是投缘得很,要不是顾念着我,怕是要说到夜里去了吧?”
女人吃起醋来可是非常麻烦的。
管泊舟连忙道,“只是许久没有见过从筠了,自然要多问候几句。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玲珑脾气虽然不好,但面对管泊舟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哄好。她闻声顿时舒坦了许多,笑着道,“还送我做什么?你又没有带车出来,送完了我,不是还要去政府办事吗?这样好了,我直接送你去那里,然后再一个人回家好了。”
管泊舟道,“不用,我先送你,哪有让你送的道理。”
白玲珑笑着道,“你和我争什么?就听我的安排吧。”
说着便将管泊舟推进了车子里。
管泊舟拗不过她,最终也只能同意。
郁从筠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看到管泊舟和白玲珑双双离去,这才忍不住冷冷地抽动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
泊舟这个人啊……只要在女人面前,就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像他这样的性子,即便仗着曾绍权这个雷打不动的靠山,终究也是办不成大事的。
郁从筠想到了前些日子成都的姚培源起兵之事。
虽然最终事情在姚培源醒来后得以快速解决,迅速的让人瞠目结舌,可也不得不佩服姚培源的当机立断——他亲自致信向曾绍权道歉,字里行间都是自己管教不利,儿子不成器,中间又产生了极大的误会,这才让儿子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待事态稳定下来之后,他会亲自到南京向曾绍权负荆请罪。
至于儿子的处置,却是半句也没有提。
随着川军的退出,南京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论曾绍权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而他心中又作何感想,这一出战事总算是平定下来。
姚培源手握重军,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角色,事情已经这样了,曾绍权还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表示没关系,还要好好安抚一番,以示自己博大的胸怀。
不过经此一事,曾绍权只怕也会重新布局。管泊舟会安排到哪里,直接昭示着他的野心,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曾绍权城府极深,也算沉得住气,居然到现在仍没有任何风声流露出来,南京郁家那边也觉得奇怪,先前还特意致电,让郁从筠多与管泊舟走动,最好能从他的嘴里探出口风。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曾绍权的布局改变,郁家自然也要见风转舵有所行动,何况盯着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一旦稍晚半步,等被人抢了先机,只怕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郁从筠骨子也带着几分清高自傲,他和管泊舟既是同窗又是好友,才不愿意屈膝去向他探话。即便这些日子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碰到。
郁从筠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思量起来。
随着推门声的传来,郁从筠果断地睁开眼。
他等的客人到了。
白玲珑将管泊舟送到了政府办公楼的正门前,又不放心地提醒道,“一会儿见了泊远哥,千万要和他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别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管泊舟淡定地表示道,“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白玲珑轻轻叹了口气。
管泊舟啊……性子还是太拗了些。
司机替管泊舟打开了车门。
管泊舟向白玲珑道,“我走了,谢谢你送我。”
白玲珑喜笑颜开地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今天逛得不尽兴,回头得了空,你再好好陪我。”
管泊舟微微一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在车下向白玲珑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向政府大门走去。
门前的卫兵都是管泊远手下的亲兵,自然也认得管家的二少爷,行了军礼后便果断放行,没有任何阻拦。
白玲珑见管泊舟步履轻松的走了进去,这才放心地吩咐道,“走吧,回家去。”
司机得了吩咐,自然只有专心开车的份儿。
白玲珑一想到郁从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好好的心情都被搞坏了,一路上再也没有吭声。车子回到白家新建的别墅,绕过花园停在了大门口。
早有小厮迎上前,替白玲珑打开了车门。
白玲珑昂首挺胸的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
宽敞的客厅里安静异常,只有几个年长的老妈子轻手轻脚的打扫着卫生。白玲珑问道,“我妈呢?”
老妈子赶忙回答道,“大小姐回来了?太太在后边打麻将呢。”
“又打?”白玲珑皱了皱眉,“好大的牌瘾,什么意思呢?”
老妈子不敢多说,笑着低下头去。
白玲珑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梯,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而去。
作为蔡二太太最珍视的女儿,她的房间自然也是最好的。不但宽敞明亮,而且装饰的极其华丽,屋子里的每一样陈设都价格连城,甚至窗帘和幔帐都是从国外定制回来的,费用着实不低。
白玲珑一进门,立刻便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听到声音的丫鬟急忙追上来,小心地递上拖鞋。另有丫鬟送来了茶水,白玲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不渴。她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坐下来,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看了又看。
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花样有些特别,看着就像是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似的。
若是换做平时,白玲珑看也不会看一眼,但这是管泊舟选的,那意义便大为不同。
想到管泊舟英俊的眉眼,白玲珑笑得格外舒心,一上午的疲惫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得到消息的白宝珊也匆匆赶了过来,“大姐,你回来了。”
白玲珑看了她一眼,立刻显摆的将戒指展示给她看,“怎么样,漂亮吗?”
与管泊舟同车出门,心情又这么好……最会看人脸色的白宝珊立刻便明白过来。她故作惊喜地道,“哎呀,真好看,是管二爷送您的?”
白玲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是,我自己买的,不过是泊舟亲自帮我选的样式。”
白宝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补救般地说道,“管二爷的眼光真是不错,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配上大姐的纤纤玉指,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我看下面再有舞会,您不妨就带着它出席好了。要是有人问起,您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正好让那些对管二爷不安好心的莺莺燕燕心里有个数,谁才是未来正儿八经的管夫人!”
这番话简直就像是专门说给白玲珑听的。
白玲珑闻声高兴地道,“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么宣扬出去,泊舟不会不高兴吧?”
白宝珊道,“怎么会呢?他若是不高兴,就不会帮你选戒指了。现如今的男人都神气的什么似的,哪会做这种事呀!”
白玲珑点了点头,“这倒是真话,泊舟和那些男子,可不一样……”
第1053章 虚情
情人眼里出西施。
何况又是被白玲珑看中的男人呢?
白宝珊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起码要吃过晚饭才到家呢。”
白玲珑失望地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偏偏泊舟下午还有其他的事。”像是要证明自己在管泊舟心中的地位似的,她特意补充道,“是泊远哥要见他,可这是推不得的,即便我心里不愿意,可又能说什么呢?”
白宝珊心中一阵冷笑。
管泊舟对你压根就没这个心意,这是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的事情。白家的大小姐白玲珑却飞蛾扑火般的围着人家不放,已经快成为一桩笑谈了。偏偏她自己还不知道,以为全天下只有她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似的。
白宝珊面容平静地道,“大姐这么做是对的,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管二爷难做,要是他们兄弟间起了嫌隙,你这个做弟妹的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弟妹……
白玲珑心情更好了,她笑着道,“这还用你教,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自小便与白宝珊一同长大,白宝珊又是个擅长揣摩人心之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都能说到正点儿上,白玲珑自然愿意亲近她。两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姐妹,但相处的方式却更像是主仆,白宝珊十六岁之前,一直都像个大丫鬟似的服侍着白玲珑的衣食起居,甚至夜里还要陪床,免得晚上白玲珑有个什么需要,身边没有近身的人照顾。
一直到十六岁之后,蔡二太太见她们母女实在是懂事听话,这才做主让白宝珊有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用再做大丫鬟的事情了。
但白宝珊却是个拎得清的,头脑清醒得很,仍旧本本分分地留在白玲珑身边,事事尽心尽力,蔡二太太见了只会更喜欢,连贵姨娘也跟着沾了光,被免去了晨昏定省的请安。要知道蔡二太太最会在请安一事上做文章,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姨娘们在外面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再大的脾气也慢慢消磨干净了。香姨娘脚上的冻疮直到今日还会发作,痒得她根本受不了。
白玲珑继续道,“不过依你看,泊远哥哥会娶个什么样的人做老婆?毕竟将来是要做妯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顾念着彼此的脸面才好,他要是娶了苏成先的女儿,我们可一定相处不来!”
白宝珊差点儿绷不住,直接冷笑出声。
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是谁给你的勇气,居然觉得自己真能嫁给管泊舟?
白宝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苏家怕是不太可能,苏成先也不是第一次和管大爷说这件事了,且不说管大爷自己看不看得上,那管夫人便是一道坎,苏家肯定是过不去的。”
提起管夫人,白玲珑又是一阵气闷,“你不说这个还好,说起管夫人,我的心里也觉得怕。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她该不会在我和泊舟的事情上横插一手吧?”
白宝珊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那怎么会呢?您和苏家小姐可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哪有什么可比性呀!管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是希望儿子好的,苏家能有什么帮助?不拖后腿都是好的,苏成先有这样的打算,不也是看中了管大爷的地位,想要借势一用吗?管夫人看不上苏家,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别说是她,当初苏家还厚着脸皮想与咱们家结亲呢,您忘了太太是怎么拒绝的了?”
想到当初的事情,白玲珑笑了起来。
蔡二太太可不会管什么情面,拒绝人的时候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苏家在她这里能讨到什么好?
白玲珑道,“苏家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叫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旁人。”
白宝珊道,“但您就不一样了。身为白家二房嫡出的大小姐,背后的娘家富可敌国,管二爷要是真娶了您,要金有金,要银有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如今还有钱办不了的事儿吗?管二爷有了白家的支持,那便如虎添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放着这么好的亲事,管夫人怎么会不答应呢?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打着灯笼都难找。这就是您自己个儿愿意,要不然太太还未必会松口呢。”
白玲珑笑着道,“泊舟也是很好看的,妈怎么会不愿意?”
白宝珊道,“您是她的掌上明珠,就算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来求亲,太太也未必答应。”
白玲珑被她捧得飘飘然,心情大佳,主动开了首饰盒,“自己去捡两样拿回去戴,只当是我送你的。”
白宝珊又惊又喜,“这怎么敢当?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好要大姐的赏赐?”
白玲珑直接将她推了过去,“让你选你就选,什么时候跟我也客气起来?我最近都戴着这枚戒指,别的什么也不戴了。”
白宝珊依言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枚不起眼的戒指和一对珍珠耳环。
白玲珑看也没看,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道,“哥哥呢,回来了没有?”
白宝珊摇了摇头,“没有,这几日总是回来得很晚,您找他有事?”
白玲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换辆车,要和他商量呢。”
这还不算要紧事?
现如今有些人家连白米都吃不起,可她却张口便要换车,一副没有饱受过疾苦的模样。
白宝珊诧异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车?”
白玲珑道,“前些天我看六叔换了一辆车,漆面又黑又亮,漂亮得不得了。我现在坐的这一辆,还是哥哥淘汰下来的呢,又和苏家的一个牌子,出门常被人认错,我可不想被人认成是苏家的人。”
就这么点儿理由……
白宝珊觉得她任性得已经有些过分了。
白宝珊道,“那您跟哥哥商量什么,得去找六叔呀。”
白玲珑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哥哥不点头,就算六叔答应了也没用呀。”
白宝珊笑着道,“哥哥最疼您了,只要是您的意思,他就没有不答应的。您只管去和他说,他才不忍心拒绝您呢。”
白玲珑道,“这倒是。只是连他的影子也抓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白宝珊替她出谋划策,“要不然今天晚点睡,总能拦得住他的。”
“也好。”白玲珑道,“只是我走了一天有些累,要不你帮我盯着,等哥哥回来立刻就来叫醒我!”
白宝珊就知道她会这样安排。
好像她生来就是做这些的似的。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宝珊微笑着道,“行啊!反正我也睡得晚。”
白玲珑见她答应,高兴地道,“那就这么定了。”
白宝珊缓缓退出了她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白宝珊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要逃离这个家!
越快越好!
第1054章 闲事
白蓉萱一路顺畅地回到了白家,一进门便先赶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正在画画,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道,“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白蓉萱笑着道,“自然是顺利的,则大伯父让我回来跟您商量,等日子确定下来之后,再派人去通知一声,他那边自会有安排的。”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那他有没有说,到时候会让谁陪你一同去?”
白蓉萱道,“说是让小叔和朗哥陪我去,尧哥若是有空也会作陪。”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样的安排很好,元智是长辈,朗哥和你差不了几岁,即有人帮着安排,又有人陪你做伴,还是他想得周到。”
白蓉萱道,“中午的饭也是在那边吃的,则大伯母亲自下了厨。”
“是吗?”闵老夫人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如今白家也不剩多少口人了,你和他们走得近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猜不透闵老夫人这番话的用意,不过还是答应道,“是,我一定会和外长房好好相处的。”
闵老夫人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
白蓉萱起身告辞。
等她出了门,闵老夫人才叫来了大丫鬟玳瑁,“最近这几日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玳瑁摇了摇头,“没听到动静,老夫人需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用,我就是觉得奇怪。二房可不是能吃亏的人,上次在治哥这里折了面子,怎么也不想着找回场子?反常必妖,我就怕他们安分不了太久,后面还有其他的手段,总要提前防备才好。”
四个大丫鬟里,玳瑁的年纪最长,也是唯一一个嫁了人的。她梳着妇人头,闻声不解地问道,“老夫人,您对治少爷的事情怎么如此上心?他虽住在栖子堂,但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事事为他思虑,可别被利用了才好。”
她有这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这个白修治看着单薄瘦小,办事却滴水不漏,在闵老夫人这里更是行规蹈矩,半点儿差错也没有。要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怀疑。要么他就是聪明得过了头,要么就是在暗中算计闵老夫人,无论哪一点,都让玳瑁不得不紧张起来。
闵老夫人被问得一愣,“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孩子与我挺投缘的。你若非要我说出他哪里好,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来。他没有父母庇护,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凶险,稍有不稳就会万劫不复。毕竟是三房的独苗,他若是倒下了,三房就真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不但便宜了他们,二房势大,对闵家也是个隐藏的祸患。不管出于哪种目的,我都该保护治哥才是。”
玳瑁道,“我看治少爷也是个精明人,脑袋里有算计的,二房在他这里未必真能讨到什么好处。”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太单纯了些,阅历远远不够,睿哥想要算计他还是十拿九稳的。何况二房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我若不帮忙盯着点儿,治哥还不得像饺子一样被人吞到肚子里?”
玳瑁道,“可您也太操心了些,六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心疼的。反正最近天气好,立雪堂那边也该着手修缮起来了,这样入秋时怎么也能住人了。治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三房的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咱们栖子堂呀。等他接手了家业,到时候管事掌柜们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玳瑁继续道,“修缮的事您能不插手,最好也不要插手了。毕竟是治少爷自己住的,还是得让他看着办,哪增哪减得随了他的心意才是,要不然住得不安心,将来也麻烦。如今立雪堂那边管园子的不是陶清吗?我看他那个人老实本分,是个能信任的人,就让他去盯着好了。”
闵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啊……就是不想让我多管闲事。”
玳瑁道,“我是怕您累着,回头六爷知道了,又该责怪我们不会照顾人了。”
闵老夫人道,“你只知道怕他,难道就不怕我?”
玳瑁道,“也不是怕,只要是对您好的,那我就得听着才行。”
闵老夫人道,“可就这样做撒手掌柜似乎也不合适。这样吧,等小六再过来的时候,我跟他商量商量,要是他能出面帮个忙,那可省去了很多麻烦。”
可六爷是个大忙人,哪有闲心去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
玳瑁还欲再说,易嬷嬷和藿香走了进来。
玳瑁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闵老夫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易嬷嬷笑着道,“在门前遇到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向藿香道,“家里怎么样?”
藿香的老子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装老衣裳都预备了下来,家里派了人接她回去,就怕看不到老娘最后一面,没想到藿香回到家里后,只住了一夜老娘便咽气了。她守过了头七,这才赶了回来。
藿香道,“多谢老夫人惦记,一切都好,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
闵老夫人道,“难得回去一次,怎么也不在家多待几天?我这里有易嬷嬷和玳瑁几个,也不急在这一时。”
藿香道,“我在府中待得久了,回到家反而不自在,倒像是作客似的。老娘走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家里人也催我早些回来,哥哥就雇了马车把我送回来。”
闵老夫人道,“你折腾了一路,回去歇歇吧,明儿再来当值,今儿不用你。”
藿香知道闵老夫人是个菩萨心肠,也没有拒绝,感激地答应后退了出去。
闵老夫人又向易嬷嬷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易嬷嬷道,“闵夫人能说什么,自然是答应的。只是临出门之前,又拉着我的手好一番交代,让您帮着多劝劝六爷,赶紧把大事定下来再说。”
闵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她一个做母亲的都说不通,让我一个做姑姑的出什么头?小六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说一次两次也就行了,说得多了,不就和她一个样了吗?小六还不得见了我就跑?我膝下没有子女,到了这把年纪更是寂寞,小六常常来我这里坐坐,我看着他还能高兴些,要是连他也不来了,那我可怎么办?”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六爷最是孝顺了。”
闵老夫人道,“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横插一手。何况小六才多大,这个时候成亲,也未必能合心意。将来两口子过不到一起去,闹得家宅不宁,那才是大事。”
易嬷嬷道,“这有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的?闵家只有六爷一个男丁,他若是再不开枝散叶,闵家将来要靠谁支撑?我听闵夫人的意思,肯定是要给六爷纳妾的。”
第1055章 不悦
闵老夫人闻声不悦地道,“她可真敢想?闵家可不是那随随便便的人家,上有古训,秉持守礼,你看看我弟弟,子嗣如此艰难,什么时候动过纳妾的心思?她既然心胸博大,当初怎么不做主给我弟弟纳几房妾室?到了儿子这儿倒是想得开了……”
易嬷嬷道,“闵夫人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谁让她只有六爷一个儿子呢。”
闵老夫人道,“这件事儿以后咱们就不跟着掺和了,让他们母子俩自己看着办吧。”
她多少有些不高兴。
易嬷嬷点了点头,“是。”
闵老夫人又道,“赶明儿把立雪堂的陶清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立雪堂的事。快要入夏了,修缮的事情也该着手安排了,要不等雨水下来,就不好破土动工了。”
易嬷嬷道,“行,您看我什么时候让他来比较合适?”
闵老夫人想了想,“怎么也要等治哥从祖坟回来再说。”
易嬷嬷遵从地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遣退了众人,又开始画起画来。
白蓉萱一路回到了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迎了出来。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圆和芳姑姑的关系变得格外融洽,芳姑姑拿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对她颇为照顾。
白蓉萱刚坐下来,小圆便倒了茶水送过来。
白蓉萱斯文地喝了一口。
芳姑姑道,“治少爷用过午饭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用过了,在外长房吃的。”
芳姑姑道,“那您一定没吃饱,要不我让小厨房再给您准备一些?”
白蓉萱道,“你猜错了,我不但吃得很饱,而且还没出息的吃撑了,半路上下了马车,和吴介走了半晌才消食。”
在芳姑姑的眼中,白修治可不是这样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人。
白蓉萱连忙道,“不信你问吴介。”
一旁站着的吴介笑着道,“则大太太十分热情,治少爷也不好推辞。”
原来是这样……
芳姑姑笑着道,“既然如此,等晚上就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爽口,免得您吃不下去。”
白蓉萱谢过了芳姑姑的贴心,又对她说起了外长房那边的安排。
芳姑姑道,“那就等闵老夫人把日子定下来再说吧,总之不会拖得太久,要不然传出去也不好。”
白蓉萱趁机向芳姑姑打听起了白家祖坟的事情。
芳姑姑道,“白家的祖坟在白家庙,这白家庙不是一间寺院,而是一个地名,很早之前还不叫这个名字,后来被白家买了下来,又供奉了宗祠,便被改成了白家庙。白家历代的先祖都葬在那边,有外族的人守着,靠白家的接济和祭田过日子,倒也安分守己,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来没生过事端。”
白蓉萱道,“什么外族人?”
芳姑姑道,“其实说到底也是白家人,只是与咱们不在一条血脉上,连外房也不如,所以便称作外族人。如今白家在白家庙仍是大户,当地多数人都是姓白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宗祠怎么安在了那边?我以为会建在家里呢,逢年过节祭拜起来也方便。”
芳姑姑道,“您说的是祠堂,宗祠都是要建在祭田旁的。何况白家的祖坟位置是有讲究的,听说是清朝初年时请了风水高人定下来的,能保佑子嗣后代,家宅平安。”
白蓉萱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意。
若真是这么灵验,她的哥哥又怎么会死?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我父亲的墓……”
芳姑姑道,“三爷的墓也在白家庙,只是离白老太爷有些距离,并没有安排在他的脚下。”
一般来说,儿子的棺椁都会按照长幼次序下葬在父母的脚下,以便在死后仍能尽些孝心。
白蓉萱诧异地道,“为什么会这样?”
芳姑姑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事都是老太爷做主安排的。外面的人都猜测他这是心疼儿子早逝,不想让他死后还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想让他安心地转世投胎。至于大老爷……则是按规矩葬在了老太爷的身边。”
同样都是早逝的儿子,这待遇倒是天差地别。
白蓉萱道,“他这样安排,就不怕大太太那边不高兴?”
芳姑姑一愣,随后便道,“大太太倒是没说什么,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她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大少爷的身上,别的事情倒也不怎么理会了。”
白蓉萱想到了史大太太那如枯树老根一般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芳姑姑叹着气道,“大太太这些年……着实艰难了些。要不是有大少爷做支撑,她怕是也坚持不下来。”
唐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哥哥的死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的打击都是如此之大。
不管如何,这一世母亲终究是挺了过来,没有重蹈覆辙。
白蓉萱不再多说,喝过了茶,由小圆服侍着换了衣服。
小圆悄悄地对白蓉萱道,“您放心吧,我虽然和芳姑姑交好,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心里是明白的。”
白蓉萱听着一怔。
这才几天,小圆就已经懂得了这些大人的圆滑世故。
白蓉萱有些心疼地道,“芳姑姑待你一片真诚,你只要不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倒是可以和她实心交好。”
小圆笑着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呢?别说这些死啊活啊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圆收好了白蓉萱的衣服,又问道,“咱们都来上海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没有杭州的消息?”
是啊……
白蓉萱也觉得奇怪。
按道理自己送回去的信儿应该已经到了呀。
真是念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闵老夫人便派连翘将唐家的来信送了过来。
白蓉萱请连翘进来喝杯茶,连翘却说什么都不肯,“就这几步路,喝什么茶呀?要是治少爷信得过,吩咐我去杭州送消息还差不多。”
白蓉萱笑着应付了几句,让芳姑姑送她出了门。
路上连翘忍不住道,“姑姑,治少爷回来有日子了,如意馆也该添些人手了,要不然全靠你一个人支撑着,再麻利的人也累坏了。”
芳姑姑道,“还得问过治少爷的意思才能定夺。”
连翘不再多言,笑着告辞。
白蓉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是唐崧舟的字。
唐崧舟在信中告诉她,得知她平安抵达上海,家里的人都很高兴,让她一切保重,事事以自己为先,不用惦记家中。
简单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应付一个陌生人。
白蓉萱看了两遍,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能理解舅舅的良苦用心。
这封信到达上海之后,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最终才能落在她的手里。一旦在信里写了别的,被人看到便是一场灾难。
白蓉萱松了口气,开始给舅舅写回信。
她有样学样。用非常客气的口吻感谢了舅舅,又关心了唐老夫人和唐氏的身子,末了还不忘说了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白蓉萱写好了信,交给吴介送到府中的管事手里,请他们帮着寄出去。
吴介拿着信匆匆而去。
第1056章 苹果
白蓉萱却微微有些失落。
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要跟家人倾诉,可此刻却不是最佳时机。
白蓉萱克制着内心的情绪,轻轻地吸了几口气,尽量保持着平静。
吴介很快便走了回来,“信交给了易嬷嬷,她说一定帮您尽快送出去,不会耽误事儿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却仍旧十分失望。
出门这么多天,她实在太思念家中的亲人了。
祖母……母亲……舅母……学茹……
想到这里,白蓉萱又拿出舅舅的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芳姑姑见状,上前道,“治少爷,刚刚连翘还与我说呢,咱们如意馆的下人实在太少了,立雪堂那边又都是上了年纪的,您看要不要与闵老夫人商量,再进几个下人?到时候跑腿送信的活,也不用辛苦吴介折腾了。”
她想挑个话头,顺势让白蓉萱分心想想别的事情,免得心里难受。
吴介忙道,“这本是我该干的事,一点儿都不辛苦。”
白蓉萱想了想,“等给父亲扫墓回来之后,我再找机会与老夫人商量。就算是进人,也要找些知根知底的,最好是过去在三房待过的子女亲戚,这样用起来也安心。”
芳姑姑见她想得十分周到,笑着道,“如此更好了,要是这样安排的话,还得问问陶清才行,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守着立雪堂,没有比他更清楚三房情况的了。”
白蓉萱道,“等我从白家庙回来再说吧。”
芳姑姑点头答应了下来。
闵老夫人那边很快便定了日子,三天后启程,赶在三月二十四扫墓祭祖。
易嬷嬷亲自来送消息,“老夫人翻了一上午的黄历,最后才选了这么个日子。治少爷看看合不合适,若是觉得不妥当,再换就是了。”
既然是闵老夫人选的,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一天好了,我也不太懂日程上的学问。”
她连黄历怎么看都不知道。
易嬷嬷很是高兴,“白家庙离上海几十公里的路呢,就算是坐了小轿车也得大半天的路程,若是改坐马车,路上还要歇一夜,老夫人已经跟闵家说了,让他们帮着出一辆车,这样一来一回的也能少遭些罪。”
闵家?那不是要惊动闵六爷吗?
白蓉萱大吃一惊,“不……不用这么麻烦吧?”
易嬷嬷道,“有什么可麻烦的。这也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归根结底还是心疼您呀。您放心好了,闵家有好几辆小轿车呢,老夫人要用,就算是六爷这点儿面子还要给的。”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易嬷嬷只当她是太过激动,安抚了两句,这才起身告辞。
白蓉萱愁眉不展。
芳姑姑见状道,“治少爷,您是不想和闵家走得太近吗?”
被看出来了吗?
白蓉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付出就有回报,总不能一直受着闵家的好而无动于衷吧?等将来要回馈人家的时候,你让我拿什么还?”
芳姑姑道,“不会吧?闵家什么也不缺,能用着您什么?”
白蓉萱却道,“越是这样,才越是更让人担心。他们不张嘴则罢,但凡张嘴,必是十分麻烦的事,偏偏授人以柄,又不能拒绝,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芳姑姑觉得白蓉萱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过有这样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她微笑着安慰道,“白家势弱,您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只是有老夫人出面,那便又不一样。她老人家有这样的安排,也是爱惜您,要是这个时候您出面拒绝,反倒回了老夫人的脸面。好在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天天都有,只占这一次便宜,想必闵家那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愿如此吧!
白蓉萱长长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郁闷。
芳姑姑只好道,“既然日子定下来了,您也赶紧给外长房送消息吧,那边还要着手准备呢。”
白蓉萱叫来了吴介,让他去一趟外长房。
吴介答应下来,利落地出了门。
吴介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筐苹果。吴介道,“这是出门前则大太太让人送来的,我怎么推辞都推辞不过,最终只能抱回来了。则大太太说这苹果异常的甜脆,让您每顿饭后都吃一个,对身体有好处。”
白蓉萱问道,“只给了一筐吗?老夫人那边有没有?”
吴介摇了摇头,“不知道有没有单独送,反正只给了我一筐,则大太太也没提老夫人。”
白蓉萱道,“赶紧把苹果分出半筐来,让芳姑姑给老夫人送过去。”
芳姑姑道,“老夫人那边要什么没有?不会缺这半筐苹果的,您又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白蓉萱道,“她有,那是她的。这是我给的,又不一样。如今我住在栖子堂,事事都要老夫人帮着操心照顾,有什么好东西,孝顺她也是应该的。”
芳姑姑会意,送了半筐苹果给吟风馆。
闵老夫人从小书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花厅里用竹筐装着的苹果,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小六送来的?”
易嬷嬷笑着道,“不是六爷,是治少爷打发芳姑娘送来的。听说是外长房的则大太太送的,这孩子又孝顺又懂事,也拿给您尝尝。”
闵老夫人忍不住失笑,“既然是外长房给她的,留着吃就是了,还给我干什么?这孩子……”
易嬷嬷道,“老夫人真是有福气,过去有六爷在身边尽孝,如今又有了治少爷,您以后的日子啊,肯定会更加顺心如意的。”
闵老夫人却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幽幽地道,“孩子虽好,却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啊……”
易嬷嬷脸色大变,惊慌地道,“老夫人!”
闵老夫人回过神来,淡淡地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又感慨起这些没用的来。放心吧,都这么多年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能想开的也早想开了,你不用担心。”
易嬷嬷一脸的心疼,责怪自己不该提起话头,让老夫人也跟着伤心。
闵老夫人却很快从伤感中走了出来,“给我削一个,我尝尝味道。”
易嬷嬷又惊又喜,连忙去筐里捡苹果。自有丫鬟上前接过,哪能用易嬷嬷亲手削苹果呢?
郁金很快削好了苹果,切成了小块装在碟子里,又摆了果叉送到闵老夫人的手边。
闵老夫人尝了一块,“哎哟,还真不错,又甜又脆的,你们也尝尝,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别糟蹋了好东西。”
易嬷嬷和郁金各自小心地吃了一块,跟着赞叹不已。
闵老夫人吃了几块,笑着道,“真没想到,治哥倒是个会做人的。我进白家都多少年了,自从唐氏领着孩子出了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没见外长房往这里送过什么东西。”
易嬷嬷道,“当初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别的不说,对外长房的忌惮是最深的,压制得也最狠。逢年过节外长房都不来人,又怎么会送东西呢?”
闵老夫人道,“可不是嘛。不过说来也奇怪,元则那个臭脾气,居然跟元裴相处得来,也是让人惊奇。”
易嬷嬷道,“三爷那个人……还是很好的。”
第1057章 常安
闵老夫人想到白元裴,忍不住感叹道,“元裴是个做大事的人,可惜走得太早了。若是他能活到今天,白家当有另一番作为。”
易嬷嬷却小声道,“如果真是那样,闵家会不会受影响还不一定呢。万事自有天定,一饮一啄,哪由得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做主?您就别胡思乱想了……既然这苹果好吃,您就多吃几块,也算全了治少爷的孝心。”
闵老夫人道,“我老了,牙口也不好,可不敢多吃。你们把它分了吧,让大家都跟着尝尝。这苹果不经搁,用不了几天水分就干了。”
易嬷嬷道,“治少爷孝敬您的,您转手就赏了我们,就不怕治少爷伤心?”
闵老夫人笑道,“治哥不是小气的人,何况我又吃不完,搁着也是浪费。头年小六送来的柑橘,最后整整扔了一半,实在是浪费得很。”
易嬷嬷道,“六爷送来的柑橘也是很清甜的,只是一下送来太多,吃也吃不完,那东西吃得太多,又怕火太大,不敢让您吃。”
闵老夫人道,“现如今还有多少人家饭都吃不饱,咱们虽然衣食无忧,却也不能浪费,否则菩萨怪罪下来,这点儿福气就都没有了。身在福中更要知福,这才是家族兴旺之本。”
易嬷嬷受教地道,“是,老夫人的教诲我都记下了。您放心,这次肯定不会浪费了。”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栖子堂这边多半都是闵家的下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闵六的耳目?当天晚上,他便听说了这件事,闻声也没有多说,只是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白家外长房的苹果是在哪儿买的。既然好吃,不妨多买些,让咱们也跟着尝尝。”
下人立刻答应下来。
闵六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
他的贴身小厮常安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六爷,这位治少爷对老夫人是不是孝顺得有些过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不要让人盯着些?可别再对老夫人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闵夫人生闵六的时候年过四十,生孩子本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等孩子落了地又没有奶水,只好让身边的一个得力妈妈做了闵六的奶娘。这奶娘夫家姓常,大家都叫她常妈妈。刚巧她也刚生了儿子出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照顾起了闵六的生活起居,一家人随着她的身份变化水涨船高,她的儿子常安自小便跟在闵六身边,成了他的贴身小厮。
闵六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怎么?你觉得白修治对姑姑另有所图?”
“保不准。”常安道,“要不然他又何必对老夫人如此的敬重?先前听玳瑁姐姐送回来的消息说,这位治少爷当真不简单,事事都要跟老夫人汇报,简直聪明的有些过了头。对付这种人,不得不防。”
闵六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我是见过本人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罢了。他对姑姑言听计从,自然有奉承讨好的意思,但更多的则是分不清眼前的局势,只能依附于姑姑。这也没什么不好,姑姑总是一个人生活,实在没趣极了,多个人作伴,总归热闹了些。”
常安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回头我跟玳瑁姐姐说一声,让她们也别杞人忧天,免得被治少爷发现了端倪,反而心里不痛快。”
闵六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痛快的?要不是有姑姑保着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白家二房的人算计成什么样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在姑姑这里得了好处,总得有回报吧?”
常安笑着道,“还是您想得周到。”
闵六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房檐下已经点起了灯笼,明晃晃地映照着装饰精美的院落。
闵六回到房间,疲惫地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贴心地奉上了热茶。
闵六却没有接,丫鬟只好放在了一旁的桌边。
常安向她们使眼色,丫鬟们懂事地退了出去。
常安上前两步,小声道,“六爷,您真要亲自去白家庙?这种事情交代给手下人去办就行了,要不行我亲自走一趟,哪能让您去冒这个险呢?邢家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谁知道他们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闵六道,“怕什么?要是连个邢家也拿不下,以后也不用在上海滩行走了。到时候让谭龙和谭虎跟我一起去,有他们两个跟着,还能出什么事儿?”
谭龙和谭虎乃是闵六的贴身护卫,武义高强,又会使枪,非常的可靠。
常安闻声道,“那我也跟您一起去,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帮您挡枪子呢。”
闵六白了他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挡多少枪子?”
常安立刻道,“能挡多少就多少,反正不能让六爷掉一根头发!”
闵六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他也挥了挥手,“你别像苍蝇似的在我耳边乱嗡嗡,让我一个人静静。”
常安只好退了出去。
闵六闭目养神,少年稚嫩单薄的身躯此刻却疲惫不堪,就算刮来一阵风,也会直接将他吹倒。
三月二十三,白蓉萱起了个大早。小圆服侍着她更衣洗漱,出门来到前厅,芳姑姑已经摆好了早饭。她还特意道,“我让小厨房准备了些糕点,到时候带在身边,留着路上饿了吃。”
白蓉萱感激她的心细,客气地道了谢。
吃过早饭,芳姑姑和吴介随他一起去了闵老夫人的吟风馆。
闵老夫人正等着她,见到她进门便笑着道,“用过早饭了吗?”
白蓉萱一眼就看到饭桌上正在喝汤的闵六。
他怎么又来了?
白蓉萱急忙道,“吃过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要走大半天呢,路上又没有驿馆,要吃饱了才行。”
白蓉萱道,“您放心,芳姑姑还给我准备了点心,就怕我路上饿肚子。”
闵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闵六忽然抬起头来,对白蓉萱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喝羊奶?”
什么时候?
白蓉萱眨了眨眼,想到了上次碰到他的情景。她张口正准备解释,闵六却抢先一步地对易嬷嬷吩咐道,“嬷嬷再给他盛一碗羊奶,省得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没意思。”
易嬷嬷上前给白蓉萱盛起了羊奶。
白蓉萱道,“嬷嬷别忙了,既然路途遥远,还是早点儿出门得好。我还得去外长房接着小叔和朗哥哥呢。”
她可不想和闵六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上次她就因为紧张,胃疼了好一阵。
闵六淡定地道,“不用急,吃过饭后我送你去。”
白蓉萱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在桌子上。
闵老夫人在一旁解释道,“小六今天也去白家庙,正好和你们同行。”
这……
这……
这也太巧了吧?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吗?
白蓉萱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闵六来。
第1058章 挖坑
恰好闵六抬头向她看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白蓉萱被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闵六忍不住有些想笑。
自己又不是恶鬼,难道就这么可怕?
他故意道,“一会儿让治哥跟我坐一辆车,免得与外长房的人挤在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蓉萱便一脸惊愕地抬起了头,“不用了!我跟朗哥他们坐一起就行!”
拒绝得非常的突兀。
闵六笑了笑,没有接口,反而淡定地继续喝着汤。
闵老夫人却有些诧异地道,“这孩子,跟你六叔还客气什么?他让你坐,你便坐,要不然你六叔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有你陪着做个伴,路上也有人说话。”
白蓉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让她去陪闵六爷,那不是羊入虎口,死路一条吗?
白蓉萱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对闵六爷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好像只要和他靠得太近,自己的秘密就随时都会被发现似的。
人太聪明了,实在让人忌惮。
闵六爷见到白蓉萱的表情,本来还觉得有趣的心情顿时索然无味,他淡淡地道,“算了,我们又不熟悉,有什么好说的?就让治哥和外长房的人坐一辆车吧。”
白蓉萱刚准备松口气,就听闵老夫人道,“你们两个年纪只差了几岁,在一起做个伴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治哥?”
她满眼期待地向白蓉萱看来。
白蓉萱到了嘴边的话便再难说出口。
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僵硬地笑着道,“那我陪六叔好了。”
闵老夫人道,“这才对!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向你六叔请教请教,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却是极有本事的。放眼整个上海滩,像他这么有能力的也没几个,你将来要掌管三房,会应付各种棘手的局面,若是没有些手段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当然知道也知道闵六爷的厉害,可每次见到他,自己除了害怕便是担心,只要一想到两个人要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她便紧张的浑身直冒冷汗,还说什么请教呀?
可闵老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若还是拒绝,那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白蓉萱微笑着道,“那当然好,就怕吵到了六叔休息。”
明明就不想和自己亲近,却非要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闵六心底一阵冷笑,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不会,我正愁路上没个人说话呢。”
白蓉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每次碰到闵六爷,自己就没有顺心的时候。偏偏他又是闵老夫人的心头肉,哪怕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自己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火才是。
白蓉萱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羊奶,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闵六这才缓缓起身,一脸轻松地道,“姑姑,您要是没别的交代,我们就出门了。”
闵老夫人道,“你帮我好好照顾治哥,千万别让他出事,知道吗?”
闵六撇了撇嘴,“他比我还大几岁呢,不该是他照顾我才对吗?”
闵老夫人道,“他又不常在世上走动,不比你有经验,何况你是长辈,自然要多指点提携他才是。”
闵六笑着道,“行呀,我就怕他心里不拿我当长辈,也不听我的话,那可怎么办?”
“怎么会呢?”闵老夫人道,“治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她一边说,一边向白蓉萱看来,“对吧,治哥?”
白蓉萱有种被推着往坑里跳的感觉。
只是来不及细想,闵六就在一旁道,“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白蓉萱为了向闵老夫人证明,连忙道,“我自然拿六叔当长辈敬重,绝不会有任何怠慢的。”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听到了吧?”
闵六心满意足地笑着道,“听到了,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他平安送回到家里来,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白蓉萱见到他脸上那得逞的笑意,被人算计了的感觉更加深了。
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闵六又故意说道,“治哥,你会听我的话吧?”
这让白蓉萱怎么回答?
听,不对。不听,更不对。
这闵六分明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当着闵老夫人的面,白蓉萱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听的。”不过她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她笑着补充道,“六叔是长辈,又不能害我,我干嘛要违背您的意思呢?”
既然闵六非要当着闵老夫人的面说话,她也不能吃亏了才是。
闵六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惊讶。
他笑着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有些玩味。
闵老夫人像是发觉了两人之间的暗流似的,轻声道,“治哥别听他的,虽说是长辈,但也不能一味愚孝。他说得对的你就便听,那些说得不对的,你只当他是过眼云烟就是了,不用往心里去。”
白蓉萱有了闵老夫人的支持,自然是满口答应。
闵六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行了,赶紧出门吧,再耽误一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
刚刚还不急呢,这会儿就急上了。
风一阵雨一阵的,好像他就是天,谁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闵老夫人道,“是啊,出门吧,路上还要走一阵呢,早些走早些到,尽可能还是不要走夜路,不安生的,我在家里也跟着担心。”
白蓉萱故意说给闵六听,“您不用惦记,不是有六叔在吗?一定不会有事的。”
闵老夫人自然是信得过闵六的,闻声笑着点了点头。
闵六却毫不客气地瞪了白蓉萱一眼——臭小子,这就甩手给自己挖坑了?也不怕力气使得太大闪着自己的腰。
闵六向闵老夫人行了一礼,“姑姑,我们走了,等回来再给您请安。”
闵老夫人本要亲自送他们出门,闵六摆了摆手,“又不是出远门,一两天就回来了,还劳动您做什么?我们两个自己出去就行了,您好好待在房里吧。”
闵老夫人坚持不过,只能再三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
闵六带着白蓉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门外停着四辆擦拭干净的小轿车。
司机见闵六出门,连忙眼疾手快地打开了车门。
闵六站在车门前,笑着道,“你想好了,真要跟我坐一辆车吗?此刻没有姑姑在场,你要想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
白蓉萱恨不得立刻便点下头来。
可抬头一看,只见闵六一脸讥讽,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似的。
白蓉萱立刻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
不能被人给小瞧了!
要不然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闵老夫人面前装乖巧似的。
白蓉萱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要跟六叔坐的,您不是还要指点我吗?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第1059章 坐车
闵六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白修治这小子会想也不想的点头答应呢。
不过能把如此言不由衷的话说得这样义正词严,也是头一份了。
闵六忍住笑意,非常客气地道,“那好,上车吧。”
白蓉萱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坐进了车厢里。闵六随后上车,司机也贴心地关好了车门。
两人还是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呢。
白蓉萱能闻到闵六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她故意将自己的身子贴近车门,离他尽量远一些。
闵六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对司机道,“常安和谭家兄弟呢?”
司机道,“在后面的车子里,要我把人叫来吗?”
闵六摇了摇头,“算了,我就是问问。开车吧,去白家外长房。”
司机应了一声,把着方向盘调转车头,向外长房的方向驶去。
一路沉默无言,好容易坚持到外长房的大门口,只见白元则和白元智几人已经等在这里了。
司机打开车门,闵六闲庭信步的下了车,紧随其后的白蓉萱却十分的不安。
外长房帮自己的忙,哪有让人家等候的道理?
她一脸尴尬地上前道,“对不起,出门晚了,让大家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元则笑着道,“没事,我们也是刚出来。”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非常热络地对闵六拱了拱手,“让六爷好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闵六淡淡地道,“没什么,正好也是顺路。”
那平静的口气,就好像他和白元则是不相上下的平辈似的。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白元则顺着他的话道,“路上还要仰仗您多多费心照应,等回头我做东请您喝酒。”
每天想要跟他喝酒攀交情的人多了。
闵六没有往心里去,应付道,“好啊,早就听说则大老爷海量,我是不行的,三杯便醉得死死的,您还得手下留情才行。”
两个人说了一些客套话,闵六便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上路吧,往白家庙去的路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夜里开车不安全,还是早些到的好。”
白元则连连点头,把白元智和白修朗、白修尧叫到了身边。他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不要惹麻烦,帮治哥祭扫后便回来,不要在路上耽误工夫,知道吗?”
白修朗和白修尧点头应是。
白元智却在一旁抱着胳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耐烦地说道,“大哥,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白元则道,“是吗?别人听不出来,就你耳朵好使?”
白元智叹了口气,“你要是真不放心,就别派我出来呀,我这才从杭州回来多久,身子骨正虚着,需要静养才是。”
白元则哼了一声,“要不是元明那头有事走不开,你以为我会用你?你不要满口牢骚,把几个孩子给我照顾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唯你是问。”
白元智还要再说,白元则已不满地道,“你再敢说一句废话,我就命人用铁链子把你拴在床上,让你下半辈子都在上面躺着过,我向来说到做到,你要是不想那样,就给我乖乖的出门吧。”
白元智被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闵六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对白元则拱了拱手,“则大老爷,那我们就上路了。”
白元则又与他客气了一番,闵六自顾着向车子走去。
白蓉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白修朗诧异地叫道,“治哥,你干什么去?”
白蓉萱停住步子,一脸尴尬地道,“我……我跟六叔一辆车。”
白修朗满脸不解,显得十分惊奇。走在后面的白元智正心气不顺,见状轻轻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白修朗不好再说,低着头与白元智和白修尧上了后面的车。
闵六依旧让白蓉萱坐在了里面,自己则坐在了外面。
车子再次启动,沿着大街缓缓行驶。
白蓉萱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时有些走神。
闵六忽然道,“你这些日子出门了吗?”
白蓉萱顺嘴回答道,“出了呀!去了一次春风楼,然后还去外长房做了客。”
闵六听着皱起了眉头,“春风楼?你去春风楼做什么”
额……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要去的!是二房的睿二哥下了帖子约我去的。”
闵六想到了之前听到的消息,冷笑着道,“你还放了他鸽子?”
白蓉萱道,“我们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人影,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后来就走了。”
闵六道,“白修睿这个人啊,心就针眼那么大,他要是能干成大事,那才是见了鬼。”
白蓉萱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趁机问道,“可二房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吗?”
闵六冷冷地道,“那也叫好?秋天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白家的家底摆在这里,就是交给一个二傻子来管,也能坚持个几年,外人又怎么知道真实情况?只是让他这样折腾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看来二房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白蓉萱道,“可若真是如此,白修睿又怎会不清楚?他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建别墅,甚至还从老宅中搬了出去?”
闵六看了她一眼,轻笑着道,“你好像很关心二房的事?”
被看穿了……
白蓉萱忙道,“也不是关心,只是好奇罢了。”
白家三房和二房的恩怨纠葛,闵六自然是听过的。他叹着气道,“白修睿这会儿只想和洋人搭上关系,他觉得只要走通了洋人,白家的情况便会发生改变。只可惜啊,洋人可不吃他这一套,他病急乱投医,甚至用两倍的价格买了地皮建别墅,就是为了和洋人说上话。”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世二房也该出现了这样的问题。白修治的离世让二房看到了一丝曙光,三房失去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吞掉产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个时候白蓉萱上门,自然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
虽然古往今来没有女子支应门庭的先例,但谁又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于是将她拒之门外,便是二房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白蓉萱在白家大门前苦等了那么久,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闵六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声道,“二房如今是一家之主,你就算心里不服气,也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与他们产生分歧争执,小胳膊拧不动大腿,二房不动三房的产业不是怕你和外长房,而是忌惮北平白家的动作,真把他们惹急了,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白蓉萱不懂,三房的产业和北平白家有什么关系?
第1060章 感谢
白蓉萱毕竟初出茅庐,虽然年纪比闵六还要大,但论起经验,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心里想什么,脸上表露得一览无余,看在闵六的眼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闵六故意没有接口。
白蓉萱等了半晌也不见闵六解释,她只好硬着头皮追问道,“六叔,白家自己都分了家,和远在北平的白家更谈不上有什么关系,白修睿为什么要看北平白家的脸色?”
闵六低声道,“你真的不懂?”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懂的话,她还用这样厚着脸皮去问他吗?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六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北平白家虽然和上海白家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往上追溯,到底同出一宗,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和你们上海白家这一支不同,北平白家走得向来平稳,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倒也相当的稳健。要知道现在这样的时代,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踏实的做法,上海白家就是因为近些年的小动作太多,以至于分身乏术,生意才会越来越不好的。所谓从一业而精,北平白家既守得住家里的买卖,又能缓缓拓展出新的产业,此消彼长,如今实力早就在上海白家之上了。”
白蓉萱还是没听懂。
这些和二房与三房有什么关系?
闵六见状翻了个白眼,“看你长了一张挺聪明的脸,怎么那脑子也不知道转一转,就只当是个摆设吗?”
白蓉萱气得脸色通红。
她自小便被人夸赞聪明懂事,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面说她傻呢。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我向您请教问题,您不解答也就算了,怎么还说我傻?”
闵六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没说你傻,只是说你不大聪明。”
那和傻有什么区别?
白蓉萱气呼呼地转过脸,干脆什么也不问了。
闵六笑了笑,心情极好,“你请教别人问题,就用这样的态度吗?”
白蓉萱本不想再搭理他,偏偏又忍耐不住,生气地道,“你只会嘲弄我,根本就没想好好回答,我不问了!”
闵六道,“谁嘲弄你了?这么点儿事情都想不明白,说你不聪明已经算客气的了。”
白蓉萱被怼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就在她气得不想再说话时,闵六却自顾着笑说道,“要我说,这就是白老太爷的高明之处了。当初你母亲离开白家,三房的产业要交到白元则手里之际,白老太爷请了北平的毅老太爷来给你们这一房撑腰做主……”
做主?
白蓉萱听得皱起了眉头,“您等等,当初我祖父请毅老太爷回来,不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吗?怎么又变成撑腰了?”
闵六笑道,“我刚刚说你不聪明,你还生闷气,你自己说说,我可说错了没有?”
白蓉萱简直无语。
说着如此重要的事,怎么又把话引到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白蓉萱道,“您就是想逼我亲口承认自己不聪明,可偏偏不如您的心意。我就不说!”
她一脸倔强地闭上了嘴。
闵六笑了笑,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他故意侧坐了过来,看着白蓉萱道,“我告诉你,你祖父这个人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要不是有他前人栽树,如今的白家能不能占着四大家族的一席都是两码事。哎,可惜啊……儿女不成器,他苦心经营的这些家业,最终不知会便宜了谁。”
白蓉萱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闭口不言。
闵六继续道,“其实这件事想要想通也不是很难,主要是白老太爷故布疑阵,生生把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变得十分复杂,让人一时半会猜不透他的心思,后来偶然间被我给想明白了。怎么样,想不想知道?”
白蓉萱立刻点起了头。
闵六道,“我告诉给你知道,你要怎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了,“六叔,你少年早慧,难道没听过大恩不言谢这句话吗?”
闵六道,“我是生意人,有进有出童叟无欺,也不能被人白占了便宜啊!”
这算哪门子占便宜?
白蓉萱道,“那您要我怎么感谢?”
闵六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我现在还没想到,要不然先记在账上,等将来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赖账才好。”
白蓉萱道,“好,我答应您。”
闵六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说给你听。其实不管白老太爷卖了多少关子,走了多少弯路,可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变。他将三房的产业保全了下来,又把它交给了当年最为靠谱最值得信任的白元则,这一番举动,就已经证实了他的心意。至于赶走你的母亲,将家业交给白元德,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白蓉萱越听越迷糊,“您的意思是……”
闵六道,“这还听不懂吗?”
她上哪听得懂去?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比之前更糊涂了。
闵六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看,当初你母亲那一桩事闹出来,最没脸的人是谁?”
是谁?
当然是母亲了……
闵六摇了摇头,“是你的父亲。”
父亲?
闵六道,“白三爷尸骨未寒便被传出妻子与下人通奸的丑闻,想想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他?这种劲爆的消息即便是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吸引人眼球了,又何况是风头正劲的白家呢?白老太爷那个人最在乎家族名声,这件事发生之后,按照他的性格,正该快刀斩乱麻,立刻在暗中做些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你母亲,对外宣称她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做了傻事。就算有人怀疑,只要没有风声传出去,不出两天就会有别的消息取而代之。接下来只要清扫知道消息的下人,这件事便会被死死按住。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白蓉萱听得直冒冷汗。
她惊,是因为知道闵六说得句句属实。
她怕,是知道如果当年白老太爷真的这么做,那么唐氏便没有任何活着的机会。
可白老太爷却并没有下死手。
闵六道,“白老太爷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你可知道为什么?”
白蓉萱的脑海里隐约有一个念头,可她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闵六翻了个白眼,“真笨,当然是为了你啊!”
为了她?
白蓉萱眨了眨眼,可她当时还没有出生……
难道祖父是因为心疼父亲的骨肉,所以才放过了母亲?
闵六道,“一方面,白三爷虽然早逝,但膝下却已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便是你。白老太爷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然知道白元德不是继承家业的那块料,用你来制约二房,也免得他太不争气,再把好好的家业给败光了。”
第1061章 真相
白蓉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幸好她什么也没有说,否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她怎么稀里糊涂地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此刻是白修治,已经不是白蓉萱了!
她故作平静地看着闵六,只见他专注着说话,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神情变化。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闵六道,“另一方面,当初那些陷害的诡计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天衣无缝,但落在白老太爷的眼里,怕是漏洞百出。他之所以会选择相信,也是为了顺水推舟,成全你们母子罢了。”
“成全?”白蓉萱搞不懂这算哪门子成全?
闵六点了点头,“对啊!若是将你们留在白家,下手之人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后招,以你母亲的性格,你觉得她能护住你吗?自保尚且困难,又怎么成为为你遮风挡雨的臂助?当时那种情况,离开白家才是最妥善的安置,白老太爷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才会将计就计,将你们母子赶出了白家。虽然看着有些冷漠无情,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你们。”
白蓉萱有些恍惚。
真的是这样吗?
这些年,要说不怨不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重活两世,哥哥都没有活下来之后,她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充满了怨怼。
如果当初他没有做主将母亲赶出白家,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可听了闵六的一番话,白蓉萱如遭雷击。
她很想张嘴反驳闵六的话,可她左思右想,却完全不知道该从里下嘴。
难道事情的真相真如他所说一般?
白蓉萱不敢相信。
闵六道,“这些年你就没想过这些事吗?”
白蓉萱当然想过。
可两世为人,她也从来没有站在白老太爷的立场上想过问题,更别说思考得这么深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替我母亲做主洗刷冤屈呢?”
闵六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先不要忙着生气。这件事要怪,归根结底还是怪你母亲不争气,自己贴身的东西都守不住,居然能被人趁虚而入,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像她这样的性格,你父亲活着还好,可一旦没有了撑腰的人,她是很难在一个格格不入的大家族里生活下去的。甚至很有可能将来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就有了厌世的念头。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大家族里像这样的先例多了去,你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白蓉萱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快要跟不上闵六了。
闵六继续道,“我分析你祖父可能当时也看明白了,既不想多此一举坏了自己的计划,也是气你母亲软弱无能,既保护不了自己,还连累了儿子的名声,甚至影响了孙子的将来。索性踢出家门眼不见为净,总比留在身边一直为她善后的好。”
唐氏的性子的确软弱了些,可她生来就是如此,又让她怎么去改变呢?
白蓉萱很想为母亲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闵六道,“你不用想着说服我,我就事论事,并不是说你母亲不好。”
又被他猜到了心事。
白蓉萱低着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事,和北平白家牵扯上了什么关系?”
闵六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瞧我,越说越兴奋,话题越扯越远,都快没边了。就像我之前说的,当初你祖父未必真相信陷害你母亲的那些言语,只是别无他法,所以才会顺势做出赶走你母亲的决定。不过我猜他当时还是很为难的,一方面你母亲肯定是不能留在白家了,另一方面他又舍不得你。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让你跟着母亲回了杭州。他当时毕竟年迈,白三爷一走,白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未来几年他肯定要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家业上,就算将你强行留下来,也肯定照顾不周,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因此忍痛送你离开,也是希望你能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中长大。”
白蓉萱愣在了当场。
这么说来,当初祖父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为了母亲和哥哥好咯?
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让自己怨恨了他这么多年……
闵六道,“不过这老狐狸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最主要的还是要给白家留下一个火种,一旦二房不争气,还有能够接手家业的希望,这个人自然就是你了。”
白蓉萱道,“我?”
闵六道,“对啊,要不是为这个,他又为什么将三房的产业单独划给你母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有辱门楣的事,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带着儿女回到娘家过日子,怕她在娘家受到了怠慢,还特意分了家业给他们做花销,你自己琢磨琢磨,如果你是白老太爷,会这么安排吗?”
当然不会。
这么说来……祖父当年就已经相信了母亲的清白……
闵六道,“你要知道,三房的家业可是一块肥肉,不是说分就能分出去的。长房和二房的态度,外长房会不会起贪心,这都是白老太爷需要考虑的,所以他必须要找个能镇得住这几房的人回来做个见证,于是这个光荣的任务便落在了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爷身上。”
白蓉萱总算有些想明白了。
借北平白家的势,压制住长房和二房的不满,顺势也能让外长房不敢有别的心思。
白老太爷这一手安排,简直步步为营,精妙绝伦。尤其是能利用别人的计划完成自己的布局,单单这份心智和当机立断的气魄,便是寻常人不能比拟的。
闵六见她总算想通,这才道,“白老太爷也算是个能人了,若是放在过去也肯定是为权倾一时的枭雄。白家若是还有他在,这会儿也没我们闵家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原来这些年,她们一直都怨错了人。甚至于祖父去世时,唐氏坚持着没有让哥哥回去戴孝守灵……
祖父在天有灵,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可惜他如此保护的哥哥,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闵六见状在一旁低声道,“你祖父爱惜你的心意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他这个人啊……家族胜过一切,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利用之心也非常的明显。一个人能在活着时布局,死后仍能让人沿着自己的安排执行,这才是真本事。如今时过境迁,你还是回到了白家,按照他的期待接手三房的产业,然后在勾心斗角中战胜二房,最终成为新的家主,带着白家勇往直前。这老狐狸……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第1062章 死路
闵六虽然语气中满是轻松的调侃,但仍听出些许的敬佩。
白蓉萱却只觉得恍惚,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了。
闵六淡淡地道,“突然听到这些,是不是觉得很匪夷所思?如今白老太爷已经去世,这也不过是我自己猜想出来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就是我想错了呢?你只听听便罢,不用太往心里去。”
“怎么会?”白蓉萱轻声道,“您是最聪明的了,怎么可能会猜错?”
称赞闵六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当着面这样赞扬的却不多。
闵六闻声也有些意外,不自觉地多看了白蓉萱两眼。
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
白蓉萱却是发自肺腑这样说的,没有丝毫的虚伪客套。
接下来的路上她没有再开口,一直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闵六也干脆闭目养神,车厢内安静异常,只有发动机和车轮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徘徊。
如果一切真如闵六所说,那么白老太爷当年的安排便更令人深思。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考虑,才会做出这样的布局呢?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
闭着眼睛的闵六忽然道,“别想了,白老太爷的心思比黄浦江还要深呢,就靠你这脑子,一时半会肯定是想不通的。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既然路都给你铺好了,你就顺着他的安排往下走就是,何必苦恼呢?”
白蓉萱不高兴地道,“别人铺好的路就一定要走吗?那如果是死路呢?”
闵六感兴趣地睁开眼,看着白蓉萱道,“怎么?你怎么知道是死路?有人要取你的性命?”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在窄小的空间内近在迟尺,看得白蓉萱心中一慌,情不自禁地道,“不……不是……”
闵六微微一笑,平静地道,“凭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从选择,就算是条死路,你也得闭着眼睛走下去才行。说不定下个转角就遇到了转机,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白蓉萱道,“说不定?难道要为了这个不一定出现的概率,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了?”
闵六笑着道,“没看出来,你除了不聪明之外胆子还这么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将来能干成什么大事?”
白蓉萱道,“难道有魄力就是要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闵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危险也是一种机会呢?只要你能善用这种机会,说不定就可以突破困境,成功逆袭呢?”
又是说不定!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说不定?
白蓉萱道,“我没有六叔那么聪明的脑子,自然也没这样的魄力,所以也只能乖乖做个缩头乌龟了。”
闵六淡定地道,“少年人心气高傲没什么不好,不过也要适可而止,像你这样冲动易怒,将来肯定要吃亏的。你们白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上海滩多少人等着盼着和我说句话呢,却连机会也没有。我能和你聊这么多,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一副臭屁不已的模样。
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气得胸口疼。
还说自己是少年人,那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他又算什么?
闵六只扫了她一眼,立刻便猜到了白蓉萱心中所想,笑着说道,“我跟你说,上海这个地方非常的神奇,这里的人不认年纪,只认能力,别看我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每天想抱着我的大腿叫我爷爷的人有的是,你信不信?”
虽然不服气,但白蓉萱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闵六见状笑意更深,“所以说呀,活那么大的年纪顶什么用?”
这话怎么像是说给她听的?
白蓉萱涨红着脸低下头,羞愧的不好意思再和闵六有任何目光接触的机会。
她虽然年纪比他大,可却什么都不懂,要不是闵六帮自己分析,她这会儿还想不通祖父当年的用意呢。
闵六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要是真有想对你下手的人只怕也早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到你回到白家来再下手,实在太打眼了。如果是我,一定趁着你在外面孤立无援的时候先解决了,干干净净的除去后患,又不会把嫌疑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蓉萱闻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激动地抓着闵六地问,颤抖地问道,“那……您会怎么做?”
闵六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本能地甩开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白蓉萱自知失态,可事情关系到哥哥的死,让她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您快说呀!您会怎么做?”
闵六十分的奇怪。
这小子脑袋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好端端地问自己这些做什么?
不过闲来无事,他又感受到了白蓉萱的急迫,便耐着性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找个可靠的人接近你,对你透露些白家的事情,等你渐渐没了防备之后再下手……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又不好追查呢?”他捏着下巴想了半晌,忽然道,“下毒!不引人注意,事成之后又无从追查。我转手再将先前派去接近你的人除掉,如此一来不就天下太平了?”
天下太平了?
是啊……
的确是太平了!
白蓉萱听着听着,豆大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而下。
原来哥哥的死早在别人的计划之中,即便她多番提醒,却始终治标不治本。
闵六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白蓉萱回过神来,连忙擦去了腮边的眼泪。
她怎么忘了闵六还在身边?
当着他的面,自己不该流露出真情来才对。
若是被他看出什么来……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她只能随意地编造着借口,“您说得也太吓人了,我被您的话给吓到了。”
闵六瞪了她一眼,“没出息!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好好地回到白家来了吗?放心吧,打从你迈进白家门槛的那一刻,那些想要你性命的人便不能再下手了。且不说我姑姑那边人手密集,有她保着你,一时半会都无从下手。何况你回到白家后目标太大,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那些人下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所以你暂时还是平安的。”
原来如此……
早知道这样,当初是不是就该让哥哥提前回到白家呢?
白蓉萱懊悔不已。
可她虽然重活一世,但毕竟不是神仙。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是知晓的,但这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她又如何顾及得到?
闵六看到她的脸色一会儿一变,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对我说?”
第1063章 矛盾
白蓉萱被吓得脸色一白。
被看穿了吗?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闵六。
闵六瞬间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细细地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恨不得将自己缩得小小的,最好能躲藏在缝隙中不被人看到。她逃避似的躲开了闵六的眼神,故作轻松的道,“我……我没什么话要对您说。”
“真的?”闵六自然是不相信的。
白蓉萱飞快地点了点头,算是自己的回答。
闵六微微一笑,并没有强人所难。何况他对白蓉萱的事情也没那么关心,如果不是有姑姑在的话,他根本懒得与白家的人打交道。
白蓉萱见他不再追问,背过身去稍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闵六先前的话,她的心顿时又难受起来。
到底是谁一定要哥哥死才行?
活了两世,哥哥也死了两回。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能让对方再三的下手,始终不肯放过哥哥?
白蓉萱自己肯定是想不通的。
白家的关系太复杂了,她自生到长都在杭州长大,于上海的一切都是茫然不知的。若不是有着前世的零星记忆,她甚至连白家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
不过她想不通不要紧,身边不是有聪明人吗?
白蓉萱猛地抬起头,对闵六问道,“六叔,您说会是谁想要我的命?”
闵六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片刻后才淡淡地道,“这可不好说……”
明显就是不想深入交谈这个话题。
白蓉萱却不管这些,接着追问道,“您只管说就是了。”
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闵六觉得十分奇怪,“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白蓉萱道,“我……我总得有个防备才行,万一那些人真的对我下了手,我可能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闵六道,“那你应该自己想啊,干嘛来问我?”
白蓉萱道,“我不是想不到吗?”
闵六的脸上又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白蓉萱叹了口气,“您不是也说了吗?我的脑子不太聪明……”
闵六直接笑出了声,“既然这样,我就帮帮你好了。你回到白家来,牵扯得各方利益太多,想要对你下手的人自然也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二房,白修睿这个人十分自负,你的出现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他是最不想看到你的人。其次外头这三房也都各有心思,表面上看着都推心置腹的,但背地里怎么安排,也是不好说。”
也就是说白家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了?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
白蓉萱不满地道,“您这么聪明,就没有怀疑的人吗?”
闵六淡淡地道,“追查凶手那是警察厅的活,我又不负责这个,干嘛费脑筋去想这些?不过你也不用急,现在的这些人虽然不敢对你下手,但也一定留神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顺利接回三房的产业,又能管理得井井有条,有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只要他再次动手,便能当场抓他一个现行。”
白蓉萱道,“那他什么时候会动手?”
闵六诧异地问道,“怎么感觉你比对方还要着急?怎么,你很想对方向你下手吗?你确定自己能防备得来?若是着了人家的道,这条小命可就没有了。”
白蓉萱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可就像闵六说的一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此番回到白家来,目的就是要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哪怕以自己为诱饵引对方上钩也在所不惜。
她什么都不会怕的!
白蓉萱一脸坚毅地道,“人固有一死,有什么可怕的?”
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闵六忍不住道,“你这人可真奇怪!先前能被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吓得脸色大变,这会儿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六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相矛盾,你这个人啊……”
白蓉萱生怕他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来,自然不敢再说,聪明地闭上了嘴。
好在闵六并没有多想,也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只是一脸淡然地道,“你若是真害怕,不如在栖子堂多住些日子。只要有我姑姑在,你就可以平安一日。等出了栖子堂回到立雪堂,那就不好说了……”
这是在提醒自己吗?
白蓉萱惊讶地看着他。
闵六道,“你在白家是要吃饭的,一饮一啄都得小心才行。但栖子堂的小灶里都是我闵家的人,每个人知根知底不说,还都忠心耿耿,不敢有任何异动。我姑姑和你的菜,每一道都有人先试过了之后才送到你们的面前,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吃。”
白蓉萱没想到闵六会仔细到这个程度。
她一脸的匪夷所思。
闵六徐徐道,“这些年,为了姑姑,我可是没少操心。你以为白家都是好相与的?我姑姑虽然不理闲事,但架不住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不多留心帮衬着些,她还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呢。”
这倒是真的。
别人不说,单是蔡二太太就够人受的。
白蓉萱想到前世在白家大门前求见闵老夫人时的情景……
根本就没有人为自己进去通禀。
当家的是蔡二太太,她一声令下,谁又敢去违背主子的吩咐呢?
当时白蓉萱便于吴妈揣测,闵老夫人多半被蔡二太太软禁在了院子里,根本就没了自由。
白蓉萱心悦诚服地道,“有您在,闵老夫人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闵六道,“你怎么知道?”
白蓉萱道,“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现如今还有什么事儿是您办不到的?就算闵老夫人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您也会立刻吩咐人取梯子去。”
闵六心情大好,笑着道,“被你高看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在白蓉萱的心里,闵六的能力早就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闵六见她发自真心,心里也十分的高兴,“所以我说,你不妨在栖子堂多住些日子,起码站稳了脚跟再说,正好还可以和我姑姑做个伴,免得她一个人寂寞无聊。只要你能将她陪好,将来若是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保证吗?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到了闵六爷的保证,还是会保护自己这样的话。
不只是她,正在开车的司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车上坐着的真的是六爷吗?
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闵六见白蓉萱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嫌弃地道,“真是不聪明,自己还不承认呢。”
白蓉萱忍不住道,“是呀,在您的面前,谁敢提聪明两个字?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找死吗?”
闵六笑着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话,我之前都没听过。”
第1064章 歇脚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从前在杭州生活的时候,一家人每天都很热闹,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爱热闹的性子,白蓉萱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学了很多俏皮话。
白蓉萱道,“从我舅母那里听来的。”
闵六点了点头,顺势问道,“你舅舅家在杭州的生意怎么样?”
白蓉萱顿时警觉起来。
好端端的他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谨慎地道,“还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一家人守着一个茶园过日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不用为温饱发愁。”
模棱两可,说了等于没说。
闵六是什么人,怎么会听不出白蓉萱话里的警惕和敷衍?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白蓉萱也没有多说,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郊外,周围绿树环绕,风景怡然,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白蓉萱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车子开了很远,眼见着日渐正午,车厢内的温度也渐渐热了起来。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的闵六轻轻摇下了车窗,清新的空气立刻随着风吹了进来。
白蓉萱顿时觉得呼吸一畅,情不自禁地往窗口靠了靠。
闵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洁白的肌肤,纤长的睫毛……
闵六看得专注,眼睛都没有移开。
等白蓉萱注意到的时候,立刻便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闪开了一段距离,紧张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闵六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闵六脸色平静地道,“我?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啊?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难道是嫌弃自己?
闵六轻轻蹙起了眉头,顿时便不高兴了。
白蓉萱就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对,得罪了这位惹不起的。她连忙道,“我不是躲,是怕离得太近让六叔不自在。”
闵六哼了一声,“那我还要谢谢你一心为我考虑咯?”
白蓉萱道,“您是长辈,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白蓉萱硬着头皮与他客套虚伪。
闵六白了她一眼,把脸转到了一边。
白蓉萱自讨没趣,只能尴尬地缩在一角,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再做出什么越矩的行动来。
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越是紧张便越是会出错。
车子又开了很远,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白蓉萱惊喜地道,“六叔,咱们到白家庙了吗?”
闵六懒得搭理她,闭着眼睛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司机好心,善意地解释道,“还远着呢,这里是孙家堡,到了这里就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啊?
白蓉萱有些惊讶。
赶了这么远的路才走了一半,白家庙原来这么远?
闵六道,“到孙家堡找个地方吃顿饭歇歇脚吧,大中午的别赶路了,小心把人晒出毛病来。”
白蓉萱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位大少爷真是不知疾苦,坐在车里还嫌热,那些在外面做工的人却不敢说一句辛苦呢……
车子开进了孙家堡。
孙家堡离上海大概有七十多里地的脚程,民风淳朴,大多居民都去上海讨生活,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司机对这里显然是熟悉的,找了一家相对宽敞的门脸,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司机向闵六请示道,“六爷,这里行吗?”
闵六看也没看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穷讲究。”
司机道,“这里已经是孙家堡最好最干净的地方了,镇子实在小了些,只能请六爷勉为其难地将就些。”
闵六不置可否地推门下了车。
白蓉萱紧随其后。
后面的车子还没有跟上来。
白蓉萱不安地道,“他们该不会走差路了吧?”
司机道,“不会的。去白家庙的路上只有孙家堡一个能落脚的地,过往的路人都会在这里打尖儿,他们见不到咱们,自然就能猜到是来孙家堡了,不会走错的。”
闵六道,“就算走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在白家庙碰头就是了。”
司机自然不敢多说,白蓉萱也只能静观其变。
闵六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店门。
自有伙计热情地上前迎客。
店内没什么人,闵六选了张靠窗口的桌子坐了下来。伙计笑着问道,“大爷喝什么茶?”
闵六道,“估计你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茶叶,随便来一壶解渴的就成。”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取水沏茶。
白蓉萱也跟了进来,一转头却发现司机仍旧留在外面。
她诧异地走回到门口,小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司机一愣,随后便道,“我留在外面守着车子,免得镇里的小孩见了围前围后的乱看,回头再把车漆刮花了。这可是洋货,价格不菲,哪怕擦掉一小块漆也够让人心疼的。”
各家有各家的规矩,白蓉萱还没傻到伸手去管闵家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走进店内,在闵六的一旁坐了下来。
伙计送了热茶上桌,白蓉萱不等他伸手,连忙抢过来为闵六倒茶。
闵六看她动作标准,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倒茶。”
这是什么话?
她有手有脚的,难道连倒茶这种小事也不会做?
还是说……
白蓉萱向闵六望了过去,“难道六叔不会?”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似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闵六闻声立刻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就算真不会又有什么了不起?家里养了那么多下人,如果事事都让我亲力亲为,那还要他们有什么用?”
白蓉萱就知道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家子弟。
白蓉萱将茶杯送到了闵六的手边,“您尝尝。”
闵六道,“不用一口一个‘您’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在场,你大可自在些,反正我的年纪比你小,你也犯不着对我这么敬重。”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那怎么行?不管什么年龄,您都是长辈,我敬重您也是应该的。”
即便她内心其实已经别扭得不行了。
闵六拿起茶杯,斯文地喝了口茶,“行吧,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她坚持?
长幼尊卑,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白蓉萱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不敢和古人唱反调啊!
闵六轻声道,“你也尝尝吧,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却能解渴,咱们还要赶一下午的路呢,怕是要天黑时分才能到白家庙,之后的路上可再没有歇脚的地儿了。”
这又能怪谁?
要不是你一大早慢条斯理的喝汤,早些出门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白蓉萱咬着牙道,“谢谢六叔提醒。”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小口地喝了起来。
是普通的红茶,里面还加了一些菊花。味道清爽可口,最适合这个时候喝了。
伙计又来招呼,“两位大爷要吃些什么菜?”
白蓉萱回头看向了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道,“就随便做几个出菜快的吧,吃过了东西我们还要赶路呢。”
伙计笑着答应了,转身跑去后灶吩咐。
第1065章 别扭
菜很快便上了桌,都是些野菜和时令的青蔬。
闵六每样都尝了两筷子,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味道还算可以,这么偏僻的小地方,能做出这个味道也不容易了。”
真是挑剔!
白蓉萱还不觉得饿,她早上明明吃过饭了,却还是被闵六逼着喝了一碗羊奶。
白蓉萱轻声答应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虽然都是青菜,却炒得非常有味道,火候掌握得极好。白蓉萱每样都吃了不少,饭却是一口也吃不下。
饭后两人又喝了会儿茶,眼见着后面的车仍旧没有跟来的意思,闵六道,“多半是为了赶路错过去了。没事儿,在白家庙碰面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
白蓉萱担心地道,“也不知道小叔和朗哥哥他们有没有带些吃的,可别饿着肚子赶路呀。”
闵六道,“你倒是好心,还惦记着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白蓉萱心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自私又自大,这个闵六真是一身富家子弟的臭毛病!
闵六忽然站起了身,“走吧。”
这就走了?
不给白蓉萱反应的机会,闵六头也不回的出了店门。
白蓉萱紧忙跟了上去。
闵六正对司机吩咐道,“你进去吃口饭吧,我和治哥在附近转一转。”
司机有些不放心地道,“这小地方有什么好转的?既然您吃饱了,咱们就赶紧上路吧,可别遇到莽撞的人,一不小心再冲撞了您。”
闵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都能为我做决定了?”
司机吓了一跳,白着脸道,“小的不敢!”
白蓉萱见状连忙上前几步,笑着道,“你进去吧,我陪六叔在周围走一走,全当是消食了。”
司机如获大赦,点头道,“是。”
闵六看了白蓉萱一眼,背着手向前走去。
白蓉萱冲司机打了个手势,这才脚步飞快地追了上去。
闵六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好心的。”
她吗?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为什么这么说?”
闵六道,“又是担心白元智一伙人饿没饿着肚子,又帮我的司机解围,真是哪都有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最终多半会一事无成。男人嘛,做事还要是当机立断才好,那些麻烦的人情能省便省了吧。”
可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亲情,友情,男女之间的爱情……
如果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割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白蓉萱这次离家来到上海,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中的亲人,惦记着自己的好友张芸娘……
白蓉萱道,“那六叔这辈子活得又是什么呢?”
闵六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白蓉萱道,“人活于世,最重要便是感情了。若是连这个都放下了,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闵六微微一笑,“希望有一天在你落难之际,这些所谓的感情能够救你于危难之间。”
他脸上虽然满是笑意,但声音低沉冰冷,听得人心中一凛。
白蓉萱满脸诧异。
这一刻的闵六仿佛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少年气,他平静地道,“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纠葛,根本就没有实质的感情。说到底大家都在互相利用罢了,你有被利用的资本时,自然有许多人对你嘘寒问暖前呼后拥,等你没有利用的价值了,立刻就会被人丢之脑后求路无门。别看我年纪小,但这样的事情却见得多了。你说我冷血无情也好,说我行尸走肉也罢,生存的环境就是如此,你的那些妇人之仁可救不了你的命。”
白蓉萱被他的一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闵六的话不对,可又偏偏无法反驳。
闵六道,“你还是太嫩了,就像早春枝头新生的榆钱一样,等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白蓉萱看着闵六的侧脸,却忽然有些心疼他。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过早得成熟,做起了只有大人该去经历的事情。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辛苦,有人却可以享福呢?
白蓉萱想到自己过去一帆风顺的人生,忽然觉得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闵六背着手带她沿着镇子的主街走了一圈,半路上遇到卖苹果的,他还做主要买几个,“留在路上吃,又能解渴又能顶饿。”
上过了称,到了付钱的时候,闵六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身边从来不缺服侍的下人,这种事自然有人抢着上前。
可这会儿除了白蓉萱,却哪还有人可用?
闵六一脸尴尬地看向了白蓉萱,“你……你带钱了吗?”
白蓉萱看到他那副囧相,想笑又不敢笑,连忙走上前道,“带了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替闵六付了买苹果的钱。
小贩见她爽快,又送了两个。
精明如闵六,顿时便察觉自己应该是当了冤大头。
闵六不自在地道,“回头让常安还给你。”
白蓉萱笑着道,“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买几个苹果而已,干嘛算得那么清楚?不过先说好了,这后送的两个却是我的,您可不能动。”
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
闵六心中十分的奇怪。
这个治哥怎么看着像个姑娘似的?
他随口道,“好啊,你留着自己吃好了。”
白蓉萱很是高兴,主动帮忙拎起了苹果。
闵六自然不会客气。
两个人走了一圈,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
白蓉萱的胸口还缠着厚厚的束胸,不动还不觉得,就走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勒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被憋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闵六看了,忍不住道,“年纪轻轻的,你这身体也太差了些?回头跟我姑姑说一声,该给你找个大夫来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不用了,我就是昨晚睡得不好,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济。”
闵六‘哦’了一声,“为什么睡不好?”
“这……这不是要出门了吗?”白蓉萱道,“难道您出门之前,就不会紧张和不安吗?”
“不会!”闵六斩钉截铁地道,“出个门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可紧张的?”
白蓉萱见他说得一脸轻松,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他。
无趣!
好在很快便到了镇子的尽头,闵六道,“行了,咱们回去吧。”
白蓉萱已经走不动了,眼见着前方的路边有一个小小的六角凉亭,她立刻道,“六叔,我们去那里歇一会儿吧。”
闵六似笑非笑,“不急着赶路了?你再这样磨磨蹭蹭的,小心晚上也到不了白家庙。”
可白蓉萱真的快要无法呼吸了,再这样走下去,她非憋过气去不可。
白蓉萱道,“也不差在这一时,何况这么大的太阳,要是把您给晒伤了怎么办?”
她装出一副关心闵六的样子。
第1066章 气闷
闵六最厌烦的就是和自己耍心机的那类人。
除非这个人比他更聪明一些,起码能耍得自己团团转而不被发觉。但要是像白蓉萱这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只会让人觉得轻视和厌恶。
闵六看了她一眼,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有些不悦。
闵六淡淡地道,“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这点儿阳光算什么?若是再不赶路,怕是夜里也到不了白家庙,到时候遇到劫匪,看你怎么办?”
有什么好怕的?
同车而行的可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闵六爷,劫匪会放着这么一尊大佛不动,来抢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担心。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闵六爷出行办事,身边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下人?
难道是私事,不想被人知道?他就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吗?
究竟是自信得过了头,还是真的太平无事呢?
白蓉萱好奇地向闵六看去。
闵六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人的脾气也太大了,说变就变,让人无从琢磨。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眨眼的工夫就生气了?
总不会是被自己惹到的吧?
白蓉萱不敢再说休息的事,低着头不吭声。
闵六忽然道,“算了,难得天气好,就休息一会儿吧。”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快步向六角凉亭里走去。
闵六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那凉亭年久失修,远远地看着还行,可走到近处一瞧,却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闵六立刻停住了步子,一脸的嫌弃。
他原本想叫住白蓉萱,没想到她却飞快地走了就去,一屁股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闵六虽然震惊,倒也没说什么,“你自己歇吧,我在这边站一会儿。”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再打量这凉亭,她顿时反应过来,急忙从怀里取出了干净的手帕,“六叔,您坐在这边。”
一边说,一边将手帕铺在了对面的长凳上。
闵六见她如此的细心周到,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小心在手帕上坐了下来,生怕衣襟沾到了长凳上的灰尘。
白蓉萱今日的束胸勒得有些紧,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已经透不过来气了。只是周围也没有藏身的地方,就算想要重新整理都不行。
闵六见她面色发白,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可能是走得太急了些。”
“急?”闵六只觉得匪夷所思。两个人一路走来,速度比乌龟还要慢,怎么就急了?
白蓉萱道,“没事儿,您不用担心,只要让我歇一会儿匀口气就好了。”
谁担心了?
闵六轻轻地哼了一声,觉得这个白修治有些自作多情。
亭子内异常窄小,闵六甚至能听到白蓉萱轻轻地呼吸声。他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瘦小的身子,白净的面容……若是留长了头发,只怕会被人当成是姑娘家。
想到这里,闵六微微笑了起来。
白蓉萱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一脸诧异地抬起了头,“六叔,怎么了?”
闵六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故作淡定地道,“没什么……刚刚你肩膀上落了一只虫子。”
“啊?”白蓉萱被吓得直接从长凳上跳了起来,她急忙拉着衣服抖了起来,不安地问道,“还在吗?”
闵六被她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亏你还是个爷们呢,居然会被虫子吓成这样,以后能干成什么大事儿?”
白蓉萱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她板着脸,生气地道,“六叔!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闵六笑个不停,“谁开玩笑了?我说真的呢,刚刚真有这么大个的虫子落在了你的肩膀上,而且少说也有七八只眼睛,黑黢黢的看着就吓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起来。
白蓉萱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急忙道,“行了行了,您别说了!”
闵六被她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那样子就像个顽皮的孩子。
白蓉萱看到他这副样子,再想到人前他那副冷漠高傲不近人情的模样,不禁愣了片刻。
究竟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呢?
闵六笑了一阵,总算停了下来。微风迎面吹来,让他的心情也难得大好。他低声道,“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白蓉萱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小小年纪便支撑家业,闵六应该也非常的辛苦吧?
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生气,闻声心底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反而还有些心疼起对方来。
闵六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白蓉萱清澈的眸子。
他立刻读懂了白蓉萱的想法,忍不住撇嘴笑着道,“行了,你自己的情况还没捋清楚呢,居然还有闲心心疼别人,回头遇到难处的时候别哭着鼻子来找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我才不会哭鼻子,更不会去找您,您只管放心好了。”
闵六一怔,随后便道,“大话说得倒是痛快,你可要记着自己说过什么才好。”
记着就记着,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六叔以后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也别来找我。”
“哈哈!”闵六再次被她的话逗笑,“这你大可放心,我怎么也不可能求到你面前去啊。再说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脚还没站稳呢,能帮上我什么忙啊?就是白修睿见了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呀!”
的确……
闵家如今在上海滩如日中天,自己又能帮上他什么?
可听到闵六当着面这样轻视自己,白蓉萱还是道,“您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闵六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说又说不过,白蓉萱只能气闷地低下了头,干脆不搭理闵六了。
闵六抱着胳膊一脸的愉悦,几次想要笑出声,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两人在凉亭里坐可片刻,司机已经循着方向开车找了过来。
闵六起身道,“走吧,再坐下去真要赶夜路了。”
他自顾着走出亭子。
司机早就打开了车门,恭敬地候在一边。眼见着闵六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司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六爷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要不然这脸上的笑意怎么会一直没有断过呢?
闵六坐进了车厢里。
白蓉萱也赶忙抱着苹果追了上去。
司机一脸诧异地问道,“治少爷,这是什么?”
白蓉萱立刻道,“这是你们家六爷买的苹果!”
你们家六爷……
没有称六叔。
车厢内闵六忍俊不禁,又笑出了声。
这小子……气量也太小了些。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白蓉萱气鼓鼓地坐进了车子里。他关上了车门,再次开着车子上路了。
第1067章 矫情
接下来的路程白蓉萱都没有再说话,一直侧着身子对着窗外看风景。
闵六也没有再招惹他,表现得十分的安静。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夕阳将远处的山峦笼罩成了一片金色,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艳丽得仿佛绚丽的花瓣。
白蓉萱看得格外专注。
可开了这么远,却始终没有见到白元智几人所乘坐的车子。白蓉萱渐渐不安,转头对闵六询问道,“六叔,怎么还是没看到咱们的车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闵六淡淡地道,“青天白日的,能又什么事儿?我跟你说,上海滩的周边是最安全的,根本就没有劫匪。咱们在孙家堡停了那么久,他们早就把我们落出老远了,一时半会自然是追不上的。”
白蓉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先前还吓唬自己说夜里会遇到劫匪呢,这会儿又压根没有了……
真不知道闵六的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闵六自己显然也想到了,眼见着白蓉萱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他笑着道,“也不是骗你,现在这样的世道,总有人日子过不下去,最终被逼上梁山的。”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上海滩遍地都是机遇吗?这可是当下最繁华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生活不下去?”
闵六忍俊不禁,“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在逗我?”
这又是什么话?
白蓉萱绷着脸道,“我当然想不通,才会向你请教啊。”
闵六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上海占了地利,的确富庶,不过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有富人就会有穷人,富人赚得越多,穷人的日子便越难过,这也不算是件稀奇的事。其实不止上海,难道杭州和南京就没有这样的情况?还是说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已经不闻窗外之事了?”
白蓉萱答不出来。
她的确不怎么出门。
不过前世她去过北平,曾缩居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四合院里,那里生活的人都没有大富大贵的出身,每天一睁眼就要为了生计发愁,为了多省一点钱,冬天也不肯点火取暖,甚至还有在寒冬腊月里被冻死的人。
这在白蓉萱之前的生命里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在北平的那段时光,白蓉萱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即便每家的日子都很难过,但她还是收获了无数的善意。在她与吴妈求路无门的时候,是左邻右舍的人伸出了援手,他们或许并不富裕,但骨子里的善良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柴火,温暖了她最后的生命。
白蓉萱轻声感叹道,“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帮帮那些可怜人呢?”
“帮谁?”闵六诧异地道,“这世上的穷人这么多,单靠我一个闵家能解决得了什么?政府都不肯出面,我干嘛去出这个头?要不等你接手了三房的产业后再去救济穷人,说不定还能被人称作活菩萨,给你设一座长生碑,初一十五去给你上香供奉呢。”
白蓉萱被讥讽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闵六道,“心存善意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就目前这样的情况,谁家也不敢起这个先例。不过逢年过节,四大家族都会联手施米,就是这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几年姚家和顾家的生意不大好,还总跟我嘀咕这施米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放一放,我不肯松口,白家又不表态,他们两个也不好意思这时候退缩,因此才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要说闵白顾姚四家,已经算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了,连我们都觉得吃力,就更不用说政府了。曾绍权自己的位置都没坐稳,哪还有心情去搞什么经济?”
白蓉萱听他徐徐分析着情况,眼睛里写满了佩服。
闵六继续道,“何况这穷人也分很多种,有的是真遇到了难处,日子过不起来,有些则是扶不起来的烂泥,一家人都没有上进心,守着炕头抽大烟,你就算把金条送到他们的手里,只怕也仍是撑不起来。正所谓救急不救穷,有些人的劣根已经烂在了骨子里,只等着你去救济,自己早就断了上进的念头。那些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家庭,真正的苦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早晚都能好起来的。所以我常常说,一时的贫穷不算什么,就怕一直穷下去,甚至连人都习惯了这种穷日子,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小圆的父亲……
他应该就是闵六口中的那种人吧?
白蓉萱道,“您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闵六哼了一声,“我说你没长脑子,你还服气呢。你以后外出办事还是少说话吧,让人见堂堂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居然这么蠢,以后还不变了法的算计你啊。”
白蓉萱咬牙切齿地道,“多谢六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闵六微微笑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车子的速度也明显缓了下来。
闵六道,“都怪你,要是早点儿上路,这会儿早就到了。”
白蓉萱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她低垂着头,吭也没吭一声,只当自己没听到。
宁静的夜色中,车子在山路中缓慢行驶。白蓉萱伸手入怀,却摸了空。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帕铺在长凳上忘了拿回来,她‘哎呀’一声,可惜地道,“我的手帕落在了凉亭里。”
闵六道,“一条手帕而已,回头我送几块新的给你。如今上海滩时兴洋货,你用过洋人的手帕没有?质感柔软,方方正正的,比你那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白蓉萱道,“洋人的东西就一定好吗?我就喜欢自己那一条。”
“那就没办法了。”闵六懒洋洋地道,“要不等回程的时候,咱们在去孙家堡停一脚,说不定你的手帕还在呢。”
怎么可能?
白蓉萱道,“算了,不用麻烦了。”
闵六道,“你也真够矫情的,一个大老爷们出门还带手帕,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
白蓉萱道,“那我以后不带了。到时候六叔要是嫌哪里脏,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了。”
闵六一怔,笑着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咯?”
“我可没这么说。”白蓉萱道,“六叔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好。”
她故意加重了‘晚辈’两个字。
闵六道,“你这个人可真不讲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那亭子是不是你要去做的,那帕子是不是你自己铺的,中间我可有说过什么?”
白蓉萱道,“没有,所以才说是我不好。”
闵六道,“那你以后还给不给我铺手帕?”
白蓉萱哼了一声,“我以后都不随身带手帕了!”
第1068章 热情
闵六满眼笑意,看得司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今天六爷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从早到晚,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看来白家这位治少爷很对六爷的脾气,平日里六爷可不是这样的。
少年老成,不动声色。就连商场上的老狐狸也摸不清他的想法。
车子又开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白家庙。
得到消息的白家人已经聚在镇子口等候,白修朗和白修尧也在其中,却不见白元智和吴介的身影。
镇子的路很窄,车子肯定开不进去,司机为难地等候闵六的吩咐。
闵六道,“入乡随俗,总不能为了咱们把房子拆了吧?算了,就停在路边好了。”
司机应了一声,将车子缓缓停稳。
等候多时的白家人立刻围了上来。
白蓉萱乍见这么多人,立刻便紧张了起来,神经绷紧,生怕闹出什么笑话。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紧张完全是多余的。
白家人翘首以盼的当然不可能是他,而是身份尊贵的闵六爷。闵六刚一下车,男女老少便涌上前头嘘寒问暖,推推搡搡的,谁都不愿意被挤在后头。
反倒是后下车的白蓉萱,被排挤在了人群之外,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还是白修朗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了一边,关心地问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前头吗,怎么还跑到后面去了?”
白蓉萱道,“中午的时候在孙家堡停下吃了口饭,本以为你们会跟上来呢,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六叔就推测你们应该是直接开过去了。”
白修尧在一旁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白蓉萱见到他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这一路上还惦记着你们呢,幸好平安无事。”她四下找了一圈,“小叔呢?”
白修朗当然不能说自己的小叔白元智嫌累嫌辛苦已经找了户人家躺着去了,只能无奈地道,“他有些晕车,我们让他先去休息去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不要紧吧?”
白修朗尴尬地道,“没事儿,缓一会儿就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们中午吃东西了没有?”
白修尧道,“幸好出门时带了些东西,要不然还真就饿肚子了。还是你好,跟了六叔一辆车,自然是吃喝不愁的。”
说话间,前头围着的人已经恭敬讨好地将闵六请进了镇子。
白蓉萱打量着黑暗中的白家庙,眼神中充满了陌生与好奇。白家庙并不算大,镇前立着一座高高的牌坊,看着很有年头。
白修尧解释道,“咱们白家很早之前出过一位烈女,这牌坊就是当时的朝廷专门为她立的,好像是明朝末年,算起来也有几百年了。”
白修朗道,“行了,大黑天的说这些做什么?折腾了一路,治哥肯定累了,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白修尧立刻道,“咱们慢些走,让前头那些人过去再说,免得远远地跟在后面,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里怪不自在的。”
白修朗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当着治哥的面胡说什么呢?”
是怕传到闵六的耳朵里不好吧?
白蓉萱淡淡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来迎接我的,就别在这个时候往前凑了,打扰了人家说话也不好。”
白修尧嘻嘻一笑,“我还怕六哥心里会不自在呢。”
有什么可不自在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闵家如今财大气粗,走到哪里不是人前人后地围着?就算讨不到什么好处,混个脸熟也是好的,起码将来求到面前去也有个话头。
白蓉萱能理解白元智为什么不愿意来了……
三个人放缓了速度,只听前方的喧嚣渐渐远去,慢慢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白修尧道,“六叔肯定被请到七叔公家里做客了,他家的房子修建的最是宽敞,也配得上六叔的身份。”
白修朗道,“管他呢,有咱们落脚的地方就行,又不在这里过日子,哪里不能将就一晚?走吧,找小叔去。”
两人带着白蓉萱穿过两条小道,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大门没有关,白修朗也没有客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白蓉萱虽然诧异,但还是紧紧跟上。
院落并不大,只有两三间房,听到动静,一个中年妇人从厨房匆匆跑了出来,“哎哟,三爷和七爷回来了。孩儿他爹,快出来!”
声音刚落,屋内便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生得五大三粗,憨厚地笑道,“回来了?快,快屋里坐。”
屋内传来白元智懒洋洋的动静,“又不是什么重要客人,还迎什么?”
中年男子笑着道,“进门就是客,可不能怠慢了。”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就是六爷吧?”
六爷?
白蓉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白修朗点了点头,“对,这就是三房的治少爷,在白家行六。”又向白蓉萱引荐道,“这是昌吉,别看他年纪比咱们大,可辈分却很小,而且最是豪爽好客,你在这里可以放轻松些,不用那么紧张。”
白昌吉道,“对对对,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白蓉萱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笑着点了点头。
白昌吉请了几人进屋。
白蓉萱没有看到吴介的身影,有些不放心地向白修尧问道,“吴介呢?”
“谁?”白修尧一愣,但立刻便反应过来,“是你那个小厮吗?他被闵家的人叫去帮忙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吴介能帮什么忙?”
白修尧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六叔带的人手不够吧……放心,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
说话间白昌吉的媳妇笑着上前道,“有什么话到屋里说,怎么在门口就说上了,我锅里正烙着饼呢,你们稍坐片刻,一会儿就开饭。”
态度异常的热情。
白修尧道,“那你赶紧去盯着锅,我们两个坐久了车,都觉得有些闷,正好在这里透口气。”
“也好。”白昌吉的媳妇道,“只是别着凉了。”
“放心吧,不会的。”白修尧客气地笑了笑,白昌吉的媳妇这才一路小跑着回了厨房。
等人走远了,白修尧才小声道,“这两口子是老实人,不像其他人那样捡着高枝飞,所以每次我们这一房回来祭祖,都会在他家落脚。”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尧又道,“当然了,逢年过节我们也会力所能及地接济一下。只是外长房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有心无力,回头要是有好差事,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们家的人。”
白蓉萱眨了眨眼,“他们家有孩子吗?”
白修尧道,“当然有。长子今年十五岁,次子十三岁,还有个小女儿只有十岁。”
年纪倒是挺合适。
白修尧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白蓉萱道,“我现在手头上能用的人有些少,正准备跟闵老夫人商量后进几个知根知底可靠的人呢。”
白修尧立刻道,“那你还是和闵老夫人商量后再说吧,别给了人家一个好大的希望,结果最后落空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白蓉萱道,“你是觉得闵老夫人不会同意我用白家的人?”
白修尧聪明地微微一笑,“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1069章 一屋
话是这样说,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白蓉萱还是听明白了。
两人在门口站了片刻,白修朗出来叫人,“快进来,在外面干什么?”
白蓉萱这才跟白修尧进了屋。
屋内陈设的非常简单,但收拾得却异常干净,地上的石砖清洗得连灰尘也看不见。白昌吉请了两人入座,恭敬地倒起了茶招待。
白元智坐在正首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道,“怎么也不见阿俊和阿英,这两个小子又跑哪淘去了?芹姐呢,也跟着出去玩儿了?”
白昌吉道,“多大的孩子了,哪还有闲工夫出去玩?这几天正帮着舅婆家做事呢。”
白元智新奇地道,“哎哟,这么出息?现在就能出门做工了?”
白昌吉道,“做什么工啊,不过是帮个忙罢了。几个小孩子,谁家肯用?要是上海那边有什么活,还得麻烦您老帮着费心些,好歹给孩子们挣个前程吧。”
白元智道,“我是个不管闲事的,这种事情应该跟我大哥说,让他帮你留心留心。”
白昌吉讪讪一笑,“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白元智像是才注意到白蓉萱似的,淡淡地问道,“你们中午干什么去了?一晃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白蓉萱道,“和六叔在孙家堡停了一脚。”
白元智哼了一声,“这个闵六,真是一点儿苦也吃不了,赶路的时候少吃一口有什么大不了?今晚上大鱼大肉的,还能亏了他的嘴?”
白修朗提醒道,“小叔,您说这些干什么?”
显然是不想多提及闵六,万一被误传出去,得罪了人不好办。
白元智毫不在意地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连话也说不得了?”
白昌吉一脸不安,低垂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白昌吉的媳妇适时地走了进来,“快清清桌子,饼都烙好了,汤也出锅了,赶了半天的路,都饿坏了吧?”
白昌吉手忙脚乱地帮着妻子收拾桌子。
热气腾腾的油饼摆上了桌,白昌吉的媳妇随后又端了一盆萝卜土豆汤。她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好招待的,几位爷将就些,看看合不合胃口。”
白元智道,“已经很好了。别的不说,就你这一手油饼,我已经惦记很久了。”
白昌吉的媳妇道,“您只管吃,不够吃就说,我再去烙。”
白元智点了点头,“行了,吃饭吧,我是真的有些饿了。”
大家围在桌子前,白修尧伸手为大家盛汤。
白昌吉却并没有上桌,而是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白蓉萱很是诧异地问道,“您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白昌吉一愣,红着脸道,“已经吃过了。”
应该是不好意思与大家同桌共食吧?
白元智道,“就算是吃过了也坐下来,再陪我们用点儿,没有客人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主人家却在一旁伺候的道理。”
白昌吉推辞了一番,白元智道,“你要是这样,下次来我们可不敢再住你家了。”
白昌吉这才不安地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喝起汤来。
饭菜虽然简单,却异常得可口。那油饼烙得又酥又香,萝卜汤更是香气四溢。白蓉萱吃了一张油饼喝了一碗汤,只觉得肚子里暖呼呼地十分受用。
白修朗道,“这就吃饱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朗道,“你这饭量也太小了些,难怪身子这么单薄。”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元智在一旁不耐烦地道,“都像你这样才好,一顿饭要吃两碗米饭,这要是托生在穷人家,只怕根本就养不活。”
晚饭吃到一半,白昌吉的三个孩子赶了回来。
三个孩子都不像他,反而像母亲更多一些。长子白俊最高,后面跟着弟弟白英和妹妹白芹。
三个孩子见到家里有客人,都很懂事地在门口收住了脚。但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人都听到了。白昌吉连忙道,“快进来给长辈们磕头。”
三个孩子缓缓走进,跪着给白元智等人磕头问候。
白元智心安理得地受了大礼,“出去做工了?”
白俊道,“是。”
白元智道,“吃过饭了没有?”
白俊看着桌子上的油饼和萝卜汤吞了口口水,“吃……吃过了。”
白昌吉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吃过了就出去玩。”
白俊点了点头,领着弟弟妹妹走出了门。
白蓉萱看在眼里,异常得满意。
年纪不大便懂得进退,这是十分不容易的。
白蓉萱暗暗记在了心上。
吃过了饭,白昌吉两口子将正房收拾了出来,“地方有些小,只能为难你们将就一下了。”
白蓉萱听得一惊,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什么?
难道今天夜里要她和白元智几人挤在一起休息吗?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白元智淡淡地道,“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的。把主屋让给我们,你们一家五口还不知道要怎么挤呢。”
白昌吉憨厚地道,“没事儿没事儿,怎么都能对付一宿的。”
白蓉萱口干舌燥,偏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可怎么办?
她紧张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吴介赶了回来,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治少爷。”
白蓉萱像找到了救星似的,连忙抓着他的手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便拉着他出了门。
白元智等人只当他是有话吩咐,也没有往心里去。
吴介见白蓉萱一脸慌乱,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把缘由一说,吴介也愣住了,“什么?难道就没别的住处吗?这里这么多户人家,为什么要挤在一起?”
白蓉萱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吴介还在踌躇,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白蓉萱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正说着,白昌吉匆匆跑了出来,“谁啊?”
门外的人道,“我是闵六爷身边的小厮常安,来给治少爷送东西的。”
送东西?
白蓉萱皱了皱眉头,跟着白昌吉走到了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笔直的小厮,他一见白蓉萱,立刻将怀中抱着的苹果递了过来,“治少爷,这是六爷打发我来送给你的。”
白蓉萱简直哭笑不得。
大半夜的送几个苹果……
这闵六还真能作妖,想一出是一出。
她笑着道,“这是你们六爷买的,拿来给我做什么?何况我已经吃过饭了。”
常安道,“六爷就是让您饭后吃的。”
白蓉萱推辞不掉,只好让吴介接了过来。
常安行了一礼,“治少爷要是没别的吩咐,那我就回去了。”
白蓉萱想到晚上要和白元智几个大人挤在一起,几次想要张口拜托闵六出手帮忙,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终究说不出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常安微感奇怪,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和吴介回到院子里,将苹果交给了白昌吉,“留着给孩子们吃吧。”
白昌吉道,“这是闵六爷给您的……”
白蓉萱道,“没事儿,是我花钱买的。”
白昌吉见她坚持,这才不安地收了下来。
白蓉萱不愿意回屋子,站在院子里与吴介商量对策。过了片刻,门外又传来常安的声音,“治少爷,我们家六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1070章 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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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1章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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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2章 夜里
累了一天,白蓉萱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的睡着了。夜里她被渴醒,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想到吴介提到房主七叔公和二房之间的关系,立刻紧张了起来,悄悄凑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着。
月色下只见几个男人正在院子中间静静等待着。
白蓉萱的心一下便被提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趁黑害人吗?
目标是她还是闵六爷?
来者不善,不论是准备对谁下手,都让白蓉萱紧张的忘了呼吸。
她要怎么提醒闵六呢?
要不要趁着对方还没有发觉高声大呼呢?
正在她犹豫之际,只听房门吱嘎一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袭黑衣出现在了月色下。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只见闵六步履轻松地走到那群男人身前,压低了声音道,“走吧,别惊扰了其他人。”
有人道,“您放心,我已经四下确认过了,全都睡下了。”
闵六道,“咱们用不了这么多人,留下两个守在这里,免得那小家伙出了什么事儿,回头没法向我姑姑交代。”
小家伙?
说得是她吗?
白蓉萱紧贴在门前,大气都不敢喘,屏住了呼吸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闵六交代完毕,领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身影逐渐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大半夜的……他干什么去了?
白蓉萱一脸诧异,完全想不通闵六在搞什么名堂,难道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留守的两个黑衣人缓缓向白蓉萱的房间走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踮着脚尖跑回到床上,直接把脸蒙在了被子里。
她心跳如鼓,手心直冒冷汗,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自己该不会被灭口吧?
白蓉萱紧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闵六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要做什么,何况又带着手下,一定不会有事的,自己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等明天回了家就分道扬镳,以后尽量少和闵六碰面就是了。
白蓉萱提心吊胆的,再也睡不着了。
天快亮时,外面再次响起了声音,有人低声道,“六爷,您回来了。”
紧接着传来了闵六淡淡的回应。
之后便是一片安静。
白蓉萱稍稍了松口……
平安回来了,应该是没出什么事吧?
等天彻底放亮,白蓉萱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绑好束胸,又换好了衣服,这才轻轻打开了门。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白蓉萱也没有贸然行动,重新回到屋子里坐了下来。没一会儿吴介打了热水来服侍她洗漱,小声道,“到底没有闵家面子大,我去要热水下人便说没有,可那个叫常安的一去便有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里是闵家的地盘呢。”
白蓉萱淡淡地道,“世道就是如此,慢慢习惯了就好,别放在心上。”
她洗漱完毕,外面传来了常安的声音,“治少爷,您起了?六爷请您一起去用早饭呢。”
白蓉萱走出门来,跟着常安去见了闵六。
一夜未睡,闵六却仍旧神采飞扬,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趁显得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娴雅。他见到白蓉萱,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当然不好!
可白蓉萱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很好,您呢?”
闵六道,“就那么回事……”
是压根没睡吧?
白蓉萱‘哦’了一声。闵六道,“走,跟我一起吃早饭去。”
白蓉萱想了想,微笑着道,“六叔,我出来了一夜,小叔那边可能还惦记着,早饭我就不跟您吃了,还是回去看一眼的好。”
闵六倒也没说什么,“也是。”吩咐常安道,“你把治少爷送回去。”
常安立刻应了下来。
白蓉萱道,“不用这么麻烦,又没有多远,我记得路呢,有吴介陪着就行了。”
闵六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便走了。
又生气了?
这生得是哪门子的气?
白蓉萱完全理解不了,只能沉默地由常安送出了大门。三个人回到白昌吉的家,常安在门前道,“治少爷,我就送您到这里,六爷那边也不能没人伺候,我这就回去了。”
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辛苦了。”
常安道了声‘不敢当’,转身快步走了。
白蓉萱和吴介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白俊,看到门外的人他愣了片刻,这才手忙脚乱地将白蓉萱请了进去。听到声音的白昌吉媳妇也快步迎了出来,“六少爷,您回来了。”
白蓉萱和她打了声招呼,“小叔和四哥他们呢?”
白昌吉的媳妇笑着道,“一大早就出门遛弯去了,说是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白蓉萱道,“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走走也是好的。”
白昌吉媳妇将她请进了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吃过早饭了没有?”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还没呢……”
话未说完,白昌吉媳妇便抢着道,“我这就给您热饭去,还有正事要办,可不能饿着肚子。”
她火急火燎地奔着厨房跑去。
早饭也很简单,除了昨晚上剩下的油饼还蒸了馒头,熬了米粥和新拌的小咸菜。白蓉萱吃得非常满足,一个人吃了一整个大馒头。
放吃过早饭,白元智等人在白昌吉的陪同下走了回来,一见到她,白元智便诧异地道,“你怎么回来了?闵六那小子大晚上的把你叫去了,连顿早饭也没有供?”
白蓉萱道,“六叔留我用饭,不过我惦记着您,所以就跑回来了。”
白元智心中大霁,笑着道,“我跟你说,幸好昨天你没回来,要不然咱们还真挤不下。这两个小子,夜里翻跟头打把事,差点儿被把我的腰踢断。”
白修尧不满地道,“您还好意思说,呼噜打得震天响,就像打雷似的,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两个人不分伯仲地争辩了起来。
白修朗则好奇地向白蓉萱打听道,“闵六爷把你叫过去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一怔,脑筋飞快地转了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问了我一些问题,眼看着时间太早,就把我给留下了。”
“就为这个?”白修朗皱着眉头道,“他的架子可真大,叫了别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白昌吉的媳妇又忙着沏茶待客,白元智道,“别忙了,时间也不早了,治哥该去祭祖了。这是不能耽误的,这茶留着我们回来再喝。”
白蓉萱微微一怔,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白元智道,“走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白昌吉道,“准备齐全了。”
白元智看向白蓉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给祖宗磕几个头就行了。不用紧张,都是白家的后人,难道他们还能坑害你不成?又不是女人……”
刚准备迈步子的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扑倒在地上。
第1073章 祭祖
女人?
女人怎么了?
白蓉萱不解看着白元智,可惜对方已经潇洒地出了大门,完全没有解答的意思。
白修朗见状上前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古宗祠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说是对后人不好。”
白蓉萱心中一颤,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
自己坏了规矩,不会遭到惩罚吧?
白蓉萱吓得脸色都灰了。
白修朗道,“走吧,祭完祖还要扫墓呢,再耽误下去就中午了。”
白蓉萱来不及细细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白元智的脚步。
众人穿过几条街,来到了白家的宗祠。
黑沉沉的建筑看着就压迫感十足,门前的石狮子已经风化严重,高高的门脸上一块看上去便很有年头的长匾,上面写着‘白家宗祠’四个大字。
白蓉萱站在门前,心里更加不安了。
白元智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前大力拍了拍门。
隔了片刻,仍旧没有人来开门。
白元智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看守宗祠的人呢?”
白昌吉道,“别急别急,守院子的九叔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怕是没听到吧,我来叫门。”
他抢上前去,重重拍了拍门。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白发老者打开门,弓着腰打量着门外的人。
白昌吉道,“九叔,上海那边来人祭祖了。”
九叔张了张嘴,连忙众人请进了院子。
入内先是一条长长的院子,尽头便是中堂,里面供奉着白家世世代代的牌位。
九叔领着众人往前走。
白昌吉小声问道,“要不要请了七叔公过来主持?”
白元智冷漠地道,“请他做什么?没有他这头烂蒜,咱们还不喝臭鱼汤了呢。何况他老人家这会儿能腾出工夫来吗?闵六爷那边也得有人照顾,他怕是走不开吧。”
白昌吉自然不好再劝。
来到了中堂,迎面便是一股凉风。白蓉萱被激得一个冷颤,情不自禁地往白修朗的身后缩了缩。
白修尧笑着道,“胆小鬼,怕什么?”
何止是怕呀……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只能故作镇定地辩解道,“谁怕了?”
白修尧笑而不语。
白修朗道,“别闹他,治哥第一次回来,难免不熟悉,下次再来就好了。”
白昌吉跟着白元智进了堂内,放下背上的箩筐,从里面拿出香烛一类的祭品。
白蓉萱顿时汗颜,这本该是他来准备的。自己没想到的,却被别人想到了。她无地自容地走了进去,上手跟着帮忙。
白元智先在香炉里敬了三炷香,又跪下来磕头道,“列祖列宗在上,白氏子弟元智给你们请安。今日是白家三房白修治祭祖之日,请列祖列宗保佑他富贵平安,得享太平。”
说罢便利落地站起了身,“治哥,你也给祖宗上香磕头。”
白蓉萱接过白昌吉递来的香烛,紧张地插在了香炉里。
她学着白元智的样子跪下来磕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元智道,“傻小子,让列祖列宗保佑你呀。”
白蓉萱低声道,“列祖列宗在上,白氏子弟白修治给你们请安……”
话音未落,只听咔的一声,香炉里的三根香应声而断,齐刷刷地落在了地上。
白蓉萱吓了一跳,惊慌地抬起了头。
迎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牌位,好像是一张张严肃的脸,正瞪着眼睛不满地看着她。
她的身份能瞒过白元智,却瞒不过祖宗。
难道祖宗们在责怪她吗?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蓉萱吓得连忙低下头去。
白元智嘀嘀咕咕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昌吉,是不是你图便宜,买了破烂货?”
白昌吉道,“这我怎么敢?都是买得最好的。”
白元智不耐烦地走上前,又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行了,起来吧。”
白蓉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白元智忽然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牌位道,“治哥,你父亲的牌位在这里。”
白蓉萱慢慢走过去,果然见那牌位上写着‘白家子弟白元裴之灵位’。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呢,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白元智急忙道,“你已长大成人,这是所有做父母最大的心愿,你父亲见了也该高兴,可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
白蓉萱收住眼泪,跪下来向父亲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白元智叹了口气,“三哥,你若是在天有灵,也该保佑治哥平安,让孩子少遭点儿罪。这孩子能有今天,也十分的不容易。”
白修朗上前,扶起了白蓉萱。
大家七手八脚地摆上了贡品,又一齐给祖宗们磕过了头,白元智便道,“行了,还要去扫墓呢,那地方离这儿有些远,走也得走上一会儿工夫。”
说着便大步出了门,招手把九叔叫了过来,掏出了一个荷包交给他,“这是外长房的一点儿心意,留着打酒喝吧。”
九叔再三道谢,恭敬地收了下来,又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宗祠。白蓉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对白修朗问道,“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白修朗笑着道,“你还想做些什么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修尧道,“他第一次祭祖,肯定把仪式想得很复杂,没想到会这么的简单。”
白修朗解释道,“每年只有清明节时祭祖会相对复杂一些,到时候白家的几房人丁都会赶回来,场面极其宏大,还要杀猪宰羊呢,不过平日里便简单多了,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自己的心意到了就好。”
说话间白元智和白昌吉已经走出老远,白元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儿跟上来,别磨磨唧唧的耽误事儿。下午还要往回返呢,你们还想在这儿睡一宿不成?”
白修朗闻声连忙催促着白蓉萱和白修尧跟上。
宗祠非白家人不可入内,吴介一直等在大门外,这会儿远远地跟在后面,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
出了镇子,乡间的小道上停了一辆骡车。
白俊和白英守在车边,眼见着父亲出现,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白元智二话不说便爬上了马车,心急地招呼着众人,“赶紧赶紧,办完了正事再休息。”
白蓉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白修朗道,“三叔的墓离得有些远,坐骡车过去方便些。”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上了骡车。
白昌吉握着车边鞭,赶着骡车往沿着小道向前走去。
道两边的草地里开了许多黄色的小花,微风拂动,花朵便轻轻摇摆起来。
白元智忽然道,“治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父亲扫墓吧?”
白蓉萱一愣,“是啊……”
白元智叹了口气,“三哥走得实在是早了些……”
第1074章 扫墓
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白修朗咳了两声,故意转换了话题,“一年之计在于春,看样子是个好年头。昌吉,今年的祭田你们家准备种什么?”
白昌吉赶着骡车笑道,“还能种什么,只能是玉米呗,种别的怕是要颗粒无收。”
他家的那块田在白家祭田的最西边,地质奇差,全都是小石块,一家人辛苦一年,收成也不十分理想。
不过因为这一岔话,白蓉萱根本来不及伤感。望着小道两侧的风景,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
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忙些什么?
昨天夜里他偷偷溜出去究竟是做什么了?
白蓉萱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居然就这样靠在白修尧的肩上睡了过去。白修尧昨天夜里被白元智的呼噜声折磨得够呛,也很快便坚持不住,两个人依偎着睡着了。
白蓉萱是被吴介轻轻唤醒的,她蒙眬地睁开眼,只见骡车已经停了下来。白元智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顿时一凛,紧张地问道,“到了嘛?小叔他们人呢?”
吴介道,“先往里去了。”
白蓉萱也赶忙站起了身,一旁的白修尧睡得迷迷糊糊,“怎么回事?”
白蓉萱道,“咱们到了。”
白修尧伸了个懒腰,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慵懒,“怎么这么快?我正做着一个美梦,有点儿舍不得醒来。”
白蓉萱道,“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白修尧摇了摇头,“不了。人都到了,哪有在车子上睡觉的道理?三叔知道了肯定会怪我。”
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白蓉萱望着空旷的草地,一时有些发懵,“我们要往哪边走?”
白修尧道,“跟我走,我知道路。”他径直向草地中走去。
白蓉萱急忙跟了上去。
白修尧道,“我经常跟伯父一起来扫墓,小时候总是到处乱跑,有几次差点儿走丢了,把我爹急得够呛,不过丢着丢着就记住了,就算一个人来也不会迷路。”
白蓉萱道,“那你可要小心些,这荒山野岭的,真困住了可不好出来,到时候家里人也跟着提心吊胆的着急。”
白修尧笑着道,“我爹才不是为我着急呢,他是怕弄丢了我,回去没办法向我妈交代,归根结底还是担心我妈着急。”
白蓉萱感叹道,“他们的感情可真好。”
“可不是嘛……”白修尧道,“所以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两个人说话间穿过草地,前面便是一个下坡,远远的已能看到白元智等人的身影。白昌吉的两个儿子提着镰刀快步跑了过来,白修尧问道,“拿着镰刀做什么?”
白俊解释道,“那边的草长得有些高,不砍掉的话走不过去。”
白修尧哦了一声,大步流星的沿坡而下。
白蓉萱匆匆跟上,吴介担心地道,“您慢着点,看着脚下,小心被绊倒了。”
白蓉萱的心跳有些快。
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复杂得让人莫名心酸。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到父亲的墓前呢。
山坡下便是一处极安静的所在,白元裴的墓便立在这里。坐北朝南,面对着坡下的半壁草地,背后则是绿油油的树林。
当初白元裴去世时白老太爷还在,对这个疼爱至极又英年早逝的儿子,他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将其风光大葬。即便过了十几年,白元裴的墓地仍旧大气恢弘,围栏台阶和墓碑用的都是汉白玉,占地也足有十几米。
白蓉萱缓缓地走上前去。
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白氏子弟白元裴之墓,旁边则是他的生卒年月。
父亲就躺在这里。
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白蓉萱紧绷的情绪瞬间便倾泻开来,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扑通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白元智在一旁道,“傻小子,你这心眼也太实了,这就跪下去了,也不怕膝盖疼。”
白修朗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襟。
白元智这才不再多说。
白修朗和白修尧上前帮着摆起了祭品。
白蓉萱却哭得痛彻心扉。
父亲啊……
我是蓉萱,我终于来看您了。
她不知道父亲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喜欢自己……
白元智道,“行了,起来给你父亲上炷香吧。”
吴介忙扶起了浑身无力的白蓉萱,白昌吉则把点燃的香烛递了过来。
白蓉萱将香烛插在了香炉里。
白元智道,“三哥,治哥来看你了。你这一支后继有人,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治哥虽然年轻,但却是个可造之才,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也会倾力相助,不会看着他吃亏的,你就放心吧。”
话音刚落,白昌吉便着手在一旁点起了纸钱和金元宝。黑烟直冲云霄,火光越着越旺。
白元智道,“到底是儿子送的钱,三哥就是喜欢,收得也比往次痛快。”
白蓉萱哭得眼睛红肿,望着父亲的墓碑出神。
白元智提醒道,“治哥,别了愣着了,快念叨几句啊。”
“念叨什么?”白蓉萱诧异地问道。
白元智道,“让你父亲收钱,保佑你平安啊。”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吴介扶着走到白昌吉的身边,一边帮着烧纸一边道,“爹,您收钱吧,请您保佑我和母亲平安康健,免受磨难。”
白元智道,“还有你妹妹呢?怎么就忘了!”
白蓉萱一愣,忙补充道,“是,还有妹妹……”
白元智在一旁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白修治简直蠢得无药可救。
怎么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似的,连些最基本的事情也不懂。从前他还觉得白修尧不立事,如今和治哥比起来,反倒顺眼了许多。
三房真交到治哥的手里,这孩子能守得住吗?
白元智不免担心了起来。
纸钱和元宝很快便烧成了灰烬,连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于旷野之中。
白元智道,“行了,把你父亲墓上的杂草拔一拔吧,你是长子,这件事本来也该由你来做。”
白蓉萱沿着台阶走上去,望着父亲的坟头,心里五味杂陈。
她缓缓伸出手,替父亲清理着坟头的杂草。
白元智在旁等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可治哥却仍旧不紧不慢的,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治哥,你麻利一点儿,咱们还要给你祖父扫墓去呢。”
白蓉萱一脸惊讶。
白元智差点儿当场翻白眼,这个治哥……简直就是个傻子。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自古长幼有序,你来扫墓,本该先去给祖父祭扫,然后再来给父亲祭扫,这才和规矩。不过你是第一次来,我便先带着你来三哥的墓前,你若是不去给祖父祭扫,他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还不得挑你的理?你祖父这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最是喜欢挑理见怪。”
第1075章 改观
哪有在墓地说这些的?
白修朗皱着眉头道,“小叔,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白元智大咧咧地道,“谁胡说了?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哪次见了我给过好脸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论你做了什么他都能挑出毛病来,我就没见过那么不好答对的人。”
白修朗脸色大变,“小叔!”
白元智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我不说了。”
非议长辈,又是死者……的确不太妥当,即便白元智向来不服管事,是个浪荡子弟,但若是传扬出去,一样够外长房喝一壶的了。
白修朗这才松了口气。
白昌吉一直低垂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白蓉萱加快了手速,把坟头上冒出的青草拔了个干净。
白元智等不及,已经领着白昌吉往前走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则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等白蓉萱彻底忙完了,她这才下了台阶,吴介上前扶住虚弱萎靡的她,“治少爷,您还好吗?”
白蓉萱点点头,歉意对白修朗和白修尧招呼道,“我们也跟过去吧。”
白修朗不自在地道,“我小叔这个人口无遮拦,随心所欲惯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白蓉萱眨了眨眼,轻声道,“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或许是在担心她会因为白元智的话而迁怒于外长房吧?
白修朗这才松了口气。
白老太爷的墓离白元裴大概有半里地左右,三个人走得慢悠悠的,前头的白元智不满地吼道,“让你们来春游了?还不快点儿跟上来!”
声音在空旷的郊外传开,显得格外清晰。
白修尧道,“小叔这是怎么了?急得火上房似的,他回去还有什么事儿吗?”
白修朗道,“大概是不想再在昌吉家挤了,想早点儿回去吧。何况带着咱们几个出门,他身上可是有责任的,真出了什么事儿,别说闵老夫人不会放过他,就是你母亲那一关……”
白修尧哼了一声,“我都多大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整天拿我当小孩子看,生怕一阵风刮来我就被吹跑了。”
白修朗道,“谁让你是二婶的心头肉呢。她可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什么情况,让她可怎么活?”
白修尧道,“能有什么情况?再说了,大伯母不是也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白修朗微微一愣,语气低沉的道,“谁说的?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呢,只是没留住罢了。”
白修尧没有多想,顺嘴问道,“什么叫没留住?”
白蓉萱急忙拉了他一把。
白修尧这才会意,愧疚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修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臭小子,跟我你还见外什么?”
白修尧低下了头。
白修朗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后来从母亲那里听来了一嘴,又从服侍我母亲的婆子们那里打听来的。两个哥哥一个活到了一岁,一个活到了三岁,但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失落地道,“这都是天命,人是不能抗衡不了的。”
白修尧道,“难怪大伯母对你那么仔细,原来是为这个。”
白修朗道,“你知道就行了,回到家可不要乱嚷嚷,免得勾起往事,让我母亲难过。”
“你放心!”白修尧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又不是傻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知道的。”
白修朗道,“那就好。”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追上了白元智。
白元智好奇地打听道,“你们在后面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白修朗笑着道,“您做了什么坏事怕我们说?”
白元智眼睛一瞪,“我行的端坐得正,有什么可怕的?”
“那您担心什么?”白修尧道,“可见是做贼心虚了。”
白元智道,“臭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让不让我说话?”
大家说笑着来到了白老太爷的墓前。
和白元裴的墓相比,这里明显更气派了些。
白元智道,“这就是老太爷的墓,后面葬的是你大伯父。”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她原本对白老太爷并没有什么真实情感,毕竟当初唐氏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可是自从与闵六在车上的一番交谈后,她对白老太爷忽然有了改观。
或许……
所有人都误会了他。
众人在白老太爷的墓前祭扫了一番,白蓉萱作为晚辈,又去给大伯父磕了三个头。不过她注意到大伯父的墓前还摆着祭品,显然是不久前有人祭拜过。
白昌吉见状解释道,“史大太太先前派了手下的嬷嬷过来。”
大家在墓前驻留了片刻,这才收拾好东西向前走去。
白蓉萱见没有原路而返,诧异地向白修朗低声问道,“咱们这是干什么去?还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白修朗道,“没了,从这里往前走就回到路上了。”
途中路过白家的祖坟,放眼望去山坡上一片片的墓地。白蓉萱紧张地躲到了白修朗的身后,白修尧笑着道,“还说自己不胆小呢!”
白修朗瞪了他一眼,“是啊,就你最厉害了,谁有你出息!”对白蓉萱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小时候来扫墓,居然躲到墓碑后面和大人玩躲猫猫,大家一直找到天黑不见人,全都急坏了,等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墓碑后面睡着了。”
白修尧笑着耸了耸肩膀,“死人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人是活着的人啊……何况都是白家的祖宗,就算不满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家出了草地,前面果然是一条小道,白俊和白英兄弟俩已经把骡车赶了过来。
白元智满意地道,“两个小子越来越懂事了,回头给你们钱买糖吃。”
白英有些腼腆,不怎么爱开口。
白俊则笑着道,“叔公,我们都多大年纪了,早就不吃糖了。”
一副非常懂事的模样。
白元智道,“都上车吧,赶紧回去找闵六,咱们下午还得返程呢。”
白修尧道,“幸好六叔跟来了,要是坐着马车的话,中途说不定还要在孙家堡歇一夜呢。”
白元智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就觉得马车好,坐着也舒坦。那铁壳子又不透气,晃晃悠悠地让我直迷糊。”
白修尧见状便不再开口。
白元智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提到闵六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有一次甚至差点儿当面冲撞了人家。白元则问过几次,他只说看不惯闵六明明一个小孩子却装大人的模样,其他的却什么也不肯说。
大家上了骡车,白昌吉领着两个儿子驾车往镇子赶去。
行至一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修朗望着头顶黑沉沉的乌云道,“好像要下雨……”
第1076章 春雨
春日的雨和夏日的雨大有不同。夏天里天气一暗,用不了多时豆大的雨珠便会从天而降,而春天的雨则更沉闷缓慢一些。天气越来越暗,和先前的晴朗截然不同,甚至连带着风中都带了几分焦躁。
白昌吉生怕这场雨半路上就会掉下来,因此连连挥动鞭子,催促骡子向前赶路,白俊和白英也围着骡子帮忙。好在老天照顾,回到白昌吉的家里时,雨还没有下来。
白昌吉的媳妇正一脸担心地站在大门口,见到骡车的影子才松了口气,高兴地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把我给担心坏了,生怕路上遇到雨,再把几位爷给浇湿了。”
白昌吉道,“我比你还心急呢,我们爷三儿都是折腾惯了的,几位爷可尊贵着呢。”
众人下了骡车,白昌吉媳妇连忙将人请进了屋内。
白元智进屋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白修朗吩咐道,“朗哥,你赶紧去闵六那里问一问,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就要被雨拦在路上呢。”
白修朗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白昌吉的媳妇把家里唯一一把油纸伞拿了出来,“带上伞!”
白修尧接了过来,笑着道,“我跟哥哥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大门。
白元智看了一眼白蓉萱,“治哥,你也坐下来吧,让昌吉媳妇给你打点水,洗把脸再说,免得被闵六看到了,又要笑话你了。”
白蓉萱刚才哭得很狼狈,眼睛都肿了。
白昌吉媳妇闻声忙去厨房打热水。
白蓉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元智道,“你已经成年,许多事不用我说也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真孝顺,将来就好好操持家业,那可比墓前的眼泪管用多了。”
他和白蓉萱打了几次交道,总觉得这孩子不像同龄人那般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荡劲儿,做什么都一副谨小慎微,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这样的人放在别人家或许也就算了,但生在白家,却会像饺子一样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
尤其面对的还是虎视眈眈的二房。
白元智虽然不喜欢管闲事,但当年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对外长房十分照顾,对他也尤其的好,每次见了面总要问长问短的。白元智此生有两个最佩服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大哥白元则,另一个便是白元裴了。
要不是为了这层感情,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屁颠屁颠地跑到杭州去接人,今天又陪着来祭祖扫墓?
他可是最嫌麻烦的了。
白蓉萱听得一愣,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是,我记住了。”
白元智在心底叹了口气。
男孩子果然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虽然乖巧懂事,但终究缺了几分刚性。
白元智不再多说,低头喝起了茶。
没一会儿白修朗便和白修尧赶了回来,“六叔说吃过午饭就出发,就算下雨也没关系,大不了路上走得慢一些,晚上怎么也到上海了。”
白元智嗯了一声,对白昌吉媳妇大声道,“昌吉媳妇,赶紧张罗午饭,吃过饭我们就要上路了。”
白昌吉媳妇给白蓉萱打来了热水,笑呵呵地道,“行,我这就去做饭。”
白蓉萱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脸。
白元智看着简直无语了。
一个大老爷们,洗个脸还慢吞吞的,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比有些女人都不如……
白元智看白蓉萱更加不顺眼了。
白修尧见他脸色带着些许的不满,还以为是针对闵六,他笑着道,“六叔还邀请咱们去那边吃饭,不过被我们拒绝了。”
白元智哼了一声,“外长房清贫惯了,可吃不了那些大鱼大肉,不消化的,让他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白修尧尴尬地道,“小叔,六叔也是一片好意。”
白元智横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一片坏心咯?”
简直就是不讲理嘛!
白修尧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白元智道,“臭小子,脾气还不小,都是被你妈惯的臭毛病。”
白修朗连忙道,“我看外面的天阴沉得吓人,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白元智道,“担心什么,不是有那铁壳子轿车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可比马车强多了。”
白修朗无语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哪个惹到了他。
白蓉萱洗完了脸,白昌吉的女儿白芹拿着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白蓉萱客气地道,“多谢你。”
白芹脸一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白俊和白英卸了骡车,将骡子牵回到后院。白昌吉媳妇则在女儿的帮助下生起了火,忙着为众人张罗午饭。
可没成想大家刚拿起筷子,外头的雨便下了起来。
雨并不算大,细雨蒙蒙中带着几分凉爽。
白元智一边吃饭一边笑呵呵地对白昌吉道,“春雨贵如油,今年大概是个好年头吧。”
白昌吉恭敬地道,“承您吉言,但愿如此吧。”
庄稼人一年的指望便是收成,若是地里能多打些粮食,一家人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饭还没吃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白昌吉连忙冒着雨去开门,只见外头黑压压的站着不少人。
白昌吉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一旁的七叔公连忙道,“傻站着干什么?家里来了贵客,连怎么招呼也不知道了?还不赶紧把人请到屋子里去坐,哪有让人在外头站着的道理?”
白昌吉回过神来,“快请屋里坐。”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进了门,身后跟着的小厮高高举着油纸伞,雨丝虽密,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一颗。
白元智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听到动静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哎哟,这不是闵六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刚才还琢磨着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专门赶着别人吃午饭的时间来?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他虽然笑得开怀,但一旁的人听的却是一脸尴尬。
哪有这样当着面说人的?
闵六一点淡定的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吃过了呢,看来是我来早了。没关系,你们慢慢吃,反正雨已经下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说着,目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和她一样傻愣愣的还有白昌吉,他本是个老实人,从来也没应付过这样的局面,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七叔公不悦地道,“一家都是傻子,还不搬椅子来?”
白昌吉呆呆地道,“我……我们家没椅子……”
七叔公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这么憋过去。
还是白俊眼疾手快地搬来了一张凳子。
白蓉萱看了一眼,心里想——他肯定嫌凳子脏不肯坐。
没想到闵六却想也没想地坐了下来,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七叔公笑眯眯地道,“乡下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六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第1077章 办事
正在吃饭的白元智闻声立刻阴阳怪气地道,“是呀,谁有你见的世面多?如今攀上了高枝,站得高看得远,见识更是远超往日。”
七叔公气得满脸通红。
一旁有人帮着道,“元智,你怎么能跟七叔公这么说话呢?”
白元智扫了说话的人一眼,“哟,你老人家还活着呢?不是三天两头的病着吗?我以为你早登极乐了呢。看来闵六真是贵人,他一来,你不但病好了,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也难怪他会这样说,当初外长房办事的时候,这人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来,还每次都以身体不好为借口。
那人吹胡子瞪眼睛,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没想到白元智的嘴这么厉害,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那副又崇拜又害怕的表情落在了闵六的眼里,逗得他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还有人崇拜这个?
白元智道,“屋子就这么大,挤了这么多人还怎么让人安心吃饭?”
闵六闻声道,“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们也回去吧。”
轻飘飘的下了逐客令。
七叔公却哪里舍得走,他还有事情要求闵六呢。
他厚着脸皮道,“您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我们怎么也得看您上了车才行。”
白元智哼了一声,吧唧吧唧的嚼起了饭。
气氛一时冷了场,白蓉萱一抬头,刚好对上闵六的目光,吓得她连忙低下头猛扒起了饭,整张脸都要埋在饭碗里了。
有闵六在场,白昌吉也不好再上桌陪客,只能缩在一旁,满脸都是不安。
闵六淡淡地道,“你就是白昌吉?”
白昌吉脸色一白,忙点了点头,“是……”
闵六道,“听说你家的油饼烙得很好?”
噗……
话音未落,白蓉萱一口饭便喷了出来,呛得她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吴介忙倒了杯水上前,“治少爷,您喝点儿水。”
白元智不满地道,“治哥,你这是干什么?诚心不让我们安生吃顿饭是不是?”
白蓉萱呛得脸色通红,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这个闵六……
好端端的提起油饼来做什么?
闵六的嘴角一弯,漏出得意的笑容来。
这问题让白昌吉怎么回答?
他尴尬地道,“就是一般人家的手艺,可谈不上有多好。”
闵六‘哦’了一声,“你也太谦虚了,连咱们治哥都说好的东西,那肯定是错不了的。这次时间紧张,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尝一尝。”
白昌吉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好,只是别让您失望就行。”
提不上台的东西!
七叔公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说自己的事,没想到闵六却先一步开口道,“你有几个孩子?”
白昌吉道,“三个!”一边说,一边将两子一女拉了出来,给闵六磕头。
闵六点了点头,“身子骨还算硬实,就准备一直留在家里吗?”
白昌吉诧异地看向了闵六。
闵六表情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实在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直吃饭的白元智道,“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窝在这镇子里,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你是既有见识又有本事的人,若是有什么还差事,不妨给孩子们一个机会。”
闵六笑着道,“这是哪门子的话,我是个不开眼的,专会赶在别人吃饭的时候露面,什么时候既有见识又有本事了?”
白元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谁让自己刚刚得罪了他呢?
白元智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个闵六,还是睚眦必报,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白蓉萱偷偷瞥了闵六一眼,低着头笑了起来。
七叔公见状连忙对三个孩子道,“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六爷是个大忙人,可没时间看你们在这里丢人现眼,都出去玩儿去。”
闵六摆了摆手,对常安道,“没有白白受人家大礼的道理。”
常安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钱票,递给了年纪最大的白俊。
白俊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不敢收。
白元智道,“给你就拿着,客气什么?”
白俊转头向自己的父亲看去。
白昌吉晕头转向,已经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闵六笑着道,“拿着吧,这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
白蓉萱差点儿憋不住笑。
还孩子们呢……
你自己又比人家大多少?
七叔公暗暗着急,“六爷给的,就赶紧收起来吧。”
白昌吉这才向儿子点了点头。
白俊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七叔公将他们几个推出了门,笑着凑到闵六的跟前儿道,“六爷,您看我之前说的事儿……”
闵六看了他一眼,“白家二房没安排吗?你这样越过他们找到我,会不会让修睿心里不痛快呀?”
事关儿子的前程,七叔公可管不了二房的态度。就算和二房撕破了脸,只要能抱住闵家的大腿,以后的日子也不用愁了,甚至能比以前过得还好。
他立刻道,“他有什么不痛快的?何况这事儿我都跟他说了好几次,都这个时候还没个下文,可见是没放在心上。”
闵六淡淡地道,“修睿是个忙人,许是没顾上吧。这样好了,此事我放在心上,回去给你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位置,自然是要想到令公子的。”
七叔公喜不自胜,“那就要谢过六爷了。”
一旁围着的其他人见七叔公这边有了着落,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向闵六诉说起自己的难处来。
场面便有些乱糟糟的。
闵六道,“事情要一样一样的办,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我能听到什么?”
七叔公忙站出来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几句,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七叔公你的事有了眉目,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吧?”
七叔公把脸一板,“怎么着,你这是在怪我吗?”
白元智看不惯他们这一套,放下了碗筷道,“你们快点儿吃,咱们还要赶路呢。”
白修朗和白修尧早就吃完了,只不过长辈没有下桌,没有他们起身的道理,见状立刻道,“我们也吃完了。”
只有白蓉萱只顾着看热闹,饭便吃得慢了点。
她低着头努力扒饭,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小松鼠。
闵六忍不住道,“慢点吃,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还不急?”白元智道,“再磨蹭一会儿,到上海都得后半夜了。”
白蓉萱心急火燎地吃完了饭,噎得满脸通红。吴介送上水来,她喝了好几口才缓和下来。
雨势渐大,白元智道,“行了,赶紧上路吧。”
说着便当先一人冲出了雨中。
白修朗忙拿着伞追了上去,“小叔,小心被淋湿了。”
白元智道,“怕什么?哪就娇贵成这样了?”
闵六也顺势起身道,“咱们也走吧。”又对常安道,“给治哥找一把伞。”
常安忙向身后的闵家人要了一把伞递了过去。
白蓉萱顺手接了过来,“谢谢。”
闵六冲她一笑,转身走进了雨中。
第1078章 奉承
白蓉萱愣在了原地。
这个闵六冲她笑什么?
难道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在脸颊上找到了两颗米粒。
真丢人啊……吃饭吃成了这样,还被这么多人给看到了……
自从认识了闵六,她好像就没顺当过。
吴介撑起了伞,“治少爷,咱们也出去吧。”
白蓉萱点点头,刚迈出门槛,又忽然道,“不能白白在人家里吃喝,你给他们留些钱。悄悄地,别引人注意。”
吴介会意,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钱袋。
屋内的人都追出去相送客人,屋内只有白英和白芹兄妹俩留守,两人见吴介把钱放在了桌子上,连忙不安地围了上来,“这个……这个我们不能要……”
白蓉萱笑着道,“这是留给你父亲的,等他回来你们跟他说,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孩子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蓉萱和吴介趁机出了门。
前头的人已经走出了老远,大家冒着雨围在闵六身前,七嘴八舌地讨好奉承着。白蓉萱仿佛被遗忘的人,一直被落在后面。
吴介道,“治少爷,咱们也赶紧跟上去吧。”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就这么慢慢地走吧,反而更自在些。”
吴介不好再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走在前头的闵六忽然回过头,看到白蓉萱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这才稍稍放心。
回到镇子口,司机早就恭候多时,四五辆黑色的轿车并排而立,远远看着颇有气势。七叔公恭维地道,“论场面,还得是闵家呀,别的不说,车子便是上海滩的头一号,其他人家谁能比得了?”
有人好奇地打听道,“这铁壳子价格应该不便宜吧?”
七叔公白眼一翻,“糊涂东西,这可不是钱的事儿,若是没有人脉,就算有钱也买不来。六爷,您说是吧?”
闵六淡淡地笑着道,“没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上海有洋人开的车行,专门卖洋车的,只要出得起钱,一样能买到好车。”
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七叔公讪讪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小老儿久不出门,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闵六来到车子前,转身向送行的众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大雨天的还劳烦众位送了这么远,真是让人心中不安,有机会路过上海,记得到闵家来坐一坐,我亲自招待你们。”
这就是非常体面的话了。
七叔公领着一群人笑道,“瞧您说的,能和您说上几句话,那是我们的造化,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闵六道,“天气不好,回程的路上怕是还要耽误会儿工夫,我就不多说了,告辞。”
众人回了一礼,让在了道路一旁。
闵六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耐着性子在车边等着白蓉萱。
白蓉萱和吴介姗姗来迟。
闵六道,“慢吞吞的,活像是只蜗牛。”
白蓉萱淡淡地道,“刚吃过饭,可不能走得太快,不然身子不舒服的。”
闵六瞥了他一眼,“歪理邪说!赶紧上车。”
白蓉萱微微一笑,问道,“小叔他们呢?”
闵六往旁边的车上看了看,“早就上车了,放心吧,他可不用你照顾,丢不了,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乖乖坐进了车子里。
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落在七叔公等人的眼里,对三房的未来便更不看好了。现如今谁家的当家人不是雷厉风行,就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是你白修睿的对手?
七叔公冷冷一笑,早先因为怠慢了白修治的那点儿担心瞬间便烟消云散。
闵六向众人点了点头,这才弯腰坐进了车子里。
司机发动了车,沿着湿漉漉的小道向前开去。
一直到车子开出视线之外,七叔公这才心满意足地往镇子里走。
他在白家庙当地德高望重,众人对他也十分的客气,围上来恭喜了一通,“七叔公到底是有本事的,如今和闵家也搭上了关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七叔公得意洋洋地道,“那怎么会,都是白家人,谁好了都得拉别人一把。”
有人故意挤眉弄眼地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众人寻着方向望过去,只见白昌吉两口子浑身湿漉漉地领着长子白俊低着头跟在最亲的最后头。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昌吉两口子啊,你说你们两个人,怎么总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同样是招待客人,看看七叔公,已经和闵六爷搭上话了,可你们呢?除了能拿到些人家不稀罕要地破烂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这人啊……还是得看命的。”
七叔公哼了一声,轻蔑地道,“怎么拿我和昌吉比起来了?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可那神情却分明没将白昌吉一家子放在眼里。
众人哈哈大笑,围着他进了镇子。
白昌吉却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带着媳妇儿子回了家。三个人都被雨水浇透了,可还来不及换衣裳,白英便上前指着桌子上白蓉萱留下的钱道,“爹,这是治少爷走时留下的。”
“啥?”白昌吉瞪大了眼睛,“你这孩子,怎么能收治少爷的钱呢?”
白英道,“我说了不要,可治少爷非要留下,我能怎么办?”
白昌吉拿过钞票粗略数了数,数额着实不菲,他吓得脸色一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断地重复着,“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白昌吉的媳妇在一旁出着主意,“孩他爹,这笔钱咱们先不要动,用坛子装好藏起来,等下次外长房的老爷来祭祖,咱们再请他们帮着还给治少爷。只是吃了两顿饭,哪能收人家这么多钱呢!”
白昌吉连连点头,“好好好!快去找个坛子来!”
一家人来不及收拾残局,便已开始忙活了起来。
而此刻的白蓉萱则坐在回程的车子里。
车窗上凝起一层雾气,白蓉萱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或许是因为雨天的关系,车子开得十分缓慢,闵六嘱咐道,“不用急,反正也不赶路,宁可慢些也要安全到家。我便罢了,若是治少爷掉了一根头发,姑姑都不会饶了你我。”
司机谨慎地答应道,“是,小的一定会非常注意。”
说得好像她有多重要似的!
她能和闵六爷比吗?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故意没有接话。
闵六不甘寂寞,主动和她说道,“好端端的,你中午怎么还喷饭了?”
还不是因为你!
白蓉萱无语地道,“吃得太着急了,呛了一下。”
闵六点点头,又问道,“扫墓都顺利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顺利。”
闵六见她神情失落,便微笑着道,“老天多给你面子,扫完了墓才开始下雨,要不然你这会儿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第1079章 追杀
她有那么倒霉吗?
这个闵六……就不能盼她点好。
白蓉萱闭紧了嘴巴,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水也渐渐大了起来。司机开得十分小心,车速顿时缓了下来。
白蓉萱担心地道,“这雨不会一直下下去吧?”
闵六道,“怕什么?反正又浇不到你身上。放心吧,这可是我去年年末才买的新车,安全着呢。”
谁说什么了?
白蓉萱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的雨天出神。
很快前头几辆车便没了踪影,白蓉萱道,“我们不会走散吧?”
闵六平静地道,“返程只有一条路,怎么会走散?”
可白蓉萱的心里为什么就是不安呢?
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这种不好的预感让她坐立难安,满脸都是担心。
闵六忽然道,“别乱想了,闭着眼睛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家我叫你。”
白蓉萱顺嘴问道,“您不睡吗?”
闵六道,“我不困。”
怎么会不困?
昨晚上几乎一夜未睡。
白蓉萱不敢再说,唯恐让闵六察觉出什么异样。她闭上眼睛,起初还没有睡意,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雨珠连绵不断的节奏的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车窗外的天都已经黑透了。雨仍然下个没完,白蓉萱擦掉窗上的雾气,凑过去向外张望,黑压压的天穹下只能依稀看到些山影,其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蓉萱悄悄看向闵六。
只见他歪着脖子也已经睡着了。
还说自己不困呢!
真是死鸭子——嘴硬。
白蓉萱忍不住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睡梦中的闵六没了白日里的霸气与嚣张,平静的就像个孩子。昏暗的光影中,他的棱角越发柔和,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白蓉萱见他歪着脖子,生怕他会不舒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将他的头正一正。
没想到手指刚刚碰到闵六的脸,就听他忽然道,“我没睡着!”
吓得白蓉萱连忙缩回了手,紧张地道,“那您干吗闭着眼?”
闵六睁眼笑道,“你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难道我就不能闭目养神?谁睁这么久的眼睛不会累呀。”
白蓉萱松了口气,“您突然开口说话,真是把我吓死了。”
闵六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让你忽然把手伸过来了?这要是谭龙和谭虎在场,你这只小爪子已经被扭断了,信不信?”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信,怎么不信?我只是看您歪着脖子怕不舒服,想要帮您正一正罢了,可没有要害您的意思。”
闵六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提醒了你一句,要不然啊……”他忽然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这会儿还能活着跟我说话吗?”
这也太可怕了吧?
变脸的速度就像翻书一样快。
白蓉萱不想再招惹他,聪明地闭上了嘴。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途,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车笛声。闵六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白蓉萱道,“怎么回事?我们挡人家的路了嘛?”
闵六道,“不是,冲我来的!东子!”
司机应了一声,立刻加快了车速,毫无准备的白蓉萱自然而然地向后倒去,要不是闵六好心地用胳膊拦了一下,她的脑袋就要重重地磕在后面的椅背上了。
白蓉萱回过头,顺着后车窗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刺眼的大灯明晃晃地向他们扫来,少说也有三四辆车紧追不舍地后面穷追猛打。
白蓉萱震惊地看向了闵六,“这是什么人?”
闵六没有回话,只是冷静地分析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司机东子猛踩油门,车子越开越快。
闵六道,“只要追上我们的人就好了,想必离得不远。”
现在的车里可只有白蓉萱和司机两个人。
甚至白蓉萱只能按半个人头算……什么忙帮不上,说不定还要跟着添乱。
闵六一时有些头大。
还是自己太大意了啊,没想到邢家的人还有胆子反抗。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危险,邢家已经被他逼到了悬崖绝境,既然敢拼死一搏,肯定已经将性命抛诸脑后了。
和一群亡命之徒博弈,那就不是单单靠聪明才智便能取胜的了。
闵六在心中暗暗计划着,脸上却并没怎么担心。
见他这样,白蓉萱也稍稍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阵阵枪声,噼里啪啦一阵响亮,宛如过年时的鞭炮在耳边炸裂开来。
闵六想也没想地将白蓉萱的脑袋按了下来。
“妈的,真是小瞧了,居然还能搞到枪。”闵六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低沉着嗓音吩咐道,“东子,把车给我开到最快!”
司机东子应了一声,“六爷放心,我一定把他们甩开。”
白蓉萱紧张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整个人缩成一个团。
闵六嘲讽道,“没出息,这点儿阵仗就怕成了这样,要是让你看到杀人,还不得尿裤子?”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白蓉萱生气地质问道,“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闵六明显一愣,“咦,你看到了?”
白蓉萱道,“你招惹了什么人?他们该不会真的要取你的性命吧?”
生死攸关之际,闵六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怕了?”
能不怕吗?
白蓉萱咬紧牙关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要是这个时候就死了,我一定会死不瞑目,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闵六道,“你讲不讲理,跟我有什么关系?要算账,你去找后面的人啊,干吗来找我?”
白蓉萱道,“你不去招惹人家,怎么会遭遇追杀?”
闵六道,“谁招惹了,明明是他们先惹得我。”
都这个时候了,两个人居然还能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若是被别人看到了,只怕会觉得这画面有些匪夷所思。
车速奇快,风驰电掣地向前突飞猛进,就在闵六以为即将甩开邢家的时候,只听司机东子忽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头一垂,便歪头死在了方向盘上。车子骤然失控,直接向山坡下滚去。
白蓉萱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甚至来不及反应,人便被闵六抱在了怀里。
最终哐当一声,车子在山沟下停了下来。白蓉萱被摔得昏昏沉沉,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儿当场吐出来。闵六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踢开了车门,“快下车。”也不等白蓉萱反应,先把她连推带踹的拥了出来。
白蓉萱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打了个滚,一阵剧烈的痛意立刻席卷了全身。
她的后背好像受伤了。
闵六也随即钻了出来,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压低了声音对白蓉萱道,“快走,被邢家人追到就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白蓉萱注意到他捂着小腹的指缝间泊泊地流着鲜血,“六叔,您受伤了?”
闵六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
说罢,拉着白蓉萱便往树丛里跑去。
第1080章 逃命
大雨倾盆而下,白蓉萱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只能麻木地被闵六带着向前跑。她脚下一个趔趄,人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闵六被她带的身子一晃,顿时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哎呀一声。
白蓉萱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闵六咬着牙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四周乌漆嘛黑的,地上又尽是草根烂树皮,白蓉萱怎么看得清?
何况她现在如在梦里,脑袋都是不清醒的,又怕又慌张,根本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闵六忍着痛继续摸黑前行,好在邢家的人即便弃车从山坡上追下来也需要一段路,总算给两人争取了一点逃命的时间。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没跑一会儿白蓉萱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四周空旷无边,因是早春,地里的庄稼才刚刚播种,甚至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白蓉萱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闵六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个时候哭什么?逃命要紧!”
又不是她想哭的,这不是被吓得吗?
闵六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脚步也越来越虚,感觉很快便要使不出力气了。
他趁着这个机会道,“一会儿若是我跑不动了,你就把我丢在路边,赶紧找个地方藏身,想办法跟我们的人会和……”
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怎么办?”
闵六淡定地道,“你放心好了,对于那些人来说,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他们不会要我的命,只是要受点儿罪罢了。”
白蓉萱道,“不行!那我更不能把你丢下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着你的。”
闵六脸色苍白,无语地道,“现在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我让你走你就赶紧走,人家对我客气,对你可未必!到时候真丢了小命,你可就彻底完了。先前不是还跟我嚷嚷着有事情没做完吗?可别耽误了正经事……”
白蓉萱的心里更着急了,“那不行!一起出来的,我就要平安把你带回去。”
闵六道,“我可是你的长辈,你敢不听我的话?”
白蓉萱道,“我年纪还比你大呢!”
闵六翻了个白眼。
跟这种死心眼掰扯不明白!
闵六道,“那你将来后悔了可别怪我。”
两个人说着话,脚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又跑出一段距离后,远远的已能听到后面的追兵声音,“这里有脚印!应该是往这边走的!”
不好!
闵六暗暗着急。这大雨天的,草地上泥泞成了一片,两个人一路跑来的脚印清晰可见,追兵循着足迹追上来,他俩就算跑到天边去,也保准能给揪回来。
闵六灵机一动,“走!你扶着我往山坡上跑。”
“啥?”白蓉萱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走吗?”
闵六道,“我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哪那么多废话?”
白蓉萱自知不如他聪明,索性也不争辩,扶着他亦步亦趋地向山坡上走去。
闵六的腹部受伤不轻,根本使不上劲儿,半个身子都压在了白蓉萱的肩上。虽然他年轻身子单薄,但白蓉萱毕竟只是个女孩子,走了没多远便有些吃不消了。
闵六道,“要不你把我放下,自己先上去吧。”
白蓉萱咬了咬牙,“不用!我能坚持得住……”
真是个一根筋,这与坚持有什么关系啊?
闵六道,“再这么下去,你和我都跑不了。”
白蓉萱本就吃力,听他在耳边一个劲儿地磨叨,便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能不能闭上嘴?少说几句成不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在闵六面前说话呢。
闵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忘记了发火和生气。
雨越下越大,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白蓉萱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一般。就这样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的爬上了坡,刚准备松一口气,一直没有说话的闵六软软地栽倒在了路边。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身子,“六叔,您……您这是怎么了?”
闵六哼唧了一声,“没事儿,腹部的伤口疼得有些厉害。”
“我看看。”白蓉萱扒开闵六的手,凑近了一看,只见闵六的小腹上被车窗的玻璃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甚至还有两块碎玻璃夹在肉缝中。
闵六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咬着牙道,“现在顾不上这些,咱们赶紧走,邢家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白蓉萱搀扶起他,望着黑暗的道路犹豫不决地道,“我们往那边走?”
闵六虚弱地道,“往回走,往白家庙的方向走。”
白家庙?
白蓉萱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何况又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候,听了闵六的吩咐,她立刻振作了精神,扶着闵六沿路快步而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势渐弱,闵六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坑,白蓉萱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她有些担心地把手凑到了闵六的鼻子下,闵六忽然道,“放心吧,没死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您怎么不说话?”
闵六道,“咱们家治少爷可真难伺候,说话也不行,不说话也不行,刚刚不是你让我少说几句的吗?”
白蓉萱轻声道,“那您好歹偶尔出个声,让我知道您还活着呀。”
闵六道,“就是一个刀口而已,又没有命中要害,只是血流得有些多,要是再不找个地方缝合处置一下,怕是要把血流干了。”
这么严重?
白蓉萱惊慌失措地道,“那怎么办?是荒郊野岭的,怎么给您处置才好?”
闵六道,“你肯定不成,非把我活活治死了不可。”
白蓉萱道,“您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闵六微微一笑,“胆小鬼,这就害怕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路,后面忽然闪过一抹亮光。
白蓉萱哎哟一声,“肯定是他们追上来了。”
闵六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身子,两个人一齐扑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别出声!”闵六在白蓉萱的耳边低声叮嘱道。
白蓉萱自然不敢声张。
车子飞快地开了过来。
闵六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是自己人!”
他急忙站起身,向着车窗招了招手,可车速极快,转瞬便从他的眼前开了过去。
白蓉萱失望地道,“咱们快追上去。”
闵六道,“不用,咱们就在这里等吧。既然是自己人开过去了,那邢家的人肯定已经被解决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可他本就虚弱,这样一来更是直接昏在了白蓉萱的怀里。
白蓉萱呼唤了几次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在那辆车很快便开了回来,见到路边的白蓉萱和闵六后,从车上跳下来几个男人。当先一人便是谭龙,随后是他的双胞胎弟弟谭虎。两个人见闵六脸色苍白生死不明地靠在白蓉萱的腿上,心惊胆战地凑了上来,“六爷,您怎么样了?”
第1081章 伤口
闵六自然是回不了话的。
谭龙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还有呼吸……”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架起闵六,将他护送进了车里,又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您也上车吧。”
白蓉萱早已手脚无力,冷得只是不住发抖,最后还是谭龙伸出手,将她扶进了车厢。谭龙对弟弟道,“你跟车回去,我们几个留下来善后。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再让六爷受伤了。”
谭虎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就算是豁出我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保六爷的周全。”
车子再次开了起来。
白蓉萱浑浑噩噩的,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车子开了一会儿,闵六悠悠醒转,低声说了句什么。
坐在前头的谭虎没有听清,问道,“治少爷,六爷说什么?”
白蓉萱凑到他的嘴边,只听闵六道,“去别墅……”
白蓉萱连忙转述给了谭虎。
谭虎应了声,“知道了。”
闵六伤口疼得厉害,皱着眉头对白蓉萱道,“帮我把伤口里的玻璃取出来吧,疼得我快受不了了。”
白蓉萱望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哪里敢下手,“这……这……我不行,我不敢,你还是让别人来弄吧。”
闵六无力地道,“有什么可怕的?阿虎在前头,伸手不方便,你就手帮我取出来,放心吧,没事儿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儿?
白蓉萱见闵六一脸痛苦,车子每一次颠簸晃悠都让他疼痛加剧,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坚持不了了。
白蓉萱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闵六闭着眼睛道,“别犹犹豫豫的,你一次取不出来,只会让我更难受。咬紧牙关,一次取出来就算完。”
哪有说得那么容易?
白蓉萱的手指刚碰到了那玻璃碴上,还没等用力,闵六便痛得闷哼一声,脑袋用力地向后仰去,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白蓉萱吓得缩在了一边,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六叔!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闵六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以后还想不想做成一番大事?这样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出息?三房的产业就算交给你,你能守得住吗?伤口在我身上,疼的是我,你怕什么?赶紧动手,有什么可迟疑的?”
白蓉萱还是不敢动手。
闵六道,“你再这样磨蹭下去,我就真的要疼死了,你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才舒坦?”
白蓉萱被逼得哭了起来。
闵六恨铁不成钢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怎么这么没用?”
白蓉萱咬住嘴唇,下定决心地凑过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拔出了一块玻璃碴。
闵六哎哟一声,疼的身子立刻蜷缩在了一起。
谭虎关心地问道,“六爷,您怎么样?要不还是我来吧。”
闵六痛苦地道,“没……没事儿……”又对白蓉萱发起了脾气,“你小子动手之前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好歹让我有个准备呀?”
白蓉萱含着泪道,“我自己都没准备好,还怎么让您准备?”
闵六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缓和了半天,这才道,“再来。”
白蓉萱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也是手起刀落地将玻璃取了出来。只不过这一块可比先前的大多了,有多半都在肉里,也难怪闵六会这么疼了。
玻璃片一出,鲜血再次涌了出来。
闵六死死地按着伤口。
白蓉萱心急的四下寻找,想要给他止血的东西。无奈自己的衣服经过刚才的折腾,上面满是泥沙,根本不敢给他用,要是感染了伤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前排的谭虎利落了脱掉了上衣,将里面的内衣递了过来。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接过,按在闵六的伤口上止血。
谭虎又把外衣递了过来,“给六爷披上,可别着了凉。”
白蓉萱听话的用衣服裹紧了闵六。
闵六很快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车子一路疾驰,在黑色的雨夜中犹如一道闪电。白蓉萱将闵六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为了防止车子的颠簸让他不适,手一直紧紧死抱着他的肩膀。
眼见着闵六一直没有醒来的意思,谭虎这才问道,“治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白蓉萱到现在还是迷糊的状态,“车子开着开着,后面忽然响起了喇叭,我还以为是挡了人家的路,没想到随即便开了枪。后来开车的司机也不知道怎么了,车子便翻到了坡下,我和六叔从车里逃了出来,接着……接着……”
接着都发生了什么?
白蓉萱绞尽脑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谭虎道,“东子死了,应该是中了枪,所以车子才会失去控制的。”
死……死了?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呢。
她心惊地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出事的?”
谭虎道,“我们没有走得太远,见六爷一直没跟上来,便不放心地掉头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了邢家的人,这才知道六爷出事了。解决了邢家的人之后便一路寻了过来,要不是我哥眼尖看到了六爷,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呢。也是怪我们太大意了,谁也没想到邢家人真的敢鱼死网破,如今伤到了六爷,我们……”
他一脸自责,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这个邢家是什么人?”
谭虎一愣,“不是有意隐瞒治少爷,只是事关闵家的内情,我一个做下人的不好多言,等六爷好了之后,您亲自问他就是了。”
白蓉萱担忧地看向了闵六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谭虎道,“六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
行至深夜,车子终于回了上海滩。司机认得路,一路按着喇叭疾驰,兜兜转转很快便开到了一处房屋前。
优雅的围栏,雅致干净的院落,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闪烁出温暖的灯光。
没等车子停稳,谭虎便跳下了车,他快步上前叫门,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声音,“谁啊?”
谭虎大声道,“是六爷,快开门。”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位老管事模样的人撑着伞领着几个小厮匆匆跑了出来,“六爷?这么晚怎么突然过来了。”
谭虎低声道,“别声张,六爷受伤了,赶紧命人去请西医来。”
老管事闻声脸色大变,“什……什么?六爷受伤了?严重吗?”
谭虎不耐烦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让人收拾出一间房来,铺上厚厚的被子,找可靠的人抬了六爷进屋,再派人去闵家通知常安,让他赶紧过来会和。”
老管事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着手安排起来。
很快便有人上前抬走了闵六,而白蓉萱却僵硬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身子都不会动了。
第1082章 浑噩
白蓉萱像是被遗忘在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额人影来来去去,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头重脚轻,半边的身子麻木的都不听使唤了。
还是司机发现了他,连忙叫了小厮来扶着他进了门。
白蓉萱已经没精神打量周围的环境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冲击,让她一时半会无法反应过来。
有人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治少爷,您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让人给您洗干净了,免得您着了凉。”
白蓉萱胡乱地嗯了一声,仍旧僵硬地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有些傻住了。
小厮看不过眼,上前来准备帮她解纽扣。
白蓉萱这才回过神来,如遭电击地退到一旁,慌张地抓着自己的衣领问道,“你干什么?”
声音尖锐,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小厮连忙跪下认错,“对不起,治少爷,我只想帮您把湿衣服换下来而已。”
白蓉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厮一怔,“这里是闵家在租界的别墅,我是闵家的下人。”
闵家……
闵六……
白蓉萱找回了理智,她飞快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吴介呢?”
吴介是谁?
小厮一脸懵,“咱们家没有姓吴的人,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白蓉萱道,“吴介是我的小厮,他坐了别的车,没跟在我身边,我有些不放心他的安全。”
小厮恍然大悟,“治少爷别急,已经吩咐人回闵家去请常安了,若是吴介跟他在一起,多半会一同过来的,到时候自然就见到了。您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寒气入了体,回头是要生病的。”
白蓉萱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换就行。”
小厮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又浑浑噩噩地坐了半天,直到冷得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衣服的寒意已经透过皮肤传入了体内。她刚准备解开纽扣,一时又怕不安全,仔细想了想,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躲到屏风后面脱下了衣服。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
应该是在车厢内翻滚之际也被擦伤了,身边没有小圆,她也不知道后背伤势的情况,只能咬着牙把干净清爽的衣服套在了外面,为了身份不被戳穿,束胸却没敢解开,仍旧湿漉漉地围在胸前,虽然极不舒服,但总比被人看出端倪好一些。
白蓉萱又简单了洗了洗脸,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前死里逃生的经历。
那邢家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会来追杀他们呢?闵家在上海滩的地位首屈一指,邢家怎么敢对闵六下手?两家究竟结下了什么不可调和的梁子?
还有……闵六怎么样了?
白蓉萱开始担心起来。
她悄悄走到门旁,只听外面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人来人往的,每个人显得都异常的慌乱和紧张。她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虽然故意放轻了动作,但还是传出了轻微的声音,一直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凑了过来,“治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抓了个现行的白蓉萱一脸尴尬,只能故作平静地问道,“六叔怎么样了?”
小厮道,“西医已经到了,正在六爷的房间里诊治呢,您别着急,洋人的技术还是信得过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给我倒杯热水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去倒水了。
白蓉萱回到屋子里坐下,整个人依旧如在梦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明明上一秒还平平安安的,怎么忽然就会出事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厮送来了一壶热茶。
白蓉萱道过了谢,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白蓉萱的茶刚喝了一半,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白蓉萱刚应了一声,吴介便一脸担心地推门而入。
看到对方都还平安,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吴介紧张地问道,“治少爷,您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吴介的身后还有闵家的小厮。
当着外人的面,白蓉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闵家的小厮随后便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掩好了门。
白蓉萱道,“你没事儿吧?”
吴介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车子一路开到了闵家,本以为你和六爷随后就到,可等到了半天仍不见人影,我看那个叫常安的脸色便不怎么对了,立刻便着手安排了闵家的下人,准备回去找人,我毕竟是外人,也不好过多打听,但看那样子就知道是出事了。”
白蓉萱又问道,“那外长房的人呢?”
“直接便回去了。”吴介答道,“甚至都没停在闵家,后来听说是在智三爷的意思……”
白蓉萱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吴介道,“您和六爷怎么样?”
白蓉萱道,“我还好,可能后背有些擦伤,只是现在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声张,等回了如意馆再说吧。至于六叔……他受了伤,出了很多的血……”
吴介脸色大变,“是什么人行凶,抓到人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他提到了邢家。”
吴介道,“邢家?先前在闵家等消息的时候,我从小厮的嘴里也听到了邢家的名字,好像是上海滩当地一个不好惹的帮派,与闵六爷有过节。”
那就难怪了。
白蓉萱道,“也不知道六叔怎么样了,但愿没事。”
主仆两人在屋内说了半天的话,外面又有人过来敲门。
白蓉萱冲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吴介会意,快步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常安。
吴介将他请了进来。
常安向白蓉萱行了个礼,“治少爷,您这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西医还没走,要不要让他过来给您瞧一瞧?”
白蓉萱道,“不用,我一切都好。六叔怎么样了?”
常安见她自己吓得脸都不是好色,却还在担心六爷的情况,心中顿时大感欣慰,语气也客气了几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此刻麻药劲儿还没过,已经睡下了。”
白蓉萱长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常安道,“多亏了治少爷照顾,要不然……”
白蓉萱急忙道,“都是六叔照顾我,我能出什么力?”
常安道,“六爷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让您和吴介今晚就在这边休息,老夫人那边已经派人去送过消息了,就说是夜里回来得太晚,又赶上了雨天,就不回去了,等明天天好了再走。”
白蓉萱也怕自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到闵老夫人,到时候肯定瞒不住聪明的老夫人。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很好。”
常安道,“那您先休息吧,想必医生要走了,我去送送客。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今天夜里这边时时都有人听动静,千万不要客气了才好。”
白蓉萱道,“不会的,你放心吧。”
常安这才转身出了门。
第1083章 麻药
吴介道,“治少爷,要不您躺下来歇一会儿吧,我就在这边守着,您有什么需要叫我就是了。”
白蓉萱头疼得厉害,根本就睡不着。她缓缓道,“算了,我就靠在这儿歇一会儿好了。”
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内的西洋自鸣钟在滴答滴答的行走着。白蓉萱听着有节奏的声音,眼皮越来越沉,终究坚持不住,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她再次和闵六一起翻车到了山坡下,闵六的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白蓉萱使劲浑身力气才将他推开,可放眼望去,闵六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哥哥的脸。
白蓉萱一惊,伸手便要去抱哥哥,可偏偏扑了空。
哥哥和闵六都不见了。
白蓉萱站在黑洞洞的草地上,绝望又无助地望着周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哥哥和闵六的名字……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之际,有人轻轻叫醒了她。
白蓉萱睁开眼,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眼角还流着未干的眼泪。身前的吴介紧张地问道,“治少爷,您怎么了?做噩梦了?”
是啊……
一个可怕的噩梦。
白蓉萱只觉得口干舌燥,“给我倒杯水来。”
吴介忙倒了水送过来。
白蓉萱喝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她低声问道,“什么时间了?”
吴介道,“过了午夜,外面又下雨了。”
“是吗?”白蓉萱顺着窗户望出去,果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吴介道,“门外还时常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六爷那边有事情吩咐。”
白蓉萱‘哦’了一声,又担心起闵六的情况来。
他的伤口实在是有些严重。
白蓉萱道,“你出去帮我再要一壶热水,顺便打听一下六叔的情况。”
吴介点了点头,拿着茶壶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赶了回来,对白蓉萱道,“治少爷,六爷知道您还没睡,请您过去一趟。”
啊?
白蓉萱诧异地道,“他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吴介道,“听说是因为麻药的关系昏睡了过去,麻药劲儿一过就醒了。治少爷,您知道什么是麻药吗?”
前世听说过,好像是可以让人感觉不到疼痛的药剂。有段时间吴妈知道后,一直四处打听,想要帮她买些回来吃上,说不定就不用咳得那么厉害了。
白蓉萱起身整了整衣服,只可惜这是闵家不知从哪找来的,肥肥大大的一点儿也不合身,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偷穿了父亲的衣裳。
白蓉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外的小厮立刻上前领路,“治少爷,请跟我来。”
白蓉萱跟在他后面上了旋转楼梯,来到了三楼走廊最里间的房门前。门前一左一右各站了四个人。
小厮道,“这位是治少爷,六爷请来的。”
那四人什么也没说,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屋内传来常安的声音,“是治少爷到了吗?请进来。”
有人贴心地打开了房门,恭敬地让在一旁请白蓉萱入内。
白蓉萱看了身后的吴介一眼,“你在这儿等我吧。”
吴介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白蓉萱缓缓走进了房内。
只有床头桌上的台灯亮着,昏暗的光影下来,只见闵六正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小腹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床前站着三道人影,分别是常安和谭龙谭虎两兄弟。
白蓉萱见状立刻收住了脚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正事了?要不我一会儿再来吧。”
她转身正要跑,只听闵六忍俊不禁地道,“没事儿,你来吧。”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慢悠悠地挪到了床边。
闵六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尤其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一脸虚弱,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明亮,仿佛黑暗中的两颗宝石。
闵六冲她一笑,“怎么样,吓坏了吧?”
“还……还行。”时过境迁,白蓉萱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胆小,要不然非被他笑话一辈子不可。
闵六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又对常安吩咐道,“给他搬张椅子。”
“不……”白蓉萱刚准备拒绝,只是那个‘用’字还来不及出口,眼疾手快的常安已经把椅子送了过来。
闵六道,“坐下说话吧。”
白蓉萱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
闵六调整了一下姿势,冲着谭龙问道,“你接着说,那些人都是怎么处置的?”
白蓉萱这才注意到谭龙的身上字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应该也是刚刚赶回来,甚至还来不及换衣服便面见了闵六。
自己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谭龙道,“尸体都就地掩埋了,那三辆车都推下了山坡,趁着中间雨停的时候,放火点燃了。”
闵六道,“烧得着吗?”
谭龙道,“车子里的汽油遇火就着,烧得很快。”
闵六点点了头,“东子呢?”
谭龙道,“尸骨已经接回来了,尸体我也检查了,总共中了两枪,一枪打在了胸口,一枪打在了脖子,都是致命的位置。”
谭虎在一旁道,“射人先射马,邢家的人算准了司机一死,您就逃无可逃,所以才会对东子下手的。”
闵六叹了口气,“东子也跟了我几年,好好厚葬了吧,他的家人也都安置好,下半生别让他们再受苦了。”
常安道,“您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来办的。”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心中难受。
用一人之命换来一家人的衣食无忧,可就算东子的家人下半生都不用再奔波操劳,可又怎么幸福得来呢?
谭龙谨慎地道,“六爷,邢家派来的几个人我都一一核验过了,都是些下面的小喽啰,上面的人一个没有,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安排才好?”
闵六道,“知足吧,幸好只是几个小喽啰,所以只能听从命令行事,不免束手束脚不敢擅自行动,若是邢万山来了,有他在场当机立断,我这会儿能不能活着还真不好说。”他有些疲惫地道,“邢家的事当然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精神对付他们,等我好全了再说吧。邢家闹出这么一番动作却没有捉到我,想必最近这些日子也会安分些,不会再有其他的动作了,但还是要跟咱们家的人也都提前打好招呼,外出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别让邢家有可乘之机。”
谭龙道,“是,我知道了。”
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常安道,“什么事?”
外头的人回答道,“给六爷煮得粥好了。”
常安道,“送进来。”
三五个仆妇端着食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常安看向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道,“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也不好动弹,摆了炕桌在床上吃吧。”
常安立刻应了一声,吩咐人去搬炕桌。
白蓉萱正准备趁机告辞离开,没想到闵六却忽然道,“折腾了一夜,治哥也饿了吧?留下来跟我一起吃点儿吧,反正这一夜大家也睡不安稳了。”
第1084章 喂粥
白蓉萱现在哪有胃口,根本就什么也吃不下。但闵六压根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用眼神示意她稍安毋躁。
白蓉萱想跑都跑不了。
下人们很快布置好了饭桌,常安上前小心地扶了闵六,又在他的身后垫了好几个枕头,生怕牵扯了他的伤口。
闵六坐正了身子,对白蓉萱道,“你也别愣着了,坐到床边来陪我吃口饭,我这会儿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正需要人照顾呢。”
又不是没有下人!
白蓉萱小声道,“我不太饿……”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闵六打断了,“车子翻到沟里的时候要不是我护着你,这会儿受伤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
白蓉萱闻声一愣,果然乖乖坐到了床边去。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要不是闵六去招惹了邢家,根本就不会出后来的事呀。
可不给她争辩的机会,闵六便缓缓拿起了汤匙,轻轻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嘴边。
一群人围着床边看着他吃饭。
闵六不自在地道,“行了,今晚算是太平了,你们不用都守在这里,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办事,别把身子熬坏了。”
谭龙和谭虎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常安却仍旧守在一旁。
闵六道,“你也出去吧。”
常安诧异地道,“您一个人能成吗?”
闵六瞥了白蓉萱一眼,“不是还有他吗?”
常安这才不再多说,转身听话地出了门。
闵六的手使不上什么力气,吃了两口粥便要歇一会儿。白蓉萱见状,便伸手把勺子接了过来,“我喂您吧。”
闵六微微一笑,“多谢治少爷,让白家三房的当家喂我吃粥,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白蓉萱淡淡地道,“好事做了多少我不知道,只是别再做这种凶险之事了,性命攸关,实在太危险了。”
闵六一愣,随后道,“我跟你说,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上海滩遍地都是危险,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唯一的活路便是比他们更危险,让其他人一想到你就觉得害怕,自然就没人敢招惹你了。你知道那邢家是什么人吗?”
白蓉萱自然不知道,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六道,“邢家的当家人名叫邢万山,最初就是黄浦江边的一个瘪三混混,因为下手又黑又狠没人敢招惹,便收罗了一群小弟,后来慢慢起家,在码头那边成立了火龙帮横行霸道,谁都敢惹,前些日子甚至动了我闵家的货。他怎么折腾是他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前虽然听过他的恶名,我也没当做一回事。但欺负到我头上来可就不行了,我这次放过了他,保不准还有下次。我这个人不做则罢,只要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那就必须要做成。对付人也是如此,不出手还好,只要出了手,我就不会让他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白蓉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都做了什么?”
闵六道,“我把邢家那个小帮派给拆了,邢万山逃得快,人没落在我的手里,后来便躲到白家庙附近的山里了。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得到消息后便带了几个人摸了过去……”
原来昨天夜里他是去山里找邢万山了。
这也太冒险了。
白蓉萱道,“他是瓦硕你是瓷器,和这种人拼什么命?真要是有个好歹,闵家怎么办?就算要去,也该多带些人啊!”
闵六笑着道,“怕什么,这不是没事吗?不过大概是这些年顺利的事情太多,到底还是大意了,低估了邢万山的手段,这次差点栽在他的手里。幸亏有你,要不然真被他们抓走,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白蓉萱一想到当时的场面便心惊肉跳,“你以后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把人逼得太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闵六愣了愣,“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世界反倒美好起来了呢。我倒是想饶人,只是遇到事情的时候,谁来饶恕我啊?”
白蓉萱沉默了下来。
是啊……
哥哥也不想和白家起冲突,最后谁又放过了他呢?
闵六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是被今夜的事情吓到了,笑着道,“这都是小事,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说。”
提到伤势,白蓉萱忙关心起来,“我刚才就想问来着,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闵六道,“还行,缝了七八针,谈不上严重,但也要养几天。这都不要紧,只是要瞒住我爹妈和姑姑,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就有些难办。”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回到白家见到闵老夫人,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当然。”闵六道,“等我想好了措辞,明天早上教给你,回去原样说给我姑姑听就行了,她一定不会怀疑的。”
两人嘀咕了半天,粥却一口没吃。
闵六道,“你别只顾着说话,喂我吃两口粥。”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舀了粥送到闵六的唇边。
香喷喷的葱花火腿肉,又做了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闵六道,“给我夹个虾仁。”
白蓉萱迟疑道,“虾仁是发物,你伤口未愈,能吃吗?”
闵六道,“没事儿,只吃一个不要紧的。”
白蓉萱只好夹了个虾仁喂给他。
闵六道,“你别只照顾我,自己也吃啊。”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你这是真的被吓到了。”闵六道,“从前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
闵六笑眯眯地道,“没事儿,等回头再有帮派火拼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热闹,那才叫好玩呢。到时候又是刀子又是斧子的,满大街都是人的断肢,你只要看一次,以后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断肢?
白蓉萱吓得脸色一白,“我不去!”
闵六道,“怕什么?有我在,还能伤到你不成?”
白蓉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今天也有您在,结果怎么样了?”
闵六讪讪地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今天我没有准备,不是被人给偷袭了吗?”
白蓉萱不再多说,专心地喂起粥来。
闵六吃完了一碗粥,看着白蓉萱的一身打扮,笑着道,“这是谁给你找的衣服?一点儿都不合身,活像个唱大戏的。”
白蓉萱道,“有个换的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闵六吃过了饭,冲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了床头桌上的一个铜铃,“你摇摇铃,让常安吩咐人进来把桌子撤了。”
白蓉萱依言拿起了铜铃,刚摇了两下,常安便敲门走了进来,“六爷有什么吩咐?”
闵六道,“吃完了,把东西收走吧。”又问白蓉萱,“治哥,你会下棋吗?”
下棋?
白蓉萱摇摇头,“不会。”
第1085章 下棋
闵六道,“下棋都不会?那你在家的时候都干什么?总不会躲在房间里绣花吧?”
虽是一句随口说出来的玩笑,却差点儿把白蓉萱吓得当场跳起来。
难道被看穿了身份?
她紧张地看向闵六,只见他一副闲散淡定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
白蓉萱道,“不会下棋有什么大不了,难道你会?”
正吩咐人撤桌子的常安闻声笑道,“我们六爷不但会下棋,而且下得很好,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啊……
是不是聪明的人学什么都更快一些呢?
三四个仆妇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又快步退了出去。闵六道,“桌子别撤,把棋盘拿来,左右无事,我教治哥下棋。”
这个时候?
白蓉萱有点儿傻眼,“已经很晚了,六叔您还不休息吗?”
“怎么,你困了?”闵六失望地道,“其实是我伤口的麻药劲儿过了,这会儿疼得有些厉害,我实在睡不着,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
白蓉萱虽然不困,但也不想面对闵六,可看着闵六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硬不下心肠拒绝,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道,“好吧。”
常安心中一乐。
这个治少爷啊……被六爷修理得服服帖帖。
他找来的棋盘,摆在了桌子上。
闵六吩咐道,“送壶茶来。”
白蓉萱忙道,“别喝茶了,就来一壶热水吧,六叔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已经准备走的常安闻声立刻收住了步子,自然地看向了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随意地点了点头,“行吧,就按治少爷的吩咐来。”
热水送来的时候,闵六已经开始教白蓉萱下棋了。
白蓉萱在杭州唐家的时候,曾跟着沈娘子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不过老师不是真心想教,学生也不是真心想学,所以这门课程也只是象征性的学了个入门,后来便搁置了。
几子落定,闵六才反应过来,原来白蓉萱口中的‘皮毛’并不是谦虚客套,而是真的只是皮毛而已。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谈起来。闵六道,“你预计什么时候正式接手三房的产业?”
白蓉萱答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看外长房则大伯父的意思。”
闵六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看别人的脸色干什么?你才是三房正儿巴经的主人,掌管家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还敢说什么不成?你想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白元则要是敢不答应,到时候我帮你收拾他。”
白蓉萱赶忙道,“则大伯父不是那样的人,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三房的产业也不能安然无恙保留到今天,他不是那种贪图财产的人,您还是被对他出手了。”
闵六冷笑道,“你到底是天真还是傻?上海滩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白元则这个人的确不错,只是刚得过了头,有点儿不懂得变通。他把持着三房的产业这些年,却一直毫无进展增益,可见也没什么大本事。何况若不是三房的产业支撑,现在早就没他外长房什么事儿了,这本就是互相成就都有好处的事,你别觉得白元则帮了你多大的忙。无利不起早,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图,热心肠的帮你守家业?那他就不是个普通大众,而是心存善念的菩萨了。”
白蓉萱道,“你说只有利益没有朋友,那你身边连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吗?”
闵六被问得一愣,“世道如此,你让我相信谁?”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你可以相信我。”
闵六怔忪了片刻,过了好半晌才笑着道,“所以……你是要和我做朋友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吗?
闵六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长辈。”
又拿身份来压人。
白蓉萱无语地道,“是,我知道,我记着呢。”
下了三四盘棋,就算闵六有意相让,白蓉萱仍旧输得惨不忍睹。闵六道,“你可真不是个好徒弟,我这么认真的教你,你却什么也没学会。”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
闵六看出来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围棋讲究的是布局和控场,你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自然学不会了。其实这样也挺好,难得这样的乱世之中还有个心思单纯之人,只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不长命,真是让人担心呢。”
他故意吓唬白蓉萱。
白蓉萱自然听得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闵六继续道,“我今天欠了你一个人情,将来真遇到了危难之事,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一定能保你平安。”
白蓉萱顿时愣在了当场。
闵六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相信?”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闵六哈哈大笑,“别臭美,谁对你好了!我不是说了吗,你今天没有把我丢弃在一旁自己逃命,总归还是让人感动的,我欠了你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白蓉萱想到当时那种情况,她倒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只是想着大家一起出的门,自然要一起平安回去才行。
如果时光倒退,一切可以重来,她还会这么做吗?
闵六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闵六忽然道,“我有些累了,你回房休息吧,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窗外还下着雨。
白蓉萱道,“希望明天能是个好天气。”
闵六笑着道,“会的。”
白蓉萱从他的房间退了出来,没想到吴介还和常安等人在门外等着。
常安见状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说他累了,我已经服侍他躺下了。你夜里再进去看看,别让他压到了伤口。”
常安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治少爷。”
白蓉萱笑了笑,带着吴介离开。闵家给吴介也收拾出一间房,白蓉萱让他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进了门。
望着空荡荡的陌生房间,白蓉萱满腹心事,躺在床上睡不着。
雨一直吓着,白蓉萱想着想着,总算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放亮,只是雨却没有停。
白蓉萱坐起了身。
不知道闵六怎么样了?
她缓缓下床,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已有闵家的小厮候着,“治少爷您醒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六叔怎么样了?”
小厮担心地道,“发烧了,医生已经过来了,正在给六爷诊治呢。”
发烧?
很严重吗?
吴介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立刻赶了过来,“治少爷,我打水给您洗漱吧。您的衣服也都洗好烫干了,我给您送过来,还是穿自己的衣裳合身。”
白蓉萱点点头,“你快点儿,我还要去看看六叔的情况。”
第1086章 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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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7章 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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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8章 休养
易嬷嬷和二房的人为了闵老夫人的事起过几次冲突,因此特别不待见他们,每次提起二房都没什么好脸色。
有些话易嬷嬷能说,别人却不好说。
连翘笑了笑,低着头没有吭声。
这场小雨一连下了两天,白蓉萱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如意馆里休养。她有些担心闵六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烧退了没有。吴介看出了她的心事,主动请缨道,“要不我去闵家的别墅打听一下?我记着路呢。”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好了。何况租界那边是洋人的地盘,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没有闵家的面子,怕是会被人拦回来,别去讨这个没趣了。”
吴介不再多说。
没想到闵六像是猜到了白蓉萱的想法一般,当天中午就打发人来找她了。闵老夫人得知后非常的诧异,“小六找治哥做什么?”
易嬷嬷笑着道,“他们年轻人,许是投缘有什么话要说吧。要我说这样也挺好,六爷身边能谈得来的朋友实在没几个,治哥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他们两个要是能相处得来,倒也是件好事。”
闵老夫人果然没有多想,“这两个孩子,出个门关系就亲近了。”
易嬷嬷道,“阅历再怎么丰富,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还是和同龄人相处更自在些。”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是。”当下吩咐了连翘,让她亲自送闵六派来的下人去见白蓉萱,又对易嬷嬷道,“既然是孩子的事儿,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夹在中间掺和了。”
易嬷嬷道,“都在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事儿?”
连翘送闵家的下人去了如意馆,白蓉萱听说人是闵六打发来的,客气地将他请到了小书房。
下人恭敬地向他行了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客客气气地递到了桌子前,“这是六爷让我给您送来的,他说您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蓉萱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几块手帕。
她一脸诧异,不明所以地看着下人。
好端端的闵六送她手帕干什么?
闵家的下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低垂着头没吭声。白蓉萱把盒子放在了一边,眼见着屋内没有外人,连翘等人都在外面守着,便压低了声音关心地问道,“六叔的身体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闵家下人笑着道,“好多了,六爷让您不用担心,过两天就能好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闵家下人问道,“治少爷有没有什么话让我转达的?”
白蓉萱想了想,“没有。”
闵家下人失望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望着桌子上的手帕,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不小心落在孙家堡的那一块。这该不会是闵六赔偿她的帕子吧?
白蓉萱啼笑皆非,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心也太细了些。
白蓉萱让小圆将帕子都收了起来,还特意不放心地叮嘱道,“妥善收好了。”
小圆答应道,“治少爷放心,不会弄丢的。”
白蓉萱在家里待了几天,白修朗带着白修唯登门到访。白蓉萱客气地请他们喝茶,白修朗道,“自从白家庙回来之后,一直也没见到你,正好今天路过,就顺便来看看你。”
白蓉萱道了谢,问起了白修尧的情况。
白修朗道,“他先生的病情好转,他也回学校读书去了。”
白修唯则在一旁问道,“你在家待得也太安静了,没事儿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还可以叫着我作陪,反正我也是个闲人,正缺个人作伴呢。”
白蓉萱道,“自从白家庙回来之后就一直没缓过来,在家躺了几天,我要是出门肯定会找你的。”
白修唯大大咧咧地道,“你这身子也太虚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白修朗关心地道,“你们回来的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等了半天也不见车的影子,后来我们就回家了。这几天也没见到闵六,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定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脚。”
白修唯道,“闵家全指着他呢,每天一睁开眼要忙的事情多了去,哪像咱们游手好闲没什么事干。”
白修朗看了他一眼,“你说话就说话,却别带上我。我可没有游手好闲,每天也有正经事要做。”
白修唯嘻嘻一笑,“好吧,只有我是闲人,这总行了吧?”
两个人在如意馆坐了片刻,便要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两人用午饭,白修朗道,“不了,等将来三房的立雪堂收拾出来,就算你不张嘴,我们也会经常登门来蹭饭的,到时候你赶都赶不走。”
毕竟是借居在闵老夫人这里,再做主招待客人便有些不妥当了。
白修朗不愿意让她为难,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白修唯出了门。让闵老夫人知道,也只会觉得白蓉萱没规矩。
白蓉萱不再多说,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白修唯道,“治哥,回头若是无聊了只管找我,我带你玩去,上海滩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白修唯高高兴兴地转身而去。
第二天,闵老夫人把白蓉萱叫了过去,商量起立雪堂修缮的事情,“如今你已经回了家,有些事就该张罗起来了,三房的立雪堂搁置了这么多年,有些屋子已经不能住人了。趁着天气好,赶紧找了工人回来动工吧,入夏雨水便多了起来,修缮也麻烦。这件事你看交给谁来办比较好?”
白蓉萱慎重地道,“我对家里的情形也不了解,还得老夫人帮着拿个主意才行。”
闵老夫人道,“这些年立雪堂那边一直都是陶清管事,这件事也交给他来办吧,正好趁机历练历练,将来给你做个大管事也是好的,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外头的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管个家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你也能专心做事,不用操心家里,里外张罗。”
白蓉萱本来想到的就是陶清,既然闵老夫人也觉得他可以,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好,那就让他先试试,若是不行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闵老夫人道,“三房的产业还没交到你手里,一时半会怕是没有钱供你支配,先从我这里支用,等回头再还给我就是了。”
白蓉萱想了想,没有推辞闵老夫人的好意,“多谢老夫人体恤,这件事我也跟外长房的则大伯父说一声,看看他有什么安排,然后我再跟您商量。”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跟你六叔也说一嘴。”
啊?
白蓉萱傻了眼。
跟闵六说什么?
闵老夫人见她一副惊讶的表情,笑着道,“你六叔认识的人脉比你多,说不定能帮上忙呢。当初租界里的别墅就是他一个人张罗盖的,根本就没用别人伸手帮忙。有他帮着分担,也省得咱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易嬷嬷在一旁道,“可不是嘛,虽然上海滩的工人不少,但这人和人的技术还是有区别的,既然要修,那就找最好的工人,这件事让六爷帮着办,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第1089章 难处
不等白蓉萱反应过来,闵老夫人已经点起了头,“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把小六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易嬷嬷却道,“我看您还是让治少爷自己和六爷商量吧,他们年轻人的事儿,您又何必在中间传话呢。”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我这不是怕治哥面子浅,不好意思向小六开口吗?”
易嬷嬷笑着道,“一回生二回熟,人和人相处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不经历这一关,永远也熟悉不起来,总得有个过程不是?”
闵老夫人索性道,“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管了。回头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只管来跟我说就是了。”
白蓉萱恭敬地答应了。
她转过天便带着吴介去了外长房,白元则和白修朗都没在家。则大太太亲自接待了他,“怎么也不事先打发下人来说一声,老爷和朗哥去码头收货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急不急,若是着急我就让管事的去叫他们回来。”
收货乃是大事,不好随便耽搁。白蓉萱连忙道,“不着急,不着急,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了。”
则大太太见他懂事自然十分喜欢,亲热地道,“如今渡头那边不太平,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折腾多久,你有什么事儿不妨跟我说说,等他们回来我转告他们。”
白蓉萱微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昨儿闵老夫人跟我说起来,三房的立雪堂也该着手修缮了,她让我来问问则大伯父的意思,我毕竟年轻,又不在上海滩长大,很多事都不明白。”
则大太太道,“这是好事儿,等你伯父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白蓉萱坐着喝了杯茶,好奇地打听起了渡头的事儿。
则大太太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先前渡头那边有个火龙帮,雁过拔毛,为非作歹专做坏事,是个无人能管狠角色。火龙帮的领头人姓邢,地痞流氓起家,做的都是不要本钱的买卖,下手又黑又狠,臭名在外。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火龙帮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了,渡头那边聚集了不少闹事者,龙蛇混杂,因此有些麻烦,听说警察厅已经派了人过去震慑,应该出了不了什么大事。”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闵六。
原来邢家在上海滩居然这么有根基,却还是被他给一举捣毁了,这家伙做事不计后果,也难怪邢家会对他下杀手了。
白蓉萱又坐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白元则和白修朗一时半会仍然回不来,这才起身告辞。
则大太太留了她在家里吃午饭。
白蓉萱道,“家里还有事,改天再过来打扰。”
则大太太见家里没人能帮自己待客,也只能无奈地送了她出门,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过两天再来。
白蓉萱和她道别,笑着上了马车。
没想到刚行驶了不久,车子便又停了下来。吴介诧异地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前面有人拦路。”
拦路?
白蓉萱凑到车门前,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两个年轻男人,正一脸严肃地向这边望来。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闵六的提醒。
难道是邢家的人?
她紧张地看向吴介,“来者不善,怎么办?”
吴介道,“大白天的,难道还敢当街杀人不成?您待在车里不要露面,我过去看一看。”
白蓉萱道,“小心些,别逞强。”
吴介答应了一声,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白蓉萱心跳如鼓,十分的不安。
没一会儿吴介转了回来,脸色诧异地道,“治少爷,是……是管家的人,他们家二少爷要见您。”
管家?
二少爷?
难道是管泊舟!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上海了?
白蓉萱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弯来,怎么也想不通。她向吴介问道,“是管泊舟吗?他在哪儿?”
吴介也很茫然,“不知道,就说想见您。”
之前在南京是没有见到人,白蓉萱还欠管泊舟一句谢谢呢。只是此刻她已经更换了身份,怎么去见管泊舟呢?
她一脸的为难。
吴介道,“管先生既然来找您,可见已经猜到了您的身份,这时候退避不见,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您还是去见见他,看看他说什么再决定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有些事终究不是靠逃避就能躲过的。
她‘嗯’了一声,缓缓下了马车,走向那两个一脸严肃的年轻人。
两人客气地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我们家二少爷要见您。”
白蓉萱点了点头,“他在哪儿?”
“请随我来。”两人领着白蓉萱和吴介穿过一条街,七扭八拐地来到了一条幽静的小巷。
特别适合杀人越货……
白蓉萱越走越紧张,自己该不会被骗了吧?
正当她准备带着吴介逃跑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俊秀的面容在阳光下越发耀眼。
管泊舟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白蓉萱默默地走到他面前。
管家的下人道,“二少爷,人请来了。”
管泊舟‘嗯’了一声,“你们去车子那边等我。”
两人痛快地转身而去。
管泊舟冲白蓉萱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白蓉萱慌乱地点了点头,“怎么会忘呢,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多亏有您仗义出手帮忙,我心里一直感激着……”
管泊舟道,“后来你送给我的东西,卫兵已经交给我了。我还特意去拜访你,可惜那时候你们已经离开南京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是呀,当时一直传南京的战事,我们生怕会封城,所以就尽快离开了。”
管泊舟打量着白蓉萱,“你现在是……”
白蓉萱咬住了下唇。
她要怎么对管泊舟解释呢?
如果告诉他真相,他转身把自己出卖了怎么办?
可就算自己不说,难道他就查不到吗?
白蓉萱十分的为难。
管泊舟见状微笑着道,“如果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前些天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身影,当时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今天又偶然间遇上了,便让家里的下人将你请了过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蓉萱感激地道,“你能体恤我的难处,我很感激。”
管泊舟道,“如果你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白蓉萱的心里软成了一片。
幽静狭窄的小巷,白蓉萱甚至能听到管泊舟的呼吸声。
她心跳加快,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管泊舟道,“你哥哥的后事都处理完了吗?”
白蓉萱道,“还……还没。”
管泊舟‘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不打扰你了,快回去吧。”
声音温和的仿若一缕春风,轻轻地萦绕在白蓉萱的耳边。
白蓉萱忽然间便理解了前世白玲珑对他的刻骨铭心……
这样温柔得体的男人,谁会不动心呢?
第1090章 相信
白蓉萱却没有急着离开。她此刻的身份是个机密,决不能传到外人耳朵里,尤其是二房的人,偏偏管泊舟和二房的人来往过密,一旦消息走漏出去,她不但追查不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连自己的处境也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和管泊舟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管泊舟看着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觉得我会出卖你?”
白蓉萱连忙抬起头看着他,“相信,当然相信。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最后这句话轻盈的仿佛蚊子叫。
管泊舟显得很是高兴,“我不会对任何提到见过你的事情,放心吧。”
一句轻飘飘的‘放心’,却郑重地让人只觉得心安。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管泊舟笑着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何况在南京不是都谢过了吗?”
两个人出了小巷,管泊舟有些不自在地道,“我要走了,下次再见吧。”
再见……
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管泊舟本想拍拍白蓉萱的肩膀,可转念一想,对方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亲密的举动终究是不合适的。他尴尬地笑了笑,缓缓地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吴介上前道,“治少爷,这位管二爷可真是位难得的好人,我还以为他把您叫来没安好心呢,没想到只是打个招呼,如今的世道,像这样的正人君子可不多见了。”
是啊。
的确是不多了,所以才更加的珍贵啊!
白蓉萱呆立了片刻,“我们也回家吧。”
两个人找回马车,一路回到了白家。
第二天一早,外长房的白元则便亲自登门到访,闵老夫人知道他是来找治哥的,便让易嬷嬷将人请去了立雪堂,这边则让连翘去通知白修治。
白蓉萱接到消息后连忙换了衣服赶去立雪堂,只见白元则已经在陶清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到白蓉萱,他客气地招了招手,“我大致都看过了,要修的地方着实不少,这件事你和闵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道,“闵老夫人的意思是让陶清担了这副差事,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
一旁的陶清明显愣了愣。
白元则看了陶清一眼,“陶清这些年一直管着三房的内务事,交给他正好,若是冷不丁换了人,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门道。破土动工是要用钱的,如今三房的产业还没交到你手里,有花钱的地方你就让陶清去找王德全,让王管事来支付就是了。”
白蓉萱笑着说出了闵老夫人的好意,“老夫人还让我从她那里支,等这边有了再还给她呢。”
白元则想了想,立刻道,“既然老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却也不能辜负了,这样好了,最开始就从她这里支几笔,然后让王德全赶紧把钱给老夫人送过来,之后便从王管事的手里走账,既全了闵老夫人的一片心,也不会过于麻烦她老人家。”
这样的安排就非常的妥善了。
白蓉萱佩服地道,“还是则大伯父想得周到。”
白元则道,“这边修缮房屋,产业上的事也该交给你了,这两天账就都能算清楚了,到时候我会请了北平那边的白家人过来做个见证,光明正大地将产业交到你手里,你也要事先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白蓉萱道,“也不用着急,慢慢地办就是了。”
白元则笑着道,“有些事的确是急不得的,可有些是却是慢不得的,该怎么办就这么办,越拖越麻烦,还是早点交托清楚比较好。虽然产业交给你,但遇到什么事儿你还是要跟我商量,千万别因为年轻再被别人给骗了。祖宗积攒家业不容易,咱们这些做儿孙的更要谨慎对待才行。”
白蓉萱道,“是,我记下了。”
白元则看着空荡荡的立雪堂,想到从前白元裴还活着时的景象,不禁有些失落地道,“这院子实在太安静了,回头要跟老夫人商量赶紧进几个人才好。等这边破土动工了,只靠陶清几个是肯定忙不过来的。”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
白元则交代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他用午饭,白元则却道,“铺子里还有事儿,我要过去看一眼,就不用饭了,改天到家里来坐,你大伯母整日念叨着你呢。”
白蓉萱能感受到外长房的善意,她笑着道,“行,一定过去。”
白元则继续道,“你大伯母还张罗着要给你找媳妇呢。”
啥?
白蓉萱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在地面上,幸好身后的吴介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白蓉萱强自镇定,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元则的背影。
白元则头也不回地道,“或许是被元智给闹腾的,你大伯母如今看谁都想让人家早些成家,生怕耽误了几年,都像元智似的不靠谱,过惯了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都不愿意成家立业了。”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年纪还小,一时半会不想这些事。”
白元则道,“这话跟我说说便罢,千万别让你大伯母听到。当初元智就是跟她这么说的,你大伯母夜里睡不着觉,肠子只怕都要悔青了,时常跟我念叨就该让他早点成亲的,听了他的话放任着不管,结果就成了这样。现在人也大了,主意也有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劝?”
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元则出了大门,对白蓉萱道,“行了,送到这儿就行了,赶紧回去吧。我一会儿让王德全来一趟,他最近一直在忙着账目上的事情,既然要请见证人,这账目便要一目了然,半点儿差错都不能有,我让王德全在十天之内把近十几年的账目全都算清楚,他领了十七八个掌柜每天都在盘账,人都累得没精神了。”
白蓉萱仔细一想,自从回到白家后,她还真就没见过王德全的身影,原来是在忙着算账。
白元则说到这里,忽然提议道,“对了,我听朗哥说你和闵六走得很近,到时候也请来做个见证如何?别看闵六年纪小,在上海滩也是有些名声的,他若是肯给面子,以后便没人敢说这家业你接得名不正言不顺,于你来说是有大好处的。”
白蓉萱并不觉得自己和闵六有多亲近。
或许经历了雨夜追杀的事,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比先前更自在了一些,但让闵六来做见证人,怕是她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白蓉萱道,“这件事还得跟闵老夫人商量才行,六叔是个大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的。”
白元则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闻声便轻松地道,“你说得对,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到时候你问问闵老夫人,至于能不能来那是他闵家的事,咱们把面子给他做足就是了。你如今毕竟借住在栖子堂,受闵老夫人的保护,闵六是她娘家亲侄子,又是闵家唯一的继承人,你若是不问问,反倒不好,让外人见了,只当你眼里容不下闵家似的。”
第1091章 探访
哪里是容不下,分明就是高攀不起。
没想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么多。
看来白蓉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她眼里,再严重也不过是个家产交接的仪式,找几个见证人象征性地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反正都是给外人看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请也不是,不请也不是……
反倒让白蓉萱左右为难了起来。
白元则道,“闵老夫人虽然不管外事,但还是很看重娘家的。何况若不是闵家起势,她在白家也未必能过得如此舒心,远的不说,便是蔡二太太那里便不好答对。你把她的娘家放在心上,闵老夫人知道了也只会高兴,对你更加客气周到的。她如今是白家辈分最大的人,有些话二房可以不听,但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管世道怎么变,这安老怀少的规矩还是不能改的,要不然成什么样子?二房还得要脸面名声,那就永远都得把闵老夫人供在最上头,有她给你撑腰,二房不敢起什么乱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将白元则的话暗暗记在了心上。
白元则不再多说,坐着马车离开了。
白蓉萱送走了他,吩咐了陶清回立雪堂,自己则回到栖子堂与闵老夫人商量起来。
提起三房修缮的事情,闵老夫人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对了,小六最近怎么都没过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治哥,你们从白家庙回来时,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白蓉萱吓得心头一颤,连忙道,“没有呀,什么都没说。”
闵老夫人还是觉得奇怪,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一旁奉茶的易嬷嬷忙笑着道,“老夫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您是不是想六爷了?认真算起来,六爷也有几天没过来了,要不我让人去请他来陪您用晚饭?”
闵老夫人道,“说不上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白蓉萱大气都不敢喘了。
易嬷嬷道,“您呀,就是自己吓自己。六爷是什么人,谁敢去招惹他呀。准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手脚,一时腾不开功夫。您也别瞎想了,还是打发个人过去问问,若是有空便叫过来,若是没空知道了消息也能放心,要不然怕是夜里都睡不好了。”
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答应道,“好,就这么办,你这就派人去问。”
易嬷嬷没想到闵老夫人的反应这么激烈,片刻都等不了,她立刻叫来了连翘,吩咐她走一趟闵家。
白蓉萱却生怕闵六受伤的消息走漏风声,连忙起身道,“我去吧!”
“你?”闵老夫人一脸诧异,“你去做什么?”
白蓉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自然些,“我去见六爷,顺便向他请教下房子修缮上的事情。他是个大忙人,总不能求人帮忙还要等人来吧?我亲自去问,六叔哪怕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我。”
闵老夫人微微笑了起来,“这孩子,想得还挺周全。再说了,他能忙什么,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用的,还能让他一个当家的东奔西走?他要是敢有一点儿不情愿,你回来告诉我,等他来了我帮你教训他。”
白蓉萱道,“六叔肯定会帮我的。”
她都这么说了,闵老夫人也不好拒绝,“那就辛苦治哥走一趟吧,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白蓉萱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能在六叔这里取取经,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易嬷嬷忙吩咐人套好了马车,又和连翘亲自把她送出了门。
易嬷嬷道,“老夫人只要隔段时间见不到六爷就想得慌,心里总是担惊受怕,毕竟是闵家的独苗,闵家这几个长辈疼着呢。您过去帮着看一眼,若是六爷得闲就请过来,若是没空就让他这两天来一趟,免得老夫人惦记。”
白蓉萱点了点头,坐着马车往闵家去。
跟车同行的吴介小声问道,“治少爷,咱们这是去闵家还是去租界的别墅?”
白蓉萱也搞不清楚,“先去闵家问问,若是六叔在别墅,我们再找过去好了。”
吴介道,“洋人能放我们进去吗?”
白蓉萱笑了笑,“不让进更好,正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回了老夫人。”
吴介理解了她的心思,赞叹着道,“治少爷,自打您来了上海滩,真是一天比一天精明了。”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过去白蓉萱还不相信,此刻却不得不信了。
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马车来到闵家,闵家门房的下人都认得这辆车,连忙拥上来相迎。吴介匆匆下了马车,自报了家门后便问起了闵六的去向。
闵家人没有隐瞒,“六爷在租界那边呢,说是洋人有事要他处理,最近都回不来。”
吴介点了点头,客气地向人道了谢,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车夫赶着马车往租界的方向驶去。
临近租界,路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马路空旷,道路两边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洋人。马车很快便被拦了下来,有两位洋人警官围了上来,一脸严肃问起了马车的去处。
车夫和对方交流了起来。
听说是租界闵家的马车,洋人警官便没有阻拦,很是痛快地放了行,甚至连马车里都没有仔细检查。
马车内的白蓉萱一脸惊讶。
没想到闵六在洋人这里如此吃得开……
马车停在了闵家的别墅大门前。
上次来时正是黑夜,还下着雨,心慌意乱的白蓉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观察周围的情况?此刻下了马车的她却忍不住打量起别墅来。雪白的大理石搭建起精美的建筑,屋檐下的浮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洁净透明的玻璃窗和满院子的绿植,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听到动静的闵家下人打开大门迎了出来。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便热情地招呼道,“治少爷,您来了。”
白蓉萱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你还认得我?”
闵家的下人笑着道,“那当然,您可是除了闵家人之外,第一个到别墅做客还住了一夜的人。”
白蓉萱无比汗颜。
那自己要不要觉得很荣幸?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常安快步走了出来,“治少爷,六爷请您进去呢。”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宽敞明亮的大厅,摆满了精美的西洋家具和摆设,白蓉萱放眼过去,只见闵六正穿着一件睡袍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定睛看着自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您都可以下地了?”
闵六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什么重伤,养几天自然就能下地了,难道我还要一辈子卧病在床不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白蓉萱急忙解释,“我就是……就是……”
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什么却完全答不上来。
闵六都替她捉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没事,老夫人惦记你,生怕您有什么情况却隐瞒不说,便要打发人过去探望您你,我怕您受伤的消息穿帮,所以只好主动请缨来看您了。”
第1092章 口气
闵六闻声忍不住笑着道,“那你是一心为我考虑,我还要谢谢你咯?”
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便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闵六轻轻叹了口气,“我说你傻,你还总是不服气。我问你,如今在姑姑身边当差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
白蓉萱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是闵家的人了。
她苦笑着道,“是啊……他们都是您的手下,当然要听您的话。只要是您不想让老夫人知道的,自然也无人敢去她老人家面前乱说话,是我草率了,居然还担心您会穿帮呢。”
闵六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人情我还是领的。你不来这一遭,我姑姑只会更加担心,别的人她或许不会信,但你的话她肯定会信。”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闵六指了指沙发,“你难道要一直跟我站着说话不成?我抬头看着你,脖子都要酸死了。”
真矫情!
白蓉萱无语地坐了下来。
闵六道,“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傻呗。我姑姑虽然大半辈子都不怎么出门,少与人打交道,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想要骗她比登天还难。”
什么时候傻都成为了一种赞美?
白蓉萱不悦地撇了撇嘴。
闵六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烦心苦恼的事儿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闵六狐疑地看着她,“三房不是要修缮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请什么样的工人,预计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您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闵六哈哈大笑,得意地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姑姑身边都是我的人,你们白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不知道?”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您这样关注别人的家事,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闵六淡淡地道,“行了,你也别跟我‘您您’的了,听得我浑身都不舒服。咱们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念在这点儿交情的份上,你正常跟我说话就行了,有没有外人在场,我不会怪你的。”他声音微顿,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何况我也没有关注白家的事,白家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自己的姑姑,这有什么错?二房的蔡氏是个心尖只有针鼻大的人,要是给我姑姑委屈受怎么办?我跟你说,要是没有姑姑就不会有闵家的今天,谁要是敢欺负我姑姑,我就不让他好过!”
白蓉萱对闵老夫人的事情一知半解,听到的不多,但见闵六这样维护姑姑,心里却只觉得温暖,看闵六也更加顺眼了。
闵六道,“你要不要我介绍工人给你认识?手上的活就不用说了,由我出面的话,保证不会给你偷工减料,而且还能省一大笔工钱。”
那当然好了……
但白蓉萱对立雪堂实际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毕竟自小便对此毫无记忆,她此行回到上海,完全是为了追寻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将来的事……她根本就没有细细的思考过。
不过不管如何,她肯定不会生活在白家的,毕竟她不能以哥哥的身份活一辈子,所以这立雪堂修不修缮,意义也并不算大。但眼下人人都在提修缮房屋的事情,她若是不接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淡定地道,“那当然好了。”
表现得并没有特别热情。
闵六立刻便察觉道,“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兴趣不大,难道不准备修缮三房了?手头很紧吗?要不要我借钱给你?”
这家伙……聪明得实在吓人……
白蓉萱之所以不愿意往他身边凑,就是怕被他看出异样,她连忙正色道,“怎么会呢?早点修好我也可以早点搬出来,总不能一直麻烦老夫人吧。”
闵六道,“言不由衷!”却并没有纠结着不放,而是对常安吩咐道,“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把前些日子叫到家里修院子的工人介绍给治哥,我看那群人干活手脚挺利落的,人也还算本分。”
常安微笑着答应道,“是,我一会儿就派人回家里一趟。不过本不本分,那还得看人。这些工人很是机灵,最懂得见人下菜碟,能震慑得住,那自然怎么都好,可要是震慑不住,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些工人在闵家之所以肯卖力,完全是看在了闵六的面子上,等到了白家能不能这么认真干活,就得看白蓉萱能不能镇得住了。
白蓉萱还真就未必镇不住。
闵六道,“那就跟工头打声招呼,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回头活干不好,人就不用在上海待了,哪来的给我滚回到哪里去。”
常安道,“明白了,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白蓉萱紧张地道,“算了算了,别去惹这种麻烦了。吃一堑长一智,六叔怎么不长教训呢?忘了这伤是怎么来的了?”
闵六哼了一声,“我那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吗?要是我事先做了准备,就算邢万山有一百个脑袋,我也都给他一并削下来当球踢!”
白蓉萱不想和他争辩,只是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安分些吧,回头又把自己弄伤了,只会让身边的人跟着紧张担心。”
闵六道,“怎么着?你担心我会死?”
白蓉萱道,“谁担心你了?我说的是闵老夫人和你手下的人。”
闵六‘哦’了一声,“放心吧,寺里的老和尚说我能一口气活到九十九呢,要不是为这个,我能三天两头就往寺里跑吗?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吃斋菜,听老和尚讲经说法普度众生啊?”
他一脸遮掩不住的厌烦。
白蓉萱道,“快别说这样的话,小心菩萨听了会怪罪你的。”
闵六道,“怪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每年往寺院里捐多少钱?就是看在香火钱的份上,他们也不会怪我的。”
白蓉萱自知说不过他,索性乖乖闭上了嘴。
闵六忽然问道,“对了,你最近回去有没有学下棋?”
她学那个干什么?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闵六道,“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怎么也不找个人练一练,再不济还可以跟我姑姑对弈几句,我姑姑的棋也下得马马虎虎,让她七子的话,倒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有这么说话的吗?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学。”
“那你想学什么?”闵六定定地看着她,“你说说看,我来教你。”
口气出奇得大。
好像白蓉萱不论说了什么,他都能做到一般。
这是哪来得自信?
白蓉萱道,“我想学学怎么跟二房斗,这个你能教我吗?”
闵六先是一愣,随后便大声笑着道,“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笑死我了。要和二房斗?你跟他们斗什么?斗鸡眼还是斗蛐蛐?”
第1093章 学费
白蓉萱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她生气地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说完你还笑,以后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说了。”
闵六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因为动作幅度大,牵扯到了腹部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仍旧笑个不停。
活该——白蓉萱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闵六笑了好半晌才缓缓止住,“算你问对人了,要说和二房斗,整个上海滩就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毕竟这些年不论家事还是生意上的事,二房在我手下可从来没讨到过好处。”
白蓉萱微微一愣。
虽然闵六的口气大了些,却也所言非虚。
近年来二房总是牟足了劲儿想要超过闵家,却每次都被闵六轻飘飘地拦了下来,二房的人又气又急,偏偏又使不出办法来。硬的,闵六有更硬的手段。有洋人在后面撑腰,别说区区一个二房的白修睿,就是让白老太爷复生,只怕也要感慨后生可畏。来软的,闵六有更绵柔的手段,任你招数新奇,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重新丢回给你。
每次对上阵,不论是白元德还是白修睿,又或是蔡二太太,在他这儿就没讨过好处。早前蔡二太太不知从哪个神婆那里学了偏门,还特意做了巫蛊娃娃,上面写了闵六的生辰八字,每天都要扎上几针,盼望着闵六能早点被阎王爷收走。可连扎了几个月仍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蔡二太太一脸狐疑,还是贴身妈妈提醒道,“许是生辰八字不对吧?闵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当年闵夫人生他的时候都多大年纪了,一条腿都已经迈进了棺材里,难得有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当成了宝贝一样养在家里,外人知道的生辰八字肯定是闵家故布疑阵放出来的,就是怕闵六得罪的人太多,最后在这种事情上出事。”
蔡二太太觉得很有道理,还花了重金去买闵六的生辰八字。可折腾了一圈,没个结果不说,这件事不知怎么落到了闵六的耳朵里,他立刻找了个游方道士在自家的大门前摆祭坛,说是自己这些日子连遭梦魇,定是有小人在背后害他。这道士最擅长反噬之术,所有用在自己身上的歪门邪道最后都会返还给施术者本身。
一番操作下来,围观的众人只当看了个热闹,没想到刚巧蔡二太太那些天觉得心口疼,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闵六摆祭坛的事情后,身子便更加不舒服了,没坚持到晚上,人便不能下地了。到了晚上更是夜夜噩梦,不是梦到鬼差拿着锁链来锁自己,便是梦到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没用上两天的功夫,人便消瘦了下来。最后还是白修睿请了和尚来家里念经超度镇宅,蔡二太太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闵六想到这些往事,笑得更加开心了。
捉弄蔡二太太的时候,他才刚过十岁,正是玩心最重的时候,也是蔡氏倒霉,撞到了自己的手里。
白蓉萱其实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听了闵六的话后,她又忍不住沉思起来。若是能得到闵六的帮助,追查害死哥哥凶手的事便更有希望了。
只是闵六这个人贼精贼怪的,一旦和他来往过密,自己的身份怕是也藏不住。
到时候真相大白,自己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蓉萱还是不敢贸然决定。她谨慎地道,“那等我遇到难处的时候,一定来向六叔请教。”
闵六笑眯眯地道,“拜师学艺,那可是要交学费的,你准备拿什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
真无耻!
白蓉萱道,“你已经是上海滩的首富了,我送什么能入得了你的眼?”
闵六道,“你没听说过那句老话吗?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斤斤计较,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这样好了,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帮你对付二房,怎么样?”
一件事?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闵六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一时半会还想不到,你这要应下来,将来我吩咐你的时候,你别推搪就行了。”
白蓉萱可不敢轻易答应。
闵六这个人的脑袋和正常人不一样,谁知道他会让自己去做什么?
难道让自己去死,她也要义无反顾地答应不成?
白蓉萱道,“哪有这样挟恩图报的?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闵六道,“我本来也不是君子,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本性便是唯利是图,眼睛里只看得到利益。这便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认真学着吧。像你这样什么都想兼顾的人,最后往往什么都得不到,牵扯得越多失去的越多。知道二房为什么总是输给我吗?就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这也想要那个也不想丢,这样的人在商场上永远都没有胜算。你想斗过二房,眼睛就得放亮一些,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然后便努力去做这一件事。想想看,你一心一意只想做成一件事,二房却东走西顾,怎么可能不露出破绽呢?只要被你抓到了,然后一击制敌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二房自然也只能乖乖就擒,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二房想要的是三房的产业,可她想要的却是害死哥哥的凶手,只要她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咬死了不放,二房早晚都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至于三房的家业和立雪堂的修缮,根本就不重要。她被太多杂事绊住的手脚,回到上海多日,居然连二房人的面也没有碰到过……
闵六一语点醒梦中人。
白蓉萱如大梦初醒,总算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她笑着向闵六道谢,“多谢六叔指点,你的这番话于我而言真是太重要了。”
闵六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但还是很快便笑着道,“那我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交易?
什么交易?
白蓉萱满脸狐疑。
闵六道,“将来我要是有事让你去办,你可不要推三阻四的不答应,要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白蓉萱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贼船。
她有口难言,只能无奈地道,“你可不要为难我,如果想要天上的月亮,我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闵六笑着道,“放心吧,我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
何况以他的能力和手腕,又能用上自己什么?
估计也就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吧?
白蓉萱默默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坚持。
闵六见状十分的高兴,“时间也不早了,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用晚饭吧。”
白蓉萱刚要拒绝,闵六便先一步对常安吩咐道,“跟厨房说一声,家里有客人,那些清淡的像是喂牲口的饭菜就别准备了,治哥喜欢吃炖得烂烂的红烧肉,让他们给做一道。”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红烧肉了?
分明是闵六自己想吃。
白蓉萱偷偷瞪了他一眼,无奈地低下了头。
第1094章 彭屿
白蓉萱也没想到自己上个门,居然会被留下来吃晚饭。闵六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故意笑着道,“怎么,你不喜欢吃红烧肉?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家的厨子还是挺厉害的,只要你说得出来,他们保证做得出。”
白蓉萱什么也不想吃!
她压根就不想和闵六一起吃饭。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我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留下来吃饭,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闵六淡淡地道,“不会,你和我的关系好,姑姑只会更高兴的。”
这下白蓉萱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趁着常安去厨房吩咐的空隙,闵六向白蓉萱问道,“听说白元则那边一直在盘账,看样子是准备交还三房的产业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他足不出户,居然还能知道这些,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人还是神?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该不会在外长房也安插了人手吧?”
闵六笑着道,“你当白元则是什么人,我就算有心,可也办不到啊。”
白蓉萱道,“那你怎么会知道外长房盘账的事?”
闵六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盘账又不算小事,就算我不盯着,也有消息放出来,到时候自有人会送到闵家来,我知道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白蓉萱一脸茫然,“还有这种送消息的人?”
闵六淡淡地道,“只要是能赚钱的营生,上海滩做什么的都有。何况现如今竞争如此激烈,有用的消息在黑市上价比黄金,当初曾有人放言,只要能有我和洋人搭上关系的内幕,便送大洋五百块。”
五百块……
白蓉萱瞠目结舌,“这么高?”
闵六道,“对啊!现如今上海滩乱成这样,都是这些小人在背地里捅咕的。东家的消息卖西家,西家的消息卖北家,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最后谁都没捞到好处,反而便宜了这些卖消息的人,各个富得流油,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些都是白蓉萱过去听都没听过的,闻声一脸茫然。
闵六见状道,“上海滩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一些,像你这种没经历的,不懂也没什么。反正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存在就行了,说不定将来还能用得上呢。”
白蓉萱可不想用上这些套路,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初出茅庐的人总是带着几分傲气,觉得自己洁净如雪,一点儿不干不净的东西都不想沾,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身上的锋芒被打磨殆尽,最终剩下的也只有圆滑和事故了。
闵六没有多说,只是提醒道,“有时候为了赢便要不择手段,不止你一个人这样,大家都是如此活过来的,单看你想赢的心思有多重了。”
白蓉萱被这番话触动了,愣在沙发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常安快步赶了回来,“已经跟厨房的大师傅说过了,他把肉都切好了,一会儿就炖上。”
闵六笑得像朵花似的,美得不要不要的,“那可太好了,一会儿让治哥多吃一点儿。”
还是算了吧,都留给你吃好了。
白蓉萱看到他那副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模样,简直哭笑不得。真有这么好吃吗?怎么就激动成了这样?
常安道,“六爷,您伤口上的药该换了。”
闵六点点头,对白蓉萱道,“你在这里坐着,我上去换个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下人说,千万别怠慢了自己。”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闵六由常安扶着上了楼梯。
白蓉萱看他走路艰难的样子,想必伤口还没有愈合,只是见他已经不再发烧,气色也好转了许多,她终究是放下心来。
白蓉萱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片刻,放在小桌子上的一部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白蓉萱一跳,她左等右等也不见声音停下,又没有下人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拿起了听筒。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喂?快帮我找庭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庭柯?
白蓉萱费解地皱起了眉头,“您要找谁?”
对方着急地道,“庭柯,快把他叫过来!”
庭柯是谁?
白蓉萱完全搞不懂,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身边却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有。
对方不耐烦了起来,“你那耳朵是个摆设不成?我都跟你说了要找庭柯,你还跟我废什么话?再不去叫人,回头我抽你两耳光!”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白蓉萱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来这边做客的。”
对方一怔,“做客?你是谁?”
白蓉萱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她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赶紧跑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好在电话没有再响起来。
前世她去天津邱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么个新奇的玩意,惊得眼睛都不会转了。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只靠一根电线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董玉泺还特意解释给她听,“是洋人发明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叫电话。我有一个号码,你也有一个号码,我想找你的时候,只要通过接线局把号码拨过去就行了,何止是你,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见了鬼呢。”
当时吴妈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就被吓得一个激灵,后来董玉泺没办法,才做主将他们送去了乡下的田庄。
又过了一会儿,闵六由常安搀扶着缓缓走了下来。
白蓉萱抬头向他看去,只见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又换了件衣服,雪白的长袍穿在少年人的身上,将整个人衬托得洁净如玉,宛若天人。
闵六冲她笑道,“刚刚好像听到电话响了,是什么人打来的?”
白蓉萱不敢撒谎,只能如实道,“不知道,上来就心急火燎地说要找庭柯,我又不知道庭柯是谁,他嫌我反应慢,还说要抽我两耳光,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闵六身边的常安道,“听口气怕是彭少爷。”
闵六挑了挑眉,“这个彭屿,准是又惹出什么麻烦来让我帮着收拾烂摊子了。我才不管他的事呢,上次为了帮他的忙,被彭老妇人抓着说了大半天的话,差点儿就要把彭家的十六娘嫁给我做媳妇了,也不知道彭屿是不是故意的,他该不会真想让我做他的姑父吧?”
常安笑着道,“当时也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彭家十六娘比您大四五岁呢,就算您答应,家里的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点头的。”
闵六撇撇嘴,“未必吧?现在只要我肯同意,他们恨不得明儿就吹吹打打的把媳妇给我娶回来。”
常安劝和道,“老爷和夫人也是为您好。”
闵六哼了一声,“那我也这样为你好怎么样?你比我还大呢,要不然我先给你娶个老婆回来?”
第1095章 庭柯
常安脸色大变,尴尬地道,“不……不用了。”
“己不欲食勿施于人。这道理你都不懂?”闵六慢悠悠地下了楼梯,只见白蓉萱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随意地道,“没事儿,打电话的人是彭屿,彭家的二少爷。他们家这一辈只有两个儿子,被彭老夫人捧在了手心里,生怕哪阵风吹得不对劲儿,两个曾孙就被吹跑了。不过彭屿和他哥哥自己争气,总算没有长歪,人还是很不错的。等将来有机会,我帮你引荐引荐。放眼整个上海滩,能跟我玩到一起去的也就彭屿一个人了。不过他和你一样,辈份都比我小,只是他在我面前更随意一些,不像你这么拘谨。”
和闵六玩得开心?
那应该也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吧?
白蓉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她好奇地问道,“他说要找庭柯,那是什么人?”
闵六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庭柯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
白蓉萱被问得一脸懵。
闵六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白蓉萱想了想,“知道。”
闵六微笑着问道,“我叫什么?”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闵六……”
“哈哈!”闵六再次大笑了起来,“我……我叫闵六?哈哈哈……”他笑得手舞足蹈,又怕牵扯到伤口,整个人如同疯癫了一般。
常安在一旁小心地道,“六爷,仔细伤口!”
闵六抓着他的手笑道,“你听到了吗?她说我叫闵六!哈哈哈,闵六……那是什么鬼名字?”
他笑着笑着,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明明闵老夫人也称呼他为小六的呀。
白蓉萱看闵六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明白了过来。
难道庭柯就是闵六?
常安将闵六扶到了沙发上,闵六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道,“治哥啊治哥,你可真是要把我给笑死了!我告诉你,庭柯就是我,我就是庭柯。我姓闵,叫庭柯。翩翩飞鸟,栖我庭柯,出自魏晋陶渊明的《听云》,你学问了得,应该听说过吧?”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红着脸点了点头,
自己又闹了个大笑话,居然一直把闵六当成了他正经名字。此刻想来,闵家家大业大,怎么会给儿子取个这样不伦不类的名字呢?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低着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闵庭柯笑了一阵,心情极好,“没人跟你说过,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哈哈,只是以后别再叫我闵六了!闵六……谁家正经人会叫这个名字!”
白蓉萱红着脸道,“是,我一定会记住的。”
庭柯……
院子里的树木。
既能受到家族的悉心照顾和保护,又能枝繁叶茂,反哺庭院。
一语双关,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
闵庭柯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闵六……哈哈哈……要不干脆我以后对外就声称自己叫闵六好了,叫多了的话,还是蛮顺口的。”
常安也在一旁笑着道,“您在家里排行第六,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错。”
“是啊。”闵庭柯点了点头,“起码比那个什么妙庸好。你说我要不要改了法号,以后就叫闵六好了。”
常安道,“只怕寺里的高僧不会同意。”
闵庭柯看着白蓉萱道,“理他们呢?回头问起来,就说是治哥替我取的,可不比妙庸好听多了吗?听着就是个凡夫俗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闵庭柯故意道,“明天就把白家三房的治少爷给我换了新名字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大家都跟着乐呵乐呵,咱们治哥果真是有大学问的人,知道化繁为简,越是平庸的东西越有内涵,看来我以后要多和你走动,好随时向你学些新东西。”
还是不要了……
白蓉萱哭丧着脸道,“六叔,不知者不怪,你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
闵庭柯闻声又大笑了起来。
常安见他难得心情这么好,也跟着高兴,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放心,我们六爷故意拿话逗您呢。”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闵六便立刻道,“谁逗她了?我可是很认真的。”
白蓉萱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这件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她可就成了上海滩的笑柄,以后怎么有脸出门啊?
正说着,厨房的仆妇匆匆走了过来,“六爷,晚饭都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用?”
闵庭柯轻快地道,“摆到餐厅里,我们这就吃。只顾着笑,都把我给笑饿了。”
仆妇答应了一声,眼见着闵庭柯心情好,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闵庭柯道,“走吧,让你尝尝我们家大师傅的手艺。”
说着便带着白蓉萱去了餐厅。
餐厅修饰得十分豪华,棚顶上还挂着水晶灯。墙壁上贴着壁画,居然是盛开的紫藤和金桔。白蓉萱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闵庭柯在常安的帮助下坐好,又对白蓉萱道,“你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坐吧。”
白蓉萱乖乖坐了下来。
闵庭柯道,“治哥,你在南京读书时,和洋人接触得多吗?”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
白蓉萱故作镇定地道,“不多。”
闵庭柯‘哦’了一声。
白蓉萱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忽然有此一问,难道是要和南京那边的洋人打通关系?
不过她什么也不敢多问,生怕闵庭柯会追问自己更多的问题,到时候自己答不上来,落在闵庭柯的眼里,只怕分分钟就会被揭穿真实身份。
白蓉萱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好在仆妇们很快便把饭菜都摆上了桌,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闵庭柯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这里没有外人,也不用讲什么规矩,我就不客气了。治哥,你也只管吃就是了。反正你连闵六都敢叫,应该也没什么不敢做的吧?”
又来了!
白蓉萱羞愧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道,“算了,不逗你了,吃饭吧。”
白蓉萱低下头无声地吃起饭来。
不得不说,闵家的大师傅手艺的确不错,几道菜烹饪得口味极佳,难怪闵六一直在鼓吹他家大师傅有多么的了不起了。
虽然嚷嚷着要吃红烧肉,但闵六也只吃了两三块,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白蓉萱见状也连忙停了下来。
闵庭柯道,“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说着便自顾着喝起茶来。
白蓉萱哪好意思让他作陪,飞快地吃干净了碗里的饭,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么吃饭,胃会不舒服的!”
可让她这样面对闵庭柯,白蓉萱浑身都不舒服!
两人重新回到了客厅,白蓉萱便犹豫着该怎么提出告辞。
第1096章 报复
闵庭柯没有急着放白蓉萱走,留她喝了杯茶,又问道,“刚刚话只说了一半,白元则那边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白蓉萱回答道,“则大伯父说这几天三房的账目就能算清楚了,到时候会请了北平白家的人来做个见证……”
话未说完,便被闵庭柯打断了,“北平白家会掺和这些事吗?白元则想得挺好,就怕人家根本不想理会。毕竟这会儿当家的可不是你三房,而是二房,这么明目张胆的帮三房做事,只怕二房的心里会不舒坦吧?”
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白蓉萱道,“不过你能想到的事,则大伯父肯定也已经就想到了,他既然敢这么说,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吧。”
闵庭柯不置可否,低着头喝起了茶。
白蓉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白元则提议让闵庭柯也帮自己做见证的事情说了出来。
闵庭柯一怔,随后便轻笑着道,“这个白元则还真敢想,居然把我都给拉下了水。”
这是什么话?
难道三房是臭水坑不成?
白蓉萱顿时不悦地拉下了脸。
闵庭柯道,“事情我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我有时间的话肯定去给你做这个脸面。”
他能这样说,已经是非常客气了。换作旁人家,只怕会当场收到拒绝。
白蓉萱心中大霁,“你是大忙人,就算抽不出时间也没什么,还是正事要紧。”
“也不是什么正事。”闵庭柯缓缓地道,“是邢家。我在他手底下吃了这么大个亏,总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过日子吧?要是传扬出去,以后我还怎么在上海滩行走啊?邢家既然敢招惹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到底是谁招惹谁啊?
白蓉萱看着他道,“您还准备向邢家报复啊?”
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废话吗?不管怎样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认怂啊!”
可这根本就不是认怂的事儿啊!
那邢家刀尖上舔血,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要是真起了冲突,闵家这边也会受到损失。
白蓉萱担心地道,“还是别跟这种人家硬碰硬了,赢了也没什么光荣,输了更是丢人。若是不小心受了什么伤,更是不值得。”
闵庭柯道,“这你就不懂了,那邢家在渡头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完全是替天行道,老天也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这与替天行道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见他态度坚决,索性不再多说。喝过了一杯茶,闵庭柯对常安吩咐道,“派人送治哥回去。”
白蓉萱急忙道,“不用了,我坐着马车来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用了’,怎么,你很介意我管你的事吗?”
语气听着虽然平淡,但显然已经生了气。
白蓉萱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怕麻烦你。”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我都没觉得麻烦,你怕什么?”又转头对常安道,“把准备的东西给她搬到马车上。”
东西?
什么东西?
白蓉萱一脸不解。
闵庭柯道,“是我给姑姑准备的一些洋玩意,你帮我转交给她。她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最近忙着和洋人谈生意,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就去见她。我身上的伤口再有个三五天也就该愈合了,到时候走动自由,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的。”
闵庭柯嫌弃地撇了撇嘴,“就你?我还真不放心……”
不放心就不要交代给自己嘛!
白蓉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最近要是没什么事儿,倒是可以经常来找我说话,省得我待在屋子里怪没意思的,我还可以教你下棋。”
算了吧……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用了,我最近很忙,非常的忙。”
话一说完,她自己也立刻反应过来。在和闵六说话的时候,她还真是习惯性的会说‘不用了’,好像只有多拒绝他一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似的。
闵庭柯也不再多说,吩咐常安送了白蓉萱出门。
白蓉萱松了口气,笑着起身道,“六叔,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怎么会有人当着病人的面说出这么不走心的安慰话?
闵庭柯简直无语,冲她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
白蓉萱屁颠屁颠地出了门。
吴介已经在马车旁等着她了,正和闵家的下人一起往车上搬东西。
白蓉萱有点儿傻眼——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东西很快便装点好,常安上前道,“治少爷,我就不送您了,六爷身边也离不开人。”
白蓉萱客气地道,“没事,不用送,你赶快进去照顾六叔吧。”说完便踩着马镫上了车。
等车子行驶出老远,白蓉萱才向吴介问道,“你吃过饭了没有?”
吴介点了点头,“吃过了,跟闵家的下人一起吃的。”
白蓉萱放下心来,一路轻松地回到了闵家。门房的下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前搬东西,白蓉萱则带着吴介回了栖子堂。
一直等着消息的闵老夫人见她回来,急忙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小六怎么样了?”
白蓉萱照着闵庭柯的交代,原封不动地将话转述给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松了口气,“这些洋人也真是的,怎么就急成了这样,小六小小年纪,把他给累坏了可怎么办?”
不等白蓉萱开口,一旁的易嬷嬷便抢着道,“不会的,六爷不是小孩子了,哪轻哪重还是晓得的。如今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更得保全了自己的身子才行。”
提到这些,闵老夫人更是心疼不已,“什么顶梁柱不顶梁柱的,他生而为人,得先是自己,然后才是闵家人。可为了闵家的前程,这孩子牺牲了太多,我可不想让他一辈子都像个陀螺似的,只能拼命地转。”
说来说去,还是闵家的人丁太单薄了。
要是闵六上头的几个哥哥还活着,有人多帮他分担一些,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可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易嬷嬷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换个话题,免得老夫人继续伤感下去。
白蓉萱道,“我看六叔没那么忙,他让我得了空多去找他说话,还要教我下棋呢。”
“真的?”闵老夫人这才转忧为喜,“看来只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倒也没有特别的忙。既然他放了话,那你没事儿的时候就去找他玩,多跟他学学生意上的事,这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好机会。”
这要是换成了其他人,白蓉萱肯定会特别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但对象是闵六……白蓉萱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闵六实在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人害怕,尤其是白蓉萱这种背负秘密,每天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
第1097章 火药
不过当着闵老夫人的面,白蓉萱很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易嬷嬷问道,“治少爷用过了晚饭没有?”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个时间回来,多半已经在闵家用过了,但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嘴。
果不其然,白蓉萱答道,“已经和六叔已经用过了。”
易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闵老夫人也非常的欣慰。
下人们陆陆续续将东西搬进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好奇地问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白蓉萱道,“六叔说是些洋玩意。”
“哦。”闵老夫人不大感兴趣地道,“都收起来吧。”
易嬷嬷忙着领着郁金出去归置东西。
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白蓉萱,让她回如意馆休息。
白蓉萱起身告辞。
等易嬷嬷将东西都上了册,再回来的时候白蓉萱已经离开,只有闵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易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想什么这么入神?”
闵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六那么挑剔的一个人,你说他怎么会和治哥这么亲近呢?居然还留了他吃晚饭,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易嬷嬷笑着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人的性格是会变的,不管六爷多聪明,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呢,许是和治少爷性情相投吧?治少爷也是性格好,待人接物温厚有礼,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是啊,这孩子在哪里都是稳稳当当的,看着就顺眼。俗话说人从书里乖,看来多读些书还是有好处的,谈吐也不一样。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小六那么早接手家业,致远的身子还好,又不是做不得,怎么就成了甩手掌柜,把家业都交到了小六的肩膀上。”
易嬷嬷道,“您可别这么说,老爷自从上了年纪老寒腿就越发的严重了,一入秋天气刚冷些他的腿就受不了,放在别人家里,早就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也是六爷争气,办什么事都让人放心,老爷是相信他,才会委以重任,您就别埋怨他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家之主,哪是那么好当的?”
易嬷嬷道,“您快别想了,要不夜里又睡不踏实了。先前是担心六爷,这会儿又惦记闵家,您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只管放宽心,如今家里的事有六爷操心,处处都井井有条,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闵老夫人沉默着没再吭声。
而位于租界的闵家别墅,闵庭柯在沙发上看了几页报纸,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庭柯!庭柯!”
闵庭柯冲常安微微一笑,“我说什么来着?这彭屿就是个急性子,属炮仗的,心里有话过不了夜,肯定会赶过来的,被我说中了吧?”
常安道,“还是您了解他。”
话音刚落,以为西装革履的少年便匆匆跑了进来,看年纪和闵六相差不多,但打扮的油光粉面,活像个瓷娃娃。
彭屿进来便四下找人,“刚刚接电话的人是谁?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一点儿礼貌也没有,叫他出来,我非要和他当面说清楚。”
闵庭柯指了指沙发,“你坐下来吧,人家早走了。”
“走了?”彭屿有些失望,“算他跑得快!庭柯庭柯,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这庭柯叫得可真顺嘴,按辈分算的话,我跟你祖父可是平辈的人。”
彭屿毫不在意地道,“怎么着?是要我称呼你六爷爷?我是没什么的,你要是不别扭,那我以后就叫你六爷爷好了。”
闵庭柯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才多大,这声爷爷晚几年再叫也来得及。谁家又发生了有趣的事,把你急成了这样?”
“什么谁家?就是那个邢家呗。”彭屿坐正了身子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邢万山已经悄悄回到上海滩了。”
“真的?”闵庭柯眼睛一亮,“消息可靠吗?”
彭屿点了点头,“那还用说?不可靠的消息我敢跑到你面前来现弄吗?就是火龙帮自己递出来的消息,听说邢万山自觉在上海滩没有活路,连夜赶回来收拾细软,准备带着老婆姨太太跑路……”
闵庭柯道,“跑去哪里?”
彭屿道,“这我不知道。邢万山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菜鸟,这种掉脑袋的大事,怎么可能会放出声来呢?就算真有什么风声,八成也是他故布疑阵,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扰乱别人的视线。这些年邢万山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过去大伙顾忌着他下手太狠,手里头又有武器所以不敢动手,可现在火龙帮都被拆分干净,他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谁看到了不想打两拳出出气?”
闵庭柯道,“这个邢万山还算有点儿骨气,知道回来接妻儿老小,我以为他会头也不回的跑掉呢,看来是我小瞧他了。”
彭屿撇着嘴道,“什么呀!像邢万山这种人,妻儿老小在他眼里哪比得上藏在家里的真金白银?听说他一到家就下令拆房子,从墙里取出来的金砖足足装了两箱子。”
闵庭柯道,“这些年他在渡头上横行霸道,收金敛财,有点儿家底不奇怪。你巴巴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彭屿眨了眨眼,“这难道还不重要?要不是邢万山下黑手,你能受伤吗?你该不会是准备忍气吞声,就这么把他给放走了吧?”
闵庭柯道,“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吗?何况真计较起来,还是我下手在前,要不是把邢万山逼得无路可走,他也未必敢对我下手。正所谓穷寇莫追,他既然准备离开上海滩另起炉灶,只要不碍我的事,我也懒得搭理他。当初要不是他咬死了我闵家的商船不可松口,我也不会动手剿灭火龙帮了。”
彭屿微微一笑,“哎哟,闵六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善心大发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当我这些年的经书是白看的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把邢万山逼到绝路上去,鱼死网破,对闵家也没什么好处。翁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便宜的还不是等着看闵家笑话的人?”
彭屿道,“没错,而且我听说邢万山还倒腾来了一批黑火药,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同归于尽。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和邢家纠缠,那我也能松口气了。”
“黑火药?”闵庭柯眉头一皱,“火龙帮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倒是多亏了邢万山的枭雄魄力,不过我约摸着他也未必真有同归于尽的打算,多半是拿黑火药来震慑宿敌,要不然也不会带着一家老小逃命了。”
彭屿说完了正事,又问道,“今天下午接电话的人是谁?他说是来做客的,你这边什么时候又有客人了?”
闵庭柯道,“这话说的,我怎么了?难道连个朋友也不配有?”
彭屿瞪大了眼睛,“朋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黑市上流传着你命里带煞,会孤独终老的传言呢。”
第1098章 发泄
“放屁!”闵庭柯不悦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黑市上的话了?那都是编来骗人的,三岁的孩子都未必信,难道你连小孩子也不如?”
彭屿道,“有些话自然不信,可有些话却是不得不信。你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大家都知道你不好惹,谁见了不避着走,乌鸦站在煤堆上,也就你自己不觉得吧。”
闵庭柯懒得搭理他,自顾着喝起茶来。
彭屿又道,“对了,家里还有没有剩饭,我为了给你送消息,心急火燎地跑了出来,饭还没有吃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没了,早撤桌子了……”
彭屿立刻道,“你也太抠门了,我一片真心为了你,可你居然连口饭也不给我吃。”
闵庭柯对常安吩咐道,“让厨房给他煮一碗面,少放点油,现在油价都贵成什么样了!”
彭屿气呼呼地道,“为富不仁,果然越有钱的人越小气。”
闵庭柯道,“爱吃不吃,蹭饭还这么多的臭毛病。”
两个人斗着嘴,闵庭柯的心里却有了另外的计较。
不管怎么看,邢万山的这番举动都让人觉得奇怪,好像故意在引他上钩似的。谁在逃难的时候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生怕别人不追上来似的。
闵庭柯可没那么蠢,单靠邢万山和他笼络的乌合之众想要在上海滩的渡头称霸几乎不可能,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势力做支撑。或许是白家,姚家和顾家也不是没可能,闵庭柯虽然一时半会猜不到是谁在和火龙帮暗中勾结,但此刻却不适宜继续穷追猛打。若是真为了区区一个邢万山伤到了自己,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何况治哥不是也说过了吗?他是瓷器,对方是瓦硕,没必要为了这种人浪费时间。
如果对方的最终目的就是闵庭柯本人,那邢万山这个鱼饵可不太不合格了。
闵庭柯才懒得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呢。
反正火龙帮已经被剿灭,纵使还有些喽啰在暗中等待时机重整旗鼓,但失了邢万山这个主心骨,也难成大器,渡头那边起码能安生几年,只要没人敢动闵家的主意,闵庭柯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后厨很快便把面煮好了,彭屿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闵庭柯见状笑道,“亏你还是彭家的二少爷呢,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彭屿笑着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跟你不见外吗?这要是有外人在场,我自然得端着点儿,怎么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啊。”
闵家的仆妇哪能让他忙活,把面条送到了他的面前。不但放了酱牛肉,还卧了两个鸡蛋,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彭屿笑着向仆妇道谢,“还是你们心疼我,不像某些人,一点儿油水都不舍得放。”
闵庭柯道,“对了,我前些日子还想问你呢,你们家在南京的生意怎么样了?后来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就被我给忘到脑后去了。”
“就那么回事吧。”彭屿没太往心里去,秃噜秃噜地吃着面条,“你说谁家会在这个时候扩展生意?也就我那个不靠谱的二叔吧,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我怀疑里面全是浆糊。偏偏家里没一个人反对,我才说了两句,就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好像只有他是为家族好,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我算是看出来了,彭家这么多年都起不来是有道理的,照这么下去,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还想着更进一步,别痴人说梦了。”
闵庭柯道,“前人不行,不是还有你吗?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东奔西跑的不务正业,什么时候接手家业,帮你哥哥的忙啊?”
彭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压根没准备留在彭家。”
闵庭柯有些意外,“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脱离家族,一个人闯荡不成?”
彭屿道,“脱离家族就严重了,我姓彭,骨子里留着彭家的血脉,这些年一直受家族恩养,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呢?我想分家。”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不可能。起码在彭老夫人活着的时候办不成。”
彭家的老夫人最喜欢儿孙满堂,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只要有她在一天,彭家就永远不可能分家。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向来说一不二,彭家自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怕她的,根本没人敢反驳她的话。
彭屿道,“何止啊,就算有一天曾祖母寿终正寝归了山,我祖母也不会答应的。”
闵庭柯笑着道,“那你还做什么打算?老老实实的接手家业,凭你的聪明才智,早晚能闯出一片天的。”
彭屿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拖着一大家子往前走?被这么一群废物拖累着,我不累死也被气死了。”
闵庭柯道,“有你这么说自家人的吗?”
彭屿气得瞪大了眼睛,“要是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可你说就不行了,我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闵庭柯自然是知道的。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格外的心疼彭屿,对他也格外地宽容和照顾。
要是换了旁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闵庭柯早就不客气地起身离开了。
彭屿近来憋屈得不行,正愁没个地方发泄,此刻面条也不吃了,不吐不快地道,“我那个二叔,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偏偏还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可只要一出手,必定赔的血本无归。要我说家里就是养头猪也比他强,起码年节的时候还能杀了吃肉,有个用处。头几年他跟风做煤炭生意,元家和夏家赚得盆满钵满,怎么就只有他赔钱?后来又收购蓖麻籽,结果赔得裤子都要穿不上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去求我曾祖母帮忙,挺大个人了,一点儿骨气也没有,简直就没眼看。我那个姑姑,好吃懒做又喜欢嚼舌根,整天描眉画眼,觉得自己是天上的美人,其实又肥又胖,要不是仗着彭家有些家底,我姑父能娶她?这两人凑活到一起也是为民除害了,正经营生没有,整天靠我祖母接济,什么时候我祖母也走了,他们两个都得去要饭。”
闵庭柯好奇地问道,“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只是不好开口问你,既然今儿你自己主动提起来了,我就多嘴问一句。当初煤炭生意很好做,只要有本钱,基本就没赔钱的。元家和夏家都是靠这个翻得身,如今能在四小家族有一席之位,也多靠了当时的买卖。也不知道你二叔是怎么做的生意,为什么单单只有他赔钱呢?”
闵庭柯是真的想不明白。
彭屿叹了口气,无地自容地道,“庭柯,这要不是你,我都没脸说,生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你猜怎么着,我二叔从平顶山往出运煤,然后卖到大同,人家的煤价比平顶山还要便宜两分呢,他不赔钱谁赔钱?”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1099章 成家
彭屿无奈地道,“你看,我就怕这样。传扬出去,好像我们彭家都是傻子一般,以后还怎么有脸出去行走啊。”
闵庭柯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二叔这个人……也是个人才。”
彭屿道,“所以我就说,带着这么一大群累赘,彭家想往前迈进一步难如登天,除非把他们都甩开,才能放开手脚做点儿正事。”
闵庭柯道,“你也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了,还是先踏踏实实的做点儿事吧,总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吧?看把你哥哥给累的,我上次见到他差点儿没敢认,沧桑的像个老头子,一点儿朝气也没有。”
彭屿撇了撇嘴,“都是被我爹调教的呗。你看着不满意,我爹可拿他当宝贝一样,见了谁都要现弄一阵子,什么他的长子有多能干,彭家的生意有多么的好……说这些有什么用?上海滩有瞎子吗?谁不心明镜似的?与其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还不如真把家业操持起来,到时候就算什么都不说,别人也会刮目相看的。”
闵庭柯道,“你爹倒是想炫耀你,只是你也不给他这个机会啊。”
彭屿道,“庭柯,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家里没那么多烦心的事儿,做事也没人在后头跟着唠唠叨叨,想干什么都由着自己,真是自由极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松简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有我的烦恼,只是不愿意对人说罢了。”
彭屿又吃起面条来,“你能有什么烦恼,不过就是被家人催着成亲罢了。其实成亲也没什么不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比你一个人过日子强?就比如现在,要是你成了家,照顾你的就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了,身边还用站着常安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常安的嘴角抽了抽。
他怎么就五大三粗了?
闵庭柯道,“成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做?”
彭屿自然而然地道,“我上头不是还有个哥哥吗?他还没着落呢,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撵在哥哥的前头?”他秃噜了几口面条,又继续道,“要我说,你就娶了我十六姑多好,虽然不是我们这一支的,但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到时候你做了我姑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闵庭柯道,“你想得美。我现在跟你祖父一个辈分,见了面你得称呼我一声六爷爷,我娶了你姑姑,辈分直接降了下来,那不是便宜了你吗?”
彭屿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就是没看上我十六姑。你这眼光也太高了,挑挑拣拣的,我看你到最后能娶个什么样的老婆。说真的,你是不是嫌我姑姑比你大?俗话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你将来肯定会找个比自己大的老婆,不信就走着瞧。”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大就大呗,我才不介意呢,我就是不愿意当你们彭家的女婿。连你都绞尽脑汁想往出逃呢,凭什么让我往里面跳啊!到时候被一大家子人拖累,别说你十六姑还没这个魅力,就算真有我也得考虑考虑。”
“哈哈!”彭屿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不客气,当着我的面说彭家的坏话,一点儿情面也不给留。”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不是你说的吗?我只是转达了你的意思而已,并不算对彭家不敬。”
彭屿道,“算了算了,我才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不说我的坏话,怎么着都成。”
他嘴里说着话,吃饭却也没落下,没一会儿工夫便吃了一大碗面条。彭屿擦了擦嘴,“行了,在你这儿折腾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家里又该唠叨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让人送你回去,家里人问起就说我找你办事。”
彭屿道,“不用,何必费这个事。我再不济也是彭家正儿八经的二少爷,真要是把我给惹急了,小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肚子里的火撒了再说。家里人都知道我是个不好惹的,一般人还真不敢招惹我。”
闵庭柯‘嗯’了一声。
彭屿又道,“对了,你的伤口什么时候能好?下个月商会的慈善舞会你没忘吧?苏成先那只老狐狸准备了这么久,你要是不赏脸,他肯定会卯足了劲儿的编排你。他是属癞蛤蟆的,不咬人但膈应人,真从他嘴里传出什么闲话来还是挺麻烦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得罪他,起码这个时候不要。”
闵庭柯不太在意地道,“到时候再说吧,我这身上一堆的事儿,谁像他那么闲,顶着个商会会长的职位不干正事,每天只知道这个慈善那个救济的,最后钱都落在了他苏家的口袋,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花闵家的钱养着他苏家的人啊?”
彭屿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要是去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还能做个伴,要不然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彭屿的大哥彭岭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现如今彭家有外出应酬的事都交给了彭屿来负责。偏偏他的年纪也不大,那些如苏成先一般老练世故的人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所以不管走到哪都是当壁花,只能被人晾在一边。虽然他和闵庭柯的年纪相仿,但闵庭柯的身份特殊,所以不管走到哪儿都是目光的焦点所在,彭屿跟他在一起,不但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也不用遭受冷落。
闵庭柯道,“再定吧。”
往往他口中的‘再定’便等同于拒绝了。
彭屿没有再说,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住步子问道,“什么时候把你的朋友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说不定我们也能合得来呢。”
朋友?
闵庭柯一怔,随后便想到了白修治。
说的是他吧?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行啊,改天就引荐给你。不过那小子也是个闷葫芦,约莫着不太对你的脾气,你们两个未必相处得来。”
彭屿不服气地道,“不可能,你闵六这么个难答对的主都能相处,我怎么就相处不来了?说不定我们的关系比你还好呢。”
闵庭柯道,“这可是你说的。”
“就是我说的。”彭屿丢下这句话,不敢再耽误时间,急匆匆地出了门,“走了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等闵庭柯准备接话的时候,他人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口。
常安忍不住道,“彭二公子的急脾气还是没改,说话也是,办事也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闵庭柯道,“他和彭岭的性格若是能融合些就好了。一个稳重的过了头,一个急躁的过了头,管说彭家的日子过不起来,摊上这么两个难缠的主,谁家也不好过。将来要是我儿子这样,我非得被气死不可。”
常安忙道,“六爷,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闵庭柯低声道,“没事儿,虎父无犬子,有我亲自指点,我的儿子也差不了。何况我还得擦亮了眼睛为他们找个聪明的妈呢。”
第1100章 害怕
常安有些惊讶地道,“原来您是准备成家的呀?”
闵庭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话?我成家你很惊讶吗?”
常安道,“可家里每次提到成家的事您都不接口,大家都以为您没这个打算呢。”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难道真要去出家做和尚不成?”
常安道,“您要是早这么说,夫人也不用急得直发愁了。”
闵庭柯道,“谁让她急了?我都跟她说了多少次,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可她不肯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常安道,“您还是得找个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与夫人谈谈才行,要不然夫人那边怕是要稳不住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算了,你就让她折腾去好了,反正只要我不点头,这件事就做不得数。还有……你也不看看她给我找的都是些什么货色,给你你都未必看得上,我才不要呢。那可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我得自己个儿好好的挑,找个顺心喜欢的才行。何况我才多大?有什么好急的?”
您是年轻,可老爷与夫人却上了年纪。放在别人家,都够做人祖父祖母的了,他们能不急吗?
不过这话常安只敢在心里想想,到底不敢在闵庭柯的面前乱说。
闵庭柯伸了个懒腰,“对了,治哥到家了吗?”
常安微微一愣,“按时间推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到家了。六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摆了摆手,“没有,只是随口一问。当初就该给姑姑那边安一部电话的,最多就是电话局麻烦点儿,可联系起来却方便多了,也省得下人东跑西颠的。”
常安道,“毕竟是白家,有些事您还是不要出这个头了。”
闵庭柯顿时不悦地道,“怎么着?我孝敬自己的姑姑,难道还要白家点头同意不成?他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不错了,还想插手管我的事儿,他们有那个精力吗?最近外长房要归还三房的产业,二房的白修睿肯定坐不住凳子,让人给我盯紧了他,有什么动静都要立刻回传给我知道。”
常安点了点头,“您放心好了,他就是个打个喷嚏,也保证逃不过您的眼睛。”
闵庭柯又道,“白元德最近忙什么呢?”
常安笑着道,“和榕江戏院的翘逢春勾搭上了,如今在外头租了房子,每天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闵庭柯一脸佩服地道,“要说这白元德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没想到身体这么好,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早就有心无力了,他还生龙活虎的,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呀?”
常安道,“要不要我出去打听一下?”
闵庭柯立刻摇着头道,“我也只不过随口一说,打听这个做什么,怪恶心的。”
常安低着头没有吭声。
闵庭柯道,“你让人留意邢万山的动静,我倒要看看他摆出这么一出大戏,我不配合他唱下去,他要怎么收场,若是能趁着这机会摸清楚火龙帮后面的势力就更好了,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常安道,“您身上的伤口未愈,还是静养为好,这些小事有我们呢,您就别操心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老谋深算地道,“这可不是小事,要是折腾开了,那可是个大热闹。我这个人最喜欢热闹了,咱们不往前面凑,躲在暗处看看也是可以的嘛。”
常安道,“您身子金贵,犯不着与火龙帮那些人计较。当初去白家庙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结果怎么样了呢?”
闵庭柯道,“怪我太大意了,谁能想到邢万山不走寻常路,居然想跟我鱼死网破?不过如今仔细想来,邢万山未必真有这个胆子,多半就是他背后的势力出的主意。这些人打定主意要我的命,极有可能是与闵家生意有过冲突或是我得罪过的人。哎呀,真是让人好奇啊……到底是谁呢?”
常安道,“要是再有下一次,我们这些人的脑袋都不用留着了。”
闵庭柯笑着道,“是我自己不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次多亏了治哥,要不是那小子在身边,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
常安道,“那刚刚他请您去做见证人,您还不答应。”
闵庭柯冷冷一笑,“你懂什么。治哥这傻小子不过是个传声筒,负责将白元则的转达给我知道罢了,他哪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白元则这个老东西,居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他自知未必请得动北平白家的人,故意让治哥跑到我面前演这么一出,就是来试探我的态度来着。有我出面做见证人,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其实也没什么,但白元则这手段让我有些瞧不上,所以故意晾晾他,让这老东西也急一急才好。”
常安道,“那到时候您还是会去咯?”
“不一定。”闵庭柯缓缓道,“还是要看情况的,如果白元则真把北平白家的人请来了,那我就不用出这个头了,何况我本来也不愿意掺和这种事,尤其是还是白家的事。更何况我若是做了这个见证人,以后治哥行事就更难了。二房知道他和我关系亲近,还能容得下他吗?”
常安道,“若是治少爷能自立门户就好了。”
“他?”闵庭柯不屑地道,“你可算了吧,就他畏首畏尾的样子,若是没有白元则帮扶,家业交到他手里不出一个月就得被人抢得干干净净。”
“不至于吧?”常安道,“我看治少爷那个人心里还是有算计的。”
闵庭柯撇了撇嘴,“小聪明是有一些,可全都用错了地方。而且我总觉得这小子似乎有什么心事,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常安道,“有吗?会不会是您多心了?或许只是他怕您呢?”
“怕我?”闵庭柯一脸匪夷所思,“你开什么玩笑,我有什么可怕的?”
常安道,“可治少爷每次见了您都一副拘束不安的样子,而且只要您一开口就能把他给吓一跳。”
闵庭柯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就是这样。他诧异地道,“我对他还不够客气吗?这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回头等我真生了气,那还不把他给吓坏了啊。他年纪比我还大呢,居然这么不顶用,算什么男人?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对三房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常安道,“傻人自有傻福,如今治少爷有了您的帮助,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顺利度过的。”
闵庭柯立刻道,“谁说我要帮他了?他是我什么人啊,我闲着没事儿干,去理他干什么?”
常安笑着道,“真的吗?可我看您对治少爷的事儿还挺上心的,刚刚还关心他平安回家了没有。”
闵庭柯像是个做错了事急于辩解的小孩子,“我才没有关心他,我只是担心他迷迷糊糊的,再把我给姑姑准备的东西弄丢了。”
第1101章 反调
常安笑了笑,没有接话。
闵庭柯不高兴地道,“怎么着,你不相信我的话?”
“信!”常安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信,我怎么敢不信您的话呢。”
可闵庭柯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算了,以后我再也不搭理治哥就是了,也省得听你们在我面前啰哩啰嗦。”
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
常安道,“夜深了,您上楼躺一会儿吧。”
闵庭柯无聊至极地道,“躺了大半天,我人都快要躺麻了。看来我生来就是个劳碌命,真是享不了福的。”
此刻的白蓉萱正在如意馆里和芳姑姑商量着进人的事情。她提到了白家庙的白昌吉一家,“都是老实人,做事也很有规矩,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可以让他的几个孩子到立雪堂当值。”
芳姑姑笑着道,“那敢情好,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也比从外面买回来的强。不过这件事还得和老夫人商量一下,虽说她不管三房的事儿,但如今您住在栖子堂里,不管有什么事都跟她说一嘴,既显得敬重,也能让她老人家帮着出个主意。别看闵老夫人素来不管白家的闲事,但毕竟是闵家的女儿,还是相当有眼光的,当初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对她也相当地敬服。”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是一定的,只是工人这一块,不知道六叔介绍的靠不靠谱,如果用不上可怎么办啊?”
总不能驳了闵六的面子吧?
芳姑姑道,“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六爷这个人素来严谨,有些事不办则罢,只要经手必定力求尽善尽美,他介绍来的人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怕这工钱会比较高。闵家有钱,六爷花钱也从来不皱眉头,可轮到咱们这里,就要算计着来了。”
是啊……
这会儿三房的钱还在白元则的手里,白蓉萱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人家吧?
芳姑姑道,“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这些都好安排。如果工人不好,让陶清安排一些边角小活给他们做就是了,总之别让六爷的好心落了空,回头您得空的时候再当面向他道个谢就行了。”
白蓉萱急忙道,“六叔是个大忙人,未必能腾出工夫来见我。”
芳姑姑笑着道,“您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六爷又常常过来串门,总能碰到的。”
最好永远也别碰到。
白蓉萱和芳姑姑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吴介跑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连翘。
她提着一个灯笼,笑着问道,“打扰了,治少爷睡下了没有?”
吴介摇了摇头,“正在屋里说话呢。”
“那可好。”连翘道,“老夫人吩咐我过来传达几句话。”
吴介请了连翘入内。
听到声音的芳姑姑也赶忙打开门请了她进去。
连翘道,“大晚上的,本不该来打扰,不过二房回来人了,怕是要折腾一阵子,老夫人怕吵到治少爷休息,特意让我过来说一声,不论听到什么动静,只要关上门不理会就是了,如果实在闹得太厉害,老夫人自会出面约束管教的。”
二房回来人了?
白蓉萱惊讶地问道,“是谁回来了?”
连翘道,“是大小姐。”
在白家能被称作大小姐的只有一位——白玲珑。
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一世,自己居然又要和她碰面了。想到前世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白蓉萱的心里便一阵刺痛。
芳姑姑不解地道,“这个时间她怎么来了?”
连翘一脸淡定地道,“据说是搬家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下了,特意回来找的,具体的咱们也不知道。二房和栖子堂还隔着一段距离呢,大小姐也是认得路呢,即便天黑走迷了,想必也不会转悠到咱们这里来,老夫人也是怕你们不知道,到时候真撞上再给吓到了,所以才吩咐我来提前知会一声。”
想必是担心白玲珑会借口过来惹事吧?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连翘姐姐,难为你大晚上还辛苦一趟,坐下来喝杯茶吧。”
连翘道,“分内的事儿,还喝什么茶呀。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复呢,我这就回去了。”
白蓉萱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只见如意馆外还站着两个面生的婆子陪着。
连翘道,“天晚了,治少爷也早点休息吧。”
白蓉萱客气了几句,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吴介关好了大门,芳姑姑无奈地道,“咱们家这位大小姐,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做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
白玲珑是蔡氏的掌上明珠,自小便被娇惯坏了,指着她成熟懂事,还不如期待太阳从西边出来。大概也是性格的关系,前世她对管泊舟热情似火,得到的却只有疏远和拒绝。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可到了白玲珑和管泊舟这里,却偏偏唱了个反调。
白玲珑的样貌拔尖儿,又有极好的家世,放到哪里都是翘楚一般的存在,也不知道管泊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呢?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管泊舟,想到了先前小巷中的重逢,想到了他沉稳有力的呼吸声……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好在天色昏暗,谁也没有留意。
而此刻的管泊舟则正在卧室的台灯下看书。
仆妇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推门进来送茶,“二少爷,这书明儿再看吧,仔细眼睛疼。”
管泊舟温和地道,“我再看两页。”
仆妇茶盘放到了书桌的一角。
管泊舟问道,“泊宇还没回来吗?”
仆妇摇了摇头,“夫人正发火呢。”
是啊……换了谁会不生气呢。他的三弟管泊宇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
管泊舟淡淡地道,“知道了。”
仆妇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管泊舟望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终于再也看不进去,索性合上了书,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出神。
投生在管家,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老天给了他一切,却偏偏拿走了他最想要的。先前去见大哥,得到的答复仍然是听从家里的安排,不要任性胡闹云云……
好像他的坚持,在这些人的眼里都变成了不懂事不理智的行为。
管泊舟搞不清楚,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心平气和地听听他的心里想法呢?
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这与家里的安排背道而驰,他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忽然间,他想到了白蓉萱。
她女扮男装来到上海,也一定另有隐情吧?
她究竟想要做成什么事呢?
管泊舟非常的好奇,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想法。
因为想得过分专注,门外的敲门声也没有听到。
管泊远等得不耐烦,最终推门而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人不在屋里。”
管泊舟见到大哥立刻站起了身,“你回来了!”
管泊远道,“这话说的,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管泊舟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个时候回来。”
第1102章 喝多
管泊远疲惫地叹了口气,“家里乱成了这样,我能不回来吗?”他看到书桌上的书,忍不住道,“你可真行,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看得进去书。”
管泊舟道,“泊宇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都习以为常了。反正用不了两天就会回来,有什么可着急的?”
管泊远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还是要适当关心他的。”
管泊舟道,“做我弟弟有什么用?上海滩的人谁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有了这层身份,他在外面行走更是肆无忌惮,反正惹出乱子来也有你帮着收拾,用我操什么心。”
提起这些,管泊远更是头疼不已,“不然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放任不管?”
“自然是要管的。”管泊舟道,“可也不能一直这样由着他胡闹吧?爸妈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要泊宇陪个笑脸,便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哥你更是如此,只知道在中间和稀泥,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泊宇要闯出大祸来的。”
管泊远道,“哎,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上辈子有多大的仇,每次只要一提到他你就没个好脸子。泊宇虽然顽劣,但也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就好了。”
管泊舟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他轻声道,“既然这样就更用不着我操心了,但愿真能如你所想,他能早些懂事吧。”
管泊远道,“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了下人的欢呼声,“三少爷回来了。”
管泊远笑着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人这不就回来了吗?快跟我下楼看看。”
管泊舟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书还没看完呢。”
管泊远皱着眉头道,“听话,快跟我下楼。你最近和家里人越发的疏远了,我知道你心里堵着气,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难道还能为了这些小事分道扬镳不成?”
事关前程和梦想,怎么能是小事呢?
管泊舟正要争辩,管泊远已经不客气地拉着他往门外走了,“你再这样任性胡闹,妈真的要伤心的。”
管泊舟无奈,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两个人快步下了楼,只见一身酒气的管泊宇晃晃悠悠脚步虚浮地站在客厅中央,冲着管老爷和官夫人一脸谄媚地笑,“妈妈,您这么还没睡?是在等我回家吗?”
管夫人一脸的怒色,“你还知道有这个家,还知道回来啊?”
管泊宇笑着冲进了管夫人的怀里,“妈!妈!”像只小狗似的撒起娇来,管夫人转怒为喜,脸上露出了暖心的笑容,“这孩子,怕不是喝多了吧?快,快给三少爷准备醒酒汤。”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颊,“你这个臭小子,又跑到哪里胡混去了?先前不是才答应了我要老老实实的,最近都不出门吗?”
管泊宇抱着母亲的腰,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地道,“我听妈的话,永远都听。”
管夫人心里就更高兴了,捧着儿子的脸道,“你呀,就是生了张好嘴,总是会说些好听的话糊弄我。”
管泊远咳嗽了两声,拉着管泊舟从楼梯上走了过来。
管夫人见状忙道,“快!快站好了,小心你大哥骂你。”
管泊宇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这位大哥还是相当畏惧的,闻声立刻藏到了管夫人的身后,说什么都不肯露面。
管泊远一看到他这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就来气,“你是没长骨头吗?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样,用不用我教教你该怎么站?”
管夫人道,“哎呀,你别用这么凶的口气跟他说话,仔细把他给吓着了。他是你弟弟,又不是你手下的卫兵。”
管泊远的脸色十分难看。
管夫人忙对小儿子道,“快,快跟你大哥认错,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
管泊宇却死死抱着母亲的腰,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管泊远冷冷地道,“你这是仗着母亲护着你,所以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管泊宇闻声害怕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地走了出来。可惜他喝了太多的酒,身子摇摇晃晃的,身边若是没个扶持的,只怕下一秒就要跌倒。
管夫人心疼儿子,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管泊远道,“看看你这副德行,早知道会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爹妈就不该生下你来。管泊宇,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最好给我规规矩矩的,如果再这样三天两天的不着家,干脆也不用回来了,你不是觉得外面好吗?那就跟你的狐朋狗友滚出去生活,看看离了管家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谁会敬重你。”
管泊宇低垂着头,像是一个认真听训的小孩子,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离开?
他凭什么离开?
他舅舅可是曾绍权,未来的好日子还在等着自己,他为什么要放弃这唾手可得权利和财富?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跟大哥顶着上,肯定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等他将来做成了一番大事,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管泊远继续道,“难怪母亲三番两次去求舅舅,他却始终不肯松口,我看你就是狗肉上不了高台盘,也难怪舅舅看不上你。”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
管泊宇闻声猛地抬起了头,满脸凶气地瞪着他。
管泊远眼睛瞪得比他还要大,“你看什么?不服气吗?”说话间,手已经不自觉地向腰间摸去。这也是他从军多年养下的习惯,血气方刚的汉子碰到一起,三两句话不对就要对上阵,谁下手更快更狠,便能占得先机。
管泊宇见状果然畏怯地缩到了管夫人身后。
管夫人道,“别嚷了,他喝多了酒,你这会儿跟他说这些,他又能听得进去什么?不如等醒了就再说,到时候要打要骂随你去,我是一个字也不会劝的。”一边说,一边向下人吩咐道,“都是死人吗?还不扶了三少爷回房间里去?醒酒汤熬好了没有?那锅是现买的不成?怎么熬了这么久?都是一群废物,家里养着这些吃闲饭的有什么用?”
自有机灵的下人上前扶着管泊宇上了楼。
管夫人不放心地道,“慢着点儿,小心磕到了他,一个个粗手笨脚的,赶明都撵出去,另换好用的来。”
把火气全撒在了下人身上。
下人们哪敢出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管泊宇回了房间。
管老爷自始至终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抽烟,眼见着管泊宇和管夫人相继离开,他这才起身道,“嚷嚷得我头疼,我出去走一走。”
自从曾绍权当政之后,管夫人在家里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事事都不由管老爷做主,在家里只有‘听话’的份儿,管老爷自己也学聪明了,什么事儿都不管,彻底做起了甩手掌柜。
第1103章 现实
管泊远看着父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本热热闹闹的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回头看了管泊舟一眼,无奈地道,“算了,我也走了。”他在外头另有宅子,也配了下人,平日公务繁忙的时候便很少回家。
管泊舟道,“我送你。”
兄弟俩前后出了门,眼见着月色当空,夜风清凉。管泊远忍不住道,“我近来公事繁忙,舅舅那边还有许多事要我帮着处理,实在是分身乏术。如今除了我家里便是你最大,你要多担待一些,不要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书本上能教你的东西毕竟有限,人活在世上,还是得守世上的规矩。家里这样乱糟糟的,难道你看着就舒服?”
管泊舟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年累月养成的东西,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的?”
管泊远道,“可这会儿不改,越往后拖越是积弊难除,家里你的学问是最好的,有些事也该出面说一说,我的脾气急,动不动就爱发火,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你性格温和,说话慢条斯理的,说不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泊宇谈一谈,他能听得进去也说不定。”
管泊舟看着长兄疲惫的脸色心疼不已,他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说的,你放心吧。”
管泊远满意地道,“这就对了。打虎亲兄弟,不论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谁也不能丢下了谁,泊宇虽然不争气,却也不能放任不管。”
管泊舟‘嗯’了一声,“就怕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说出来的话泊宇未必喜欢听。”
“你管他呢?”管泊远不客气地道,“好说好商量的不行,那就棍棒伺候好了,再不济就把他丢到军营里去,保证不出三个月就把他调理得笔管条直,在家里养成的这些臭毛病全都能丢得干干净净。”
他自己便是军人出身,所以对军营有着崇高的敬意。即便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人,只要在军营中磨练几个月,也保证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管泊舟无语失笑,“你别乱出主意了,妈舍不得的。”
的确是舍不得。
家里的这三个孩子,管泊远年纪轻轻便入伍从军,管泊舟留洋海外,自小到大一直长在身边的便只有管泊宇一个,因此管夫人也最是疼爱他。何况他又是家里最小的,自然也就得到了更多的溺爱,正因为如此,管泊宇才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一直也成熟不起来。
管泊远道,“真到了不可救药的时候,也由不得妈愿不愿意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吧?”
管泊舟眼见着天色已晚,何况这种事就算争论一晚上也不会有个结果,他索性道,“你今晚真的不留在家里休息吗?”
“不了。”管泊远道,“明儿一早见了泊宇还得发一顿火,一天的心情都跟着不好,还是别生这个闲气了。”
管泊舟道,“那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最近睡得很晚吗?”
管泊远笑着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又不是泊宇,难道离了家还不能照顾自己了?当初在军营的时候,比这更厉害的苦也吃过了。你把自己照顾好,把家照顾好,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管泊舟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我会尽力去做的。”
管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就行了。”他声音微顿,又继续道,“还有就是你的工作……我知道你有满腔抱负,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有些事也要结合实际情况。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舅舅那边的情况也很棘手,别说母亲不会答应,你要去做什么教员的事,舅舅也不会同意的,他现在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帮忙分担,多填个信得过的人手呢。”
提起这些管泊舟就苦恼不已,“我又不像你,官场上的事情真是一点儿都不懂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都是好的了。”
管泊远道,“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慢慢地学就是了。何况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再说还有舅舅和我为你保驾护航,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管泊舟沉默着没有接话。
管泊远叹着气道,“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不愿意,该说的话我都跟你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太过任性,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你打算和家里脱离关系吗?”
管泊舟低垂着头不吭声。
管泊远继续道,“你想去做教员,第一个反对的肯定是母亲,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想说通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打算怎么做?不认这个妈了?”
管泊舟道,“那……那怎么可能?”
“这不就完了吗?”管泊远道,“只要你还姓管,只要你还认这个母亲,那你就要做出让步和牺牲。当初我刚从军营回到家里来时,你以为我就没有满腔抱负没有大展拳脚的想法?可最终能怎么办呢?人还是要认清现实的,我现在不是一样做得很好吗?泊舟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时候丢一丢了。”
不切实际……
管泊舟心情沉重地低着头,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管泊远道,“我知道这么说你心里肯定不痛快,但有些话也只能由我来跟你说了。你早些想清楚,总比一直这样沉浸下去得强。赶紧整理整理精神,等舅舅那边有安排后,就走马上任好好干一番事业吧。”
难道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轻易下了定论?
可管泊舟却无从下口,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与长兄争辩。
管泊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我走了。”
说完便转身而去大门前的车子,一直到车子开远,失魂落魄的管泊舟才回过神来。他没有急着回屋,在月色静静伫立了良久,一直到下人来叫他,他这才慢悠悠地回了房。
管泊宇的房间内传来闹腾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管夫人的柔声安抚。
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无声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双眼盯着棚顶,只觉得头疼不已。
什么时候他自己的人生,都不能由自己来决定了呢?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人也仿佛失去了方向,彻底陷入了迷茫。
此刻的白蓉萱也没有睡,自从听说白玲珑到来的消息后,她就睡意全无,一直坐在床边整装待发地等候着。
说不定白玲珑真的会找上门呢?
白蓉萱的脑海中闪过前世她羞辱自己时的一幕幕……那时候的她还是太弱小了,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一世相遇,她们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阵呢?
第1104章 长大
只是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纠结难过的时候,白玲珑片刻也没有多留,急匆匆地离开了白家。
芳姑姑似乎看出了白蓉萱对她的到来十分警惕,便自作主张地出门打探消息,得知白玲珑出了大门后这才回来禀告,“治少爷,大小姐已经走了,您也安心休息吧。”
“走了?”白蓉萱十分意外,但转念一想,又有些释然。无论前世或是今生,自己在白玲珑眼里怕是都没有那么重要吧?
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芳姑姑看着就更加奇怪了。
怎么治少爷对大小姐这么关心?难道不只是二房和三房恩怨纠葛那么简单,还有其他的事不成?
白蓉萱好奇白玲珑的这番举动,忍不住问道,“她大晚上的回来做什么?”
芳姑姑道,“这就不晓得了,大小姐自小被娇惯坏了,不管做什么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不管别人的想法,家里人早都见惯不惯了。您若是想知道,我出去打听打听?”
这个时候过分关注二房的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怕会浮想联翩。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但却仍是一副沉思的表情,芳姑姑看在眼里,有些担心地道,“治少爷,是不是大小姐那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白蓉萱道,“没有,我就是觉得好奇,她这样肆无忌惮地行事,二房的人就不管管吗?就不怕她吃亏?”
芳姑姑道,“她是蔡二太太的心头肉,谁敢和她过不去啊?自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真做错了什么,也没人会与她一般见识的。闵老夫人又是个和善慈悲的性格,平日里连栖子堂都很少出,更不插手外面的事,蔡氏只手遮天,大小姐自然也跟着受用。”
白蓉萱冷笑道,“就这样放任下去,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芳姑姑更是不解,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按理说大小姐和治少爷根本就没碰过头,怎么听治少爷的口气好像有什么仇怨似的?
芳姑姑百思不得其解。
白蓉萱见状立刻回过神来,她补救般地解释道,“我只是看不惯她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得围着她转似的。”
芳姑姑笑着道,“这是二房的事,与咱们不相干,您只要顾好三房就行了。等立雪堂收拾妥当了,是不是也要将夫人和小姐接回来。”说到这里芳姑姑一脸感慨,“当初夫人走的时候正怀着小姐,这些年我还没见过小姐什么模样呢,应该像三爷吧?”
怎么没见过?
此刻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白蓉萱心里这么想,但脸上却半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虽然芳姑姑对她十分地亲近,又有几分忠心,但身在白家防不胜防,白蓉萱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她谨慎地道,“再说吧,也要看母亲自己的意思,她若是不回来,妹妹自然要在那边贴身服侍。”
芳姑姑道,“也是……”
毕竟当初三夫人离开白家的时候是何等的艰难?伤心之地,又何必再回来重走一次呢?
夜色渐深,芳姑姑道,“天色不早了,治少爷早点儿休息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让小圆将她送了出去。
看着那扇关闭的房门,芳姑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治少爷还是信不过自己呀!
那副谨慎的模样,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表露得有多直接吧?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自小在外家长大,初回上海,难免事事小心为上。芳姑姑也不想去解释表现什么,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就行了。她是个认死理的姑娘,当初老太爷对她有大恩,又信得过她,将照顾治少爷这样的头等大事交给了她,那她就一定要做好才行。
想到这里,芳姑姑脚步轻巧地回了房。
眼看着她走远,小圆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她转回身走到白蓉萱的身边,“治少爷,芳姑姑走了,您也宽了衣服躺下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疲惫地躺了下来,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梦中她看到了白玲珑,高高地站在台阶上,漫天飞雪却比不上她冰冷的眼角,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仿佛面前的是世上最不堪最卑劣的人一般。
白蓉萱从梦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原来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玲珑已经成了她抹不去的梦魇。
白蓉萱起身喝了杯水,又重新躺了下来。
这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白蓉萱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都不舒服。偏偏外面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早饭白蓉萱只喝了小半碗粥便说什么都吃不下了,芳姑姑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请个大夫回来瞧一瞧吧。”
白蓉萱道,“没事儿,不用,只是有些没胃口罢了,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态度坚决,芳姑姑也不好再说。
白蓉萱却偷偷吩咐小圆去冲了一碗红糖水。
她的葵水来了。
来得极不是时候。
和前世相比,今生来得略晚了一些,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赶在这个时候来。若是请了大夫回来,被看出什么可就糟糕了。
白蓉萱回到房间便躺了下来,喝了一碗红糖水,胃里这才暖融融的舒服了许多。因为有了前世的经验,这一次她并没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想到前世初次经历这些的自己,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得掉下了眼泪,还是吴妈再三解释,她这才释怀。
她还记得吴妈安慰自己的话。
“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有这一天。从此之后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
白蓉萱因为担心,后来还翻了不少医书,最终在《寿世保元》卷七上读到了“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的话。
她这才松了口气。
小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关切地道,“治少爷,您不要紧吧?要不要偷偷找个大夫来?”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不用的,你帮我守好门,别让人随随便便进来就行了。”末了还不忘交代道,“千万不要声张,免得被别人知道了不好。”
小圆立刻便答应了。
可即便如此,没到中午闵老夫人便得知了消息,吩咐易嬷嬷和连翘过来探望。这两位代表了闵老夫人,小圆自然不敢阻拦,客气地领着两人进了卧房。
白蓉萱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易嬷嬷惊呼道,“哟,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就这还不请大夫回来?可不能这样,快吩咐人请了大夫来瞧瞧。”
白蓉萱急忙道,“嬷嬷别急,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天东奔西走的有些累着了,让我安心养几天就行。大夫进了门就没有不开药的,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了。”
第1105章 修缮
易嬷嬷道,“可也不能这样不管,老夫人也跟着担心。”
白蓉萱道,“您只管放心,我过两天就会好的,若是没做到,到时候您只管骂我。”
易嬷嬷还是放不下心来。
一旁的芳姑姑看出白蓉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请大夫,虽然不明原因,但她还是帮衬着道,“嬷嬷且放宽心,就没有比治少爷更了解自己身子的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没道理明明不舒服还要硬撑着,既然这么说肯定没什么事儿。”
易嬷嬷叹了口气,“那就先观察着看看,若是还不舒服,就赶紧请大夫回来,千万不能耽搁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笑着答应道,“知道了。”
易嬷嬷和连翘坐了片刻,这才告辞离开。
没想到等到了下午,居然连闵六也得知了消息,他派了个闵家的小厮登门,不但送了许多零嘴小食,还特意关心起了他的病情。白蓉萱无奈地道,“真不是什么大毛病,请六叔只管放心。”
小厮原话带到,闵庭柯听后沉默了片刻,对常安道,“这小子八成就是在装病。”
常安诧异地道,“装病?为什么?”
“不想干活呗。”闵庭柯道,“立雪堂眼看着就要动工了,他这时候一病就彻底成了甩手掌柜,以后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了。我说这小子傻,没想到他的聪明劲儿都用在了这里。”
常安道,“我看治少爷不是这样的人,别是您多想了吧。”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才见过他几面,能知道什么?”
说的好像他见过很多次了似的。
常安不与他争辩,转身问起了今天去白家跑腿的小厮,“治少爷的情况看上去如何?”
小厮答道,“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假装的。”
闵庭柯闻声沉思了起来,“难道真病了?那他的身子也太差了。就这么点儿小苦都受不了,以后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常安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两天,身子总算缓过来不少。她为了不让闵老夫人担心,赶紧换了衣服去见她老人家,没想到老夫人这里居然有客人。
易嬷嬷小声道,“来的人姓夏,是老夫人没出嫁时的闺中密友,后来嫁去了江西,两人来往的便少了。这次是夏家办喜事,她回来喝喜酒,特意来探望老夫人。”
白蓉萱点了点头,“既然有客人在,我就不打扰了,晚点再来见老夫人。”
易嬷嬷笑着答应了,将她送到了大门口,“等人走了,我打发人去叫您。”
白蓉萱和芳姑姑吴介出了吟风馆,忽然灵机一动,道,“咱们去立雪堂看看吧。”
“好啊。”芳姑姑道,“也不知道那边动工了没有,别看陶清年纪不大,但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只要是交代给他的,保证能做得很好。”
三人来到了立雪堂,只见大门虽然开着,却不见守门的人。
芳姑姑诧异地道,“这人都干什么去了?”
三人进了门,只听远处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循着声音走过去,正是一群工人在修缮房梁。
陶清和陶涌领着立雪堂的几个下人在下面帮忙,自然也就顾不上大门那头的情况了。
眼见着来人,陶清这才放下手里的活,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治少爷,您过来了。”
白蓉萱问道,“已经开始动工了?”
陶清点了点头,“是,昨儿是第一天。”
白蓉萱道,“哪请来的工人?”
陶清道,“就是闵六爷介绍来得那波人。”
说话间工头也快步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向白蓉萱行礼问候。
白蓉萱笑了笑,道了声辛苦。
工头道,“不敢当,闵六爷介绍的活,我们说什么也得干好,您只管放心就是了,这次经我们一修缮,这房子起码七年八年不用再碰锤子了。”
白蓉萱不懂这些事,也就没有插嘴的必要,只叮嘱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便把陶清叫到了一边,“工钱都谈清楚了?”
陶清道,“早就谈好了,大概是看在闵六爷的面子上,比市面上的工人价格低了三成,而且手上的活也非常靠谱。”
白蓉萱道,“物料的钱都是从那边支的?”
陶清道,“咱们三房的下人少,账面上还有些钱,我就先从那里支了。”他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今三房的当家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再不是没有主子漂浮不定任人欺负的人,事事也都要向主子报备才行。他惊慌失措地道,“治少爷……我……我一时粗心,忘了跟您请示,请您责罚。”
白蓉萱道,“没关系,这些年一直是你管着立雪堂的事,我才回来没多久,你一时半会转不过这个弯也很正常,以后想着跟我说一声就行了。账面上的钱若是不够用了,可以先去闵老夫人那里支一部分,之后便去找王德全,则大伯父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陶清答应道,“知道了,不过既然有王管事在,闵老夫人那边……”
白蓉萱道,“这是老夫人的一片好心,我们不可辜负了。”
陶清也是个聪明人,闻声立刻反应过来,“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白蓉萱又道,“立雪堂开始修缮,人手是不是就不够用了?”
陶清红着脸道,“一时有些忙不开,等摸清了门路就好了。”
白蓉萱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回头去跟老夫人商量,看看是怎么进些人帮衬你。”
陶清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老夫人那边若是不好开口,您就先不要提了。”
可能是怕自己为难吧?
白蓉萱和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连翘匆匆找了回来,“治少爷怎么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老夫人那边的客人走了,易嬷嬷让我来请您过去呢。”
白蓉萱出了立雪堂,跟着她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她气色如常安然无恙,高兴地道,“没事儿就好,害得我们也跟着好一阵惦记。”
白蓉萱道,“让您也跟着担心了。”
闵老夫人笑了笑,对易嬷嬷道,“正好治哥来了,把刚才阿琴送来的东西,每样都捡出一些来让他也尝尝。”
易嬷嬷立刻便答应了。
白蓉萱道,“既然是给您的,您留着自己用就是了,不用分给我。”
闵老夫人道,“我上了年纪,不爱吃这些东西了。何况这也不是真心送我的,还是想借着我的关系与小六说上话,我也不过是个中间搭桥的罢了。”
白蓉萱听得一怔。
易嬷嬷道,“您别这么说,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如今她也求不到别人那,只能厚着脸皮来找您了。”
第1106章 难处
闵老夫人闻声表情就更淡定了,“是啊……她遇到了难处知道来找我,可当初闵家遇到难处的时候,谁又伸手帮过一丝一毫呢?”
易嬷嬷想到了当年闵家的困境,脸色也落寞了下来。
闵老夫人道,“多年的老姐妹了,当初做小姑娘的时候她和我的感情最好,如今娘家和婆家同时遇到了难处,既然和我张了嘴,能帮我还是要帮的,只是闵家的事可由不得我拿主意,如今家里是小六当家,我一个外嫁的姑姑却插手不得。何况小六最近正忙着洋人的那头的事儿,什么时候忙完见了面我再说吧。”
易嬷嬷道,“您能想着她,就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
闵老夫人不愿多说,而是关心起了白蓉萱的身体情况。
白蓉萱笑着道,“我就是怕您惦记,所以一能下地马上就来见您了。我已经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刚刚还去立雪堂转了转,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请的就是六叔介绍的工人。”
闵老夫人虽然不管白家的内事,但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却逃不过她的耳朵。闵老夫人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是吗?这样也好,那边是谁盯着呢,陶清吗?他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用不用我派两个管事过去给他打打下手?”
“那敢情好。”白蓉萱没有拒绝闵老夫人的善意,“我不跟您客气,立雪堂的人手的确不够用。”
三房的情况闵老夫人心知肚明,她立刻便对易嬷嬷吩咐道,“叫几个人过去,修缮房屋乃是大事,让他们多帮着看一看,陶清毕竟还年轻,那些工头又是些人精,可别让人糊弄了,拿些以次充好的材料来。”
易嬷嬷立刻答应了下来。
闵老夫人道,“一直张罗着给三房进几个下人,可却始终没有下文。我看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要抓紧办利索了才行。易嬷嬷,这件事就交给你,明儿就叫了人牙子回来。”
易嬷嬷道,“我先找两个靠谱信得过的,然后把人领进来给老夫人和治少爷过目。”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最好选些年轻可靠的,如今立雪堂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也该放出去荣养了,干不了什么重活。”
易嬷嬷道,“我记下了。”
白蓉萱想了想,趁机道,“老夫人,我正好有事要跟您商量。”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你说吧。”
白蓉萱道,“之前和六叔去白家庙的时候,有户叫白昌吉的人家有三个孩子,我看着都挺机灵的,如果家里能安置开,倒是可以把他们叫过来帮帮忙。”
闵老夫人犹豫着道,“白家庙啊……”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易嬷嬷,眼神显得有些担忧。
白蓉萱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白家庙现在是二房的势力,将那里的人请回到家里来做事,无异于引狼入室,白蓉萱还年轻,闵老夫人自然不放心。
白蓉萱连忙道,“白昌吉一家在白家庙有些格格不入,据说外长房每次回去祭祖都住在他们家里。”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啊……等我问问你六叔的意思,他若是觉得可行,那就把人接回来吧,毕竟是白家自己人,将来大一点儿还能做个管事,多帮你分担一些。”
白蓉萱道,“我倒没想那么长远,只是觉得他们家的情况有些艰难,若是三个孩子都有事做,不但能帮家里节省些开销,手里还能攒些月前帮衬家里,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善良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
闵老夫人笑着道,“好,等我问过你六叔的意思,就立刻着手去安排。”
还是信不过她的眼光,非要闵六来拍板做主才行。
白蓉萱没办法再说,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她坐了片刻,眼见着闵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便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见她懂得察言观色,心中便又喜欢了几分,吩咐了易嬷嬷送她出去。
白蓉萱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常来常往,难道每次都让易嬷嬷远接近送的?”
闵老夫人索性不再坚持,让连翘将她送出了门。
等她走后,易嬷嬷便上前给闵老夫人熟练地揉起了肩膀,“应酬了一上午,早就累了吧?下午歇一歇,今儿就别看书了。”
闵老夫人道,“不看了,心里乱得很,看也看不进去。”
易嬷嬷和她话起了家常,“老夫人,我这会儿总算明白为什么六爷对治少爷那么不同了?肯定是觉得这孩子的脾气好,秉性纯善,现如今像他这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了。放眼整个上海滩,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人不在少数,但能本本分分做事为人着想的人却不多。”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易嬷嬷道,“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根本就不像白家的人。”
“别胡说。”闵老夫人正色道,“你忘了当初三夫人是怎么离开白家的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更难听的话都在后面排着呢。”
易嬷嬷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瞧我这张嘴,当着您的面就没个把门的了。”
闵老夫人感叹着道,“治哥肯定是白家的血脉,别的不说,单看他的长相就知道了,和元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长在了唐家,自小所受的教育不同,这人的性情也就随之发生了变化。要不然古代孟母为何三迁,不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吗?如今看来,这话是有些道理的,环境的确能影响一个人啊。”
易嬷嬷道,“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呗!您看看二房的睿少爷,跟着蔡氏能学出什么好来?一身的算计与臭脾气,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下人们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都来不及。”
闵老夫人轻声道,“论心机,蔡氏并不输给别人,只是这脾气太过急躁了些。不过这也是被元德给逼的,多好的女人摊上这么个主,好好的性子都被磨没了。对了,最近倒是没听到元德的消息,在外面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
不是包戏子就是养女人呗。
易嬷嬷道,“最近还真没听到二老爷的动静,要不要出去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立刻道,“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打听他的事情做什么,没得脏了耳朵。”
易嬷嬷揉了半晌肩膀,闵老夫人觉得舒坦了许多。连翘进来回禀道,“老夫人,治少爷回如意馆了。我把他送到门外,他就说什么都不让我送了。”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我看治哥说话还是挺实在的,既然如此,以后也不用更他太虚伪客套,就按他的意思来吧。反正他还要在栖子堂住上一段时间,免得他也不自在。”
连翘道,“是。”
等她退出了门,闵老夫人对易嬷嬷道,“你也别按了,歇一会儿吧。”
第1107章 夏家
易嬷嬷道,“我不累,再帮老夫人松一松筋骨吧。”
闵老夫人索性拉着她的手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易嬷嬷正色道,“是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道,“你说阿琴的事儿,我要怎么和小六开口?”
原来是为这个。
易嬷嬷淡定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了,反正只是帮着传个话,全了当年的情谊,至于六爷那边怎么安排,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您可千万别说太多,再让六爷误会了您的心意,到时候尽心尽力地帮忙,废了老大的功夫,夏家也未必能念他什么好。”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易嬷嬷道,“夏家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这会儿子想到您了,当初咱们上门去求夏老太爷出面帮闵家一把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闵老夫人笑道,“多少年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你怎么记到了现在?”
易嬷嬷道,“他的话太难听了,就仿佛刀子刻在了我胸口上似的,想忘也忘不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倒也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的确是轮流转的,如今怎么样了?夏家不也求到了您的面前吗?”
“算了算了。”闵老夫人道,“夏老太爷都去世多少年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你也早点儿忘了吧。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许多事也该看开了。我后来也常常想,如果当初摊上事的是夏家,我也未必愿意伸手帮忙。毕竟不沾亲不带故的,谁会为了别人家的事去冒险呢?”
易嬷嬷道,“话是这么说,但当时闵家不是难吗?当初但凡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您也不用委曲求全,嫁到白家来做继室了。”
“谁不难呢?”闵老夫人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都体谅些吧,帮了是人情,不帮是本分,这都是命啊。你也不用替我委屈什么,我反倒觉得此刻的日子也不错,整天闲情惬意的,又不用为了家事犯愁苦恼,已经算是很有福气的人了。”
这倒是真的……
易嬷嬷道,“这是您自己的福气,跟旁人可没关系。”
“你啊……”闵老夫人一脸无奈地道,“总是怕我被人给骗了。放心吧,夏家的事我不会多嘴的。若不是看在阿琴的面子上,我甚至都不愿意跟小六开这个口。这样一想更该释然,此刻的我们和当年的夏老太爷又有什么区别?”
易嬷嬷愣了愣神,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
闵老夫人道,“先不说这件事了,你赶紧把管事的事情定下来,让他们一会儿就到立雪堂去帮忙。事先交代清楚了,既然去了三房,就要守三房的规矩,别趾高气扬的给咱们闵家丢人。”
如今闵家得势,闵家的下人在外面行走也觉得备有面子,因此脾气都有些硬,不怎么好相处。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我会一一叮嘱的。”
闵老夫人道,“有日子没看到小六了,我还怪想他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易嬷嬷笑着道,“六爷从前来得勤,咱们习惯成自然,他这突然不来反倒不好受。何止是您,我们这些做下人也都想得很。”
闵老夫人道,“别提他了,要不然更想了。”
易嬷嬷道,“那我扶您进去躺一会儿。”
等闵老夫人歇下,易嬷嬷便匆匆出了门,吩咐郁金叫来了几个管事,将闵老夫人的话转达给了他们。管事们不敢怠慢,立刻便赶去了立雪堂帮忙。
三房的修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蓉萱去看了两次,只见陶清认真负责,工人们也是紧锣密鼓热火朝天,她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才发觉很久没有收到杭州的消息了。家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会不会是母亲?
她坐立难安,连忙写了封信,让吴介帮着送出去。
可杭州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又过了两天,白蓉萱正坐在房间里出神,连翘匆匆赶了过来,“治少爷,六爷来了,老夫人请您也过去呢。”
闵六来了?
他已经康复了吗?
白蓉萱急急忙忙地冲出了门,快步跑向了吟风馆。
闵庭柯正在和闵老夫人亲热地说着话。
眼见白蓉萱进门,闵庭柯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白蓉萱关切地盯着他,“六叔……”
那句‘你好了’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闵庭柯立刻道,“嗯,你来了。最近怎么样,听说三房开始修缮了吗?工人的手艺还满意吗?”
将话题岔到了一边。
白蓉萱来不及细想,顺着他的话道,“您介绍的工人自然错不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道,“难得你们两个都在,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吧。”
闵庭柯淡定地道,“好啊,我正好陪您说说话。”
白蓉萱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闵庭柯又道,“治哥喜欢吃红烧肉,您让小灶给他做一个吧。”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吃红烧了?
居然还拿自己做筏子!
白蓉萱抬头看向了闵庭柯,眼神里写满了气愤。
闵庭柯只当没看到,对闵老夫人道,“难得有时间,我去立雪堂走一圈,您这边安排饭菜,我们回来就吃,行不行?”
闵老夫人答应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只是三房那边到处都是灰尘,你们看一眼就回来,别往里面走,知道吗?”
闵庭柯随口答应下来,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他的步子很快,白蓉萱要很吃力才能跟上他。
出了栖子堂,闵庭柯低声问道,“知道那个夏老太太来,都跟我姑姑说什么了吗?”
夏老太太?
那是谁?
白蓉萱一脸不解。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就是前些天来探望我祖母的人,当时你不是也在吗?”
白蓉萱恍然大悟,“我只知道来了客人,却并没有过去打扰,等人走了我才去的。”
闵庭柯‘哦’了一声,“这样啊,那就算了。”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您那打听这个做什么?”
何况就算要打听,也该去问易嬷嬷她们呀,栖子堂不都是闵家的人吗?
闵庭柯平静地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白蓉萱果断闭上了嘴。
既然不懂,那就不要乱说话了。
她气呼呼地来到栖子堂,守门的正是闵老夫人派来的管事,自然也认得闵庭柯,见状连忙迎上来道,“六爷,您怎么来了?”
闵庭柯道,“过来看一眼,修得怎么样了?”
管事道,“才开始,且有功夫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带着白蓉萱走了进去。管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向他介绍着周围的情况。
闵庭柯走了一小圈,又跟工头说了两句话,这才带着白蓉萱离开。他缓缓地道,“照这么看,怕是得入秋了才能完工。没想到立雪堂已经残破成了这样,你们就没想着早点修吗?既然早晚都是要回来的,为什么不提前动工呢?现上吊现扎耳朵眼,能来得及吗?”
堵得白蓉萱说不出话来。
第1108章 交
现上吊现扎耳朵眼?
有这么说话的吗?
亏他还是富家公子呢,这都是从哪学来的俗语。
白蓉萱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闵庭柯继续道,“虽说白家是二房掌家,但你们修自己的房子,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也实在太胆小谨慎了些。”
唐氏的性格柔弱,哥哥这些年又一直专心读书,外祖母和舅舅大概也是怕他们娘几个再掺和到白家的事情中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于是便一直没有开口。
闵庭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
白蓉萱心里不爽,口气也不怎么好,“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您知道什么……”
闵庭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哟呵,脾气还不小,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就不乐意了?”
白蓉萱低着头不理他。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别把二房想得那么可怕,你那位臭名远播的二伯父就不用说了,蔡氏也谈不上有多厉害,顶多就是有点儿小手段。那个白修睿更是外强中干,纸糊的老虎罢了,也就在白家是头蒜,出了大门谁理会他呀?和这种人交手,你越是把他们当回事,行事越是束手束脚放不开,就把他们当尘埃草芥,不但容易办事,他们还不敢跟你起刺,你记着我这番话吧,我可是为你好。”
白蓉萱听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或许是前世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重活一次,每每提到二房她仍是莫名的心悸,仿佛会陷入到那段不堪的往事中去。
她对二房,始终带着几分怯懦。即想重新面对证明自己,但又惧怕面对,生怕会重蹈覆辙。
闵庭柯见她一副小心卑微的模样,便不再多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半晌,白蓉萱才发现身边居然什么人都没有跟。
她诧异地道,“咦?怎么只有我们两个?”
闵庭柯淡淡地道,“出门前我特意吩咐了一声,让下人都留在了栖子堂,没必要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的,我挺喜欢这种自在的感觉,之前在孙家堡的时候,不是也只有咱们两个人闲逛吗?”
后来不就遇到危险了吗?
白蓉萱紧张地道,“您身上的伤彻底好了吗?还是要小心为上,千万别大意了。”
闵庭柯忍不住笑道,“虽没有好全,但也能行走了,我要是再不露个面,不但我姑姑担心,用不了两天上海滩就得传出我英年早逝的消息,不知多少人藏在被窝里偷着笑呢。”
那您得得罪多少人啊?
白蓉萱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个人来对闵庭柯不利。
闵庭柯道,“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白蓉萱道,“可这毕竟不是闵家,不得不防!”
闵庭柯道,“你是在担心二房对我下手吗?放心吧,他们没这个胆子。别说二房的人都搬得干干净净,就是他们还在的时候我也出入自由,没有任何人敢阻拦。”
一副没将二房放在眼里的模样。
还是这么的目中无人。
白蓉萱无奈地看着他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不长教训呢?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些话都是说给那些没用的废物听的,有什么可长教训的?真有本事的人只会越挫越勇,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往前走,谁敢挡我的路我就把谁推开,早晚都能达成目的。那些弱者就不一样,遇到难处过不去,自己就先退缩了,想着不如换条捷径走,就这么兜兜转转的,哪怕真做成了一件事,也都猴年马月了。”
白蓉萱简直无语。
这样的歪理邪说被他头头是道地讲出来,反而还有点儿道理的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脸皮怎么这么厚!
白蓉萱淡淡地道,“反正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就行了,别人的想法也没那么重要。”
闵庭柯得意地道,“那是一定的,我怎么可能会说错。”
白蓉萱觉得自己和他完全交流不了,索性什么都不说,闭着嘴沉默地向前走着。
闵庭柯道,“对了,上次你不是说要让我出面做见证人吗?”
白蓉萱听他忽然提起了正事,连忙打起了精神,“不是我说,是则大伯父说的。”
闵庭柯‘哦’了一声,“那算了,我回头跟白元则亲自说吧。”
白蓉萱道,“您肯出面吗?”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别打听大人间的事儿。”
啥?
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扑到地面上。
什么时候她成小孩子了?她比闵六年纪还大呢。
闵庭柯微笑着道,“这样好了,回头你碰到白元则的时候,先问问他北平白家那边是怎么说的,我看看那边的态度,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出面。”
白蓉萱道,“您要是觉得为难,就别为了这种事情分心了。”
闵庭柯道,“你是灯草铺失火——没得救了。我出面代表了什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白蓉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了句‘蠢货。’
白蓉萱气得脸色通红,“我又没有你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肚子里百转千回的,眼睛一眨就是一个主意,自然也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了。”
一生气,口中的‘您’又变成‘你’了。
闵庭柯道,“有生之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蠢说得这么名正言顺的!”
白蓉萱被堵得说不出来。
这个闵六是天生克她的,只要碰到他准没好事。
闵庭柯徐徐地道,“说白了,三房产业的交接是你们白家内部的事,和我们闵家半毛钱的关系也扯不上,白闵两家唯一的联系便是我姑姑,可她又没有子女,在白家的地位十分尴尬,百年之后要葬在哪里都是个问题。何况这些年我和二房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关系也谈不上多亲近,要不是有我姑姑在,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登白家的门。但如果我在三房的事情上露了面,就代表我和三房的关系更好一些,上海滩那些等着看风向的人就知道风往那边吹了,你们三房外出行事,便轻松省事了许多,自有人会看在闵家的面子上给你们方便的。”
等于拿闵家的身份给白家三房做面子。
这的确是件大事,也难怪闵庭柯要犹豫了。
白蓉萱立刻会意,郑重其事地道,“那您还是别来了。”
闵庭柯微微一愣,“为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坦率地道,“我了解您的难处,还是不要为了三房的事牵扯过多精力了,也省得外人误会。”
她说得异常真诚。
闵庭柯似笑非笑地问道,“误会什么?”
白蓉萱道,“误会闵家和三房的亲近,误会您和我的关系好呗!”
闵庭柯看着她道,“怎么,我们的关系不好吗?”
白蓉萱再次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人的关系……实在谈不上交好吧?
闵庭柯见她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忍不住道,“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难道不亲近吗?”
第1109章 来人
白蓉萱抽了抽嘴角,“自然是亲近的,但也不能为了这些小事给您添麻烦呀。”
顾忌着闵六的脾气和身份,她说得相当客气。
闵庭柯道,“麻不麻烦不应该由我来决定吗?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庖了?”
白蓉萱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就这么背过气去。
有这么说话的吗?
她这不是为了他着想吗?
怎么就成了越俎代庖?
闵庭柯道,“你听我的话,先去问问白元则北平白家的态度,然后再来跟我说,我自有安排。”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您有什么安排?”
闵庭柯道,“秘密!我不是说了吗?小孩子别打听大人的事儿,你难道不听长辈的话?”
白蓉萱忍气吞声地道,“知道了,我不问就是。”
闵庭柯道,“这才乖吗,回头六叔还给你买苹果吃。”
呸!
简直就是拿哄孩子的口吻来戏弄自己。
白蓉萱不打算搭理他。
闵庭柯又道,“对了,上次买苹果的钱常安还给你了吗?”
白蓉萱道,“又不是什么大钱,不用还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就是没还咯?可能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他一时忘记了,等我回头提醒他一句。”
不是说了不用还吗?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他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听不到自己的话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啊……不喜欢欠别人的。”
白蓉萱一怔,看着闵庭柯的背影出神。
或许这就是他的性格?
白蓉萱自知拗不过他,只能用沉默代替回答。
两个人穿过两道花门,连翘匆匆地赶了过来,“六爷,治少爷。”
闵庭柯道,“怎么了,饭菜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连翘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治少爷的外舅家来人了,正在老夫人那里呢,老夫人让你们快回去。”
杭州来人了!
白蓉萱眼睛一亮,激动地问道,“是谁来了?”
连翘道,“是两位少年公子,其中一人姓唐,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治少爷自己去看。”
少年公子……那肯定不是舅舅了,难道是荛哥哥来了?另外一位又是谁?
白蓉萱不及细想,快步向前跑去,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抛诸脑后的闵庭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自打记事以来,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远接近送的,什么时候被人撇在了后面无人问津?
闵庭柯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连翘急忙上前道,“瞧把治少爷给高兴的,六爷,咱们也回去吧,省着老夫人惦记。”
居然在帮白修治说话。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臭小子还真会笼络人心,几天的功夫,栖子堂的下人都开始站在他那边考虑担心了。
闵庭柯没有心急,仍旧闲庭信步地向前缓步而行,“之前夏家的姑奶奶来见我姑姑,都说了些什么?”
连翘神色一肃,低声回答了起来。
白蓉萱可顾不上这许多,她一路小跑着回到吟风馆,刚一踏进花厅就看到了唐学荛的身影。他神色有些疲惫,显然是赶了远路所致,身边坐着的却是张自力。
白蓉萱高兴地叫道,“姐夫,荛哥哥!”
张自力和唐学荛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治哥!”
三个人见面都倍感亲切,白蓉萱更是直接跑到了两人的身前,激动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送个消息?”
因是当着闵老夫人的面,张自力不敢太过轻率,闻声便道,“张家在这边有一笔买卖,正好荛哥也没什么事儿,岳丈大人便让他跟我一起出门,不但能做个伴,还能增长些见识,我们刚把行李放到客栈就来见你了。”
他语气平静,让白蓉萱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闵老夫人还在场,自己可不能表现得太过火,免得被老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稳重地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好奇是谁来了呢。你们住在了哪里?会在上海待几天?都要办什么事?哪天返程呢?”
她一口气抛出了几个问题。
坐在正首的闵老夫人道,“知道你们兄弟关系好,可也得让人坐下来喘口气再说话,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人也累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们快坐下。”
唐学荛看着一脸喜色的白蓉萱,笑着道,“你也坐下来吧,看你跑得一头汗。”
三人依次坐了下来,闵老夫人便道,“这次来上海是要办什么事,需不需要打点帮忙?”
她能这样问,已经是给足了唐家脸面,毕竟她在白家说不上话,如果真需要人出面打点,也肯定是闵家的人。
闵家的面子可不是这么用的。
张自力很是懂事地道,“谢谢老夫人,只是送一批货来,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就不麻烦老夫人了,真遇到难处时,我们自然会厚着脸皮来去您的。”
一番话说得进退得宜,让人刮目相看。
闵老夫人道,“那就好。”
白蓉萱则迫不及待地问起了他们的住处。
唐学荛道,“离这里不算远,一家叫鑫祥盛馆的地方。”
白蓉萱皱了皱眉。
什么人会给店铺起这么奇怪又绕口的名字?
生意能做得起来吗?
没想到闵老夫人却直接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巧,这是我娘家开的,你们不妨多住几日。”
居然是闵家的产业?
想到闵六那不走寻常路的脑子,白蓉萱瞬间觉得这名字顺耳了许多。
就在这时,闵庭柯缓缓走了进来,“你们住在鑫祥盛馆了?”
张自力和唐学荛不认得他,但见他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同时站起了身相迎。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没有开口,便介绍道,“这是我娘家侄子小六,他年纪小,辈份却高,治哥见了也得称一声六叔。”
原来眼前这位单薄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闵六?
张自力和唐学荛十分震惊,齐齐地行礼问候。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径直走进去在闵老夫人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都不是外人,坐下来说话吧。”
一副长辈和晚辈说话的口吻。
张自力和唐学荛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道,“来的路上都顺利吧?”
这不是废话吗?
如果不顺利的话,人还能站在这里吗?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看着闵庭柯,感觉他就是在没话找话。
张自力道,“路上还行,没遇到什么麻烦。”
闵庭柯‘哦’了一声,“听说最近路匪猖獗,常有大白天顶风作案的,不少路过的客商都遭遇了伏击,损失惨重,你们没碰上就是有福气,只是回程的时候也要小心些才是。”
张自力道,“多谢六叔提醒。”
闵庭柯当着生人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强说了两句后就看向了白蓉萱,“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后面……”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杭州来了人,一时高兴就把您给忘了。”
忘了……
闵庭柯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第1110章 冷落
白蓉萱只当不见,眼睛里只能看到张自力和唐学荛两位亲人。
被冷落的闵庭柯不自在地喝起了茶。
一旁的闵老夫人见状笑了笑,关心起了唐家老夫人和唐氏的情况。
唐学荛道,“我祖母的身子还算硬朗,只是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如今不怎么出门了,多半时间都在家里养着,每逢阴天下雨的日子膝盖更是不舒服,请了不少大夫看过,仍旧不见效。”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人一旦上了岁数,各种毛病就都找上来了。好在不是什么大毛病,安心静养即可,何况上了年纪的人,轻易也不喜欢出门应酬,乱糟糟的没个安宁。”
唐学荛笑着道,“正是。我姑姑的身体也还好,就是总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我这次来,她还再三叮嘱我要过来给您问好呢。”
唐氏素来娇柔。
闵老夫人道,“如今治哥长大成年,你姑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身边又有女儿贴心照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痛。
母亲……实在称不上是有福之人吧?
哥哥的死对她打击极大,所以前世才会一蹶不振,随之而去。这一世或许是心中有了追查真相的念头,又或许是知道了哥哥和君卓姐孩子的存在,所以才咬牙坚持了下来。
可丧夫丧子的她,下半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又怎么快活得起来?
唐学荛顺着闵老夫人的话道,“我祖母也是这么说。”
闵庭柯像个没事人一样安心喝茶,即便拿着瓷盖撇去浮渣的动作也异常的轻柔优美。
张自力悄悄打量着他,心中暗暗震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放在别人家大概还只会疯玩打闹,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可闵六却已经执掌门户,并且还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振兴家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虽然外界把他传得神乎其神,张自力也听过不少传言,但真正见面还是难掩惊讶。
恰好闵庭柯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目光,吓得张自力急忙避开了眼神。
闵庭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这群人啊……总是这么的少见多怪。难道就没见过少年早慧的神童?为什么每个初次见面的人总是用看妖精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呢?
闵庭柯放下茶杯,轻声问道,“唐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吧?近年来买卖怎么样,茶叶的产量高吗?”
唐学荛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些。好在他上门之前,把能预料到的问题都设想了一遍,心里已经做好了答案,立刻调整了情绪道,“是,我们家世代都是经营茶叶生意的。祖宗留下了一个茶园,年头好的时候,足够一家人一年的吃用开销了。只是这几年世道不好,茶叶的价格也是一年比一年低,买卖不大好做。”
闵庭柯‘哦’了一声,“你们家是自产自销,还是也卖别人家的茶叶?”
唐学荛道,“我们家的茶园只产红茶和龙井,比如大红袍、毛峰、铁观音这些茶叶,就要从别处进购来售卖。”
闵庭柯道,“那也不容易了,现在还能撑起这么大摊子的人家不多了。”
唐学荛道,“就是养家糊口的小生意,六爷肯定是看不上的。”
闵庭柯冷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抢你家生意的打算。”
唐学荛自觉说错了话,顿时一脸尴尬。
这个闵六,就不会好好说个话!
白蓉萱忙解释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这不是怕惹毛了你回头不好收场吗?
闵庭柯徐徐道,“你们家的茶叶怎么样?如果品质好卖相佳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推荐一下,洋人也喜欢喝茶,尤其喜欢红茶,还习惯用牛奶来煮茶,对茶叶的要求很高,一般的根本看不上,鸡贼极了。”
白蓉萱顿时眼睛一亮。
如果舅舅家能走通洋人的关系,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好的。只是洋人那边有这么好说话吗?白修睿可是使足了本事仍不能搭上话,要不然二房的别墅也不会搭到租界旁边去了。
闵六真有这么好心?
相比于白蓉萱的激动,唐学荛就冷静多了,他淡定地道,“我们家茶园不太大,经年的老客商又有几位,茶叶产量高的时候还能余下一些,若是老天不成全,单这些老客商就不够分,怕是伺候不了洋大爷。虽然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但也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何况又是通过六叔的引荐,折了我们的招牌不要紧,但若是损了您的脸面,那就不好看了。”
一番话说得非常得体利落。
闵庭柯有些意外。
那些急功近利的人一听到能和洋人搭上关系,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前冲,像唐家人这样冷静的没几个。
简直就是异类。
他哪里知道,临出门前,唐崧舟特意将儿子叫到身边叮嘱道,“此去上海,说话要有分寸,切勿急功近利,若是遇到了闵老夫人,更要谨言慎行。我们唐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还算平稳,要知道平安顺利是福,能守住这份福气就行了,没必要好高骛远。飞得越高,掉落的时候摔得越疼,明白这个道理吗?”
唐学荛自然明白。
归根结底父亲还是担心外人会说唐家捡了白家的便宜,往高枝上飞吧?
闵老夫人闻声也对唐家刮目相看,看唐学荛的眼神也显得格外满意。
正说着,易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道,“老夫人,饭菜都备好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摆起来吧,让小六去陪客。”
闵庭柯站起身道,“好啊,我早就有些饿了。”
晚饭摆在了花厅,除了闵六要吃的红烧肉外,小灶还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只是当着闵庭柯的面,张自力和唐学荛难免拘束,每人都只挑了几筷子便不怎么吃了。
倒是闵庭柯,一个人吃了一碗饭不说,一整盘红烧肉差不多都被他给吃光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太油腻了,您还是少吃些吧。”
油腻的东西对伤口愈合没好处。
闵庭柯头也不抬地道,“我不是跟你说不用‘您’‘您’的了吗?你这一会儿‘您’一会儿‘你’的,都快把我给叫糊涂了。”
白蓉萱红着脸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她也不愿意对着一个半大孩子一口一个‘您’的,可辈分摆在这里,她能怎么办嘛。
闵庭柯道,“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一点不领情?”
为了她好?
这又从何说起?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道,“将来你就知道了。”
很久之后白蓉萱才彻底明白闵庭柯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等他们散局撤了桌子,易嬷嬷兴高采烈地去向闵老夫人道,“看来治少爷是真喜欢吃红烧肉,一盘子肉吃得干干净净的。”
闵老夫人笑着道,“是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多给他做。”
从此但凡是有白蓉萱露面的场合,桌子上必有一道红烧肉,白蓉萱又最受不了那油腻的味道,吃得头都大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1111章 面子
白蓉萱和张自力、唐学荛最先放下了筷子,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闵庭柯吃饭。
闵庭柯吃饱喝足,用茶漱了漱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难得来上海一次,不妨多待几天。我最近有些忙,等过些日子再招待你们。”
张自力连称不敢,“您是大忙人,还是正事要紧。”
闵庭柯只当没听到,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他起身道,“我去跟姑姑打声招呼就要走了,治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
白蓉萱诧异地站起身跟了过去。
出了花厅,闵庭柯低声对她道,“怎么样?给足你面子了吧?”
白蓉萱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闵庭柯生气地道,“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搭理他们吗?你以为我是闲的不成?”
原来是为这个。
白蓉萱无语地道,“您不用这样的,我姐夫是个稳重可靠之人,我和荛哥哥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不在意这个。”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所以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呗?”
这人怎么阴一阵阳一阵的,脾气反复无常,谁能受得了?
白蓉萱道,“你的好意我自然是领了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就好。”
喜怒不定,就像夏天的天气。
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闵庭柯从她身边经过,径直去见了闵老夫人。
得知他还有事情要忙,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那就回去吧,只是别太累着自己,虽然年轻,但也要顾全身子。”
闵庭柯道,“我知道,姑姑不用牵挂。”说着便自顾着出了门。
白蓉萱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白蓉萱急忙道,“我去送送六叔。”
闵老夫人叫住她道,“不用了,小六做事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你就算追过去他也已经走远了。”
白蓉萱不安地道,“我是怕六叔觉得被怠慢了心中不快。”
“不会的。”闵老夫人道,“他自己要走,谁又能拦得住?怪你做什么吗?”
正说着,张自力和唐学荛也被下人送了过来。
两人非常懂规矩地提出了告辞。
闵老夫人道,“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辛苦极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反正在上海还要住上一段日子,回头再到家里来坐,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也只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了才是。”
张自力和唐学荛同时答应了下来。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家人大老远来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送他们回去。”
白蓉萱也才来上海没多久,出门都是有数的,让她送人是假,给了机会让他们说话才是真的。
白蓉萱感激闵老夫人的体恤,笑着道,“多谢老夫人,我一会儿就回来。”
闵老夫人道,“放心吧,我让易嬷嬷给你留着门。”
可问题是白蓉萱也不知道闵家的鑫祥盛馆在哪儿啊?
闵老夫人似是猜到了她的心事,转头对身边的郁金吩咐道,“阿泰呢?”
郁金道,“在外面候着呢,我去叫他来。”说着便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叫来一个年轻小厮。
这人白蓉萱在栖子堂见过两次,是管院子的二等管事。
闵老夫人对他道,“阿泰,你一会儿领几个人跟治少爷出趟门,夜深了,他一个人出去我不大放心。”
阿泰立刻机灵地道,“是,老夫人放心,我保证把治少爷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众人向闵老夫人道别,一齐出了门。
马车已经等着了,吴介放下了马镫,服侍着白蓉萱三人上了马车。
阿泰则领着几个小厮跟在车旁。
马车的速度极慢,周围再无旁人,白蓉萱连忙问道,“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唐学荛道,“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担心。我们回到客栈再细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马车在鑫祥盛馆停了下来。
门脸不算特别大,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张自力笑着道,“我和荛哥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落脚,谁能想到这居然是闵家的买卖呢?”
三人刚刚下了马车,得到消息的掌柜和伙计齐齐迎了出来,“张爷,唐爷。”
态度异常地恭敬客气。
与先前入住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张自力和唐学荛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掌柜一脸笑容地道,“您二位可真是的,怎么也不说是治少爷的亲戚?您能住到我们店里,那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能怠慢了呢?已经将二位的行李送到上房去了,后厨也备好了菜,您看什么时候吃用?”
张自力不解地问道,“您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明明没人说过的啊。
掌柜道,“是六爷亲自打点了人过来通知的,让我们赶紧把饭菜预备好,您二位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吃。”
白蓉萱回过神来。
原来是闵六!
肯定是他在饭桌上看到了姐夫和荛哥放不开没有多吃,所以才吩咐了店家准备,免得夜里饿了肚子。
没想到他还贴心的,居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张自力也反应过来,“劳烦六爷惦记,真是太客气了。”
掌柜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里面请。”
伙计更是热络,领了众人走进后院来到了上房。
房间宽敞明亮,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景德镇烧的青花瓷。
唐学荛有些不安地道,“用不着这么好的房子,我们就住之前的那间就行了。”
掌柜道,“二位只管安心住下,这都是六爷的吩咐,请千万别让我们难做,要是照顾得不好,回头六爷怪罪下来,我们真是担待不起。”
闵六那个人喜怒不定,说翻脸就翻脸,的确不好伺候。
白蓉萱道,“既然是六叔的安排,那就住下吧。”
既来之,则安之。
唐学荛见她都这么说了,索性不再推辞,但心里却多少有些忐忑。伙计打来了热水,又道,“两位大爷什么时候洗澡只需提前说一声,我把热水都给您送进来。”
张自力见天色不早了,再耽搁下去还不知要多久,便笑着道,“知道了,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掌柜也是个聪明人,“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张自力客气地将他送到了门口。
掌柜带着伙计转身离去。
张自力对跟来的吴介吩咐道,“你守着门口,我们有话要说。”
吴介立刻答应了。
张自力关好了门,唐学荛一个箭步蹿到了白蓉萱的身前,“蓉萱,你怎么样?”
蓉萱……
都好久没人这么称呼她了。
白蓉萱平静地道,“你不是都见到了吗?我一切都好,什么事儿也没有。”
唐学荛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知不知道家里多担心你?”
白蓉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家里没收到我的回信吗?”
“收是收到了。”唐学荛道,“可随信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封……”
另外一封?
可自己明明只写了一封信呀。
白蓉萱不解地道,“是谁写的?”
唐学荛摇了摇头,“不知道,对方没有留下署名。”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更茫然了。
第1112章 威胁
张自力见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上前解释道,“实际上这封信和你有些关系,要不然岳父大人也不会让我们两个赶过来了。”
所以张自力和唐学荛来到上海根本就不是为了张家的生意,而是专程为了她而来。
那事情岂不更加严重了?
白蓉萱心急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信?”
唐学荛道,“是一封威胁信,里面写已经知道你是冒名顶替而来,还说要你落得和治哥一样的下场。”
一样的下场……
那么写信的人一定就是害死哥哥的凶手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道,“信呢?”
唐学荛道,“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祖母让我一并带来了。”他打开自己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白蓉萱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而且字迹七扭八歪的,便是三四岁的小童初次拿笔写的也比这好看些。
唐学荛道,“写信的人明显不想表露身份,想从信上面追查并不容易。祖母让我把它带来,也是怕你着急。”
白蓉萱读了一遍信纸上的威胁之语。
“冒名顶替者必落得与白修治一样的下场!”
看来她先前的猜测没错,凶手果然就在白家之中,眼看着她以哥哥的身份回归家族,怕自己的利益被瓜分,所以才特意写了这样一封信。只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让她知难而退?
还是下手前的一番警告?
白蓉萱道,“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唐学荛道,“和你写给家里报平安的信一起。”
那就是说她前脚才到白家, 对方后脚便着手写了信。
唐学荛担心地道, “你在白家真的一切都好吗?这会儿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尽可以说出来, 千万别一个人承担,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白蓉萱道,“我自从回到白家后便一直住在栖子堂,身边都是闵家的人, 什么事情也没有。”
唐学荛稍稍松了口气, “那就好,你不知道家里人因为这封信已经担心到了什么程度,祖母吓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上海离杭州这么远,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 家里那边根本帮不上忙。只要一想到你孤身犯险, 大家就坐立难安,最后商量了一番,派了我和姐夫来探望你的情况。”
张自力在一旁道, “祖母的意思是如果真遇到了危险,倒也不用一味地坚持下去,此刻回到杭州,起码能落得一个平安。”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白蓉萱就没想过放弃。
她坚定地道,“这才只是个开始,我说什么都不会半途而废的。”
后面遇到的难处会更多,难道被人一吓她就要停下来吗?
唐学荛无奈地看着她道, “你也不要认死理, 不管遇到什么事首先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人还活着, 治哥的仇什么时候不能报?”
白蓉萱道, “可我才回到白家,对方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只要我再稍稍努力一些, 一定可以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呢?如果我此刻回了杭州, 不是正好顺了对方的心意?”
唐学荛叹了口气,“哎, 还是祖母了解你啊。”
白蓉萱眨了眨眼,一脸不解。
唐学荛解释道, “我出发之前祖母便说,你不知道这件事还好,一旦知情后必会坚定心志,谁都劝不走了。我还说不会,谁不得为自己考虑?没想到果真按照她老人家的话来了。”
白蓉萱想到唐老夫人因为担心自己茶饭不思的样子心里便难受得不行,她不安地问道,“祖母、舅母和我母亲还好吧?”
“都好,你不用惦记。”唐学荛淡淡地说道。
但事实上自从接到这封威胁信后,唐老夫人和黄氏便心惊肉跳, 甚至没敢对唐氏言明,只怕白蓉萱的平安信拿给她看。即便如此, 唐氏仍旧格外的担忧,病得几乎不能下床。
出门前唐老夫人特意叮嘱他,“见了蓉萱后, 你姑姑的事情不要对她说,离家这么远,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 只会白白的让自己不痛快,你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免得让她挂怀。蓉萱此刻所在的地方再危险不过,她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话是这样说,可白蓉萱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哪里听不出这充满善意地隐瞒?
她苦笑着道,“母亲的身子我是知道的,只盼望她能振作精神,无论如何要等我手刃敌人才好。”
唐学荛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家里那么多人呢, 姑姑一定会没事的。何况还有君卓, 自从你离家之后,她每天都要去陪姑姑说会儿话,两个人相处得可亲近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见姑姑一口气说过那么多的话。”
有商君卓陪在母亲身边,白蓉萱也的确能少担心些。
她低声问道,“君卓姐怎么样?”
“一切都好。”唐学荛道,“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即便是丢到深山老林里,也能平平安安地找回家。”
张自力也道,“你不用操心这些,眼下谁的事都没有你的事重要。你回来的这些天,可去给姑父扫墓?”
白蓉萱点了点头,“已经去过了。”
张自力又问,“是谁陪你去的?外长房吗?”
白蓉萱继续点头,“对……”她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正赶上六叔去那边办事,大家便顺路同行。”
张自力有些意外,“真没想到你才到上海几天,就和闵六爷相处得这么好。”
白蓉萱可不想和闵庭柯牵扯上太复杂的关系,更怕家里人误会,急忙解释道,“我毕竟住在栖子堂,他又经常来探望闵老夫人,所以碰过几面罢了,关系好是谈不上的。”
张自力微微一愣。
刚刚在饭桌上看闵六爷的表现,和白蓉萱相处得分明很融洽,怎么到了蓉萱这里又谈不上了?
白蓉萱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做事有魄力,但骨子里始终有几分骄傲,轻易不愿意拉下脸来向人示好。
可闵六却不是一般人,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白蓉萱不但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安全也能得到保证,家里人都不用跟着操心了。
张自力劝道,“难得你有这样的机会,要好好跟闵六爷相处才是。”他也知道白蓉萱最关心的便是哥哥的死因和凶手,便继续道,“闵六爷在上海滩的人脉比你广,在治哥这件事上,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白蓉萱当然知道他聪明,可每次见到闵六的时候,她总是浑身都不自在,两个人根本就相处不了。
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唐学荛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只是既有这封威胁信,你的处境便更加艰难了,以后行事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
第1113章 卢家
白蓉萱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唐学荛怎么放心得下?
可不管他怎么担忧,在这件事上终究是使不上力气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吴介的声音,“治少爷,伙计送晚饭来了,要摆起来吗?”
白蓉萱应了一声,“送进来吧。”
吴介轻轻推开门,两个伙计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因临时收到的消息,店里也没备什么好菜,几位爷姑且对付着吃一口,等明儿一早去集市买了新鲜的鸡鱼回来,再给爷几个送来。”
说是对付,但林林总总也摆了一桌子。
唐学荛震惊地道,“这怎么吃得完?”
伙计道,“几位爷姑且慢慢吃,完事后叫我们一声就好,自有人来收桌子。”
白蓉萱客气地道,“多谢,辛苦了。”
伙计笑着道,“可不敢当,这是六爷亲自吩咐下来的,我们自然要做好才行。”
等伙计退出去, 白蓉萱便道, “既然已经准备了,那就赶紧吃吧, 我看你们晚上也没怎么动筷,一会儿肯定会饿的。”
张自力道,“这位闵六爷也太客气了,将来治哥找到机会, 可要替我们好好感谢他一番才行。”
白蓉萱却打定了主意, 结账的时候要把这顿饭钱也算在内,不占闵家的一点儿便宜。
白蓉萱坐着陪了一会儿,张自力和唐学荛很快吃过了晚饭,伙计进来收拾起了桌子。白蓉萱道, “天色不早, 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们。”
唐学荛点了点头,“好, 路上注意安全。”
说着便和张自力一起将他送出了门外,得到消息的掌柜也急匆匆地赶过来,恭恭敬敬地将白蓉萱送上了马车。
唐学荛和张自力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路口,这才转身回了房。
张自力道,“这么看倒和咱们想得不太一样,蓉萱这里一切平安,不但得到了闵老夫人的庇护,甚至还与闵六爷走得很近。这是个好兆头, 如今闵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有这两位在后面做靠山,蓉萱一时半会遇不上危险。”
唐学荛却皱着眉头道, “可大意不得, 白家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什么把戏没有?蓉萱又自小没经历过这些,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那闵家再厉害, 终究和蓉萱没什么关系, 怎么能护得周全。”
张自力道,“你先别急, 咱们姑且冷静地看一看,要不然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
唐学荛点了点头, “哎,要是能把蓉萱带回去就好了,可你也看到了,她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心转意的。”
张自力道,“治哥死得不明不白,作为亲妹, 蓉萱哪那么容易放下?”
两个人都疲惫得不行,简单收拾一下便躺了下来。
白蓉萱坐着马车回到了白家, 正好在大门口出碰到了长房史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送了一位妇人出门。
既然碰了面,便没法装作没看到。
白蓉萱客气地向戚嬷嬷打了个招呼。
戚嬷嬷笑着道,“治少爷这是出门去了?”
白蓉萱道, “是啊,家里来了亲戚,我送他们到客栈去。”
戚嬷嬷道, “这可是件好事,等我回去跟大太太说,虽说大少爷身子不好不能待客,但既然是正经亲戚,长房也该派人过去问候一声才行。”
白蓉萱微微一怔,没等说话,戚嬷嬷身边的中年妇人便打量起了白蓉萱,“这位是……”
戚嬷嬷急忙介绍道,“这是三房的治少爷,比衍大爷小几岁。”
那妇人一脸惊奇地道,“真是一表人才,难得的好样貌啊。”
白蓉萱被看得不自在, 稍稍侧过了身。
戚嬷嬷横在了妇人和白蓉萱之间,“治少爷累了吧?赶紧回屋歇着,小心一会儿后院下了钥,就进不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从戚嬷嬷的身边进了门。
那妇人伸长了脖子看着她的背影道,“你们家这位治少爷定亲了没有?”
一副要给白蓉萱做媒的样子。
白蓉萱急忙加快了脚步。
回到栖子堂时闵老夫人已经歇下了,易嬷嬷守在二门等她。白蓉萱愧疚地道,“怎么劳烦嬷嬷在这里等?早知道这样我就早些回来了。”
易嬷嬷笑着道,“我上了年纪,夜里觉少,正好闲着没什么事儿干,在哪不是待着。”
白蓉萱将她送回了吟风馆。
易嬷嬷道,“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是认得路的。”
白蓉萱道,“夜里风冷,可不敢多待,仔细身子要紧。”
易嬷嬷道,“治少爷也早些休息吧,别熬得太晚了。”
白蓉萱答应了,这才由吴介陪着回了如意馆。
芳姑姑和小圆都没谁,守在桌子前等人。听到动静两人一齐迎了出来,“治少爷回来了,听说杭州来了人?”
白蓉萱道,“是啊,我姐夫和哥哥来了。”
芳姑姑道,“在哪里落脚?”
白蓉萱道,“在闵家的鑫祥盛馆。”
这名字可真绕口,每次叫都觉得别扭,真不知道起名字的人是怎么想的。
芳姑姑道,“鑫祥盛馆是闵家的老招牌,算起来快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最初只有两家店,现在已有三十几家了,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的名头。”
白蓉萱一脸无语。
居然还响当当?
她喝了口茶,简单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
她想着那封威胁信,却始终猜不到端倪。究竟是谁这么急不可耐地准备下手了呢?
接下来她的日子会不会更加危险?
自然是紧张的,但想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已近在眼前,白蓉萱又有几分激动。
思来想去折腾到午夜,她总算累极而眠。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吃过早饭正准备去见过闵老夫人好出门,没想到戚嬷嬷却先一步拜访。
白蓉萱想到昨晚的事,还以为戚嬷嬷是来替人做媒的。
她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让芳姑姑将人请了进来。
戚嬷嬷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道,“昨晚上在大门口的妇人是大太太在寺院里认识的好友,夫家姓卢,我们都称她卢三太太,这个人快人快语没什么心眼,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昨天来约大太太参加六月初四的庙会,正巧衍大爷的身子不大好,大太太哪里抽得出身,便婉言谢绝了。卢三太太在家里坐了一下午,天黑时才回的家,赶巧就在大门口碰上了。”
卢三太太?
卢家。
与元家,夏家,彭家并称四小家族的卢家。
长房一个孀居的大太太,居然和四小家族也有关系,这倒让白蓉萱始料未及。不是说她很少理会外间事,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儿子的身体上吗?
这到底是巧合还有有意为之?
白蓉萱故作平静地道,“原来是卢三太太,昨晚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拜见,将来有机会还要当面致歉才行。”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卢三太太登门却不是大太太相送,而是让身边的嬷嬷出面,可见这位卢三太太在长房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罢了。
第1114章 虔诚
戚嬷嬷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治少爷不必放在心上,何况卢三太太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人,难道还能和您计较不成?”
白蓉萱笑了笑,搞不清楚戚嬷嬷一大早过来究竟所谓何意。
如果只是为了解释,那长房也太小心谨慎了。
戚嬷嬷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大太太那边不能没人服侍,我这就回去了。治少爷什么时候得了空,也常去长房坐一坐,衍大爷这几日病情好多了,你们哥俩正好说说话。都是自家兄弟,还是要常走动的。”
白蓉萱道点头道,“这是自然,一定要去的。”
戚嬷嬷向白蓉萱行了礼,由芳姑姑送了出去。
小圆不认得她,一脸诧异地道,“治少爷,这位嬷嬷是谁?”
白蓉萱解释道,“是史大太太身边服侍的人。”
“她来干什么?”小圆莫名其妙地道。
白蓉萱也不知道。
芳姑姑很快便走了回来,“戚嬷嬷走了。”
白蓉萱问道,“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芳姑姑茫然地摇了摇头,“只说了几句卢三太太的事。”
白蓉萱更好奇了,“卢三太太的什么事?”
芳姑姑道,“就是庙会那些零碎的小事, 卢三太太是来求大太太出香油钱的,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哪有这样上门跟人张嘴要的?拜佛看的都是诚心, 像她这样热衷拔尖,不免让人有些不自在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
芳姑姑道,“昨晚上是在大门口碰上了吗?我看戚嬷嬷那架势,生怕您被卢三太太给吓着了。”
白蓉萱道, “正巧回来的时候碰了个面, 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话。”
芳姑姑道,“幸好没说上。这位卢三太太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人,只要能说得上话,一定厚着脸皮来登门, 您还是离她远着些吧。”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 “上门来干什么?”
芳姑姑道,“讨香油钱呗。”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卢家和寺庙有什么关系吗?卢三太太为什么对香油钱这么执着?”
好像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似的。
芳姑姑微笑着道, “那倒不是。卢家和寺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是咱们这位卢三太太拜佛特别的虔诚,所以见了谁都要拉着去听经念佛,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据说卢三太太先前怀了两胎都没有留住,卢家规矩重,卢三太太在家里便有些不受重视,加上卢三爷又是庶出,在卢家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 卢三太太便只能把心思都放在拜佛上。也是菩萨显灵, 转过年便生下了长子,之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如今在卢家也算站稳了脚跟, 她自己得了实惠,因此对谁都要宣扬几声信佛的好处。”
原来是这样。
芳姑姑道, “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一个人, 治少爷不用放在心上, 戚嬷嬷也太把这当回事了, 反而让人不安。”
可不是嘛……
白蓉萱叹了口气,“一大早她就登门,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白蓉萱整了整衣衫,这才急匆匆的带着吴介出了门。
她径直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吃过早饭, 正指挥着院子里的丫鬟们搬花。
白蓉萱笑呵呵地走了上去,“用不用我帮忙?”
闵老夫人道,“治哥倒沉得住气,我算着时辰你早该到了。”
白蓉萱道,“是要出门的,没想到戚嬷嬷去了如意馆,我便陪她多说了几句话。”
她住的地方是栖子堂,有什么事能不过闵老夫人的耳朵?戚嬷嬷能直入如意馆,自然也是闵老夫人授意的。
闵老夫人笑着道, “是吗?可是长房找你有什么事?”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将昨天晚上在大门口碰到卢三太太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闵老夫人也知道, 她淡淡地道,“是她呀。这是长房大太太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 你也不用理会。”
易嬷嬷趁机上前道,“老夫人,太阳出来了, 您还是进屋子里歇息吧,外头的事儿交给丫鬟们就是了,小心晒着了。”
闵老夫人自年轻时就不喜欢阳光。
她点了点头,由易嬷嬷扶着进了屋。
白蓉萱也缓缓跟了进去。
闵老夫人坐下来道,“治哥,上次你跟我说的白昌吉一家,我已经问过你六叔了,他也觉得可靠,你这就安排人去白家庙知会他们一声吧,若是方便就让几个孩子跟车回来,也省得另走了, 正好先熟悉熟悉三房的环境,帮着陶清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省得什么事都要陶清一个人盯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白蓉萱高兴地道,“好。”
不过她让谁去白家庙通知呢?
吴介吗?
闵老夫人像是早就猜到了她心事一般, 笑着道,“虽说家里进几个人不算什么大事,但毕竟是白家的人,你还是要跟外长房说一声,听听元则的想法才行。”
俗话说吃谁家的饭端谁家的碗,这种得人心脸面的事情,闵老夫人自然要留给白蓉萱自己去做。白昌吉一家要感激,感激的也应该是白蓉萱才对。
白蓉萱答应道,“是,我知道了。”
闵老夫人道,“你是不是还得去看姐夫和哥哥?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出门吧。”
白蓉萱起身告辞,脚步轻快地出了白家的大门。
张自力和唐学荛这会儿也早就起来了,吃过早饭后两人围着鑫祥盛馆走了两圈,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和沿街两侧热闹的景象,唐学荛忍不住感慨道,“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怎么那么多人热衷来上海滩呢,的确是不一样的。”
张自力看着小舅子满脸都是惊叹的表情,笑着道,“怎么着?将来要不要也把唐家的茶叶生意做到上海来?”
唐学荛道,“尽力而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张自力鼓励道,“有什么不行的?闵六爷年纪比你还小呢,可你看看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作为,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也该相信自己才行。”
唐学荛道,“闵家是什么家底,唐家是什么家底?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可不是靠相信自己就行的,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不过姐夫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争取让家里人早些过上好日子。”
张自力满意地道,“这就对了。”
两个人走回到鑫祥盛馆大门口,刚好遇到了正在下马车的白蓉萱。
白蓉萱惊喜地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
难道也是闵家提前送来的消息?
张自力道,“我们随便转了一圈,可不是特地在这里等你。”
白蓉萱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唐学荛道,“有了闵六爷的吩咐,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别提有多客气了,别说早饭,夜里咳嗽一声都有人来送水,反倒弄得我们两个不安生。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想必古时的皇帝老子也就这样了吧?”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现如今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词,更不能拿来形容人。
唐学荛道,“你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跟闵老夫人打过招呼吗?”
第1115章 孤岛
白蓉萱道,“当然了,要不然我能随便出门吗?”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店门,眼尖的伙计最先发现白蓉萱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治少爷,您过来了?快请里面坐,想喝什么茶?要用什么茶点?喜欢吃什么水果?”
果然服侍得极尽周到。
也的确让人浑身不自在。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刚吃过早饭,这会儿还不饿呢,你就给我们沏一壶茶送来就行了。”
伙计干脆地答应下来,亲自送了三人去上房。
等人屁颠屁颠地走后,唐学荛才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会儿你知道不是夸张了吧?”
白蓉萱耸了耸肩,张自力在一旁道,“毕竟是闵六爷亲自下的吩咐,这些下头的人自然不敢稍有怠慢。还是闵六爷的面子大呀……”
伙计很快送来了茶,又贴心地退出门外,还不忘将门关好。
张自力见状忍不住感慨道,“瞧瞧,多有眼力见儿,闵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计,放到杭州都够做个掌柜了。”
难得有这样见面的机会,唐学荛向白蓉萱问道, “你想想看, 还有没有什么事要我们转达的,难得见一面, 总比写信来得方便,何况你现在借居栖子堂,一封信寄到唐家,中间还不知道要经多少人的手, 想必也不敢写什么重要的事, 我们下次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白蓉萱惊讶地道,“怎么?你们要回去了吗?”
唐学荛道,“我和姐夫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 如今人也看到了, 知道你一切都好,还要赶紧回去向家里人报平安,要不然祖母还不知道要怎么惦记呢。何况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 我们怎么能多待?大姐一个人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姐夫也不放心啊。”
是啊……
可白蓉萱还是觉得失落。
自从来到上海之后,她就如同一座孤岛,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需要自己面对。她实在太思念杭州的家和她那间房了,也不知道张芸娘送她的那盆花开了没有?
唐学荛能感受到她的不舍,轻声道,“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相见之日总在后头, 有什么难舍难分的。”
张自力也在一旁道, “蓉萱,你要时刻记着, 不论遇到什么事, 保全自己都是你的首要目的。至于三房的产业,治哥的仇……都可以留待明日。但如果你出了事, 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结束……
白蓉萱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放心好了, 我也不是那冲动的人。”
张自力道, “这是自然,否则祖母怎么可能答应你一个人回到上海来呢?她自然是全心全意信任你的。”
仿佛有一股力量缓缓在白蓉萱的体内流动着。
是呀, 她怎么会是孤岛呢?不论何时何地,她的身后始终有家人存在, 那是世上最温暖的港湾,是她可以摄取到力量和信念的地方。
前世的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兜兜转转,去那么多地方,却没有回到生命里最重要的‘港湾’。
白蓉萱道,“除了惦记家里,我这里倒是没什么事。荛哥哥回去之后也代我向长辈们问好,让他们不要挂念,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学荛笑着道,“你放心吧, 这番话我一定带到。”
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起了白蓉萱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事情。
唐学荛只喝了一口,便赞叹道, “咦?这是武夷山的乌龙茶吗?香气清高,浓厚甘爽,真是难得的好茶。”
张自力震惊地道, “可以呀,你只需喝一口就能猜到产地吗?真是好本事!”
唐学荛被夸得一脸不好意思,“这算什么本事?我们店里的掌柜闻一闻就能猜到, 而且一猜一个准,从来没有出过错。我还得亲自尝一尝才能猜个大概,也就在你们面前现弄一番,当着高人的面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的。”
张自力道,“闵家不会是四大家族中的首富,一个小小的客栈待客用的都是乌龙茶,真是不可小瞧。”
唐学荛道,“更可贵的这还是今年春天刚采摘下来的新茶,乌龙茶只有春茶品相最好,秋茶便不能与之相比了。估摸着福建那边茶叶才上市,闵家这边就已经喝到嘴了。”
两个人感叹着闵家的地位和能力。
白蓉萱则问起了家里人的情况。
唐学荛道,“大姐一切都好,两个孩子也省心,何况还有姐夫在,她是不用操什么心的。”
想到自己的妻儿,张自力笑得格外满足。
唐学荛道, “至于学茹嘛,她最近也懂事得很,自从你离家之后,她除了每天去见祖母和姑姑之外,便是去跟君卓说话,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在房里练字读书,不像之前那般任性胡闹了。”
白蓉萱高兴地道,“她已经是大孩子了,只会一天比一天懂事的。”
唐学荛道,“你先别急着夸。这次知道我和姐夫要来上海,她也吵着要跟来,结果被父亲狠狠地斥责了一顿,又被罚闭门思过了,想必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还出不来呢。”
白蓉萱轻声笑道,“她一定是太想我了,毕竟从小到大,我们还没分别过这么远这么久呢。”
唐学荛道,“临行前她还收拾出了一个老大的包裹,让我带来给你,也被父亲半路截了下来。我们这一路紧着赶路,带的东西太多实在不方便,这件事她还不知道,等发觉的时候估计又要好一阵闹。”
白蓉萱连忙道,“那就不要告诉她,就说我已经收到了东西。”
唐学荛道,“那丫头精明着呢,可不好骗。”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白蓉萱提议道,“你们难得来一回上海,要不要出去转转?”
唐学荛看向了张自力,等着他拿主意。
张自力想了想,“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蓉萱知道他们是怕麻烦自己,“其实我也不认得什么地方,咱们三个倒是可以做个伴,四下走一走,只当是增长见识了。”
张自力见她都这样说了,便不再坚持,“那好,我们就在附近走一走吧,也别往远的地方去了。”
三个人出了门,正好遇到伙计在清扫院落。
白蓉萱便向他打听附近好玩的去处。
那伙计道,“治少爷,您可真是问对了人。要说玩,就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您沿着门前这条大街一直往西走,过三个路口左转,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富贵园,都是卖古玩古物的小商贩,看看热闹还行,但千万不要出钱买,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很容易被骗。穿过富贵园再往前,便有一家戏园子,养着几个嗓子极好的名角,喝着茶吃着瓜子,听着戏,保准您什么烦恼都没了。出了戏园子往北走,便是个市集,卖什么的都有,只是要小心扒手。那里面偷东西的可不在少数,而且手法极其高明,在你身边路过便把东西顺走了,你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过了市集再往前……”
白蓉萱急忙打断他,“行了行了,这就够我们走小半天的了,剩下的明儿再走。”
伙计笑眯眯地道,“也成,反正您什么时候有需要,什么时候叫我就是了。”
第1116章 闲逛
白蓉萱三人按照伙计指明的方向一路走去,果然见到了名为富贵园的古玩市场,这里多是些卖古物的小贩,遍布于整整一条长街。一见到有人路过,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热情洋溢地推销着摊位上的货物。
唐学荛惊奇地低声道,“居然还有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古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自力道,“多半是假的,宫中的物件都是有数的,即便流传到民间来,也都价值连城,被当成了传家之宝,不遇到极大的难处没人会舍得卖,怎么可能遍地都是呢?”
白蓉萱也道,“出门前伙计不是特意提醒过吗?这里多半都是蒙人的,让咱们不要轻易相信。”
唐学荛笑着道,“你们可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好奇,并不是要买。再说这些东西不管怎么值钱都是死人的东西,摆在家里多晦气啊,我才不稀罕呢。”
张自力道,“你小点声,仔细给人听到了。你说的可是砸人饭碗的话,别人听到会不高兴的。”
三个人一路小声交谈着向前走, 沿途倒也看到了不少做工精巧的小东西。
张自力看中一个做工精美考究的梳妆盒。
他盯着研究观摩了半晌。
小贩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见他一副有心想买的样子,立刻便道, “大爷有眼光,这可是个好东西,清朝贵族格格用过的梳妆盒,精致又灵巧, 您看看……上等的黄花梨木, 雕得是美人共舞图,这手工已经是独一份了,放在现在根本没人有这样的手艺。”
张自力的确挺喜欢,买回家可以送给唐学萍。难得出一次门, 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张自力问起了价格。
小贩也没有含糊, 直接开了个高价。
张自力听着咋舌,“东西的确不错,不过这价格也能吓退一群人。”
小贩连忙道, “大爷不能这么说,正所谓一物一价,这东西就值这份钱,要不然我也不能空口白牙地在这儿乱要价。您放眼看看,整个富贵园只有我这独一份,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少的自然就是好的了。”
张自力笑着点了点头,“有些道理, 只是这好东西我却买不起, 还是留给有缘人吧。”
三个人说话又要往前走,小贩叫道, “大爷别忙着走, 有话好商量,这买卖就是一来一往的事儿, 您觉得多少合适, 说出来大家慢慢研究嘛。”
唐学荛道, “我算看出来了, 这就是个黑人的地方,姐夫别理他, 咱们赶紧走吧。”
小贩见他们没有回头意思,又连压了两次价, 一次比一次低,最后甚至折了半还带拐弯的,听得唐学荛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说上海滩寸土寸金,这些小贩们要价都有这么大的幌子,更不用说那些大家大业的家族生意了。”
张自力沉思道,“这么相比起来,杭州城的货价的确显得低了些。看来大城镇有大城镇的好处,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优势, 只是好处与优势便利了两拨人罢了。”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哪两拨人?”
张自力解释道, “大城镇里物价高,自然对商家有好处,小地方物价低, 自然是老百姓得实惠。”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难怪上海滩既有四大家族又有四小家族,可咱们杭州城却只有个三江商会坐镇了。”
提到三江商会, 唐学荛激动地道,“对了,今年端午节的赛龙舟已经提上日程了,没了江家在前头横着,我们也有一较高下之力。我已经跟姐夫商量好了,今年就由我们两家出战,算上掌柜和伙计撑起一艘龙舟来,也足够用了。”
白蓉萱道,“那敢情好,你们一定能可以拿到好名次的。”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出了富贵园,再往前走果然是个戏园子。
或许时间还早, 园内异常的安静,听不到鼓点和戏腔的声音。
杭州城也有戏园,只是没什么名角,总是搞不出名堂来。
唐学荛道,“要不要进去坐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锣。”
张自力道,“算了吧,本就是出来闲逛的,还是多走走看看的好,这种地方有什么可坐的,杭州又不是没有。”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顾忌白蓉萱的身份,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终究是个女儿家,这种乱糟糟的场合能避开还是避开得好。
唐学荛笑着道,“也对。”
三个人绕开了戏园继续往前走。
只是才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招呼白修治的声音。
白蓉萱停住步子,诧异地转回头去,居然是白修唯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
白修唯道,“我就觉得是你,叫了两声没反应,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幸好追上来看一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蓉萱道,“我陪姐夫和哥哥在附近转一转。”
又赶忙向白修唯引荐了张自力和唐学荛。
听说是从杭州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是白蓉萱正儿八经的亲戚,白修唯笑着道,“既然来了亲人,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白蓉萱道,“不是要去哪儿,就是四处走一走。”
白修唯点了点头,“前头没什么好地方了,走也是白走,你们跟我来吧。”
说着又极其客气地向张自力和唐学荛打起了招呼,“我是外三房的白修唯,在白家行五,比治哥大那么一点点,我也得称一声姐夫和哥哥吧?”
张自力和唐学荛见他知书达理,对他颇有好感,笑着道,“你怎么顺口就怎么称呼,既然是自家人,谁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
白修唯叫了声姐夫和哥哥,带着三人转身往戏园子走去。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要去听戏吗?”
白修唯道,“早着呢,这里傍晚时分才会敲锣鸣钟,平时就是个喝茶闲谈的地方。”
三个人跟着白修唯进了戏园子,跑堂的伙计老远就迎了上来,“白五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是不是嫌咱们家唱得不好,转到别人家捧场去了。”
白修唯笑呵呵地道,“放眼上海滩的几家戏班子,谁能比得上你们柳大家的嗓子,我只是最近有些忙,实在抽不出空来罢了。这不今天刚得了闲,就赶紧跑来了吗?”
伙计将他们请到了靠着窗口的位置,“五爷,还是老规矩吗?大红袍配上老五样?”
白修唯道,“不错不错,你小子记得倒是清楚。”
伙计道,“那是自然,五爷是老主顾了,您的喜好我敢忘吗?”
趁着伙计去沏茶的功夫,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五哥,你总来这里听戏吗?”
白修唯道,“只是偶尔来坐坐,打发时间罢了。还记得咱们上次在酒楼里见过那些我的朋友们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我们常在这里聚聚,天南海北地乱扯上一通。这里说话自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也比较好。”
第1117章 介绍
说话间伙计已经送来了热茶,那所谓的老五样便是炒瓜子、花生、山楂糕、米花酥和杏脯。
白修唯起身为张自力和唐学荛倒茶。
两人连连推辞,却被热情的白修唯挡了回去,“落地是客,我又比你们都小,还跟我客气什么?”
四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起来。
说起来上海的缘由,张自力依然沿用了之前那套说辞,只说是为了家里的生意。白修唯很是直爽地道,“我能力有限,不过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倒是可以吩咐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张自力笑着道,“劳您费心惦记,不是什么大事,都已经解决完了。”
白修唯道,“那就好,既然忙完了正事,正好有了功夫,这几天我什么事也不做,专门陪你们好了。不是我自吹自擂,说起玩来,就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了。”
这是什么好事吗?有什么可吹嘘的?
唐学荛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
张自力平静地道,“盛情本来难却,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 我们打算这两天就启程回杭州了, 家里还有事等着,实在不能在外多耽搁。”
白修唯笑着道, “这也应该,离家在外,谁会不惦记着家里呢?”
大家在戏园子里喝着茶说了半晌的话,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 白修唯道, “又到了饭时,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由我做东,招待你们吃顿饭好了。”
张自力赶忙道, “不用这样麻烦, 已经打扰了一上午,怎么好意思再耽误下去?”
白修唯道,“您也看到了, 我是闲人一个,正愁没有伴呢,姐夫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张自力推辞了几次,却始终拒绝不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道,“好吧,那就叨扰了。”
白修唯起身付了茶钱,领着三人往园外走。
唐学荛故意放慢了几步, 挨在白蓉萱的身边道, “外三房的生意不要紧吗?他一个当家的大少爷居然无所事事的,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白蓉萱道, “我也才回来没多久, 白家内部的情况还没有搞清楚呢。不过据我所知外三房的产业的确不多,但也不能小瞧了。”
当初外三房的白元宥死的时候白修唯的年纪还不算大, 宥三太太又不是个有主意的妇人, 自然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人人切割, 哪里还有自己做主的余地?二房当家后, 蔡氏更不将外三房放在眼里,如今能留在手里的产业, 也多是二房看不上眼的,又怕外人说三道四, 这才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唐学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外三房能在夹缝中存活至今,自然也是有本事的。你们这位白五爷年纪轻轻的,说话却豪爽直快,还是很让人喜欢的,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大浪淘沙,能在上海滩存活下来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
他那么小的年纪却能统领一家的人, 若是没有诡谲的头脑和强硬的手腕,谁会服气呢?
自家不用说了, 外人看着也会不安分吧?
这些年闵家能在他的带领下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闵六也一定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
如果哥哥没有死,平安地回到了上海, 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他又能应付得来吗?
白蓉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出了戏园子,白修唯道,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饭庄,是百年老字号了,做得一手好鲁菜,不知道合不合姐夫的胃口?”
别人请客,张自力哪好意思挑挑拣拣,“鲁菜好啊,我正想尝一尝呢。”
白修唯道,“那我们也别坐车了,就步行过去吧,路上还能给你们介绍一下附近的风土人情。”
张自力对热情好客的白修唯很有好感,亲近地道,“我看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白修唯道,“那是当然,我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而且自小就东奔西跑的, 所以哪里都认识。下次您再到上海来, 我带着您到处走一走,没有人在一旁介绍,房子就是房子,一点儿故事也没有,那走起来有什么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道路对面的一幢不起眼的小房子道,“我若是不说,你绝对想不到这便是高简的故居吧。”
高简乃是清朝末年的一位官员,曾任苏杭总督,是为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很受百姓的尊敬与爱戴。
张自力自然听过他的名头,惊讶地道,“高简原来是上海人吗?”
白修唯道,“不是,他是河南开封人,只是自小父母早亡,是叔叔和婶娘将他照顾长大。等到他十一岁时,叔叔又因病去世,婶娘便给人做起了帮佣,后来随着主人家来到了上海。婶娘辛苦抚养高简和自己的几个孩子,好在高简也是争气,靠给人抄书写字买了房产,那便是这里了。”
张自力听得十分有趣,“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白修唯道,“高简一路高升,一直将婶娘带在身边,当做亲娘般服侍,这房子也始终没有动,后来还是高简遇难,高简的儿子为了筹钱应急,这才将它给卖了。您知道是谁买走了吗?”
这上哪知道去?
张自力摇了摇头,“不知道。”
白修唯道,“被闵家买去了,花了高于市面上三倍的价格。”
张自力先是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笑着道,“闵家人一定非常钦佩高大人的作风,故意出手相助的。”
白修唯道,“正是。不过即便如此,高大人仍旧没有保住,还是被当权者赐死了。后来高家人无处可去,便一直住在这里。不过高家后继无人,等高简的孙子一死,高家便彻底断了香火,这房子也就空了出来,一直没人住。”
张自力感慨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您所说,若不是有您说明,我们路过这里也只会当这是一座普通的房子罢了,谁会想到高大人曾在这里生活过呢?”
一路谈笑风生地来到饭庄,此刻正是饭时,进进出出的全是客人。
白修唯大步走到门前,便有伙计出来迎接,“白五爷,您来了!”
又是个认识的。
白蓉萱也不禁好奇起来。
白修唯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俨然成了一个‘八面通’。
伙计将四人请进屋内,“白五爷,这会儿没包厢,您看是再等等还是坐大厅?”
白修唯转身询问张自力的意思。
张自力笑着道,“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有地方吃口饭就行。”
白修唯道,“好吧,我们就坐大厅。”
大家刚刚坐下,伙计便送来了茶水,又问吃什么菜。
白修唯和张自力、唐学荛商量起来。
张自力道,“我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您既然是这里的常客,就由您做主好了。”
白修唯也不含糊,做主点了六道菜。
伙计道,“咱们这儿有上等的高粱酒,要不要打上二两尝一尝?”
张自力忙道,“算了,大中午的别误了事,酒就不喝了。”
第1118章 大肠
四人闲谈了几句,饭菜也端上了桌,白修唯十分的热情,笑着道,“鲁菜历史悠久,是最见功力的,想把鲁菜做好了可不容易,这家店的厨子已经六十几岁了,这颠勺的手艺丝毫不弱,你们尝尝就知道了。”一边说,一边忙着为三人布菜。
张自力道,“你也吃,别只忙着照顾我们。”
唐学荛也道,“我们有手有脚的,自己来就是了。”
白蓉萱道,“五哥你快坐,都不是外人,你这样客气,大家反而不自在。”
白修唯这才坐了下来,“我也不是客气,只是习惯了。”
白蓉萱听得心里一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
白修唯笑道,“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吃吧。这菜就热着的时候好吃,一会儿冷了就变了味。”
白蓉萱点点头, 安心地吃起饭来。
白修唯照顾她, 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
白蓉萱吃到一块又软又筋道的东西,特别的有嚼头,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她好奇地又吃了两块,感觉像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食材。
白修唯见她吃的一脸满足,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吃大肠?”
大……大肠?
白蓉萱满脸震惊, 嘴里的饭菜立刻变了味。
白修唯道, “这道菜是九转大肠,算是鲁菜中比较招牌的了,对火候的要求很高,没想到你还喜欢吃这一口, 一般人都吃不惯, 不过既然是招牌菜,我每次来都要点的。”
白蓉萱顿时觉得无比恶心。
她自小到大,可从来没吃过大肠。
唐学荛忍俊不禁, “有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就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但知道后就难以下咽了。你不该跟治哥说这是大肠的,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在后悔了。”
白修唯笑着道,“是吗?”他看着白蓉萱道,“大肠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做的美味,你管它先前是干什么用的……”
白蓉萱差点儿当场干呕起来。
这个白修唯是故意的吧?
她无语地道,“你别说了……”
白修唯哈哈大笑, “好好好, 你吃饭吧,我不说了。”
不过之后白蓉萱再也没碰过那道九转大肠, 强忍住心里的不适, 勉强把饭吃完了。白修唯起身去付账,没想到饭钱早就被张自力趁着先前借口解手的空当结过了。白修唯道, “哪有这样的, 说好是我做东, 姐夫怎么抢着把钱结了?”
张自力笑着道, “都是自家人,谁结不是一样?治哥在这里还劳烦你们这些做兄弟的多多照顾, 我们也会常来,下次你再做东好了。”
他见白修唯坦荡豪爽, 行事磊落,多半是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白蓉萱孤身犯险,对上海的环境和情况又不是特别熟悉,若是身边能有个人时时提点,或许可以少走些弯路,因此有意和白修唯交好,也能给白蓉萱找到一个臂助。
张自力自小便在铺子里做事帮忙,慧眼如炬,自认有看人的眼光, 而且还从来没有看错过谁呢。
白修唯道,“治哥是我弟弟, 照顾他是应该的,姐夫下次可千万不许这样了。”又对着掌柜生了一顿闷气,“你怎么这样啊?谁的钱都敢收, 你再这样稀里糊涂的,信不信我拿着斧子劈了你的招牌?”
掌柜配笑着道,“对不住对不住, 哪里知道是白五爷请客,只当是来的新客人呢。”
张自力则拉着白修唯出了大门。
失了面子的白修唯坚持要将他们送回到鑫祥盛馆去。
张自力也没有推辞,四个人缓缓沿着街道往回走。
唐学荛和白蓉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唐学荛轻声道,“怎么样?还恶心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好多了,我怎么知道那是大肠?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唐学荛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见你吃得津津有味,以为你就喜欢这一口呢。”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你才吃得津津有味呢。”
路过富贵园的时候,那卖梳妆盒的小贩见到张自力去而复返,连忙上前道,“大爷,您再看看我这梳妆盒呀,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您不买肯定会后悔的。”
张自力笑着道,“确实是好东西,只是价格也是好价格, 我是买不起的,还是留给真正喜欢它的人吧。”
小贩道,“价格好商量,您看多少钱合适?您说个数,若是合得上您就拿走,也让我开个张。”
没等张自力开口,白修唯便张口问道,“什么梳妆盒?”
张自力生怕他做主替自己买了,急忙道,“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刚才路过的时候我多看了几眼。”
白修唯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凑上前找了找,“是哪个?”
小贩见状,还以为天降横财,喜不自胜地吹嘘介绍起来。
没想到白修唯却撇了撇嘴,“你这破烂货骗骗外地人还成,当着行家的面说什么前清格格?你倒跟我说说看,哪家的格格会用你这便宜东西?一看就是柳树根做的,上面的雕花粗糙又过时,只是打磨了一下,又上了漆做了旧,你就敢在这里唬人?”
小贩脸色大变,指着他道,“你不买可以,可别血口喷人,我这是正经好东西,你这样乱嚷嚷一番,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不行,你今天非给我个说法不可,要不然我就不让你走!”
白修唯哼了一声,“不让我走?行啊,我正好缺个地方养老呢,那我从此刻开始就跟着你好了。”
小贩道,“你还得赔钱!”
白修唯笑着道,“强买强卖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贩生气地道,“老子管你是谁?”
一旁的人却眼精,认出了白修唯,凑上前招呼道,“您是白家的白五爷吧?”
白修唯微微一笑。
小贩顿时气焰全无,“您……您是白家的人?”
白修唯道,“怎么着,我以后是不是能跟着你讨生活了?”
小贩苦着脸道,“我……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白五爷不要见怪,我这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还请您高抬贵手,给个活路吧。”
白修唯笑着道,“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富贵园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砸了招牌,弄得近两年都没什么客人来了。”
小贩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又不是只有我这样,大家都是如此做的。”
白修唯摇了摇头,懒得和他多言,对张自力等人道,“走吧。”
四人沿街出了富贵园。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他卖的是假货吗?”
白修唯道,“富贵园早些年还真有点儿实惠好东西,近几年几乎没一个真的,上海人是没人会来这里,也就骗骗外地人还成。”
唐学荛道,“没想到您还懂得辨认古物。”
白修唯道,“我哪有那个好本事,纯粹就是信口胡诌吓唬他呢。”
唐学荛和张自力闻声一齐笑了起来。
白修唯道,“干他们这行的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动不动就是前朝的古物,前朝哪有什么多好东西,当初军阀四起,就算真有,也早被分割光了。”
第1119章 赴宴
一路回到鑫祥盛馆,掌柜和伙计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一见到众人,立刻迎上来道,“治少爷,您几位可算回来了,我都在这儿站半天了,腿都站麻了。”
白蓉萱眨了眨眼,诧异地道,“什么事儿啊?”
掌柜道,“六爷送来了消息,中午在欢盛和摆下了酒宴,请您几位过去赴宴呢。”
闵六?
白蓉萱道,“我们在外面都已经吃过饭了。”
“啊?”掌柜也有些傻眼,“那……那怎么办?”
白蓉萱也没了主意,看向了一旁的张自力。
张自力想了想,“难得闵六爷赏脸,咱们还是要过去一趟的。饭可以不吃,人却不能不见。”
白修唯也道,“六叔可是个大忙人,肯抽出功夫来设宴,可见治哥在他跟前儿还是很有面子的,不能不去。何况欢盛和乃是上海滩一流的老馆子,一般人想去吃口饭,那得提前半个月就定位置,要不然肯定吃不上。”
掌柜也适时地道, “车子都给您几位备好了。”说着便亲自送了四人顺着街口往前走, 果然见到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还有不少小孩围着车子好奇地打量。
白修唯道, “居然还有车子来接,真是给足了面子。”
白蓉萱心里却直嘀咕——这个闵六也真的,做什么事都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提前和人商量一下, 虽然是好意, 却也让人浑身不自在。
掌柜亲自开了车门,请了白蓉萱入内。白蓉萱道,“姐夫,你和哥哥坐一辆, 我和五哥坐后面那一辆。”
张自力点头道, “好。”
唐学荛对眼前的黑壳子小轿车非常的好奇,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白蓉萱和白修唯坐到了后面的车子里。
等车子行驶起来,白修唯才淡淡地道, “一会儿见了六叔,你记得当面向他致谢。他能抽出时间来招待姐夫他们,完全是给你做脸面呢。”
白蓉萱‘哦’了一声。
白修唯笑着道,“没想到你和六叔还挺投缘,要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难相处,能和他交好的人五根手指都数得清,之前去白家庙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四哥还不信邪呢。”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 “我和六叔才认识几天呀, 怎么就投缘了?”
白修唯笑而不语,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车子在欢盛和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白蓉萱一下车, 顿时觉得有些眼晕。
整整四层楼的建筑, 气势恢宏,门前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轿车和马车更是排出了老长一条队伍。
白修唯下了车, 忽然问道, “你身边那个叫吴介的小厮呢?”
白蓉萱道, “留在鑫祥盛馆了,出门的时候没带着他, 让他帮忙看马车。”
白修唯点了点头,“我说呢, 他还蛮机灵的,你以后最好还是把他带在身边的好,上海不像你想得那么太平,真遇到事儿你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
这算是提醒她吗?
白蓉萱忍不住向白修唯看去。
白修唯一脸平静,仿佛刚刚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根本就放在心上一般。
可白蓉萱却觉得他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难道白修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正当她准备开口试探的时候,白修唯已经大步向前走去,与刚刚下车的张自力和唐学荛招呼了起来。
唐学荛惊叹地道, “这轿车就是不一样,不但比马车稳当, 而且速度也快。它是靠什么行驶的?”
白修唯道,“是汽油。”
白蓉萱收起心中的疑惑,也赶忙跟了上去。
四人还来不及说什么, 常安已经带着闵家的小厮快步迎了出来。他一脸平静地向白蓉萱行礼问候道,“治少爷,您来了。”
白蓉萱客气地还了礼。
常安又想白修唯和张自力几人招呼了一声, “里面请,六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几人进了欢盛和的大门,一直被请到四楼顶层,整整一层楼,居然只有一个包厢,而且修饰精美,如入宫廷。轻纱幔帐配着郁郁葱葱的绿植,一阵悠扬的古琴声缓缓响起,屏风后的乐女轻拨琴弦,琴声时缓时慢,听得人如痴如醉。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白蓉萱还以为走错了门。
白修唯也在一旁感叹道,“自我记事起,来欢盛和的次数都是数得过来的, 却也从来没到过四层,没想到这里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宛如仙境,这价格怕是也不菲吧?今天是借了你的光,要不然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来了。”
欢盛和的伙计轻手轻脚地请了众人入内。
白蓉萱注意到连他身上穿的都是丝绸做成的衣裳。相比起来,客人反倒比侍者更寒酸。
闵庭柯正在窗前向外眺望,听到动静转回身来,一眼便看到了跟在人群最后面的白蓉萱。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哪有上来就教训人的?何况她又不知道闵六今天要设宴,提前也不打声招呼,让人毫无准备,现在还来怪她?
白蓉萱正准备张口,张自力已经抢着道,“让六爷久等了,我们几个上午出去走了走,回到客栈便有些晚了。”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瞪了白蓉萱一眼,“坐吧。”
锦衣伙计上前搬动椅子,请了众人入座。
白蓉萱本来想坐得远远的,没想到闵庭柯却忽然开口道,“治哥,你坐到我身边来。”
为什么?
白蓉萱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闵庭柯见她那副不愿意却又不敢说出来的委屈模样,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人都到齐了,吩咐上菜吧。”
伙计恭敬地应了一声,鱼贯退出。
白修唯笑着道,“还是六叔有面子,欢盛和的位置可没那么好定,更不用说着四层的包厢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那你知道欢盛和的老板是谁吗?”
白修唯道,“不是杨家吗?”
四代人坚持了近百年,绝对是响当当的老字号了,现任的当家掌柜杨茂福是杨家的四代孙,做事本本分分,守着这么大个摊子,倒也没出过差错。
闵庭柯道,“我跟杨茂福的关系不错,我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可那杨茂福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与他说上话的。
白修唯佩服地道,“六叔的人脉广,就没有您不认识的人。”
闵庭柯见白蓉萱一直没有开口,便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伤口才好就出来张扬,真不怕遇到危险吗?
她显得有些担心。
闵庭柯看出了她眼神里的忧虑,忍不住笑道,“安心吃你的饭,别胡思乱想。”
可她已经撑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第1120章 不易
饭菜陆续上桌,闵庭柯徐徐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了欢盛和最拿手的几道菜,这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你们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话是这样说,但他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毕竟是闵庭柯的一片心意,张自力和唐学荛担心浪费他的盛情,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但还是一脸配合地吃着菜,满嘴都是夸赞。
白蓉萱实在吃不下,便趁机和闵庭柯闲聊起来,“六叔,你今天没事做吗?”
什么叫没事做?
他看上去很闲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陪你们吃饭还不算事?毕竟是治少爷的亲戚,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白蓉萱还想再说,闵庭柯便道,“吃你的饭,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
白蓉萱撑得都快坐不住了,可迫于闵庭柯的威势,她还是低着头沉默地吃起菜来。
闵庭柯暗暗好笑。
其实从白蓉萱一行人来到欢盛和四楼的时候他就猜到对方应该是吃过饭了,毕竟这个时间了,也怪自己临时起意,事先也没打声招呼。所以他并没有任何不快, 也没有点明, 顺水推舟地让大家坐了下来,否则不是等同于承认自己安排得不合理?
不过白蓉萱明明不想吃却要装作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还是让他觉得格外的有趣。
欢盛和的饭菜一流,配上精致有序的服务和悠扬的古琴声声,若不是早就鼓腹含和,白蓉萱倒是能吃得非常开心。
闵庭柯面色平静, 斯文地喝着茶。
白修唯道, “六叔近来在忙什么?许久没听到您的消息了。”
闵庭柯微笑着道,“有时候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总处在风口浪尖上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老话说得好, 枪打出头鸟啊。”
白蓉萱听得一脸诧异。
白修唯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六叔活得明白,您的这番话,可是发人深省, 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也未必有您活得警醒。”
这番话说得发自肺腑,却不像是简单的恭维之词。
张自力和唐学荛也放下了筷子,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闲谈。
闵六道,“亏吃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白修唯道,“还有人敢让六叔您吃亏呢?”
闵庭柯看了身旁的白蓉萱一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说是吧, 治哥?”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点起了头, “是啊,是啊!”
白修唯道, “六叔, 您就别逗他了,治哥还年轻, 能知道什么呀!”
闵庭柯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 我比他还年轻呢, 你看我懂得少吗?”
越说越奇怪了。
白蓉萱完全搞不懂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是什么事。
白修唯道,“有几个人能和六叔比, 您在上海滩那可是独一份。”
闵庭柯微微一笑,“什么独一份, 又不是奇货,要弄个物以稀为贵。”他声音微顿,忽然问道,“唯哥,你手里的生意最近怎么样啊?看你不是在外面闲逛就是和朋友来往,家业上的事倒是不操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修唯道,“白家外三房的家底薄,家里又有几个忠心的管事帮衬着, 实在不用我操太多心。何况就像您之前说的,枪打出头鸟, 我若是太上心,只怕有些人也会看不惯,家里能不能坚持到今天都是两说呢。”
这番话的信息含量真是太足了。
白蓉萱脑筋飞快地旋转, 很快就想通了。
白修唯口中的‘有些人’指的应该是二房吧?难怪白修唯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原来是怕犯了二房的忌讳,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生活。
这些年白修唯也一定十分不易吧?
仔细想起来, 如果母亲当年没有离开白家,或许哥哥要走的路和白修唯便是同一条。
同样的幼年失孤,无人照拂,需要看人脸色生活,每一步都不能走错,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白蓉萱再看白修唯的眼神便充满了同情和心疼。
原来这世上不容易的人有很多,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哪一个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闵庭柯笑道,“该过的坎还是要过的,不能因为难过就停滞不前,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过你想的也没错, 这会儿还是踏实些比较好,你们白家二房就像条疯狗似的,见谁咬谁,听说了吗?白修睿最近和姚家的人起了争执, 两家人闹得有些不太愉快。”
白修唯点了点头, “听说了,好像是因为姚家动了二房的客商?”
听说与二房有关,白蓉萱一脸新奇,忍不住往前坐了坐,侧耳倾听闵庭柯的话。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你凑这么近干嘛?”
白蓉萱讪讪地坐了回去。
闵庭柯道,“这件事姚家自然做得不光彩,但生意场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谁家的货便宜客商就拿谁家的,这不是很正常吗?二房也是霸道惯了,以为谁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此次碰上了姚家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正好让他们长个教训,上海滩遍地都是名流富绅,别以为除了白家就没有他人了。”
白蓉萱听着,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闵庭柯。
他这话说得轻飘淡然,可为什么白蓉萱却觉得白姚两家的事和他脱不了关系呢?
该不会是他在中间推波助澜做了什么手脚吧?
白蓉萱一脸怀疑。
白修唯道,“这几年姚家一直想扩宽自己的买卖,难免会涉及到别人家的利益。”
闵庭柯道,“生意本就如此,有来有往,姚家人也要过日子,难道只许白家吃肉,别人家就只能喝汤?”
白蓉萱听得十分有趣,好奇地打听道,“二房和姚家到底怎么了?”
闵庭柯道,“你听了半天都听什么了?”
白蓉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白修唯在一旁解释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二房有个四川那边的客商,近日不在二房这边拿货,转而去了姚家。二房得知消息后自然不甘心,因为这件事和姚家闹得不太愉快,对外只说姚家使了不入流的手段,被二房这么一宣扬,姚家的风评便不怎么好了,这样一来姚家也不干了,双方谁也不让着谁,互泼脏水,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说这件事。”
白蓉萱‘哦’了一声。
闵庭柯道,“听出什么来了吗?”
怎么又问自己!
白蓉萱想了想,茫然地道,“听出什么来?”
闵庭柯道,“明明是我在问你,怎么你又问起我来了?”
白蓉萱道,“你不是总说我笨吗,我自然是什么也想不到的,你问也白问。”
居然有人把自己笨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闵庭柯无言以对,“需要我告诉解释给你知道吗?”
第1121章 在上
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一样。
谁不知道你聪明,有什么可卖弄的?
白蓉萱一脸不情愿地道,“你愿意说就说呗。”
这是什么态度?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其实白家在交给二房之前,一直都占着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二房不争气,但放着这么大的家业在手里,一时三刻是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但姚家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一直在四大家族吊车尾,几任家主也都没什么才干,要不是仗着祖上留下的家业,四大家族早就没姚家什么事儿了。可近几年姚家却起势很猛,如今又敢和白家起正面冲突,可见白家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了纸做的老虎,不足为惧,而姚家在数年间的沉淀和积累过程中,也有了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可以与白家一较高下了。”
这又怎么了?
白蓉萱还是没听懂。
张自力和唐学荛也是一脸的茫然。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这么多话完全是在对牛弹琴。
他气得低头喝起了茶。
一旁的白修唯则笑着道,“治哥,你不常在商道混迹,所以对这里面的事情不大了解。上海滩家族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认真算起来, 大多数都攀亲带故的, 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需要往深里看。就比如白家和姚家的这次纷争, 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一个客商引发的,但只要多想想就知道,白家的地位每况愈下,已非昨日可比。这里面的原因可就多了, 二房的不得人心, 生意的持续衰退,更重要的便是在上海的影响力。而姚家之所以敢这么硬气的与白家叫阵,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要不禁让人好奇, 从前一直以退为进, 奉行‘忍’字诀的姚家是怎么了,又是从哪得来的底气呢?”
白蓉萱惊讶无比。
谁能想到这么普通的一场纷争,里面居然还涵盖着如此多的条条框框!
闵庭柯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如今既然回来了,以后就要多下些苦功夫在这些事上。否则就算下人把消息送到了耳边,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干成什么大事?”
可这些也是需要天赋的吧?
白蓉萱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天书一般,连从哪里下手都搞不清楚。
闵庭柯指了指白修唯,“我看唯哥在这上面还是肯动脑子的,你以后不妨多向他请教, 总比你一个人什么都不懂, 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好。”
白修唯笑着道,“六叔廖赞了, 要说请教, 当然是您更有发言权了。”
“我哪有时间教他这些?”闵庭柯扫了白蓉萱一眼,见她仍一副傻傻的模样, 忍不住道, “不过我要是得了闲, 你也可以来问我。”
算了吧……
白蓉萱可不想往他身边凑。
张自力见白蓉萱不情不愿的表情, 急忙道,“是啊, 治哥,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要多和闵六爷请教。”
他能在这个年纪就有今天的成就,若不是神仙投胎,便是天赋异禀,有绝对的本事。
白蓉萱勉为其难地道,“知道了。”
说得好不勉强。
闵庭柯气得差点儿砸了手中的茶杯。
这个白修治也太不识抬举了吧?多少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想求教,他连理都不理。没想到给了对方机会,他还不珍惜!
上赶子不是买卖。
闵庭柯气呼呼地道,“治哥天资聪颖,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 应该也不用咱们操心吧?”
先前还口口声声说她笨,这会儿又天资聪颖了?
这个闵六, 脾气还是这么的坏!
白蓉萱不愿意理他,自顾着说道,“六叔的时间很珍贵, 既然大家都吃完了,那我们就结账离开吧,别耽误了六叔的事。”
再面对下去, 她就要消化不良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他动也不动,已经准备起身的白蓉萱便僵在了原地,起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的尴尬。
闵庭柯这才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向楼下走去。
张自力急忙走上前,对白蓉萱道,“你这是干什么?”
白蓉萱撇了撇嘴,“谁愿意总听他教训?”
还是比自己小的孩子……
张自力无奈地叹了口气,冲唐学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匆匆跟了过去。
白蓉萱也觉得这样做很冒失,但她实在受不了闵六的那个臭脾气!凭什么世上的人都要围着他转, 以他的喜怒哀乐来行事啊!他只是个人, 又不是神!
白修唯笑着道,“这也就是你吧,换了旁人用这种口气跟六叔说话,此刻就是另一番待遇了。”
白蓉萱道,“还能怎么样,难道就因为一句话不对,要人家破人亡吗?”
白修唯淡定地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哦。”
啊?
白蓉萱满脸震惊。
闵六真的有这么心狠手辣吗?
难怪上海滩的人提到他便风云变色……
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招惹他的好!
不,不是不招惹,而是见了他就绕道走,最好永远都不碰面!
白蓉萱暗暗下着决心,跟在白修唯的身后下了楼。
欢盛和的大门前只有一脸尴尬的张自力和唐学荛,却不见了闵庭柯的身影。
唐学荛道,“闵六爷有急事先走了……”
什么急事,分明就是生了自己的气。
还说他厉害呢,和一个随便发脾气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唐学荛还要再说,张自力却道,“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也回去吧。”
唐学荛这才作罢。
闵庭柯虽然走了,但仍留了车子,四人上了两辆车,一路顺利地回到了鑫祥盛馆。
白修唯将几人送到店里,又陪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张自力和唐学荛与他客气了一番,又对白蓉萱道,“治哥,你也出来小半天了,早点儿回去吧。”
可白蓉萱却哪里舍得走?
姐夫和哥哥难得来一回,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她孤身一人来到上海,最想见到的就是亲人了。
张自力道,“回去吧,别让老夫人担心。”
白蓉萱叹了口气,不舍地道,“好,我明天一早就来看你们。”
张自力点了点头,“不用来了,我们明天起来收拾一番就去向闵老夫人辞行,到时候自会见到的,你又何必折腾呢?”
白修唯道,“明天就走了吗?”
张自力道,“是啊,家里那边也离不开人,我们还是得早些回去才行。”
白修唯道,“实在太匆忙了些,下次你们再来,一定要提前送个消息来,我找个好地方招待你们。”
张自力笑道,“治哥在这里,我们自然会经常来的。”
大家说了几句话,张自力和唐学荛将白蓉萱和白修唯送到了店门外。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多心
白蓉萱情绪低落,依依不舍地看着张自力和唐学荛。
这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唐学荛见状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又已成年继承家业,心智更该成熟些。杭州离上海虽然不近,但只要你在这里,我们总会常来常往的,你安心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人牵挂,要保重身体,事事当以自己为先,知道吗?”
柔声细语,更让人动容。
白蓉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低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当着白修唯的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出声来。
唐学荛叹了口气,“别难受,我们还会再来的。”
白修唯在一旁笑着道,“这有什么可难受的,他们不来,你也可以回去探望他们嘛?若是路上不敢一个人走,我也可以陪着你啊!”
白蓉萱点了点头。
张自力道,“回去吧,太晚的话老夫人也会担心。”
如今白蓉萱还住在栖子堂,自然要守闵老夫人的规矩,不能让人心里不舒服。
毕竟之后她还要多仰仗闵老夫人的护持。
白蓉萱道,“我知道。”
白修唯道,“我送治哥回去,你们也早点儿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呢。”
张自力和唐学荛将两人送上了马车,唐学荛又私下里对吴介交代了几句,这才目送他们远去。
白蓉萱心里难受至极。
白修唯笑着安慰道,“分别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见面,把心情调整好,不要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白蓉萱道,“我会的,我一会儿就好了。”
马车回到了白家大门口,白修唯轻松地跳下了马车,“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明儿一早再过来。”
白蓉萱感激道,“今天多谢你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的事儿。”
白修唯道,“你跟我客气什么,自家来了亲戚,就算有事也得往后靠,何况我本身就是个闲人。”
他爽快地挥了挥手,转身便要走。
白蓉萱急忙道,“我让马车送送你吧。”
白修唯却笑着道,“不必了,我喜欢走路,还可以看看沿街的风景,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白蓉萱还要再说,他已经快步消失在了路口。
大门的小厮上前道,“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点点头,迈着步子回了栖子堂。闵老夫人这里正忙着,一见到白蓉萱回来,便笑着道,“咦,回来得这么早,怎么也不多陪陪姐夫和兄长?”
白蓉萱道,“吃过午饭就回来了。对了,中午六叔在欢盛和设下了宴席,请我们吃的饭。”
闵老夫人十分的意外,“什么?小六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
看她的表情,显然也是不知情的。
白蓉萱便将中午吃饭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闵老夫人听后看了身旁的易嬷嬷一眼,“小六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事先和治哥商量商量,哪有这么突然请人吃饭的?”
易嬷嬷笑着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唐家那边的客人急着走,六爷这边又事务繁忙,能抽出这样的时间就不容易了。”
谷枪
白蓉萱听后心生惭愧。
闵六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招待张自力和唐学荛,已经给了她十足的面子,可偏偏在饭桌上……
一想到这些,白蓉萱便能理解闵六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了。
要是换作自己,只怕会更加火大吧?
白蓉萱更觉得不安了。
没想到闵老夫人紧接着便道,“你姐夫和兄长什么时候返程回杭州?”
白蓉萱道,“明天就要走了,明日一早就来给您辞行,接着就出发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还是小六料事如神呀,我还以为起码要多待上几天呢。”
怎么?难道闵六已经猜到姐夫他们明日就走了?
易嬷嬷道,“治少爷看看,这都是六爷准备的谢礼。您姐夫和兄长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也不能空着手呀,只是没等老夫人准备,六爷就已经着手安排了。”
白蓉萱看着屋子里的东西,惭愧地道,“这……怎么能让六叔准备呢?”
“都是一样的。”闵老夫人道,“有他出面,也省着我费力了。你累了小半天,回房歇息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恭敬地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闵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易嬷嬷看出不对,上前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闵老夫人道,“小六对治哥,是不是也太好了些?他从前可没对谁这么上心过!”
易嬷嬷道,“许是两个人投缘呢,六爷的身边也该有个适龄的人陪着玩了。”
闵老夫人却皱着眉头道,“真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怎么样?”易嬷嬷道,“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治哥样貌清秀英俊,比那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好看,小六又一直不愿意成亲,每每谈起婚事就一脸的不情愿,这两个孩子该不会……”
易嬷嬷脸色大变,“老夫人,您……您这是说什么呢?”
闵老夫人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事情摆在眼前,我能不多想吗?”
易嬷嬷道,“不会的不会的,治少爷是什么人咱们不知道,但六爷是什么您还不清楚吗?自小到大什么时候染过恶习?过去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也到了懂人事的年纪,可您什么时候见过他胡闹?”
闵老夫人道,“越是这样我才越是奇怪,寻常人家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该知道些男女之事了。可你看看,他房里的那几个丫鬟,全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我倒希望听到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消息,偏偏就是没有,实在让人心里慌得很。”
经她这么一说,易嬷嬷的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肯定了,“不……不会吧……六爷这些年一心扑在家业上,没工夫想别的也是情有可原。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六爷不是那样的人。”
“但愿如此。”闵老夫人忧心忡忡地道,“小六可是闵家的独苗,要是他……那闵家可就彻底绝了后了。”
易嬷嬷道,“您快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没有的事儿都快被您想成有的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下次小六再来的时候,你也帮我留神盯着点儿,看看他都跟治哥说了什么,态度有没有过分的亲密甚至是……越矩的行为。”
看来还是信不过呀!
易嬷嬷能理解闵老夫人的担忧,“您放心,我会帮您看着的。”
闵老夫人提醒道,“小心些,千万别让小六看出端倪来。那小子精明着呢,要是被他看出来,心里会不痛快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没影
易嬷嬷急忙保证道,“老夫人放心,我也不是那没有眼力见的人,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我办事您还是知道的。”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你说如果小六真的和治哥……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
易嬷嬷也为难起来,“这……我……我不知道。”
闵老夫人低声道,“以小六的性情脾气,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在他这里动手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治哥身上下功夫。”
治少爷?
易嬷嬷眨了眨眼,“您这是要……”
闵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易嬷嬷满脸惊愕,她忍不住笑道,“你想什么呢?难道还怕我对治哥下手不成?要是小六真对治哥有那方面的意思,早就护得密不透风,针都扎不进去,我还能为了这种事和小六翻脸不成?何况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绝了打打杀杀的念头,当初蔡氏在我面前蹦跶得那么欢,你看我对二房下手了没有?”
易嬷嬷松了口长气,“您可真是把我给吓死了。”
闵老夫人道,“小六这孩子不易,但凡能顺着他心意的事,我都不会阻拦,唯独关系到子孙后代的事,我不能由着他脾气行事。如果他真对治哥有了情愫,我也只好去求治哥,让他看在闵家一脉单传的份上,说什么都要让小六留下后人。至于他们两人的事,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易嬷嬷低声道,“治少爷是个好脾气,您去跟他商量,他肯定会答应的。”
闵老夫人道,“这件事是我胡思乱想还好,如果是真的……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闵家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易嬷嬷道,“不会的,古往今来名门子弟出去包戏子养娈童,也没见到怎么样,怎么到闵家这里就不依不饶的?您相信六爷,他能把这些处理好的。”
闵老夫人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治哥留在栖子堂的。”
易嬷嬷道,“阿弥陀佛,老夫人您真是越说越远。都是没影的事呢,咱们两个关上门说说便算完,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说不定六爷只是把治少爷当成了一个能交心的玩伴呢?您在这儿忧心烦恼,不都多余了吗?”
可事关闵家,闵老夫人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要是我多心,那就好了。”她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多说,望着那满桌子准备送给唐家的礼物出神。
这也是小六准备的……
为了治哥,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此刻的白蓉萱已经回到了如意馆,喷嚏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芳姑姑好奇地道,“这是怎么了?被谁念叨呢。”
白蓉萱拿出帕子擦了擦鼻子。
小圆问道,“您吃饭了没有?”
白蓉萱道,“已经吃过了。”
小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问道,“你在家都做了什么?”
小圆道,“您出门不久芳姑姑就带着我去了趟立雪堂,回来还教我绣小鸟。”
芳姑姑顺势接口道,“陶清打发人来说要用一些麻布,问库房里有没有,若是有的话就省着买了。咱们这边自然是没有的,我记得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倒是留下了一些,扔在那里也没有用,索性就取出来送了过去。”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现在还管着老太爷的库房吗?”
芳姑姑道,“库房的钥匙我自然是没有的,但去跟胡管事打声招呼就能取来了。”
胡管事?
芳姑姑解释道,“胡管事是老太爷的贴身管事,如今上了年纪不管事,现在当差的是他收养的干儿子,府中也称为胡管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说拿东西,他就同意了吗?”
芳姑姑道,“只是几卷麻布,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何况又用在了修缮房屋上,胡管事自然会答应啊。”
白蓉萱道,“现在老太爷的院子还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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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姑姑道,“也没多少人了,自从二房当家后,能走的就都走了。”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芳姑姑一愣,随后便笑着道,“我服侍过老太爷,又服侍过三房,于二房来说是不可信之人,自然无人敢用了。”
看来在白老太爷去世后,二房对待先前服侍过他的那些人还是很客气的,并没有赶尽杀绝。
芳姑姑似是猜到了白蓉萱的心事,轻声道,“二老爷虽然不靠谱,但人还是很孝顺的。”
白元德吗?
白蓉萱有些意外,完全没想到行事如此荒诞的白元德居然还很孝顺。
芳姑姑道,“不止您不信,所有初闻的人都不信,不过事实的确如此,当初老太爷去世之后,蔡二太太也不是没动过别样的心思,却被二老爷给阻止了,如此一来,我们这些人才得以留了下来,要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白蓉萱闻声对白元德稍稍改观,只是自从她回到上海之后,还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二伯父呢。
芳姑姑道,“二老爷人不坏,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也不想多问,她吩咐小圆为自己研墨,准备些几封信让唐学荛帮自己捎带回去。
芳姑姑见状便道,“我去沏壶茶来。”
主动退了出去。
白蓉萱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圆小声道,“芳姑姑还是很聪明的。”
是呀,能在白家坚持到今天,谁又是简单的呢?
白蓉萱很快便写了几封信,将信纸叠好了装进信封里收了起来。
一直忙到傍晚,她不但给家里人每人都写了信,还特意给张芸娘也写了一封报平安。
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小灶也把晚饭准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洗漱吃过早餐后,她便在房中来回踱步,等着张自力和唐学荛上门。这两人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似的,闵老夫人这边的早饭刚用完,门房便打发人来报,“唐家的大少爷和大姑爷来向老夫人辞行了。”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请进来吧。”
她漱了漱口,对易嬷嬷道,“这么懂分寸的可不多了。”
易嬷嬷道,“是啊,看来唐家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就是家底薄了些,不然唐氏在白家也不会吃了那么多委屈。”
易嬷嬷没有多言。
张自力和唐学荛由管事领着进了门。两人跪倒磕头,向闵老夫人辞行。
闵老夫人连忙让人搀起来,客气地道,“这也太急了些,事情都办完了吗?”
张自力回道,“都办完了,多谢老夫人惦记。”
正说着,得到消息的白蓉萱匆匆赶了过来。
她前脚刚进门,外头又传来了小厮禀报的声音,“四爷、五爷和七爷来了。”
闵老夫人道,“这兄弟几个一起来的,快请进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送别
白修朗等人很快便走了进来。
白蓉萱非常得吃惊,“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呢?”
白修朗笑着看了白修唯一眼,“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么个快嘴鸡在身边,什么消息能漏掉?”
白修唯一脸淡定地道,“家里来了客人,我们怎么能不到场呢?”
闵老夫人问道,“都吃过饭了没有?”
大家都说吃过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之前是去过杭州的,与唐学荛见过面,几人见了客气了一番,唐学荛却有些尴尬。
毕竟这次来上海,他们没有去外长房拜访。不过这也是出行之前唐崧舟特别的交代,尽量不要去打扰外长房,也免得外界人觉得白家三房的外家和外长房走得太近,让二房起了警惕之心,到时候两家都捞不到便宜。
唐崧舟的心意白元则能够理解,所以白修朗出门前,他也特意叮嘱了几句,说明了缘由,让白修朗不要介意。
白修朗和白修尧对唐学荛十分地亲近,让唐学荛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闵老夫人让易嬷嬷吩咐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搬到唐家的马车上去。
小厮们轻手轻脚地行动起来。
张自力客气地道,“老夫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闵老夫人道,“这不是见外,是我给你们祖母和唐氏准备的礼物,你们帮我捎带回去转达了就是。”
张自力道,“一定带到。”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闵老夫人道,“出门在外都是赶早不赶晚,再耽误一会儿就中午了,还是早些上路的好。你们都是大人了,我也不叮嘱什么废话,到家之后送个消息来,也省的治哥惦记。跟你祖母说,治哥在我这边生活,要她不用担心,等再过一阵子立雪堂修缮好了,让治哥把她接过来也住几天,我们老姐妹也能坐下来说说话。”
这就是非常客气的话了。
张自力道,“多谢老夫人,我到了家第一件事就去跟祖母说,她知道了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闵老夫人交代了几句,便让白蓉萱代自己送客,“我就不出门了,你把他们送出去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
张自力和唐学荛向闵老夫人行了礼,被人簇拥着出了门。一直到白家的正门口,只见唐家的马车已经被装满了东西,唐家跟车来的六七个人都是生面孔,白蓉萱一个也不认得。此刻唐学荛正被白修朗和白修尧拉在一边说话,白蓉萱只得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夫,这些人都是张家的人吗?”
张自力摇了摇头,“不是,用了镖局里的人。”
原来是这样。
张自力解释道,“这些人都有身手,行走起来也安全些。”
他这么一说,白蓉萱更担心了,“路上很不太平吗?”
张自力笑着道,“还好,出门在外都得留个心眼才是。”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唐学荛和白修朗、白修尧则你一句我一句的,异常的亲热。
白修朗道,“你下次来提前打声招呼,别这么悄声无息的,要不是唯哥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白修尧也道,“是啊,我们还要招待你呢,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就说好了的,我们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唐学荛不自在地道,“事出突然,实在是来不及了,下次来一定去府上拜访。”
白修朗会意地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谁不能理解谁呢?”
一句话就说透了其中的关键。
唐学荛眼睛一亮,客气地道,“你能理解那便最好,不然我这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白修朗道,“你安心就是,我们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大家正说着话,一辆轿车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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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闵六也来了吧?
没想到车门一开,走下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年轻人。他快步上前,笑着道,“幸好赶得及。”
走到白蓉萱的面前,年轻人行了一礼,“治少爷,是六爷吩咐我来的。”一边说,一边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六爷说这是上海警务厅盖了公章的通行文件,让您交给家里人路上用,若是真碰到路匪拦路,只要把此信拿出来就行了,保证一路畅通。”
这么好用?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接了过来,甚至忘了道谢。
张自力在一旁道,“多谢闵六爷的好意,小哥回去替我们向六爷转达谢意,实在是有心了。”
年轻人道,“客气了。”一双眼睛落在白蓉萱的身上,似乎在等她吩咐。
白蓉萱回过神来,“改天我当面向六叔道谢。”
年轻人笑眯眯地道,“治少爷要是没别的安排,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不敢当。”年轻人向众人行了礼,这才坐着车子离开了。
白修尧忍不住道,“到底是闵家,就是不一样,一个小厮出门办事做的都是轿车,许多人家的大少爷怕是也没这个待遇。”
白修唯笑着道,“尧哥,你是在说自己吗?”
白修尧尴尬地道,“当然不是,我才不眼红呢。”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张自力道,“行了,我们也该走了,再耽搁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白修唯道,“那不是正好,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就当是饯别了。”
张自力道,“好是好,只是错过了时辰,晚上我们到不了驿馆,就要睡在荒郊野岭了。”
白修唯道,“那可不行,太不安全了。”
白修朗也道,“饭有的是机会吃,平安最是重要。姐夫,你们赶紧上路吧。”
张自力和唐学荛冲众人拱手行礼,“那我们就告辞了,大家有机会路过杭州,也一定到家里来做客。”
“一定一定。”众人说着谦虚的客气话。
白蓉萱却异常的难受,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唐学荛见状安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是哭鼻子可就太丢人了,过段时间我们还会来的,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你写的信我一定会送到家人手上的,你就放心吧。”又对前来送行的吴介和小圆叮嘱道,“照顾好治哥。”
吴介和小圆匆匆答应道,“是,荛少爷放心。”
唐学荛拍了拍白蓉萱的肩膀,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若是待不下去就回来,家里人都在杭州等你呢。”
白蓉萱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决堤而下。
张自力道,“瞧瞧你,到底还是把她给招惹哭了。”
唐学荛尴尬地笑了笑,“这小子……”
张自力道,“治哥,你在这边很好,身边又有兄弟照顾,我们在家里也能放心。有什么事就送消息回去,千万别一个人承担。”
白蓉萱哭着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这大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你就不怕被人笑话?没事没事,姐夫和哥哥走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张自力笑着道,“正是。”他不再多留,带着唐学荛坐上了马车。
大家一直送到路口。
眼见着马车驶出视线之外,这才转身往回走。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失落
只有白蓉萱还站在路边,迟迟不愿意离开。
来送行的芳姑姑见状上前道,“治少爷,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府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唯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儿,走了个姐夫和哥哥,不是还有这么多哥哥吗?来,哥哥疼疼你。”
白蓉萱惊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如此亲密的举动,实在让人难以适应。
白修朗和白修尧已经走出了几步,闻声忍不住回头道,“行了,他心里正不痛快,你别闹腾他。”
白修唯这才放开了白蓉萱,“我也是为了逗他开心。”
不过治哥的肩膀……怎么这么瘦削……
一行人进了大门,刚好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打量。白修朗等人只当没发现,头也不回地去了栖子堂。
白蓉萱诧异地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小偷吧?”
身侧的白修唯淡淡地道,“什么小偷如此大胆,都偷到白家的老宅来了!何况光天化日的,他就不怕被人抓到活活打死?那是二房的人,估摸着是听到今天动静大,特意跑过来趴墙角了。”
白蓉萱闻声皱着眉头道,“这都是什么人啊?二房就算要探听虚实,也派个机灵点儿的来,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能听到有用的才怪了。”
白修唯道,“这不是恰恰说明了二房如日中天,已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吗?”
是啊……
听墙角都如此光明正大,二房还有什么怕的呢?
白修唯还真是一语中的。
芳姑姑在一旁小声道,“治少爷可别小瞧了二房的人,这些年蔡二太太还是网罗了一批厉害人物的,只不过都跟去了新房子,留在这儿看院子的自然上不了台面,却不是二房人人都是如此,您以后遇到了,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才是。”
是担心她轻视对手,最后反而着了人家的道吧?
怎么会呢?
二房是白蓉萱最大的敌手,她就是小瞧了谁也不敢小瞧他们呀!
白蓉萱微笑着道,“你放心,我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一行人回到吟风馆,闵老夫人正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他们。眼见着白蓉萱的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她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倒也什么都没说。吩咐了郁金等几个大丫鬟进来倒茶,又问起了则大太太和宥三太太的情况。
白修朗道,“我母亲一切都好,家里最近事情多,也没来给问候您。”
白修唯则道,“我妈那个人您还不知道吗?听风就是雨的,最近和几个妇人不知怎么迷上了算卦,整天疑神疑鬼的,前些天还要在我的床头贴符咒,被我给一把撕下去了。”
他一脸地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闵老夫人担心地道,“哟,这可不成。那符咒不是随随便便贴的,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错,古往今来大宅院里都不兴这些,你母亲怎么越老越糊涂起来了?你一个做儿子的有些话不好多说,但也不能放任不管,等过两日我把她叫过来叮嘱几句,省得她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白修唯高兴地道,“那我要谢过老夫人了,不瞒您说,就她那个性子,我还真就说不听。”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琳姐儿近来可好?”
白修唯道,“她能有什么不好?整天在房间里不是绣花就是写字,门都不肯出。”
闵老夫人道,“琳姐儿也是大姑娘了,稳重些好,抛头露面的反而不成样子。”
白修唯想了想,忽然道,“说到她,我还有件事想要拜托老夫人呢。”
闵老夫人笑着道,“什么事?”
白修唯道,“像我妹妹这个年纪,许多人家都开始议亲了。我母亲是个没主见的,这件事还得老夫人帮着留意才行。”
闵老夫人微微一怔,没想到白修唯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拜托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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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找则大太太呢?
闵老夫人轻轻地瞥了白修朗一眼,只见他正低头喝着茶,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闵老夫人笑着道,“原来是这件事,好吧,我放在心上,若有合适的人家再与你母亲商量。”
并没有推辞回绝。
白修唯高兴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又道,“不过呀……自古以来长幼尊卑有序,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成家,妹妹的亲事怎么好抢到你的头上来?”
白修唯一愣,“怎么又说到了我的头上来?若是这样,四哥比我还大呢,他都没成亲,怎么能轮到我?”
白修朗闻声瞪了他一眼。
闵老夫人好奇地问道,“朗哥,家里有没有给你找媒人呢?”
白修朗不自在地道,“已经找了。”
闵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好,你这个做哥哥的要给下面的弟弟做个表率,要不然他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还小呢。”
易嬷嬷也适时地道,“老夫人,家里的少爷们小姐们年纪都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娶妻生子,这喜酒怕是要连上顿了。”
闵老夫人原本在笑,可听到这番逗趣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僵,神情忽然落了下来。
白蓉萱看得一呆,不明所以地向易嬷嬷望去。
易嬷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老夫人,您看朗少爷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合适?”
闵老夫人回过神来,向白修朗看去,“自然是要找个温柔得力的。”
白修朗脸色微红,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闵老夫人也不再多说,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白蓉萱道,“易嬷嬷,难得今天人来的齐全,不如中午就在老夫人这里蹭顿饭吧。”
易嬷嬷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好呀,就是下帖子也请不来这许多人啊。”
闵老夫人也来了兴致,“正好,把小六昨晚上送来的江鱼炖了,大家一起尝尝鲜。”
易嬷嬷立刻便出去吩咐了。
白修朗原本想走,但看到这样的架势,到了嘴边的‘告辞’就不好出口了。
中午大家陪着闵老夫人用过了饭后才离开,白蓉萱把人都送走后,闵老夫人见她神情失落,知道还没从早上的分别缓过精神来,她便道,“治哥,先前你跟我说白家庙那户人家叫什么来着?”
白蓉萱道,“叫白昌吉。”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立雪堂那边正缺人手,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你这两天就吩咐着办了吧,如果需要用马车只管跟易嬷嬷说,让她给你从中安排。”
这是要给她找事情做分散注意力吗?
易嬷嬷笑着道,“是,治少爷只管找我就是了。”
白蓉萱答应下来,打起精神道,“那我明天就去跟则大伯父商量,如果他也觉得可行,后天就让马车走一趟白家庙!”
闵老夫人道,“就听你的安排。”
这还是白蓉萱回到白家以后第一次做主呢。
第二天上午,白蓉萱去了外长房。白元则知道来意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其实我早就有心想把白昌吉的几个孩子接到家里来做个下人,可你也看到了,外长房这边人满为患,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了,难得你有这样的好心,这也是白昌吉一家的福报。”
则大太太听说她来了之后,紧忙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跑过来道,“治哥来了,中午别走了,留在家里吃饭!”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态度
则大太太每次见了白蓉萱都异常的热情,甚至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当即做主道,“治哥想吃什么,我吩咐后灶的人去做。听说你喜欢吃红烧肉是不是?我让他们给你做一道,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这红烧肉一个人做一个味道。”
红烧肉?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尴尬地道,“别忙了,我不怎么喜欢吃红烧肉的。”
她试着解释一番,可则大太太只当她是客气,嘴里含糊地答应,却根本没往心里去。毕竟消息早就传出来了,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喜欢吃红烧肉,先前在闵家做客时,一个人就吃一大盘呢。
白蓉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都是被闵六给害的!
白蓉萱只能暗暗生气。
中午则大太太只准备了六个菜,她怕白蓉萱多想,特意说道,“今天朗哥和尧哥都不在家,只有你则大伯父陪你用饭,我琢磨着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也就没有多准备,要不然就浪费了。何况你不是那生疏的外人,实在没必要做多余的功课,你说是不是?”
白蓉萱只觉得亲切,“就该这样,您这样我心里才舒服。其实六个都多,四个就足够了。”
则大太太看她就更顺眼了,“瞧瞧治哥,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娇而不奢,很是难得。
白元则对此也很满意,一边点头一边道,“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则大太太尴尬地道,“你们爷们坐在一起说话,我跟着掺和什么?”
白元则道,“治哥也不是外人,以后还要经常来往,你一个做长辈的跟他有什么可客气的?坐下来吧,也省得单独吃了,反而麻烦。”
则大太太还是不愿意,白蓉萱赶紧起身搬来了椅子,强把她按了下来。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坐下了,谁帮你们传菜呀。”
白元则道,“家里这么多人呢,少了你还没人干活了不成?”
则大太太瞪了他一眼,“家里的事你又知道什么了?我敢打赌,家里有多少下人你心里都没数。”
白元则微微一愣,“这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要是连家里几口人都算不清楚,那还怎么去外面行走?”
则大太太微笑着道,“那你说说,家里现在有多少下人?”
白元则明显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道,“十几个?”
则大太太直接笑出了声,“到底是十几个,哪有这样含含糊糊的?”
白元则犹豫了片刻,“十五个!”
一副非常肯定的样子。
则大太太只翻白眼,“行了行了,当着治哥的面我不戳穿你,你可别丢人了。”
正说着,则大太太身边的得力婆子领着后灶的人将饭菜摆上了桌。白元则道,“都是自家人,吃吧。”
果然做了一道红烧肉。
白蓉萱看着它就想到了闵六,更加没胃口了。
三人吃过了午饭,白元则又留了白蓉萱说话。
白元则道,“治哥,王德全这边的账已经盘算清楚了,你还没见过他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没有。”
按道理王德全作为三房的管事,白蓉萱回来他第一个就该来拜见。
白元则道,“嗯,这是我的意思,他这会儿回去也没什么用,还是要把事情拢清楚了才行,何况你住在闵老夫人的院子里,他一个三房管事进进出出的也不好,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有心人会说在三房产业的事情上,闵家也有别样的心思。闵老夫人对你是一片好心,若是因此连累了她反而不好,你说呢?”
“这是当然。”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道。
何况她年前才以白修治的身份见过王德全,该说的话也都说过了,见面磕个头这种表面功夫,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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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元则见她理解,非常的欣慰,“那就好。当初你母亲遭人陷害时,闵老夫人就曾出手相助,这会儿又容你在栖子堂住下,落在二房的眼里,已经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流言亦可伤人,闵老夫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不要影响了她才好。”
白蓉萱点了点头,“则大伯父说得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
白元则道,“王德全这会儿已经被我叫来了,一会儿你去见他一面,听听他有什么说的,要是有什么吩咐也只管说,他始终是你们三房的人。”
白蓉萱笑着道,“好,那我就跟他碰个面,正好和他说说立雪堂修缮的事。”
白元则道,“至于转交家业一事,我已经写信给北平白家的人了,只等着那边的回复。”
白蓉萱心中一动,想到了先前闵六的话。
北平白家未必愿意插手这件事。
她犹豫着道,“山高路远,那边会来人吗?”
白元则也不十分肯定,“谁知道呢,不过这个事要问一嘴的。毅老太爷是白家眼下辈分最高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通过他也说不过去,将来容易被人诟病的。我们要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到,至于能不能来人,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看来白元则心里也清楚,北平多半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搅和进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争斗。毕竟二房已经当家,而三房的白修治究竟能不能撑起家业还是未知,他们最好的策略便是坐山观虎斗,然后再选择一方站队。
白元则问道,“对了,闵六爷那边可有什么答复吗?”
白蓉萱一怔,“我……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他说。”
白元则道,“闵六爷是个大忙人,就算说了他也未必能挤出时间。实在不行请了商会的人来做见证,上海滩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有头有脸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你不用担心。”
白蓉萱并没有担心。
正说着,外头有管事进来禀告,“大老爷,孙老爷上门求见。”
白元则看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知趣地起身道,“则大伯父有客要见,我正好出去和王德全说几句话。”
白元则道,“也好,让小厮带你去,免得走错了路。”
管事不等他吩咐,便快步出门叫来了一个小厮。
白蓉萱向白元则行礼告辞,由小厮领着去了外院。
一间小小的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小厮没进门便高声道,“王德全,治少爷过来了。”
直接称呼的姓名,并没有尊称一声王管事。
白蓉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那小厮毫无察觉,大刀阔斧地走了进去。
王德全则快步迎出来,一见到白蓉萱,立刻弯腰行礼,“治少爷,您来了。”
恭恭敬敬地将白蓉萱请进了门。
屋子里的摆放着厚厚的账册,管事们都已经站起了身,齐刷刷地向白蓉萱问候道,“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微微一笑,“各位辛苦了。”
王德全道,“分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领路的小厮站在一旁,眼睛直往账本上扫。
白蓉萱皱了皱眉,“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跟王管事说。”
小厮‘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他的背影道,“外长房的小厮都是这个态度,还是只有他如此?”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进人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这样,那也只是态度问题,如果外长房所有的下人都如此,则是三房处境的问题。
王德全脸色微变,还没等开口,一旁便有人抢着道,“各个都是如此,没一个好脸子。”
王德全瞪了对方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又客气地对白蓉萱道,“治少爷别多心,这些年则大老爷待我们还是很宽厚的。”
只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吧?
白蓉萱能理解其中的难处。
毕竟是寄居人下,白元则虽然宽容大度,但下面的人却一个个趾高气扬,自然不会将王德全等人放在眼里。
白蓉萱低声道,“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再坚持坚持吧。”
管事们闻声感动地道,“治少爷,不瞒您说,要不是为了这一天,我们早就忍不下去了。”
王德全道,“你们也都是三房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也应有个谱才对,你们这样乱嚷嚷一通,自己个儿心里虽然痛快了,但想没想过治少爷以后和则大老爷如何相处?治少爷还年轻,家业上的事肯定有仰仗则大老爷的时候,你们这不是在离间两人的关系吗?”
管事们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说起了白元则的好话。
白蓉萱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人坏人还是能分得清的。”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王德全请了白蓉萱入座,又吩咐人去沏茶来。
白蓉萱道,“不用忙了,我刚吃过饭,什么也喝不下了。”
王德全向她说起了最近盘账的事情,“总账已经全部都算清楚了,治少爷要不要过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当初相信了则大伯父,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别的小心思。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用了,我相信则大伯父也相信你,此时清算这些也不好看,只要账目都算清了就行。”
王德全见状也不禁吃惊。
没想到治少爷还有这样的胸怀,真是越看越像三爷。
以后三房有了治少爷这个主心骨,一定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王德全充满了信心,笑着道,“您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白蓉萱道,“我过来主要是跟你说说立雪堂修缮的事,现如今那边都由陶清盯着,只是他毕竟年轻,回头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你记得多担待一些。”
王德全道,“治少爷放心,都是三房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声音微顿,又道,“我听说立雪堂那边取用的都是闵六爷介绍来的工人,有他帮忙照应,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怎么人人提到闵六都像是见到了神仙似的。
他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子罢了。
白蓉萱坐在这里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外头有管事来禀告道,“治少爷,大老爷那边的客人走了。”
白蓉萱站起身来,“我这就过去。”
又对王德全道,“你们忙吧。”
王德全等人将他送出了门外,白蓉萱跟着管事和小厮去见了白元则。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白蓉萱起身告辞。
白元则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外。
白蓉萱回到白府,第一件事就去见闵老夫人,没想到闵家的闵夫人又来了,白蓉萱便不好打扰,悄悄去找了易嬷嬷,跟她商量明天用马车的事。既然早就得了闵老夫人的吩咐,易嬷嬷没有二话地答应下来,“明儿一早就让他们出门,脚程快的话,大概大后天也就回来了。”
白蓉萱道,“不用急,路上平安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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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嬷嬷笑着道,“还是治少爷宽仁,那我就让他们慢慢地走,也不用急着赶路,把人平平安安的带回来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正是这样。”
易嬷嬷道,“闵夫人刚到,怕是要坐一阵才会走,要不您先回如意馆去,等闵夫人走后,我再让连翘去请您。”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带着吴介回了房。
等到了晚上,连翘过来通知道,“闵老夫人留了闵夫人在家里用饭,告诉您不用过去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等连翘走后,白蓉萱吃过晚饭由芳姑姑、吴介陪着去了立雪堂。本来要带着小圆的,可她说什么都不出门,“院子里不能空着,我留下来看家。”
白蓉萱无奈地道,“锁上门就好了。”
小圆还是坚持道,“那也不行,这院墙没多高,万一有坏人爬进来怎么办?”
白蓉萱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同意,与芳姑姑和吴介去了三房。
立雪堂修缮已初见成效,只是四处堆放着建筑材料,看着乱糟糟的毫无章法。
陶清尴尬地道,“我们正紧着收拾,治少爷下次来的时候,保证就干干净净的了。”
三房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白蓉萱道,“不用急,反正一时半会又不住人。对了,我已经跟老夫人商量过,从白家庙那头要了三个孩子回来,到时候你放在手底下带一带,将来也能帮你分担一些。”
陶清道,“治少爷信得过,我自然全心全意地教他们。”
在立雪堂转了一圈,白蓉萱向陶清问道,“从闵老夫人那里支多少钱了?”
陶清立刻道,“也有不少了,先前的房梁用木和瓦片都是从她老人家账面上走的。”
白蓉萱道,“那接下来就不要再用了,从王德全那里支吧,我今天去外长房见到了他,也和他打过了招呼。”
陶清答应道,“是。”
等白蓉萱回到如意馆的时候,已是夜色朦胧,她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想着张自力和唐学荛这会儿不知到了哪里。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吃过早饭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的饭桌还没有撤,见到她来便笑着道,“吃过了没有?”
白蓉萱道,“已经吃完了。”
闵老夫人道,“昨儿我那位弟妹又来了,我陪着她说了半晌的话,又留她吃了晚饭,一时没顾得上你。去见过元则了?”
白蓉萱道,“见过了。”
将昨天去见白元则的事情说了,却很聪明地将交还产业的对话隐去了。
闵老夫人便问向易嬷嬷,“马车出门了没有?”
易嬷嬷笑着道,“一清早就走了,老夫人放心,您交代我的事情,我还能不办吗?”
闵老夫人道,“三房的人缺的不是一个两个,单来三个孩子不顶事,他们三个是自己人,将来可以做个管事,可下头的散人也不能没有,赶着治哥在家,你今天就把人牙子叫来,让治哥也跟着看看,要进多少人合适。”
易嬷嬷道,“是,那我这就吩咐人去叫人牙子。”
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
得知是白家要用人,人牙子来得极快,小心翼翼地向闵老夫人行过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等着训话,一看就是常在大户人家行走,非常的懂规矩。
闵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你也是个老熟人了,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家里要进几个下人,规矩你是知道的,该怎么推荐人自然也明白。”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总管
那人牙子是个三十几岁打扮得齐头整脸的妇人,闻声立刻顺从地道,“自然是明白的,老夫人放心,我不是那糊涂人,手底下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干净人,何况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糊弄您呀。”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清清白白是一方面,手脚麻利嘴巴严也是极重要的,大宅院里头最忌讳那多嘴多舌之人,今天这一句明天那一句的,好好的日子都被他们说散了。”
人牙子忙道,“难得老夫人信得过,我手底下的人都是教过规矩的,绝没有那挑拨是非多言多语的人。我谁都敢得罪,可也不敢得罪闵家呀,给您送来的人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刚成亲不久,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儿女双全,生意也越做越大了,如今放眼上海滩,人牙子里你也是独一个了。”
人牙子道,“多亏了老夫人的照拂,才能有我的今日,我可一直记着您的好。”
闵老夫人道,“你能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儿办好了就行,好不好的却不用记着。”
“这是自然。”人牙子小心地答道。
闵老夫人便把白蓉萱叫到了身边,柔声对她道,“治哥,毕竟是三房要用的人,你跟她说说,都想用什么人,要多大年纪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别憋在心里不敢说。”
人牙子闻声便不自觉地抬头向白蓉萱望来,眼神满是藏不住的惊艳,却又聪明的没有多说。
许多人牙子都是碎嘴子,生怕别人将他们当成哑巴看待,没想到这人却异常地懂得克制,倒让白蓉萱另眼相看了。
白蓉萱笑着道,“我哪里懂得这些,不如将陶清叫来问一问,就没有比他更了解三房情况的人了。”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商量有什么用?”吩咐易嬷嬷派人将陶清叫了过来。
陶清正在立雪堂忙活,来的时候一身的尘土,急匆匆的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他恭敬地向闵老夫人和白蓉萱行礼。
闵老夫人道,“起来吧。”
陶清这才顺从地上站起身来。
闵老夫人道,“从前三房不住人,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帮着守院子也就够用了,如今治哥回来,连带着立雪堂修缮,眼看着就有些忙不过来。今日把人牙子叫进了府,三房需要多少人,都要多大岁数的,你跟人牙子说吧,我们在一旁听着,也能帮你拿个主意。”
陶清立刻会意,客气地谢过了闵老夫人,便与白蓉萱商量道,“治少爷,您身边还得用几人才好?”
白蓉萱道,“我这里有芳姑姑、小圆和吴介就足够了,我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的人。”
自己毕竟身份特殊,身边太多人的话很容易出乱子。
要是被看穿了身份,那可就糟糕了。
闵老夫人插嘴道,“治哥,你好歹也是一房之主,身边就这几个人怎么够用呢?以后出来进去的,总要有几个得心应手的照顾你生活寝居呀。”
白蓉萱早就想到了说辞,“这会儿还用不着,等将来需要用的时候再进,正好能趁机看看哪些人合适留在内院,哪些人合适留在外院,越是贴身服侍的人,越要可靠才行。”
毕竟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人的性格更是天壤之别,人人都不一样,自然是要摸清楚底细觉得信得过才能留在身边。
闵老夫人觉得她考虑得十分周到,点着头道,“你想的也对,反正你暂时住在我这里,身边带那么多人的确不方便,那就先这么安排吧,等将来有合适的人再调用。”
陶清听了白蓉萱的话后,便对闵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立雪堂有管事两人,打扫院落的下人四人,看院子的婆子三人,另有几个杂史婆子,再算上我和陶涌,也就十四个人,我粗略算了算,这些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再有两年就该放出去荣养了,很多力气活都干不了,所以这次最好进些年轻力壮的,至于人数嘛,有十几个人也就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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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老夫人道,“立雪堂的小灶现在是谁管着呢?”
陶清道,“是一个姓王的婆子,只是……小灶已经停用了多年,如今也只是烧烧热水,却不怎么生火做饭的。”
二房当家,自然第一个拿三房开刀,哪容得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开小灶。
这些事闵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微微一笑,“这么算来,十几个人就不够用了,何况那么大的院子,打扫房间,收拾院落,培植花草,夜里打更轮换……处处都要用人,这样吧,这次就进三十人,都选年轻能干的,若是还不够用,回头哪里需要再往哪里添置就是了。”
她直接做了主。
陶清则有些傻眼。
闵老夫人一开口就进了三十人,这能行吗?
他有些不安地向白蓉萱看了过去,等着她拿主意。
白蓉萱道,“怎么?你怕自己管不住这么多人?”
陶清尴尬地道,“那倒不是,只是一口气进这么多人,怕没地方安置。”
白蓉萱道,“立雪堂那么多空房子,让他们暂时住下就是了,当初我父亲和母亲在的时候,下人不是比这还有多么?”
陶清点了点头,“这倒是。”
只是他一个负责守园子的人,怎么好对别人指手画脚的?让人看到了,还以为他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呢。
到时候三十几个人老老少少挤在一起,若是出了什么矛盾可怎么办才好?
陶清非常地担心。
白蓉萱和他打交道不多,自回到白家后也只见过几面而已,只知道是个沉稳可靠值得信任的人。不但是哥哥乳娘陶妈妈的儿子,这些年又一直在二房的眼下守着三房的园子,已是非常的难得和不易。
倒是闵老夫人身后的易嬷嬷察觉出了陶清的心思,她低声在闵老夫人的耳边道,“老夫人,三房到今天还没个正经的内院管事,一口气进这么多人来,上头要是没个约束管理之人,怕是要闹出乱子来,到时候没一个人在上头震着,不好收场。”
“你说的对。”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向白蓉萱咨询意见,“治哥,你觉得呢?”
白蓉萱道,“不是有陶清在吗?”
陶清一愣,惊讶地看向了她。
易嬷嬷笑着道,“原来治少爷心里早有属意之人,倒是老奴多心了。”
闵老夫人道,“既然治哥也中意,那陶清以后就是内院的管事了。易嬷嬷,你回头去一趟立雪堂,把这番话告知给那里的下人知道,这是治哥和我的意思,以后由陶清打理立雪堂的内务,谁若是不服气,有话只管找我来说。”
她这也是担心陶清年轻,有些倚老卖老之人会不服管,有意给陶清做面子。
易嬷嬷道,“老夫人,三房多年没有总管事了,陶清是治少爷乳娘陶妈妈的长子,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管,您不赏他些什么做个福气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赏赐
既然要做面子,不如就做全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好啊,家里的确很多年没有这么年轻的管事了。去库房里取笔墨纸砚一套,再取两匹雪纺两匹青绸赏给陶清吧。”
陶清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怎么突然间他就成了三房的总管事了?
他有这个福气吗?
易嬷嬷道,“傻小子,老夫人赏赐,连句谢也不会说了?”
陶清急忙跪下,向闵老夫人磕头,“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你这些年守着三房着实费了不少心血,以后更要尽心尽力地做事,好好辅佐治哥,知道吗?”
陶清道,“小人会时时刻刻记在心上的。”
一旁的人也逗趣着恭喜陶清,易嬷嬷更是道,“陶清,你当了总管,以后这位份就在我们之上,将来碰了面,我们还得叫你一声陶总管呢,你得了这样的好差事,是不是该备下两桌酒席,请我们吃顿酒乐呵乐呵?”
陶清道,“应该应该,这是我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就怕嬷嬷不肯赏脸呢。”
闵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这个为老不尊的,我这里是缺你吃还是短你喝了,居然赖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请你们吃饭,羞是不羞?”
易嬷嬷道,“这是陶清的喜事,我们也是为他高兴,却不是为了那一口吃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得非常坦荡。
闵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人牙子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吧,你明儿就把人领进来,交给陶清看一看,若合适便留下来,签好了契约,钱自然是一分不会少你的。”
人牙子道,“老夫人只管放心,我这就回去精挑细选,明儿一早就把人领来给陶管事过目。”
闵老夫人道,“我还有一句话提醒你,钱的确是好东西,但有些钱却是不能碰的,回头若是有人得到了消息,想要往三房的院子里安插人手,这人若是从你手底下进来的,你在上海滩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闵老夫人这是怕她收了别人的好处,放了眼线在白蓉萱身边吧?
白蓉萱神色微凛,目光看向了人牙子。
人牙子惊慌地道,“老夫人,我也不是第一次在大宅院里行走,这里头的规矩还能不懂吗?”
闵老夫人道,“那就最好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难听的话都放在前头说,也免得出了事儿夹缠不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别委屈了谁。”
人牙子垂着头道,“不敢。”
闵老夫人挥了挥手,派人将她送出了门。
陶清也赶忙告辞。
闵老夫人道,“去吧,明儿人牙子送来的人,你再仔细挑挑。既然当上了管事,以后这些人便都要在你手下做事,你擦亮了眼睛好好选,免得将来麻烦。”
陶清应了声‘是’,又向白蓉萱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闵老夫人对白蓉萱道,“陶清虽然沉稳,但做事却不够圆滑世故,许是年纪的关系,你搁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若是有长进便罢,若是没有……将来怕是还要换个管事的才行。蛇无头不行,一院子的下人都要以总管事马首是瞻,他若是不行,下人有样学样,这院子乌烟瘴气的,还能好吗?”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好,我会盯着他的。”
闵老夫人道,“事关三房的未来,你可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别因为他是你乳娘的儿子就另眼相看。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有这个能力,否则不等你动他,自有人会去动他的。”
白蓉萱顺从地道,“知道了,我会记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喝了两口茶,“这两天小六没找你吗?”
找她?
找她做什么?
白蓉萱一脸茫然地道,“没有呀,六叔那么忙,哪有闲工夫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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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闵老夫人却不相信,“小六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他说要教你下棋,就一定要把你教会为止。”
啊?
不是吧?
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谁会当真呀?
白蓉萱不敢相信地道,“六叔日理万机,平时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我怎么敢去打扰他呢?”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再说。
不过见白蓉萱每次提到闵庭柯时都是一副退避三舍的神情,闵老夫人的心里既自在又不自在。
自在的是看治哥的模样似乎与小六没什么深交,可不自在的是小六那么好的一个人,治哥为什么一副如避虎狼的姿态?
难道一切都是小六的一厢情愿?
闵老夫人忍不住打量起白蓉萱来。
皮肤细腻而白皙,眉眼清隽而明亮,阳光落在脸上,晶莹透亮的仿若一颗珍珠。
的确是难得的好样貌。
可小六也丝毫不差呀,虽然年纪小还有些没长开,但哪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大了必定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更不用说闵家的家世地位了,万里挑一也不是夸口,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白蓉萱能感觉到闵老夫人在注视着自己。
难道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想了想,笑着道,“六叔肯指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就是怕耽误他的时间。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连个休息的时候也没有……”
她口气中满是客套的关心和心疼。
闵老夫人心中大霁,笑着道,“他呀,忙是忙了些,你多去打扰他,他才能趁机休息,否则还指不定要忙到什么时候去呢。这世上的事总是没完没了,人要是不给自己个轻松,那就忙去吧,永远也没个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藿香进来通禀,“老夫人,夏老太太来了。”
闵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是吗?”
白蓉萱见她有客,便起身告辞,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还吩咐易嬷嬷给他装些荔枝回去吃。
白蓉萱推辞着不肯要,闵老夫人道,“是你六叔送来的,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跟着尝尝吧,可甜呢。”
白蓉萱不好拒绝,抱着半框荔枝出了门。
门外的吴介见状急忙接了过来。
两个人回了如意馆,刚坐下没多久,陶清便匆匆赶了过来。
白蓉萱大概能猜到他的来意,让吴介将人带了进来。没等陶清开口,白蓉萱便低声道,“你自小在三房长大,这些年若不是你留守,立雪堂如今是副什么光景也不好说,按理说早就该提拔你做总管事了,只是我既不出这个头,别人自然也不好开口。今日既领了这份差事,以后好好的做就是了,别让人看轻了,也别让人说我认人不清看走了眼。”
陶清满肚子的话都哽在了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白蓉萱道,“明日的人进来你要留个心眼,别让二房钻了空子,我的话你明白吗?”
陶清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白蓉萱道,“日后我要立雪堂也如闵老夫人的栖子堂一般,针都扎不进来,能不能做到就看你了。”
陶清咬了咬牙,“治少爷放心,陶清定不辜负您的信赖。”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邀请
白蓉萱安抚了陶清,又对芳姑姑道,“陶清做了三房的总管事,老夫人都有赏赐,咱们这边也不能落了,你开了我的库房,取几匹布送给陶清,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她在闵老夫人面前是晚辈,赏赐的东西自然也不能超于对方。
芳姑姑笑着应是,转身出了门。
陶清再次向白蓉萱道谢。
白蓉萱又叮嘱了几句立雪堂修缮的事情,这才让吴介将他送了出去。陶清会做人,在路上客气地对吴介道,“最近实在太忙,回头得了机会,咱们兄弟还得聚一聚,以后都要在治少爷身边当差,可得好好熟悉熟悉。”
吴介笑着道,“这是当然,日子还长着,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说。”
两人在如意馆的门前分开,陶清一个人回了立雪堂。
吃过晚饭,易嬷嬷带着帖子匆匆赶了过来。
白蓉萱十分诧异,“这么晚了,谁送的帖子?”
易嬷嬷一脸平静地道,“还能是谁,二房呗。”
二房?
白蓉萱的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
才消停了几天,这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白蓉萱接过易嬷嬷手里的帖子展开来看了看,仍是白修睿派人送来的,约她隔天出去见面喝酒。
虽然帖子上的用词十分客气,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管事之笔。白蓉萱冷笑着道,“三房正在修缮,好多事都等着我,哪有时间出去喝酒呀?睿二爷的这番心意,怕是要辜负了。”
易嬷嬷笑着道,“您和老夫人想到一起去了,她也觉得您最近事多,还是不要出去应酬了。”
白蓉萱轻飘飘地将帖子丢在了一边的桌子上,“我用给他回封信吗?”
易嬷嬷道,“哪就用得着这么正式了?回个口信也就是了。哪有这样给人下帖子的?明儿正日子,头天晚上才知会,谁手里还没点儿事,哪有随叫随到的道理?”
她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提醒白蓉萱,二房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她自然也不用上赶子去捧二房的场。
白蓉萱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二房的人还在吗?您看让谁去回话合适?”
易嬷嬷道,“也用不着谁,我随便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也就是了。”
白蓉萱道,“那就辛苦嬷嬷了。”
易嬷嬷笑着道,“举手之劳,说什么辛苦?治少爷早点休息,别为这种小事儿费神。”
二房的事儿可不算小事。
白蓉萱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易嬷嬷连说不用,一脸笑意地离开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易嬷嬷又拿着帖子上了门,白蓉萱以为还是二房,不快地道,“他们这是想干什么?三顾茅庐吗?”
易嬷嬷笑着道,“治少爷别误会,这帖子不是二房人送来的。”
不是?
那会是谁?
白蓉萱一脸的诧异。
易嬷嬷将帖子交到了她手中,“是六爷。”
六爷……闵六?
他请自己干什么去?
白蓉萱费解地打开帖子,居然是闵庭柯邀请她参加下个月初的慈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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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慈善舞会?这是什么东西?”
易嬷嬷道,“您可是把我给问住了,这舞会什么的我是不懂,好像也是从洋人那边传过来的新鲜玩意,很受当下年轻人的喜爱,咱们二房的大小姐那可是一听有舞会就坐不住的人,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
白蓉萱皱了皱眉头,“我又不懂这些,六叔怎么会想到邀请我呢?”
易嬷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舞会是商会举办的,六爷让您也去参加,多半想让您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和这边的人混个脸熟。以后您接手了家业,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谁用不着谁呀。”
这样啊……
白蓉萱有些犹豫不决。
易嬷嬷十分意外,她还以为白蓉萱会高兴地立刻答应下来呢,“治少爷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白蓉萱道,“倒不是为难,只是有些担心……”
易嬷嬷笑着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还有六爷在吗?既然是他把您请过去的,自然会护您的周全,您就打扮得干干净净地在人前露个面就行了,让上海滩的名流富绅们也知道白家除了白修睿之外还有一个您。”
白蓉萱问道,“二房的人也会去吗?”
易嬷嬷道,“这会儿还没有准确消息,不过我猜他们多半会去的。”
白蓉萱诧异地道,“为什么?”
易嬷嬷道,“还不是因为洋人。舞会既是由商会举办,凭借着苏成先的人脉关系,洋人肯定是要来捧场的,睿二爷怎么可能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呢?正愁说不上话,人就送到了面前,这就好比打瞌睡碰到了送枕头的,还不一拍即合?”
这倒有趣。
白蓉萱心里暗暗思量,她若是这个时候出场,应该算是和二房的人唱起了对台戏吧?
可她却仍旧十分的不安。
易嬷嬷见状便没有多劝,笑着道,“还有些日子呢,您倒是可以慢慢考虑,等想清楚了给六爷回个口信就行了,他那边也好有个准备。”
白蓉萱点了点头,吩咐芳姑姑送了易嬷嬷出门。
她拿着帖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的场合,闵六为什么邀请他?
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易嬷嬷回到吟风馆,闵老夫人正在绘画,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治哥怎么说?”
易嬷嬷如实道,“治少爷什么都没说,还有些犹豫。”
“是吗?”闵老夫人有些意外。
易嬷嬷道,“毕竟是大场合,有些胆怯也是正常。”
闵老夫人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徐徐渐进才好。”
易嬷嬷道,“您看要不要给六爷那边打声招呼?”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帖子又不是下给我的,咱们打什么招呼?让治哥自己去回他好了,我看他这次是要把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
易嬷嬷笑道,“六爷可是一番好意,您怎么能这样说他呢。”
“他不就是吗?”闵老夫人悠悠道,“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事事照顾治哥,可见治哥在他心里的确是不一样的。”
她越说心越乱,到后来干脆停住了画笔,“难怪致远媳妇这么心急,换作是我,这会儿只怕已经火烧眉毛夜里都睡不着了。要不……等下次小六来的时候,我帮着探探他的口风?就算不急着成亲,好歹也把亲事定下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放心啊。”
易嬷嬷担忧地道,“您先前不是不想管这件事吗?”
闵老夫人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你说要是小六真的对治哥……那可怎么办啊?到时候致远媳妇不得埋怨我啊?你别忘了,治哥还是我介绍给小六认识的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珠玉
“不会的不会的!”易嬷嬷急忙道,“怎么能埋怨到您的头上来呢?”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年小六越长越大,家里人心疼他小小年纪便要苦撑家业,对他都是纵容的时候多,管教的时候,就算真做了些出格的事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关子嗣后代,就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就算小六不愿意,压着他的头也要让他答应下来。”
她的一脸的坚决,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易嬷嬷安慰道,“您先别急,等回头六爷来了,您旁敲侧击地问一问,说不定根本就不像您想得那样呢?”
闵老夫人一脸正色地道,“那就最好,大家都省着麻烦了。”
易嬷嬷很少见到闵老夫人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候,心下也有些惊慌。
闵老夫人道,“这几日你也帮我想一想,上海滩的哪家的姑娘和小六年纪合适。”
看来闵老夫人是真动了给六爷安排亲事的心思。
易嬷嬷点了点头,“是,我跟老夫人一块琢磨。”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过了两天,前往白家庙的马车回来了。不但带回了白俊、白英和白芹三兄妹,连白昌吉也跟来了,他是来给闵老夫人和白修治磕头感谢的。
白家庙的人得知他家的三个孩子一口气都被要去了三房当差,那是说不出的羡慕,一个个眼红得不行。还有人跑去问七叔公,怎么闵六爷回到上海一直没动静,先前不是说好了要给他儿子谋个出路的吗?
七叔公只能强自镇定,“闵六爷是何等忙人,哪有这么快的功夫?何况我儿子去了上海,怎么也不可能做个下人呀,闵六爷必定另有安排,我们只安心等着就是。”
话是这样说,但白家庙的人却不这么看。
便有人道,“怕是七叔公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闵六爷对他家的事情并没有上心,哪像治少爷啊,到家就把白昌吉家的三个孩子接过去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治少爷来的时候,咱们就该热情些才对,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
还有人来拜托白昌吉,“到省城见了治少爷,烦劳帮着问一嘴,看看三房还用不用人,若是要用,我们家的两个小子也够岁数了,去长长见识奔个前程,反正都是用,还不如用咱们自己人可靠呢。”
白昌吉憨厚地答应了下来。
夜里白昌吉的媳妇不安地问道,“你还真要帮他们问呀?我劝你别出这个头,治少爷来的时候他们躲得老远,这会儿近乎什么?”
白昌吉笑着道,“你当我傻呀,我只是答应下来,到时候见了治少爷什么都不会说的,等回来他们问起,我只说没机会开口,他们还能怪到我头上来不成?”
白昌吉媳妇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定了。”
两夫妻商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送了三个孩子出门。白昌吉的媳妇还有些不舍,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白昌吉安慰道,“你这样,孩子们的心里会更难受。孩子大了,待在白家庙能有什么出息,跟着治少爷踏踏实实地做事才能有好日子过,我们又不能陪他们一辈子。”
道理白昌吉媳妇都懂,可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如今要去那么遥远的省城,她的心里能不惦记吗?
她拉着白俊的手道,“你是长兄,要照顾好弟弟和妹妹,千万不要闯祸,到了那要听管事的话,隔三差五送个消息回来,省着我和你爹牵挂。”
白俊红着眼睛道,“正是开春播种的时候,我们三个都走了,家里能忙得开吗?”
他显得一脸忧心。
白昌吉媳妇道,“忙的开,不用你们操心,只管好好做事就行了。”
白英在一旁道,“没错,等我们赚了月例,爹妈就可以花钱雇人来帮忙,又省事又省力,不是更好。”
白俊点了点头,“对,我们赚了钱就给您送回来。”
白昌吉见儿女孝顺,十分的欣慰,“你们把钱攒好了不要乱花,留着将来娶媳妇用吧。爹妈能力有限,将来还是得靠你们自己。”
白英拍着胸脯保证道,“等我赚足了钱买了宅子,就把你们接过去享福。”
白昌吉媳妇道,“是,妈就等着那一天。”
等孩子们坐上了马车越行越远,她这才靠着门框无声地哭了起来。
谷礰
白昌吉到了白家,自有小厮进去通知。白蓉萱听说后十分高兴,带着吴介准备出门相迎。芳姑姑一把拉住他,“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哪有当主子的去迎接下人的道理?您安心在房间里待着,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就会派人来请您了。”
白蓉萱一想也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连翘便走进了门,“治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白蓉萱笑呵呵地道,“是,我这就去。”
她不但带上了吴介,还把芳姑姑叫了来,“姑姑也跟我一起去,还能时时提醒我一些。”
芳姑姑自然答应。
一行人到了吟风馆,闵老夫人忍不住打量起白蓉萱来。
米色的长衫,趁得整个人丰神如玉,齐耳的短发精神干练,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闵老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治哥这样貌,的确太出众了些,放眼几个大家族,只怕也找不出能与之媲美的千金小姐。
珠玉在前,小六还能看得上其他人吗?
她心里直打鼓。
白蓉萱笑着向闵老夫人行礼问候。
闵老夫人回过神来,“白家庙的人来了,说是要给你磕个头,正好让我也见一见几个孩子。”
白蓉萱道,“脚程倒快,我以为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白老夫人吩咐易嬷嬷将人带了进来。
白俊兄妹三人见到这样的阵势,早就已经慌得不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眼睛也不敢乱看,都低垂着头盯着地面。
白昌吉带着孩子们跪下来给闵老夫人和白蓉萱磕头。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起来吧,赶了这么远的路,都累坏了吧?”
“不……不累。”白昌吉连一句完整的话也不会说了。
闵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三个孩子的身上,“让孩子们上前来,给我看看。”
白昌吉忙回头向儿女打手势。
白俊小心翼翼地带着弟弟妹妹走到前面去。
几个孩子身材单薄,衣服上也带着补丁。
闵老夫人心疼地道,“太瘦了。”
白英一听,还以为是被嫌弃了,他紧忙道,“老夫人,别看我们瘦,但有的是力气,什么活都能干,您可千万别把我们送回去。”
闵老夫人一愣,忍不住笑着道,“好,不送回去,你们就安心在三房当差吧。”
白英这才松了口气。
闵老夫人叫来了藿香,“你把他们四个送去立雪堂交给陶清。”
藿香应了声‘是’,上前客气地对白昌吉道,“请跟我来吧。”
白昌吉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带着孩子们跟着藿香出了门。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出门
等人都退了出去,闵老夫人才看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听说小六邀了你去参加慈善舞会?”
提起这个白蓉萱就头大。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啊,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六叔为什么会叫我一起去,万一不小心给他丢人了可怎么办?”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让闵老夫人出面替自己拒绝,这样闵六应该就无话可说了吧?
没想到闵老夫人却淡淡地道,“怎么会呢?这样的场合你六叔见得多了,有他带着你,自然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到时候只管高高兴兴地跟他去就是了。”
倒是一副放心不已的模样。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闵老夫人居然是支持她去的。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白蓉萱低着头道,“可这样一来,二房的人会不会多想呀?”
毕竟二房和三房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今谁和三房走得近,就等同于站在了二房的对立面上,虽然二房不靠谱,但白家的家底摆在这里,真得罪下来,后果仍旧不堪设想。
闵老夫人道,“你能想到的,小六不可能想不到,何况就算没有你,他和二房的关系也不好。”
这倒也是。
虱子多了不痒。
白蓉萱没了拒绝的几口,只能苦笑着道,“那到时候我就跟在六叔的后面见见世面吧。”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还算一心为闵庭柯着想,心中十分的欣慰,“你只管安心,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交给小六去办就好,天塌下来也有他帮你撑着呢,有什么可怕的。”
比起天塌,白蓉萱更害怕与闵六接触,两个人每次碰面都别别扭扭的,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白蓉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正说着,易嬷嬷走了进来,小心地禀告道,“老夫人,夏老太太又来了。”
闵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这是要干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难道还要逼我就范不成?”
易嬷嬷看了白蓉萱一眼,尴尬地道,“她哪有这个胆子,估计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如果白蓉萱没记错的话,这位夏家的姑太太已经是第三次上门了,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要这样三番五次的来求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不悦地道,“就说我这里有客,不见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都上了年月,这次她再走,今生能不能再见面都不好说,您不看今朝,只看往昔的情分吧。”
闵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动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道,“算了,请进来吧。”
易嬷嬷点了点头,转身出去迎客。
白蓉萱见状站起了身,“老夫人要待客,我先告辞了。”
闵老夫人道,“好,回去吧。若是闲着没事儿干,就去找朗哥、唯哥他们玩儿,别总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没想到还是在吟风馆的门前遇到了易嬷嬷和夏家的人。
夏老太太身材圆润,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很有福气,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愁容,脸上虽然施了脂粉却仍旧显得十分憔悴。
对方也注意到了白蓉萱,忍不住停下步子打量起人来。
既然碰到了,就不好装看不到。
白蓉萱只好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易嬷嬷见状向夏老太太引荐起来。得知是三房的人,夏老太太的眼睛一亮,慈爱地笑着道,“真是一表人才,难得出众的人物。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蓉萱道,“回房间写封信。”
她随意想着借口。
夏老太太点了点头,“快去吧。有空来夏家玩,我们夏家有几个孩子和你一般年纪,正好走动走动。”
白蓉萱客气地应付了几句。
易嬷嬷道,“老太太,快请吧,我们家老夫人还等着和您说话呢。”显然是不想让她和白蓉萱多谈。
谷帧
夏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由易嬷嬷送进了门。
白蓉萱也转身回了如意馆。
她把收到帖子又翻了出来,盯着闵六的帖子出神。
这个闵六啊……总是给自己出难题。
正纠结着,门房的小厮快步跑了进来,“治少爷,唯五爷来了,在大门口呢,说是有事情要找您。”
白蓉萱道,“请进来吧。”
小厮道,“他不进来,要您出去见一面,还说有要紧事,让您快一点儿。”
什么事这么急?
白蓉萱连忙整了整衣衫,由吴介陪着出了门。
芳姑姑刚端了茶回来,“治少爷干什么去?”
白蓉萱来不及细细回答,“五哥来找我,我去见见他。”
等人走远了,芳姑姑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唯五爷,每次办事都是这样着急忙慌的。”
白蓉萱匆匆来到了大门口,只见白修唯正毫无架子地坐在板凳上和几个小厮闲谈,一见到他立刻起身道,“怎么才来?快跟我走?”
白蓉萱不解地道,“走?去哪里?”
“别问这么多,跟我走就对了。”白修唯笑着道,“我难道还会把你卖了不成?”
说罢便拉住了白蓉萱的手,带着她往门外走去。
白蓉萱匪夷所思地道,“你总得告诉我做什么去吧?”
白修唯笑呵呵地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不是要害你,而是带你去一个极好玩的去处。”
极好玩?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含糊其辞的,我可不敢跟你走。”
白修唯道,“你整天待在家里不闷吗?我带你散散心,保证让你大开眼界,跟我来就是了。”
白蓉萱无奈至极,只能跟着他上了马车。
白修唯道,“也就是为了你,平时我都不坐马车的。”
白蓉萱道,“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白修唯道,“远是不远,但白六爷出门,总不能太寒酸吧!要搁我的意思啊,就应该张嘴跟六叔借辆车的,这样才能彰显地位嘛。”
白蓉萱道,“算了吧,又不是自己的,反而更让人笑话。”
吴介坐上了车辕,车夫赶车而行,一路缓缓行驶,只听得道路两边热闹的吵嚷声。
白蓉萱忍不住道,“究竟是要去哪儿?”
白修唯道,“你别打听,安心待着就是,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利?”
那倒不是……
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行事让人心里不安。
白蓉萱索性道,“算了,大不了就是被你卖掉,何况我又瘦又小,只怕卖不上价的。”
白修唯笑着道,“原来你也知道,既然知道就该多吃,不吃饭怎么胖?我这几次看你吃饭都像吃猫食一样,我妹妹都比你吃得多,你这样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道,“我已经尽力在吃了。”
白修唯道,“对了,听说你喜欢吃红烧肉?我知道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在上海滩是数不上的,但大厨的一手红烧肉却异常的地道,改天我请你去吃,保证你一吃就忘不了。”
又是红烧肉……
白蓉萱都懒得解释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帮工
都是被闵六给害得!
明明是他喜欢吃,最后却安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不是害自己给他背黑锅吗?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就愤愤不平。
她无奈地对白修唯道,“除了红烧肉还有别的拿手菜吗?”
白修唯道,“不少呢,他做的四喜丸子也很好吃。”
白蓉萱随意地点了点头,却也不是很感兴趣。
她就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如果换成唐学茹,只怕会高兴地跳起来。
想到学茹,她又惦记起张自力和唐学荛来,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没有报平安的消息送来呢?
路上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白修唯问道,“对了,听说二哥又给你下帖子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白修唯笑着道,“刚刚在大门口听门房的小厮说的。”
白蓉萱苦恼地道,“是啊,睿二哥邀请我出去喝酒,不过被我给拒绝了。”
白修唯道,“大家都说我想一出是一出,我看他行事比我还没规矩,天马行空的,好像谁都要围着他转一般。”
白蓉萱道,“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这会儿不想见他罢了。”
白修唯道,“你也不用特别往心里去,我正好听小厮提起,就顺嘴一问,不过回头若是到了必须见面的时候,你只管叫上我就是了,我陪你去见他,什么大不了的,还能吃人不成?”
白蓉萱笑着道,“那就多谢了。”
白修唯道,“亲兄弟,不用如此见外。”
正说着话,马车也停了下来。白修唯揽开车帘跳了下去,白蓉萱赶忙跟上,入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残破,倒是和南京城商君卓住处有几分相似。周围尽是些矮趴趴的房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看着便毫无章法可言。
吴介扶着她下了马车。
白修唯这会儿已经大步流星地钻进了一扇敞开着大门,高声嚷嚷道,“我来了,怎么也没人到门前迎一迎,有这样待客的道理吗?”
白蓉萱尴尬地站在了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快里面便响起了一个女子舒朗悦耳的声音,“来了来了,白五爷大驾光临,我原还想雇个锣鼓班在门前敲打一番,正好借机热闹热闹。”
白修唯道,“后来为什么不请?”
那女子便道,“瞧您这话问的,还不是穷汉子掏裤兜——没钱呗。”
白蓉萱依稀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白修唯这会儿才察觉到白蓉萱没有跟上,急忙转身走到门口将她拉了进去,“站在门口干什么?”一边说又一边对着屋子里大声道,“你们不待见我也就罢了,难道来了新客也不迎一迎吗?”
屋内响起了男子的声音,“新客?是什么新客,我倒要见见。”
说着便从内室门里走出一个青年人来,白蓉萱一见,立刻想到此人是先前与白修朗、白修唯在饭馆用饭时碰到的,好像姓齐。
白修唯道,“执中,你还记得我六弟吧?”
齐执中眼睛一亮,“果真是稀客,原来是白六爷到了。霍克、戴霞,你们两个心心念念的高人来了,还不出来相见。”
他这样一嚷,屋内瞬间便挤出来三四个人。当先的便是那位圆脸霍克,他满身都是白灰,灰头土脸地冲到白蓉萱的面前,“哎哟,你可算来了,我都念叨了你好久,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老人给盼来了。”
盼她?
为什么?
白蓉萱一脸茫然。
谷竢
白修唯在一旁好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自从上次在饭馆见过面之后,知道你是在南京大学读书,这几个人便吵吵着一定要结识一番,我借口你有事情要忙,都给他们回绝了。”
白蓉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些人该不会拿出什么难解的问题来询问自己吧?
那不是要丢丑吗?
白蓉萱恨不得立刻夺门而逃。
短发女子戴霞爽快地走上前来,她拍了拍霍克的肩膀,“让开些,人家第一次到我的地盘来,你可别把人吓着了。”
霍克嘻嘻一笑,“哟,戴校长这么客气,葫芦里怕是没装着什么好药呀。”转头对白蓉萱提醒道,“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会儿不管戴校长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戴霞不客气地拍了他两巴掌,“赶紧去干活,别再胡说八道了。”
霍克挠了挠头,转身跑进了屋。
戴霞客气有礼地对白蓉萱道,“白六爷,校舍简陋,您可千万别嫌弃,请进来坐。”
校舍……原来这里是一间学校。
两人说话间,白修睿已经走到了齐执中的身边。门前站着的是一对璧人,男子身材挺拔,女子貌若秋霜,两人同时和白修唯打起了招呼。
戴霞请了白蓉萱入内,又向她介绍道,“这位是董文哲,这位是宋星妤,我们都是同学,关系相处得很好,虽然毕了业各奔前程,但仍时时相聚。大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避讳的。白六爷一会儿见我们胡疯起来,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蓉萱点了点头,尴尬地道,“您别叫我白六爷了,听着让人浑身都不自在,直呼我的姓名便是。”
齐执中问道,“你可有表字?”
浚缮。
这是哥哥的先生为他起的。
《后汉书·班固传上》:“时京师修起宫室,濬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
和他的修治相形益彰。
白蓉萱脸色平静地道,“表字浚缮。”
“好字。”齐执中笑着道,“那我们就叫你做浚缮吧,行不行?”
白蓉萱点点头,“当然可以。”
戴霞道,“白五爷也真是够意思,请你来做帮工,你不但自己来了,还顺道拐来了一位,不知要怎么感谢你呢。”
白修唯道,“那还不容易,不如你中午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来犒劳我们?”
戴霞道,“这倒不难,就怕手艺不好,让白五爷嫌弃。”
白修唯道,“不会不会,从前有算命先生帮我算过,我是个好养活的,不管吃什么都会很高兴,只要能吃饱就行。”
董文哲道,“你这家伙,来得晚也就罢了,居然一上来就要这要那的,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吃饭的?”
宋星妤也道,“我们都刷了一半,你再晚些就可以直接吃饭了。”
白修唯大咧咧地笑着道,“你们这样说可真是冤枉死我了,不是为了接治哥的话,我早就到了,何况我也不是那偷奸耍滑的人呀。”
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子,“我这就开始干!”
白蓉萱满脸的疑惑。
戴霞解释道,“最近有一位富家太太捐了些白灰,正好趁着天气好粉一粉房子,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只好拉下来脸来求朋友们伸手帮忙。”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道,“那我能帮什么忙?”
戴霞道,“你初来是客,只管坐着就是,倒不用伸手。”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朋友
对白蓉萱倒是异常的亲热与客气。
屋内响起了霍克不满的声音,“戴校长,你这么干可太让人伤心了,同样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的人,你怎么还区别对待?凭什么有人在里面忙前忙后,有人却可以坐在外面享清闲?”
白蓉萱闻声顿时红起了脸。
戴霞毫不客气地道,“你这人啊,就是毁在了自己的这张嘴上,人家第一次来,就不能留个好印象吗?”
霍克一把推开了窗,探出脑袋道,“我这才是真性情,既然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可见外客气的?”
戴霞瞪了他一眼,“你小心些,可别把白灰淋在我的窗子上,很难擦的。”
霍克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不是有你和星妤吗?”
戴霞抱着胳膊,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
宋星妤则笑着道,“好呀,原来我和阿霞生来是做这些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生怕别人闲着了,让我看看你做了哪些事,做得好不好!”
董文哲道,“阿霞,这个霍克做事最喜欢偷懒,你还是盯着些的好,免得回头要返工,反而更麻烦。”
戴霞笑着道,“谁说不是呢?修唯,你帮我盯着霍克,可不许他藏奸。”
屋内传来白修唯的声音,“好啊,只管交给我。”
戴霞搬了条长凳过来,“浚缮,你坐这里。”
白蓉萱哪里好意思坐,拘谨地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有什么事就只管说吧。”
戴霞看着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微笑着道,“别听霍克胡说,我们太熟了,他是开惯了玩笑,等你了解了他就知道了。你安心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这么多人呢,哪就用得上你了。”
白蓉萱还是不肯坐,戴霞便冲屋内叫道,“修唯,快过来看看,你这个弟弟也太见外了。”
白修唯快步走了出来,笑着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只管放开些,不用这样拘束,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说什么的。”
戴霞道,“听到了吧?赶紧坐着,我去给你倒水。”
白蓉萱道,“别麻烦了……”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戴霞便已经转身离开。
白修唯将白蓉萱按在了长凳上,“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趣,所以才带你出来散心,你要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坐也不敢坐,喝也不敢喝,那我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
白蓉萱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白修唯道,“你在这里待着,我进去帮忙,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我跟你说,戴霞的厨艺是很好的,保准你吃了就忘不了。”
正好戴霞端着茶走了出来,“说我什么呢?”
白修唯一笑,“自然是夸你的好话。”
戴霞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白修唯转身入了屋,戴霞则亲自倒茶送到了白蓉萱的手边。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笑着向她道谢。
屋内又传来了霍克的声音,“咦?戴校长好生小气,难道连茶水也不管?”
“管管管,自然是管的。”戴霞无奈地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的呀。”
说着又倒了几杯茶送进屋。
眼看着时近中午,戴霞道,“这里先交给你们,我和星妤去买些菜回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然还真不知请你们吃什么。”
提起吃饭,霍克比任何人都要激动,“快去快去,再去迟了,怕是新鲜的就被人捡走了。”
戴霞便拉了宋星妤的手,开起了董文哲的玩笑,“我把星妤带走,你放不放心?”
董文哲道,“有什么不放心?”
“那就好。”戴霞笑着道,“我把她带出去,自然是要平安带回来交还给你的。”
谷嗥
宋星妤红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成他的了?我就是我,谁许你们还来还去的。”
戴霞道,“是是是,这会儿自然你是你他是他,可等将来成了亲,那不就成一家人了吗?”
宋星妤呸了她一声,“亏你还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呢,嘴里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没正经!”
戴霞揽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道,“你羞什么?书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往今来男欢女爱,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思想还这么保守?”
宋星妤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越说越不成样子了,你再这样便一个人去买菜,我才不陪你呢。”
戴霞道,“怎么?你宁愿留在这里陪文哲,也不愿意陪我?”
霍克在一旁道,“戴校长好没眼色,人家鸳鸯双飞,正是最难舍难分的时候,你偏偏要将人家分开,也难怪星妤说你不成样子了。”
“什么呀……”宋星妤有口难辩,“你们聚在一起东拉西扯,没一个好人。”
戴霞笑道,“快跟我走,再耽误下去,中午都要饿肚子了。”
说罢便拉着宋星妤出了门。
只见白蓉萱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举止斯文地喝着茶。
宋星妤一见,脸更红了,“当着修唯弟弟的面,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戴霞也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浚缮又不是外人。”
宋星妤瞪了她一眼。
戴霞缓步走上前,轻声对白蓉萱道,“浚缮,你在这里坐着,我们出去买些菜,很快便回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
白蓉萱忙摇了摇头,“我不怎么挑食,您看着准备就好。”
她还真怕白修唯冒出一句‘红烧肉’来。
好在白修唯像是没听到似的,什么也没有说。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还是个好答对的。”戴霞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他们帮你,我这间小学校,他们常来,都是很熟悉的。”
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
戴霞找了个小筐,挎着宋星妤出了门。
白蓉萱坐在长凳上犹豫了起来。
要不要进去帮忙呢?
毕竟她这会儿的身份是个男人,没有人家忙活得热火朝天,自己则躲在一旁享清闲的道理。
她正准备起身,齐执中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白蓉萱的表情,立刻便猜到了她的心事,“你不用动,我们马上就要完事了。”
白蓉萱道,“那我帮你们一起收尾。”
齐执中道,“咱们一户只出一人,白家既有了修唯,自然就用不上你了。”
白蓉萱顿时有些发懵。又不是征军入伍,哪来得一户一人的道理?
正说着,董文哲也跟着出来,“打盆水吧,大家洗洗手。”
白蓉萱赶紧道,“我去!”
齐执中道,“你初来乍到,连水盆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心意领了,只是不用你动。”
董文哲也说,“你是修唯的弟弟,那就跟我们的弟弟一样,兄弟之间还客套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走神
白蓉萱不好再说。
齐执中打来了温水,董文哲和他洗了洗手,便各自搬了两条长凳坐了下来。董文哲道,“最近的天气还不错,春耕播种,正是好时候,看来今年会是个好年头。”
齐执中道,“战火连连,就算把种子撒下去了,能不能等到秋收还是两说。战事不停,这年头就永远也不会好。”
董文哲道,“你也太悲观了些,底层的百姓只求个温饱,至于战事云云,又岂是他们能操心得了的?”
正说着,霍克和白修唯也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霍克一边洗手道,“你们两个家伙,活还没干完就坐着说起了话,看我不向戴校长告状,你们两个都别想吃午饭了。”
齐执中道,“怎么没干?不是忙了一上午吗?”
霍克道,“刚刚是谁说我偷懒来着?你们说这番话的时候良心就不会痛吗?”
站在他身边的白修唯狠狠地捶了他一拳,“小点声,小心吓着我弟弟。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带他来见你们这群妖魔鬼怪的。”
霍克吃痛,揉着肩膀道,“我这是看你弟弟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在他面前装假。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虚伪呢。”
齐执中闻声笑了起来,“提起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你们还记得刚开学时第一次见到霍克时的情景吗?”
董文哲道,“那时候他还叫霍招财呢。”
霍克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不许你随便提我的名字!”
齐执中道,“那时候他装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看着就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七老八十的老学究呢。”
白修唯接口道,“当时看他那副样子,我还真有几分恭敬,没成想不出三天就现了原形,插科打诨没个正经。”
霍克辩解道,“你们这话可就错了,在认识你们这些人之前,我的确是个不善言辞之人,谁知认识了你们知道,性情大变,便成了现如今这副模样。认真算起来,你们还要负责,我不怪你们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好意思笑我?”
“这可真是倒打一耙。”董文哲指着他道,“我问你,你身上这股子不讲理的痞气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们几人身上可没这个气质。”
霍克道,“这怎么能是痞气呢?你们不能说不过我,就往我的身上泼脏水吧?”
白蓉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完全插不上话。
不过这样熟悉的画面,倒是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在北平的日子。那时孟繁生常带着徐倾誉来探望自己,这两个人坐在一起,也喜欢天南海北地谈上一番。徐倾誉的性格与霍克有几分相似,嘴皮子功夫溜得很,没理也能辩三分,孟繁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会谈论时事,也会忧国忧民……
白蓉萱便侧坐在床上听他们争来争去。
想到这里,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此刻孟繁生去了哪里,前世的他是北平大学的教员,很受尊敬。
她的叹息声十分突兀,原本还在说话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白修唯诧异地问道,“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来,“我?我没怎么呀。”
白修唯道,“那你叹什么气?”
白蓉萱一脸尴尬,“我……我……”
董文哲道,“想必是觉得霍克的话无趣。浚缮毕竟在南京读了大学,那里又是政府所在之地,接受的也是极先进的教育,对待事物必有不同的见解。”
齐执中也道,“对啊。浚缮,你不要总是听我们说,也发表一下你的看法呀。”
看法?
她的看法就是赶紧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终于还是到了自己最为惧怕又不想面对的时候吗?
谷徖
她哪里读过什么大学接受过什么教育啊,这不是要穿帮了吗?
白蓉萱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霍克紧紧地盯着她道,“所以你觉得我刚刚的话不对?”
刚刚他说了什么话?
白蓉萱刚刚在想别的事,根本就没有留神他们在讨论什么。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非常的有道理!”
她说得斩钉截铁,郑重无比。
霍克闻声立刻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怎么样?连浚缮也赞成我的看法。”
齐执中和董文哲则是一脸震惊,看白蓉萱的眼神也充满了心知肚明的了然——八成又是个打着学习旗号花钱享受的富少爷吧。
白蓉萱察觉到了从他们神情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顿时汗颜无地。
哥哥的英明和刻苦……全都葬送在了自己的身上。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也该多多用功读些书的。
白修唯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白蓉萱的头,“我敢打赌,我这个弟弟刚刚都没有听到霍克说什么。”
他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居然让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哥哥。
哥哥也喜欢这样摸她的头。
白蓉萱甚至觉得哥哥回来了。
她抬起头,一脸委屈与难过地看着白修唯。
白修唯冲她一笑,“真是个小呆瓜。”
白蓉萱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躲避似地向后退开了身子。
白修唯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我这个弟弟特别喜欢走神,经常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齐执中和董文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霍克撇了撇嘴,“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像现在这样军阀四起混战不停的日子,还不如回到早前皇族统治的时候呢,大家都断了别的念头,乖乖听从爱新觉罗家的吩咐也就是了。”
他刚刚说的是这个?
白蓉萱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但在北平的时候经常听那里的老人提起从前的苦日子。
齐执中果断地道,“你这番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便罢,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要惹麻烦。当权者可不喜欢手下的人总提从前,何况过去也未见得真有什么好。”
霍克还要再说,白修唯趁机打断了他,“对了,听说许江戏院来了几个新角,这几天就要准备初登台献艺了,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也得过去捧个场才好。”
董文哲道,“这种事自然是赶早不赶晚,一会儿等戴霞回来,找她商量一下便是。我们这几人中,如今数她最忙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道了戏园上,霍克的话便没人再提了。
说了一会儿话,戴霞带着宋星妤匆匆赶了回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宋星妤,神色惊慌,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董文哲见状忙起身关心道,“星妤,你怎么了?”
宋星妤摆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便把目光落在了戴霞的身上。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惊惶
相比起宋星妤的惊惶未定,戴霞则显得更为冷静一些。她脸色苍白地道,“我和星妤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喝醉了酒的登徒子,驾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满身都是酒气,围着星妤动手动脚的,幸好有我在场,否则真要被他占去便宜。”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董文哲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在哪里碰到的?”
那架势似乎立刻就要追出去与人拼命。
戴霞见状自然不敢直说,只能道,“我和星妤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根本就不记得了。”
可即便如此,董文哲还是二话不说地冲出了大门。
宋星妤惊叫道,“文哲!快回来,不要惹事!”
白修唯立刻跟了出去,齐执中和霍克愣了愣,也齐齐地追上。白蓉萱还有些发懵,犹豫之间已经错过了跟出的最好时机。
戴霞见状忙道,“你安心坐着,不要去了,那人是开车的,等他们过去人早就走了。”
宋星妤还是不安,“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吧?”
对方既然开得起车子,家世肯定不一般,董文哲几个之中,也只有白修唯还能占个白家的名声,其他人都是普通人家,若是真和对方闹出不愉快,只怕不好收场。
虽然戴霞也很担心,但面对宋星妤的询问,她还是一脸淡定地道,“你放心好了,修唯遇事十分稳重,不会让文哲闹出事情来的,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宋星妤受惊不小,刚刚若非戴霞拦在自己的身前,那登徒子的手就要摸到她的身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对方是谁?你认出了吗?”
戴霞摇了摇头,“没有,我只顾着你的周全,哪有心思理会别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的眼里却飞快闪过一抹担忧。
白蓉萱见了立刻明白过来,戴霞应该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碍于家世背景不敢直说罢了。
宋星妤没有多想,叹着气道,“多亏有你,要不然啊……”
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戴霞一脸愧疚地道,“你这是什么话?要怪也是怪我,就不该拉着你出去买菜,结果闹出这么个乱子来,把你吓坏了吧?快坐下。”
宋星妤道,“当时有些怕,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虽然如此说,但手脚却仍旧在轻轻颤抖着,可见被吓得不轻。
戴霞安抚了她一阵,白修唯领着董文哲几人走了回来。
宋星妤急忙迎了上去,关心地端详着董文哲的脸色,“怎么样?”
董文哲生气地道,“我们一路往菜市场走去,路上根本就没碰到轿车。”
戴霞道,“我早说了,那人做了这种事,还能留在现场等着你们去抓不成?只怕早就跑远了。”
董文哲问道,“阿霞,那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没有?”
霍克在一旁补充道,“或是记住车牌号也行。”
戴霞道,“事发突然,我和星妤都被吓坏了,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只想着跑回来,什么也没注意。”
董文哲失望地叹了口气。
宋星妤连忙道,“算了算了,好在有阿霞在身边保护,我也没吃什么亏,只是被他给吓了一跳,不算什么大事,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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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董文哲却仍旧眉头紧锁,显然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白修唯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受害的人是星妤,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反倒让她安慰起来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安慰星妤才是正经。”
董文哲自责地看着宋星妤,“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话未说完,就被宋星妤拦住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董文哲道,“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了惊吓。”
宋星妤道,“那本是个酒疯子,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能事先知道我会遇到什么事儿?”
戴霞道,“说来说去都怪我,不带着星妤出门就好了。”
宋星妤振作了精神,撑着笑脸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大家就别挨个自责了。你们这样,反而让我不好受。”
众人各自坐了下来,本来喜气洋洋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了下来。
白修唯见状道,“阿霞,你去做饭吧,大家忙了一上午,都有些饿了。”
戴霞抬头看了他一眼,“好,我这就去做。”
宋星妤道,“我来帮你的忙。”
戴霞道,“不用不用,你安心坐着,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霍克眼珠一转,“我给戴校长打下手。”
戴霞微笑着道,“好啊,我正好要指使你呢。”
两个人提着菜篮去了厨房,白修唯见董文哲仍在低头沉思,忍不住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这个时候冥思苦想还有什么用?你是男人,胸襟要开阔一些,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意外,你再纠结着不放也没用。好在星妤没有吃亏,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齐执中点了点头,“幸好有阿霞在,她这个男人婆,一般人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力气大得很。”
董文哲仍旧闷闷不乐。
宋星妤道,“阿霞一直把我护在了身后,我甚至连对方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就被她看准时机给拉走了。因是白天,周围还站着不少人,对方倒也不敢太过造次。”
白修唯道,“星妤,你只当走在路上踩到了狗屎,不用记在心上,像这样的疯子上海滩遍地都是,以后走路的时候让着些就是了。”
宋星妤正要点头,董文哲却忽然道,“我们好好走自己的路,凭什么要给他让?难道这世上连王法和公理也没有了?”
白修唯平静地道,“不然你想怎么想?追上去与人拼命吗?想让星妤过上不被欺辱的日子,那你就好好努力,成为无人敢招惹的对象,就像闵六爷一样,谁和他过招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如今既没这样的本事,除了忍让还能如何?”
这番话口气严肃,说得非常重。
齐执中脸色大变,连拉白修唯的衣袖,他却不为所动。
董文哲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白修唯道,“文哲,这些年我受过的白眼还少吗?白五爷……听着好像多了不起的,可谁人不知道我那点儿家底都是二房牙缝里露出不肯要的,我整天谨小慎微应付完这个应付那个,你当我很高兴很满足吗?”
董文哲神情变得落寞起来。
白修唯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弱者呢?在强者的眼里,就如同一只不起眼的蝼蚁,随时随地都能踩死了,不想受这份窝囊气,就得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行。不然你拿什么保护家人,保护爱人?”
他的话不但触动了董文哲,一旁的白蓉萱听得也非常受教。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爱护
是啊,在这样的乱世,强者行,弱者退,这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白蓉萱缓缓低下了头。
想不受欺辱,就必须要强大起来。
白修唯继续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慢慢来吧,我们还年轻,总有一天会爬到高处,不再受人欺辱的。”
这些年……外三房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白修唯要支撑一个家,其中之艰难可想而知。
白蓉萱心疼地看向了他。
董文哲也道,“修唯,你不要再劝我了。你的话我都明白,放心吧,我会记在心里的。”
宋星妤闻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满眼都是鼓励。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给与彼此最温暖的支持。
戴霞那边很快便做好了的午饭,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菜。小葱拌豆腐、清炒豆芽和四道新鲜的时蔬。
六道全是素菜。
戴霞道,“我也就只有这个本事了,若是不合胃口也请多担待吧。”
大家洗了手,坐下来吃饭。不过因为宋星妤的事,气氛终究还是受了影响,即便饭桌上有霍克开着玩笑,但却始终没人接话。等吃过了饭,董文哲便提出告辞,“我送星妤回去。”
戴霞不好再留,点头道,“也好。”又拉着宋星妤的手,“回去早点歇着,累了小半天。”
宋星妤直到此刻心仍慌得不行,但还是贴心地撑起笑脸回应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动了动嘴,哪里就累到了?最辛苦的还是他们几个。”
众人将他们送到门口,董文哲护着宋星妤缓缓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戴霞这才叹了口气,“哎,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好好的,偏偏跑出来个酒疯子。”
霍克关心地问道,“你没吃什么亏吧?”
“别提了。”戴霞一边说,一边轻轻挽起了袖口,胳膊上已经有两处淤青了。
霍克立刻骂道,“这龟孙,对女人下手也这么狠?”
戴霞道,“我之前还不知道,原来喝醉了酒的男人力气这般大,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星妤从他手底下拉出来。”
齐执中道,“不是说周围还有行人吗?就没有人出手帮忙?”
提起这个戴霞就觉得心寒,“不认不识的,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帮忙呀!何况对方又是从车上下来的,明眼人都知道是个不好惹的,更无人敢靠前了。”
霍克义愤填膺地道,“可见人心已经冷漠到了何种地步!”
戴霞道,“也不能这样说,事发突然,只怕看热闹的人也没反应过来,在那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冷眼旁观先理清头绪,等捋顺了的时候,我和星妤早就已经跑开了。幸好那人醉醺醺的,也就没有追上来。”
众人回到饭桌前,戴霞开始收拾起残局来。白蓉萱起身准备帮忙,又被戴霞给拦住了,“几双碗筷而已,用不着你,我一个人就行。”
白修唯自告奋勇地道,“我来帮你吧。”
这一次戴霞倒是没有拒绝,让白修唯帮着把装着碗筷的木盆送去了厨房。
霍克和齐执中坐在长凳上抒发己建。
白蓉萱起身端起了茶壶,“我去倒一点热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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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和齐执中正在兴头上,谁也没有理会。
白蓉萱缓缓来到了厨房的门外,只听里面白修唯正在和戴霞低声交谈。
白修唯道,“真的没有看清楚对方是谁吗?”
戴霞叹了口气,“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来帮我刷碗筷的。”
白修唯道,“你遇事素来冷静沉着,我不信你只顾着逃跑,连对方是谁也没有看清。这话糊弄糊弄文哲还行,却是瞒不过我的。”
戴霞道,“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打听呢?”
“看来还真是个不好惹的。”白修唯道,“你不让文哲知道是为他好,这我明白,但起码应该告诉我,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总要做些准备,万一对方再去纠缠星妤呢?”
戴霞犹豫了片刻,谨慎地道,“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对方应该是管家的三公子管泊宇。”
“是他!”白修唯颇为震惊,“我就说嘛,大白天的,谁会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管家的三少爷,仗着舅舅和哥哥的势,他在上海滩胡作为非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反正不管做错了什么事,身后都有人帮着收拾烂摊子。”
戴霞道,“我刚刚实在不敢说出口,看文哲那冲动的架势,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不跑去管家闹事?到时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如今他的工作还没有着落,若是真惹怒了管泊远,只要对方的一句话,他这辈子就再无希望了。”
白修唯道,“你想得很周到,这么做是对的,事关星妤,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文哲都会为她出头的,但这件事不管怎么做,最后吃亏的都是他,何况真把事情闹大,对星妤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这件事就埋在你我的肚子里,永远也不要说出来,知道吗?”
“你放心。”戴霞诚恳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想说刚刚就说了,还能瞒到现在吗?你说……那管家三公子不会真的再去找星妤的麻烦吧?”
白修唯想了想,“应该不会,你不是也说了吗?他喝醉了酒,只怕等酒醒了,压根就不记得这件事了,何况街上偶遇,他又不知道星妤的住址,茫茫人海,就算他想找也未必找得到。”
“那就好。”戴霞总算松了口气,“我还真怕这件事愈演愈烈,最后不好收场了。”
白修唯道,“别担心了。”
接着便是一阵水声,想必两个人开始洗刷起碗筷来。
白蓉萱适时地上前敲了敲门,“我能进去吗?”
戴霞笑着道,“快请进来,还敲什么门呀。”
白蓉萱道,“我来取一些热水。”
戴霞道,“放着吧,我一会儿给你们送去。”
白修唯问道,“执中和霍克呢?”
“在外面聊天呢。”白蓉萱道,“你要找他们吗?”
白修唯道,“没事儿,只是好奇为什么让你过来端茶。”
白蓉萱眨了眨眼,有点儿没明白白修唯的意思。
戴霞却道,“哟,瞧你这小气劲儿,知道你爱护弟弟,可也不能把他当做温室的花草吧?他有手有脚,难道连茶也倒不得?”
白修唯道,“那倒不是,只是治哥初来乍到的,没道理让他来做这些事。”
白蓉萱尴尬地道,“可我也不能白吃饭呀,正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免得心里不好意思。”
戴霞道,“又不是什么好饭好菜,可不值得你这样记挂着。”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霍克的大嗓门,“茶好了没有?怎么这样慢,说得我口干舌燥快要渴死了!”
白修唯的声音比他还要大,“没长手吗?要喝水自己来倒!”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火拼
如此的维护白蓉萱,让一旁的戴霞忍不住一阵笑。
白蓉萱心里却只觉得温暖。
她久违的感受到了的哥哥的爱和关心。
如果哥哥没死,他们彼此也一定会如此默契的相处吧?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难过与思念。
重活一世,她和哥哥还是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阴阳永隔,思念只在梦中,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了最后的那一面。
因出了宋星妤的事,白修唯也没有久留,帮戴霞收拾好东西后便准备带着白蓉萱离开。戴霞挽留道,“好容易来的,多坐一会儿吧,我们还有许多事问题想要请教呢。”
白修唯笑着道,“下次吧,治哥一时半会又不会离开,还有的是机会。”
他都这样说了,戴霞不好再勉强,和齐执中、霍克三人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又对白蓉萱道,“浚缮,你记着些路,改天有时间的时候不妨来坐坐,我这边随时都有人。”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答应道,“一定来打扰。”
齐执中问道,“修唯,你定下听戏的时间记得通知一声,大家也好安排时间。”
他是个戏迷,只要一提到听戏,就没有比他更激动的了。
白修唯答应下来,带着白蓉萱坐着马车离开了。
在车上,白修唯不好意思地道,“本意是要带你出门散心,谁知道还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吓着你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倒是还好,只希望你那两位同学一切顺利才是。”
白修唯道,“放心吧。”
白蓉萱静静地不开口,过了片刻,白修唯又道,“其实我这些同学都是些人心肠,脾气秉性都不坏,是可交之人,等回头你了解了就知道了。”
白蓉萱也能看得出来。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看着就让人羡慕。
白修唯道,“对了,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母亲还要在家里准备酒菜招待你呢。”
外三房吗?
白蓉萱道,“这我还真说不出来,等我回去问问老夫人,再看看立雪堂那边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定下来再告诉你。”
并没有直接拒绝。
白修唯觉得很高兴,“好啊,到时候我让后灶给你炖红烧肉。”
又来了!
白蓉萱苦着脸道,“不用了,我其实不是特别喜欢……”
话还没说完,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毫无准备的白蓉萱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幸好白修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白蓉萱的脸硬生生地贴在了白修唯的胸口。
她顿时一惊,想也没想地向后躲去,砰的一声,又撞到了白修唯的下巴。
白蓉萱惊慌地道,“五哥,撞疼了没有?”
白修唯忍痛笑道,“没事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贵?”他安慰了白蓉萱两句,皱着眉头拉开了车帘,“出什么事儿了?”
跟车而来的吴介伸长了脖子道,“五爷,前头好像有人在闹事。”
他毕竟初来乍到,平时又跟在白蓉萱身边服侍,所见的世面有限,车夫见状便道,“五爷,前头好像是两个小帮派火拼,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火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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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萱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修唯倒是异常的淡定,点着头道,“那就避开吧。”
他轻轻放下了车帘,对外面的骚乱漠不关心。
白蓉萱不安地道,“五哥,是要打起来了吗?”
白修唯微笑道,“没事儿,只要咱们不跑到他们中间去,便不会伤到你。何况还有我在呢,怎么也不会让你出事的,怎么带出来的就要怎么送回去,否则我以后还怎么有脸登白家的大门啊。”
白蓉萱又好奇又害怕,“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这个呀……”白修唯想了想,“这理由可就多了,谁侵占了谁的地盘,谁动了谁的利益,谁伤了谁的人……想要打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就这样?
猛地里一声呼喝,马车外响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中间还夹杂着不少人的哀嚎和惨叫,听得白蓉萱浑身发毛,紧张的都有些不会动了。
白修唯见状笑道,“别怕别怕,这已经算是小阵仗了,小帮派打架也就是气势上唬人,你喊一嗓子我喊一嗓子,单纯比嗓门,放心好了,棒子是打不到身上的。”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白修唯继续道,“不过大帮派打架可就不同了,那是真刀真枪的比划,有时候甚至要整整打上一两天,血流成河,场面实在是血腥极了。”
白蓉萱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发生了命案也没人管吗?”
白修唯道,“小帮派打架都无人愿意插手,大帮派的帮众巨多,有些甚至远超警察局,谁敢管,谁又愿意管呢?更何况这些帮派的后面都有各种势力支持,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愿意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得罪人的。”
已经涉及生命,还算是小事?
白蓉萱一脸不解。
白修唯道,“各扫门前雪。只要不动自己碗里的肥肉,自然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你才回来,很多事都不了解,将来接触的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放心吧,真遇到事儿我也会帮你的,虽然外三房的能力有限,但我会尽力而为的。”
白蓉萱有些疑惑。
两个人相处不久,并没有什么深交,为什么白修唯对自己总是这样的爱护呢?
她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白修唯淡定地道,“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你此刻的处境……并不比我当年好多少。虽然你是三房正儿八经的嫡子,但担子越大,责任越重,如今二房当家,一块满是肥肉的骨头自然想咬在嘴里。”
白蓉萱轻声道,“二房对你……”
话未说完,就被白修唯轻轻地打断了,他爽朗地笑着道,“都过去了,不值得一提。不管怎么说都坚持过来了,如今我也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妹妹,这就足够了。”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却总觉得有些心酸。
这一路走来,白修唯也一定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坎坷吧?
就没人帮他一把吗?
还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各扫门前雪?
白蓉萱叹了口气。
白修唯道,“你不用特别担心,我并没有阿谀奉承和你结盟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难处,如果我能帮就一定会帮你,至于其他的,倒没想那么多。”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白修唯笑着道,“就算有也没关系,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在上海滩,行事还是小心些的好,要不然啊,被人卖了都不晓的呢。”
白蓉萱忍不住道,“虽不聪明,但也没蠢到这个地步。”
提起不聪明,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也不知道那家伙最近在忙什么,倒是有好些天没见过他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见证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那扰人的喧闹声也终于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白修唯忽然道,“对了,听说则大伯父给北平的毅老太爷写了信,是为了你的事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
白蓉萱十分的诧异,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白修唯解释道,“是四哥告诉我的。”
白修朗!
白蓉萱恍然大悟。
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吗?连这种事也会互通消息?
白修唯道,“你别看我年纪小,但已经掌家一段时间了,你还不知道吧,在我成年接手家业之前,外三房的家底都在外二房的手里握着呢。”
这里怎么还有外二房的事?
白蓉萱大惑不解。
白修唯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没听过。当初我父亲因病早逝,白家的老太爷也就是你祖父便做主让外二房来帮着掌管家业到我成年。所以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我比你有经验。”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想了想,“外二房对你怎么样?”
白修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脸平静地道,“寄人篱下,有什么好不好的?何况你应该知道,外二房和二房是穿一条裤子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不过有一说一,外二房虽然对我谈不上有多好,但也从来没为难过我,账目算得清清楚楚,该拿的一分不少,该给的也从不吝啬,倒是二房在中间没少使绊子,让我很是苦熬了一阵。那种感觉你大概不会理解的,人就像是罐子里的蛐蛐,完全就是旁人眼里的乐子,只能在巴掌大的地方里蹦来跳去,到最后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那小丑一般的举动,反而会让旁观之人乐上半天。”
他声音平静,又透着几分不甘。
他口中的旁观人自然就是二房了。
白蓉萱道,“不管怎么说,如今总算是好些了。”
白修唯嗯了一声,“所以我就说嘛,在接手家业的事情上我是你的前辈,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我。”
不过两个人的立场和情况却截然不同吧?
外长房对她还算亲厚,并没有刻意的为难。
白修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则大伯父有君子之风,整个白家最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我常常说,大概只有他姓白是最恰当合适不过的吧?至于其他人,也只会给白这个姓氏抹黑罢了。”
姓白,行事却阴狠毒辣,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头。
白蓉萱忍不住冷笑起来。
白修唯道,“不过我觉得北平那边多半不会插手管这件事的,此刻得罪二房并不是明智之举,何况近些年蔡二太太在中间也没少做功课,和北平那边相处的还是极不错的。”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北平白家和二房已经站到一边去了吗?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孤身前往北平……
或许自己的这一步也在二房的算计之中?他们根本就是料定了自己会求路无门吧?
想到这里,白蓉萱禁不住一阵胆寒。
自己自作聪明,其不知一直在二房的掌心里。
就像白修唯形容的异样,仿佛罐子中的蛐蛐,不管怎么翻腾跳跃,终究是别人眼里的笑柄。
想到此处,白蓉萱不禁一阵失神。
前世所经历的种种再一次浮上了心头,想到北平四合院中的穷困潦倒,白蓉萱眼圈都要红了。
白修唯见她没有开口,便继续道,“白家三房毕竟是内房,和我们还不一样,家业的交接必定是一件大事,一定要找能镇住场子的人来坐镇才行,如果北平的毅老太爷不能出面,怕是要在上海找,只是我思来想去的,除了商会会长苏成先之外,便只有一人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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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说得该不会是闵六吧?
果不其然,白修唯道,“那就是闵六爷!只是别看他小小年纪,却心比天高,素来不愿意管这种现实,何况又是白家的内务事,他多半不会出这个头的。至于苏成先……”白修唯捏着下巴一脸担心地道,“这只老狐狸可不简单,就算愿意帮忙出这个头,开的代价也不会太简单,我只怕则大伯父应对不起。”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一定要找见证人?没有又怎样?”
白修唯笑着道,“表面上看起来并不会怎么样,但后面会惹出一大片麻烦来,尤其是对外长房的声名及有影响。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件事要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说清楚,闲话就够外长房喝一壶的了。”
闲言碎语,最能伤人。
白蓉萱无奈地问道,“那你当初接手家业时,是谁帮着做的见证?”
白修唯道,“当然是白家的当家人咯。”
白元德?
白蓉萱十分的诧异,“怎么会是他?”
白修唯道,“我和你的处境不同,白家内房外房的地位截然不同,自然也不能放在一起比较。有白家的当家人帮着做见证就足够了,但你就不一样了,在这件事上,二房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参与进来的。”
那就最好。
他们不参与,反而省事。
白修唯道,“哎,这件事够则大伯父闹心一阵子的。”
白蓉萱低着头想了想,自己要不要出面去拜托闵六爷呢?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面子有没有这么大,闵六会不会答应呀。
马车很快回到了白家的大门前。
白修唯将白蓉萱送下了马车,“我就不进去了,你见了老夫人替我给她问好。”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玩儿。”
“好。”白蓉萱干脆地答应下来。
白修唯道,“我看着你进去。”
白蓉萱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大门。
她匆匆去见闵老夫人,路上还关心了吴介中午有没有吃饭。
吴介道,“跟着唯少爷的车夫吃了一碗面条,看来唯少爷一定常去那里,车夫对周围熟悉得很。”
白蓉萱来到了吟风馆。
易嬷嬷得知后将她拦在了门外,“夏家的姑奶奶又来了,老夫人正应对她呢。”
又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道,“看来夏家遇到的麻烦一定不小,不然也不会这样三天两头的上门来了。”
易嬷嬷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老夫人也是烦不胜烦,碍着过去的情面不好拒绝罢了。”
白蓉萱不想多打听,正准备离开,没想到易嬷嬷却继续道,“这夏家也是异想天开,居然想把家里的小姐许给六爷,这怎么可能呢?”
闵六爷?
他才多大啊,还是个孩子呢!
白蓉萱一脸的震惊。
易嬷嬷道,“何况他们也太看得起老夫人了,外嫁的女儿,哪有插手闵家事的余地?夏家病急乱投医,行事已经没有章法了,真是没眼看。”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易嬷嬷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想家
易嬷嬷是闵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可不是多嘴之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白蓉萱一时有些想不通。
不过她也没有细追究,只是笑着道,“毕竟曾经相好过一段时间,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上也没办法。老夫人久居深宅,有多大的本事夏老太太也是知道的。”
易嬷嬷叹了口气,“我看未必,她要是真能看明白,也不至于这样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了。幸好如今二房搬出去了,否则被他们看到了,岂不是闹笑话吗?”
白蓉萱道,“所以说着一切都是机缘呢。”
易嬷嬷不再多说,让白蓉萱先回了如意馆。
白蓉萱和吴介轻松地回了房,一直等着的芳姑姑问道,“这是去哪儿了,急匆匆地出了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没有没有,别担心,就是五哥担心我在家里无聊,所以把我交出去散了散心,见了几位他的朋友。”
芳姑姑道,“原来是这样,害得我好一阵担心,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儿呢。”
白蓉萱道,“出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五哥也不把话说清楚,等见了才说明情况,我稀里糊涂就被他抓走了。”
芳姑姑笑着道,“您在上海没什么朋友,唯少爷又是个开朗健谈之人,外头必定结交了许多朋友,您多跟他接触,也省得总待在房间里,多增长些见识是好事,您说呢。”
白蓉萱也这么觉得。
芳姑姑又问,“都去了哪里?”
白蓉萱简单说了去处,芳姑姑不怎么外出,对戴霞的学校闻所闻所,她惊愕地道,“一个女人做校长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呀,而且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般的男人都未必比得上。”
芳姑姑道,“若是性情相投,以后常来往就是了。”
白蓉萱又说起了外三房邀请自己去做客的事情。
芳姑姑闻声脸色微变,“您已经答应了?”
“没有。”白蓉萱道,“我跟五哥说要跟老夫人商量,还要看看立雪堂那边的修缮进度,总不能撇下一院子的下人,我独个出去逍遥乐呵吧?”
芳姑姑道,“那就好。”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芳姑姑道,“唯少爷是出了名的好人,您多和他走动没人会阻拦的,但外三房嘛……还是不要接触得太多。”
她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诧异地道,“外三房怎么了?”
芳姑姑见她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轻轻叹着气道,“宥三太太那个人情商有点儿低,说话办事是个不过脑子的主,您将来接触的多了就知道,被她得罪的人着实不在少数,老夫人也不大喜欢她。不少人都说,唯少爷要是能换个人做母亲,只怕会比今日还要风光呢。”
白蓉萱道,“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见五哥代我亲厚,我也不好意思觉得他的一片心意。”
芳姑姑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何况吃顿饭,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您和唯少爷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只是面对宥三太太的时候,能避则避吧,若是她央求着你帮忙做什么事,可千万别答应就是了。”
白蓉萱道,“我是晚辈,她就算真有事要办,也求不到我的头上来吧。”
芳姑姑道,“那您可就大错特错了,宥三太太要是有这个眼力见,就没人说她情商低了。”
原来是这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我会记在心上的。”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送信。
芳姑姑接了过来,小厮笑着道,“是从杭州送来的。”
杭州?
白蓉萱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急地撕开信读了起来。
原来是唐学荛的报平安信。
他和张自力已经回到了杭州,将她的情况告知给了家里人,唐老夫人和唐氏得知她一切安好,又很受闵老夫人照顾后都放下心来,叮嘱她要照顾好身子,不可莽撞冒险,遇到事情要多与闵老夫人商量,切不可一个人做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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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蓉萱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起来。
她真的好想家呀!
芳姑姑见她情绪低落,有意要逗她说话,“信里都写了什么?”
白蓉萱道,“没什么,哥哥和姐夫已经到家了。”
芳姑姑笑着道,“那就好了,如今路上多有匪徒,还真是让人担心呢。”
白蓉萱读完了一封信,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信纸。
她抽出来一看,发现是唐学茹写给她的。
唐学茹的字明显有很大的进步,娟秀工整,笔锋之间还带着几分缥缈。她素来大大咧咧的,能写出这样一副好字来,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唐学茹在信中问她端午节能不能回去,今年一家人要去看赛龙舟,如果能回去的话最好提前几天,她们还可以去逛庙会……
端午节吗?
白蓉萱想了想,倒是有几分期待。
到时候没什么事儿,自己去跟老夫人商量的话,她应该会答应吧?
白蓉萱这样想着,眼神里又迸射出希望的光彩。
小圆提醒道,“治少爷,您不写回信吗?”
“写!”白蓉萱立刻道,“我这就写。”
小圆喜笑颜开地道,“那我给您研磨。”
白蓉萱坐在桌案前,高高兴兴地写起了回信。她依旧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写了一封,关心了祖母的身体,又问候了舅舅和舅母,向母亲报了平安,又给唐学荛、唐学茹和商君卓各写了一封。
等全部写完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黑了,她写得胳膊发酸,却仍旧觉得开心。
待信纸上的墨迹干透,白蓉萱小心翼翼地将信叠了起来。
小圆道,“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白蓉萱连忙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可不想假手于人。
将信装进信封后,她又忽然想到了张芸娘,“哎呀,小圆,快帮我研磨,我还得给芸娘写一封信。”
小圆笑呵呵地答应了。
守在一旁的芳姑姑却诧异地道,“芸娘?是个姑娘家的名字呢,治少爷认得?”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
一时兴起差点儿忘了芳姑姑还在,这要怎么解释才好?
她想了想,尴尬地笑道,“芸娘是张家姐夫的亲妹,我们常常走动,关系还不错。”
可就算这样,仍旧让人起疑。
得是多好的关系,才能直呼女孩子的姓名?
白蓉萱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芳姑姑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看到她那副心照不宣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想——芳姑姑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只是还没等她提笔,连翘奉了闵老夫人的吩咐来请她过去用晚饭。
白蓉萱只好站起身,随着连翘出了门。
芳姑姑道,“老夫人的客人走了?”
连翘笑道,“走了一位,又来了一位。”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洋布
走了一位,又来了一位?
那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芳姑姑十分的机灵,立刻便道,“是六爷来了,他还真是孝顺,隔几天不见老夫人就不行。”
连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老夫人一高兴,留了六爷吃晚饭,说什么都不许他走,还特意请了治少爷过去陪客。”
白蓉萱这明白过来。
走的是夏老太太,来的却是闵庭柯。
白蓉萱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是再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闵老夫人的好意呀。何况那闵六更是个惹不起的,动不动就耍性子动气,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白蓉萱垂头丧气地跟在连翘身后去了吟风馆。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闵老夫人的笑声。
看来心情很好呀。
白蓉萱振作了精神,撑起笑脸进了门。她恭敬地向闵老夫人行礼,又转身向闵庭柯问候。只见闵庭柯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看得白蓉萱心下直发毛,紧忙又把头低下了。
闵老夫人道,“你六叔过来了,我琢磨着你一个人吃饭也怪无聊的,不如过来陪陪我,大家还能热闹些。”
白蓉萱笑着道,“是啊是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六叔了。”
可惜她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人,那股子言不由衷简直不要再明显,听得闵庭柯直翻白眼。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闵老夫人让白蓉萱坐下,藿香又适时地送上了茶。
白蓉萱并没有喝,轻轻放在了一边,规规矩矩地等着闵老夫人和闵庭柯训话。
闵老夫人忍俊不禁,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你那么正式做什么?放轻松些,别这么拘束。”
白蓉萱干巴巴地笑了笑。
闵庭柯道,“治哥向来懂规矩,其实这样也挺好,大家族里头总不能一个个都吊儿郎当的。”
这算是褒奖还是讽刺?
白蓉萱听不太出来。
闵老夫人道,“你这是在说自己吧?从小到大就没个样子,坐不像坐站不像站,这要是被你祖父看到了,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闵庭柯道,“您此刻再想给我扳回来,只怕有些难了。幸好我是晚来子,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不在了,否则我岂不是要每天像治哥这样规规矩矩的?”
白蓉萱惊得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说自己亲祖父的吗?
什么叫‘幸好’?
用在这里也太不恰当了吧。
闵老夫人道,“规规矩矩有什么不好?不过呀……你这股子聪明伶俐劲儿,就算你祖父见了,只怕也爱得不行,又哪里舍得教你规矩呀?”
想到自己已经不在世的双亲,闵老夫人的神情变得低落起来。
闵庭柯道,“真的吗?”
闵老夫人道,“你这性格脾气和你上头的三哥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时你祖父就爱他爱得不行,谁要是想说他几句,都要经过你祖父的同意才行,就算是你爹也不例外,他想教训儿子,先要被你祖父教训,弄得后来他每次见了你三哥哥,都得绕道走。”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有点儿意思。”
只可惜呀……
闵家上头的五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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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庭柯也不想提这些伤心的往事,转头向白蓉萱看来。
白蓉萱心中一凛,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副如遇强敌的模样,让闵庭柯有些哭笑不得,他故作淡定地道,“对了,我之前给你下的帖子你收到了没有?”
原来是问这个。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收到了。”
闵庭柯闻声眉头立刻打了个结,“既然收到了,去是不去总该给我回个消息吧?”
白蓉萱道,“原本就想这两天给您答复的。”
闵庭柯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白蓉萱能不去吗?
她硬着头皮道,“难得六叔愿意提携,我自然是要跟您去见见世面的。”
闵庭柯心中大霁,没有先前那么不痛快了。他点了点头,“那就好,到时候我提前派车来接你。”
白蓉萱道,“多谢六叔。”
闵老夫人见两人有问有答的,心里禁不住有些好奇,在一旁低声问道,“这样的场合,你怎么想着带治哥去了?”
闵庭柯平静地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气气白修睿。他不是一直想跟洋人搭上话而不得其法吗?慈善舞会这样的好机会,他肯定是会出席的,到时候我就带着把治哥高调地介绍给洋人,让他在一旁眼红又使不上力,好好生一顿闷气。”
啊?
白蓉萱傻了眼。
这……这不是让她去和白修睿打擂台吗?
闵老夫人好奇地道,“他又怎么惹到你了?”
闵庭柯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故意抬高价,把之前与我合作多年的棉农给抢走了不少。”
闵老夫人道,“有影响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有,但不大。”
闵老夫人却立刻坐正了身子,显得十分关心。
闵庭柯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安徽、湖北才有棉花,听说新疆的棉花也很好,我有意把这两地让给白家,然后去和其他棉农合作。”
让出两地去,那可是不小的损失。
闵老夫人道,“新疆遥远偏僻,这一来一往可要不少工夫,去路迢迢,棉花运输便是个问题,你要如何解决?”
闵庭柯道,“我准备和政府合作,由他们负责运送棉花这一路上的安全,作为报酬,我给他们三个返点。”
“三个点……”闵老夫人道,“你这一趟棉花能赚多少?拿出三个来就不剩什么了,再去除人工和耗损,只怕还要往里倒贴钱,这种买卖还是不要做了。”
白蓉萱暗暗震惊。
她没想到向来不管闲事的闵老夫人还懂得这些,甚至连棉花的利益返点都一清二楚。
人不可貌相,看来果真应了祖母的那句话,能在深宅大院站稳脚跟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放心,我怎么可能做赔钱的买卖?我打算和洋人合作,开一家机器织布局,从西洋进口一批设备,专产洋布。”
“洋布?”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和闵家母亲产的布有什么不同?”
闵庭柯道,“机器织布要比人工快上几十倍,一匹布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而且织纹规整,又很耐用,现在很多布庄都开始贩卖洋布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可这机器也一定价格不菲吧?”
闵庭柯道,“有马修在中间做介绍人,价格倒是能便宜一些,但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闵老夫人道,“这就是了,再算上机器,你这棉花生意就要赔更多的钱了……”
闵庭柯道,“怎么会呢?我已经把账算明白了,除去给政府的三个反点,再将人工去除,我起码还能剩五个点,织布生意不景气,这已经是不小的进账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祸首
五个点?
就算是不做生意的白蓉萱听了,也觉得有些诧异。
什么生意会有这么大的利润?
可能吗?
闵六该不会是被洋人给骗了吧!
白蓉萱顿时担心了起来。
闵庭柯虽然在和闵老夫人说话,但也留神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眉头一皱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心下忍不住一阵好笑。
他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呢。
闵庭柯简直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白蓉萱能想到的,闵老夫人自然也想得到,她淡定地道,“什么买卖能有五分利,放贷只怕都不行,你可别拿我当无知妇人,故意拿话唬我。”
闵庭柯笑着道,“瞧您这话说的,我敢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洋人的机器节省了人工,只要一两个工人监管机器就成,而且棉花的损耗可以降到最低。这还是我初略算出来的,认真计较起来,只怕比这还要多呢。”
他脸上全是少年人的得意。
闵老夫人认真思索了片刻,“若真是如此,别人家怎么会放着这样的好买卖不做?”
闵庭柯道,“您以为洋人的机器是那么好买的?二房这么上赶子巴结,又是为了什么?”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不择手段地占了两地的棉花,也是为机器织布局铺路咯?”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打算给他们来一招釜底抽薪。”
闵老夫人会意地道,“你要在白家之前,先把机器织布局开起来?”
“知我者,姑姑也。”闵庭柯道,“别说二房一时半会与洋人搭不上话,就算搭上了,我先将市场占住,到那时他们再开始铺货,也已经来不及了。”
白蓉萱呆呆地坐在一旁,鸭子听雷般茫然。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白蓉萱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闵老夫人笑着道,“说来也真是奇怪,那洋人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闵家能说上话,姚家、顾家也相处得不错,偏偏就是不待见白家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闵庭柯淡淡地道,“这还得感谢白家的老太爷啊,他当初的一番言论,可是把洋人给得罪得死死的,到今天只要一提到白家的字眼,洋人必定是一脸厌恶,满嘴的nonono。”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老太爷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顺耳的话,姑姑不知道最好。”闵庭柯道,“免得说给您知道,白白脏了您的耳朵。”
看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闵老夫人不再多问,“你这机器织布局的主意跟你父亲商量过了没有?”
闵庭柯道,“没有,跟他商量什么?闵家如今是我当家做主,只要我拿定主意就行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闵老夫人道,“你父亲见识摆在这里,你多和他商量商量,也听听他的见解。”
闵庭柯道,“他都多少年不管家了,现在外头一天一个样,快赶上地下一天,天上一年了。我就算跟他商量,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那也要常跟你父亲商量才行,要不然他无事可做,心里反而会不好受,你多去问问他,让他心里也舒坦些。”
原来是为这个。
闵庭柯失笑道,“好吧,我听姑姑的。”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你呀,有什么话要多跟你父亲说。”
闵庭柯顺从地答应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白蓉萱在一旁眨了眨眼。
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闵六是个单纯的少年人。
正说着,易嬷嬷进来道,“老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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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老夫人道,“做了治哥喜欢吃的红烧肉没有?”
白蓉萱闻声一颗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她毫不客气地抬起头向闵庭柯望去。
闵庭柯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事不关己地冲她笑了笑。
罪魁祸首!
白蓉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易嬷嬷道,“做了做了,老夫人的吩咐,我们敢不照办吗?”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忽然道,“易嬷嬷,再有半个月,就到你的寿辰了吧?”
易嬷嬷一呆,显然没料到闵庭柯会忽然提起这个。她愣了半晌才答道,“是,小小寿辰,还劳烦六爷记挂着,老奴美的都快要找不到北了。”
闵老夫人道,“哎呀,可不是嘛,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这么算起来,阿易都要过六十岁的寿辰了。真快呀,一晃的功夫,阿易在我身边待了五十几年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还动得了,就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闵老夫人高兴地道,“六十是整寿,到时候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易嬷嬷忙推辞道,“哪有让主人家给下人做寿的道理?我可没有这样的福分,老夫人折煞我了。”
闵老夫人道,“你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就我们自己人热闹热闹。正好没了二房在跟前儿碍眼,今年咱们请个戏班子回来,好好地玩上一天,让园子里的人也跟着清闲清闲。”
闵庭柯道,“好啊,到时候我也来,向咱们的寿星讨一碗长寿面吃吃,沾一沾易嬷嬷的福气。”
闵家子嗣艰难,当初算命人还说他活不到成年,所以小的时候谁家做寿闵庭柯都会去吃一碗长寿面。
不过闵六能来捧场,是易嬷嬷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又惊又喜地道,“那敢情好,我亲自下厨给您做面。”
闵老夫人道,“你是寿星公,不用你动手,到时候让郁金和藿香去忙活。”
两个大丫鬟闻声齐声道,“是。”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闵老夫人向白蓉萱道,“治哥也来,咱们聚在一起打牌。”
打牌?
白蓉萱一脸不安地道,“老夫人……我……我不会打牌。”
闵老夫人道,“没事,我教你。你是聪明孩子,保证一学就会。”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道,“你怎么什么也不会,下棋不会,打牌也不会,你会什么?”
这还真把白蓉萱给问住了。
是呀,她会什么?
闵老夫人见状便起身道,“你别为难他,走吧,一起去吃晚饭。”
易嬷嬷上前虚扶住了她,下人们簇拥着将她请出了门。闵庭柯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白蓉萱的身边问道,“怎么?又生气了?”
生气?
生什么气?
白蓉萱眨了眨眼,“六叔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会呀。”
闵庭柯微微一笑,“对了,白元则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北平那边有消息吗?”
他好像比自己还要关心这件事。
白蓉萱有些费解。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真是个笨蛋,你回上海是做什么来的?修房子吗?既然人已经到了家,首当其冲的要事自然是接手家业,你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别以为此刻已经天下太平,除了白家之外,还有不少虎视眈眈的人盯着你呢。你再不把家业紧紧握在手里,只怕会横生波澜。”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请教
这算是警告吗?
除了白家还会有谁盯着三房的产业?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她低声向闵庭柯请教起来。
闵庭柯口气不善地道,“你就不会自己琢磨琢磨,那脑袋只是个摆设吗?”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个话!
气得白蓉萱转身就往门外走。
闵庭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喂,这就是向人请教的态度吗?”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我向你请教不假,却不想听到侮辱人的话。我知道你少年早慧人很聪明,但也不代表其他人都是傻子,任由你取笑戏弄。”
闵庭柯道,“谁戏弄你了?”
白蓉萱挣脱了他的手,迈着步子跨出了门槛。
身后的闵庭柯道,“真的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白蓉萱犹豫着停下了步子,“那你不能再取笑我。”
“好,不取笑你。”闵庭柯缓缓跟了上来,笑眯眯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行,你说吧。”
闵庭柯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怎么又扯到了父亲的身上?
白蓉萱不解地点了点头。
她的确听说过许多关于父亲的事,虽然素未谋面,但从别人的口中,她依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母亲口中,他是最完美的丈夫。
在祖母的眼中,他是优秀绝伦的女婿。
在下人的眼中,他是魄力十足的领袖……
这样的人,担得起厉害二字的评价吧?
闵庭柯道,“你父亲在世时,三房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父亲又是个极有眼光之人,他手底下的买卖被多少人眼红着?二房自然是想要的,但外头想要取代的人也不在少数,正所谓夜长梦多,拖得越久越糟糕,你还是早点把家业收回来的好。”
外人也对三房的产业觊觎颇深?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闵庭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白蓉萱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一层,他忍不住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白蓉萱还真就没想过。
她讪讪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嫌弃地摇了摇头,“我说你笨,你自己还不服气,可你看看办得这些事,让我昧着良心称赞你聪明,你配得上吗?”
白蓉萱红着脸道,“那你说都有谁在觊觎三房?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防备。”
闵庭柯道,“那可就多了。顾家啦,姚家啦,说不定还有元家、彭家……总之你留神点没坏处的。”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这里面……有没有闵家?”
闵庭柯被问得一愣,半晌后才笑着道,“你在担心我?”
白蓉萱沉默地看着他。
闵庭柯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对你的家业没有兴趣。何况我要是真有别样的心思,还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吗?三房的产业或许在别人眼中是金饽饽,但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份生意罢了。天底下的生意那么多,我没必要非去别人的饭碗里抢。”
“为什么?”白蓉萱心平气和地道,“你觉得三房的产业没有吸引力?”
“那怎么会。”闵庭柯道,“放着这么一大滩买卖,搁谁能抵受得住?只不过闵家就够我操心的了,我并不打算铺张得太大,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我就算生了七窍玲珑心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多少大家族一夜之间倾覆,就是因为漫无目的的争来抢去,生意可不是一块肥肉,吞到肚子里等着它自己消化就行,还需要苦心经营算计,步步为营,一步都不能错,吃得越多风险越大,到最后有一桩生意不受控制,整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要守着眼前的家业就行,过几年交到我儿子手里,我就安安心心的去做老太爷,每天下棋养鸟,不知道有多快活,何必非要找罪受呢,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啊!”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就想着做老太爷,是不是早了点儿?”
闵庭柯道,“我早点儿成亲生儿子,等他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放开手了,到时候我人到中年就可以什么都不管,想想都觉得高兴。”
白蓉萱道,“你就笃定儿子一定会像你一样聪慧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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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庭柯微微一笑,“所以你也觉得我很聪明咯?”
这不是废话吗?
白蓉萱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上海滩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闵庭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个聪明人要想算计你,只怕你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穷光蛋。”
变相的说自己笨!
白蓉萱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道,“这样挺好,我喜欢当面把话说清楚,免得背地里猜来猜去的,反而让人不快。”
白蓉萱却缓缓低下了头。
自己可以相信闵六吗?
如果他真的对三房的产业没有丝毫觊觎之心,将来遇到危难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找他帮忙呢?
闵庭柯见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忍不住道,“回头你去跟白元则说,如果北平的人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我就出面给你做见证人。”
他愿意出面?
白蓉萱惊喜地抬起了头,“真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白蓉萱道,“谢谢你。”
她说的发自肺腑,无比真诚。闵庭柯道,“没什么,毕竟那天夜里你也没有丢下我一个人逃之夭夭,我还是念着你这份人情的。”
那算什么人情,正常人谁会那种情况丢下身边的人独个逃跑呢?
两个人正说着,易嬷嬷匆匆找了过来,“哎哟,我的爷,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老夫人那边正等着呢。”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白蓉萱和闵庭柯来。
难道真如老夫人担心的那般,这两个人……
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偏偏白蓉萱肌肤胜雪,小巧玲珑的她站在并不算高大的闵庭柯身旁,显得那么的相得益彰。
世上就没有这么出色的两个人。
连易嬷嬷也不得不承认,闵六爷和治少爷站在一起,再再恰当不过。
闵庭柯最先反应过来,“只顾着说话,把吃饭的事情给忘了。”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道,“治哥,你也赶紧过来,有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又是红烧肉……
不过看在闵庭柯愿意帮自己做见证人的份上,她决定忍下了。
两个人来到花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闵庭柯震惊地道,“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怎么吃得完?”
闵老夫人笑着道,“怎么吃不完?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该多吃啊。”
闵庭柯和白蓉萱分两边坐了下来。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起饭来。
白蓉萱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低着头安心吃饭。
闵庭柯忽然伸出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到她碗里,“治哥,你不是最爱吃红烧肉的吗?”
白蓉萱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最喜欢的。”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
闵老夫人看得暗暗惊奇。
小六居然还会照顾别人,给人夹菜?
她一脸担忧地打量起两人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婚事
闵庭柯哪里猜得到闵老夫人的想法,笑眯眯地对白蓉萱道,“喜欢就多吃些,你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话还是留个他自己用吧!
明明又瘦又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您也吃。”
等吃过了晚饭,三人又回到前厅里说话。闵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道,“对了,没听说今年端午节商会有什么安排啊。”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能有什么安排?不过是搭台子唱戏罢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到时候我来接姑姑,咱们回闵家过节去。”
闵老夫人笑着道,“我知道你孝顺,不过我就不回去了,免得被人说三道四的。”
“这是我闵家的事,谁敢说什么?”闵庭柯态度相当的霸道,“要是被我给知道了,我可饶不了他们。”
闵老夫人道,“可不能这样年轻气盛,小心得罪了太多人,对你也是有影响的。你是闵家的独苗,要是你有什么事儿,一家子人都不用活了。”
白蓉萱听得心中一颤。
她想到从白家庙回来的那个雨夜……
她有些后怕地抬头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却笑得格外自在,“您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那惹事生非的人,怎么会得罪人呢?”
白蓉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闵庭柯瞥见了她的表情,知道这家伙准是又想到火龙帮的人了。
他一脸平静地应付着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我虽然不常去外面走动,但多少还是知道些事的,可不是那睁眼瞎。我这么说也不是要管束你行事,只是出门在外的,还是以和为贵的好,你已是人中龙凤,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要赶尽杀绝,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闵庭柯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伤的事情被她给知道了。
他立刻抬头向白蓉萱看去。
只见她仍旧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样子,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姑姑还不知情。
他笑着道,“姑姑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了?”
闵老夫人道,“人上了年纪,从前不信的也都会信了。”
闵庭柯道,“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放心吧,我会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总算懂事了些。”
闵庭柯坐着喝了一杯茶,眼看着天色不早,闵老夫人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太晚了爹娘担心。”
闵庭柯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闵老夫人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只要不在身边就没有不挂念的。你呀,小时候还跟爹娘有那股子亲近劲儿,怎么越大反而越疏远了呢?你母亲已经跟我告过状了,说你只知道忙生意上的事,已经很久没坐下来跟她好好说会儿话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跟她说话,可每次开口除了成亲就是成亲,我躲还躲不及呢,还能送到身边听她念叨?”
闵老夫人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论男女,到了这个岁数哪有不成家的道理?你母亲替你张罗亲事,难道还有错不成?”
闵庭柯道,“我才多大啊?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做呢,可不想成家。”
闵老夫人道,“成家立业,又能耽误你什么事儿?何况媳妇娶进门,还多个人帮你呢。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不是正好吗?等到了岁数再去寻摸,那合适人家的小姐都定出去了,你怎么办?”
闵庭柯笑着道,“有那么抢手吗?还能一个也剩不下?”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没正经的,你母亲为了这事找了我好几趟,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正好今天提到了,我就顺嘴说一句。你也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行啊。”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年纪比我还大呢,他不也没定下来吗?”
闵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故作平静地道,“你说得也是,等我回头给治哥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好生羡慕一番。”
闵庭柯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又笑眯眯地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说出来让我姑姑知道,免得她乱点鸳鸯谱,婚姻关系着一辈子的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尴尬得满脸通红。
她女扮男装,怎么成亲啊?
那不是在害人吗?
闵庭柯和闵老夫人却等着她回话。
白蓉萱蚊子似的道,“我……我也还小,不着急……”
闵庭柯哈哈大笑起来,“姑姑,你听到了没有?”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这会儿觉得自己年轻,眨眼的功夫人就三十了,时光催人老,日子也不经过,要是不早做准备,等到了那时候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闵庭柯道,“我的事姑姑就别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您还是多为治哥考虑吧。”他起身行礼,“我走了,改天再来看姑姑。”
闵老夫人道,“说到正事你就要走。”
闵庭柯道,“有比我大的都不着急,我急什么?”说着便微笑着转身往门外走。
白蓉萱生怕闵老夫人惦记起自己的婚事,忙起身道,“我送送六叔。”
不待闵老夫人开口,她便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闵老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越发地没底了。
这两个人,不会真如自己所想吧?
闵庭柯的步子很快,白蓉萱跟得十分吃力,下人们更是直接被甩出了老远。一直到出了栖子堂,闵庭柯才把速度放缓,低声问道,“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见过我姑姑?”
白蓉萱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栖子堂都是闵家的人,闵六想知道什么不能?为什么偏偏要问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夏家的老太太来过几次。”
闵庭柯‘嗯’了一声,“夏家黔驴技穷,居然想到了姑姑,真有他们家的。”
白蓉萱好奇地道,“夏家到底怎么了?”
闵庭柯道,“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会知道?
又没人跟她说过。
白蓉萱道,“我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闵庭柯道,“这样可不行,你想当起一个家来,外面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能行呢?你不但要知道,而且要比别人先知道,这样才有机会从中寻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信息,若是你事事都慢人半步,那就永远也别想再超越别人了。”
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做到比别人先知道?只要有你在,那就永远也比不过。”
闵庭柯闻声哈哈大笑,“你为什么要跟我比?”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人?”
闵庭柯道,“说得也对。不过夏家的事情比较复杂,你刚刚回来,估计连人家都认不全,所以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了解,更何况夏家的糟心事实在难以启齿,我是张不开嘴,你将来早晚有机会知道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夏家
白蓉萱从来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她笑着道,“好呀,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闵庭柯道,“现在知道我什么要带你去慈善舞会了吧?”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这还不简单吗?我是要你认清楚上海滩上流的人物啊,先混个脸熟,这样将来才能对得上号,要不然我跟你说什么,你只怕都会摸不着头脑的。”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诚心道谢,“多谢你,事事为我考虑。”
闵庭柯道,“不用谢,我也是为了利用你好好气一气白修睿,他居然敢动闵家的主意,我当然要给他些颜色看看,要不然他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呢。”
能把利用别人这种话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也是没谁了。
不过这样反倒让白蓉萱心安。
她微笑着道,“得了吧,上海滩谁不知道,你是最难惹的,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你呀。”
闵庭柯道,“真的?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话,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平日里待人接物,最是平和不过。”
谁信呀!
白蓉萱一路送他出门。
闵家的轿车就停在正门口,司机已经换了一副生面孔。
白蓉萱忍不住看了他两眼。
闵庭柯见状道,“我要走了,你进去吧,夜里风大,怎么也不多穿两件衣裳,你身边都是谁在服侍呢?下人还没进来吗?”
白蓉萱道,“已经进来了,只不过我不喜欢身边人太多,何况我也并不冷。”
闵庭柯道,“白昌吉家的那几个孩子到了吗?”
白蓉萱道,“早就到了,已经安置在立雪堂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看他家那个长子叫什么白俊的,做事还有些分寸,你可以慢慢调教,将来说不定能堪大用。现在管着三房的人是谁?”
他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蓉萱道,“是一个叫陶清的人……”
话未说完,闵庭柯便道,“知道了,你乳娘陶妈妈的长子是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
闵庭柯道,“下次我来的时候,你把他叫来让我见见,我帮你掌掌眼。我的眼光最好了,那种偷奸耍滑没有才干的人,我保证一眼就能看出来。三房的管事还是得好好选,毕竟以后要贴身服侍你,若是有二心可不行。我看王德全就不错,他是你父亲的人吧?”
白蓉萱道,“是,跟着我父亲的老人。”
闵庭柯道,“难怪外人提到你父亲的名头都是一脸的钦佩与赞扬。哎,要是他还活着的话,上海滩此刻将是另一番景象。”
听他提起父亲,白蓉萱的心里一阵失落。
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两个人站在车边,在昏暗的光影中又聊了半晌。易嬷嬷等人追出了门,“六爷,还以为您走了呢。”
“就要走。”闵庭柯道,“下次不用都送出来了,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回头还要来呢。”
易嬷嬷道,“是老夫人!她让我把这个给您。”说着便递来一个青蓝色的布包。
闵庭柯接了过来,“是什么东西?”
易嬷嬷道,“这是老夫人闲着没事做的时候抄的经文,让您回家给夫人,回头供奉到菩萨面前,保佑家宅平安的。”
闵庭柯皱起了眉头,“是我母亲拜托姑姑的?”
易嬷嬷忙道,“不是不是!这是老夫人自己抄的。”
闵庭柯道,“姑姑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又不好,总是说手腕疼,以后打发时间画些鱼鸟山水怡情也就是了,不要再抄什么经书,又废眼睛又累手腕,回头难受了怎么办?”
易嬷嬷笑着道,“是,以后我盯着老夫人,绝不让她再劳神了。”
闵庭柯看着手中的布包冷笑道,“辛辛苦苦抄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易嬷嬷道,“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老夫人的一片心。”
闵庭柯点了点头,对白蓉萱道,“进去吧,我走了。”
白蓉萱看着他上了车,一直到车子开出老远,她才和易嬷嬷一起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见到她,笑着道,“小六走了?”
白蓉萱道,“走了。”
闵老夫人又问易嬷嬷,“经文交给他了吗?”
“交了!”易嬷嬷道,“六爷收在了手里,还说一到家就交给夫人,让您别担心。还特意叮嘱我以后不许你再抄经文了,仔细手腕疼,治少爷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您以后要是不听话,我就去跟六爷说。”
可真会说话呀!
白蓉萱佩服不已。
闵老夫人道,“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何况我又没什么事,做什么不是做呢?”
易嬷嬷道,“这不是六爷的一片孝心吗?”
白蓉萱自告奋勇地道,“老夫人以后要抄经文,只管交给我就是了。我虽然写得不好,却也能帮您分担一些,省着您辛苦,六叔又心疼。”
闵老夫人很是高兴道,“哪就用得着你了,何况我也不过是得空的时候随便写一写,一点儿都不着急的。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对了,出门的时候,都和你六叔说什么了?”
白蓉萱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六叔问起最近都有谁拜访过您。”
闵老夫人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实心眼,问什么答什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白蓉萱一脸无奈,“六叔那么聪明,我就是瞒也瞒不住,还只会惹得他不痛快,我只能照实回答,就说夏家的老太太来了几次。”
闵老夫人看了一旁的易嬷嬷一眼,“那小六又是怎么说的?”
白蓉萱道,“六叔说夏家的糟心事有些难以启齿,不愿意对我明言,还说我将来自然会知道的。”
闵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易嬷嬷道,“我说什么来着?以六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夏家的事情怎么能瞒住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的。”
闵老夫人道,“这孩子……”
易嬷嬷道,“这样也挺好,省得老夫人在中间传话了。听六爷这口气,怕是不太想管。”
“不管就不管吧。”闵老夫人道,“当初闵家遇难的时候,夏家不也袖手旁观了吗?我本也不想让小六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办得好了没有功劳,办得不好还要惹得一身腥。夏家这件事啊……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些人越是不说,白蓉萱越是好奇。
易嬷嬷道,“那夏家老太太那边?”
闵老夫人道,“她是外嫁女,能在娘家待多久?她愿意上门来看看我,这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我好茶好果的招待就是了。至于帮忙一说,我也应承着,小六掌管着一个家族,每天睁开眼要忙的事太多了,我总得找个机会才能和他开口吧?就这样一拖三六五,她是耗不起的,早晚要回家,到时候大家的耳根就都清净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见面
真是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蓉萱暗暗佩服,这才是真正的手段。
既没有把人得罪彻底,又把事情挡了过去。
就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易嬷嬷道,“您的话有道理,没得为了夏家的事让六爷烦心,这每天要做的事情堆得像小山一样,哪还有时间为他们操心?”
闵老夫人道,“可不是嘛,我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如此操持。”
闵六有这么忙吗?
看他每天出来进去的,似乎也很闲的样子嘛。
白蓉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易嬷嬷道,“六爷也真是孝顺,还说端午节要接了老夫人回去过节呢。”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多大岁数了,我可不去凑这个热闹。”
易嬷嬷却劝道,“这是六爷的孝心,您怎么能拒绝呢?何况那是您的娘家,就是回去住上个十天半月的也是正常,谁还敢说什么?您也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麻烦……”
易嬷嬷道,“有什么麻烦的,六爷办事您还不放心吗?肯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到时候再说吧。”闵老夫人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说话间看到一旁的白蓉萱,笑着道,“要是回去的话,就让治哥也跟我回去,省着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过节。”
易嬷嬷道,“那敢情好,人多了才热闹。”
去闵家吗?
白蓉萱不太想去,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含糊地笑了笑,心里却犯起了难。
好端端的,她去闵家做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闵老夫人让她回去歇着,白蓉萱起身告辞,一边思量一边出了吟风馆。她回到如意馆,芳姑姑上来道,“您回来了,刚刚陶清来过了。”
“哦?”白蓉萱有些意外地道,“他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芳姑姑道,“立雪堂那边的下人都安置好了,陶清请您有时间的时候过去看一眼,让下人们也认认脸。”
白蓉萱笑着道,“还用这样麻烦吗?”
芳姑姑道,“也不是很麻烦吧?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几步路就到了。何况这也是正经事,总得让下人们知道上头主子的模样,要不然做事都没个奔头了。”
白蓉萱顺势点了点头,“那好吧,明天上午咱们一起过去。”
芳姑姑道,“好,还得提前跟陶清说一声。”
吴介自告奋勇地道,“我去。”
白蓉萱答应道,“正好看看那边的屋舍修缮得怎么样了。”
吴介快步出了门。
芳姑姑道,“您也做个准备,明年见了下人的面,有什么要注意的规矩您尽管提,打下什么基础就是什么基础,您可千万别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白蓉萱道,“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芳姑姑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治少爷,容我多句嘴。您在杭州生活习惯了,对咱们大宅院里的勾当不大了解,像咱们白家的下人,可不是你对他好,就能换回一个好的,您若是不拿出点儿威严来,将来怕是不能服众。”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想用唐家对待下人的方式对待三房的人怕是不行,若是不提前立下规矩,怕是有人会觉得她软弱可欺,以后行事就更嚣张,更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正色道,“姑姑说的是,我会记在心上的。”
芳姑姑满意地笑了起来。
自从回到白家以来,芳姑姑待她倒是异常的亲和,若是自己有什么想不到的,也多亏有她帮着提醒。白蓉萱非常地感激,向芳姑姑正式道谢。
芳姑姑始料未及,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都是分内的事,治少爷有什么可谢的?”
白蓉萱还是道,“要是没有你,我少不得要多走一些弯路,这句谢你还是担得起的。”
芳姑姑抿嘴笑了起来。
白蓉萱见她容貌虽然不算十分出众,但也温柔可人,虽然人至中年,却看不出一点儿风尘之色。
好像没听说过芳姑姑的家人?
白蓉萱趁着这个机会问了起来。
芳姑姑垂着头道,“都过世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白蓉萱忙道,“我不知道,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不是故意的。”
芳姑姑道,“这有什么可伤心的?生老病死本事人之常情,我早就已经看得淡了。”
话音刚落,吴介赶了回来,“我跟陶清说过了,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将下人都拢到了一起,正交代明儿见您的规矩呢,我插不上话,就赶紧回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道,“这个陶清,明儿一早说不也一样?”
吴介又道,“三房的主房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房顶的瓦片都铺好了,里面还没怎么动,我听陶涌说要等到外面彻底完事儿了再弄屋里,那是精巧细致的活,可不能出一点儿错。”
白蓉萱道,“有陶清和陶涌帮我盯着,倒是省了我不少的麻烦。”
芳姑姑道,“是呀,正好让您忙里偷闲。”
吴介道,“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了白俊,他如今被陶清吩咐帮忙采买送信,人晒得更黑了。”
“是吗?”白蓉萱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那我明天好好看看。”
眼看着三房越来越好,她的心里也跟着高兴。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回房歇下。
小圆服侍着白蓉萱洗漱,小声道,“治少爷,您的头发有些长了,要不要剪一剪呀?”
白蓉萱看向镜子。
可不是嘛,鬓角的碎发已经过耳了,看着无精打采的非常没精神。
白蓉萱道,“我担心会被别人发现端倪。小圆,你会剪头发吗?”
小圆吃了已经,“我?我不会!何况就算会我也不敢给您剪,我怕失手给您剪坏了。”
“怕什么?”白蓉萱道,“用不了几天就又长出来了。”
“不行!不行!”小圆吓得直摆手,“您过些天不是还要跟闵六爷参加宴会吗?到时候头发那么丑,可怎么见人呀?”
也对。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找谁好呢?”
她思来想去的,最终想到了白修唯。
他认识那么多人,肯定知道哪里能剪头发。
就这么定了。
白蓉萱洗过了脸,让小圆也赶紧回房休息。小圆笑着道,“治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是不是?”
白蓉萱一愣,“怎么这样问?”
小圆道,“您脸上的笑容就没间断过。”
有吗?
白蓉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许是晚饭吃得好,所以觉得高兴吧?”
小圆却道,“您每次见了闵六爷,好像都很高兴。”
啊?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怎么可能?”
每次见闵六,最后的结果不是他生气就是自己生气,反正就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两人上辈子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肿脸
夜里白蓉萱想着小圆的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小妮子,肯定是看走了眼。
她怎么可能看到闵六就觉得高兴?
那不是见了鬼吗?
白蓉萱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棉被里。
第二天一早,她的脸肿得像猪头。
小圆被吓坏了,“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闻声赶来的芳姑姑也吓了一跳,“怎么肿成了这样?”
白蓉萱怎么知道,明明昨晚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
芳姑姑道,“哎哟,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见三房的下人吗?这副样子怎么见?赶紧打盆凉水来,看能不能消肿。”
小圆听着吩咐跑了出去。
用凉水洗过了脸,肿胀果然好转了许多。芳姑姑忍不住问道,“昨晚上都吃了什么?”
白蓉萱想不起来,“也没吃什么呀,就吃了两块红烧肉和一些青菜。何况老夫人与六叔也都吃了,难道他们的脸也都肿了?”
芳姑姑立刻吩咐吴介出去打听。
结果吴介回来说,“老夫人那边一切如常,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当。”
那就是只有白蓉萱一个人这样咯?
芳姑姑立刻检查起白蓉萱的床铺,“是不是被子的关系?”二话不说便拆了棉被,将被单放到了一边,“我一会儿就拿去洗,再在太阳下晒上小半天。”
白蓉萱道,“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
芳姑姑道,“可总要找到原因,下次才能避免呀。”
白蓉萱吃过了早饭后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她圆鼓鼓的小脸也是一愣,“治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道,“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觉就这样了。过去常听别人说什么打肿脸充胖子,当时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轮到自己才彻底明白过来。”
闵老夫人被她逗得直笑,“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开玩笑。疼不疼?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看看?”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疼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也不用请大夫了,若是回头不舒服,我再跟您说。”
闵老夫人道,“好,可千万不许忍着不说呀。”
“不会的。”白蓉萱保证道,“毕竟是我自己的脸呀。”
她这副憨厚可爱的模样逗得一屋子的人忍俊不禁。
易嬷嬷道,“老夫人,我记得六爷去年从苗疆带回来一盒药膏,说是消毒败肿最是管用,要不就给了治少爷吧。”
闵老夫人道,“快找出来,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只是不知道搁了这么久,药效还在不在。”
易嬷嬷很快就将药膏找了出来,“苗人做跌打损伤的药膏最有一套,这瓶药一直被好好收着,药效不会过的。”
说着便交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谢过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回去先少涂一点点,过半个时辰确认没问题后再接着涂,可别一口气全涂上了,万一不对症就糟糕了。”
白蓉萱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
她略坐了片刻,对闵老夫人说起了要去见三房下人的事情。
闵老夫人道,“嗯,是该去见见了。下人们见了主子,才知道在给谁做事,要不然永远也没有主心骨。”
白蓉萱笑着应是。
闵老夫人道,“那你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你这个做主子的不以身作则,下头的人有样学样,以后就不好管了。”
白蓉萱起身向闵老夫人告辞,带着芳姑姑和吴介去了三房立雪堂。
等她出了门,闵老夫人才悠悠叹了口气。
易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这是想什么呢?”
闵老夫人道,“没什么,看到他就想到了小六。”
“六爷?”易嬷嬷道,“老夫人还是不放心?”
闵老夫人道,“你看他俩这股子亲近劲儿,我放心得下吗?昨晚上你又不是没瞧见,小六还亲自给他夹菜,那孩子什么时候这样照顾过别人?就是他爹妈只怕也没享受过这待遇。”
易嬷嬷想了想,沉吟着道,“可治少爷才回来多久呀,两个人碰面的机会都有限,怎么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这也是闵老夫人想不通的地方。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先前倒也不觉得什么,好像就是从白家庙回来之后,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起来,而且唐家来人,小六居然还设宴招待了。要知道就算是商会会长苏成先请他,那也是不肯露面的主啊!他对治哥,的确是不一样的。”
易嬷嬷闻声点了点头,“老夫人,会不会是在白家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
闵老夫人想了想,“我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治哥是留宿在了闵家在租界的洋房别墅,是吧?”
易嬷嬷道,“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
闵老夫人道,“你找个稳妥可靠的人,想办法给我打听到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小心些,别让小六知道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六爷?
易嬷嬷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一路来到了立雪堂,陶清和陶清领着几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已经等待大门口了。
白蓉萱冲他笑了笑,“等久了吗?”
陶清连忙行礼问候,“没多久,也是刚过来。”
但白蓉萱从他们额头上的汗珠还是分辨出应该是等了许久。
一行人进了立雪堂。
因为主宅还在修缮,陶清便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潮心阁,那里原本是白元裴的书房,后来便一直空着。二房当家之后,原本收藏的古玩古画早都被收走了,如今空空荡荡的,也只剩下一些没人肯要的旧书。
陶清早就吩咐人将书房打扫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
白蓉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便有婆子上前送茶。
白蓉萱接过了放在了一旁,对陶清道,“你做事很有规矩,我是极放心的,不过有些话你不好说,还是得有我开口才是,一会儿见人的时候,要是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你记得提醒我。”
陶清忙道,“治少爷,您是三房的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会有不对的地方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人无完人,出了错就要改正,要不然大家跟着我,岂不离正道越走越远了?”
陶清这才不安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叫人进来吧。”
陶清早就安排过了,五人作为一组,依次入内由白蓉萱训话。
先进来的都是三房的老人,各个都换了干净的新衣服,齐齐地向白蓉萱磕头问候。
白蓉萱也很客气,端庄地坐在正首的黄梨木椅子上,俨然便是当年白元裴活着时的模样。
有些老人甚至在恍惚中觉得回到了过去,如今还是三爷当家的时候。
白蓉萱的开口打破了这些美妙的幻想,“你们都是三房的老人了,最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这份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中。许多人都上了年纪,也到了荣养的时候,你们有什么需求只管和我开口,千万不要埋在心里不肯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下人
这会儿还能留在三房的下人,多半都是当年受过白元裴恩惠之人。这些年受尽了二房的冷眼和屈辱,却仍旧没有半分退缩,足见感情之深。
近年三房气势凋零,已不复当年盛景,这些留守的下人也没料想自己还会有个什么好结局,没想到白蓉萱今日见面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让人感动之余又觉得欣慰。
三爷后继有人啊!
治少爷一定能重振三房当年的威势。
下人们感激涕零地道,“我们没什么要求,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三房做几年事,只要治少爷不嫌弃,我们就会一直忠心耿耿地做下去。”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关心起了每个人家里的情况。
家中还有什么人,有几个子女,都在哪里做事?
一路问下来才明白,留守在三房的不是孤寡老人便是无儿无女,那些但凡有一点点盼头的早就另谋出头了。
白蓉萱能理解这种行为。
人活于世,并不只能单靠情感过日子,人吃五谷杂粮,处处都要用钱,若是有好走的路,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白蓉萱和几人说了话,这才让他们退了出去。
她向陶清问道,“过去三房的老人都是如何安置的?”
陶清道,“有子女的都被子女接走了,账房那边会给一笔荣养钱,那些没有子女的便去乡下的田庄里,最后由三房负责养老送终。”
白蓉萱诧异地道,“三房在乡下还有田庄呢?”
“当然有。”陶清道,“治少爷不知道吗?我还以为王管事已经跟您说过了呢。”
家业还没有交办完毕,她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白蓉萱点了点头,“回头等我问过王管事再做定夺。”
陶清又叫来了第二组人,仍旧是三房的老人,一个个老实巴交地向白蓉萱磕头问好。
白蓉萱交代了几句,也问了各自的需求。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着由主子安排。
越是这样,白蓉萱肩上的责任越大,这些人服侍过她的父亲和母亲,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否则不但对不起人家的一片情谊,外人也会说她忘恩负义的。
见过了三房的老人,这才轮到几个下人家里的孩子,白昌吉的三个子女也在其中。
孩子们都不太大,因是家生子,所以对白蓉萱特别的好奇,偷偷地打量着她。
白蓉萱注意到白俊果然比上次见面是更黑了一些。她低声道,“你们年轻,未来的时日还长,要安心做事,不要心浮气躁,好好的跟着管事学规矩。”
孩子们一齐应是。
之后才是人牙子送来的人。
年纪都不算大,除了几个中年人之外,多半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个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神情中不见恭敬,更多的则是探究和好奇。
白蓉萱也没有多说,只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都退了出去。等人走后,她这才对陶清交代道,“自家的人就不说什么了,这些后进来的你要费心多约束着些,虽然人牙子说教过规矩,不过这规矩还是差了点儿。这些人就先安排在外头做事,日久见人心,慢慢地看出品行之后,再作安排吧。”
陶清也是这样考虑的,听白蓉萱有吩咐,自然遵从下来。
白蓉萱道,“你看这些人够不够用?还用再进一些吗?”
陶清道,“治少爷如今住在栖子堂,咱们这边的人手就差不多了。等您什么时候搬回来,哪里缺人我们再补就是了。”
到时候人手如何安排,治少爷也可以自己做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这样吧。”
陶清又带着她去看了房屋修缮的情况,眼看着主宅的瓦片都铺好了,白蓉萱忍不住道,“好快的速度,我以为得个十天半月才铺得完。”
陶清道,“要是换了旁人家,可不是要这么多时日吗?工人们都是按天结算,拖得越久越有赚头,谁不会磨洋工呀!不过因为闵六爷从中出面,工头自然不敢耍这个滑头,所以才能做得又快又好。”
又是闵六的面子。
他的面子可真大呀……
白蓉萱感慨地叹了口气,围着立雪堂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眼看着天近正午,她这才起身告辞。
临行前她想到了潮心阁里父亲的藏书,让吴介去取了两本,正好拿回去没事儿的时候看,还可以打发些时间。
吴介快去快回,带了厚厚的一摞书。
陶清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眼看着走远了才敢回院。
陶涌低声道,“哥,我看治少爷这个人还挺好说话的,不像其他几房的少爷,一个个颐指气使端着个架子,有这样的主子在上头,我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陶清却板着脸教训道,“住口!你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了,主子们的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母亲从小告诉你的祸从口中,你都忘干净了?”
陶清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看你说的,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场,你我兄弟闲聊吗?难道你还要去告发我不成?”
陶清道,“以小见大,不管是当着谁的面,不该说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说,知道吗?”
陶涌道,“哼,好威风的大管事呀!你这么了不起,不如直接做主将我赶出门好了,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做你的跟屁虫啊!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冤枉气,现在连句话也不能说了吗?”
陶清气得满脸通红,“你不服气是不是?好啊,我明天一早就吩咐人用车把你送到乡下的田庄去,你就在那边过活吧,以后不管说什么我都不理会。”
陶涌被吓了一跳,还真怕哥哥会把自己送过去。他顿时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不帮着照顾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赶到乡下去,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陶清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做了个大管事,可我年纪轻,不能服众,不少人都说我是靠着母亲的关系才能有今天的位置,你要是再跟着添乱,我还有什么脸去管别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什么忙,但若是给我丢人现眼,我绝不放过你。”
陶涌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便一脸不以为然地哼了起来。
有什么可神气的?
要说关系,他和治少爷应该更亲近一些才是,他才是治少爷名义上正儿八经的乳兄。当初就为了给治少爷做乳娘,母亲对他照顾得便不怎么周到,致使他自小到大身体都比旁人弱,个头也比别人小。要是母亲这会儿还活着,肯定会为自己也谋个好职位的,也就这个死心眼的哥哥,总是一副忠心不二的样子,现在这世道,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还是手里的实惠才是正经。
他晃荡着脖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蓉萱带着芳姑姑和吴介往栖子堂的方向走。
没想到半路上又遇到了长房的戚嬷嬷。她笑着上前来给白蓉萱行礼,“治少爷这是回立雪堂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父亲
白蓉萱点了点头,“嬷嬷做什么去?”
戚嬷嬷道,“去给大少爷抓点儿药回来煎上,这天气一变化,大少爷的身子也跟着不舒服,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看过大夫了没有?”
戚嬷嬷地道,“久病成医,像这种小来小去的毛病,大太太就能着手开方子了。”
史大太太还懂医术?
白蓉萱有些震惊。
戚嬷嬷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笑着道,“为了大少爷,不懂也得懂了。这些年大太太可不容易,硬是咬着牙坚持过来的。”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间。”
戚嬷嬷应了一声,客气地让在了一旁,等白蓉萱带人过去后,她这才快步离开。
白蓉萱回到栖子堂,守门的婆子道,“治少爷回来了?先头连翘姑娘来了一趟,让我转告您夏家的老太太又来了,让您不用去吟风馆了。”
夏老太太又来了?
来的可真勤呀。
白蓉萱道,“知道了,多谢你。”
婆子喜笑颜开地送走了她。
回到如意馆,小灶派人送来了午饭,一打开食盒,没想到里面还有一碗红烧肉。
芳姑姑笑着道,“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治少爷喜欢吃红烧肉了。”
都是被闵六害的!
白蓉萱嫌弃地道,“端远些,我一口也不想吃。”
芳姑姑显得十分诧异。
白蓉萱耐着性子解释道,“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
等吃过午饭,小圆服侍着白蓉萱午睡。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白蓉萱打发吴介去吟风馆管问问,结果夏老太太还没有走,白蓉萱便索性翻起了从潮心阁拿回来的旧书。
这些书都是白元裴读过的,上面还有他的批注。
见字识人。
父亲的字刚劲有力,笔锋豪放,一看就是心胸宽广开阔之人。
原本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可他却从能乏味的句子中找到独特的见解。白蓉萱起先还翻了几页书,后来干脆就专心看起了父亲的批注。
恍惚间,她仿佛离父亲更近了。
白蓉萱很快便看完了一本,又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另一本,只可惜这里面父亲的批注不多,只是寥寥数笔,显然对书的内容并不是十分感兴趣。
出于好奇,白蓉萱看了几页书。
果不其然,遣词造句老套又生涩,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更是平庸至极。
连她都看不过眼,也难怪父亲会不喜欢了。
没想到父亲还挺挑剔的。
白蓉萱急忙翻起了第三本。
这一本上面的批注明显更多,里面还夹着两片作为书签之用的梧桐叶。
这是父亲收集的吗?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拿起干枯的树叶,盯着上面的纹路出神。仿佛隔着两个空间,白蓉萱看到了年轻的父亲亲手在树下捡了两片梧桐叶,然后夹在了书页之中。
小圆正好来送茶,看到了梧桐叶便笑着道,“咦?这是从哪找来的?咱们西湖边上也有很多梧桐树,是在那里捡来的吗?”
西湖?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父亲与母亲的初见,她曾在唐老夫人和母亲的嘴里听说过无数次的场景。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那秀美绝伦的少女模样还是印在了父亲的心中,从此再也抛之不下。
为了母亲,他摒弃万难,最终抱得美人归。
若非父亲早逝,这本该是一段佳话的。
难道这两片梧桐叶就是父亲在西湖边上捡回来的?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白蓉萱不敢相信。
可她哪里知道,这两片树叶正是白元裴在西湖边游玩时初遇唐氏的那一日捡回来的,他还特意捡了两片,从那一刻起,爱意就已在心底萌生,不论前路多么坎坷,他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了。
这是父亲的遗物,白蓉萱小心地放回到书里。
她很快便将吴介取来的书全部翻了一遍。
她自小缺失父爱,关于父亲的一切都要从别人的口里得知,偏偏因为唐氏的关系,大家都不怎么敢提到父亲,白蓉萱自小懂事,即便心中好奇,却也从来不敢主动去问,生怕让母亲回想起往事心里难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离父亲最近的一次。
她又重新将书翻了一遍,认真地看着父亲的每一个字,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柔软的仿佛犯了水灾,轻轻一动便会将那复杂的情绪蔓延至全身。
白蓉萱灵机一动,忽然很想临摹父亲的笔迹。
她叫来小圆帮自己研磨裁纸,照着父亲的字迹学写了起来。只可惜有些东西看着容易,但真正实施却是千难万难,非常的复杂。尤其是父亲的字,异常的难学。
芳姑姑得知消息后也过来帮忙,见白蓉萱皱着眉头总是找不到窍门,便笑着道,“三爷五岁启蒙,六岁识字,这一手好字便是书法名家也赞叹不已,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激起了白蓉萱心里的求胜之心。
父亲能写出来,她就一定可以。
她仔细地研究起父亲下笔的笔法和规律。
可惜批注的字小得可怜,想要看清并不容易。
芳姑姑提议道,“我记得老太爷的库房里收着许多三爷的笔墨,不如拿回来学习,不比这小字看得清楚吗?”
白蓉萱惊喜地道,“真的吗?”
芳姑姑道,“我记着有,我这就去一趟老太爷的园子,让胡管事帮着开了库房的门找找看。”
可一想到要去白老太爷的园子,白蓉萱便踌躇着道,“这样好吗?不会让人说什么吧?”
“三爷的字画,自然是留给您的,有什么可说的?”芳姑姑道,“您只管放心,那些惹麻烦的事,我是不敢碰的。”
白蓉萱这才点头,芳姑姑快步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她抱着许多字画赶了回来,“治少爷快看看,这都是三爷从前写的,您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我跟胡管事一说,他二话没有就把库房打开了,仓促之间我只找了这么多,回头我再去慢慢地找。”
白蓉萱又惊又喜,激动地展开了字画。
父亲的字放大了看,果然更有气势,若是被舅舅看到,只怕也要赞一声好。
再看左下角标注的时间,应该是父亲还没有成亲之前写成的。
芳姑姑道,“三爷年轻的时候读书可是很用功的,才华横溢,要不然老太爷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呢?”
白蓉萱赶忙看了下一幅。
她没想到父亲不但字写得好,画也非常漂亮。
远山人影,近水心田。
这开阔的意境让白蓉萱眼前一亮。
画的右上方注了两句诗——胜日萱庭小,西风橘柚长。
白蓉萱没有读过,一时不知道出处。只是看到了那个‘萱’字,她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
是自己的名字。
原来在冥冥之中,父亲很多年前就写下过自己的名字。
白蓉萱喜不自胜,更坚定了要好好临摹父亲笔迹的想法。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风寒
白蓉萱兴致盎然,芳姑姑帮着裁纸,小圆帮着研墨,一群人忙得不可开交。
可直到天黑,白蓉萱的字依旧七扭八拐的四不像,和父亲的笔记一点儿都不贴边。
她不免有些失落。
芳姑姑安慰道,“万事开头难,三爷那是多少年的功力,您才刚开始练,哪能那么快就见效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也是,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慢慢来吧。”
话是这样说,她仍旧一脸认真地看着父亲的字画出神。
天色暗了下来,小灶的婆子将晚饭送了过来。
芳姑姑便趁机打听道,“老夫人那边摆饭了没有?”
婆子摇了摇头,“夏老太太还没走呢。”
芳姑姑闻声也皱起了眉头,“这都什么时候时辰了,她这是要干什么?”
婆子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刚刚去请示易嬷嬷,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怕是还要闹上一阵子。”
芳姑姑没有多说,亲自送了婆子出门。
白蓉萱也觉得好奇。
夏家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要这样三番五次的来求闵老夫人?那夏家也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如此的纠缠,想必是真的求路无门,才只能寄希望于闵家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蓉萱不打算去探究这里面的事,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吃过晚饭,她又翻起了写有白元裴批注的书。
小圆道,“这些书您不是都看过一遍了吗?明儿上吴介哥哥再帮您取几本回来。”
白蓉萱却道,“没关系,我喜欢看。”
她读着书,没多久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吴介早早地便将如意馆的大门上了锁,四下里除了雨声一片安宁。
白蓉萱点了灯,靠在床头看着父亲读过的书。
一直到深夜,她才困极而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兴致勃勃的去找书。
芳姑姑道,“您这是要做什么,考状元吗?就算用功也不能这样,身子不要了?赶紧洗了脸吃早饭,还得去见老夫人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早饭便去吟风馆。
守在门前的连翘见了她,小心地迎上来道,“治少爷,老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
“啊?”白蓉萱惊讶地道,“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来呀?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连翘欲言又止,“许是昨个夜里着了凉。”
真的是这样吗?
还是跟夏家有关?
正当白蓉萱想不通的时候,易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对白蓉萱道,“治少爷不用惦记,老夫人染了风寒,正在床上养病呢,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人一会儿就来,您回房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差人来吩咐我就是了。”
白蓉萱还是一脸的担心,“不严重吧?”
易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的身子向来很好,不是什么大毛病,要不然我还能站在这里陪您说话吗?”
也对……
白蓉萱放下心来,由吴介陪着回了如意馆。路上白蓉萱低声道,“我看老夫人的病八成和夏家有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会闹得这么厉害呢?”
吴介道,“用不用我出去打听一下?”
白蓉萱道,“算了吧,你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打听去呀,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理会它做什么?”
“话可不是这样说。”吴介认真地道,“治少爷,事情和咱们有无关系是一码事,我们知不知道是另外一码事。最起码了解了内情之后,我们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避了,像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被动吗?”
吴介的话很有道理。
白蓉萱也猛地想起了闵庭柯先前说过的话。
上海滩的消息,最好还是先知道的好……
她立刻答应了下来,“那你现在就动身出发,小心些,千万别惹麻烦。”
吴介道,“您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说着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一个人回了如意馆。
芳姑姑诧异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见到老夫人吗?”
白蓉萱道,“老夫人病了。”
“什么?”芳姑姑显得十分震惊,“老夫人的身子一向保养得很好,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说是染了风寒。”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
芳姑姑显然也觉得老夫人此刻的一病有些不简单,她平静地道,“既然易嬷嬷说老夫人染了风寒,那就一定是风寒,您就别多心了。何况老夫人身边的人手多,肯定会把她照顾得十分周到的。”
一看就是不打算让白蓉萱盯着这件事不放。
白蓉萱道,“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老夫人那边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们也好帮忙。”
不过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
闵家什么没用,能轮得到她出力吗?
白蓉萱失笑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要仔细些才行。”
芳姑姑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偶尔过去瞧瞧的。”
小圆端了茶出来,“吴介哥哥呢?”
白蓉萱道,“我让他出去打听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圆‘哦’了一声,芳姑姑却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左右无事,白蓉萱又跑到书房去练起字来,快到中午时吴介才匆匆赶了回来。他满头大汗地来见白蓉萱,一进门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到了。”
白蓉萱放下笔,“不急,你歇一歇再说。”
吴介喘匀了气,这才徐徐说道,“是夏家的少爷出事了,夏家没有办法,这才硬着头皮来找闵家帮忙。”
白蓉萱问道,“出了什么事?”
吴介道,“好像是夏家的大少爷勾搭上了一个山匪的女人,结果被山匪头子发现了,派人将夏家大少爷绑去了深山里,夏家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到现在仍是音讯全无。”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既然是山匪作祟,为什么不去报官,找闵家有什么用?”
吴介道,“外头的人都说,闵六爷交友广泛,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找他比报官还管用。听说上海周边的山匪也非常卖他面子,早前有人家的货物被劫,也是他出面兵不血刃的讨要了回来。”
这么厉害?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那闵六有什么稀奇,为什么人人都这样惧怕敬重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呀。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
白蓉萱又问道,“夏家失踪的那位少爷是独子?”
要不然夏家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吴介摇了摇头,“不是,夏家有七八位少爷呢,不过失踪的这人是正经的嫡出,其他人都是庶出。”
难怪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肯定自小到大被放纵惯了。
和山匪的女人搅和到一起,夏家的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
直到此刻白蓉萱才理解闵六提到夏家时那一脸的轻视从何而来了。
她无语地道,“既然如此,就该由夏家的男主子当面去求闵六爷才对,派个老太太来找闵老夫人有什么用?”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怨气
吴介道,“夏家倒是这么想的,可也得能见到闵六爷才算啊。如今能借力的也只有夏老太太,毕竟还与老夫人有些旧交情。”
病急乱投医。
估计闵六压根就不想管这件事,所以才有意避开的吧。
换作是谁只怕都懒得插手,山匪可不是好惹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也没有继续练字的兴致,索性坐下来认真思索起来。
闵六真的认识山匪?
中午吃饭时,白蓉萱向送饭的婆子打听道,“老夫人那边的饭菜预备了吗?”
婆子摇了摇头,“没有,大夫先前开了药,小灶正小心给煎着呢,听说老夫人没什么胃口。”
等到了下午,芳姑姑进门来说道,“治少爷,我才从老夫人的吟风馆回来。”
“怎么样?”白蓉萱心急地站起了身。
芳姑姑道,“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芳姑姑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老夫人这病怕是还要拖上一阵子。”
白蓉萱诧异地抬头看向了她。
芳姑姑却微微一笑,“治少爷聪慧,想必能明白我话里的深意。”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也对,换作是我,若是有不想见的人,最好的借口便是称病不能见客。”
芳姑姑笑着道,“不错。”
原来闵老夫人是在故意装病,这样一来夏家的老太太再想上门就没什么借口和托词了。何况传扬出去,外人只会说夏家不会做人,把闵老夫人都给气病了。
再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好办法!
白蓉萱感叹道,“不愧是老夫人,道行就是深啊!”
芳姑姑接口道,“那是一定的,身处两大家族,老夫人什么事没见过呀。经历得多了,自然就看明白了,只是老夫人性子内敛,有什么话都喜欢放在心里,不愿意对外说罢了。”
白蓉萱有点儿想不明白,看闵老夫人如今的风姿便能猜到她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性情又温柔贤惠,为什么和祖父的关系会那么交恶呢?
她不解地问道,“老夫人和我祖父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吗?”
芳姑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又想,“当初老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没进门,等我来的时候两个人便势成水火,已经不怎么说话了。不过当时听府里的老人说,闵老夫人刚嫁来的时候,两人也很是恩爱了一阵,大概是第二年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闵老夫人便独个搬去了栖子堂。当时栖子堂就是个荒宅子,根本住不了人的,可就算这样,闵老夫人也不愿意回心转意。后来啊……”芳姑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就是老太爷归天,闵老夫人也没有露面,对外只说她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但其实她好生生的,什么毛病也没有。二房也是为了脸面没办法而为之,只能想出这样的借口来了。正因为如此,二房对闵老夫人始终颇有微词。”
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在人死后都不愿意尽一尽生者的本分。
芳姑姑道,“时隔多年,当年服侍过老夫人和老太爷的人多半都已经去世了,老夫人不愿意提起往事,这件事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白蓉萱想到闵老夫人那淡然处世的态度,觉得白老太爷大概是理亏的一方,否则以他的脾气,闵老夫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留在白家过日子。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
芳姑姑道,“毕竟关系着老太爷和老夫人,治少爷还是不要插手了,免得被老夫人知道了不高兴。”
谁都不喜欢被人揭伤疤。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多嘴的。”
芳姑姑道,“您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白蓉萱失落地道,“和父亲的笔迹相差甚远。”
芳姑姑道,“您急什么,有的是功夫,慢慢地练,只要您持之以恒,早晚都能练成的。”
但愿吧。
白蓉萱听了这番鼓励,又跑到书房里关起门继续练字。
吴介回了趟立雪堂,抱回来了一摞书。白蓉萱一边翻着书,一边练着字,很快外面的天就黑了。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连翘赶了过来,“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治少爷用饭。”
“没事没事。”白蓉萱道,“饭菜也是刚摆上桌,我还没动筷呢。”
连翘急忙说道,“老夫人听说您惦记她,特意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让您不用担心,她一切都好,还特意让我把六爷送来的蜜饯给您拿了一些。老夫人牙口不好,轻易不怎么吃这些了。”
说着便递来了一个锦盒。
白蓉萱也没有推辞,让芳姑姑收了下来,还谢了老夫人的馈赠。
连翘这才满脸笑意地告辞离开。
白蓉萱看着连翘送来的锦盒,心中更加确定闵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多半是在装病。要不然以闵六对她的重视程度,这会儿早就赶过来了,可此刻他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白蓉萱彻底放下心来,安心地吃过了晚饭。
第二天上午,白蓉萱正在屋里看书,门房的人来禀报,说是白修唯来了。
白蓉萱笑道,“又是让我出去见面吗?”
门房的人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家这位五少爷行事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换件衣服就出去。”
门房的人先行退下,白蓉萱则带着吴介慢悠悠地出了门。
大门口处,修唯正坐在阴凉里和门房的人下象棋。
他大咧咧地席地而坐,身上没有半点儿世家子弟的样子。
白蓉萱凑过去瞧了瞧,白修唯抬头看到了她,露出一口的小白牙,“磨磨蹭蹭的,怎么才出来?又不是大姑娘家,出个门还要涂脂抹粉打扮一番。”
白蓉萱尴尬地道,“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白修唯道,“我是特意来请你去听戏的。”
听戏?
不给白蓉萱说话的机会,白修唯下了一步棋,“将军!这可是死局,你破不了的。”说完便拉着白蓉萱的手出了门,“我跟你说,许江戏院新来的几个角儿一鸣惊人,戏腔好的不得了,不听你一定会后悔的。”
白蓉萱自小听戏的机会不多,都是跟在唐老夫人身边作陪,杭州明珠社的杜大家就唱得极好,只是上了年纪后不怎么登台了,都是让他的徒弟们撑场子。
白修唯二话不说地将白蓉萱拉上了马车。
白蓉萱道,“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你帮忙。”
白修唯爽快地道,“这么客气做什么?需要我干什么,说一声就行了。”
白蓉萱笑着道,“我的头发长了,想找个地方剪一剪。”
“就这?”白修唯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我带你去个地方,那老师傅的手艺才好呢,剪完了头发还会帮你刮脸,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可舒服呢。”
刮……刮胡子?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
她可没什么胡子!
白修唯忽然凑过来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不过治哥你怎么还没长胡子?”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白修唯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是去年才冒出胡子来的。”他敲了敲车壁,对车夫吩咐道,“先去趟歪脖子胡同。”
车夫应了一声,赶着马车缓缓行驶着。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剪发
白修唯口中的歪脖子胡同非常隐蔽,而且周围破烂不堪,不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道路也变得异常颠簸。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带我来了哪儿?”
白修唯笑着道,“这里有户人家想要个上门女婿,我看他们开的价格还挺高,就琢磨着把你卖过去,换笔钱花花。”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你这话也太没正经了,谁会信呀。”
白修唯道,“不用你不信,一会儿把你塞进人家的家门,你就知道厉害了。”
白蓉萱懒得理他的玩笑话。
马车颠簸了半晌才停了下来,车夫道,“五爷,咱们到了。”
白修唯上前拉开车帘,最先跳了出去。白蓉萱则等吴介搭好了马镫才缓缓下车,打量四周,只见胡同并不宽,刚好过一辆马车,若是赶得不巧对面也来了一辆,聚在中间怕是很麻烦。
白修唯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儿!一会儿好戏开了锣,我唯你是问。”
白蓉萱道,“早知道这么远,我就不让你带我来了。”
何况这里脏兮兮的,能剪好头发吗?
白蓉萱有些担心。
白修唯则二话不说的带着他进了门,“老杨头,来客人了。”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闻声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哟,是白五爷,您过来了。”他衣着朴素,身上还打着补丁,见人就笑呵呵的,只是缺了几颗牙,看着有些别扭。
白修唯道,“过来瞧瞧你。”
“放心吧,还活着呢。”老杨头笑着道,“您这头发不是才收拾过吗?怎么又来了?”
白修唯道,“不是我,我弟弟也要剪一剪,麻烦你好好帮着拾掇拾掇。”
老杨头的目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哎哟,这少年公子好样貌,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往白修唯的身后躲了躲。
白修唯道,“看你这话说得,难道我就是那其貌不扬的家伙了?”
老杨头道,“其貌不扬是谈不上,只是和这位爷儿相比,不免逊色了些。”
白修唯撇了撇嘴,“你这老东西,说话就说话,可也别捧着一个踩着一个呀。”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白蓉萱往屋里去,“让老杨头帮你剪一剪,别看这老家伙上了年纪,但手艺却是极好的。”
“极好是不敢当。”老杨头笑着道,“不过是讨个生活,难为五爷信得过,肯赏识罢了。”
白蓉萱迟疑地看着白修唯。
白修唯道,“别愣着,赶紧进去。”硬是把她给推进了门。
既来之,则安之。
不管怎样都会比小圆剪得好吧?
白蓉萱松了口气,干脆地坐了下来。
老杨头找了块白色的单子围在她的脖子上,“爷儿想怎么收拾?”
白蓉萱哪里知道?
她低声道,“您看着剪吧。”
老杨头点了点头,随后便动起了剪子。
白蓉萱只听刷的一声,耳边的头发便掉落了一大片。
她顿时傻了眼。
怎么减掉了这么一大块?
白蓉萱欲哭无泪地闭上眼,根本就不敢看了。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老杨头道,“爷儿睁开眼看看满意不?”
白蓉萱将信将疑地缓缓张开眼,便见镜子中一个英气勃发的短发少年郎正一脸诧异地与自己对视。
这……这还是她吗?
白蓉萱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自己。
这眉眼……这模样……分明就是她呀,可又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同呢?鬓边的头发剪得很短,却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原本厚厚的刘海都被剪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也显得她的眉眼越发的清秀明亮。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白蓉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白修唯在一旁笑着道,“看模样是挺满意的。”
满意!当然满意了!
此刻的自己就算站到祖母和母亲的身边,只怕她们也要愣上片刻才敢相认吧?
老杨头道,“我再给爷儿刮刮脸。”
刮脸?
白蓉萱急忙道,“不用了,我五哥还要去许江戏院听戏,耽误了开场他是要怪罪我的,改天再来麻烦你。”
老杨头见状便不好再说。
白修唯也道,“老杨头老眼昏花,见了谁都想给刮刮脸。你仔细瞧瞧我六弟的细皮嫩肉,哪有什么胡子呀?”
老杨头细细端详,“可不是嘛,这小脸干净的,就像那刚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白蓉萱可不想让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的脸品头论足,她笑着催促白修唯,“五哥,你到底急是不急?”
“急急急!当然急了!”也不等老杨头动手,他亲自解开了围在白蓉萱身上的单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零钱丢在了桌子上,“老杨头,我们走了啊。”
说完便拉着白蓉萱往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老杨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人走远之后,他才嘀咕道,“不应该呀……这么大的男人,怎么会没胡子呢?”
出了门,马车已不见踪影,门外只有吴介站在一旁。一见两人出来,他连忙上前道,“治少爷,唯少爷,车夫说这里不能停车,怕耽误了别人走路,所以把车赶到前面去了,我这就去叫他来。”
白修唯道,“别麻烦了,咱们去找他,省着在这边兜圈子。”
看那样子是真的很心急。
白蓉萱忍不住道,“到底是多好的戏,居然把你给迷成了这样?”
“你懂什么?”白修唯道,“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能少听一场戏呀。”
这得是多大的戏瘾?
白蓉萱理解不了,索性不说话了。
不过白修唯身边好像向来只跟着一个车夫,倒是不见小厮的踪影。
等坐上了马车,白蓉萱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白修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轻笑着道,“没什么,我不习惯身边带着小厮,有个车夫就行了。”
但白蓉萱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失落。
她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向他打听去了许江戏院的事情。
说起戏曲,白修唯立刻便来了精神,向白蓉萱徐徐讲述道,“许江戏院的年头可有些久,少说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听说早年间正经出过不少名角呢,不过后来不知因为得罪了什么人,很是萧条了一阵子,如今倒是又有些死灰复燃的架势。他们家以正戏为主,那可是最考验功底的,没有十几年的童子功唱不来。这一次培养的几个年轻角儿,嗓子都好的不得了,约莫着用不了多久就要红出天来了。”
有这么夸张吗?
白蓉萱见他侃侃而谈,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听戏?”
白修唯道,“不是我喜欢,是我父亲很喜欢听戏,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抱着我去戏院,有时候一坐就是小半天。他是个戏痴,不但听得懂戏,还会唱上几句,而且对唱词也十分的了解,我若是哪里听不懂,他便会一一向我解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拜托
提到已逝的父亲,白修唯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白修唯继续道,“不过后来他生了病,起初还只是身子不舒服,后来便卧床不起,根本不能出门了。他临死之前还哼唱了几声《牡丹亭》,我如今喜欢听戏,多半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好像只要坐在戏院里,就能感到父亲还在身边,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惬意和享受。”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感觉。
白修唯忽然问道,“治哥,你也会想你的父亲吗?”
当然会。
白蓉萱无数次的想到过他,幻想着父亲该是一副什么模样,他用什么语调说话,喜欢吃什么东西,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蓉萱失神地笑道,“我不止会想他,还总会在午夜梦回中见到他,和他说几句话。”
白修唯羡慕地道,“是吗?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他不想我?”
白蓉萱道,“我听老人们说,如果逝者没有托梦给你,那便是对你极为放心,知道即便他不在身边,你依然能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便不再回来打扰。”
白修唯笑着道,“原来是这样,看来被人放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呀。”
两个人说了一路的话,马车也终于停在了许江戏院的大门前。
许江戏院开了这些年,戏院的后头还有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车夫赶着马车准备离开,白修唯心急火燎地对吴介道,“把你家治少爷交给我,你跟车夫一起去吧。”
吴介看向了白蓉萱。
她轻轻点了点头,吴介这才快步而去。
白修唯道,“这小子还挺小心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白蓉萱微微一笑,“毕竟刚才你还想把我卖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呢。”
白修唯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像我这样用心不正的人,也难怪他要小心提防些了。”
两人进了戏院,有伙计上前引路,一见白修唯便一脸的笑容,“白五爷来了,您的朋友早就到了,一直等着您呢。”
说罢便在前领路,带着白修唯和白蓉萱去了大堂正中央大三排的位置。
霍克、齐执中和戴霞已经到了,却不见董文哲和宋星妤的身影。
白修唯问道,“文哲和星妤还没有来吗?”
齐执中温和地道,“别等了,他们两人今日有事儿,怕是来不了了。”
戴霞也在一旁道,“星妤的身子有些不舒服,文哲在照顾她,多半抽不出时间来。”
几人又向白蓉萱问好。
大家都是见过面的,白蓉萱非常礼貌地回了礼。
霍克撇着嘴,“要我说,宋小姐也实在娇气了些,不过是被人冲撞了一下,怎么就吓成了这样?居然还生病了,实在丢人。”
齐执中瞪了他一眼,“别胡说,毕竟是女孩子,换做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霍克却道,“戴校长不是女子吗?她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戴霞苦笑着道,“我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就算夜里见到了鬼都不会害怕,胆子早就练出来了。星妤却不一样,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乱嚷嚷了。”她说完又笑眯眯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何况我这次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毕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和自己有关?
白蓉萱一脸的诧异。
白修唯立刻维护道,“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跟我说,却别算计到我弟弟的头上来,他可没精力应付你们。”
戴霞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会将他卖了,实在是有事相求。”
听她这样说,白修唯和白蓉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白修唯道,“你别想美事儿了,就算要卖,那也得由我出手,哪能轮到你呀。说说看,你要求他什么事儿?他初来乍到的,又能帮你什么忙?”
一副不打听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戴霞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吗?我的学校里缺一位数学老师,你弟弟毕竟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能不能屈就帮我撑一学期?让我慢慢的找人,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学校实在拿不到台面上去,因此也引不来金凤凰,只能在身边的熟人堆里下手了。”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白蓉萱正犹豫着该想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过去,白修唯便已经抢先道,“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做老师怕是不行。治哥回到上海是为了接手家业,手里的事情乱成一团,千头万绪够他理一阵子的,多半没时间再去帮你的忙了。”
戴霞点了点头,爽快地道,“这样呀……那我再想其他办法吧。也是我考虑不周,想一出是一出的,浚缮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道,“不会不会,帮不上你的忙,是我过意不去才对。”
白修唯问道,“之前的数学老师要离开了吗?”
戴霞道,“听说是另有安排,准备回乡去了。落叶归根,他也上了年纪,早就该走的,只是为了这群孩子才坚持到现在。学校的条件属实艰苦了些,他一身病痛,再这样熬下去,怕是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生老病死,本是人世间最沉重的话题。
白修唯和齐执中齐声叹了口气。
霍克道,“戴校长学问了得,不如就由你身兼数职算了,也省得麻烦。”
戴霞苦笑着道,“我倒是想,只是我如今既是校长,又要教国文和历史,再教数学的话,便有些应付不来了。”
齐执中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以推荐,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等我回头帮你问问。”
“真的?”戴霞惊喜地道,“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人?”
齐执中道,“你先别忙着激动,这人也是南京大学的,是我一位朋友的同乡,先前来到上海见过两面,听说是来办事的,能不能行还要问问看,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戴霞道,“若是方便,你带我一同去见他,我亲自拜访恳求他。”
齐执中道,“等我先问过他的意思再说。”
霍克忽然在一旁道,“既然他也是南京大学的,说不定还认识浚缮呢?回头你把他叫出来,大家认识认识嘛。”
白蓉萱的脸瞬间便被吓白了。
这世界也太小了些吧?
偌大的上海滩,居然碰到了南京大学的人。
若是这人真的认识哥哥,那一切不就都穿帮了吗?
白蓉萱顿时坐毯如针,不安了起来。
齐执中道,“我也只见过他两面而已,实在谈不上有多熟悉,等我再见到他时再说。”
白蓉萱心里暗暗思量,她以后还是尽量减少见白修唯朋友的机会吧,要不然还真是危险。
正想着,伙计匆匆走了过来,在白修唯的耳边道,“白五爷,咱们红大家请您过一趟,有话要跟您说。”
白修唯道,“找我?”
伙计点了点头,“是啊,听说您来了,红大家便要见见您。”
白修唯十分诧异,“今天有红大家的戏吗?”
伙计道,“没有,红大家最近都不上台,今儿是他几个徒弟的场子。”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喝彩
白修唯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白蓉萱几人道,“我过去瞧一眼,你们在这里坐着。”
众人纷纷答应,戴霞还特意道,“只管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浚缮的。”
白修唯便起身随伙计离开了。
白蓉萱伸长了脖子追随着白修唯的身影。戴霞安慰道,“别担心,修唯常来这里,与谁都有几分面子情,这是被叫去叙家常了。”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红大家是什么人?”
齐执中温和地解释道,“曾是许江戏院出了名的角色,专攻旦角,嗓子极好,艺名叫做红玲玉,二十年前提起他的名字,上海滩就没有不知道的!”
白蓉萱更是不明白,既然是二十年前的名角,以白修唯的年纪,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戴霞道,“修唯这个人呀,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就没有他说不上话的人,你慢慢地就知道了。”
大家一边喝着茶水瓜子,一边等着白修唯回来。可一直到演员登台,仍旧不见白修唯的身影。
白蓉萱担心了起来,“他怎么还不回来?”
齐执中道,“没关系,开场戏多是学徒登台,为的就是拢拢人气,赶在第二台戏开场前,修唯一定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第一场戏的锣鼓刚刚落定,白修唯便匆匆赶了回来,“这个红大家,拉着我就说个没完,怎么都不肯让我回来,我要是不寻个机会抽身,怕是要陪他说到戏结束。”
齐执中笑道,“还来得及,第二台戏还没开始呢。”
“那就好。”白修唯放下心来。
戴霞问道,“红大家近来可好?”
白修唯道,“老了,嗓子也不行了。”
霍克忽然插嘴道,“我倒是听说,红大家的嗓子之所以会坏掉,是因为得罪了人,被人给下了药……”
白修唯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霍克道,“人人都这么说,你不知道吗?”
白修唯道,“多半是以讹传讹吧?要真是被人陷害,红大家怎么可能不出声呢?难道他还会为坏人隐瞒不成?”
霍克叹了口气,“如果事情真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红大家惹不起的人物,所以只能干吃哑巴亏,什么都不敢说。”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锣鼓便一齐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有身着白色戏服的女子缓步走上了台。
众人先是一阵叫好,随后那女子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白蓉萱没听过这出戏,一时有些茫然。
戴霞见状便向她讲解道,“这是《窦娥冤》的选段,一般在家里是很难听到的。家里办喜事才会请了戏班子助兴,这《窦娥冤》声声悲呛,没人会选这出戏,只有在戏院才有机会听得到。”
白蓉萱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别说话,仔细听。”
白蓉萱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正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真是个戏痴!
白蓉萱只听了片刻便有些走神,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起四周来。戏院的大堂十分宽敞,可此刻却座无虚席,甚至最后面还有人站着叫好。二楼的雅间也时不时传出高声喝彩,可见这许江戏院的生意还是很不错。
台上扮演窦娥的戏子声音婉转洪亮,每每唱到哭腔时总是能引起台下人的共鸣,甚至有人的眼圈也随之红了起来。
白蓉萱小声道,“这女子的声音可真高……”
一桌子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起先都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霍克道,“你说他是女人?”
白蓉萱目瞪口呆地道,“难道不是吗?”
戴霞笑着道,“这是一位男子,唱得是旦角。”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齐执中问道,“浚缮,你之前有没有听过戏?”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有。”
齐执中道,“那也难怪。生旦净末丑,这简单的五个字可包含了整个人生,你慢慢地听,慢慢地体会,自然就能明白了。”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
霍克道,“不过我看他也有些面生,是红大家的徒弟吗?”
白修唯道,“不错,是红大家新收的徒弟,叫宫小年,看样子红大家在他身上没少下功夫。”
第二场戏也很快落了幕,和白修唯一样爱戏懂戏的齐执中赞叹着道,“这几年许江戏院的生意虽然大不如前,但在徒弟一事上还是做足了准备的,用不了多久,这些新人就成了顶梁柱,未来十几年不用再发愁了。”
“未雨绸缪,这才是真正的厉害。”戴霞道,“一个戏院尚且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眼光放得这么长远,多少大家族都做不到呢。”
“谁说不是呢。”齐执中道,“许江戏院的老板还是有些本事的。”
大家刚说了几句,第三出戏又登台了。这一次唱的是《西厢》,白蓉萱过去在杭州听过。唱莺莺的角儿扮相清丽,一出场还没等开嗓,台下便已狂呼不止。等声音缓缓落下,随着鼓点锣声的响起,她也终于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洋洋盈耳,甜蜜动听。
白蓉萱顿时一怔。
她还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戏腔呢。
台下人纷纷叫起好来。
白蓉萱也忍不住跟着拍起了手。
齐执中更是如痴如岁,震惊地道,“这是谁?以前没见过呀。”
戴霞道,“真真是好嗓子,这一声便可称得上惊为天人了。”
众人都像白修唯看去。
白修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见她登台,等回头我去问问红大家。”
台上的莺莺唱完,娇俏的红娘也跟着亮嗓,只是声音却远不如莺莺那般惊艳。可即便如此,台下的人仍是叫好声不断。
不知不觉中,第三台戏也到了尾声,随着大幕的落下,便立刻有人大声叫道,“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有人发声,后面便有更多人跟着起哄,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如此一来,第四台戏便没办法开场了。最后没办法,戏院的班主只能上了台,冲着四方拱手行礼,“难得诸位爷儿赏脸,今日整场戏结束之后,再给大伙唱上一段《牡丹亭》,只是这会儿还请高抬贵手,容请后面的戏照常演。”
班主是个五十多岁干瘦的老头,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沙哑又难听,犹如破锣一般。
白蓉萱好奇地打探了几眼。
霍克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八成又是个大烟鬼。”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看班主的样子,的确像是个抽大烟的。
台下的人见班主都登台了,又保证后面会有加戏,这才齐声作罢,第四台戏便也正常开演。只是登台的是许江戏院的老人,众人也是听惯了的,虽然唱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终究没有先前的莺莺那般惊艳,何况众人先前叫好声连连,这会儿也多少有些乏了,台下便有些清冷,远不如先前那般热闹。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吃面
白修唯更是趁机道,“我去后面见见红大家,马上就回来。”
齐执中催促道,“快去快去,不打听清楚了不许回来。”
白修唯猫着腰离开了。
等到第五场戏要登台时,他才快步赶回来。齐执中连忙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白修唯道,“打听到了。也是红大家的徒弟,名叫虞小楼。”
霍克道,“宫小年,虞小楼,看来红大家的弟子都是‘小’字辈了。要我说这名字取得不好,出台唱戏要的是一鸣惊人,嗓音越大越好,这小字便有些限制住了,何况总觉得比人矮了半截,什么时候才出得了头?”
白修唯笑着道,“其实你这想法,红大家也是想到了的。刚刚我后台问他,他与我说,戏子本是下九流,不是那活不下去的人家,断不会把儿女送去做学戏,因此起个小字,免得太大了留不住,也遭人嫉恨。更能让他们时时警醒自己的出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得意忘本。”
戴霞道,“真没想到红大家还有这样的远见,真是让人敬佩。什么时候方便了,你也引荐给我们认识一下,毕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我们也想见一见。”
白修唯道,“好啊,等我回头问过了红大家的意思,就带你们去见他。他脾气虽然有些高傲,但人还是很不错的。”
后面的几场戏也都异常精彩,可惜白蓉萱实在是不懂戏,听得懵懵懂懂,完全理解不了戏文里的内容。等所有的戏唱完之后,班主也果然依照约定让虞小楼又上台唱了一段《牡丹亭》。
虞小楼的声音灵动悦耳,又在许江戏院掀起了一阵高潮。
一直到散场,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唱莺莺的戏伶可不简单,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撑起许江戏院的半边天了。”
“有他在,其他戏院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要不怎么说许江戏院的老板有本事呢?台柱子一个接着一个,就从来没倒过。”
“我听说啊……这许江戏院里还有闵家的股呢,我要是有这么个靠山,肯定能干得比他还好。”
闵家?
白蓉萱立刻侧起了耳朵倾听。
可惜那些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便出了门,后面的话白蓉萱也就没有听到。
眼见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了,白修唯也起身道,“好戏散场,我们也走吧。”
大家一齐出了门,眼见着外面的天都有些蒙蒙黑了。
霍克道,“正好是吃饭的时辰,我们要不要去吃点儿什么再回去?”
戴霞道,“好呀,我是没意见的,只看你们?”
齐执中道,“我是不行了,手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得赶紧回去才行。”
大家只好送别了齐执中,正研究着要吃什么去,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居然是在叫白修唯的名字。
白修唯转过头去,顿时一愣,“三哥,你也来听戏吗?”
白蓉萱闻声也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肩膀宽厚,显得十分稳重的样子。
那人笑着对白修唯道,“我远远见到你的背影,便猜到是你,你也来许江戏院捧场吗?”
白修唯道,“我是爱戏之人,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呢?先前倒是没见到三哥,要不我就过去打招呼了。”
那人道,“我坐在了二楼。”
白修唯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
那人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是?”
白修唯见他问起,只能介绍道,“这就是三房的治哥。”又对白蓉萱道,“治哥,这是外二房的磊三哥。”
居然是白修磊!
白蓉萱没有料到,但震惊转瞬即逝,立刻摆出了一副淡定的表情问候道,“磊三哥好。”
白修磊显然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原来是治哥呀,跟唯哥一起来听戏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五哥怕我在家里无聊。”
白修磊客气地道,“这样啊……”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便有人招呼道,“修磊,咱们要走了,你赶紧过来。”
白修磊道,“我的朋友在叫我了,改天有时间我做东为治哥接风。”
白蓉萱有些不以为然。
她都回来多久了,这时候接哪门子风?
白修唯替她答应了下来,“好啊,我能不能来?”
白修磊道,“就算不叫你,怕是也会不请自来吧?”
“那是。”白修唯道,“我素来脸大,三哥你是知道的。”
白修磊向两人告辞,转身和朋友们走了。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还有些走神。
白修唯低声道,“别担心,三哥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哪里不错?
这世上有朋友就会有敌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白蓉萱倒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最终四个人决定去吃面条,霍克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跟你们说,不是我吹牛,吃过了这家的肉酱面,以后再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有这么神吗?那还真要尝尝。”白修唯拥簇着众人跟了上去。
霍克推荐的地方离许江戏院不远,却在一处极隐蔽的巷子深处。白修唯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霍克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面条好吃多走几步路算什么?”
也不是正经的店面,只有老夫妻两人在路边撑了个小摊子,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两桌人在吃面了。四人在最后一张小桌前坐下,霍克上前点了四碗肉酱面。面都是现抻的,在滚沸的热水中煮上片刻,捞出来过了凉水,放上黄瓜丝和香菜,配一点点香葱和花生碎,舀上一勺肉酱香菇卤便端上了桌。
看着眼前香气腾腾的面条,白修唯立刻便拿了筷子秃噜秃噜地吃起来。
戴霞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真如霍克所言?”
“的确不错。”白修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们也赶紧尝尝。”
戴霞斯文地取出筷子,又用手帕擦了擦,这才递给白蓉萱,“浚缮,你用这双。”
白蓉萱没想到她会如此照顾自己,感激地接了过来。
霍克道,“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戴霞道,“你自己去做野人,我们却还是讲究些的好。”
面条入口劲道,只是卤子略微有些咸了。白蓉萱强吃了半碗便吃不下了,霍克见状立刻道,“现在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可不能浪费,赶紧吃干净了。”
白蓉萱只好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白修唯见状将她的碗抢了过来,“干什么?别对我弟弟凶来凶去的,我吃就是了。”
白蓉萱惊呼道,“那可是我吃过的。”
白修唯微微一笑,露出那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熟人
白蓉萱和戴霞最先吃完,两个人便在一起闲谈起来。聪明如戴霞,似乎也猜到了白蓉萱不喜提到南京时的事情,于是便问起了她最近都在做什么事,听说是在临摹父亲的笔迹,戴霞很感兴趣地道,“那你父亲的字一定写得很好。”
不待白蓉萱开口,吃着面条的白修唯便抢着道,“那是自然,我三叔的字在整个白家都是出了名的,听说他少年苦学,乃是余广水的关门弟子,这一手漂亮的字也完全得了他老人家的亲传。”
戴霞和霍克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余广水的弟子?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余广水吗?”
白修唯笑着道,“天底下一共还有几个余广水?”
“天啊。”霍克惊叹道,“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是指点,哪怕有机会和余老先生说句话,我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听他们的语气,对这位名叫余广水的老人似乎非常地崇拜,白蓉萱没听过这个名字,自然不好插嘴,而且她被看出异样,脸上还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来。
等吃过了饭,霍克前去结账。
白修唯道,“这只铁公鸡,总算掉了点儿铁锈。”
戴霞道,“霍克的薪水低,辛苦一个月也发不了几个钱儿,和你是不能比的,节俭些也是应该的。”众人出了小巷,便在巷子口作别。
霍克自告奋勇地要送戴霞回去,又生怕白修唯会误会,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反正也是顺路。”
他所住的地方离戴霞的小学还有一段距离。
白修唯知道霍克那点儿小心思,笑着没有戳穿他。
倒是戴霞道,“天色还早,我一个人慢慢走回去就行了,只当是饭后消食,还送什么吗?”她素来自立,不论大事小情都不喜欢仰仗麻烦别人。
霍克道,“算了吧,这黑灯瞎火的,毕竟不安全。”
有宋星妤的事情做前车之鉴,饶是戴霞胆子大却也只好答应了下来,“那就多谢你了。”
霍克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把身子转了过去。
白修唯则带着白蓉萱回了戏院,准备与等在那里的吴介和车夫会和。
“多半等急了。”白修唯笑着道。
两个人回到戏院,原本拥挤的车马早已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修唯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正中央。一见白蓉萱和白修唯归来,坐在车辕上的吴介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唯少爷,你们回来了。”
白蓉萱道,“等着急了吧?我们去吃了碗面条,也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一声。”她一脸的愧疚。
吴介却道,“先前来了一个人,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说过了?
是谁?
白蓉萱一脸诧异地看向了白修唯。
白修唯比她还要茫然,“是谁来了?”
这时车夫也匆匆迎上前来,“五爷,是三爷身边的一个小厮,过来向我打了声招呼,说您带着治少爷去吃面了,让我不要心急,安心等着就是了。”
居然是白修磊。
白蓉萱有些看不懂这个人的行事风格,明明和二房站在了一条线上,却又似乎并没带什么恶意。
他到底想干什么?两面讨好都不得罪吗?
白修唯笑了笑,“原来是他,想必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
两人坐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赶着车子向白家驶去。
在车上,白修唯向白蓉萱问道,“怎么样,今天的戏有意思吧?”
白修唯是一片好心,白蓉萱自然不敢辜负,“嗯,尤其是唱莺莺的虞小楼,嗓音真是令人记忆犹新,他也是男子吗?”
白修唯笑着道,“当然不是,她是女子。”
怎么一会儿男子一会儿女子的?旦角到底是怎么唱的?
白蓉萱都被搞糊涂了。
两人一路说着戏文,马车很快在白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白蓉萱要下车时,白修唯忽然道,“对了,今日见到三哥的事情,你不要对别人提起。”
白蓉萱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不能对人明言的?
白修唯淡淡地道,“既不给别人惹麻烦,也不给自己惹麻烦,这何尝不是一种生存之道。”
白蓉萱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放心吧,我不会多嘴的。”
白修唯得到了她的应许十分高兴,“我手里有一些好墨,你需不需要?”
他知道白蓉萱最近在勤奋练字。
白蓉萱道,“不用了,只是练习,还用不上好墨呢。等我练成了再跟你要也不迟,到时候写幅字送给你。”
白修唯痛快地道,“好啊,那我就等着好了。”
白蓉萱转身下了马车。
白修唯坐在车子里,拉开窗帘道,“改天我再请你去听戏,你头发若是长了,也只管来找我,我带你去理发。”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白修唯这才吩咐车夫离开。
白蓉萱一直站在大门口等他们走远后才慢悠悠地进了门。
没想到迎面去见到一个眼熟之人。对方见到白蓉萱也是一愣,情不自禁地停住了匆匆的脚步。送行来的婆子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两句话,那人起先有些震惊,随后便淡定坦然地走上前来,笑着道,“你就是治哥吧?我是二房的白宝珊,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二姐姐呢。”
白宝珊。
她怎么会忘记呢?
白玲珑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做事冲动的白玲珑身边若是没有这个智囊,只怕早就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前世白宝珊可没少帮白玲珑出力,白蓉萱站在风雪中受尽侮辱时,也是白宝珊撑着伞来叫走了白玲珑。
当时正在气头上的白玲珑哪还顾得上亲疏远近,瞪着白宝珊骂道,“小娘养的,你也和外人串通一气来气我是不是?她送上门来让我骂,你做什么好人来劝我?”
白宝珊被说得脸色通红,但还是耐着性子压低了声音劝道,“长姐要骂人我不敢管,只是这里可是大门口,传扬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若是传到了管夫人的耳朵里……”
她聪明地点到即止,却让白玲珑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指着白蓉萱恶狠狠地道,“狼子野心,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想用自己来败坏我的名声,也要看自己配不配!把大门关好了,谁敢放她进去,八成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门房的下人们小心地应承着。
白玲珑又瞪了白宝珊一眼,“真是的,你怎么才来,也不早点儿来劝我。”说着便扬着下巴一脸高傲地转身进了门。
白宝珊一脸无奈,却又毫无办法,瞥了倔强的白蓉萱一眼,便无声地跟上了白玲珑的脚步。
当时的白蓉萱就觉得眼前的女子是个城府极深的狠角色,后来还特意打听了一下她的情况,可也只得到‘二房的庶女,母亲是位不受宠爱的姨娘’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好像这区区十几个字,便将她的一生都概括了似的。
白蓉萱虽然自小生活在外家,但唐老夫人拿她当亲孙女看待,舅舅和舅母照顾得也极尽周到,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可着她来,就是唐学萍和唐学茹也要排在她的后面,白蓉萱被保护得极好,自然体会不到作为庶女的痛苦。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失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蓉萱的脑袋里翻江倒海似的想起了许多事。
白宝珊见她没有开口,倒也有些尴尬。
何况她也没想到三房的白修治会是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和白修睿身上那阴鸷的气息相比,眼前的少年只给人阳光一般温和耀眼的感觉。
白宝珊想到三房和二房的关系,却也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若是三房的家业交到了白修治的手中,二房还能在白修睿的带领下坚持几年呢?何况父亲在外头也不安分,姨娘一个一个地娶,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如今只有名有姓被外人所知的便有十几人,等将来父亲一走,二房的家业平摊在这些人的头上,还能剩多少?
蔡二太太又怎么会允许这些人来分走自己儿子本该得到的一切?
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只盼望在风暴来临之前,自己能够带着母亲逃离白家,永远都不再回头。
白蓉萱和白宝珊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还是一旁的婆子轻轻咳嗽了两声,“珊小姐,时辰不早了,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赶紧回吧。”
算是提醒了白宝珊的失态。
白宝珊也立刻回过神来,冲白蓉萱笑了笑,“治哥,我先走了。”
不管前世发生了什么,这一世既然以哥哥的身份重回白家,那么一切自然就都不一样了。
白蓉萱也总算找回了思绪,客气地向白宝珊行礼,“二姐慢走。”说着,还亲自将白宝珊送出了门。
白宝珊显得十分意外,坐着马车离开了。
等车子走远,白蓉萱才一路沉思着去了吟风馆。闵老夫人借病不能见人,白蓉萱便向招待自己的连翘打听了闵老夫人的病情,得知她一切都好,白蓉萱这才起身告辞。
连翘却忽然道,“听说二房的珊小姐刚刚走,不知道治少爷碰上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正好在门前遇到了,便说了几句话。”
连翘道,“珊小姐是奉了蔡二太太太的吩咐,回来取东西的,还特意来见了老夫人,可惜老夫人身子不好,便没见成。”
白宝珊前世便很会做人。
白蓉萱道,“难得她有这份孝心了。”
连翘道,“谁说不是,整个二房,大概只有她一个聪明人了。”
白蓉萱微微一怔,不明白连翘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
连翘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笑着道,“治少爷累了一天,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等老夫人好些了再来。”
白蓉萱告辞离开,回了如意馆。
芳姑姑看着他的新发型,惊叹着道,“哎哟,怎么剪了这么短?唯少爷领您去剪的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他知道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芳姑姑听说过歪脖子胡同吗?”
芳姑姑仔细想了想,“我出门的机会少,倒还真没听过,不过怎么会取了这么古怪的名字?”
白蓉萱道,“我也不晓得,也不知道五哥是怎么知道的。”
芳姑姑笑着道,“唯少爷素来闯荡,交友广泛,许是别人告诉他的也说不定。不过治少爷剪短了头发,人也更精神了。”
小圆也在一旁道,“是啊是啊,显得眼睛更有神采。”
白蓉萱坐下来喝了两口茶,芳姑姑问起了听戏的事情。白蓉萱便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芳姑姑闻声道,“这位红玲玉红大家当年可了不得,一鸣惊人红透了半边天,只要是有他登台的场子,那更是一席难求,多少人为了他大打出手,只要提到红玲玉的名头,就没有不知道的。”
白蓉萱道,“他跟五哥的关系不错,开场前还特意请过去说了几句话呢。”
芳姑姑道,“还是唯少爷的面子大,虽说红大家如今不登台了,但想要见他一面却也不容易,多少达官贵人豪掷千金也不能够呢。”
白蓉萱又说起了散场后去吃面条的事。
芳姑姑道,“以后您还是少吃这些东西,路边的摊子脏兮兮的,小心吃坏的肚子,到时候要遭罪的。”
白蓉萱道,“大家这样提议,我也不好不去,何况我看五哥吃得有滋有味的,多半没什么大碍。”
等到了晚饭时,白蓉萱便没有再吃,在一边喝着茶和几人闲聊,顺势问起了余广水的名头。
芳姑姑一愣,“治少爷没听过余老先生的名字吗?”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芳姑姑道,“余老先生乃是一代名儒,桃李满天下,不少读书人都以受他指点为目标,咱们家三爷就是余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当时老先生虽然已过八十高龄,但爱才之心却丝毫不减,对三爷的功课管教得也十分严格,三爷能写得这一手好字,离不开老先生的授业指点。”
原来是这样。
吃过晚饭,白蓉萱又跑去小书房练起字来,一直到深夜才放下了笔。第二天上午,白蓉萱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父亲的批注,门房来报,说是外长房派了人请他过去一趟。
白蓉萱立刻放下了书,换了件衣服带着吴介出了门。
路上她猜测此刻叫她过去,多半是和北平白家的回复有关。果不其然,一见面白元则便开门见山地道,“治哥,北平那边送回了消息,毅老太爷的身子不好,短时间里怕是来不了上海,看来见证人也得另寻才行了。”
北平白家又不是只有毅老太爷一个活人,他走不开,不是还有儿子吗?
可见毅老太爷就是不想再插手三房的事情,所以才用了这种小孩子都不会信的借口。
事先已有闵庭柯的提醒,所以白蓉萱也做好了准备,倒没觉得有多失落,淡定地道,“毅老太爷上了年纪,的确不适宜长途跋涉,要是为了我的事闹得他老人家身子不痛快,这个责任我也担不起。”
一番话说得异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这般结局似的。
这一下不只是白元则,一旁的白修朗也显得十分惊讶。
白元则微笑着道,“也好,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我再去寻个有身份的见证人便是。没有了北平白家,该办的事还是得办啊。”
白蓉萱想到了闵庭柯的话。
他曾提议要给自己做见证人……
可真到了用他的地步吗?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其实也不用大伯父麻烦,前些日子见了闵六叔,他答应要给我做见证呢。”
白元则吃了一惊,“什么?这是闵六亲口说的吗?”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点头道,“是啊,他亲口对我说的。”
白元则道,“那敢情好,如今四大家族之中以闵家的势头最猛,若是有他出面,虽不及北平白家那般名正言顺,倒也说得过去,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了。虽然闵六爷自己开了口,但咱们还是得备下重礼,选个好日子亲自登门请他才行,如此才算是顾了两家的脸面。”
白蓉萱哪懂得这些,闻声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白元则却打量起白蓉萱来。
这个治哥还是有些本事的,回到上海没多久便和闵六走到了一起,要知道那可是个神气到连苏成先的面子都不肯给的人,性情古怪到了极致。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治哥的本事和福气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别扭
白蓉萱哪里能想到就这么眨眼的工夫,白元则的心里已经百转千回的便冒出了这么多想法。
她微笑着想到了与闵六相处的画面。
这人除了嘴巴毒一些,似乎也挑不出其他什么毛病了。
则大太太得知白蓉萱来访,立刻便笑呵呵地赶了过来,“治哥,中午留下吃饭吧,我让人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肉!”
白蓉萱现在一听‘红烧肉’三个字就浑身发毛,她笑着拒绝道,“多谢大伯母的美意,只是这次就不吃了,家里老夫人身子不舒坦,我这样在外面玩乐也不好。”
老夫人对她还是十分照顾的。
则大太太惊讶地道,“老夫人生病了吗?”
白蓉萱道,“前些日子不是下了雨吗?老夫人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爽利。”
“没大碍吧?”则大太太显得十分担心。
白蓉萱道,“没事,养养就好了。”
则大太太这才放心。
白元则道,“即使如此,那的确不适合留下,改天再来吃也是一样的,就让治哥早些回去吧。”
则大太太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些黄芩,也拿给老夫人用吧。”
白元则失笑道,“闵老夫人身后还有闵家照拂呢,想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你那点儿黄芩怕是看不上。”
则大太太却道,“那怎么能一样?不知道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哪还能坐视不理一点儿表示没有?何况治哥都来了,就是为了给他做面子,也得拿点儿东西回去才好看。”
竟是一心为白蓉萱筹谋打算。
白蓉萱一怔,心下十分的感激。
白元则闻声便点头道,“你说得也对,那便都装上吧。我记得年前还有人送了一些燕窝,你也一并让治哥拿回去好了。”
则大太太红着脸道,“那燕窝让我做主给弟妹拿去补身子了。”
白元智还没成家,她口中的弟妹自然便是白元宏的妻子冯氏了。
白元则笑着道,“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白蓉萱也关心地问道,“二婶婶的身子还没好吗?”
则大太太微微一笑,“好了好了,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看她的表情子似乎十分高兴。
白蓉萱不再多问,又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临走前白元则交代道,“回头若是遇上了闵六爷,你记得当面向他道谢,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好登门去正式求他出面。原本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办的,只是闵六爷的性格乖张,想见他一面着实不容易,即便递了帖子也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去,因此也只好交代给你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住在闵老夫人的栖子堂。
闵六对她这个姑姑还是很好的。
闵庭柯有那么难见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下次见到他就与他说。”
白元德十分满意,让白修朗代替自己送客,则大太太不舍地叮嘱白蓉萱常来做客,下次还要做红烧肉给她吃。
出门的时候,白修朗缓缓道,“你这头发是在哪里剪的?”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出了地址。
白修朗道,“是老五带你去的吧?”
白蓉萱笑呵呵地道,“是呀,四哥也去过吗?”
白修朗道,“没有,我随便猜的。”
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白修朗解释道,“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只有他找得到,换了旁人,只怕都不知道说的是哪里。”
两人走着走着,只见前面的墙边靠着一个身影,不是白修尧是谁?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绿色的长衫,配上那比女子还要精致秀美的面容,简直如同一幅令人不敢直视的画卷。
听到脚步声,白修尧忽然抬起头来,神情却有些没精打采似的。
白修朗笑着走了上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修尧道,“没地方去。”
白修朗道,“这是什么话?家里这么大的地方,难道还容不下你?”
白修尧哼了一声,“就是不想在家里待着,透不过气来。”
白修朗无奈地叹了口气,“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老耍什么脾气?你好好的,不许胡闹。”
白修尧道,“谁胡闹了?我正准备出门散散心呢,听说六哥来了,便在这里等他,顺路蹭个车。”
白蓉萱听着一笑,“好啊,你去哪里?我送你去。”
白修尧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管去哪儿你都送我吗?如果我说想去天涯海角呢?”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奇奇怪怪的。
白蓉萱十分诧异。
白修朗道,“别理他,他这是在发疯呢。”
白修尧道,“对呀,我就是疯了,怎么着,你要打断我的腿把我关在家里吗?”
白修朗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你要去哪儿?又去见元征吗?”
白修尧道,“除了他还能是谁?我又没有别的朋友。”
白修朗虽然不喜欢那个叫元征的年轻人,但听他这样说,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他板着脸道,“早点儿回来,别玩得太晚。”
白修尧拖长了声‘哦’了一声。
等出了大门,跟在后面的下人将则大太太准备的黄芩放进了车里,白蓉萱与白修朗行礼告辞,这才踩着马镫上了马车。
白修尧却不肯进,一屁股坐在车辕上,“里面太闷了,我在外面坐一会儿。”
白修朗不悦地道,“你要想出门,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到里面去,要不然立刻下了马车跟我进去。”
白修尧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白修朗皱着眉头一脸的不爽。
白修尧却忽然笑了笑,“还行,家里总算有人关心我。”
“这是什么话?”白修朗道,“老大不小的人了,整日满嘴的胡话,也不知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白修尧道,“行了行了,别唠叨了,我乖乖进去坐着还不行吗?”说着便拉开车帘,坐到了里面去。
车夫和吴介一脸纳闷,却也没有多问,赶着马车离开了。
等车子走出了一阵后,白蓉萱才低声问道,“尧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白修尧悠悠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就带我在路上转一转吧。”
白蓉萱十分意外,“先前不是说要去见朋友吗?”
白修尧道,“忽然不想去了。”
他到底怎么了?
感觉很是别扭的样子呢……
白蓉萱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白修尧道,“没事儿,就是心情很不好,感觉有块大石头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六哥,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当然有!
前世白蓉萱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磨难,午夜梦回时有多少次因为心悸从噩梦中醒来。那种被千斤重石压在胸口的感觉,她每每想起都是痛苦不已。
肺部和气管如同灼烧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自己痛不欲生。
尤其是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当气息慢慢终止的瞬间,整个人如同坠入了火窟,身子在烈焰中蒸腾燃烧,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只是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生活优越又有父母保护的白修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痛楚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借钱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白修尧见她满脸都是担心,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长相绝美,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让白蓉萱看得一呆。
哎,弟弟长得太好看,做姐姐……哦不,做哥哥的也很有压力呀。
白修尧道,“如果我遇到了难处,你会不会帮我?”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起了头,“当然会。”
毕竟白修尧几次三番帮过自己的忙。
当初受江家侵扰的时候,是他与白修朗不辞辛苦赶了过来,搬出白家的身份震慑住了猖狂的江家。之后她回归家族,他待自己也十分的亲厚……
白修尧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忽然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我跟你说,我需要很大一笔钱,你也会借给我吗?”
借钱?
白蓉萱更想不通了。
他需要钱做什么?
白蓉萱没想到他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答应吧,自己手头根本就没有多少钱;不答应呢,先前明明已经夸下了海口。
这可怎么办?
白蓉萱两难地道,“要用很多钱吗?”
白修尧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是啊,很多很多。”
白蓉萱咬了咬下唇,“我手里其实并没有很多钱,你要是急用可以全部拿给你,等我有了再借给你。”
白修尧好奇地问道,“你都不问问我要钱做什么用吗?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我拿了钱跑掉呢?”
白蓉萱道,“你为什么要跑?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要跑到哪里去呢?”想到前世的自己莽撞行事,最终落得那样孤苦伶仃的下场,她不免担心,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与自己的家相比,不论你受到多大的伤害都可以在这里愈合,它能给予你力量和温暖,让你有面对一切的勇气,你如果是要借钱离家,那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白修尧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事似的。
白蓉萱更加不安了。
这孩子该不会撞邪了吧?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白修尧笑了一阵,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所以我不会离家出走的,你放心好了。”
白蓉萱听他这样说,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白修尧道,“我只是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想和人发发牢骚罢了。不过六哥你还真是让我意外,甚至有些感动,自小到大,好像还没有像你这样不问缘由就信任我的人呢。”
白蓉萱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做坏事的。”
白修尧笑着道,“那是当然,何况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想做都不会做了。”他忽然凑过来,靠在了白蓉萱的肩头。
白蓉萱顿时一僵。
虽然自己男装打扮,但每次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总是会紧张的不敢乱动。
白修尧道,“放松些,你这样硌得我很不舒服。”
她更不舒服好吗?
白蓉萱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白修尧道,“六哥,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事不开心吗?”
白蓉萱缓缓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嗯。”白修尧道,“你问我,我就说。谁让你是无条件相信我的六哥呢?”
白蓉萱笑了笑,“好吧,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白修尧低声道,“我母亲怀了身孕,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做哥哥了。”
“真的?”白蓉萱一脸惊喜。难怪先前则大太太提到她的时候会那么高兴,还一个劲儿地说没事儿,甚至于连燕窝都送过去了……
原来是白元宏的妻子怀了身孕。
白修尧淡淡地道,“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大夫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真的了。”
听他的语气,倒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道,“这不是好事儿吗?”
“有什么好的?”白修尧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突然冒出来个弟弟妹妹,多奇怪呀。何况再多一个孩子,他们的心思自然就要从我身上移走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
白蓉萱道,“你是担心父母不再重视疼爱你吗?”
白修尧道,“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什么都需要他们照顾,重不重视又能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别扭,浑身都不舒服。”
白蓉萱安慰道,“你的父母不会一直年轻下去,他们总会逐渐老去的,可你却要娶妻生子,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你尽心照顾,可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这时若是有个弟弟妹妹帮你分担,他们也不会感到被冷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你有什么可别扭的,是怕别人笑话吗?”
白修尧想了想,“可能吧,我也说不上来。”
“要是为这个,就更犯不上了。”白蓉萱道,“你过自己的日子,理别人的话呢。真正对你好关心你的人,才不会因为你有个与自己年纪相差很大的弟弟妹妹说闲话呢。要是真有这样的人,肯定也不是真心与你相处,正好趁这个机会划清界限,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白修尧沉吟了片刻,忽然道,“六哥,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她哪会呀?
不过是前世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有些切身的体会罢了。
白蓉萱道,“不管到什么时候,家人才是最关心最支持你的人呀,你马上又要多出一个家人来了,要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幸福才对。”
白修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六哥。”
大道理讲了这么多,白蓉萱也有些难为情,“有什么可谢的。”
白修尧忽然道,“对了,六哥什么时候把姐姐接过来?上次在杭州时匆匆见了一面,也没说上几句话。哎,家里除了二房那几个小的,就属我排在后面,见了谁都要哥哥姐姐的一通叫。如今我也有了弟弟妹妹,以后就有个小尾巴跟着我叫哥哥了。”
这么一想,好像还有些期待了起来。
白蓉萱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真怕白修尧认出自己来。
她连忙磕磕巴巴地道,“还是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吧。”
“也对。”白修尧道,“立雪堂的屋舍还在修缮,总要把这些都解决了再去接人,也不能把人安置在闵老夫人那里!”
白蓉萱不由自主地点起了头。
马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了两圈,白修尧忽然吩咐道,“把车子赶去元家。”
车夫应了一声,轻轻挥动马鞭,赶着车子前行。
元家。
位列四小家族之中,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家族。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你和元家的人关系很好吗?”
白修尧摇了摇头,“和我好的只有一个人。他叫元征,自从我启蒙入学开始,他就和我一直做同窗,起初也不怎么说话,后来才慢慢熟识的。他那个人话不多,行事却很有章法,又会弹琴又会下棋,我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来找他说话。”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龌龊
元家很快就到了,宽阔的门脸和整洁的路面,崭新的大门和瓦片,连带着门前的小厮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白蓉萱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同车的白修尧冷笑着道,“元家就喜欢做这些表面文章,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仍旧要摆出一副阔气的样子给外人看,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钻出了马车,站在路边道,“多谢六哥,有你的一番话开解,我的心情顿时便好多了。”
白蓉萱笑着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用客气。”
白修尧十分客气地行了礼,“六哥快走吧,免得回去晚了老夫人会不高兴。”
白蓉萱道,“老夫人向来宽厚,哪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呀。”
白修尧却道,“寄居人下,终究是不容易的。”
哪就凄惨成了这样?
白蓉萱还想解释,白修尧却催促她赶紧离开,车夫赶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元家的大门。等车子走远,白修尧却在路边站了半晌,元家的小厮察觉出异样,派人前来打探,一见是他,立刻便笑着迎了上来,“白少爷,您怎么来了?我们家少爷他……”
“他去钓鱼了。”白修尧淡淡地道,“我知道,我只是路过罢了,并不是要找他。”
小厮只觉得他有些奇怪,倒也没再多说,“您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元征不在,他跟谁喝茶?
元家人吗?他可没那个兴致。
白修尧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转过身,慢悠悠地沿着原路返回。
袁家的小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一阵打鼓——怎么觉着今日的白少爷有些反常呢?
虽说有白蓉萱的开解,但白修尧的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他慢悠悠地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路上,茫然地不知该往哪里去。
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白公子,请等等!白公子!”
白修尧停住步子,转身一看,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怎么是你?”
江耀宗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路上碰到白修尧,他一脸惊喜地道,“白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修尧的表情就像吞了只死苍蝇似的,满脸都是不快,“回家!”
本来还想在外面多晃悠一会儿的,可看到江耀宗后,白修尧立刻便改变了主意,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江耀宗紧追不舍,“白公子,难得遇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语气中居然还带着几分讨好。
白修尧猛地停了下来,冷笑着看向他,“江大少爷很闲吗?据我所知你们江家自从来到上海之后,一直没有起势,全靠着老本过日子,你不思进取想个出路,居然还有心喝东西?还是省了这笔钱,多买几斤大米是正经,小心坐吃山空,到最后连糊口的粮食也没有。”
江耀宗被说得面红耳赤。
江家如今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冒险来到上海的,本想着能搭上郁家的炉子,没想到却被郁从筠那小子给摆了一道。
想到这里,江耀宗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狠厉。
白修尧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身便继续往前走。
江耀宗见状急忙跟上,“白公子,你这是要回家?我送送你。”
白修尧不耐烦地道,“怕是不顺路吧?”
江耀宗道,“也不过是走几步路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修尧冷冷地看着他,“江大少爷怎么记吃不记打,先前我不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你还这样纠缠着我不放,到底居心何为?”
江耀宗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搁在过去,他这会儿早就嚣张地摆明自己的态度了,不过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罢了,他有一百种手段能让他乖乖沉浮到自己的脚下。可今时不同往日,别说江家在上海至今毫无建树,就算是有,对方是白家的人,自己始终是得罪不起的。
白修尧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江大少爷,你的那点儿龌龊心思我明白,不瞒你说,上海滩对我有这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像你一样恬不知耻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围着我转的人却不多。不过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最好省些力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提起这些白修尧就觉得反胃。
自小到大,因为他这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没少给他招惹麻烦。
他小的时候就比同龄人更受欢迎,不论去哪儿,总有人喜欢黏糊着他来玩,甚至还有人对他动手动脚的,到后来谁跟他提出门的事儿,他都是一脸的反感,躲在屋子里不愿意见生人。没想到这还不算,等他稍稍长大一些,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喜欢往他身边凑,甚至有些胆大不要脸的会对他说一些污言秽语,气得他都不愿意与人交往了。
他曾一度很讨厌自己的这张脸,几次萌生过毁了它的想法。可每当要下手的时候,他又完全狠不下去心。随着自己的年龄增大,围在他身边的不轨之人也随之增多,只是白修尧素来孤傲,又有白家这层护身符,一般的人就算有了龌龊的想法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到底不敢说不出来。
没想到这个江耀宗却是色胆包天,自从杭州一别之后,白修尧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上他了,没想到却机缘巧合地在上海碰上了,接着便是他一度的纠缠,甚至还偷偷跟踪自己,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江耀宗道,“白公子,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可不要误会我……”
话未说完,就被白修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交朋友?你确定吗?什么朋友需要你如此的大费周章?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江耀宗眼见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里的那股子悸动越发的明显,甚至手脚都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尤其是对方生气地骂自己,更会让他更加莫名的激动。
白修尧道,“你和我不是同道中人,自然也称不上朋友,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身边。”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江耀宗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却流露出深深地迷恋,而随着白修尧越走越远,那股迷恋又转身变成了得不到后的阴狠与不甘。
江耀宗缓缓握起了拳头,眼神也冷冽的像是要吃人。
路过的人见他一副凶相毕露的样子,都很自然地绕开了他。
白修尧本就一肚子的气,遇上江耀宗就更让他火大。
这家伙死缠烂打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他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守门的小厮一脸吃惊,“尧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修尧淡淡地道,“我嫌外面太热。”
热?
这可是春天,哪里就热了?
小厮莫名其妙地看着白修尧进了门。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果树
白蓉萱回到白家之后,先去问候了闵老夫人。本以为还是见不到,没想到得知消息的闵老夫人却把她给叫了进去。
闵老夫人精神很好,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易嬷嬷笑着道,“老夫人,您看治少爷多孝顺啊,听说您不舒服,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
闵老夫人欣慰地道,“到了这把年纪,身子时常有个病痛,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治哥不用放在心上。”
白蓉萱道,“越是这样越要注意保养,可不能大意了。”
易嬷嬷道,“这次是我照顾不周,我以后一定会谨慎小心些的。要不然不止治少爷担心,六爷也会惦记的。”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别张扬的人尽皆知。”又问起了白蓉萱这几日的安排,听说她在临摹白元裴的字迹,闵老夫人感兴趣地道,“那肯定不容易。元裴的字是出了名的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不过既然要练,那就要多下些苦功夫,我也盼你早些练出来,以后还能帮我的画提字呢。”
这就是非常抬举她的话了。
白蓉萱没有推辞,笑着答应了。
闵老夫人又道,“说起写字,你倒是可以多和小六交流,他师承名家,字也写得非常漂亮。”
闵六吗?
他既会下棋,字也写得很好,还能领导一个家族在上海滩鼎足而立……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
他该不会真的是神仙托生的吧?
白蓉萱将则大太太准备的黄芩送给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显得有些诧异,“这可是好东西,回头还要谢过元则媳妇的好心。”
她这里什么都不缺,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承了则大太太的心意。
易嬷嬷替她接过收了起来。
白蓉萱在闵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临走前老夫人还送了她一些上等的好纸,让她练字的时候用。
白蓉萱谢过了闵老夫人的好意,和吴介回了如意馆。吃过午饭,白蓉萱又拿起父亲的书看了起来。
小圆道,“你忙了一上午,不累吗?歇一会儿吧。”
白蓉萱嘴上说着不累,可坚持了一会儿便抱着书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外面阳光正好,四周都静悄悄。白蓉萱爬了起来,躺在床上继续看书。
等小圆推门进来的时候,只见白蓉萱正看得专注。小圆笑着道,“您这是要做什么,考状元吗?”
白蓉萱道,“闲来无事,正好看书打发时间,不然做什么去?”
小圆道,“外面的太阳这么好,您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阳,总闷在屋子里,人会不舒服的。”
白蓉萱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道,“那就去立雪堂走一圈吧,正好看看那边修缮得怎么样了。”
她毕竟是三房的主子,也不能一直做甩手掌柜,长此以往,下面的人便没了约束,再想管理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白蓉萱叫上小圆一起出门。
小圆却说什么都不肯,“我留在家里看家。”
芳姑姑却笑着道,“让小圆跟你们四处转一转,我留下来盯着就是了。”
小圆自从来了白家之后还没怎么出过如意馆的大门呢。
白蓉萱便带着吴介和小圆出门往立雪堂的方向走去。
小圆对什么都好奇,四处打量着,还有些不安地道,“治少爷,咱们就这么出来能行吗?”
白蓉萱道,“只是出来一小会儿,没大碍的。”
何况如意馆没有别人,芳姑姑既然自告奋勇地留下来,自然会留神盯着,否则出了什么事儿,她第一个就脱不了关系。
有了白蓉萱的安慰,小圆总算松了口气。
来到立雪堂,守门的小厮远远地见了,立刻便脚步飞快地迎了上来,“治少爷。”
眼看着是个生面孔,多半是牙人后送进来的。
白蓉萱客气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步履轻快地进了院落。
正午阳光炙热,工人们都会避开这个时间干活,免得中了暑反而麻烦。白蓉萱也没有叫人,带着吴介和小圆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闲逛。小圆道,“这里可真大呀,怕是有四个唐家那么大。”
吴介笑着道,“傻丫头,这里可远要比你想得大得多,便是十个唐家也未必比得上。”
小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吴介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信,难道你量过了不成?”
吴介可是正经的庄稼把式,自小务农,是在田间地垄长大的孩子,对于面积尺寸天生就比旁人更敏感些。
吴介自信满满地道,“不用量,我说有十个就有十个,不信咱们打个赌?”
小圆歪着脖子想了想,“我才不跟你赌呢。”
三人一路说着,很快便来到了中园。这里早前是做库房用的,后来唐氏带着孩子们离开之后,库房便一直空着,年久失修损坏的最是严重,四处漏雨不说,甚至有半面墙都塌了。不过正因为无人管理,院子里的几棵果树倒是长得异常茂盛,此刻已经抽了新叶,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小圆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果子?等秋天我们能来摘着吃吗?”
白蓉萱也不认得这些。
吴介便指着周围的果树一一介绍了起来,“这两棵是杏树,这三棵是核桃,这两边的似乎是山楂。”
种得还挺齐全。
她哪里知道,这些果树都是白元裴与唐氏新婚燕尔之际,夫妻俩闲来无事逗趣种下的。当年只有酒盅粗细的树干如今也长得粗壮结实,再不怕风吹雨淋了。
白蓉萱道,“等秋天果子熟了,咱们一起来摘,还能拿出去送人呢。”
她心里暗暗计划起了都要送给哪些人。
闵老夫人、外长房、外三房,还有……
闵六。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稀罕这几个穷酸果子。
三个人穿过果林,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笑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听声音似乎发笑的人是个女子。
紧接着便听到那女子娇媚地说道,“哎呀,你个没出息的,总围着我做什么?”
随后便有一个男子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不去找别人,为什么单单找你?还不是你总拿眼神勾我?骚狐狸,这会儿你又装什么纯情?”
这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白蓉萱一时没想到是谁。
女子道,“呸!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时候混个大管事当当,我再上赶子勾你也不迟。”
男子道,“如今的大管事是我亲哥,和我当有什么区别?你乖乖顺从了我,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原来那男子竟然是陶涌。
没想到大白天的,他居然敢在立雪堂里做出这种没脸的事情。白蓉萱铁青着脸,对身边的吴介吩咐道,“去把陶清叫来。”
吴介担心地道,“能行吗?我走了您怎么办?”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不服
他们才回白家不久,脚跟不稳,谁知道这群人发起疯来会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吴介可不敢把白蓉萱一个人丢在这里。
白蓉萱也意识到了危险,“咱们先不动声色地到外面去,找了人再过来。”
她板着脸转身离开了中园。
不知是她这个主子没有威慑力,还是三房的人上头没有人约束,自在散漫惯了,大白天的居然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龌龊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丢的可是整个三房的脸。
白蓉萱自然火大。
出了中园,白蓉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你去叫人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放心好了,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吴介还是担心。
白蓉萱道,“你尽管去,如果我在三房的地盘上还保护不了自己,以后干脆连门也不要出了。”
吴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快步离开了。
小圆还是第一次见白蓉萱发这么大的火,她小声安慰道,“别气别气,谁做得不好,您骂他们就是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处理这件事。陶涌毕竟是陶妈妈的儿子,更是哥哥的乳兄,按道理与他的关系应该比陶清更亲近一层才对,惩罚得太重会被人说没有人情味,可处罚得太轻又没有任何警示作用,将来三房的下人有样学样,她便更不好管束了。
就在白蓉萱想着对策之际,吴介已经带了几个人过来。白蓉萱放眼一瞧,居然都是人牙子后送来的新人,白俊也在其中。他一脸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蓉萱很是满意。
这些年三房毕竟是陶清当家,他若是有心护着这个弟弟,怕是吴介也奈何不了,但这些新进来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这会儿正不知道如何站队,有机会在正主面前表忠心,谁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呢?
更重要的是吴介在没有人提醒的提前下,自己就想到了这一点,已是非常的不易,行事也越发的有章法了。
白蓉萱向吴介使了个眼神,吴介立刻会意,领着人直接进了中园。
白蓉萱则留在了门前。
她毕竟是女孩子,并不想看那肮脏的场面。
中园内很快响起了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女子的啼哭之声和男子的大吼大叫,“你们活得不耐烦了?知道我是谁吗?我哥可是这里的大管事,你们敢动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吴介匆匆跑了出来,“治少爷,陶涌不断反抗挣扎,一时倒很难抓得住他。”
多半是顾忌他的身份,所以不敢下狠手吧?
若是制不住他,以后白蓉萱也别想在三房行走了。她立刻道,“是陶涌的身手太好,还是下面的人太没用?三房不养吃闲饭的,这些人抓不住他就都撵出去,另买有力气的人回来使唤。”
这就是下定决心要杀鸡儆猴了。
吴介明白了白蓉萱的用意,转身便进了中园,没一会儿的工夫吆喝声便歇止了下来。
吴介来禀报道,“治少爷,人已经按下了。要不要我去通知陶管事一声?”
白蓉萱冷笑着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他还听不到,那这管事怕是也当不了几天了。咱们就等等,看看陶管事什么时候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下一人正是陶清,一见到白蓉萱,他的脸色顿时一白,愧疚地叫了声‘治少爷’。
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来了?进去瞧瞧吧。”
陶清无地自容地道,“是。”领着身后的几人跟着白蓉萱的脚步进了中园。
衣衫不整的陶涌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嘴里还塞着破布,正跪在屋舍的大门前,一旁的女子头发凌乱,正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见到白蓉萱和陶清都来了,她立刻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陶清见到弟弟,只觉得血气上涌,差点儿当场闭过气去。他先前听到动静,还以为是下人之间起了争执动了手,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阵仗,而当事人之一居然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白蓉萱步履淡定地走上了台阶,整个身子被笼罩在一片阴凉里。
白俊眼疾手快地为他搬来了一张椅子,“治少爷您坐,已经擦拭过了,干净得很。”
真懂事!
白蓉萱冲他一笑,缓缓地坐了下来。
那女子哀嚎声不断,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陶涌则瞪大了眼睛,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白蓉萱向吴介示意,“听听他要说什么。”
吴介上前取出了塞在陶涌嘴里的破布。
陶涌呸了两声,扯着嗓子大声道,“治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我们兄弟俩守着三房,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您这才回来就对我下手,就不怕寒了老人们的心吗?”
可真会倒打一耙!
白蓉萱道,“我也正想问问你,大中午的你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跑到中园来做什么?她又是怎么回事儿?”
陶涌道,“治少爷,您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吗?我不想休息成不成?中园的房子破烂了这些年,我来瞧瞧哪里需要修缮行不行?至于她……不过是在这里偶遇,说了几句话罢了,实在不明白治少爷这么问是何用意。”
旁边有人扑哧笑出了声,“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一男一女两个人说话不穿裤子的。”
陶涌闻声立刻向说话的人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动不动就拿性命威胁别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掌握着三房的生杀大权呢。
三房久无正主,连下人都无法无天了起来。
再这么放任下去,只怕会惹出大祸。
白蓉萱冷笑着看向了陶清。
陶清几乎想也没想地一脚踹向了陶涌,毫无防备的陶涌立刻啪在了地上,下巴蹭下好大一块皮,顿时鲜血直涌,疼得他直叫‘哎哟’。
陶清气得浑身直抖,“你这狗东西,当着治少爷的面儿还敢耍横,你还要命不要?”
陶清素来就不服这个哥哥,听到这话更是直接回呛道,“什么治少爷狗少爷的?这些年为了三房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本以为撑腰的人回来了,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没想到居然当头一棒就冲着我来了!治少爷想要立威,干脆杀了我算了,我正好到那阴曹地府里和老娘一会,好好跟她说一说奶出来的儿子是怎么对待我的。”
白蓉萱怒极反笑,“照你这话,陶妈妈这会儿已经在阴曹地府了?不知她生前做了什么恶事,死后要去地狱里吃苦受罪。你身为人子,居然这样咒自己的亲妈,你可真是孝顺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家规
陶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蓉萱懒得理他,向陶清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从前若是出了下人白日宣淫的事,都是如何处置的?”
陶清简直没脸在白蓉萱的面前说话,闻声也只能低垂着头道,“回治少爷,家法第九条,下人偷行苟且之事,男子重打四十大棍,赶出家门永不复用,女子则要浸猪笼……”
话未说完,跪在陶涌身旁的女子便号啕大哭了起来,“治少爷,饶命啊!我也是受了陶涌的蒙蔽勾引,治少爷饶我一条命吧。”
重棍四十,不死也瘫。
的确是重了些。
白蓉萱并不想要人的命,只是要通过这件事警示三房的下人,早年间三房没有正主,偷行一些鬼鬼祟祟之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她既然回到了白家,往日的恶习就该丢掉了。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继续逍遥放纵,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白蓉萱道,“这女子是人牙子后送来的吧?”
陶清点了点头,“是,刚进门不足半月。”
半月间就敢与男子勾搭成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放任她留在三房,今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白蓉萱道,“叫人牙子来,将她发卖回去吧。”
女子脸色一变,满脸惊恐地向白蓉萱磕头求饶,“治少爷,您发发慈悲吧,若是将我交给人牙子,她肯定会把我卖到淫窝里去的,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陶清却不想听她啰嗦,命人将她捆起来拖了下去。
那女子不住扭动着身子,一声声尖叫传来,听得白蓉萱也有些不忍。
但她更明白,弱此刻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以后她在三房下人的心目中就更加没有威严了。
白蓉萱硬下了心肠,把目光落在了陶涌的身上,“至于他,就发配到农庄里做事吧,以后不用再回来了。”
虽说是赶出了家门,但好歹留了一条命,还有个落脚之地,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可就算这样,陶涌仍旧十分震惊,“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凭什么?我为三房出了多少力,你又为三房做了什么?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就不怕遭报应吗?”
居然还敢诅咒她!
白蓉萱的脸顿时罩了一层寒霜。
陶清更是冲到陶涌的面前,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大耳光。那震耳欲聋的噼啪之声听得周围众人个个心惊胆战。
这陶清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这么重的手!
陶涌的脸瞬间便高高地肿了起来,从嘴缝里不住地喷涌着鲜血。
白蓉萱不想再看这样的场面,直接站起了身,对陶清道,“后面的事你负责处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类似的事。”
陶清垂着头答应下来。
白蓉萱正准备离开,又怕时候陶清会借故找今日被吴介叫来人的茬,对他交代道,“今天来这里当差的人,都赏些东西吧,别白跑这一趟。”
有功则赏有过责罚,要不然以后谁还会帮她办事。
陶清能猜到白蓉萱的用意,“是,谨遵治少爷的吩咐。”
白蓉萱带着吴介和小圆出了中园,陶清则匆匆吩咐了一声‘将人给我看好’后,便快步追了出来,一直将白蓉萱送出立雪堂,他这才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白蓉萱回了如意馆,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一些。
芳姑姑见她一脸严肃,一边奉上凉茶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出门时还乐呵呵的,难道路上遇到了二房的人?”
她以为是二房的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白蓉萱摇了摇头,对她说明了刚刚发生在立雪堂的事。
芳姑姑也被气得不轻,“这个陶涌越大越不成样子,小时候还有几分机灵劲儿,没想到这机灵却全然用错了地方,居然还敢顶撞您,也难怪您会生这么大的气了。”她又低声安慰道,“这件事您做得很对,三房群龙无首久了,对您便没什么敬意,何况老人新人夹杂在一起,您不尽早立威,以后更不好管束。”
白蓉萱喝了两口茶,“我看那陶涌都快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我若是不灭灭他的威风,将来迟早要爬到我的头上来。正好也趁机看看陶清是怎么办事的,毕竟做了我的大管事,若是连弟弟都管不好,以后还能管得了谁呀?”
芳姑姑道,“陶清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但愿吧。
白蓉萱对陶清还有几分好感,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动他。
就像陶涌口口声声说的,这些年他们兄弟守着三房,的确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不过这陶涌也太不成样子了!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他和那女子中午时的对话,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相姨娘。
白蓉萱坐着冷静了片刻,便起身去了小书房练字,很快便把心中的不适舒缓了开来。
这件事白蓉萱没有压着不放,所以闵老夫人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易嬷嬷笑着向她道,“老夫人,别看治少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真遇到了事儿还是挺有魄力的,并不像看着那般好说话。这样也好,三房的人无拘无束惯了,正该有人管一管才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事上不做处置,等真出了大事想管都来不及了。”
闵老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小事?下人们私行苟且之事,已经不算是小事了。若是老太爷还活着,此刻这两个人还能喘气吗?”
易嬷嬷脸上的笑容就像僵住了似的,“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这个‘他’自然是说白老太爷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年三房出了唐氏那档子事,虽然时隔过年,但随着治哥回来,早晚还是要闹出风响的,何况还有二房在一旁煽风点火,到时候怕是要传好一阵闲话来。这会儿三房的下人又出了这种事,会被人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做得不好,下人们有样学样,也都浪荡起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对治哥也会造成影响的。”
易嬷嬷道,“三房的下人也太不争气了些。”
闵老夫人道,“要我说,治哥的手段还是太轻了。”
易嬷嬷脸色微变,“老夫人的意思是?”
闵老夫人道,“你一会儿亲自去一趟三房,就说是我的意思,陶涌重打二十大棍以示惩戒,那女子则立刻叫了人牙子上门来领走,不许她在三房过夜,免得脏了三房的地。”
易嬷嬷诧异地道,“老夫人,您怎么想着管这些事了?”
从前闵老夫人对白家的事情可是从来不插手的。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我只是不管事,却不是不能管。我如今不还是白家年纪最长的人吗?难道连个下人也处置不了?”
易嬷嬷道,“那自然是能管的,我这就去。”
说着便带了几个小厮,匆匆去了立雪堂。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提醒
易嬷嬷很快便领着人赶了回来,向闵老夫人禀告道,“那陶清是个拎得清的,我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处置完了。虽然治少爷什么都没说,但依着家规,陶涌还是被重杖四十,如今躺在床上血葫芦似的,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陶清还不许人请大夫,我眼见着事情不好,这才赶紧叫人请了大夫回来,陶涌虽然伤重好歹能留一条命。至于那女人也被人监管了起来,只等着人牙子上门来领人,听说她寻死觅活的,陶清还特意吩咐了两个婆子盯着,放话说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三房的院子里。”
闵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还有个清醒的。”
“是啊。”易嬷嬷道,“出了这样的事,三房的下人都人心惶惶的,一个个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闵老夫人道,“三房也是时候立立规矩了,当初元裴活着的时候事事井井有条,如今治哥子承父业,自然也要极力恢复当年的景象,不能辱没了他的父亲英名才是。”
易嬷嬷道,“只是那陶涌毕竟是陶妈妈的孩子……”
话未说完,就被闵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那又如何?他自己不争气,便是谁的儿子又能怎样?惹出这样让人嚼舌根的丑事,还能留下一条命就是看在陶妈妈的面子上,否则……”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地冷笑。
易嬷嬷知道闵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不敢多说,顺从地站在了一旁。
闵老夫人问道,“治哥那边怎么样了?”
易嬷嬷道,“自从回了院子便一直没出来过,要去瞧瞧吗?”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算了,让那孩子自己静静心吧,别去打扰。”
易嬷嬷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人牙子也很快便上了门,她没有急着去三房领人,而是先来求见老夫人。易嬷嬷把她拦在了院门外,“这种小事就别麻烦老夫人了,你底下的人手多,有那一两个不听话藏着黑心的也是正常,老夫人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带回去好好管教就是了。”
人牙子再三认错,易嬷嬷笑着将她送出了门。
人牙子当天便把人领走了,听说那女子起初还不断挣扎说什么都不肯回去,但人牙子只是凑到她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那女子便顿时老实了下来。
至于她说了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陶清便吩咐人将伤得昏死过去的陶涌送去了田庄。等白蓉萱吃过早饭,吴介便匆匆来报,“治少爷,陶清来了。”
白蓉萱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是吗?让他进来吧。”
陶清一进门,二话不说地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向白蓉萱磕了个头,“治少爷,我无德无能,实在当不起管事之责,还请您换个人来做吧,我安心做个下人,一样会兢兢业业地做事。”
白蓉萱笑着接过了芳姑姑递来的茶,“我猜你也该来见我了,至于昨天发生的事和你并无关系,我也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处置完了,你这个大管事该怎么当就怎么当,没人会说你什么的。至于陶涌,以后在田庄安心做事,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像他这样的性子,留在家里反而容易出事,你说呢?”
陶清无地自容地道,“我管教无方,给治少爷惹出了这样的乱子来,我实在没脸再做这个管事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白蓉萱道,“犯错的人又不是你,有什么可没脸的?你安心做好分内的事,不用理会旁人的眼光。若是有人敢指指点点说什么,你只管让他来找我就是了。”
一副要为他撑腰的口气。
陶清听得眼圈都红了。
陶涌作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可治少爷却没有怪罪自己。他只有更加认真地做好分内事,才能报答治少爷的器重。
陶清跪下来冲白蓉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蓉萱没有问陶涌是如何处置的,吩咐芳姑姑将他送出了门。芳姑姑是白家的老人,有些话白蓉萱不好说,她却可以趁机提醒。
芳姑姑将陶清送出了如意馆的大门,“陶清,我和陶妈妈昔年曾一起照顾过治少爷,情分不一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不得不说你几句。俗话说长兄为父,你父母早逝,你就该当起长兄的责任来好好教导陶涌才是,怎么能放任他不管,长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呢?听说他昨日还敢当着面顶撞治少爷,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底气!这要是三爷还活着,能容得他如此放肆吗?”
陶清惭愧地道,“都是我的错,总觉得他年纪还小,再大些就好了,没成想越大越不成样子,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教导好他。”
芳姑姑道,“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管事,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讲究着,你若是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只怕这管事当不了多久就要易主,到那时是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我点到为止,剩下的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陶清道,“是,我会将姑姑的话记在心里的。”
芳姑姑叹了口气,“陶涌的伤怎么样了?”
陶清道,“昨儿请了大夫,他身子素来强健,应该没什么大碍。”
芳姑姑点了点头,“兄弟一场,总不能真要了他的命,否则等你百年之后,如何有面目去见陶妈妈?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陶涌不是个安分的人,只怕伤一好,在田庄又要掀起风浪来,到时候三房的事就够你忙的了,若是无暇顾及他,小心后院失火啊。”
陶清立刻会意,“姑姑放心,我会让人去田庄那边知会一声的。”
芳姑姑道,“田庄的事向来由王管事负责,你这个时候越了他去处理田庄,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跟王管事打声招呼,既能避嫌,也能少些口舌。”
家丑不可外扬,陶清真不想把事情张扬的人尽皆知。
可他也知道芳姑姑的话很有道理,只能一脸为难地道,“好吧,我让人去跟王管事说一声,拜托他帮着与田庄那边的管事打声招呼。”
芳姑姑见他听劝,欣慰地道,“既然治少爷没怪罪,那便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回去吧,三房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
陶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芳姑姑回来见到白蓉萱,将自己刚刚与陶清说的话都告诉给了她。
白蓉萱道,“你是府中的老人,见多识广,遇到事多提点他两句,对他也是受益匪浅的事,省得他走弯路。”
芳姑姑道,“陶清自己也是明白人,慢慢地就能想通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起身去了小书房练字。写到中午,连翘前来见她,“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午饭。”
白蓉萱笑呵呵地答应了,连翘接着道,“六爷来了。”
白蓉萱的笑容就仿佛僵在了脸上似的,“六叔来了?”
谁说他忙的?分明闲得很!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绸缪
白蓉萱来到了吟风馆,果然见到闵庭柯正陪着闵老夫人说话。闵老夫人一脸欢心的笑,看闵庭柯的眼神充满了疼爱。
这家伙还真会讨老夫人喜欢。
连翘进门道,“老夫人,治少爷来了。”
正在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来。
白蓉萱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向闵老夫人和闵庭柯问好,“老夫人,六叔。”
习惯成自然,先前还觉得叫一个孩子为‘六叔’有些难以启齿,如今也叫得十分顺口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还在屋子里练字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呀,写得不好,一直没什么进步。”
闵庭柯好奇地打听道,“写什么字?”
闵老夫人笑着解释道,“治哥最近在模仿他父亲的字,学得很认真呢。”
闵庭柯‘哦’了一声,“看来治哥父亲的字写得很好。”
闵老夫人道,“那是自然,回头你也看看。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多看看别人的长处对你有好处。”
闵庭柯道,“瞧您说的,好像我是那夜郎自大的人一般,我什么时候志得意满了?姑姑也太能冤枉人了。”说着又看向白蓉萱,“不过若是有机会,倒真要欣赏一下白三哥的真迹,让我也开开眼界。”
他……他的脸可真大呀,居然好意思称自己的父亲为白三哥。
白蓉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闵庭柯的眼神中满是得逞后的神采。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偏偏白蓉萱又什么都不能说,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吞。她强挤出笑容来说道,“我也是打发时间学着玩的,学的不好,怕六叔会笑话。”
闵庭柯道,“谁不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放心吧,没人会笑话你的。”
一旁的闵老夫人道,“你六叔先前出了门,这是才回来,知道我身体不舒服,就赶紧上门来看看。”又对闵庭柯道,“你这孩子,辛苦了一路,正该回家养身子才是,还折腾什么?”
闵庭柯道,“有什么可辛苦的,一路都是车子在赶路,我坐在车子里看风景,一点儿都不累。”
闵老夫人却心疼地道,“出门在外,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不过是拿话来安慰我罢了。”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什么都瞒不过姑姑。”
白蓉萱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她安静地坐着,脑袋里想着白元则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一会儿还要找机会问问闵六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闵老夫人问道,“这趟天津之行可有收获?”
闵庭柯道,“还行,想要做的事情都做到了,都在计划之内,所以也没什么惊喜可言。”
闵老夫人道,“顺利就好,你还想要什么惊喜?”
闵庭柯道,“我本来想在邱家定一艘船,结果邱家的订单太多,单是广东那边就已经排到了后年,我的面子又不够大,邱家说什么也不肯为我插插队。”
闵老夫人闻声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你要船什么?不许胡闹,给我安生待着。”
闵庭柯笑道,“姑姑放心,难道我还能扬帆出海不成?我先前听马修提过一嘴,如今香港那边发展迅速,想着家里若是能有一艘船,倒是可以在香港也开几家分店,只当是练手了。”
闵老夫人道,“贪多无益,你只要能把手里的这些家业守好就行了,何必把手伸得那么长呢?你还年轻,可千万别被这些负担给压住了。”
闵庭柯却淡淡地道,“未雨绸缪,谁家都不会一直兴盛下去。多做几手准备,将来上海不行了,我还可以跑到香港去落脚,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不是很好吗?”
闵老夫人听了脸色大变,“小六,是不是家里的生意遇到了难处?”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一向眼高于顶的闵庭柯居然都开始为自己铺后路了,她能不怀疑吗?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在想什么呢?家里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总有种预感,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上海的这几个家族也终究会落寞的,闵家也许就在其中。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多做点儿准备,总是有备无患。”
闵老夫人叹道,“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可千万不要一个人承担什么都不肯说。”
闵庭柯道,“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傻瓜,天塌下还有个高的人顶着呢。”
闵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藿香进来道,“老夫人,午饭准备好了。”
闵老夫人道,“好好好,咱们赶紧去吃,吃完了让小六在我这里歇一歇,我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想必是劳累太过所致。”
哪有这么严重!
白蓉萱怎么就看不出区别。
她故意放慢了两步,想要跟在闵老夫人和闵庭柯身后。没想到闵庭柯也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出了门,小声问道,“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父亲的笔迹?”
还真要看呀。
白蓉萱只好道,“看你方便,我都行。”
闵庭柯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好,那你一会儿就拿来给我看。”
他还真不客气。
这大晌午的折腾她跑两圈……可谁让她答应了呢?
白蓉萱闷闷地道,“知道了。”
闵庭柯道,“你最近除了练字,就没做别的事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情可做……”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闵庭柯道,“真让人羡慕啊,我要是有你这样逍遥的好日子,每天还瞎折腾什么呀。”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六叔这几天去天津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我不是要开机器织布局吗?到时候机器会运到天津去,我先过去安排安排。”
白蓉萱道,“为什么运到天津?直接运到上海不是很方便,又不是没有港口。”
闵庭柯道,“我直接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不如你来猜猜我的用意。”
白蓉萱心里想——你这么猴精,我怎么可能猜到你的心思?
不过她还是沉吟着思考了片刻,认真地回答道,“六叔不想让上海的人知道这件事?你该不会是准备将织布工厂开在天津吧?”
闵庭柯微微一笑,居然伸出手指敲了敲白蓉萱的额头,“孺子可教也,猜得挺准。”
白蓉萱向后避了避,“这么重要的事,不放在手里能行吗?”
闵庭柯道,“没事儿,我们闵家在天津也有不少产业,而且机器织布局的事,我一时半会不想让上海的人知道。”
白蓉萱不懂他的用意,只能含糊着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到了邱家,又紧忙问道,“六叔,你和邱家的人很熟悉吗?”
“邱家?”闵庭柯道,“还行吧,算是能说得上话的关系。邱家以前是皇商,给朝廷生产舰船,所以家底很厚。虽说近几年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在天津还是很有身份和面子的。你也认识邱家的人?不然怎么会问起这些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打赌
明明是在向闵六套话,最后怎么又变成他向自己询问了?
这家伙实在太精明了,一句话就能猜到自己认识邱家的人。
简直像鬼魅一样让人害怕。
白蓉萱迟疑着道,“我大姨母家姐姐的婆家便是邱家。”
闵庭柯想了想,将这负责的关系理顺后才恍然大悟地道,“嫁的是邱家的次子吧?”
白蓉萱一惊,“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这还不简单!邱家的长子已经成亲了,这会儿适婚的人好像也只有次子了吧?何况邱家的长媳胡氏十分的厉害,便是邱家大少爷在她面前也不敢太过造次,邱夫人大概是怕再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会让两人打擂台,到时候不好收场。”
白蓉萱道,“我大姨母嫁去了苏州的董家,门第也不矮了。”
“苏州董家?”闵庭柯想了想,“是织造的董家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的,六叔认识吗?”
闵庭柯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一些他们家的事,的确是兴盛过一阵,不过眼看着便又要不行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不行?”
闵庭柯道,“你自己想想。”
她要是能想到就不会问了。
白蓉萱正要开口,易嬷嬷已经跑了出来,“两位爷这是说什么呢?老夫人等着呢,赶紧吃饭去。”
闵庭柯便住口不说,“那你一会儿来找我,我再跟你好好说说这里面的事儿。”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吃过了午饭,闵老夫人便让易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收拾一间房出来,留闵庭柯在这里午睡。白蓉萱也趁机起身离开,她回到如意馆,闲来无事又跑到小书房里写起了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连翘忽然走了进来,她笑着道,“大晌午的,治少爷也不歇一歇。”
白蓉萱客气地道,“没什么睡意,你怎么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连翘道,“不是老夫人,是六爷让我来的。还特意叮嘱若是您睡着了便作罢,若是没睡就请您过去说话。”
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也没午睡吗?”
连翘道,“没有,六爷换了床睡不着。”
一身的富贵病!
白蓉萱忍住笑,起身道,“好,那咱们赶紧过去。”临出门前想到答应闵庭柯的事情,又转身取了两幅父亲的字画带在了身上。
闵庭柯住的屋子离闵老夫人还有段距离,窗前种着一棵海棠树,此刻繁花满枝,看着就觉得喜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蓉萱不免多看了几眼。
闵庭柯趴在床前道,“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这都是女人喜欢的东西,你老盯着它发什么呆?”
白蓉萱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进了门。
屋内特别的清凉,还熏了好闻的香。
闵庭柯吩咐人搬来了椅子,又让连翘去沏一壶茶送来。
连翘问道,“六爷要喝什么茶?”
闵庭柯道,“我想喝大红袍。”又问白蓉萱,“治哥,你呢?”
难道还让连翘沏两壶茶不成?
白蓉萱赶忙道,“我跟你喝一样的就行。”
连翘这才恭顺地退了出去。
闵庭柯向白蓉萱自然地伸出了手,“给我欣赏一下你父亲的墨宝。”
白蓉萱将字画交了过去。
闵庭柯小心地展开来,惊叹地道,“果然是好字,下笔如有神,看字识人,一看你父亲就是个心胸开阔有格局的人。”
白蓉萱道,“你还会看这个?”
闵庭柯道,“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也写几个,我帮你看一看。”
白蓉萱道,“我的字不好看,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闵庭柯道,“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就算你写得再丑,我也保证不笑话你。”
白蓉萱看了看四周,“这里也没有写字的地方呀。”
闵庭柯笑道,“这么大的白家,还能没有写字的地方?你也太小瞧白家了吧。”
等连翘送茶来的时候,闵庭柯便向她吩咐道,“找两个小厮抬张桌子过来,再准备笔墨纸砚,我和治哥写两个字打发时间。”
这大中午的,麻烦人不好吧?
白蓉萱一脸的愧疚。
连翘却什么也没说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没一会儿桌子和文房四宝就准备齐全。连翘道,“奴婢给六爷研墨。”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用,你出去吧,让我们两个自己待一会儿。”
连翘闻声便快步退了出去。
闵庭柯挽起了袖子,“我帮你研墨。”
“你?”白蓉萱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会做这些吗?”
闵庭柯无奈地道,“这不是长手就能做的事吗?我又不是没有,有什么不能做的?”说着便认真地研起墨来。
别说,那姿势和手法还真就一板一眼,很像那么回事。
白蓉萱没有办法,只能拿起毛笔白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闵庭柯待她写完才拿起欣赏起来。
白蓉萱忐忑不安地问道,“怎么样?”
闵庭柯淡淡地道,“字不错,就是太娟秀了,像女孩子写的。”
白蓉萱吓得差点儿当场叫出声来。
她不愿与闵庭柯有过多的接触,就是担心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居然还是被他怀疑了。
不过闵庭柯也只是顺口一说,接着便把宣纸放了下来。
白蓉萱急忙改变话题,“六叔,听老夫人说你的字也很漂亮,不如你来写几个吧。”
说着便把桌案让了出来。
闵庭柯笑着道,“在我姑姑眼里,我就没有做得不好的事情,就算我写得如同鬼画符,只怕她也会觉得别具一格,是旁人领略不到的高雅呢。”
白蓉萱道,“老夫人也是看重你。”
闵庭柯什么也没说,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起字来。
他下笔轻灵,字迹也非常的飘逸潇洒,可每个字的最后一笔笔锋又非常的有力,显得干脆又果断。
倒真和他的性子有几分相似。
白蓉萱趁机拍起了马屁,“六叔,你的字果然很好,难怪老夫人要称赞你呢。”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不是真心的话就不要说了,这些虚伪客套的话我平日里听得多了,在家的时候就想听些真话。”
白蓉萱道,“我说的就是真话!”
闵庭柯‘哼’了一声,“字这个东西是熟能生巧,练得多了自然就好。我曾和人打赌,半月之内能让路边的乞丐用标准的颜体写一首诗出来,若是我做不到,就穿着唱戏的衣服在上海滩的市中心走一圈。反之,对方便要穿着戏服在闹市区里露个脸。结果你猜怎么着,半个月之后,路边的乞丐不但写出了诗歌,而且字迹还非常的工整漂亮,着实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白蓉萱道,“难道那乞丐本来就会写字?”
“大字不识一个。”闵庭柯道,“我只是找了个地方将他关起来,然后半个月内只练一首诗,写得好了才有饭吃,不出几天就练出来了。我早年间有闲工夫,练字还比较勤勉,如今摸笔的机会就不多,这字也就停滞不前,怕是这辈子都没什么进益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狂妄
白蓉萱关心的可不是闵六的字有没有进步,她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白蓉萱问道,“六叔,如果你输了的话,真的会穿着戏服去市中心走一圈?你不怕丢人呀。”
一想到闵六穿着戏服的样子白蓉萱就想笑。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会输?能赢过我的人,这会儿只怕还没出生呢。”
口气狂妄得吓人。
白蓉萱咋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闵庭柯道,“何况我既然敢赌,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不然怎么可能会许诺这么丢人的赌注?不过虽然对方输了,也一直没有兑现,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就没有再紧抓着不放,算是放了他一马。”
白蓉萱打听道,“跟六叔打赌的人是谁?”
闵庭柯道,“是白修睿。”
怎么会是他?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他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闵庭柯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有些不服气吧?白修睿被他母亲养得有些目中无人,总觉得谁都不如他,其不知自己就是个草包,若是没有白家那点家底护着,他这会儿怕是早就在街边行乞了。”
也没这么严重吧?
还说别人目中无人呢,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闵庭柯道,“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嗓子早就干了,你给我倒杯茶来。”
那口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吩咐小丫鬟做事的样子。
白蓉萱忍气吞声地去倒了茶,又送到了闵庭柯的手边。
没想到闵庭柯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故意逗她似的,“哈哈,没想到你会这么听话,我以为你又要发脾气呢。”
白蓉萱故作大方地道,“倒杯茶而已,有什么可发脾气的?”
闵庭柯道,“嗯,不错不错,治哥越来越懂事了。”
白蓉萱特别瞧不上他用这种长辈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一脸嫌弃地道,“这是自然,你是我的长辈,孝敬你是应该的。”
闵庭柯笑道,“先前不是说起董家了吗?你那个姐姐是几房的?”
白蓉萱道,“四房。”
“哦。”闵庭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她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呀。”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闵庭柯道,“董家四房里,好像只有这个四老爷最不靠谱吧?”
白蓉萱对董家的事情一知半解,但董玉泺的父亲的确远不如上头的那个哥哥那般有头脑和算计。何况家里的梁夫人又不是个省油的灯,每天都鸡飞狗跳的,倒是和白元德有一拼。
白蓉萱道,“董家的老夫人还是很疼爱我表姐的,我大姨母去世之后,一直都是董老夫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闵庭柯冷笑着道,“也谈不上有多疼爱吧?若是真喜欢,就不会把她远嫁到邱家去了。”
白蓉萱一怔,更加糊涂了。
邱家有什么不好?
听闵六的口气,好像玉泺表姐嫁过去要受什么委屈似的。前世自己可是见过她的,那时她一脸幸福,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白蓉萱费解地道,“难道邱家有什么不妥?”
闵庭柯道,“不妥是没有,毕竟家门摆在这里,几十年里是倒不下来的。但大宅院里的勾当远比小门小户来得凶猛,董老夫人若真疼爱你表姐,就会将她留在身边,嫁到苏州当地,这样不管出什么事儿,都能近身帮扶。之所以会选择邱家,也是为了攀上邱家这棵大树,将来董家遇难的时候,邱家就算是看在你表姐的份上也不会无动于衷。当然了,这也要看你表姐自己的本事,若是她能像胡氏那样笼络住丈夫的心,又能在嫁入邱家之后就赶紧生下儿子,地位也就算是站稳了。否则呀……更大的磨难还在后头呢。”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这……这不可能!董家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没到攀附邱家的地步。”
“傻小子。”闵庭柯一针见血地道,“如果有一天我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我会跑到外面乱嚷嚷吗?家丑不可外扬,又不是什么好事,谁会说给外人听?苦果子只能自己咽,据我所知董家自从分家之后,生意便大受影响,随着洋布流通,苏州当地的织布大受打击。人工织布价格又贵又不经用,而且工期特别的长,哪有洋布物美价廉来得实惠?”
白蓉萱总算想通了一点,“你打算开织布局,所以特意打听了董家的事?”
“也不是特意打听。”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道,“董家起家太快,几乎垄断西北的客商,对他们不满的人不在少数,要知道如今这年头,断人财路和饭碗可不是要人性命的大事。我刚透了个口风,自有人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我当时只知道董家有个小姐嫁去了邱家,却不知她和你还有亲戚关系。”
白蓉萱道,“董家与邱家的这门婚事,可是邱家先提出来的!是邱夫人看中了我表姐,才有后来的事,并不是董家高攀……”
闵庭柯笑着道,“谁提出来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结果。董家若是没这个心思,邱夫人又怎么会见到你表姐呢?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这才会一拍即合。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一个举动便能互通心意,还非得摆在明面上说吗?”
就算真是这样,也未必代表董玉泺会过得不好。
毕竟前世她是亲眼见过的。
白蓉萱稍稍放心,笑着道,“就算如此,表姐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不管人后受了多少委屈,人前都不会表露出来,谁都不愿意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外人。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经他这么一说,白蓉萱也犹疑了起来。
前世自己在天津养病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很太平……
难道有什么是自己没注意到的?
闵庭柯见她又走了神,忍不住道,“行了,这不是你能操心的事儿,别胡思乱想了。我问你,我说要给你做见证的事儿,你与白元则说了没有?”
白蓉萱连连点头,“说了说了,则大伯父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要亲自登门请你出面呢。”
闵庭柯想了想,“那就定在三天后吧,我那天应该没什么事儿。”
应该?
白蓉萱立刻道,“你定妥当了呀,别我们上了门,你却不在家,那不是丢了大人吗?”
“哈哈。”闵庭柯道,“你就这样回白元则吧,若是临时有事,我会找人来告诉你的。”
求人办事,自然要顺着人家的心。
白蓉萱无奈地道,“好吧。”
闵庭柯又道,“你这头发是谁给你剪的?”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五哥带我去的一个地方,怎么样,好看吗?”
闵庭柯撇了撇嘴,“太短了些,像个青毛蛋子。”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不满地道,“大家都说精神好看……”
闵庭柯笑道,“哈哈,难道还能当着你的面说丑吗?你还真是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记仇
真的是这样吗?
白蓉萱顿时不安了起来。
闵庭柯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还没丑到不能看,总之就是怪怪的。”
白蓉萱忍不住打量起闵庭柯的头发来。
虽然也很短,却留了刘海,让原本锋利的眉眼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温和。
闵庭柯笑着道,“怎么着,又不服气了是不是?想从我身上也找些缺点来笑一笑?”
白蓉萱可没这个意思。她解释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看看你的头发,却没有笑话你的想法。”
闵庭柯道,“就算要笑也没关系,我才不在乎呢。这些年明里暗里,也不知被多少人笑过了,我要是往心里去,早就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不过呀……我这个人睚眦必报,脾气可不怎么好,谁要是惹恼了我,不论到什么时候,我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绝不会自己认亏吃。”
怎么会有人把记仇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白蓉萱一脸诧异。
闵庭柯见状道,“活得憋屈是一辈子,活得痛快也是一辈子,那我为什么不往快活了活呢?”
这倒是真的。
就像前世……白蓉萱活得小心翼翼,可最终却在寒冷的冬夜里香消玉殒。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害死哥哥的凶手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想到这里,白蓉萱忍不住附和着点了点头,“六叔,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闵庭柯一听来了精神,笑眯眯地道,“我还怕你觉得我心眼小呢。”
小是的确小了点儿,但白蓉萱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呀。
白蓉萱笑着道,“你本来也还年轻,小点儿怕什么,总会长大的。”
闵庭柯闻声一怔,“你这话听着倒是很新鲜,难得你也有对我脾气的时候,每次和你相处总觉得你像是吃了火药,非要跟我过不去才痛快。你以后就这样跟我说话,做六叔的自然不会亏待你,肯定会照顾你的。”
又来了!
动不动就把辈分搬了出来。
白蓉萱道,“你是我的长辈,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
两个人说得正来劲儿,易嬷嬷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房门没有关,又开着窗,她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闵庭柯道,“进来吧。”
易嬷嬷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六爷没午睡呀?”
闵庭柯道,“我嫌这床板子硌人,就把治哥叫来陪我说会儿话。姑姑醒了?”
“没呢。”易嬷嬷道,“老夫人这几日精神不好,睡得正沉着,我没敢打扰她,是我有事儿要跟您商量。”
白蓉萱闻声立刻聪明地站起了身,“我忽然想起要写封信送回杭州去,就不打扰六叔了。”
这借口想的也是蹩脚。
闵庭柯忍住笑,“好,那你就回去吧。”
白蓉萱收起了父亲的字画,向闵庭柯行了礼,又客气地与易嬷嬷点了点头,这才快步跑出了门。
闵庭柯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微笑着道,“这个治哥还挺有意思的,也算是白家的一个异类了。”
易嬷嬷道,“许是没长在家里的关系,性格格外的单纯,但却十分懂事,对老夫人也非常的孝顺。”
闵庭柯淡淡地道,“是真孝顺,还是在装孝顺啊?”
易嬷嬷道,“那自然是真的了!奴婢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年,真心假意还能辨别不出来吗?治少爷是难得的好孩子,和白家的几位少爷全然不同。”
闵庭柯忽然道,“那你说……如果将来姑姑百年之后,我让他给姑姑举灵摔盆可好?”
易嬷嬷一怔,完全没想到闵庭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六爷……”
闵庭柯道,“姑姑毕竟是白家人,我就算有心,到时候也插不上手,但若是白家有人主持,又能顺着姑姑的心意,岂不是最好?”
难道六爷之所以如此看重治少爷,都是在为老夫人筹谋打算?
那老夫人可完全吴介了六爷与治少爷之间的关系。
连带着她都跟着担心不已。
易嬷嬷悄悄松了口气,“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老夫人身子骨硬朗,一时半会用不着。时日还长,正好看看治少爷的为人,若是他能当得起来,六爷再与他商量就是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坐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易嬷嬷道,“不是什么重要事,还是那个夏家。”
闵庭柯听着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夏家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怎么着?他们家那位姑太太又来姑姑面前说三道四了?”
“没有没有。”易嬷嬷连忙解释道,“自从老夫人借口身子不舒服不见外客之后,夏家姑太太便没有再上门,只是今儿上午托人送来了一封帖子,上面写着她马上就要启程回婆家了,想在走之前见老夫人一面,此后山高水远的怕是见不着,如今帖子还在我手里握着,没给老夫人过目,您看这……”
闵庭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就算见了面也说不出什么好话,颠来倒去的还是那些事儿,不见就不见吧,也省的姑姑烦心。就把帖子压下来,只当没收到,别在姑姑面前提起。”
易嬷嬷立刻答应了下来,“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闵庭柯道,“其实姑姑也不用如此为难,就算她跟我开了口,我也不会插手理会这件事的。想让我为他们出头,夏家还没这么大的脸面。”
“这是自然。”易嬷嬷道,“夏家也是急得没了办法,才把主意打到了您的身上去。”
闵庭柯哼了一声,“家里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易嬷嬷道,“没有,太平得很。自从二房搬走之后,家里便清静多了。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老夫人也跟着轻松。”
闵庭柯提醒道,“却也不能大意了。那蔡氏虽然只有三板斧,但为了她儿子,不管什么事儿都能办得出来,还是小心为上。何况长房的史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说她最近和卢家走得很近?”
易嬷嬷诧异地道,“不过是上香认识的,卢三太太偶尔会来府上坐一坐,讨几个香油钱罢了。”
闵庭柯冷笑道,“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平日里别让这些人到姑姑的面前乱晃悠。”
易嬷嬷顺从地应了声是。
闵庭柯又问道,“立雪堂那边修缮得如何了?”
易嬷嬷道,“听说主房已经铺好了屋瓦,剩下的还得慢慢修。”
闵庭柯道,“我看就算修好了,也让治哥住在栖子堂好了,还能给姑姑做个伴。”
易嬷嬷笑道,“那自然是好,就怕治少爷有自己的打算。若是他要走,咱们也不好强留。”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郁金的声音,“六爷,老夫人醒了,让我来问问您睡好了没有。”
“睡好了。”闵庭柯很是自然地说道,“吩咐人打水给我洗漱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爆炸
白蓉萱匆匆回到如意馆,芳姑姑好奇地问道,“怎么还是跑回来的?出了什么事儿,有人追您吗?”
“没有。”白蓉萱摇了摇头,“我只是走得快了些。”
她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到时候夜里更睡不安生了。
整个下午她便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看书练字,连闵庭柯离开也没有赶去相送。
第二天上午,她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吴介送到外长房去。
吴介快步出门,回来的时候对她说道,“则大老爷说他已经知道了,礼品上的事情他也会看着安排的,只等三天后他来接您,到时候一起去闵家。”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起身去了闵老夫人的吟风馆。
闵老夫人刚吃过莲子羹,见她进门便吩咐道,“给治哥也盛一碗来。”
不等易嬷嬷答应,藿香便快步出了门。
白蓉萱向她说起了闵庭柯要为自己做见证人的事情。这事若是搁在以前,闵老夫人不免要多心,又会怀疑到她与闵庭柯的关系上去,可昨儿易嬷嬷安慰了她一通,说起了闵庭柯的打算,闵老夫人这才总算想明白过来。
小六那么孤傲的一个人,之所以肯放下身段对治哥好,还不是为了自己吗?
想到这里,闵老夫人便笑着道,“我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还没等我开口,你们自己就定下来了,这样正好,也省得我夹在中间瞎操心。何况小六本是你的长辈,该出手的时候就该出手相助,你以后遇到什么难解的事,不妨多去向他请教请教,也能少走些弯路。”
在她心里,闵庭柯就像是无所不能的人一样。
白蓉萱感激地答应下来。
藿香端来了莲子羹。
白蓉萱起身接过,斯文地吃了起来。
那轻柔缓慢的动作,连闵老夫人见了也十分的满意。
治哥这孩子,做事是真的得体。
有些方面甚至比小六还要强……这两个孩子若是能多走动也好,最好能多学学对方身上的优点。
白蓉萱吃过了莲子羹,又陪闵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起身离开。
等她走后,闵老夫人向易嬷嬷问道,“二房最近送帖子来没有?”
“没有。”易嬷嬷道,“自从上次被治少爷拒绝之后,就一直安静得很。”
闵老夫人很是奇怪,“咱们睿二爷可不是这样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就是遇到了拦路的大山,也得想方设法地把山劈开才行,怎么这次倒放开了?”
“谁知道呢!”易嬷嬷道,“许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吧。”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没有多想。
她们哪里知道,白修睿这几日拜闵庭柯所赐,正忙得焦头烂额,处理着白家商铺的事情,哪还有心思理会什么白修治呀!
白蓉萱高高兴兴地回了房,开了衣柜找起了去闵家要穿的衣裳。
她从杭州带来的衣服并不多,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么几件。她随意地在身上比量了比量,又让小圆帮着自己出主意。
小圆不解地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又不是没见过六爷,怎么在装扮上这么上心思?”
对啊!
她为什么要花心思在打扮上?
白蓉萱立刻反应了过来,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格外奇怪。
她把衣服全都收了起来,心底居然还有些气恼。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居然重视起闵六来?
白蓉萱不能理解。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白蓉萱早早地起床换好衣服,吃过早饭后便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我给闵夫人准备了一点儿东西,治哥正好帮我捎过去。”
白蓉萱轻快地答应下来。
门房的小厮来报,“外长房的则大爷领着朗少爷和尧少爷来了。”
闵老夫人便对白蓉萱道,“我就不见他们了,你赶紧出去与他们会合吧。”
白蓉萱起身告辞,匆匆来到了大门口。
白元则和白修朗、白修朗已经在等他了。
三房没有修缮好,还真是不方便,要不然是不是可以请他们先到三房坐着喝杯茶?
哪有这样站在大门口等待的道理?
白蓉萱一脸歉疚地上前给白元则行礼。
好在白元则胸襟开阔,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和她打了声招呼便吩咐几人上车。
白蓉萱本想坐闵老夫人为自己准备的那辆马车,没想到白修尧却一把挎住了她的胳膊,“六哥跟我们一起坐,我有好玩的事儿要对你说。”
前两天见他的时候还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这才几天呀,便又生龙活虎,像是便了个人似的。
白蓉萱被他拉上了马车,只能无奈地对随行的吴介吩咐道,“你坐后面的那辆车吧。”
吴介点头答应下来。
车子慢悠悠地行驶起来。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白修尧凑过来道,“六哥,你没听过火龙帮吧?”
火龙帮?
她自然是听过的呀,伤害闵庭柯的人不就是火龙帮里一位姓邢的人吗?
白蓉萱道,“火龙帮怎么了?”
既没有承认自己听过,也没有否认。
白修朗闻声多看了她一眼。
白修尧道,“火龙帮呀,他们彻底地完蛋了。听说火龙帮的帮主邢万山携带家眷逃跑,却被往日的宿敌给撞上了,两艘船对峙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邢万山那艘船居然爆炸了,整条船上的人没留下一个活口,对方也损失不小。昨天夜里黄浦江边好大一声巨响,你难道没有听到?”
还真没有。
昨天夜里她睡得特别好,一觉到天亮,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白修朗在一旁道,“这个邢万山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他落了难,想要报复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他自知危险,所以事先准备了炸药,便是有同归于尽的打算。这人心狠手辣,没想到对自己也下得去狠手,倒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可那一船陪葬的人,不是太无辜了吗?
白修尧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语重心长地说道,“六哥不用心疼那些人,都是跟邢万山无恶不作的人,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老天的报应了。听说今天一大早,便有不少被火龙欺压过的人跑到黄浦江边磕头还愿去了。”
几人就这样说着火龙帮的事情,马车也总算停在了闵家的大门前。
这还是白蓉萱第一次来闵家呢。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马镫下了车,便被眼前气势恢宏的建筑给彻底惊呆了。
本以为白家就够大了,没想到和闵家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单是门前的大门就足足有两三人高,上方最中间的匾额上写着‘闵府’两个大字。白修尧见状道,“六哥,听说闵家这匾额是纯金所铸的,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白蓉萱吃惊地道,“纯金?那这样摆在大门前能行吗?”
白修尧道,“摆是摆了,可谁敢动呢?”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洋装
也对。
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这匾额真的是纯金所铸,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伸手去碰呢?
大概这就是权利和家族地位的体现吧?
闵家的小厮见状赶紧迎了上来,客气地向众人行礼问候。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管事走上前来,向白元则彬彬有礼地问候道,“则大爷,我们家六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快请进院吧。”
白蓉萱吩咐吴介将闵老夫人准备的东西一并搬了出来。
闵家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哪能让小哥拿东西呢,还是我们来吧。”
白蓉萱只好道,“这是老夫人给闵夫人准备的,劳烦帮着送过去。”
山羊胡管事笑道,“多谢治少爷,一定转达到。”
不用人引荐,却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让人另眼相看。
闵家的正门没有开,只开了一旁的侧门。众人随他进了院,白元则轻声道,“咱们今儿可是借了治哥的光,有幸能来闵家坐一坐。”
一入闵家,顿觉视野开阔,门堂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绿植花卉遍地丛生,仿佛进入了画中的世界一般。穿过两个宽敞的庭院,前方便是闵家用来接待客人的冠花堂,满院子的花树,风吹花落,美轮美奂。
白蓉萱不禁看得呆了。
听到动静的闵庭柯缓缓走出了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走神的白蓉萱。他心中暗笑,冲白元则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虽然对方是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的少年郎,但白元则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客气地还过礼后,两人便以兄弟称呼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白蓉萱听闵庭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也适时地上前向闵庭柯问候,“见过六叔。”
闵庭柯淡淡地道,“是朗哥和尧哥呀,孩子们都大了。”
噗……
白蓉萱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这家伙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这么难以启齿的话居然可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如此的自然。
不过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她也错过了向闵庭柯问候的最佳时机。
好在闵庭柯并没有在意,转身便请了众人进入冠花堂。
堂内布置精美,处处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白蓉萱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都不知道该看什么好了。
众人刚刚入座,便有丫鬟缓步入内送上茶来,每人的茶还都不一样。白元则的是普洱,白修朗的是毛峰,白修尧的是大红袍,白蓉萱的则是铁观音。
铁观音滋味淡雅,入口微甜,白蓉萱最喜欢喝了。
太用心了。
她感激地向闵庭柯看去。
好在闵庭柯正低头喝茶,并没有注意到她。
白元则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治哥回上海也有些时日了,三房的家业是时候交还到他的手里。只是这么大的事情,需得找个身份贵重能压得住事的人做个见证才好,也免得将来说不清楚,反而麻烦。我原本想请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爷出面,可他老人家上了年纪,近几年腿脚不好,轻易不怎么出门了,我思来想去的,最后只能厚着脸皮来请老弟出山了。要说上海滩这些豪门贵胄的子弟之中,你称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有你出面,想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如此的奉承客气,可算是给足了闵庭柯的面子。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我年纪小,不压事,难得元则大哥信得过,能想到小弟,既然你张了嘴,治哥又很讨我姑姑的喜欢,这件事我自然是要出面的。只等你们定下日子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露个脸也就是了。”
白元则趁机道,“以后治哥这头遇到什么难处,也请老弟多多提携,他年轻不知事,刚一接手家业,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是吗?我看治哥倒是挺精明的,应该错不了。”
是自己的错觉吗?
为什么白蓉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调笑呢?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白元则道,“好木也需精雕,有老弟你指点,治哥才能尽早成熟起来。我也算是没有辜负白老太爷的交代,总算是把这件事有始有终地做下来了。”
这些年白元则的确诸多不易,在二房的眼皮子底下能把三房的家业完好无缺地守下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闵庭柯对此还是十分佩服的,他笑着道,“治哥,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则大伯父才行,要不然的话,只怕会被人说忘恩负义,让人瞧不起的。”
白蓉萱忙道,“我会永远记住则大伯父对三房的恩情,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
白元则平静地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很好,当初肯接下这烫手的山芋,也全是念在兄弟间的感情上,可不是为了治哥的这句谢,你也不用念着所谓的恩情,只要你能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辱没你父亲的英明,那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白蓉萱感动得热泪盈眶,郑重地点头保证道,“则大伯父放心,我一定不会给父亲丢人的。”
白元则满意地笑了起来。
事情就这样敲定,白元则知道闵庭柯是个忙人,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眼看着到了中午,闵庭柯却没有留客,很是自然地命管事代自己送客。
居然都不亲自送一送吗?
白蓉萱完全没料到他的架子如此之大,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白元则却淡定与他道别,带着几个孩子出了门。
大家来到马车前,因白蓉萱要回白家,两方要走不一样的路,白元则便对白蓉萱交代道,“等我回去翻一翻黄历,找个好日子定下来,到时候再通知闵六爷一声,赶紧把大事坐定,之后的事才好安排。”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大家挥手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只是还没等白蓉萱的车夫赶车,追出来的闵家小厮便跑到了前面,“治少爷慢走,六爷让我给您送些东西。”
白蓉萱好奇地掀开车帘,“什么东西?”
小厮送上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六爷只是吩咐我把东西交给你,至于里面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白蓉萱客气地道过了谢,将锦盒收了下来。
刚才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询问,她还想问问邢万山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白蓉萱打开锦盒,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而且还是一套做工考究精美的洋装。
这个闵六,送自己这个做什么?
她有些想不通。
回到白家,她抱着锦盒去见闵老夫人,得知事情一切顺利后,闵老夫人道,“这就好了,等定下来日子你也告诉我一声,这是三房的大事,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
闵老夫人注意到她手里的锦盒,“这是什么?”
白蓉萱一脸莫名其妙地说道,“六叔送了套洋装给我,也不晓得是什么用意。”
闵老夫人笑道,“八成是让你在慈善舞会时穿的,到时候还有洋人到场,多半是想让你在洋人的面前留个好印象。”
原来是这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借口
白蓉萱有些别扭地道,“我就穿长衫去不好吗?”
闵老夫人道,“小六那人从不无的放矢,既然有这样的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你就听他的吧。”
白蓉萱无奈地道,“好吧,只是不知道衣服合不合身,回去还要试一试才行。”
闵老夫人道,“洋装打扮人,穿着又精神又体面,治哥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到时候在舞会上一露面,还有别人说话的机会吗?”
白蓉萱就是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所以才想低调一点儿。
也不知这个闵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就像个娃娃似的任他摆弄,最后可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才好呀!
白蓉萱陪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抱着锦盒回了如意馆。
得知闵六爷送了一套洋装给她,芳姑姑笑着道,“六爷也是一片好心,既然送了,您就穿上试试,若是哪里不妥当也好提前修改,免得到时候肥肥大大的不合身,怕是要闹出笑话来。”
白蓉萱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地回到房里换好了洋装缓步出门。
芳姑姑和小圆同时一愣,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惊艳。
芳姑姑更是直言道,“阿弥陀佛,六爷好眼光,这洋装真是漂亮极了,尤其是穿在治少爷的身上,活像那书中走下来的翩翩贵公子似的。”
小圆也拍着手道,“治少爷也太好看了吧?”
有那么夸张吗?
白蓉萱一脸怀疑地凑到镜前,只见镜子总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白色的洋装板正合身,金色的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整个人显得越发干净,趁得白蓉萱那张脸雪里芙蓉一般,让人过目难忘。
白蓉萱最担心的就是太打眼。
她犹豫着道,“这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不伦不类的,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到时候就穿长衫去,免得让人看我笑话。”
芳姑姑急忙道,“谁会笑话您呢?只要您一亮相,保证成为舞会的焦点,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小姐追着您跑呢,连带着婚姻大事都一并解决了。要我说六爷这套洋装送得好,将来您还得好好谢谢他呢。”
还去谢他?
白蓉萱一听芳姑姑的话,更加坚定了不穿洋装的决心。以她的女儿身去谈婚论嫁,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她摇了摇头,义正词严地道,“我又不想走洋人的路子,也没必要穿洋装去讨好他们,还是算了吧。我穿这套衣服别扭的很,远没有平日里的衣服舒服自在。”
芳姑姑见她态度坚决不好再说,可惜地道,“那就把洋装收起来,毕竟是六爷的一片心意,将来有合适的场合再穿,总得领了他这份人情才好。”
白蓉萱点了点头,重新回到房间脱下洋装,又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了锦盒里。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下雨,白蓉萱也没有出门,躲在小书房里练字。父亲的笔触十分难学,她学了这么久仍是找不到窍门,甚至犹豫着下次见到闵庭柯要不要向他请教一下。
闵庭柯的字写得也很好,应该很有心得和经验。
总比自己这样闭门造车好吧?
日子很快来到了慈善舞会这一天,原本中午时还晴了片刻,没想到临近傍晚,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芳姑姑担心地道,“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还下雨呢?老天爷真是不成全人。”
白蓉萱站在屋檐下微笑着道,“虽不成全我们,但却成全了种田人。春雨贵如油,这时候多下些雨,对一年的收成都有好处,我倒情愿它多下些。”
丝丝细雨中,连翘撑着伞走了进来,“治少爷好雅兴,廊下观雨,若是配上琴声和好茶,那便比古人还有情调了。”
白蓉萱道,“连翘姐姐怎么冒雨来了,可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
连翘道,“六爷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饭。”
“啊?”白蓉萱一怔,“去舞会都不管饭的吗?”
连翘笑着道,“酒水食物自然是有的,只是那种场合谁能敞开了肚子吃饭?都是奔着说话去的,所以老夫人让您和六爷先垫饱肚子,免得到时候饿着。”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不知道这些,我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舞会呢。”
连翘道,“治少爷放心,这些事六爷有经验,到时候您只管跟着他就是了。”
白蓉萱道,“那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她回了房间,由小圆服侍着换衣服。白蓉萱担心会有突发情况,所以将束胸重新缠紧,又换上了洗干净熨烫平整的长衫,这才步履轻快地随着连翘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正在和闵六说话。
闵六身穿着一件棕色的洋装,整个人影子笔挺,配上那贵气十足的面孔和举手投足间的自信,看着就让人生畏。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吧?
白蓉萱慢条斯理地迈进了屋子。
闵老夫人见她穿着长衫,好奇地问道,“治哥,你怎么没穿小六送你的洋装?”
白蓉萱见闵庭柯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能强颜欢笑,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六叔送我的洋装是白色的,今天外面还下着雨,我担心把裤腿弄脏了,所以就没舍得穿,等留着好天气时再穿。”
闵老夫人虽然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闵庭柯,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难道是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不会吧,这借口天衣无缝,她想了老半天才想出来的。
也是老天肯成全,中午天晴时她发愁了老半天呢。
易嬷嬷进来通禀道,“老夫人,晚饭摆好了。”
闵老夫人起身道,“那就赶紧吃,吃完小六和治哥还要出门呢。”
易嬷嬷上前扶着闵老夫人,藿香和郁金则在后面小心地打着伞。
闵老夫人先出了门,闵庭柯看也没看白蓉萱一眼,也紧跟着走了出去,白蓉萱惊呼一声,“六叔,外面还下着雨呢!”
她赶忙抓起门边的伞,快步追了上去,替闵庭柯撑伞挡雨。
自有丫鬟上前,准备接过白蓉萱手里的雨伞,“哪能让治少爷做这些呢?”
闵庭柯却冷冷地道,“让他打。”
丫鬟一愣,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边。
闵庭柯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脸上。
白蓉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僵硬地笑着道,“六叔,咱们也过去吧,老夫人等着呢。”
闵庭柯却道,“我问你,为什么没穿我送你的洋装?”
干嘛非揪着这件事不放!
白蓉萱正准备搬出先前那套说辞,没想到闵庭柯却抢着道,“我不是姑姑,你的那些小伎俩可糊弄不了我。”
白蓉萱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闵庭柯问道,“衣服不合适?”
白蓉萱摇了摇头。
闵庭柯继续问,“你不喜欢?”
白蓉萱还是摇头。
闵庭柯忽然哼了一声,笑着道,“因为是我送的?”
白蓉萱一惊,不解地抬起了头。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换衣
闵六为什么会这样问?
闵庭柯见白蓉萱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面无表情地道,“原来真是这样,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了。”
说完便要绕开白蓉萱继续往前走。
白蓉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发什么神经?”
她有些气恼地问道。
闵庭柯原本不想理她,可也说不上为什么,还是停下脚步转过来头来看向白蓉萱。因为急着为自己遮雨,她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衣服都被淋湿了,甚至头发和眉毛上也全是水珠。闵庭柯心中一软,淡淡地道,“算了,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白蓉萱还是不肯放开他。
“这还不行?”闵庭柯无语地道,“见好就收,我都不生气了,你还想怎么样?”
白蓉萱一脸郑重地道,“你送我衣服,我非常感激,只是那衣服穿在身上,实在太打眼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实在是怕……”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闵庭柯却能理解她的难处。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明白吧?不是你送的衣服不好,而是我自己不好。”
闵庭柯总算露出了笑脸,“行吧,既然如此,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白蓉萱见他不再生气,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呀,板起脸来还挺吓人的,不说话比说话还要可怕。”
闵庭柯道,“那你不要惹我不就好了?”
白蓉萱为难地道,“你那么刁钻古怪,我怎么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哪件事办得不好,就又把你给惹生气了。”
若是换作旁人当面说他刁钻古怪,闵庭柯只怕早就翻脸走人了。不过对方是白蓉萱,他便只觉得有趣,满脸笑意地道,“你以后多顺从我的心意,我自然就不生气了。”
凭什么呀!
白蓉萱撇了撇嘴,不情愿地道,“你也太霸道了些。”
闵庭柯得意地道,“你才知道?”
两个人在雨中站了半天,直到白蓉萱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湿了,这才惊呼了一声,“哎呀,我们快进屋吧,我衣服都被淋湿了。”
闵庭柯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跑进了花厅。
闵老夫人见状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治哥的衣服怎么都湿了?”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没事儿,不小心被雨淋到了。”
闵老夫人关心地道,“哎呀,怎么也不留神些,小心着凉感冒了。丫鬟小厮都是怎么伺候的?”
易嬷嬷在一旁道,“治少爷,您是不是换件衣服,总不能穿着湿衣服去参加舞会吧?让人看了会笑话的。”
白蓉萱叹了口气,“是得换一件,一会儿吃过饭我就赶回去……”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不客气地打断了,“还回去干什么?谁能等你那么久,让下人把衣服取过来就是了。”说着便招手叫来了连翘,“辛苦你走一趟,给治少爷取件衣服过来。”
连翘点了点头,“不辛苦,我这就去。”
说着便顶雨出门了。
白蓉萱心里惦记着舞会,不免有些紧张,晚饭便没怎么吃,闵老夫人见状道,“治哥,你得多吃些,这舞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一会儿饿了怎么办?”
白蓉萱微笑着道,“没关系,不是有六叔在吗?”
“我?”闵庭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又不能当饭吃,在不在跟你肚子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振振有词地道,“跟着六叔出门,难道还能让我饿肚子不成?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去找六叔就对了。”
闵老夫人闻声立刻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就这么办,只要遇到难处,就让你六叔伸手帮你解决。”
闵庭柯道,“你六叔人微言轻,能有多大的本事,自保都不容易,还哪有心思管你呀。”
白蓉萱道,“六叔若是人微言轻,那上海滩便没有言重之人了。就算你此刻谦虚,我也不会相信的。”
像闵庭柯这样的老油条,恭维赞美的话早就听得腻歪了,但由白蓉萱这种涉世未深满脸单纯的人嘴里说出来,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奇妙的感觉。
闵庭柯甚至隐隐觉得得意,笑着道,“行吧,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饿的时候只管来找我,六叔怎么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
闵老夫人忧心地说道,“路上怕是不好走,你们可要小心些呀。舞会结束了就赶紧回家,不可在外面耽搁,知道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会把治哥给您平安送回来的。”
闵老夫人道,“不只是治哥,你也一样。别以为自己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早些回家,免得你爹娘牵挂担心。”
闵庭柯道,“那是自然,这大雨天的,我就算在想外面多待,老天爷也不答应呀。”
正说着,连翘匆匆跑了回来,“治少爷的衣服取回来了。”
白蓉萱转头一看,顿时愣在了当场。
连翘的怀里抱着的正是闵庭柯送自己的那个锦盒。
怎么把洋装取来了?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闵老夫人便道,“这不是那套洋装吗?正好,就让治哥穿它出门吧!看来这场雨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就是想让治哥在人前漏回脸。”
白蓉萱尴尬地抽动着嘴角。
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可她总觉得这件事和闵庭柯脱不了关系,抬头一看,闵庭柯正专心致志地低头吃饭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
跑不了你!
白蓉萱道,“还请老夫人给我准备一间房,我好去换衣服。”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对郁金吩咐道,“去把益安堂收拾出来。”
郁金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
闵庭柯一边吃饭一边道,“大小伙子,那么麻烦做什么?一会儿去车里换上就是了,免得把衣服弄脏了。”
去车里换?
白蓉萱吓了一跳,声音都便了调,“不行!”
闵老夫人和闵庭柯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都愣住了。闵老夫人安慰道,“好孩子,你六叔和你闹着玩呢,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则皱着眉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怕看吗?”
白蓉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解释道,“当着六叔的面换衣服,我……我有些不自在……”
闵老夫人闻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闵庭柯撇了撇嘴,嫌弃地道,“都是大老爷们,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是大老爷们了?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只能低着头不吭声。
郁金回来道,“益安堂收拾好了。”
那屋子本来就干干净净的,郁金也只是过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异常便来回话了。
正好白蓉萱也吃完了,她立刻起身道,“老夫人,我去换衣服。”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让藿香和郁金服侍你!”
白蓉萱脸色一边,“不用了,让吴介服侍我就行。”
闵老夫人知道她性子绵和,又腼腆害羞,也没有强求,“好,只是这次要小心些,可别把新换的衣服再弄湿了。”
白蓉萱顺从地答应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所思
白蓉萱带着吴介匆匆离开了花厅。
闵庭柯看着她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闵老夫人道,“赶紧吃饭,发什么呆?”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姑姑,我怎么总觉得这个治哥怪怪的?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吗?”
闵老夫人笑着道,“我看你还怪呢,可不许这样说人。”
闵庭柯道,“姑姑对治哥越来越好了。”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对你不好?”
闵老夫人晚饭吃得一向很少,早早便放下了筷子,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和闵庭柯闲谈,花厅的气氛十分的好。
出了门的白蓉萱则在郁金的带领下来到了益安堂。
郁金上前推开了门,温和地说道,“屋子里太黑了。治少爷,我去让人点盏灯送来。”
白蓉萱向屋子里看了一眼,的确十分昏暗。
不过这样不是正好吗?
她连忙叫住了郁金,“只是换件衣服而已,不用这样麻烦了。”又对身后的吴介交代道,“你就在外面帮我守门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吴介立刻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抱着锦盒走了进去,吴介则立刻将门关好了。
站在门前的郁金觉得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片刻后,白蓉萱开门走了出来。一身笔挺的白色洋装,在阴暗的雨天里仿佛一缕刺破黑云的阳光,让人眼前一亮。
郁金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治少爷这身衣服可真漂亮。”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几声,“是吧?这是六叔送我的。”
郁金道,“六爷好眼光,治少爷也配得上。”
白蓉萱沉默地回了花厅。
此刻闵庭柯正陪闵老夫人喝着茶说话,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白蓉萱缓缓走了进来。
两人顿时惊艳地瞪大了眼睛。
闵老夫人更是连连称赞道,“哎哟,治哥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穿上这件衣服后越发的英俊了。”
闵庭柯嘴角含着笑,“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
“胡说!”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治哥也不是马!”
闵庭柯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茶杯起身道,“姑姑,我们也该走了。虽说是苏成先张罗的舞会,但也不能去得太晚,总要顾忌着几分情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要么就不去,既然去了,自然要把面子做全了。苏成先能在上海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他打交道,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才行。对了,今晚上二房的人也会去吧?”
闵庭柯道,“别人我不敢说,但白玲珑是肯定会露面的。”
闵老夫人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一定和管泊舟有关。
果不其然,闵庭柯缓缓地道,“听说管家的二公子也会出席呢。苏成先有三个女儿,管家有三个儿子,除去那个不争气的老三,剩下的两个嫁了谁都行。像这样的场合,苏成先肯定是要做些安排的。”
闵老夫人道,“有时候心思摆得太明反而不是好事,像苏成先这样动不动就把女儿推出去,但凡是有点儿算计的人都不会搭理的。”
闵庭柯道,“姑姑就别替他担心了,那老狐狸夜里睡不着,只怕整日都在算计着要把女儿嫁到谁家,又能给自己助多大的势呢。”
闵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难怪他早前曾起过将那位三小姐嫁给你的心思,他也真敢想。”
闵庭柯失笑道,“没什么,他也只能动动脑子了。姑姑,我带治哥出门了。”
闵老夫人不放心地交代道,“治哥第一次去这种场合,你一定要把他照顾好了,千万别让他吃了二房的亏,知道吗?”
闵庭柯保证道,“姑姑放心,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
说罢便冲白蓉萱招了招手,“治哥,咱们走吧。”
白蓉萱向闵老夫人行礼道别,追上了闵庭柯的脚步。
两人前后出了门,闵家的随身小厮和吴介同时撑起了伞,护着两人坐进了车里。
闵庭柯对车夫吩咐了一声,车子便开了出去,小厮们则坐在了后面的车子里。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六叔,一会儿到了舞会,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闵庭柯一脸淡定地道,“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行了,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就这么简单?
白蓉萱轻轻吐气缓解着紧张和不安。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前面便拥堵了起来。白蓉萱张望了两眼,“出了什么事儿?”
司机答道,“治少爷别担心,多半是参加舞会的人太多,道路拥挤,一时调配不开也是有的。”
好吧。
白蓉萱静静地坐在车里,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被雨水冲刷过后的街道显得异常干净。
闵庭柯忽然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地对司机吩咐道,“一会儿把车停得近一些,若是舞会没什么意思,我就早点离开。与其和那些人虚伪客套,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司机立刻答应了。
等了半天,前方的车子仍不见什么动静。
这是来了多少人呀。
车厢内异常的安静,白蓉萱觉得有些尴尬,只能没话找话地问道,“六叔,您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闵庭柯道,“没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像你呀,能躲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我现在是没这个闲工夫了。”
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来。
白蓉萱不满地道,“我也不想闲着,不是没什么事情做吗。”
“这样啊……”闵庭柯道,“要不你来我身边帮帮忙?”
闵六的身边?
那还是算了吧。
白蓉萱笑着道,“六叔英明神武,我不给你添乱都是好的,能帮什么忙呀。”
没想到这种恭维谄媚的话,她现在也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了。
看来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不是闲得慌吗?”
白蓉萱赶忙道,“不闲不闲,我觉得能安下心来写写字也挺好的。”
闵庭柯笑容更盛,“白元则定好交接家业的日子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没有,则大伯父说要选个黄道吉日。”
闵庭柯道,“这是应该的,毕竟是关系到一房的大事,应该请个大师帮着算个日子才对。”
不至于这么正式吧?
白蓉萱道,“事情既然交给了则大伯父,就由他来决定吧。我是小辈,只要安心等着就是了。”
闵庭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车里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六叔,你听说了邢万山的事情吗?那天尧哥告诉我,邢万山逃走时所坐的船爆炸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知道啊,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白蓉萱小心地问道,“六叔,这件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闵庭柯笑着道,“要说有关系吧,关系属实不太大。要说没关系呢,我也在暗中稍稍推波助澜了一番。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最是记仇了。邢万山派人追杀我,要是让他全须全尾的跑掉了,那我身上的伤不就白受了吗?”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有关
爆炸一事居然真的与闵庭柯有关!
白蓉萱瞬间瞪大了眼睛,“六叔……你……你做了什么?”
闵庭柯一脸轻松愉悦的笑意,“你问这些这做什么?这不是小孩子能管的事儿,你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
白蓉萱仍旧不敢置信,“听说爆炸造成了很多人死伤,你没事儿吧?”
闵庭柯无语地道,“笨小子,我又不会亲自去点引线,能有什么事儿啊?何况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在后面看了看热闹而已,真正动手的却不是我。”
白蓉萱继续问道,“那邢万山呢?”
“他当时就在船上,船都被炸成了碎片,他还能捞着什么好?”闵庭柯轻声道,“怪就怪他得罪的人太多,就算我肯放过他,还是有人不想他活着离开上海。要我说他还不如一直藏在外面呢,虽说日子难过些,但好歹能保家人一时平安。这下可好,被人给连窝端了。别说报仇了,就是清明寒食给自己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怪可怜见儿的。”
这话从闵庭柯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白蓉萱缓缓道,“邢万山一死,六叔以后是不是也能安全些?”
闵庭柯笑着道,“那可不见得,我得罪的人太多,想要我的命的人不计其数,没了邢万山还有李万山王万山,防不胜防呀。”
白蓉萱道,“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多树强敌呢?”
闵庭柯懒洋洋地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就比如这树敌,我自觉没做错什么,可对方偏偏却认我做杀父仇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得自己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白蓉萱道,“我才不信你什么都不做,对方就会乌眼鸡似的跟你过不去,还不是你做了惹恼人家的事!”
闵庭柯闻声哈哈大笑起来,“乌眼鸡?这个形容倒很有趣。可不是嘛,那些人就是乌眼鸡,一个个的就会大眼瞪小眼,当着我的面什么客气话都说得出口,背地里就买凶杀人,恨不得将我头提回去放在案板上泄恨。”
闵庭柯虽然说得轻松自然,但白蓉萱却听得十分心悸。
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呀!
白蓉萱关心地道,“六叔,还有人要买凶杀你?”
闵庭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这些年少说也有几十次了吧。树大招风,闵家这些年起势太快,难免让人眼红,心中不服气,想法意见自然是一大车。其实我也能理解,这若是换作我,只怕也会不舒服的。自家的日子不好过,别人家却红红火火的,我可不会想着人家是怎么一步步坚持经营下来的,只会琢磨着如何将他拉下马,和自己一起在泥沼里折腾,反正我不好,谁都别想好。”
这是什么人啊?
白蓉萱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道,“这样的人也太可恶了,自己好逸恶劳,还见不得别人好。”
闵庭柯微笑着道,“我们一会儿去的舞会,遍地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不论谁和你说了什么,都不用理会放在心上。笑里藏刀,借剑杀人,原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你跟紧了我,千万别走散了,要不然我可照顾不到你。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姑姑肯定饶不了我。”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闵庭柯见她听话懂事,心里十分高兴,眼见着前方的拥堵仍不见松动,他便自顾着和白蓉萱说起了邢万山的事情,“你还记得吧,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火龙帮背后另有主事之人吗?其实我一直想要查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至于邢万山反倒没放在眼里。手下败将何足言勇?我怎么可能和那种人斤斤计较不死不休呢?我是想借着邢万山逃跑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背后主事的线索。这人隐藏的极深,我几次探查,折了好几个手下还是半点消息也没得到,可见其心思之细密,简直深不可测。想想看,上海滩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物躲藏在暗处,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那六叔查到了吗?”
闵庭柯道,“算是查到了吧。”
什么叫算是?
白蓉萱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道,“我买通了邢万山身边的小弟,趁着登船时兵荒马乱的功夫,从邢万山身边偷出了几封信,其中一封便是这背后主事之人写给邢万山的,信中的大概意思是让邢万山利用火龙帮的威势占尽黄浦江边的大小码头,最好能探听到每一艘船上都运了什么东西。”
白蓉萱皱了皱眉头,“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闵庭柯一时语塞,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脑子难道是个摆设,怎么就不知道转一转?”
白蓉萱被敲打的莫名其妙,“我是真的不能理解,既不是劫货,又不是扣押,知道谁家送了什么货又能有什么用?”
闵庭柯道,“当然有用,而且是很大的用处。你仔细想想看,若是这些消息能为我所知,那么就能轻易地从中推测出每家接下来的动向,便有机会提前布置,从中得到大把的好处。未卜先知,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呀!”
怎么能从货物上推测出别人家的动向呢?
白蓉萱还是不懂。
闵庭柯见她一脸茫然,叹息着道,“真是个不开窍的笨小子!”
白蓉萱嘟了嘟嘴,“我知道你聪明,这不是在虚心向你请教吗?”
闵庭柯道,“说起来很复杂,但做起来并不难。比如我最近用船进了一批桑麻,对方便会很轻松地推测出我的织布订单大量增加。又比如白家进了一批粮食,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市场上的米粮供过于求,上海滩的粮价肯定会下滑……这种消息一旦掌握在手里,等于知晓了每家的动向安排,再适当地做些安排,便可从中获利。如此看来……火龙帮的这个幕后主子多半也是上层人物,只是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想不出他会是谁,真是让人好奇。”
白蓉萱问道,“能不能从字迹上推测出来?”
闵庭柯道,“这或许是个办法。不过此人工于心计,比常人还要精明谨慎,这种低级错误应该不会犯才对。我猜那封信多半不是出自他手,另有人代写也说不定。”
倒是有这个可能。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在明,他在暗,想要追查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着不慎还有可能掉入他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去。反正火龙帮已经覆灭,他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威胁,我又何必紧追着不放呢?狐狸终究是狐狸,早晚会忍不住露出尾巴来的,我只静静等着就是了,谁会为了这种人费太多心思呀。”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打赌
话至此处,白蓉萱也不得不佩服闵庭柯的胸襟和胆魄。
凭他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郎,居然还懂得见好就收,着实不容易。
闵庭柯继续道,“而且我还有一个猜测……”
白蓉萱连忙问道,“什么猜测?”
闵庭柯冲她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白蓉萱顿时垮下了脸,“六叔,你怎么能这样呢?话说到一半,故意吊人的胃口。”
闵庭柯得意地道,“其实很简单,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猜到了,只有你这个榆木脑袋什么也不知道,只会追着人问个不停。我问你,既然火龙帮有幕后主使之人,其中与之联系最密切的便是邢万山了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邢万山已死,这条线已经断了,查不出什么线索来的。”
“是啊,我知道。”闵庭柯道,“但邢万山为什么要留着这封信呢?他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清楚道上的规矩,正常来说看完信后就应该毁掉才是,可他不但留下了,甚至在逃跑这样命悬一线的紧要时刻还准备带着,足见这封信的重要性。所以我猜这封信上一定还有我没看出来的线索,说不定直指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这就相当于是一道护身符,只要邢万山带在身上,对方就一定会保他的平安,甚至等他将来在其他地方落脚之后,还能以此为要挟,要几笔钱来应急。一举多得,邢万山这种阴险毒辣之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白蓉萱猛地想起了一件事,谨慎地道,“六叔,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闵庭柯很感兴趣地道,“说说看。”
白蓉萱道,“邢万山的死,或许就是这个幕后之人下的手。无用之人,又何必留着呢?除去知道底细的邢万山,他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反正火龙帮也没有了,留着邢万山只会成为自己的累赘。”
闵庭柯眼睛一亮,笑着道,“哎哟,不错啊,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看他的表情和语气,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白蓉萱道,“那您有没有查出那火药是谁点燃的?”
闵庭柯摇了摇头,“查不出来了。船在江中爆炸,之后便沉入江底,所有的一切都跟着邢万山灰飞烟灭,一船的人都成了陪葬,我就算再有本事,也没办法从死人嘴里套出话来呀。”
白蓉萱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怎么会对邢万山的事这么感兴趣?”
要不是因为闵六,白蓉萱哪管得上什么火龙帮冰龙帮的?
白蓉萱道,“这件事跟我本没什么关系,我是在担心你呀。如果邢万山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对你不利,那可怎么办?”
闵庭柯有些意外,“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这是什么话?
难道自己不能担心他吗?
白蓉萱赌气地道,“六叔这么有本事,能用上我什么?我也不过是瞎操心罢了。”
闵庭柯却呵呵地笑着道,“你也不用生气,你这份好心我收下了。既然如此,我再送个消息给你好了。”
白蓉萱眨了眨眼,“什么消息?”
闵庭柯道,“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爷快不行了。”
啥?
白蓉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淡定自若地道,“怎么着,我就是知道,信不信由你。”
“信,我当然信!”白蓉萱一脸郑重地道,“我怎么会怀疑六叔的话呢?可是北平白家离上海这么远,你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呢?”
闵庭柯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听说北平白家最近大门紧闭,几位老爷都没有出门,可见一定是家中出了事。之后便有下人暗中准备白布和祭奠所用的东西,这还不够明显吗?毅老太爷年纪比你祖父还大呢,已远超常人之寿。身老病死人之常情,有什么可难猜的。”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毅老太爷没办法来上海为我做见证人。”
闵庭柯‘嗤’地一声冷笑,“他不肯来,可不是为这个,他是不想得罪二房的人。”
白蓉萱‘哦’了一声,“六叔,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起这些?”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白蓉萱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我想不到呀,难道毅老太爷去世,会对三房造成什么影响?”
闵庭柯摇了摇头,“那自然不会。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虽然同出一族,但早就分家了,之所以还有联系,说白了不过是互为照应,借力使力罢了。别说是毅老太爷,就是白元则这会儿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白蓉萱更不解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方的车子终于缓慢地移动了起来,闵庭柯的司机也急忙跟了上去。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我多给你一些时间。你好好琢磨琢磨,等舞会结束后再告诉我答案,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这算什么?
考试吗?
白蓉萱道,“万一我想不出来怎么办?”
“那你就是真的笨!”闵庭柯毫不客气地道,“以后我可得离你远一些,听说这笨也是会传染的,我可不想也变成一个榆木脑袋小笨蛋。”
这家伙,不损自己几句就不会好好说话。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那我如果想出来了呢?”
闵庭柯道,“想出来就想出来了呗,你还想怎么样?”
白蓉萱郑重地道,“若是我想出来了,以后六叔就不能随随便便说我笨!”
没想到闵庭柯听了,也只是坏笑着说道,“不能随随便便地说,那要一本正经地说吗?”
白蓉萱气恼地道,“六叔敢不敢和我赌?”
闵庭柯点了点头,“好,反正又没什么损失,我跟你赌了。但你要是想不出,以后就要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无条件做一件事?
“什么事?”白蓉萱小心地问道。
闵庭柯道,“这你不用管,你只说答不答应吧。”
白蓉萱咬了咬牙,“好,就这么定了。”
闵庭柯哈哈大笑,“那你输定了,我笃定你猜不到。”
经他这么一说,白蓉萱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她顿时有些后悔,抬头看着闵庭柯。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闵庭柯得意地道,“怎么着,你还想反悔不成?”
“谁……谁反悔了。”白蓉萱故作镇定地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好呀。”闵庭柯道,“我还真希望能出个赢过我的人,你要知道,屡无败绩也是一件非常孤独的事情。”
神气什么?
白蓉萱‘哼’了一声。
正说着,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道,“六爷,咱们到了。”
不等司机下车,早有人撑伞上前,小心地打开了车门。
一股凉风吹了进来,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小厮低头向内看了一眼,又惊又喜地道,“是闵六爷来了!”接着便高声叫道,“闵六爷到!”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亲热
随着这一声吆喝,灯光璀璨的大门内便立刻飞快地跑出了几道人影,嘴里热络地道,“是闵六爷到了?”
“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六爷怎么才到,莫不是在路上耽搁了?”
“快把伞都撑起来,小心淋湿了六爷的衣裳。”
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好像要引起谁重视似的。
闵庭柯就在这些声音中缓步走下了车,自有小厮撑着打伞上前,极尽周到地道,“六爷,您小心脚下。”
闵庭柯微微点了点头,走到另一头的车边,对白蓉萱道,“治哥,你也下来吧。”
此刻围在车旁的人已不在少数,听他这样说,一齐把目光都落在了车里。
白蓉萱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脸尴尬地走下了车。昏暗的光影下,她那张净白如玉的脸显得尤为引人注目,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
闵庭柯却表情淡定,面无表情地对围在车子前的人道,“几位来得还真是早,客人都到齐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众人这才回神,谄媚地笑着道,“只要六爷到了,其他人来与不来又当什么事?我们只当人是齐了的。”
还有人道,“外面下了雨,大家都担心六爷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呢?”闵庭柯道,“苏会长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正说着,众人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咳嗽声。
大家回过头来,只见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虽然体态肥胖却衣缕光鲜,尤其是那为数不多的头发,也不知打了多少头油,在昏暗的雨天里亮得出奇。
他身边还簇拥着几个年纪相仿的老者,或高或瘦,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目光却都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围在闵庭柯身边的人立刻让出了一条路,“是苏会长来了。”
苏成先拄着一根拐棍,脸上尽是和善的笑容,闲庭信步地走上前来,一把便抓住了闵庭柯的手,“老弟可算来了,我正等着你呢,快里面请,外面寒气重,你身子单薄,可受不了这个。要是着了凉生了病,岂不是做哥哥的罪过?”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听着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倒好像希望闵庭柯生病的样子?
闵庭柯轻轻笑了两声,“谁说不是呢?今天可是苏会长举办舞会的好日子,老天爷真是不赏脸,让人的好心情都减了三分。”
苏成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小子……分明是说自己挑的日子不好,老天爷都不愿意让他举办舞会来着。
苏成先强忍住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弟说的是,这样的天气你还能来给哥哥捧场,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言下之意便是虽然下着雨,但你闵六不还是来了吗?
闵庭柯道,“没办法,前两天马修和我提起,说是我如果不来的话,他也不来了。我心想自己偷懒不来也就算了,但若是洋人因为我的关系不来,那苏会长还不得恨死我呀?”
众人谁不知道他和洋人的关系好?
他这么说,只会让苏成先更加火大。
但苏成先城府极深,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情绪,笑眯眯地道,“老弟肯来捧场,那便是给足了苏某人面子,我怎么还敢恨你呢?”说着便亲热地拉过闵庭柯的手,要领他往里走。
闵庭柯却停住步子,“苏会长,我还带了朋友来。”
一边说,一边十分自然地将手抽了回来,并冲愣在原地的白蓉萱招了招。
白蓉萱总算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了闵庭柯的身边。
她步履轻快,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局促不安,一身得体的白色洋装将身形勾勒得笔直,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更是让人惊艳。
苏成先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他来,“闵老弟,这位是……”
闵庭柯介绍道,“这位是白家三房的长子白修治,我怕他待在家里无聊,带他来看看热闹。”
苏成先眼睛一亮,对白修治回到上海的事自然是听说过的。他连忙亲热地和白蓉萱招呼起来,“原来是治哥呀,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初我和你父亲那可是亲兄弟一样的关系呀,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你回来就好,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断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那自己要怎么称呼他?
总不能叫伯父吧?
就在白蓉萱纠结之际,闵庭柯在一旁轻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谢过苏会长呀。”
白蓉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向苏成先行礼问候道,“多谢苏会长。”
这一声苏会长,直接便把关系拉远了。
苏成先尴尬地笑了笑,深不可测地看了站在白蓉萱身边的闵庭柯一眼,“别客气,快进里面说话。”
说罢便请了两人走入大门。
入门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和字画,一直走到最里面才是一道双开的大门。打扮干净整洁的小厮打开了门,里面则是一片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华丽景象。
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往闵庭柯身后躲了躲。
发现她的不安,闵庭柯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慌什么,不是有我在吗?放心好了。何况我这么小的身板,能藏得住人吗?赶紧给我站直了,别让人看笑话。”
他的气息在白蓉萱的耳边不断徘徊,却带着几分令人心安的味道。
白蓉萱点了点头,立刻挺直了腰板。
闵庭柯微微地笑了起来。
走入厅内,立刻有人上前与闵庭柯打招呼,大厅内‘六爷’‘六爷’的称呼声不绝于耳。
闵庭柯与众人打过招呼,被苏成先请到了正中间一张桌子前,“老弟,你就坐在这里。一会儿马修先生到了,也安排在这一桌。”
既然有洋人在,想必苏成先也会坐在这里吧?
闵庭柯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又用眼神向白蓉萱示意,“别傻站着,你也坐。”
没等白蓉萱动弹,苏成先便抢着道,“老弟,这张桌子坐的都是些身份贵重之人,我把治哥安排到一旁的桌子坐吧,那张桌都是年轻人,他们相处起来也自在。”
闵庭柯冲他一笑,“好呀,那我也跟过去好了,人是我带来的,总不能分开坐吧?”
他说着便要起身。
苏成先哪敢让他换位置?他劳心费力组织这场舞会,目的就是和马修搭上话。
这小子诡计多端,手段多变,真把他给惹急了,自己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成先忙道,“既然这样,就让治哥坐在你身边好了。”说着,还亲自将白修治按在了椅子上,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白蓉萱被弄得浑身都不自在。
闵庭柯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苏成先道,“还是苏会长会做人。”
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口舌
苏成先哪里听不出来,却又不好当面翻脸,只能咬着牙道,“老弟难得开一次口,做哥哥的能说什么?对了,马修先生什么时候到?”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道,“这话怎么问我?我又不是他的管事,难道还要安排他的出行不成?”
如此不客气的话,听得苏成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弟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哪能屈身给洋人做什么管事?”
这番话说得就很有深意了,倒好像闵庭柯能有今天,都是靠在洋人面前谄媚才取得的似的。
闵庭柯冷冷一笑,从来不屑于斗口舌之争。
嘴巴上说得再厉害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要归结于生意上?家里的日子过不好,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他冷淡地挑了挑眉,“苏会长这是从哪请回来的小厮,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坐下这么久了,一口水都没喝上,也难怪苏会长每次举办舞会,都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苏成先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对身边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酒水来?”
眼镜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吩咐去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哎,近几年苏会长老得特别快,想必是操心太过累着了。也是,手底下养了这么一群不成器的,换谁不上火呀。”
苏成先一脸平静地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上海滩的能人异士都被老弟你网罗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蠢笨如猪的,我们也好对付着用了。招待不周,老弟可千万别见怪。”
闵庭柯口口声声称呼他为‘苏会长’,明显就是想撇清关系,可他却能面不改色一口一个老弟的称呼着,单是这脸皮一般人就比不了。
小厮一路小跑着送来了酒水和水果。苏成先便笑着道,“老弟,这可是武夷山初春的第一茶,你那舌头比较灵,快尝尝看怎么样,别是老哥让人给骗了。还有这水果,都是从广州船运过来的,路上一点儿没耽搁,可新鲜呢。”
闵庭柯道,“武夷山的茶向来不错,不喝也能闻到其香。不过你家小厮心太急了,水还没开便取来沏茶,难免失了几分味道。”
那小厮闻声立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见到了鬼。
刚刚自己心急,的确没等到水开便取来沏茶,当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成先闻声便冷着脸对眼镜中年男道,“这都是从哪找来的人,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撵出去!”
眼镜中年男也觉得面上无光,揪着小厮的衣领便离开了。
苏成先道,“还是老弟有讲究,我这就让人重新给你沏一壶茶送来,你先吃点儿水果润润嗓子。”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了那熟悉的高昂嗓音,“顾二爷到。”
顾二爷?
顾家的人吗?
白蓉萱立刻看向了闵庭柯。
只见他正一脸嫌弃地在盘子中挑着水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苏成先却一脸笑意地道,“哎哟,顾家二爷到了。老弟稍坐,我去迎一迎。”
闵庭柯应付似的点了点头,“快去吧,这种场合冷落了谁都不好。”
苏成先笑了笑,领着一群人又往大门外走去。
闵庭柯撇了撇嘴,“小短腿,这一晚上非累死了不可。”
苏成先的确不高,但叫人家‘小短腿’是不是太过分了?
白蓉萱刚要说话,闵庭柯便迎面递过来一小串葡萄,“你尝尝,好像还挺甜。”
白蓉萱虽然不想吃,但还是听话的接了过来,“是顾家的人来了吗?”
闵庭柯道,“嗯,应该是顾振到了。怎么,你认识?”
她怎么会认识顾家的人额?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认得。”
“那你问什么?”闵庭柯道,“顾家的人都很阴险,心里像是揣了个小算盘似的,见了谁都要先算计算计,像你这样单纯的人,最好离他们家远一点儿,要不然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呢。”
她有那么笨吗?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我又不是一个傻瓜。”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你是什么,呆瓜吗?”
白蓉萱‘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很快苏成先便和一个青年男子并肩走了进来。那人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肩宽腿长,看着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气派。
苏成先将他请到了与闵庭柯间隔一张桌子的位置坐下。
两人亲密无间地说了几句话,外头又响起了声音,“卢三爷到。”
苏成先笑着赔罪,又出门迎客去了。
白蓉萱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顾振身上。
闵庭柯低声道,“别这样盯着一个人看,被人发现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要是惹起了顾振的注意,只怕会过来没话找话。而且啊……我听说他还好男色,经常在外面包兔爷,像你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肯定喜欢。”
白蓉萱吓得急忙低下了头,“六叔,你别吓唬我。”
闵庭柯道,“谁吓唬你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不信那便没办法了。”
可即便如此,顾振仍旧发现了两人,乐呵呵地走了过来,“闵六爷,许久不见,你这是忙着发什么财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把发家的招数传授出来,让我们大家也都跟着沾沾光呀。”
这不是开玩笑吗?
谁家会把发家赚钱的底细教给外人?
闵庭柯抬头扫了他一眼,“这个简单!我最近正想开个窑厂烧两批瓷器玩玩呢,顾二爷若是能把顾家烧制白瓷的秘方告诉我,那我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了。”
顾家的白瓷从前曾做过贡品,瓷器晶莹剔透,犹如白玉,很受皇室的青睐。烧窑的秘方更是价值千金,被视作传家之宝,根本不可能视作人前。
顾振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但眼神却明显暗了下来,“哈哈,闵六爷还是这么的爱开玩笑。”
闵庭柯笑了两声,算是附和过了。
没想到顾振却没有急着走,而且是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来了,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小哥看着眼生,不知道是什么人?和闵六爷又是什么交情啊?”
不待白蓉萱说话,闵庭柯便直言道,“他呀,他是被我包养下来的,今儿正好没事,我带他出来散散心。”
噗!
白蓉萱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当场昏过去。
有这么说话的吗?
谁被他包养了!
真不要脸!
没等白蓉萱解释,顾振便笑着道,“闵六爷好眼光,选了这么一位绝色,甚至还敢带出来示众,真是让人佩服呀。”
闵庭柯得意地道,“那当然了,我才不像某些人呢,做什么都只敢在背后小心翼翼地,我向来都是当面锣对面鼓,既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了旁人。”
顾振的眼神更冷,嘴角的笑容却更盛,“是啊,要不怎么说闵六爷才是上海滩的古今第一明白人呢?”
正说着,苏成先又把卢三爷请了进来。
顾振道,“闵六爷,我去和卢三爷打声招呼。”
“去吧。”闵庭柯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根本就没他放在心上,如同在指使一个下人。
顾振暗自气恼,转身走了,又笑呵呵地与刚进来的卢三爷打起了招呼。
卢三爷……
白蓉萱想到了卢三太太。
不过此刻她可没心思关心这些,狠狠地瞪着闵庭柯道,“六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没什么,故意气气他罢了。”闵庭柯挑着眉毛道,“怎么着?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算是一表人才吧?难道还配不上你?”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紧张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配得上配不上?
自己就是反感那包养两个字也不行吗?
白蓉萱不悦地道,“干嘛说这种话,被人听到成什么样子?”
闵庭柯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索性便道,“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真是的,别人想跟我凑近乎套关系我还不愿意呢,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
他反倒生起气来。
白蓉萱简直无语,“要是我对别人说自己把你给包养了,难道你会高兴?”
闵庭柯哼了一声,撇着嘴道,“包养我?那你得拿出多少钱来?你有那么多吗?”
好像他价值连城,别人根本就动不起这心思似的。
白蓉萱说不过,索性什么都不说的低下了头。
闵庭柯的目光则落在了远处的顾振和卢三爷身上。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闵庭柯若有所思。
正琢磨着,外头有人高声喊道,“管二爷到。”
管二爷……应该是管泊舟吧?
闵庭柯一愣,显然对管泊舟的到来大出所料。
白蓉萱也立刻抬起头,向大门处望去。
闵庭柯见状便问道,“怎么?你认得管二爷?”
白蓉萱摇了摇头,可到了嘴边的‘不认得’却始终说不出口。闵庭柯笑着道,“没想到你还认得他,真是稀奇了。”
不过却没有深揪着不放。
白蓉萱总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闵六一直追问自己是怎么认识管泊舟的,那要怎么回答?
管泊舟很快便在苏成先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厅。
今日的管泊舟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眉眼如故,俊朗的面容让人移不开眼睛。而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位身材高挑修长的女子,穿着一件蓝色绣牡丹花的修身旗袍,那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红唇如火,美艳如波,不是白玲珑是谁?
她会随管泊舟出现,既在白蓉萱的预料之内,却也多少有些惊讶。
苏成先毫无意外地将两人请到了闵庭柯所在的桌子前。
“管二爷,您就坐在这儿吧。”苏成先态度十分的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恭敬。
管家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族背后的曾绍权。苏成先老谋深算,谁的大腿都不愿意放过,对待管泊舟自然要礼为上宾,恨不得找块板将他供起来才好。
管泊舟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他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她。
白蓉萱也一下子紧张得不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真怕管泊舟会说出什么被人发现端倪的话来!
闵庭柯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察觉到了那异样的情绪,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
倒是站在管泊舟身边的白玲珑浑然不觉,亲热地挎着管泊舟的胳膊,冲闵庭柯笑着道,“六叔,你来得好早。难得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平日里你可是从来不露面的。”
这一声六叔叫得好不亲近,让白蓉萱顿时想到了前世她冷冽的眼神。
白蓉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闵庭柯冲白玲珑微微一笑,“苏会长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白玲珑毫不在意,拉着管泊舟坐了下来,“怎么选了这个日子,外面的雨下得人心烦,中午时明明晴了的,谁成想临到晚上居然又下了起来。”
苏成先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白玲珑终于发现了管泊舟的失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这位是谁?”
倒是个很俊俏的男人。
苏成先听着一怔。
白玲珑居然不认识三房的人?
这倒稀奇。
苏成先如同一只嗅到了血腥味道的鬣狗,满脸都是笑意的正准备接口,没想到却被闵庭柯轻松地拦了过去,“这是三房的治哥,你还没见过吧?”
治哥?
白玲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白蓉萱的脸仔细瞧了瞧。
白蓉萱心里虽然有些忐忑,却故作镇定地坐在那里,任由白蓉萱打探观察。
从她决定回上海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与白玲珑重新碰面。只不过这一世身份转换,她早已不是上一世任由人欺凌辱骂的懦弱少女,而是三房正儿八经的继承人。白玲珑就算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脸吧?
何况她心心念念的管泊舟可就在身边。当着他的面,这个淑女的身份她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让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白玲珑居然冲着她笑了起来,而且那笑容看着非常的温暖真诚,“哎呀,原来是治哥呀,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样出众的好样貌,除了白家还能有其他人家生养得出来吗?泊舟,你说是不是?”
她亲热地向一旁的管泊舟询问。
管泊舟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味来,闻声也只能点头附和,却仍是一副惊讶莫名的模样。
这话就有些过了……
在座的管泊舟和闵庭柯哪一个样貌都不差,这不是给她树敌吗?
白玲珑却继续笑着道,“治哥,见到姐姐怎么也不打招呼?”
姐姐?
白蓉萱只想冷笑。
可当着众人的面,白蓉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恭敬有礼地叫了声长姐。
白玲珑抱着管泊舟的胳膊道,“泊舟,你看我这个小弟弟多好玩。”
白蓉萱的脸都青了。
闵庭柯在一旁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姐姐,说话办事就有点儿姐姐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还是说……你和管二爷的好事将近了?”
白玲珑起先还有些生气,但听到闵庭柯的最后一句话后,立刻娇羞地笑了起来,“六叔,你干什么呀,怎么忽然打趣起我来?”
管泊舟也觉得有些尴尬,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坐正了身子向闵庭柯和白蓉萱打起了招呼。
管家虽然有权势,但在上海滩毕竟根基不深。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上海滩四大家族壁垒极深,又为互助,管家再怎么强大终究也不会被放在眼里。更何况这管泊舟只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远不如他兄长管泊远那么有魄力和心智。闵庭柯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
白玲珑见状便有些不悦,“六叔,人家和你好好地打招呼,你怎么都不理人的?”
闵庭柯笑着道,“将来你们要是成了亲,他还得向我叫一声六叔呢。我辈分摆在这里,和你们太亲昵也不成样子,被人看到会笑话的。”
一番话说得白玲珑心里如同淌了蜜糖一般——她最喜欢听到的就是这种话了。
反倒是管泊舟一脸的尴尬,脸都红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向白蓉萱看去,只见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
管泊舟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坚信
被冷落在旁的苏成先见缝插针,急忙说道,“看你们这热络劲儿,把你们安排在一起算是对了。”又向管泊舟问道,“管市长最近在忙什么事?今日的舞会我本来邀请了他,听说实在太忙抽不开身,最终也只能遗憾作罢。”
管泊舟淡淡地道,“他的事我不太清楚,应该也没忙什么吧?”
苏成先顿时脸色一白。
这不是在变相的说管市长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不想给自己面子吗?
有这么说话的吗?这个管二爷果然是个书呆子!
闵庭柯闻声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偏偏苏成先又不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地自说自话道,“以后还有机会,还是管市长的公务要紧。毕竟掌管着一方百姓,想必要操心的事情属实不少。”
这个苏成先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正说着,外头又响起了声音。
苏成先闻声便道,“管二爷稍坐,我出去迎迎客人。”
管泊舟有礼地道,“苏会长请自便。”
苏成先便领着人又快步走了出去。
白蓉萱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到闵庭柯叫他‘小短腿’,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管泊舟不解地问道。
白蓉萱道,“没……没什么……”
闵庭柯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两人的身上。看他们别别扭扭的样子,该不会有什么过节或者冲突吧?
只是没等他多想,白玲珑便轻声道,“六叔,我还有事要求你呢。先前找了你好几次,人影都不见,难得今日碰上了,这下你可跑不了了。”
闵庭柯道,“什么事儿啊?说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白玲珑道,“对旁人来说是大事,对你来说也就是张张嘴的小事。”
闵庭柯道,“那你说说看。”
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白玲珑嘟了嘟嘴,“六叔好狡猾,难道我还会坑害你不成?”
闵庭柯笑道,“我总得先听听是什么事吧,难道你要我帮你去杀人,我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切,谁要杀什么人。”白玲珑白了他一眼,“我想换一辆车,六叔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换车?”闵庭柯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现在坐的那辆之前是你哥哥的吧?才买了两三年,不是还很好吗?为什么要换?”
白玲珑一脸嫌弃地道,“他不要的东西就丢给我,然后自己去另买新的使,难道我就是那只配用别人剩下不要的货吗?凭什么呀?我知道六叔有门路,不如你帮我联系联系洋人,换辆最新款的小轿车开一开?”
闵庭柯皱起了眉头,“你还要自己开车?”
白玲珑笑道,“有什么不行?我看那些洋人太太们都是自己开车的,不是也挺自在的吗?”
“胡闹!”闵庭柯板着脸道,“开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不小心就会引发事故,你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还是安心做的大小姐,坐在车里享受就是了。”
白玲珑道,“可就算这样,也得换辆新的才好。我听说洋人的车子也不全是黑色,居然还有红色的,我想买一辆,六叔帮我问问好不好?”
要是自己能坐着一辆红色的轿车,那还不成了上海滩特有的风景线?
白玲珑想想就觉得高兴。
闵庭柯道,“这种事找你哥哥不就行了?又何必舍近求远来找我呢?”
白玲珑道,“哎呀,六叔!你就别在这个时候提起他了,他在洋人面前可没这个面子,哪能说得上什么话呀?”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
难道白修睿在洋人面前丢脸,她的脸上会有光吗?
闵庭柯闻声一笑,“这样好了,回头我帮你问问看,至于能不成,那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白玲珑道,“只要六叔肯帮忙,我就念着你这份恩情。何况你在洋人面前素来有面子,只要你肯开口,一准能成。”
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火朝天,旁边的管泊舟和白蓉萱则只能大眼瞪小眼,什么话也插不进去。
白玲珑拿着小叉子从果盘中插出了两块苹果,递到了管泊舟的嘴边,“泊舟,你替我尝尝,若是酸我便不吃了。”
管泊舟无奈地吃了块苹果,“还不错,你尝尝看。”
白玲珑‘哼’了一声,“你这个人呀,什么都是不错的。若是从你嘴里说出‘不错’两个字,那肯定便不怎么好,我才不吃呢。”她环顾四周,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苏成先举办的舞会还是这么寒酸,什么都舍不得用最好的,也难怪没人肯来了。”
她还和前世一样,吃不得一点儿苦,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才高兴。她不管别人的情绪,也不理会自己的话会有多伤人,总是不吐不快。
白蓉萱看到她,就想到了前世的种种。
正说着,苏会长又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同样都是雪白的洋装,穿在白修治的身上则是俊朗阳光,但穿在那人的身上,却有几分阴沉寒冷的感觉。
白蓉萱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玲珑见状也站起了身,“泊舟,是我哥哥来了。”
什么?那人居然是白修睿!
白蓉萱立刻又向对方望了过去。
白修睿的脸型和白玲珑有几分相似,而且皮肤特别的白皙,那双细长的眼睛宛若猫瞳,给人一种阴险狡诈的感觉。
白蓉萱顿时紧张了起来。
她握紧了拳头,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战场的架势,让坐在她旁边的闵庭柯看了只想笑。
这个治哥……真是太有趣了。又不是要与人拼命,干嘛一副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模样?
白玲珑早已拉着管泊舟向白修睿走了过去。
闵庭柯借机道,“放心吧,没事儿的。”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嗯,我知道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担心,真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闵庭柯道,“你不紧张的时候,话可没这么多。”
是吗?
白蓉萱却不觉得自己的话多,“我平时也是这样的。”
闵庭柯道,“苏成先这只老狐狸,今天晚上还指着我和洋人说上话,一定不会得罪我,所以也绝不会将白修睿安排到这张桌子来,你大可放心。就算白修睿过来了,我也会保你无事,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的。”
这话若是换作被人来说,白蓉萱绝对一个字都不会信,但由闵庭柯的嘴里说出,她却坚信不疑。
白蓉萱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我相信六叔!”
闵庭柯被她逗得更想笑了。
这小子还真个活宝!
自从有他出现,自己的日子都不会无聊了。
闵庭柯懒洋洋地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来这种场合了吧?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纯粹是在耽误时间。”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不少人围上了这张桌子,对闵庭柯客气地问道,“六爷最近在忙什么事,总也见不到您的影子,让大家很是惦念啊。”
还有人问,“六爷,听说今年江西那边的油菜籽丰收,想必这菜籽油也会水涨船高吧?”
“六爷,白家先前不是抢了您的棉花吗?我手里有一批质量很好的存货,您要不要过个眼?只要价格合适,我愿意成人之美,免得六爷要用的时候,一时寻不到更好的。”
白蓉萱看到这些人的嘴里,忽然便理解闵庭柯的那番话。
这场合呀……的确没什么意思!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鄙视
闵庭柯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围绕的感觉,一脸淡定地与人寒暄起来。坐在旁边的白蓉萱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得体地应付完周围的人,然后又拿起茶喝了起来。
蓦地里一道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仿佛剑刃一般冰冷,让白蓉萱顿时警觉了起来。
是谁?
她循着目光望过去,不期然地对上了白修睿的眼睛。
白修睿面无表情,但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能看出些许的不屑与鄙夷。白玲珑站在他的身边,正小声说着什么。白修睿见白蓉萱向自己看来,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白蓉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前世。当时她站在白家的大门前,迎接自己的便是这不屑的眼神和讥讽的嘲笑。
重活一世,难道自己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要受这种鄙视不成?
她随之冷笑,狠狠地瞪了白修睿一眼。
白修睿有些诧异,脸上的冷笑更加深邃了。
坐在一旁的闵庭柯忽然道,“别搭理他,像他这种人,你越是搭理越是来劲,你不理他,反而是他不自在。”
白蓉萱点了点头,干脆低下头轻松地吃起了葡萄。
没想到入口冰爽清甜,格外的好吃。
白蓉萱急忙向闵庭柯推荐道,“六叔,你也尝尝。”
闵庭柯微笑着道,“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为什么?”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难道你喜欢吃苦的。”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我喜欢吃没味道的东西就不行?”
那还有什么乐趣?
远处的白修睿见闵庭柯和白修治两人有说有笑好不亲近的模样,心里不禁有气,对白玲珑冷森森地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去的?”
白玲珑的心思都在管泊舟的身上,哪有心思和哥哥说话,道明白修治的身份已经是她最大限度能做的事情了。
白玲珑爱答不理地道,“我怎么知道?多半和闵老夫人有关吧?治哥不是住在了栖子堂吗?”
白修睿点了点头,冷笑着道,“这个治哥以为抱上了闵六的大腿,就可以对我得意了?”
白玲珑道,“你理他呢,一个孩子罢了。你如今已经是白家的家主了,整个白家的人都是你手下的臣子。他既没有父亲庇护,母亲又是个提不起来的,你干嘛将这种人放在心上?多看他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话白修睿喜欢听。
他面无表情地道,“也是,像他这种不入流的,我又何必抬举他呢?”
“就是,你有这功夫,还是管好自己的媳妇吧,听说她今天有把母亲给惹生气了!”白玲珑说完了话,急忙转身去找管泊舟。刚刚他被一个熟人叫走,半天还没有回来。这些人也真是讨厌,看到管家这棵大树,谁都想顺着往上爬一爬,不但占用了自己和管泊舟相处的时间,还惹得管泊舟心里不痛快。
她急匆匆的去找,却发现管泊舟被苏家的几位小姐给拦住了。
苏家长女苏雪莹娇笑着道,“听说管二爷还会弹钢琴,今天的宴会特意准备了钢琴,一会儿还得劳烦二爷下场,让我们也长长见识,跟着欣赏欣赏。”
苏家的几个女儿长得都不怎么样,又特别的喜欢打扮,脸上的脂粉图的比墙皮还要厚,身上的衣裳也是花里胡哨活像一只花蝴蝶。
白玲珑顿时皱起了眉,快步走了过去。
苏家的三位小姐见状,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哎哟,是白家大小姐来了。你看人看得也太紧了,才和管二爷说了几句话,你就寻摸过来了。”
说话的是苏家次女苏梅莹,她是三姐妹之中个子最高的,也是最尖酸刻薄不好相处的一个。只见她撇着嘴,一副瞧不上白玲珑做派的模样。
白玲珑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当苏家三姐妹都是空气,径直走到管泊舟的面前道,“泊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我今晚要跟你好好跳两支舞,可不许你拒绝。”说完便拉着管泊舟往回走。
“你……”苏梅莹气得满脸通红,却被苏雪莹拉住了。
苏雪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发作。
偏偏白玲珑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泊舟,你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可得把眼睛擦亮了。你不知道,现如今有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整天就想着攀高枝,像你这样单纯的人,正该小心才是。”
苏梅莹差点儿破口大骂出来。
苏雪莹急忙拉着她走开了。直到走远了些,苏梅莹才不服气地甩开了姐姐的手,不悦地道,“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还怕她不成?这白玲珑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她笑别人攀高枝,难道她自己不是?有什么可神气的。”
苏雪莹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在她手底下吃了多少亏,怎么也不长个记性?”
苏家的三小姐苏华莹年纪虽然最小,但却是三姐妹之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最受苏成先的器重和喜欢,家里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跟她说,让女儿也帮着自己分析局势。还别说,这苏华莹眼光十分独到,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也让苏成先对她刮目相看。
苏华莹小声地道,“二姐,今天的舞会是父亲张罗举办的,耗费在其中的心血着实不少,你若是这个时候和白小姐起了争执,最后打的可是父亲的脸。想修理白玲珑,那还不简单吗?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唇舌?”
苏华莹的聪明在苏家是出了名的,之前苏梅莹在白玲珑的手底下吃亏,也多是她帮自己找回场子的。
虽然最小,但她的话却非常有分量。
苏梅莹立刻道,“你有什么好主意?能不能让她在人前丢个脸?”
“这有什么难的。”苏华莹淡定自若地道,“她不是要和管二爷跳舞吗?我们就让她好好地跳就是了。”
苏雪莹担心地道,“你可不要胡来,小心出了事惹恼了父亲。”
苏华莹道,“长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梅莹也帮着道,“小妹向来算无遗策,那白玲珑就是个草包脑袋,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你就瞧好吧……”
苏雪莹是个没主意的,闻声也只能点头赞成,什么都没说。
三姐妹慢悠悠地回了大堂。
此刻围在闵庭柯周围的人已经逐渐散去,只有闵庭柯和白蓉萱两个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苏华莹一进大堂,视线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闵庭柯身边的白蓉萱身上。
她一脸惊艳,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人是谁?”
苏梅莹道,“看着眼生,不知道是谁,我一会儿去给你打听打听。”末了还不忘向小妹逗趣道,“怎么着,看上他了?”
苏华莹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道,“二姐胡说什么呢?这人既然能出现在父亲的舞会上,又坐在闵六爷的身边,想必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俗话说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我总得了解一二,将来遇到事才能帮父亲分担呀。”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亲面
苏华莹在苏家的地位非比寻常,甚至让苏成先时常感慨,她若是个男孩子……那该有多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苏梅莹道,“好吧,我一会儿就去打听,保证探听得明明白白,一字不差。”
白蓉萱一直警惕着,留神到有人盯着自己,她也循着目光望了过去。苏华莹与她四目相对,立刻不自在地避了开去。
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那三位小姐是谁?”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说道,“还能是谁,苏成先的三位千金呗。怎么着?有喜欢的?你看中了哪个?不如我帮你保个媒好了。”
白蓉萱白了他一眼,“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闵庭柯淡定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算看中了也没什么问题呀。”
白蓉萱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闵庭柯笑着道,“不过这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苏成先还指望靠她们攀上关系呢,你这个出身……只怕苏成先未必会愿意。”
白蓉萱‘哼’了一声,“是呀,多半在苏会长的眼里,六叔才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闵庭柯笑道,“他倒是想了,也得我愿意才行呀。”
两个人正嘀咕着,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声,“马修先生到。”
随着这一声响起,大堂内的人顿时精神了起来,众人争先恐后地向外走去。闵庭柯仍旧一脸淡定地坐在位置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蓉萱小声提醒道,“你不去看看吗?”
闵庭柯道,“马修有什么好看的,我一月之内有半个月都能与他见面,早都看腻歪了。”
白蓉萱道,“可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他来了你也不去迎一迎!”
闵庭柯道,“真正的朋友是不会斤斤计较这些的,只有那些泛泛之交才会算计来算计去的,累都累死了。”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白蓉萱便不好再劝,只能不住地向门外张望着。
她也很好奇这些人嘴里的马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他们一样安静坐着的还有几桌人,顾振和卢三爷、白修睿都是其中之一。闵庭柯撇着嘴一脸不屑地道,“看到没,这就是能沉得住气的。明明心里已经急得不行了,但却仍要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用俗话来说,就是又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他们了。”
白蓉萱问道,“这些人都想走通洋人的关系吗?”
闵庭柯叹了口气,“赚钱的买卖,换了谁会不动心呢?如今洋人势大,我听马修说他们国家的工业发展已经非常高明,远超于我们,若是能得到洋人的机器,那便从此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如果是你的话,难道会无动于衷?”
那当然不会。
只是白蓉萱不明白,“既然有利可图,为什么洋人不与他们合作呢?”
闵庭柯道,“这里面的门道可深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等将来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只要记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就行了。洋人可不是傻子,他们不会白白拿自己的新鲜东西扶植你的。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首先要拿出点儿本事和样子出来才行。洋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不看到好处,他们才懒得搭理你,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呢。”
白蓉萱更不解了,“那六叔是怎么和洋人走通关系的?”
闵庭柯道,“挺简单的,之前马修带着夫人家眷去外面游玩的时候遇到了路匪,是我帮着料理的。”
就这样?
白蓉萱不敢相信。
闵庭柯道,“我救了他们一大家的命,于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而且马修虽然是洋人,但却特别喜欢我们国家的文化,尤其对儒家文化非常感兴趣,我们偶尔扯上几句,他便觉得我学富五车,所以总喜欢拉着我问来问去的。你知道吗?他还向我打听过唐朝武后喜欢什么颜色,秦始皇爱吃什么菜呢……”
白蓉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他还挺有意思的。”
闵庭柯道,“一会儿他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他要是向你问起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你就说自己不了解就行,一旦被他搭上话,再想撇开就难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正说着,苏成先已经非常的客气请了几位洋人走进大堂。当先一人一头的卷毛,个子奇高,高鼻深目,脸色白得吓人。
白蓉萱急忙问道,“这就是马修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啊,你猜猜他多大年纪?”
这怎么好猜。
白蓉萱仔细打量了几眼,“大概三十几岁吧。”
闵庭柯道,“他已经四十三岁了,看不出来吧?”
白蓉萱十分的惊讶,“真的?”
闵庭柯道,“这还有假。”
马修牵着一位洋人贵妇的手,那妇人穿着一件宽松的拖地长裙,露着雪白的胸脯。白蓉萱前世虽然也见过洋人女子,可哪个也没有这样打扮过。
白蓉萱被这惊世骇俗的衣服给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见状笑道,“她都好意思,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白蓉萱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半会自然接受不了。
闵庭柯故意拿话逗她,“治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看别人眼珠子都快长在马修夫人的身上了,只有你低着头,你是不敢看,还是怕被人笑话?”
白蓉萱红着脸道,“我……我不想看。”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都这么大了,该不会还没经人事吧?”
白蓉萱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你……你……难道你……”
闵庭柯也顿时不自在起来,“咳……我才多大啊……”
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一个喝茶缓解尴尬,一个则几乎要将头埋在桌子下面了。
苏成先将马修和夫人请到了闵庭柯的桌子前。
闵庭柯也很面子地站起了身,“你来的也太晚了,我还琢磨着早点来,正好和你说说话呢。”
马修笑着道,“路上的车太堵了。”他一边说,一边亲热地与闵庭柯拥抱了一下,“你来了很久吗?”
“是啊。”闵庭柯道,“椅子都快要坐烂了。”
“哈哈。”马修笑着道,“对不起,早知道我就提前出门了。”
一旁的马修夫人也与闵庭柯拥抱,甚至还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白蓉萱再次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洋女人也太开放了吧?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居然敢亲别的男人?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偏偏马修混不在意,反而热情地拉着闵庭柯的手双双坐了下来。
这下围观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了。
“难怪旁人都说闵六爷和洋人的关系好,连自己的娘儿们都能贡献出来,这关系可真不是一般的深呀。”
白蓉萱惊得嘴巴都要闭不上了。
闵庭柯忽然凑过来小声道,“别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这是洋人的亲面礼,再普通不过了。我第一次被她亲的时候也一脸懵,还以为自己被占了便宜,差点儿转身就跑,等你慢慢熟悉了就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陕菜
白蓉萱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敢抬头与洋人对视。
马修看到闵庭柯和她如此的亲密,立刻好奇地问道,“庭柯,这是谁?你的新朋友吗?”
闵庭柯笑着向他介绍道,“这是白家三房的白修治,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又对白蓉萱道,“治哥,这位便是英国的大使先生,赶紧打招呼。”
白蓉萱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客气地道了声‘大使先生’。
马修笑眯眯地道,“你好,你好。庭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客气,快坐下。”
白蓉萱缓缓坐了下来。
马修显然对她很感兴趣,追着问道,“他为什么叫你治哥,你是他的哥哥吗?”
白蓉萱一愣,“不……不是,按辈分算的话,他还是我的叔叔呢。”
马修显然有些糊涂,皱着眉头道,“他是你的叔叔,却又要叫你哥哥,这是什么原因?”
额……
这让她怎么解释?
白蓉萱只好把问题丢给闵庭柯。
只见闵庭柯一脸淡定地解释道,“其实这个‘哥’只是一种敬称罢了,我们中国人与人交道求人办事的时候,都喜欢称呼对方为‘哥’,显得既客气又亲近,是一种语气词。”
马修恍然大悟。
白蓉萱想笑却不敢笑。
这样一本正经地骗人,真的可以吗?
闵庭柯见苏成先站在一旁,正支着耳朵倾听,便笑着道,“就比如苏会长,你以后有事情拜托他去办的话,叫一声苏哥便更容易办成。”
马修的眼睛顿时一亮,“苏哥?”
苏成先吓了一跳,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这闵六信口雌黄什么都敢说,他可担当不起啊!这群洋鬼子猴子一样精明,事后知道被人糊弄玩笑,还不得怪到他的头上来?
这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苏成先慌慌张张地道,“大使先生别听闵六爷开玩笑,我怎么担得起这一声‘哥’?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就是了。”
马修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闵庭柯笑着对他道,“称呼这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你看苏会长,这会儿还称呼我为六爷呢,他又不是我孙子,为什么要叫我爷爷?”
故意拿话刺激苏成先。
苏成先虽然心中不快,脸上却表现得异常淡定。让闵庭柯都不得不佩服了起来——这老家伙也太能忍了吧?
这都不生气吗?
马修立刻赞成地点起了头,“可不是嘛,我不理解,我也不明白。”
一旁的人都偷偷笑了起来。
马修见苏成先还站在一旁,冲他礼貌地甩了甩手,“谢谢苏会长,你可以走了。我要和庭柯说说话。”
苏成先还本想同桌而坐,趁机和马修拉上关系,没想到直接被人送客轰走了。
他顿时一脸尴尬,把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盼望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
没想到闵庭柯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一脸笑意地和马修低语起来,马修顿时高兴地哈哈大笑。
苏成先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离开了。
白蓉萱看在眼里,觉得闵庭柯实在太打人的脸了,难怪他说自己树敌太多,就这么说话办事,不得罪人才怪呢。
马修带来的洋人多是他的伙伴,一张桌子坐不下,便坐了隔壁的两桌。洋人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看久了居然觉得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马修和闵庭柯说了几句话,忽然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知道唐太宗李杰民吗?”
李杰民?
白蓉萱诧异地道,“唐太宗不是李世民吗?”
马修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啊,我说错了话。没错没错,是李世民!”
白蓉萱道,“我当然知道,他很出名,我读过一些关于他的书。”
这可不是谎话,当初跟着沈娘子读书的时候,她真的认认真真地看过许多关于李世民的书。他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是经常被沈娘子当作口头禅时时说起。
马修惊喜地道,“太好了,那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菜吗?”
李世民喜欢吃什么菜?
这她怎么知道呢?
马修见她说不上来,不禁得意了起来,“治哥,看来你的书读得还是不彻底呀。”
他与闵庭柯一样称呼自己为治哥。
白蓉萱想了想,有些不服气地道,“谁说我不知道了?”
马修瞪大了眼睛,“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笑着回答道,“他最喜欢吃陕菜。”
一旁的闵庭柯微微笑了起来。
马修皱着眉头想到半晌,“陕菜是什么菜?我知道鲁菜、豫菜、湘菜还知道川菜和粤菜,但我从来没有听过陕菜,这该不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吧。”
“当然不是。”白蓉萱道,“陕菜是陕西菜的别称,唐太宗李世民当政时长安为大唐的国都,国力最盛,长安位于陕西,唐太宗自然最喜欢吃陕菜了。”
“哈哈!”马修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治哥,你真是太棒了,帮我解决了一个万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万思不得其解?
那得多废脑细胞呀。
闵庭柯小声道,“他觉得万比百厉害,但凡碰到有百的字句,不管什么都要用上万字。之前还说什么千方万计,万尺竿头,听得我也是一脸迷糊。”
说着说着,白蓉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紧绷着的情绪,听闵庭柯这样一说,更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些洋人还挺有意思的。
马修夫人被冷落在一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状立刻凑到马修的身边,抓着他的手道,“你看他们两个谁更英俊一些?”
相比起马修的中文,她则更差一些,听起来也十分的别扭。
马修认真地打量起了闵庭柯和白蓉萱,“我觉得是庭柯,你说呢?”
马修夫人道,“不对不对,是另一个更英俊。”
居然当着人家的面比样貌,白蓉萱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不不不!”偏偏马修还很较真,“庭柯年纪还小,他会长大的,越长大越英俊,会超过治哥的。”
“不对!”马修夫人不满地道,“我说的是现在,又不是将来,谁会等到他长大呀。”
“那你刚刚没有这样说,你说的是哪个一个更英俊!”
夫妻俩居然为了这种事争吵了起来。
闵庭柯无奈地道,“你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居然为了这种事争吵,不怕被人看笑话呀。”
马修夫人一脸气愤地道,“他……是故意和我对着干,不是我!”
那可爱的表情还真就和小孩子一个样。
马修道,“不,你破坏规矩,明明就是庭柯更英俊。”
“不!”马修夫人大声道,“是另一个更英俊!你看他的眼睛和鼻子,漂亮的很。而且他的皮肤像牛奶一样洁白,庭柯不行,他有胡子!”
白蓉萱尴尬的简直不敢抬头看人了。
被人当面品头论足,这还是第一次呢。
马修道,“难道治哥就没有胡子?他是男人,也有胡子,只是刮得很干净。”
马修夫人问道,“那庭柯为什么不刮干净?”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龙爪
这两口子有完没完?
闵庭柯道,“这种事本来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你们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了,没必要非讨论出个是非曲直来。”
马修闻声立刻赞成地点了点头,“庭柯说得没错。鱼与龙爪不可兼得。”
龙爪?
不应该是熊爪吗?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这马修在说什么东西。
闵庭柯小声解释道,“熊爪他是吃过的,龙爪却见也没见过,自然更稀奇一些。”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忍俊不禁,差点儿憋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闵庭柯道,“你慢慢看吧,着笑逗乐的事情可多呢。自从认识了马修,我便再也不去听戏了。知道为什么?那些台上的人还没他一个人有趣呢。”
的确!
马修夫妻听了闵庭柯的话,立刻便和好如初。马修亲自剥了葡萄送到妻子的嘴边,马修夫人一脸笑意地吃下,满足地道,“好吃。”
马修立刻道,“你喜欢,我再剥。”
如此光明正大的恩爱,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倒也令人羡慕。
白蓉萱一脸微笑地看着两人。
闵庭柯道,“洋人都这样,他们从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吝啬赞美,相比我们的含蓄内敛,则要显得奔放很多。”
“或许是生活环境的不同吧……”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道,“又或许是文化差异。”
两个正小声地交头接耳,前方忽然传来一个被放大了的声音,“诸位请安静。”
白蓉萱诧异地抬起头,便见那个一直跟在苏成先身边的眼镜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央,面前还摆着一个扩音用的喇叭。
他彬彬有礼向众人弯腰行礼,“感谢诸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华洋商会一年一度的慈善舞会,还是以往的老规矩,今天夜里诸位所有的花销,最后都会用于儿童慈善事业,还请诸位慷慨解囊,助力慈善。接下来掌声有请华洋商会会长苏成先先生上台致辞。”
台下慢悠悠地响起了一阵干巴巴的掌声。
还不如没有……
白蓉萱听着都觉得尴尬。
闵庭柯冷冷一笑,对她低声耳语道,“苏成先这个人呀,吃一百个豆还是不嫌腥。不管做什么事,总喜欢把谱摆到位了,偏偏在座的人又不肯给面子,我要是像他这样丢人,第二天绝对不敢出门见人了。”
就在他的讥讽下,苏成先已经满脸笑容走上了台,并向大家挥手致意,那样子,怎么看都没有半分尴尬的样子。
就这份定力,便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
苏成先笑着道,“诸位,我华洋商会自创建以来,便一直心怀慈善,总想着为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其实在我接任商会会长一职时,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为商者,不能总是将心思放在蝇头小利之上,更要胸怀天下和百姓,所以这些年的慈善舞会,很是造福了一些贫苦人。当然,这也离不开在座诸位的鼎力相助……”
他越说越起劲,好像他是个满怀善意的大好人似的。
闵庭柯听着只想笑。
要说早些年的慈善舞会的确收了不少善款,也的确有些人是真心想做些好事的。只可惜这些年钱最终却落入了苏成先自己的腰包里,苏成先为人老奸巨猾,但手底下的人却实在不成样子,做事不干不净,居然被人将苏成先私吞善款一事给捅破。虽然苏成先立刻便出面解释安抚,但他的形象却一落千丈,自此慈善舞会一年不如一年,听说去年一场舞会下来,收到的钱还不够在正儿八经的饭店里吃顿饭,也实在是个笑话了。
不少人都猜测丢了这么大的人,苏成先今年多半不会举办什么舞会了。没想到这慈善舞会却依旧如约而至,苏成先这个人虽然让人瞧不起,却不得不说他能进能退,实在是了不起的。
此刻苏成先在大堂中央讲得口若悬河,下面认真听的人却没几个,甚至有人早早地便嘀咕了起来。
“苏成先这脸皮堪比城墙,一锥子下去只怕都不出血。”
“可不是!谁不知道他私吞善款的事?还想让我们出钱养活他们苏家人,真当谁是冤大头呢?”
“也别这么说,苏成先毕竟还有三个女儿,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让我娶回来一个做个姨太太也是好的。”
“别想美事儿了,苏成先的眼光高着呢,就你这点儿家底,人家可看不上。”
大家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架不住说话的人多,很快下面便嗡嗡成了一团,大堂中央的苏成先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说到这里,苏成先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只好就此打住,声音猛地拔高了一倍,高声道,“接下来请让我们用热情的掌声欢迎大使马修先生的莅临,他的到来让舞会蓬荜生辉,更是华洋商会的荣耀。”
洋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的话音未落,下面便响起了一阵阵的掌声。
马修颇为得意地站起身,客气地向周围挥手致意。
白蓉萱的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成语——人模狗样。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但只是觉得好笑。
掌声结束,苏成先继续道,“本场舞会的第一支舞,就由马修先生领舞。”
马修非常高兴地邀请了自己的夫人,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大堂中央,灯光也随之暗了下来。紧接着便响起了音乐声,夫妻二人扬着下巴跳舞,宛若两只高贵的天鹅。
闵庭柯忽然问道,“治哥,你会跳舞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不会。”
闵庭柯道,“你在南京读书的时候都学了什么?难道连舞会也不去?”
白蓉萱不安地道,“不……不去。”
书呆子!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只听音乐节拍突变,异常的欢快明朗起来。马修夫妻的舞步也随之变快,跳得热情洋溢,仿佛两团燃烧着的火焰。
众人纷纷捧场地叫起好来。
人群中白玲珑一脸的不悦,拉着管泊舟的手道,“泊舟,这第一支舞本来是我与你的,他们跳的这是什么呀?活像两只猴子在台上乱蹦跶。”
管泊舟道,“别胡说,小心给人听到了。”
白玲珑‘哼’了一声,“洋人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怕他们呢。”
跳了几圈,音乐再次变得舒缓起来,白玲珑一喜,“到我们上场了,泊舟,我们走!”
说完便牵着管泊舟走入了舞池。
白玲珑的手轻轻搭在管泊舟的肩膀上,满眼都是爱慕与痴缠,管泊舟的手则落在了白玲珑纤细的腰肢上,两个人随着节拍起舞,俊男美女的画面,格外的引人夺目。
连白蓉萱也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昏暗的光影下,前世白玲珑那张刻薄冷漠的脸颊被柔化了曲线,显得温柔似水,眼神脉脉含情,嘴角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春光,让人只觉得温暖。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邀舞
白蓉萱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跳舞的人相继多了起来,白蓉萱痴痴地望着舞池晃动的人影,心仿佛飘向了遥远的前世。
真是……好久远地回忆了呀。
闵庭柯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想跳舞?”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想,只是觉得感慨罢了。”
“感慨?”闵庭柯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可感慨的。”
自己的经历,闵六又怎么能懂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舞池出神,思绪飘渺不定,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只是这样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便有衣着光鲜亮丽的少女缓缓走上前来,落落大方地道,“您好,可以跟您跳支舞吗?”
白蓉萱再三确认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后,这才红着脸尴尬地解释道,“我……我不会跳舞。”
那少女笑着道,“所以您的第一支舞才需要一个好的舞伴。”
说着,还向她友好地伸出了手。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旁的闵庭柯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态度,一脸欢欣地道,“治哥,拒绝别人的邀请可是不礼貌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位佳人,难得人家主动,你就不要别扭了,赶紧去吧。”
她是别扭吗?
白蓉萱瞪着眼睛看向他,“可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呀。”
闵庭柯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慢慢地学就是了。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白蓉萱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那少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白皙的俏脸微红,带着局促不安的口气问道,“是不是我太冒昧唐突了?”
闵庭柯笑着道,“没有没有,你来得正好。”又对白蓉萱道,“你还傻坐着干什么?赶紧去呀。”
白蓉萱要哭的心都有了。
她硬着头皮缓缓起身,对眼前的少女尴尬地道,“我……我是真的不会跳。”
那少女道,“这支舞快要结束了,我正好给你讲一讲舞步的要领。如今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常举办舞会,您也不能一直不会呀。”
人家都这样说了,白蓉萱不好再拒绝,只能一脸绝望地跟着她走进了舞池。末了她还不忘转回头狠狠地瞪了闵庭柯一眼。
始作俑者!
闵庭柯满面笑容,显得格外高兴。
来到舞池,那少女缓缓伸出了手,“现在大家跳的是十六步,很简单的。我们右手相握,你把左手放在我的腰上,我把左手搭在你的肩膀上。”
白蓉萱红着脸依言照做。
那少女继续道,“下面我们跟着节拍来走动,你先向我这个方向走四步,然后我再向你的方向走四步,接着是一起往右面走,再往左面走,加在一起总共就是十六步。”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那走完了呢?”
那少女一愣,随后便笑道,“走完十六步之后,依然按照这个次序继续走就是了。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步法,也都是这样走下来的。等你将来把基本步法学会之后,便可以加一些其他的动作,这是一个融会贯通的过程,急不得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我试试看,若是做得不好,你不要笑我。”
少女道,“这有什么可笑的,谁都是慢慢学会的,哪有天生就会跳舞的人呢?来吧,我们先跟着节拍试一下。”
白蓉萱吸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少女的右手。少女脸色微红,带着几分娇羞,两个人就这样在舞池中跳了起来。只是白蓉萱实在太紧张,浑身僵硬,宛如一个木头,看着格外的别扭。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不免窃窃私语,有的甚至已经笑了起来。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
少女安慰道,“别理会他们,专心些就是了。”
白蓉萱哪专心得起来?她觉得每吸一口气都格外的沉重,整个肺腔火烧一般疼痛。
她实在太紧张了!
少女故意拿话来缓解她的压力,“还没来得及问先生叫什么?”
白蓉萱道,“我叫白修治。”
“原来是白家的公子。”少女笑眯眯地道,“我姓李,叫李雪竹,我父亲一直在苏会长的身边任秘书。”
原来是苏成先身边的人。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雪竹道,“从前没见过白公子,是不喜欢来舞会这种场合,还是不喜欢露面呢?”
既然是苏成先身边的人,白蓉萱便没必要把家底交代得那么实在了。她淡淡地道,“两者都有吧。”
李雪竹道,“我刚刚邀请您跳舞的时候,是不是把您给吓了一跳?”
白蓉萱道,“的确有些意外。”
李雪竹叹了口气,“我跟您说实话,您可别生气。”她一副苦恼的模样,为难地道,“我本是和一群小姐妹坐在一起的,只因说错了一句玩笑话,便被她们闹着去邀请您跳舞,我若是不做,她们不会放过我的。这些人家里都很有势力,可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别看我父亲在苏会长身边做事,但在她们面前我还是得谨小慎微才行。”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
李雪竹道,“还请您不要见怪才是。”
“不会。”听她这样说,白蓉萱也稍稍松了口气,总算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帮了她的忙吧?
只是这一分心,步法上便错了一步,正好踩在了李雪竹的脚上。
李雪竹吃痛,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白蓉萱大惊失色,惊慌地道,“你……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雪竹笑着道,“没事没事,大家刚学跳舞的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你又踩得不是特别重,一点儿都不痛。”
白蓉萱大为感激,“要不我们就跳到这吧。”
她实在不适合跳舞,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头顶上的灯光都快要把她给晃晕了。
李雪竹道,“这一曲马上就结束了,我们这时候下场,只怕太打眼了。”
白蓉萱不好再说,只能应将地继续苦撑,配合着对方的舞步。
好在一曲很快终了,李雪竹放开了她的手。两个人随着其他人的动作相互行礼,李雪竹轻声道,“白公子,多谢您赏脸,有机会我再请您跳舞。”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逃回了闵庭柯身边的位置。
李雪竹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狡黠,只是不等人发现,她便恢复成了那副无害的模样,笑嘻嘻地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桌而坐的名媛小姐们见状都笑了起来,“真是可怜了李小姐,陪着那么一个木头桩子跳了半晌。”
“看着挺好,没想到却是个绣花枕头,这年头还有不会跳舞的人,真是让人想不到。”
“也不能这么说,许是个安分守己不乱来的好男人呢。你看他的长相,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脸大
“高小姐,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上海滩还有兔子一样的男人?您说的是兔爷吧?小心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表面上人畜无害,等掀开外表那层皮,里面还指不定有多吓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雪竹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们这群人,怎么就喜欢背后讲究人?愿赌服输,我是不是赢了?”
几位小姐嘟着嘴道,“没想到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居然真敢去邀请人家跳舞,我们算是服了你。”
也有人不屑地道,“她那不是胆子大,而是脸皮厚,真是一点儿廉耻也不讲。”
话是这样说,但每人还是从自己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了一沓钞票扔在桌子上。
李雪竹笑着将钱收下,“多谢几位了。”
有人打听道,“问清楚是什么来路了没有?我看他和闵六爷坐得很近,而且有说有笑的,难道是闵家的远房亲戚不成?”
李雪竹道,“想知道吗?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那人道,“我可没你这份好本事,当着陌生男人的面,怕是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口。”
李雪竹道,“他姓白。”
“姓白?”众人顿时疑惑了起来,“难道是白家的人?看着眼生,以前从未见过呀。”
“而且既然是白家的人,为什么不和白修睿坐在一起,反而与闵六爷走得这么近?”
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
李雪竹的心里却已经有了算计。
白修治……多半便是白家三房那养在杭州的孩子吧?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此刻已经坐回到了闵庭柯的身边,只是她始终低垂着头,甚至连抬头看人的勇气也没有了。
闵庭柯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与佳人共舞一曲,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你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难道那李小姐趁机调戏了你不成?”
原来他认识对方。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都怪你!明知道我不会跳舞,还故意拿话激我,害我在舞池里丢人现眼。”
“哈哈。”闵庭柯道,“不会跳舞有什么可丢人的,我还不会跳呢,你问问看谁敢笑话我?我让他家明天的饭都吃不上,你信不信?”
信,她当然信了!
闵庭柯的霸道她又不是不知道。
闵庭柯道,“别胡思乱想了,不管是什么事,总是要迈出第一步的,这也是个好的尝试,不是吗?”
白蓉萱道,“你知道她是谁?”
闵庭柯笑道,“当然知道。苏成先身边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你看到了吧?”
先前上台讲话的那位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他叫李春晓,是苏成先十分器重的走狗,办事还算牢靠,很得苏成先的信任。对了,他这个女儿呀,别人只有一个心眼子,她少说也有一万个,在同龄的女子中也算是独一份了,你跟她说话办事要格外提防,不然什么时候被她给卖了都不知道。”
白蓉萱道,“有这么夸张吗?我怎么觉得李小姐大方温和,还挺好相处的呢?”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就你这笨鸡脑袋,看谁都是老好人。”
越来越过分了,之前还只是说自己笨,现在变本加厉地称呼自己为笨鸡脑袋了。
白蓉萱气得不行,偏偏又无计可施,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闵庭柯道,“我这是为你好,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白蓉萱道,“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刚刚就不该让我去跳舞,那样我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认识李小姐。”
闵庭柯笑着道,“有我在,还能让你被一个小丫头给欺负了不成?有什么不能去的,多认识几个人总是有好处的?何况李小姐都找到你面前来了,如果你不去,明天一早闲话就得传出来,你信不信?”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什么闲话?”
闵庭柯道,“就比如你不近女色喜好男风之类的,又或者是高傲自大,不将人放在眼里,总之诋毁你的话一大车在后面等着呢。”
白蓉萱皱起了眉头,“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聊?明明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偏偏要无中生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呀?”
“好处不见得有,但能趁机抹黑你几句,谁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呀。”闵庭柯道,“正所谓此消彼长,你这边名声差了,自然就有人会占到好处,反正又不是在讲究自己,只是动动嘴罢了,又方便又不费功夫,有什么不行的?”
白蓉萱道,“他们就吃饱了撑的。”
闵庭柯道,“所以我让你去跳舞,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只是走几步而已,你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吃亏,有什么不愿意的?”
白蓉萱真是有苦说不出呀。
闵庭柯还要再说,马修和夫人一头大汗地走了回来,“哇,我们跳的真是太开心了。我刚刚好像看到治哥也去跳舞了。庭柯,你为什么不跳舞?”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腿脚不好,走路都费劲呢,跳舞的话会要了我的命。”
“这么严重?”马修一脸吃惊,“你的腿还没有好吗?”
“没有。”闵庭柯说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一下,“是胎带的,怕是很难治得好了。”
估计他用这样的烂借口骗过马修很多次,对方也没有怀疑,反而还一脸同情地道,“庭柯,你真是太可怜了。不过你不用怕,回头我介绍着名的西医给你认识,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闵庭柯道,“不用了,只要不让我跳舞,慢慢就能养好了。”
马修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谁敢让你去跳舞,我一定让他吃不了捧着走。”
捧着走?
闵庭柯笑道,“是兜着走。”
“哦,对!”马修道,“真是太奇怪了,用手捧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装在兜里呢?”
闵庭柯道,“捧在手上人人都看得到,但装在兜里就没有人会发现了。”
“原来是这样!”马修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闵庭柯,先前还得意洋洋地说什么马修喜欢与他探讨中国文化,明明就是他欺负人家不懂,拿话糊弄他呢。
马修的话音刚落,不死心的苏成先便借机走了过来,“马修先生,您和夫人的舞姿实在是太惊艳了,让大家大饱眼福,受益匪浅。”
你的厚脸皮更让人大饱眼福,受益匪浅!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恭维的话想说就说,都不用打草稿的。
被赞美的马修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和茱莉亚从十二岁开始就学跳舞了。”
原来马修的夫人名叫茱莉亚。
苏成先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闵六爷,您怎么不下场跳舞呀!这可是当下年轻人最喜欢的时髦东西,难道您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只有把闵庭柯支走,他才有机会和马修套近乎呀。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合作
没想到闵庭柯事先才提过跳舞的事,马修闻声立刻不悦地道,“跳什么舞?你不知道庭柯的腿不好吗?”
苏成先怎么可能知道?
白白受了无妄之灾,偏偏又不能解释,一脸的尴尬,红着脸道,“马修先生,我和闵老弟实在太熟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开两句玩笑,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马修这才道,“哦,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
不过白蓉萱注意到闵庭柯一脸奸计得逞后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精心算计过的。
难道他早就猜到苏成先会来让自己去跳舞,所以才挖好了陷阱,只等着苏成先自己往里跳?
这怎么可能呢?
白蓉萱想不通。
闵庭柯淡淡地道,“苏会长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心里也该有个度才是,有些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你说是不是?”
意思就是苏成先不识时务,开口乱说话,要是得罪了洋人,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成先笑了笑,“哎,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凭阅历办事,有时候难免会说错话得罪人,好在闵老弟风华正茂,胸怀宽广,自然不会与为兄的较真了。”
他话里也有几分深意——自己见多识广,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你闵庭柯虽然势头正盛,但毕竟输在年轻,真较起真来,未必能得到多少好处。
闵庭柯最瞧不上他这副含沙射影,什么话都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了。闻声便轻飘飘地说道,“现如今这时代,可不是按年纪论资排辈了,要不然的话,徐家那位老太爷都已经一百零七岁了,徐家的日子不还是紧巴巴的吗?”
那位徐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撇下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守着家,自己则在外面风流快活,把家业败了个精光,临老了无处可去,又厚着脸皮回到家,死缠烂打要两个儿子为他养老送终,甚至还闹到了官府。最终官府判决两个儿子有责任养老,徐老太爷便高高兴兴地回了徐家,最后不但享受高寿,还熬死了两个儿子,如今徐家的当家人是他的长孙,对他颇为孝顺,徐老太爷的小日子活得别提多滋润了,听说他都不怎么能走动了,却还是嫌弃服侍自己的小丫鬟不够漂亮,嚷嚷着要孙媳妇给自己多进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弄得人牙子一听说是徐家要进人,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徐家已经成了上海滩的笑柄,只要一提到徐老太爷,就没有一个不撇嘴的。
可闵庭柯却拿徐老太爷和苏成先相提并论,显然是在嘲讽他们才是一丘之貉。
苏成先气得说不出话来。
马修对闵庭柯道,“你说的徐老太爷我知道,听说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苏会长也喜欢吗?”
苏成先的脸顿时憋成了茄子紫,“那怎么会?我可不像徐老太爷那般轻浮浪荡。”
闵庭柯却对马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年轻漂亮的人又不是罪,有什么不可。”
马修点了点头,“有道理,很有道理。”
马修夫人不高兴地道,“有什么道理?难道你也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不不不!”马修立刻否认道,“我的眼里只有你,我最最亲爱的茱莉亚,就算有人拿金矿来跟我换,我也不愿意。”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爱意,洋人的脸皮还真厚。
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马修夫人闻声立刻转怒为喜,一脸欢笑地道,“哦,我也爱你。”说罢便凑上来,送了一个轻轻的香吻给马修。
马修如沐春风,高兴地抱住了妻子。
白蓉萱简直没眼看,头都不敢抬。
众人也都觉得尴尬,纷纷避开了眼神。
只有闵庭柯毫不在意,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夫妻秀恩爱。
苏成先在一旁站了片刻,眼见着没机会说话,只能和马修打了声招呼,又去招待别的桌了。
闵庭柯低声道,“马修,你看出来了吗?今天晚上来参加舞会的人,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想和你搭上话,你就像一条大鱼,人人都想把你捞在网里呢。”
马修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做鱼,我要做渔网!”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做渔网,是准备捞什么?”
“捞你。”马修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庭柯,我们要好好的合作做生意,多多的赚钱。”
原来马修和闵庭柯之间还有生意往来,难怪两人的关系如此的亲密无间。如果没有利益连接,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呢?
白蓉萱总算反应过来。
这洋人看中闵庭柯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救命之恩,而是他能赚钱的好本事。洋人出势力,闵庭柯出手段,这钱自然就进入了两人的荷包。
白蓉萱恍然大悟。
马修得意地道,“而且我一点儿都不傻,我知道这些人想要算计我,可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我最恨别人花言巧语来欺骗我了,他们拿我当傻瓜看,想占我的便宜!”
难道闵庭柯就没有骗过他?
白蓉萱的目光落在了闵六的身上。
闵庭柯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该小心的时候就要小心,至于你要怎么处理,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可管不着。”
马修叹了口气,“庭柯,你就是个红灯笼!”
灯笼?
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一脸不解。
闵庭柯笑着道,“是吗?我为什么是灯笼?”
马修道,“因为你总是高高挂起。”
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这洋人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总是用这些胡言乱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谁能听得懂?
正说着,第二场舞已经开始了。陆续有年轻的男女上场,马修则没有继续。有洋人来邀请马修夫人,她便很自然地向丈夫打了声招呼,“亲爱的,我要去跳舞了。”
马修也很淡定坦然,“去吧。”
马修夫人便和那人笑着走入了舞池。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跳舞呢?洋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第二支舞的配曲十分轻松欢快,听着就让人愉悦。大堂中央的舞池人影翩翩,仿佛无数只蝴蝶飞舞了起来。
白玲珑见状便拉着管泊舟道,“泊舟,我们再去跳舞。”
管泊舟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跳吧。”
白玲珑立刻皱起了眉头,“别人都是两个两个地跳,我怎么好一个人上去?何况只跳了一支舞,有什么累的?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管泊舟无奈地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跳了。”
白玲珑轻轻地哼了一声,“行吧,那我陪你说说话。”他们原本是坐在白蓉萱那张桌子上的,不过白修睿到来之后,两个人便过来打招呼,之后洋人又坐了满满一桌,两人便不好再回去了。
管泊舟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泊舟,难得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你呀。”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收获
管泊舟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郁从筠和周郴两人。
管泊舟惊喜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郴笑着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一旁的郁从筠则打趣道,“你有佳人在侧,眼睛里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吗?我们两个隐匿在人群里,你自然发现不了。”
白玲珑闻声立刻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姓郁的每次都要拿话挤兑自己两句,好像她故意迷惑了管泊舟不许他看别人似的。
她有不是妲己!
管泊舟轻轻捶了郁从筠一拳,“你这是胡说什么呢?”又向周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老家回来的?怎么样,可有收获?”
“收获谈不上。”周郴淡淡地道,“只能说勉强算是不枉此行吧。自从毕业之后,我便一直庸庸碌碌,每天忙完了这个忙那个,还从来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心无旁鹫地休息过呢,在老家的这半个月,我算是把这一身的疲惫都甩干净了,你没发现我气色都比之前好了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的确好了许多。”
一旁的白玲珑嗤之以鼻——好个屁!还是那个德行罢了!
泊舟身边的朋友,就没有一个她喜欢的,都是群没眼力见的人。就像今天这样难得的场合,若真是真心好友,就该留个时间给他们相处,哪有这样厚颜无耻凑过来打算别人谈话的道理?
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呢,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只是当着管泊舟的面,白玲珑即便心中不满,脸上也不好表达出来,但那双眼睛已写满了不耐烦。
郁从筠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笑着道,“泊舟,我们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打扰你和白小姐说话了没?”
你还知道!
白玲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管泊舟道,“没有,我也正无聊呢,难得遇到你们,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什么?
白玲珑顿时有些傻眼。
郁从筠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失落一般,立刻高兴地道,“好啊,我们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
白玲珑沉着脸本想跟着一起过去,没想到管泊舟却道,“玲珑,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说的话,你势必不会感兴趣,你要么就去跳舞,要么就去找姐妹聊天,不用陪着我了。”
“我……”白玲珑还要再说,郁从筠已抢着道,“是啊,白小姐还是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泊舟就交给我们,人是不会丢的。”
白玲珑气得俏脸通红,转头便气呼呼地走了。
周郴担心地道,“怎么办?白小姐好像生气了!泊舟,你要不要去哄一哄?”
没等管泊舟开口,郁从筠便道,“哄什么?他们又不是夫妻,谁要把她一直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供起来呀?何况就算是夫妻,那也应该互相敬重才是,可你看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侍从一般,我就瞧不上她这副做派。”
管泊舟轻声道,“算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管泊舟问起了周郴回乡的事情。
周郴道,“别提了,接到家书的时候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信上只说我母亲生了病,急需我回去探望,我便立刻向你大哥告了假,急匆匆地赶回了家。结果等我到家后才发现,原来我母亲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一家人扯了谎骗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相亲。”
“相亲?”管泊舟显得十分意外,“那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我人都已经到家了,还能跑得了躲得掉吗?自然是人家说什么我就怎么办了。”周郴一脸苦恼地道,“只是那女子不但比我大三岁,而且还裹着小脚,我怎么能看得中?便只能寻了个借口拒绝了。”
郁从筠坏笑着道,“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你家里人心疼你,才找了个这样的宝贝媳妇,只有你不识货,居然还给人拒绝了。”
周郴道,“你这么喜欢,不如让给你好了?”
郁从筠道,“我是没这个福气了。”
管泊舟微微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大哥的口中听说了一些,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弄得我好一阵担心。只要伯母没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郁从筠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借着假期在家里待了个半月,可是把我给辛苦坏了,一个人守着大摊子,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地干活,都把我给累瘦了。”
“瘦?”管泊舟打量起他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就你那眼神吧。”郁从筠撇了撇嘴,“你又不关心我,能看出来才怪。”
周郴问道,“泊舟,你此去南京,可有什么收获?”
提起这个管泊舟就烦躁。
他摇了摇头,“没有。”
要说没有……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他在那里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很有趣的人。
想到这里,管泊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在层层人影中找到了正专心致志盯着闵庭柯看的白蓉萱。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看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显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也让管泊舟有些许的担心。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
郁从筠忽然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阿郴和你说话都不回答。”
管泊舟猛地回过神来,“对不住,阿郴说了什么?”
周郴道,“我问你南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管泊舟道,“你是问姚培源起义的事情吧?听说这是姚培源的儿子在他昏睡之后私自下的命令,姚培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撤军,总算是有惊无恐吧!至于事后怎么处置,我便不得而知了,也没有去打听。”
郁从筠和周郴对望了一眼。
谁都能看出川军起义的里面猫腻很多,要说没有曾绍权推波助澜,只怕没人会相信。
管泊舟会这样说,到底是他不关心,还是不愿意向外透露呢?
郁从筠始终觉得自己猜不透他。
在郁从筠的心里,总是觉得管泊舟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
见他如此说,周郴也不再追问,“那就好。我听说消息的时候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一想到你当时就在南京,还真怕你出什么事。”
郁从筠道,“你可得了吧!南京乃是一国之都,要是连这也抵抗不住的话,还能有什么用?泊舟的舅舅又是代总理,他在南京安全得很,你有心关心他,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咱们生活的上海滩,那才是波兰诡谲,步步惊心,稍有不稳就会把小命给丢掉。”
周郴道,“没那么严重吧?”
管泊舟也道,“从筠总喜欢夸大其词。”
郁从筠道,“谁说的?火龙帮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没有?邢万山跑路的时候不慎引燃了船上的炸药,一船的人全部陪着他去水下陪葬了。”
周郴道,“听说了,好像是有人不肯放过邢万山。邢万山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才引燃了炸药,本意是想和对方同归于尽,没想到对方似乎早有防备,提前便避开了,邢万山的船被炸得粉碎,对方却完好无损,没受什么波及。”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弹琴
郁从筠闻声笑着道,“这邢万山穷途末路,装了那么多火药在船上,多半是起震慑之意,毕竟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不想让他活着离开上海滩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还真就碰上了不要命的狠茬,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周郴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惋惜的样子?”
郁从筠摇了摇头,“那邢万山无恶不作,手底下犯的人命官司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就算再怎么菩萨心肠,也不可能去同情这种人啊。”讲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听说邢万山的这件事,和闵家脱不了关系。”
周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闵家脱不了关系?”
郁从筠往闵庭柯的方向努了努嘴,“咱们这位闵六爷好手段,明的暗的白的黑的阴的阳的就没有他玩不明白的套路,邢万山虽然在刀尖上舔血,但终究动了闵家碗里的肉,闵六爷怎么容得下他?两人发生了不小的摩擦,后来邢万山更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逃出了上海滩,这次肯携家带口的逃亡,也多是闵家从中掣肘制约的关系。”
周郴微笑着道,“这不是挺好吗?邢万山势力庞大,政府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有闵家为民除害,我倒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郁从筠道,“可这闵六爷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手段,未来再过几年,上海还有人是他的对手吗?想必政府也只能在他之下,屈居第二了吧?”
周郴倒不这么想,“天下之事,有能力者居之,若是他能造福一方百姓,不管是政府还是闵家,谁当这个第一又能怎么样呢?”
郁从筠不满地道,“这是什么话?政府就是政府,怎么能和家族相提并论?何况……闵六爷能把邢万山逼得没有退路,甚至连炸药都准备上了,你说他的手段该有多么辛辣?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与他为敌,那得是什么结果?”
周郴道,“你不要去招惹人家就好了,我看闵六爷为人处世还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去动他的东西,还是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
郁从筠‘哼’了一声,“我只是瞧不惯他的手段罢了,若是没有闵家在背后撑腰,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是仗着家族的势力在外面耀武扬威罢了。”
可闵家的背景终究也只是其一,说到底还是闵庭柯自己有本事,否则就算把家业交给他也未必能用得明白。
周郴微笑着道,“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比你聪明吧?”
“我?嫉妒他?”郁从筠不敢置信地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比我小了多少岁,我嫉妒他什么?”
周郴道,“可你说话的语气拈酸吃醋,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少胡说。”郁从筠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与这种人为伍,你也不要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
周郴笑着对管泊舟道,“看见没?咱们的郁少爷还是有几分文人风骨的,不愿意与商人相提并论。”
郁从筠得意地道,“那是自然,难道这些年的书都是白读的吗?”
管泊舟道,“邢万山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他的事?”
“什么?”郁从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泊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就算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也不能不知窗外事呀。”
周郴道,“泊舟对这些烦心的事情向来很少理会。”
“他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郁从筠道,“邢万山是火龙帮的头目,这火龙帮常年混迹在黄浦江边,几乎把码头和渡口都给占全了,所有途经此处的商船货船他都要分一部分做好处,谁若是不服气,那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是个眼睛里只有钱的大恶人。”
管泊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周郴问道,“对了,你平日里不是极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怎么今天肯来?”
郁从筠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白家的大小姐了。泊舟,你该不会真的看中她了吧?那你还不如去娶周郴的相亲对象呢。”
周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让我心里痛快些吧。”
管泊舟道,“自然不是,是我大哥嘱咐我来的。”
“大哥?”郁从筠不解地问道,“他逼着你来这种场合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管泊舟道,“只说让我一定得来,多半是商会的关系,有些情面还是要顾一顾的。我们管家在上海滩举目无亲,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了我舅舅的身份,自然要和这里的名流打好关系。我大哥来不了,只能有我代替了。”
“哈哈。”郁从筠笑着道,“其实这样的安排很好,你也该多出来走动见识一番的,总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造车能有什么结果?如今外面的世界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从前老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的局势便是这样。你要是真在家里待上个十天半月,再出门时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郴闻声连连点头,“正是这样,我在老家待了半月,再回来的时候居然有些茫然,连路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三人正说着话,苏雪莹带着小妹苏华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管二爷,原来你在这里坐着,让我好一顿找。”
管泊舟不喜欢白玲珑,更不喜欢苏家三姐妹,闻声不解地问道,“找我?找我做什么?”
苏雪莹道,“久闻管二爷的钢琴弹的极好,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您演奏一曲?”
管泊舟自然不愿意。
弹琴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又不是拿出来卖弄的。
他想也没想地拒绝道,“许久没弹,手都生了,今天嘉宾贵客来了这么多,我就不丢这个脸了。”
苏雪莹的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失望。
先前她还向父亲保证,说什么都会让管泊舟走上台呢。本以为管泊舟是个温和内敛的性子,肯定不好当面拒绝自己,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
苏华莹却眼珠子一转,在一旁道,“管二爷,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来了几位洋人,素来都不把咱们中国人放在眼里,总觉得咱们什么都不如他们。请您上台,也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国人一点儿不差,该会的都会,助一助咱们的威势,别让人小瞧了。您若是不肯登台,只怕洋人又要笑话咱们了。”
为了能让管泊舟弹琴,她甚至不惜把民族荣辱都搬了出来。
这一下管泊舟就算想拒绝都张不开嘴了。
郁从筠能猜出苏华莹话里的意思,闻声便低着头喝茶没有吭声。实心眼的周郴却紧忙道,“既然是这样,泊舟无论如何都要登台献艺了。何况当初在国外留学时,你的钢琴是我们中间弹的最好的,多少洋人都比不上,不妨让他们见识见识。”
这个周郴啊……
郁从筠差点儿笑出声来。
完全被苏家三小姐给带偏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月光
不过这位苏家三小姐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地就把事情抬高了几个等级,远不是管泊舟登台弹琴那么简单,他若是不做,最后国人丢脸,好像全是他的过失似的。
其实还不是为了用管泊舟的身份,给华洋商会增光添彩吗?
难怪苏成先那老狐狸如此地器重这个小女儿,看来她果然有些伎俩。
可惜啊……长得太普通了,完全和苏成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若是有白玲珑一半的风采,只怕当下的苏家会是另一番景象。
话至此处,管泊舟即便无奈,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既然这样,那我就弹奏一曲好了。事先说好,我只弹一曲。”
“那是自然。”苏华莹见他答应,心里十分的高兴,“管二爷是什么人,怎么能劳动您太过呢?”
眼见着小妹说动了管泊舟,苏雪莹笑得格外欢快,“多谢管二爷,都需要什么,我替您去准备。”
管泊舟道,“不需要什么了,只要把钢琴备好就行了。”
苏雪莹大,“您放心,是最好的钢琴,而且音都调好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好的。”
苏华莹道,“管二爷,这第二支舞曲之后,便由您来登场,好不好?”
反正已经答应了,早点儿弹完也可以早点儿下来。何况管泊舟并没有打算在舞会停留太久,他轻声答应道,“可以,没问题。”
苏华莹见他好说话,暗暗庆幸自己还是赌对了的。
两姐妹客气向三人告辞,欢天喜地地去找苏成先报告去了。
郁从筠感慨地道,“说起来好久没有听泊舟弹奏钢琴曲了,从前在国外,每周都能听得到。”
管泊舟道,“自从回国之后,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哪还有闲情雅致去弹琴呀。”
周郴道,“可不是嘛,泊舟好像还没安顿下来呢。”
郁从筠轻轻叹了口气,“要我说,你也该定下来了,总不能这样一直游荡着吧?不管是坚持己见,或是听从家里的安排,你总要选一条路来走。犹犹豫豫的,好好的年华都被耽误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番话,也只有至亲好友才能说得出口。
可即便如此,周郴还是觉得不妥,“从筠,你不要逼泊舟做决定。”
郁从筠道,“我不是逼他,而且在劝他。人这辈子就这么久,耽误一天少一天,你们想想看,若是泊舟此刻已经在大学任教,有多少迷惑困苦的学生得到他的指点,这会儿思想早就有了另一番境界了。他整天窝在家里,能做成什么事?”
管泊舟大受触动,“从筠说得对,是该下决定了。”
就在这时,舞曲已经终了,跳舞的众人纷纷走下了台。
马修夫人香汗淋漓地回到座位,嘟着红唇向丈夫撒娇,“亲爱的,我真是太累了,但心里却欢喜得很,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马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跳舞,回头我们也经常举办舞会好不好?到时候让庭柯和治哥都来参加,好好的热闹热闹。”
马修夫人捧着丈夫的脸亲了两口,“亲爱的,你真是太贴心了。”
白蓉萱恨不得把脸缩在脖子里。
她是真的看不惯这种亲密的举动。
闵庭柯忽然道,“哟,这苏成先又起什么幺蛾子!”
出什么事了。
白蓉萱立刻抬起头,向大堂中央望去。
只见苏成先再次走到扩音筒前,笑眯眯地说道,“诸位,舞已经跳了两曲,想必大家都累了。此刻请稍坐休息,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管二爷上台,为我们演奏钢琴曲。”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想起了一阵掌声和叫好声,其中以女子的欢呼声最重。
钢琴曲?
只见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推着一架钢琴来到大堂中央,管泊舟也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钢琴前。他彬彬有礼地向台下众人鞠躬行礼,这才慢慢坐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管泊舟的五官越发立体,尤其那坚挺的鼻梁,仿佛精心篆刻一般。
台下的女子高声欢呼,显得痴缠又恋慕。
只有白玲珑抱着胳膊,脸色阴晴不定的,十分生气。
管泊舟先试了下音。
钢琴虽然是新的,但却并不算最好。
管泊舟十指轻按,钢琴发出了流水一般美妙的声响。起初还很微弱,仿佛走入了茂盛的丛林,微风拂面,空气中全是花香。阳光透过叶片落在脸上,暖洋洋得格外舒适。林间有鸟雀的低鸣,溪水潺潺地流过,叶子落入水中,随水飘零,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起了大风,叶片乱舞,发出哗啦啦地响动,紧接着风声一止,居然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地,惊动了丛林中的小兽,脚步声由远至近,越发的清晰。雨终于停了,夜色弥漫了整片树林。叶片上的水珠一颗颗飘落,月色下的树林终于缓缓归于安静。
一曲终了。
随着管泊舟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整个舞会的会场一片安静。
随后才有人忽然回过神来,兴奋地鼓起掌来。有人带头,接着便是第二人,第三人,继而整个会场的人都在卖力鼓掌。
白蓉萱也听得如痴如醉,心悦诚服地鼓掌。
马修夫人靠在马修的肩膀上,一脸幸福地道,“月光奏鸣曲,他弹得真是太棒了,长得也很英俊。他是谁?”
马修道,“是管家的人。”
“管家?”马修夫人道,“是市长的家人吗?”
“是的。”马修道。
马修夫人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没有鼓掌。”
马修和管泊远曾经为了利益闹过一些不愉快,当初他还没有被任命大使,有些事便做不了主说不上话,为此吃了不少暗亏。如今当上了大使,正筹谋着应该如何找回场子,对管家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感。
管泊舟起身行礼,又缓缓回到了座位。
白蓉萱心里不禁感慨——这男人还真是多才,连难学的钢琴也会弹。难怪前世白玲珑会喜欢得那么义无反顾,只是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她后来去了北平,便再也没有了白玲珑和管泊舟的消息。
随着第三只舞曲的开始,会场再次变得热闹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下场跳舞的人不多,大家都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了起来,毕竟这才是参加舞会的真实目的——拉拢合作伙伴。
一群洋人围了过来,与闵庭柯低声交谈了起来。
白蓉萱坐在一旁无所事事,肚子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一定是喝了太多的水。
闵庭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要去方便吗?”
还真细心。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我叫个小厮来带你去。”
他身边的常安和白蓉萱身边的吴介虽然都跟了过来,只是都被安排在了别处,一时找不到。
闵庭柯招手叫来一个会场的小厮,“你带着白少爷去方便一下。”
小厮立刻会意,微笑着对白蓉萱道,“白爷,您跟我来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碰面
白蓉萱还有些发愣。
闵庭柯安慰道,“没关系,你跟他去吧,不会有事的。毕竟是苏会长举办的舞会,你要是在这里掉了一根头发,我都会跟他算账的。只是不要走得太远,方便完了就立刻回来,也别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搭话,知道吗?”
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小厮离开了。
马修不解地问道,“治哥做什么去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将话岔了过去。
白蓉萱跟着小厮的脚步,很快便出了大堂,沿着长长的走廊转两个弯,前头便是作为方便之用的卫生间。
小厮笑着道,“白公子,请自便,我在这里等着您,免得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找不到路。”
等着?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能找到路。”
小厮道,“那可不成。闵六爷把您交给了我,若是不把您平安送回去,中间出什么事儿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白蓉萱无奈,只能自己走了进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卫生间呢,一间一间的木头隔板,里头则是抽水式的马桶。前世她曾见到过,这是洋人发明出来的新鲜玩意,据说非常的好用,很受大户人家推崇和喜爱。
白蓉萱走入隔间,再三确定门已经反锁好,这才方便起来。等她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刚好碰到一个人影,那人西装笔挺,正是管泊舟。
管泊舟一见到她,吓得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跑到……男卫生间来了。”
男?
白蓉萱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卫生间还分男女吗?领路的小厮也没有说明白呀。
不过转念一想,她此刻男装打扮,小厮若是领她去了女卫生间,那身份不就立时戳穿了吗?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吧!
白蓉萱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管泊舟也立刻理解了她的难处,“行了,你赶紧出去吧。”末了还不忘补充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白蓉萱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你……”
可终究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匆匆跑出了卫生间的门。
管泊舟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她居然跑到男卫生间去了,真是……
这么丢人的事情都被管泊舟看到了,以后她还怎么有脸见管泊舟?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等她出了门,却发现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等在这里的小厮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其他突发的事情。
在陌生的地方白蓉萱立刻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试探着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前方的转弯处,她便看到了一道靠在墙上的白色身影,正是白修睿本人。
他这是在等自己吗?
肯定没好事!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故作平静地走了过去。
白修睿听到脚步声,侧过脸来冷笑着道,“三房的大少爷,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呀,是不是?治哥。”
恶人先告状!
白修治缓缓停了下来,“哪有,这不是就见到了吗?”
白修睿道,“我给你下了帖子,你为什么拒绝?”那口气猖狂的,好像拒绝了他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白蓉萱淡淡地道,“并没有拒绝,之前曾应邀前往,还特意叫上了四哥和五哥作陪,只是您贵人事忙,多半是给忘了,我们等了半晌就只好先行离开了。至于第二次下帖,我初回上海,手里也有许多事要办,实在是抽不开身,便无法赴约了。”
“忙什么?”白修睿冷冷地问道,“接手三房的家业吗?”
白蓉萱搞不懂他这样阴阳怪气地和自己说话究竟有什么目的。
以哥哥的身份回来接手三房的家业,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他笃定了哥哥没办法回来接手家业,是自己这个冒牌货没有资格呢?
那哥哥的死便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蓉萱直直地看着他问道,“正是,有何不可?”
白修睿被她坦然无惧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后才不屑地道,“你应该知道,如今白家当家做主的人是二房吧?”
那又怎么样?
白蓉萱点点头,“知道。”
白修睿哼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了!俗话说独木难成林,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与二房为敌显然不现实。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我或许会仁慈一点儿,给你些好日子过,但若是和我过不去,别说是闵庭柯,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阴狠的味道,让人听着就浑身不自在。
如果换作前世的白蓉萱,此刻肯定已经怕了。但经历过哥哥的早逝,白蓉萱非但没有觉得惊慌失措,反而迎难直上地盯着白修睿的眼睛道,“哪怕只是一棵树,只要足够坚韧有力,终究能长成参天大树。我谁都不用依靠,就凭自己的力量,你看我能不能保得住自己。”
这就是当面下战书,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白修睿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你说什么?”
白蓉萱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地道,“怎么,你没听清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白修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自他出生以来便一直养尊处优,蔡二太太拿他当眼珠看待,谁都不能碰一下,想当初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哪怕说了他几句,蔡二太太也要哭闹上好一阵。白老太爷虽然不怕,但终究心里厌烦得很,后来便不怎么理会白修睿,对他自然也谈不上指点和亲近了。所以当白老太爷去世之后,作为二房长孙的白修睿也不愿意露面,要不是蔡二太太好话商量,只怕他都不愿意为祖父披麻戴孝。
白修睿咬牙切齿地道,“怎么着?仗着自己有闵庭柯在后面撑腰,就敢目中无人了?听我说,闵家的确有点儿实力,可就算这样,他也不可能随时保护在你身边,你终有落单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上海滩弱肉强食,可不是动动嘴就能活下去的,你再跟我嘚瑟,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白蓉萱被他的气势所震,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
白修睿冷笑道,“怎么?知道怕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一旁便响起了管泊舟的声音,“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当着管泊舟的面,白修睿总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吧?
白修睿道,“这里没你的事儿,玲珑还在找你呢,赶紧去吧。”居然想打发了管泊舟。
白蓉萱趁机转身想跑,却被白修睿抓住了手臂,狠狠地推到了墙上。
白蓉萱后背被撞得生疼,却也只能忍住不出声。
管泊舟见状忙道,“白二爷,你这是做什么?请你放开他。”
白修睿正在气头上,还哪里管得了什么管家闵家,口气不善地道,“走开!没你的事儿!”
管泊舟只好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和白蓉萱分开了,“请你对我的朋友客气些。”
白修睿显得有些意外,“你说什么?你和他……是朋友?”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善意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不信?”
白修睿当然不信,“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是白修治,我和他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了。”
南京……
对,还有南京。
白修睿阴鸷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脸上,又扫了管泊舟一眼,这才愤愤然地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管泊舟这才问道,“怎么样?疼了没有?”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管泊舟叹了口气,“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生怕这白修睿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你以后碰到他,还是尽可能躲着些吧,这人是个疯子,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
白蓉萱道,“早晚都有遇上的机会,躲是躲不过的。”
她说得轻松,却把管泊舟急了个够呛。
管泊舟道,“可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个……额……你知道的,在力量上你就不占优势,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你。”
这一点白蓉萱也想到了,只是她没预料到白修睿居然敢在舞会上对自己动手,看来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也小瞧了对方的心狠手辣。
白蓉萱道,“你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不会再给他可乘之机的。”
管泊舟微微一笑,“那就好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蓉萱只能没话找话地道,“你刚刚钢琴弹得很好。”
管泊舟道,“是吗?许久不弹,手都生了。要不是苏家的两姐妹再三恳求,我说什么也不会献丑的。”
白蓉萱道,“这样呀……”
管泊舟忽然问道,“你在白家生活得怎么样?”
白蓉萱道,“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管泊舟‘哦’了一声,“有没有找到关于你哥哥的线索?”
白蓉萱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
管泊舟道,“慢慢来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两人站在走廊的转弯处说起了话。
白蓉萱道,“你经常参加舞会吗?”
管泊舟道,“没有,我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合,还不如待在家里看本书来得自在。今天是特殊情况,不来不行。”
白蓉萱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舞会呢。”
“是吗?”管泊舟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看你和李家的小姐还跳了一支舞。”
白蓉萱红着脸道,“快别提了,我根本就不会跳舞,还不小心把李小姐的脚给踩了。”
管泊舟道,“初学者都是这样的,没什么,慢慢地就好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直到有人去卫生间方便路过这里,见到两人,忙打了声招呼,“管二爷,您怎么在这里呀。”
管泊舟道,“没什么,这里安静些。”
那人立刻会意,从两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管泊舟道,“我们也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白蓉萱道,“不知道,我是跟六叔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
“六叔?”管泊舟疑惑地道,“是谁?闵庭柯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他虽然年纪小,但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六叔。”
管泊舟笑着道,“人小辈分大。你还记得我家的电话号码吗?”
白蓉萱道,“记得,我把它抄录下来了。”
管泊舟道,“如果遇到事儿,你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就一定不会拒绝。”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表达善意了。
“好。”白蓉萱低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叫。
管泊舟道,“走吧,我们赶紧回去吧。你出来太久,闵六爷会担心的。”
两人重新回到大堂,分开来各自回了座位。闵庭柯正和洋人打得火热,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白修睿找你的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闵庭柯低声道,“你刚走他便追了过去,我一猜就是去堵你了。”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来帮我?你就不怕他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怎么?生气了?”
生气倒是谈不上,毕竟闵庭柯也没有搭救自己的义务。可心里却多少有些不痛快,感觉闵庭柯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对她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
白蓉萱隐约有些失落。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白修睿那个人看着冲动易怒,其实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对你动手?他就算想要害你,也肯定找个人不知鬼不觉的时机。他又不是像邢万山一样的草莽,一旦人命官司在身上,以后还怎么外出行走?谁还敢和他做生意呀?顶多也就是吓唬你两句,又算了什么大事?”
可就算这样,白蓉萱仍旧心有余悸。
闵庭柯继续道,“何况等你接手了三房的家业,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便多了去,我不可能随叫随到,时时刻刻保护在你的身边,既然早晚都要遇上,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又有什么分别,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看清楚他的嘴脸和手段。说到底,白修睿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越是装模作样放狠话,越证明他手底下没多少真本事,你与其惧怕他,还不如想想将来如何应酬你那个二伯父和蔡氏。”
二伯父?
白蓉萱有些不理解。
白元德昏庸不靠谱,是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的。
闵庭柯见状笑着道,“白家的人,就没一个省油的灯。你二伯父这个人啊……”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似乎在纠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个人,左思右想仍选不出合适的,最终只能道,“等你将来遇上了就知道了,绝非等闲之辈。”
能得到闵庭柯这么高的评价,看来白元德一定有过人之处。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闵庭柯道,“我和他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一些。我有时候都在好奇,你说以白元德和蔡氏的心机,怎么可能生出白修睿和白玲珑两个草包来?”
草包?
白蓉萱道,“他们才不是草包呢。”
闵庭柯道,“因人而异吧,反正在我的眼里,他们俩那榆木脑袋和草包一个样。我每次看白修睿费尽心机自作聪明地在我面前蹦跶就想笑,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心思就像镜子一样都摆在了人前,偏偏他还一副精明的谁都不如自己的样子,真是笑死个人。”
白蓉萱道,“那是因为你聪明过人,一点就透,他的这些伎俩自然不入你的眼,可放到那些不如他的人眼里,说不定白修睿还有惊天大智慧呢。”
“呸!”闵庭柯不屑地道,“他也配?他要真有这两下子,刚才就不该跟你出去。程咬金的三板斧,他也就这点儿道行和本事了。如果换作是我,这会儿早就把你折腾得生不如死了,还能让你好端端地出现在舞会上?”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比方
这也太狠了吧?
白蓉萱被唬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见状瞪了她一眼,“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紧张什么?”
白蓉萱道,“可你说得也太吓人了,难道我得罪了你,你就要杀了我不成?”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得罪我?”
白蓉萱解释道,“不是真的要得罪,只是打个比方呀。”
闵庭柯微微一笑,嘴角浮现出少年气的笑容来,“那为什么你能打比方,我就不行?”
什么?
白蓉萱完全被他给绕晕了。
闵庭柯道,“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乖乖听话,就永远都不会得罪我,我自然也不会处置你了。”
白蓉萱却道,“你脾气古怪,动不动就生气,我怎么知道哪句话说不对,就会把你给惹着了呢。”
闵庭柯一愣,“胡说!我什么时候动不动就生气了?”
还说没有呢……
白蓉萱聪明地闭上了嘴,不想再和他夹缠不清。
正好洋人有话跟闵庭柯说,他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过去。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寻找起管泊舟的身影。只是她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已经走了吗?
白蓉萱轻轻地叹了口气。
管泊舟此刻的确已经出了门。他走得悄声无息,只与郁从筠和周郴打了声招呼,还特意叮嘱两人不用相送。郁从筠知道他向来低调,今日肯来这种场合已经非常难得了,便笑着答应,三人约定改天一起吃饭,见面好好闲聊一阵。
管泊舟出了门,恰巧遇到了正在外面抽烟的李春晓。一见到他,李春晓立刻掐灭了烟头,飞快地奔了上来,“管二爷,您这是……”
管泊舟没想到会遇到熟人,只能笑着道,“家中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春晓一惊,“那……那怎么行?苏会长知道吗?我这就去请他来。”
“不用麻烦了。”管泊舟道,“这么多人需要招待,哪里顾得过来?你不用理会,我自己走就是了。”说着便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沿街寻找自家的车子。
此刻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夜晚显得格外冷清,四周恢复了上海滩难得的安静。空气有些发凉,管泊舟情不自禁地系紧了衣扣。李春晓匆匆追上,“管二爷,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您。”
管泊舟客气地道,“并没有怠慢,我玩得很开心,多谢你们的招待。”
“不敢当。”李春晓只能硬着头皮凑近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如此重要的贵客就这么走了,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华洋商会招待不周,惹恼了管家,到时候传出什么闲话来,苏会长那边只怕又要发一阵火。
李春晓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管泊舟很快便找到了自家的车子,这是管泊远的私人用车,今晚既然是管泊舟来代替他参加舞会,自然也是留给管泊舟用了。
司机是管泊远的贴身亲兵,上过战场的人,行事果断利落,一见到管泊舟,早就快步下了车,不等李春晓上前,他已经打开了车门,“二爷,是要回家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大哥交代给我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司机微微一笑,请了管泊舟上车。眼见着李春晓还站在一旁,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春晓急忙让开一步,“没……没有。”
司机回到驾驶室,启动了车子开了出去。
李春晓一直等车子走远,这才快步回了舞会大堂,找到了正在与人说话的苏成先,低声附耳道,“会长,管二爷走了。”
“什么?”苏成先果然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春晓白着脸道,“走得很急,我留也留不住,根本没机会向你通报。”
苏成先问道,“脸色如何?可有什么不痛快?”
李春晓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看着挺正常的。”
苏成先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样好了,你这就守在门口,再有贵客离开,你记得来知会我一声,若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就由你代我送客好了。”
这么冷的夜……
可李春晓却一句‘不’字都不敢说,急匆匆地跑去了门外。
李雪竹坐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父亲弓着腰忙碌的样子,心里好一阵心疼。这几日天气忽寒忽暖,父亲的腰病又犯了。
同桌的小姐忍不住问道,“雪竹,你不用去苏家大小姐身边走个过场吗?这三位小姐没一个好相处的,你小心她们挑你的毛病,回头要跟你算账的。”
说话的人平日里和李雪竹的关系还算亲近,因此才出口提醒,生怕她吃了苏家三姐妹的亏。
李雪竹道,“你看她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我这时候凑过去,不是在抢她们的风头吗?只怕她们的心里会更不高兴。”
此刻的苏家三姐妹正和几个青年男子聚在一起说话,一个个脸上笑意盈盈的,别提多欢快了。
李雪竹心中冷哼——也难怪苏家三姐妹这么上赶子。那苏雪莹都已经二十几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定亲事,再蹉跎两年,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只怪苏成先眼光太高,总想借三个女儿的婚事再上一层楼,因此挑来挑去的,门第太差的他看不上,门第太高的人家看不上,也就苏成先把这三个女儿当成宝贝吧,放在别人家里,只怕连正位都坐不上。
苏雪莹的年纪大了,自然着急自己的亲事,但凡谁家举办舞会,她是必要到场的,总和一群青年男人聚在一起谈谈笑笑,为自己寻找着意中人。
只可惜呀……
苏家的声名太差,一提到苏家,媒人都不敢接这趟差。
李雪竹想着想着,又把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白修治身上。
白家的这位少年公子相貌英俊,又有白家的地位贴金,看人品更是单纯的如同一只小白兔。若是能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下半辈子就真的不用愁了。
李家只是苏成先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李雪竹在苏家三姐妹的面前更是如同侍女一般。苏雪莹一心扑在自己的婚事上还好,那苏梅莹却阴阳怪气的极不好相处,稍有不慎就要被她恶狠狠地教训一番。至于苏华莹就更是精明厉害得过分,年纪不大却一肚子花花肠子,在她手底下根本就讨不着好。
李雪竹的婚事家里帮不忙上,她也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考虑。
要真能嫁给白修治,她就再也不用过那狼狈不堪看人眼色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李雪竹知道自己必须得有所行动才行,否则等这样的香饽饽被人盯上了,自己可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
她不顾周围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低着头满怀心事地筹谋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抹黑
洋人又待了片刻,便觉得无聊,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白蓉萱见状不解地问道,“舞会结束了吗?”
闵庭柯道,“舞会没有结束,但洋人却坐不住了。他们觉得这舞会没趣,想去马修的地盘再来第二波。”
白蓉萱道,“那你也会去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才不去呢,他们喝得酒烈极了,我可喝不惯。”
白蓉萱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还会喝酒?”
他才多大啊!
闵庭柯笑着道,“喝酒有什么不会的?喝酒又不是喝毒药,你干嘛瞪着眼睛一脸的惊讶?我毕竟是个男人,出门应酬难道只喝茶水不成?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子,你会愿意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做生意吗?”
这倒是……
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
白蓉萱道,“可……可你也太小了吧?”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总喜欢拿年纪来衡量一个人呢?年纪又不能代表什么。难道活得时间长的人就一定很厉害吗?你看看这满屋子坐着的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个的有什么能耐?”
白蓉萱根本就说不过他,几次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乖乖闭上。
闵庭柯心满意足地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没理了。”
白蓉萱道,“在你这里,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闵庭柯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要是有理就只管和我辩白,如果你说得对,那我就承认好了。俗话说有理总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咱们总不能和古语唱反调吧。”
白蓉萱苦着脸道,“我看你没理也能辩三分,谁能说得过你?”
闵庭柯笑着道,“多谢治少爷赞美,小人真是愧不敢当呀。”
……
真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马修突然问道,“庭柯,你和治哥与我们一起去吧,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闵庭柯立刻道,“我倒是很想跟你们走,可惜不行呀!治哥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得把他送回到家里去才行。”
啥?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
自己好得很,怎么就突然不舒服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
马修闻声关心地向白蓉萱看到,“治哥,你哪里不舒服,用不用看医生?”
还看什么医生呀……
白蓉萱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淡定地道,“没那么严重,估计是这舞会上的水果不新鲜,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你没看他刚才去方便了那么久吗?这个苏会长啊,实在太会精打细算了,也不知从哪陶腾来这些烂果子,真是坑害人!”
末了还不忘抹黑苏成先一笔。
这个闵六啊……
实在是太坏了。
马修失望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好不好?”
闵庭柯痛快地答应下来,“当然好,我做东请客。”
“好!”马修显得十分高兴,这才张罗着洋人们集体离席准备离开。苏成先虽然一直在远处与人说话,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洋人的方向,见他们都站起了身,连忙跑了过来,“大使先生,您这是……”
马修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要走了。”
苏成先脸色微变,“舞会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要走了?可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马修毫不客气地道,“苏会长,你准备的果子不新鲜!”
他声音不大小的,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他们的身上,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便响起一阵嘘声。
苏成先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大……大使先生,这水果都是从广州运来的……”
马修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礼貌地点了点头,“苏会长,多谢你的招待。”说着便带着洋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苏成先急匆匆地赶在后面相送,那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闵庭柯憋不住,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你也太坏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多好玩呀,你看苏成先那小短腿,哈哈……”
白蓉萱也忍不住笑了笑,“六叔,我们也要走吗?”
“嗯。”闵庭柯道,“咱们等洋人走远了再离开。”
白蓉萱有些搞不懂,闵六带自己出席这样的场合,究竟目的何在呀?
不会真的是让她见见世面,看看热闹吧?
白蓉萱想不明白。
闵庭柯见她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低声道,“我问你,苏成先举办这场舞会的目的是什么?”
啊?
白蓉萱一愣,“我……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我带你是来玩的吗?这么大的场合,你若是没学到什么东西,岂不是白来了?”
居然还有考试!
白蓉萱惊慌地道,“可……可你之前也没有告诉我呀,我都没有关心这些,这次不能算!”
闵庭柯道,“也行,今天姑且放过你……”没等白蓉萱松口气,他又继续道,“你不妨好好琢磨琢磨,等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再回答我。”
白蓉萱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六叔,你怎么样这样啊!”
太无耻了。
“我怎样了?”闵庭柯似乎很喜欢看到白蓉萱这副六神无主的可爱模样,笑眯眯地说道,“这样好了,我给你一点儿提示。你自己想想看,今天苏成先都跟谁说了话,注意力都放在了哪些人身上,又亲自迎接了谁进门,把这些都联系在一起,你多半就知道怎么回答我了。”
……
白蓉萱只觉得越听越糊涂。
满屋子里绝大多数的人她都不认得,又怎么知道苏成先都和谁说了话?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如果我答不上来呢?”
“那可不行!”闵庭柯道,“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还有惩罚?
白蓉萱道,“什么惩罚?”
闵庭柯坏笑着道,“现在还没想到,等我到时候再告诉你。你会游泳吗?”
游泳?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那就好。”闵庭柯道,“不如我让你潜入黄浦江下,帮我打捞几块鹅卵石好了。我家花园鱼池里的石头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正好空了几处……”
捞石头?
白蓉萱想哭的心都有了,“我……我不行,我不会游泳,下水就淹死啦。”
闵庭柯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就容我再仔细想想好了。”
白蓉萱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出来了。”
闵庭柯道,“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两人说话间,苏成先已经带着手下走了回来,显然是送走了马修一行人。只见苏成先脸色阴沉,显得十分不痛快。
白蓉萱道,“苏会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那是一定的。”闵庭柯道,“我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他不生气才怪,只怕他此刻正后悔不该请我来舞会呢。”
这里头与闵庭柯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打算
白蓉萱一脸迷糊。
闵庭柯道,“就你那笨鸡脑袋,还是别想这么复杂的事了。你准备准备,咱们也走吧。”
“好!”白蓉萱爽快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笑着问道,“怎么?已经不想待了?”
白蓉萱道,“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来这种场合呢。”弄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仿佛一只鸭子进入了鸡群,看什么都不适应。
闵庭柯问道,“这种场合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当?”
不妥当自然是没有,只是自己不习惯呀。
白蓉萱道,“我……我不喜欢……”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你喜欢什么?哪来的这么多毛病?听没听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你既然要接手家业,以后像这样的场合只会越来越多,难道还能每次都躲在人后不成?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不喜欢也要逼着自己去适应。”
白蓉萱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六叔,你不是也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吗?”
“嘿!”闵庭柯道,“你跟我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
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轻轻地‘哼’了一声。
眼见着四周仍旧一副乱糟糟的局面,闵庭柯索性直接站起了身,“治哥,咱们走吧,闹哄哄地吵得我头疼。”
白蓉萱跟着起身,两个人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成先见状立刻迎了上来,“闵六爷,您这是做什么去?”
闵庭柯道,“有些累了,准备回家洗洗睡了。”
苏成先眯起眼睛道,“这才几点啊,时间还早呢,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这洋人虽有地位和势力,但毕竟与我们不是同族,闵六爷有机会还是该亲近亲近自己人才对。洋人前脚走,您后脚就离开,岂不寒了大家伙的心?”
那口气好像闵庭柯是一个见利忘义的谄媚小人,只知道阿谀奉承洋人,反而对自己的人疏远得很。
闵庭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是为了苏会长的几分面子,今晚都不会来。只是可惜呀,到底没给苏会长和洋人说话的机会,你这心里肯定不痛快吧?”
当面戳人的短处,哪有这样办事的?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看着闵庭柯洋洋得意的脸。
苏会长虽然不高兴,但终究不会表现在脸上,“老弟这是什么话?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就已经给了老哥哥极大的脸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不痛快,何况我年长,就算老弟做了什么不妥之事,当大哥的也只会一笑而过,难道还会与你计较不成。”
大哥?真不要脸!
闵庭柯冷冷地笑了笑,“苏会长,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见吧。”
说完便带着白蓉萱转身就走。
既然对方不给自己脸面,苏成先也不愿再去赔笑脸,索性让李春晓代自己送客。闵庭柯没将他的这些小算计放在心里,出了门甚至不给李春晓寒暄的机会,径直走向自家的车子。
在所有的轿车中,闵家的乃是最新款的一辆,车漆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如鹤立鸡群一般,一眼便能看得到。
他的步子很快,白蓉萱追得非常吃力。
没想到李雪竹还追了上来。
“白公子!”她轻声叫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白蓉萱愣了愣,“李小姐有什么事儿?”
李雪竹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看您要走了,好歹也是共舞过的,所以来送送您。”
白蓉萱有些尴尬地道,“多……多谢您了,告辞。”
李雪竹没想到闵庭柯会走得这么急,见状匆匆赶出来,目的就是和白修治说上几句话,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离开呢?李雪竹忙道,“相逢即是有缘,若是您今后想学跳舞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您,就怕自己学艺不精,让您笑话。”
学跳舞?
白蓉萱暂时可没这个打算。不过既然是对方的一片好心,她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笑着道,“若是得空的话,自然要向李小姐请教。”
李雪竹心满意足地道,“那我等着您。”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李雪竹笑着将她送到车旁,柔声道,“白公子,慢走。”
白蓉萱再三道谢,这才红着脸坐进了车厢。闵庭柯对司机吩咐道,“走吧,去白家。”
车子稳稳地开了出去。
李雪竹望着远去的车影,微微地笑了起来。一旁的李春晓最了解女儿,见状便打听道,“雪竹,你这是……”
李雪竹道,“爹,您看白公子怎么样?”
李春晓道,“样貌自然是过得去的,只是白家如今是二房当家,他这样的性子,在白修睿和蔡氏的眼皮子底下,怕是没好日子过。”
这一点李雪竹自然也考虑到了,“不过有闵六爷在背后相助,那就又不一样了吧?”
李春晓问道,“你怎么知道闵六爷会帮他呢?”
“难道放任白家做大吗?”李雪竹信心满满地道,“白修睿和闵六爷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上海滩谁不知道?你看闵六爷对白公子的态度就知道了,估摸着是准备扶植他取代白家二房呢。白公子性子绵柔,最适合做傀儡了,到时候白家闵家都在闵六爷的手上,他的势力便更大了。”
李春晓道,“越是这样,你的希望便越小。咱们家的家底太薄,白公子未必看得上。”
“那可不一定。”李雪竹道,“事在人为,难道就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这辈子可不想庸庸碌碌的过活。人这一生时光短暂,忧多乐少,我定要活出个样子来才行。”
女儿要强,心机又深,李春晓自然是知道的。他索性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雪竹笑着道,“爹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夜晚风凉,她低声道,“爹,咱们赶紧回去吧,出来得太久,苏会长怕是要多心。如今他虽然不敢和闵六爷撕破脸,但终究还是有防备的,若是误认为您站到了闵六爷那一边去,只怕接下来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苏成先那个人的心思,比黄浦江的江水还要深。
李春晓道,“傻丫头,你能想到的,难道爹想不到?走吧,你穿得少,小心着凉。”
父女二人这才回了舞会的大堂。
坐在车里的闵庭柯去趁机打趣起白蓉萱来,“真没想到,咱们治哥这么有魅力,才跳了一支舞,就让李小姐巴巴地跑过来相送,怕是一见倾心,看中你了吧。”
白蓉萱汗毛都竖了起来,“六叔,这种玩笑不能随便说的。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到李小姐的清誉,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闵庭柯笑着道,“那怕什么,到时候你干脆把她娶了,不就一了百了,自然也没人能说什么了。何况车里总共就三个人,你不说,我不说,难道司机会多嘴乱说话吗?”
他的话音刚落,开车的司机便急忙道,“六爷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听到了吧?”闵庭柯得意地道,“你这一天,只会瞎担心。”
白蓉萱道,“反正你就别说这样的话了。”
闵庭柯嘿嘿一笑,“怎么着,难道你没看上她?”
谁?李小姐吗?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连李小姐什么样子都没有记住。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自大
白蓉萱不知该怎么开口,“我……反正你别说就是了。”
闵庭柯道,“算你小子有点儿眼光,我告诉你吧。与你跳舞的这位李小姐可不是等闲之辈,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儿。”
“为什么?”白蓉萱不解地问道。
闵庭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小子怎么每天张口闭口的‘为什么’,你给了我多少钱,我要这么卖命地给你解答?”
白蓉萱道,“我不是一时半会想不到吗?”
闵庭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说你是笨鸡脑袋,这会儿服不服气?”
如果她说了服气,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真的笨了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不服气!”
闵庭柯微微一笑,“好吧,那你也不要问我,自己去想吧。”
不问就不问!
白蓉萱干脆把脸转向了窗外,不理他了。
闵庭柯见状道,“你真的不想知道?”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想。反正六叔让我离她远一点,我就远一点儿好了。听人劝,吃饱饭。”
何况她本身也没想过要和李小姐频繁走动起来。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是尽可能地减少与人接触。上海滩遍地都是聪明人,说不定她哪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出了端倪。
她还是要抓紧时间调查出害死哥哥的凶手,然后便告别这里,回到杭州和亲人相伴,此后一声都不再远行了。
白蓉萱满心幻想着。
闵庭柯却笑着道,“你倒机灵,有本事别听我的话呀。”
“那怎么行?”白蓉萱道,“对的话还是要听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有说错的时候?”
这也太自大了吧?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索性就当自己没听到,也懒得接茬了。
闵庭柯却精神大好,笑呵呵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白修睿都与你说了什么呢。”
白修睿啊……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他冷冽充满杀意的眼神。
她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威胁了我几句。”
白修睿也就这点本事了。
闵庭柯大概猜得到,一脸轻蔑地道,“是不是让你乖乖听话配合,二房会放你一马之类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怎么知道?难道当时你也在旁边偷听?”
“偷听什么?”闵庭柯不悦地道,“就白修睿那猪脑子,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不成?翻来覆去就这点儿招数,枉他年纪没少活,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等等……”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揪住了白蓉萱话里的措辞,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话时用了个‘也’字,难道白修睿与你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别人?”
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单凭一个‘也’字,就能猜到还有别人在场?
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蓉萱不敢隐瞒,小声道,“当时管二爷正好路过,替我解了围。”
“管泊舟?”闵庭柯诧异地道,“帮你解围?你没认错人吧?”
“当然没有。”白蓉萱道,“怎么可能认错?”
闵庭柯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治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很早之前就认识管泊舟吧?”
这也被他猜到了?
白蓉萱本不想承认,但她又实在不擅长撒谎,只能一脸为难地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闵庭柯道,“管泊舟有什么了不起的,认识就认识了,你怕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想被我知道,心里在顾忌着什么?”
老天爷!
这人的心思转得太快,宛如鬼魅,白蓉萱简直不敢再跟他说话了。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在南京时遇到过混个脸熟罢了,实在没什么交情。”
闵庭柯见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事隐瞒。不过他也不是那多嘴之人,既然人家不想说,自然不会穷追不舍揪着不放。
闵庭柯轻快地笑了笑,“我说呢,他进门的时候你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我当时就猜到你八成是认识他的。”
太厉害了!厉害的让人害怕!
白蓉萱道,“萍水相逢,又没什么深交,六叔知道就行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故意说得轻松,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紧张。
闵庭柯更想笑了。
这个治哥太有趣了,就像一张单纯的白纸,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表现得明明白白的。
真不知道他过去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像他这样单纯无害的人走在大路上,真的不会被人坑骗吗?
车子在路上转了个弯,前头闪过一片亮晶晶的霓虹灯。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了上面。
霓虹闪烁,灯火辉煌,让她想到了前世和吴妈在这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时的场景。当时的难处历历在目,可重活一世,境遇却早已大不相同。
白蓉萱心中感慨万千。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白蓉萱诧异地转头看向闵庭柯,“六叔,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闵庭柯道,“你想什么这么专心,连我说话都没有听到。”
白蓉萱道,“我走神了,六叔你刚刚说了什么?”
闵庭柯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饿了?
白蓉萱道,“晚上您不是吃晚饭了吗?”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我昨天还吃饭了呢,今天就不用吃了?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是也正常吗?别废话了,来陪我吃点儿宵夜。”
司机打开了车门,闵庭柯白蓉萱双双下了车。一直跟在后面的几辆车子也停了下来,常安带着谭龙、谭虎和吴介匆匆跑上前来,“六爷,出什么事儿了?”
闵庭柯一脸淡定地道,“我饿了。”
常安立刻道,“六爷想吃什么?”
闵庭柯没有回答,而是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想吃什么?”
白蓉萱道,“我一点儿都不饿,你自己吃吧。”
话音未落,便收获了闵庭柯的白眼一枚。
闵庭柯犹豫了片刻,“我想吃广式卤味。”
常安笑着道,“前面的曾记卤味做得很好,要不您去尝尝?”
闵庭柯道,“好啊。”说着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去。
吴介也总算有机会凑到白蓉萱的身边问道,“治少爷,您一切都好吧?”
好久没得到她的消息,真是把吴介给担心了够呛。
白蓉萱道,“放心吧,有六叔在,自然是天下太平。”
两个人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闵庭柯那灵敏的耳朵给听得清清楚楚。见白蓉萱如此的倚重自己,闵庭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高声道,“治哥,你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
白蓉萱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六叔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道,“没什么,你挨着我近些。这黑灯瞎火的,万一从角落里冲出一个与我有仇的人,我想保护你都来不及。”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远门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呀?怎么有那么多想要害你性命的人?”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闵庭柯淡淡地道,“人在世间行走,若是事事都能尽如心意反倒好了。我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可就是有人要和我过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什么人无害虎心,你又不是什么纯良好打交道的人。
白蓉萱心里默默想着。
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店铺门前。
早有伙计出来迎客,笑眯眯地将人请了进去。因雨夜客人本来就少,此刻又过了饭时,因此店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闵庭柯找了个角落坐下,向常安等人问道,“你们有谁饿了?”
这些人就算饿了,也不敢这个时候说呀,难道还能和闵六爷坐下来一起吃不成。大家都摇头说不饿,闵庭柯便顺势道,“那就别都杵在这里了,你们去车里等吧,门口留着谭龙和谭虎照应就行,正好让我和治哥消消停停地吃口饭。”
谭龙道,“六爷,我和谭虎各带几个小弟,把前后门都守着吧,这样也能安全些。免得从哪儿冒出来个愣头青,再把您给冲撞了就不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刚刚故意拿话逗治哥呢,难道连你也信了不成?放心吧,没那么多人要我的命,我若是真死了,上海滩不知道要哭晕多少人呢!可不是开玩笑,这里头利益复杂,没有闵家这棵大树撑着,多少人家的日子怕是都要过不下去了。”
谭龙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只是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自从白家庙闵庭柯受伤之后,他身边的人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能死里逃生一次,还能逃过十次百次不成?
闵庭柯无奈地道,“好,那就这样安排吧。”
众人这才退了出去。
店内伙计见到这番阵仗,虽然不认得闵庭柯,但也知道是个得罪不起的。上来询问吃什么饭菜时,声音都变了调,身子更是不住地打着哆嗦,显然是被吓到了。
白蓉萱故意看了闵庭柯一眼——看你多吓人!
闵庭柯问道,“治哥,你想吃什么?”
白蓉萱摆了摆手,道,“我不吃,晚上吃了不少,此刻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闵庭柯道,“那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儿,难道你就坐在这儿看着我吃?”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呀,我就瞪大了眼睛看六叔吃,把你咀嚼食物的表情看得仔仔细细,然后好好地学习一番。”
闵庭柯瞪了她一眼,“吃饭有什么好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饭桶呢,每天只围着饭桌子晃悠。这玩意长嘴就会,你这笨鸡脑袋,难道连吃饭也不会?”
又说自己笨!
白蓉萱气呼呼地转过脸,干脆不理他了。
闵庭柯见她说不过自己,得意地笑了起来,又对伙计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才一边喝茶一边道,“对了,我过几天可能要出趟远门。”
白蓉萱问道,“远门?你要去哪里?”
闵庭柯道,“你猜。”
白蓉萱无语地道,“中国这么大,你让我怎么猜?这不是为难人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难道还能知道你的想法不成?”
闵庭柯微微一笑,“也对,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要去一趟新疆。”
“新疆?那么远?”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是为了棉花的事吗?”
闵庭柯满意地点起了头,“不错,总算知道动脑子了。之前与我合作的棉农都被白修睿用高价抢走了,我自然要另辟蹊径再寻几处棉花供应才行。”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种事要你亲自出马吗?四处战乱,新疆离上海又这么遥远,路上肯定会很危险吧?让常安去不行吗?”
闵庭柯道,“哎哟,我们治哥出息了,都知道关心我了。”
白蓉萱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说着正经事,怎么又开起玩笑来了。
她板着脸不满地道,“六叔,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闵庭柯收起笑容,“好吧,那我就一本正经地和你说事,这件事还真得我亲自出马才行。没有棉花,我的机器织布厂就开不起来,所以这一环节非常的重要,我必须得亲力亲为才行。新疆虽远,但我手底下的人足够应对了,何况以闵家的人脉,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放心。”
白蓉萱担忧地道,“白修睿既然能用高价收购棉花,你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还比不过白修睿?”
闵庭柯道,“若是真抬起价格来,那我自然不虚白修睿,只是没必要。这样一来,只会让江西的棉花水涨船高,翻出几倍来,到时候利益受损害的可就不止闵白两家,我可不想出头得罪这些人。白修睿不怕,就让他去做好了,何况这两年江西水患严重,棉花的质量也并没有特别好,白家的织布局规模又不大,这一批棉花进来,也未必真能消耗得了,等我的机器织布局起来,又要分走白家不少生意,他这些棉花怕是无处可用。花高价买来的却又使不出去,我非要白修睿吃这个大亏不可,正好也为你报仇,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居然还敢背着我去威胁你,不给他长点儿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起来了呢。”
单单一个棉花买卖,里面就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白蓉萱都快要听迷糊了。
闵庭柯道,“只要和新疆的棉农打好关系,谈好价钱,之后就不用我再去了。只走这一趟,却能省去很多麻烦,倒也值得,你说呢?”
她怎么知道?
白蓉萱低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是笨鸡脑袋,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
闵庭柯笑着道,“那你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你吗?”
是呀,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又私密的事情告诉自己呢?
若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是有心出卖给外人,岂不是对闵家很不利?
白蓉萱想了想,“是因为闵老夫人?”
闵庭柯笑着道,“可以呀,已经能猜到我的心事了,孺子可教也。”
她才不是孺子呢!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是让我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照顾闵老夫人吗?”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大笑出声,“你……照顾我姑姑?哈哈,开什么玩笑,你不用她照顾我就阿弥陀佛了。就你这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能照顾得了我姑姑什么?”
白蓉萱被说得脸红脖子粗。
闵庭柯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抱着肚子道,“治哥,你是故意在逗我笑是不是?”
白蓉萱生气地道,“有什么好笑的?是我高看了自己行不行?”
闵庭柯笑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姑姑可不是深宅大院里没见识没能力的老妇人,她的手段多着呢,白家那么复杂的局面,她不一样挺过来了吗?我跟你说,千万别小瞧我姑姑,否则被她怎么算计死,你都不知道。”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金家
白蓉萱惊愕地道,“我……我没有小瞧闵老夫人,从来都没有。”
“我知道。”闵庭柯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还是别打底比方了……每次打比方都要了她半条命。
白蓉萱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闵庭柯道,“我要你帮我盯着一个人,不许此人来见我姑姑。”
一个人?
白蓉萱不解地蹙起了眉头,“是谁?”
难道是蔡二太太?
闵庭柯道,“这个人姓金。”
金?
这个姓氏……难道是满人?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他不能去见闵老夫人?我又怎么去阻拦呀。栖子堂都是你的人,只要你一声令下,闵老夫人自然就见不到他了,又何必这样麻烦,让我帮着阻拦呢?”
闵庭柯道,“交代给你,自然是只有你能办得了。栖子堂满院子的下人,难道我姑姑想出门,他们还能阻止不成?”
白蓉萱更糊涂了,“那你总要告诉我,这个姓金的是什么人吧?他要害老夫人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那当然不是,他若是有这个胆子,我还能让他活着?早就悄默声地解决了……”
白蓉萱不自觉地道,“六叔,你以后能不能别做这样让人害怕的事了?动不动就要解决人,难怪你树敌这么多,走夜路都要小心谨慎了。”
“谁谨慎了?”闵庭柯不屑地道,“我从来不忌惮手下败将,他们人多势众时尚且不是我的对手,难道输了之后还能翻盘不成?阴沟里的蛆,不管怎么翻腾还是蛆,难道还能变成龙?”
白蓉萱道,“得了吧,你忘了邢万山的事了?”
闵庭柯冷笑道,“邢万山?他此刻在哪里呢?尸骨无存,连带着一家老小都去喂了黄浦江的鱼,可我呢?还坐在这里和你吃东西,你说是谁赢了?”
白蓉萱道,“话可不是这样说,那天多凶险,若不是你我侥幸逃生,这会儿只怕……”
她不敢说下去。
闵庭柯笑着道,“所以说……幸运也是人的一部分啊。我天生就有遇难成祥的本事,谁让他邢万山没有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
闵庭柯道,“你别把话题岔开,听我说完。这姓金的是一位老人,如今生活在北平。”
北平?
姓金?
白蓉萱仔细搜寻着前世的记忆,忽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北平金家吧?和北平白家齐名的那个金家?”
闵庭柯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
前世她在北平生活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金家的事情,听说是满族贵族后裔,家境殷实,子孙满堂,而且乐善好施,经常布施行善,吴妈前世还曾去金家大门前排队领过稻米呢。
白蓉萱道,“老夫人怎么会认识金家的人?”
闵庭柯皱着没有一脸狐疑地道,“应该我来问你吧?你怎么会知道金家?”
额……
这要她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前世去过北平吧?
白蓉萱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道,“听舅舅提过一嘴。”
“哦。”闵庭柯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道,“金家现在当家人是谁你知道吗?”
当家人?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叫什么鸿?”
闵庭柯笑着道,“不是什么鸿,就是金鸿。”
对,金鸿!
白蓉萱想了起来,当初在北平四合院生活的时候,但凡提到这个名字就没有不磕头作揖一脸感激的,甚至还有人在家里供奉他的长生碑,把他当成了活菩萨。
白蓉萱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既然要装不知道,那就要装得像一些。
闵庭柯道,“这个金鸿和我姑姑早年间曾有些过往纠葛……”
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一男一女,过往有所纠葛……白蓉萱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难道两人曾……
她有些不敢置信。
闵庭柯笑了笑,“当初金鸿和我姑姑曾有过婚约,只是后来闵家败落,金家便悔婚了。金鸿随即娶了北平当地的大户妻子,我姑姑却一直家中待嫁,最后兜兜转转嫁进了白家做了续弦。”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白蓉萱小声问道,“原来闵家和金家还有这样的过往。”
可两家离得这么远,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闵庭柯像是读到了她的想法一般,轻快地说道,“我祖母和金鸿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久居山西,婚嫁之前来往甚密,后来嫁了人,联系也一直没有断,这门婚事便是她们活着的时候定下来的。”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既然婚约已经取消,金家这个时候为什么又要见闵老夫人呢?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金家人见老夫人准备做什么?”
“不是金家人,是金鸿……他想在死之前获得我姑姑的原谅。”闵庭柯平静地说道,“当初金家毁弃婚约,害得我姑姑成了上海滩的笑话,最后甚至只能沦落带给人做继室,金鸿的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了。”
白蓉萱清冷地笑了笑,“当时闵家落难,金家便背信毁约,可见也不是什么良人之选,老夫人没有嫁过去是对的,要不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闵庭柯淡然地道,“站在我姑姑的立场上,自然是要这么说的。但金家的人其实并不坏,只是当时局势如此,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你要知道,让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去救一个落水之人,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人双双殒命,一个都别想活。当年闵家就是一个落水挣扎的人,金家自保尚且不暇,又怎么能伸手支援呢?也是我姑姑和金鸿有缘无份,因为家族利益,拆开了一对有情人。”
他虽然说得心平气和,仿佛在讲述别人家的事情一般,但白蓉萱还是敏感地察觉到闵庭柯的心中多少还是怨恨金家的,要不然就不会一口一个金鸿地叫着,而不称一声长辈了。
白蓉萱道,“当时的老夫人和金家老太爷见过面?”
在当时那个年代,许多人在成婚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嫁娶的对象什么模样,盲婚哑嫁,属实害惨了一些人。
闵庭柯微笑着道,“何止是见过,他们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啥?”即便白蓉萱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旧被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一起长大呢?
闵庭柯解释道,“金鸿幼年多病,北方天气寒冷,不适宜休养,于是金鸿的母亲便于我祖母商量,最后将金鸿送到了闵家来调养。谁知道这一调养就是十多年,金鸿是在我祖母的膝下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北平。”
原来是这样。
闵庭柯继续道,“所以我姑姑和金鸿实际上是郎有情妾有意,若不是这样,我姑姑也不可能记恨金鸿一辈子,到现在都不许人在她面前提起金家的事。”
白蓉萱总算把关系捋顺,“那金老太爷现如今的身子不太好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头年就一直在床上养着,过了年更不好了。听说最近调养得还行,略略有了些精神,所以才惦记着要当面向我姑姑赔罪,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心疼
白蓉萱低声道,“人之将死,你何不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呢?”
闵庭柯无情地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宽恕他是菩萨应该干的事儿,与我何干?怎么着,他年轻的时候为了金家的利益背信弃义,抛弃了我姑姑。如今老了,要死了,想要忏悔了,我姑姑就一定要原谅他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将来若是有一天,有人杀了你的至亲之人,再跑到你面前来磕头认错,你就会菩萨心肠饶恕他吗?这不是慈悲,这是傻!我才不干这种事。”
当然不会!
白蓉萱立刻道,“六叔,你说得对,是我的想法太浅薄了,这种恶人的确不值得原谅!”
她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反倒把闵庭柯弄得一愣——还以为她又要说出一大车宽慰自己的话呢。
闵庭柯诧异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如此激动干什么?”
白蓉萱道,“我只是恨天底下的坏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的确不该被轻易原谅,哪怕是死,也要背着沉重的枷锁才行,最好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也太狠了吧?
闵庭柯有些意外地道,“舞会上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你还是我认识的治哥吗?”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尴尬地下了头不敢再说,唯恐被闵庭柯看出什么。
正好伙计将准备好的饭食送了上来,顺势转移走了闵庭柯的注意力。
饭菜冒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闵庭柯吃了一口,仍旧嫌弃地道,“这米肯定是陈米,吃着一点儿嚼头都没有。肉也做得不好,多半是怕坏,所以放了太多的盐,影响了口感。”
挑三拣四的!
白蓉萱道,“现如今还有许多人吃不上饭呢,你就别挑挑拣拣的,对付吃一口吧。”
闵庭柯却扬着脖子道,“他们吃不上饭,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吃的。如今的世道虽然不好,但只要肯吃苦,肯劳作,饭还是吃得上的。你说的那伙人,多半是不务正业又没本事的,吃不上饭也是活该,谁会同情他们啊。”
白蓉萱又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认识闵六以后,她在口才上就从来没有占据过优势。
白蓉萱沉默地看着桌子出神。
闵庭柯道,“你也尝尝吧,免得一会儿饿了,回家还要再吃。”
白蓉萱道,“六叔自己吃吧,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闵庭柯撇了撇嘴,“你这样看着我吃饭,让人怪尴尬的。”
白蓉萱道,“要不我出去等你?”
闵庭柯道,“那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无聊啊,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难伺候。
白蓉萱道,“那你快点儿吃,这样就不会不自在了。”
“急什么。”闵庭柯慢条斯理地道,“吃得太快噎着我怎么办?”他想了想,忽然笑着道,“治哥,不如你跟我说说是怎么认识管泊舟的吧。”
怎么又提起他来?
白蓉萱道,“就……就那么认识的,没什么可说的。”她紧忙转移话题,“六叔,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新疆啊?”
闵庭柯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这点儿小心思,笑着道,“怎么也等给你做了见证人之后再走,具体的日子还没定,还得看看老天爷成不成全吧。我准备走海路到广州,然后再转道去新疆,若是天气不好可不成。”
白蓉萱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把事情办利索了再说,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到时候你两眼一抹黑,还不得哭鼻子啊。”
“才不会呢!”白蓉萱哼了一声。
闵庭柯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你这句‘才不会’是我说不会半途而废,还是说你不会哭鼻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白蓉萱心里发慌,“都……都有。”
闵庭柯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饿了,但饭菜却都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多吃一些?”
闵庭柯道,“不好吃。记住这家店,以后再也不来了。”他说完,又笑着对白蓉萱道,“你真的不尝尝?”
白蓉萱道,“你都说不好吃了,干嘛还要我试?”
闵庭柯道,“总得拉一个垫背的,不能让我一个人遭罪吃苦呀。”
怎么就吃苦了?
这也太严重了吧?
闵庭柯叫来了守在门外的常安,“结账吧。”
常安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饭菜,“六爷,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换一家?”
闵庭柯摇了摇头,“算了吧,该说的话已经都跟治哥说完了,再耽误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还得赶紧把他送回去呢,免得我姑姑担心。”
常安点了点头,去柜台算了账。
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闵庭柯根本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是要与她说金家的事情,特意找了借口在外面多耽搁片刻。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这样兜兜转转一百八十个圈,弄得大家都跟着折腾。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
那掌柜的眼尖儿,眼见着自家的招牌菜贵客并不满意,哪还敢收钱,说什么都不肯要。
正好闵庭柯起身路过,闻声便道,“你只管收钱,不是你家东西做得不好,是我的舌头刁。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还觉得美味珍馐,吃得停不下来呢。”
这到底是赞扬还是贬低?
弄得掌柜一脸的哭笑不得。
白蓉萱忍着笑跟在闵庭柯身后出了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去了雨。
白蓉萱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的。”
“怎么,你不喜欢下雨天吗?”闵庭柯道,“下雨多好啊,清静自在,什么烦恼都能被冲刷掉,剩下的便只有开心了。”
白蓉萱的确不怎么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有什么好?
闵庭柯在店门前的屋檐下缓缓道,“我小时候特别下雨天,只要一下雨我就不用去读书写字了,可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别提有多自在了。”
白蓉萱看着黑暗中闵庭柯的眼眸,想着他少年早成,自小便背负家族命运,被寄予无数厚望,也不知那少年人单薄的肩膀上承担了多少压力。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再看闵庭柯的眼神便充满了心疼。
静夜之中,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听着就觉得静心。早有眼疾手快的闵家小厮撑着伞走上前来,吴介也接过了一把,上前为白蓉萱撑伞。
闵庭柯却忽然道,“让治哥跟我一起走。”
吴介有些意外,自然地退到了一边。
两个人并肩向前走去。
闵庭柯道,“治哥,你喜欢我送你的这套洋装吗?”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些,笑着道,“当然喜欢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就好,你穿洋装挺好看的,以后可以适当多穿穿。”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交易
白蓉萱忍不住道,“我又不常出门,哪有场合穿洋装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只是眼下不用出门应酬罢了,等你真正接手了三房的产业,以后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
啊?
白蓉萱一时有些傻眼。
闵庭柯道,“所以我早前就提醒过你,家业可不是一块肥肉,吞到肚子里就万事大吉,接手之后的种种困难与麻烦,那才是你要考虑的。你看那些生活在丛林里的动物便知道了,敢做领头羊的,下场普遍不怎么好,最后都进了狮子的嘴,而那些寂寂无名跟在队伍里的,反而都能活到最后。”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别吓唬人。我算什么领头羊?白家当家人是二房,说到底我才是你口中寂寂无名的那种人呢。”
闵庭柯道,“难道你一辈子都要活在二房的掌控之下?就不想找个时机夺回家主之位?我听说那位置白老太爷本来也是属意你父亲的,只是后来……”
闵庭柯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来父亲死了,家散了,母亲不得已带着哥哥和她去了杭州。
再后来,连哥哥也死了……
白蓉萱想到这些心里便一阵难受,“还是实际一点吧,人家二房家当得好好的,我这个时候跑过去乱插一杆子,只怕好处得不着,倒是会得罪不少人。何况六叔不是也说过了吗?我接手三房的家业,要面对的困难多如牛毛,哪还有心思却理会别的呀。”
闵庭柯笑着道,“你倒安于现状,我就怕呀……不是你容不下二房,而是二房容不下你。如今三房的产业在白元则的手里,白修睿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可等到家业交还到你手里,白元则就好比是保命符被人给拿走了,到时候还不任凭二房收拾?等料理了白元则这一房后,白修睿在打起精神来对付你,你对经商的事一窍不通,就算有三房的家业傍身,用不了两个回合也会败下阵来。等到了那时候,你猜白修睿会怎么对付你?”
白蓉萱的心中打了个寒战。
闵庭柯继续道,“这也是二房为什么会在白元则交还家业一事上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原因。这件事对二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蔡氏没道理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显得二房为人做事太过斤斤计较,为了利益连同族至亲都不肯放过。倒不如退一步,让你顺顺利利地接手三房,他们在逐一击破,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滋味可惨痛得很哟。”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了车旁,司机上前打开了车门,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钻进了车厢。
白蓉萱却愣在了门前,脑海中一直反复回想着闵庭柯的话。
他素来有勇有谋,分析起白家来更是头头是道,如果连他都这么说了,那这肯定也是二房心里打得小算盘。
难怪自打她来到上海之后,二房一直在按兵不动,只有白修睿有些沉不住气。
吴介早已上前,将伞撑在了白蓉萱的头顶。
闵庭柯笑着道,“还傻站着干什么,上车呀。”
白蓉萱闷闷地嗯了一声,俯身进了车厢,司机立刻便关上了门。
闵庭柯道,“怎么着?害怕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六叔故意说得这么吓人,不就是为了让我害怕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故意吓唬你,难道我说得没有道理?”
白蓉萱道,“正因为有,所以才会觉得担心。”
“大可不必。”闵庭柯道,“只要你答应不让我姑姑见到姓金的人,我自会保你无忧,如何?”
白蓉萱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算是交易吗?”
“你要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闵庭柯道,“能做到吗?”
白蓉萱陷入了沉思。
闵老夫人的事,当然还得她自己做决定才行。人活这一辈子,尤其是到了这把年纪,就算年轻时有过什么怨恨,此刻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也该放下了才是,若是闵老夫人愿意去原谅,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白蓉萱是死过一次的人,太能了解这种感觉了。
可闵庭柯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有了他的保证,不管用什么办法,就一定不会让二房的诡计得逞,说不定把他们逼急了,还会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让自己找到害死哥哥的证据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纠结犹豫了起来。
这倒让闵庭柯大为意外。
他还以为治哥会想也不想的点头答应下来呢。
闵庭柯笑着道,“算我看走了眼,原来你对我姑姑是真有几分敬重和小心,倒不如全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立刻皱起眉头道,“原来我在六叔的眼中就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嘴脸。”
不等闵庭柯说话,司机已重新坐进了车,恭敬地问道,“六爷,咱们出发吗?”
“走吧,慢些开,不急。”闵庭柯低声交代完,又对白蓉萱道,“就算我有这样的疑虑也是正常吧?毕竟在你来上海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碰过面,更不用说了解和认识了。不妨告诉你,因为我姑姑的事,我对你们白家人都没什么好感,要不是我姑姑有交代,我才懒得搭理你个毛头小子呢。”
白蓉萱气呼呼地说道,“白家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这么生气?”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显然不信,又问道,“你母亲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白蓉萱更诧异了。
难道母亲还有什么事一直瞒着她?
闵庭柯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样也好,知道得越少,烦恼越少。你就不要知道了。”
可被闵庭柯提了个开头,她现在已经满心好奇,突然没了下文,让她怎么受得了?
白蓉萱问道,“难道白家曾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夫人的事情?”
闵庭柯一怔,“虽然不对,但亦不远矣。算了,你就不要问了,将来你早晚要知道的,何必急在一时呢?何况这是我姑姑一生的伤痛,永远都不愿意被人提起,你就不要去揭她的伤疤了。”
白蓉萱赶忙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车子一路缓缓行进着,雨珠轻轻落在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从白家庙回上海的那个晚上。
真是凶险得很啊!
闵庭柯道,“你好好想想我的提议,等我从新疆回来再告诉我答案也不晚。而且这里面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利益,还关系到外长房的白元则呢!你也不希望看到他们辛辛苦苦帮着照顾了十几年的三房家业,到最后被二房压榨得过不下去的情景吧?”
提到外长房,白蓉萱的心立刻纠结了起来。
是啊,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白蓉萱不再犹豫,郑重地说道,“六叔,不用等你从新疆回来了,我已经想好了——我答应你!”
“好!”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要记着今天答应过我的事,回头若是做不到,我可不会放过你的。我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呢,到时候把你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然后放一袋子老鼠进去,让它们啃食你的手和脚。”
第一千二百章 留宿
这也太变态了吧?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六叔,你这些对付人的手段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闵庭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这还用学?我是无师自通。反正你要记住答应过我的事情,若是做不到,可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白蓉萱蔫蔫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去做的。”
闵庭柯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
车子很快开到了白家的大门前。
闵庭柯道,“这么晚了,我就不进去打扰姑姑休息了,只送到这里,你独自进去吧。”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下了车。没想到守在门口的小厮却快步走了过来,“六爷,老夫人先前派易嬷嬷传过话来,让您到了之后进去一趟,有事儿和您说。”
闵庭柯闻声没有犹豫地走下车来,“既然这样,我就进去看看。”
雨已经小了,闵庭柯很是自然地接过一旁小厮手里的雨伞交给了治哥,“好好撑着,别把我淋湿了。”
白蓉萱愣了回神,这才撑着伞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快步进了栖子堂。得到消息的易嬷嬷在二门处迎候,“六爷和治少爷回来了,都累坏了吧?”
闵庭柯道,“不过是逢场作戏说几句话罢了,有什么好累的。”
易嬷嬷将二人请去了吟风馆。闵老夫人还没有睡,正在灯下看书。
闵庭柯一进门便道,“都这么晚了还看什么书?仔细眼睛不舒服。”
闵老夫人笑着道,“闲来无事看几眼,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过是摆着架子唬人罢了。”又向白蓉萱问道,“治哥,舞会好玩吗?”
好玩是谈不上。
白蓉萱微笑着说,“跟在六叔身边增长了许多见识。”
闵老夫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有收获就好。”
闵庭柯问道,“姑姑叫我进来有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外面又下着雨,我不想你折腾了,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已经派人去闵家打过招呼了,你不用惦记,房间也都给你准备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就为这个呀。好吧,既然是姑姑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拒绝呢?今天就在您这里住下好了。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还另收拾什么房间呀,我和治哥挤一挤就行了。”
白蓉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个半死,脸色都变了。
闵老夫人瞪了闵庭柯一眼,“又开始胡说了,你一个做长辈的,和他挤什么?”
闵庭柯道,“我这不是怕您累着了吗?”
闵老夫人道,“又不用我去收拾,都是易嬷嬷领着人做的,我怎么会累?”
闵庭柯能察觉到闵老夫人的情绪有些紧张,似乎不想他和白修治走得太近一般。这就奇怪了……之前明明是姑姑让自己多多提携照顾治哥的。
闵庭柯虽不理解,仍顺着她的话道,“那就辛苦易嬷嬷了。”
易嬷嬷在一旁道,“可不敢当,折煞老奴了。对了,六爷和治少爷在外头走了一圈,饿了没有?要不要小灶准备些吃的?”
不等闵庭柯开口,白蓉萱便在一旁抢着道,“易嬷嬷,六叔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说饿了。”
易嬷嬷闻声立刻道,“那我这就让小灶的人烧火做饭,六爷想吃什么?”
闵庭柯轻轻地瞪了白蓉萱一眼,笑着道,“我什么都行,要不就煮一碗素面吧,夜里吃太多也不好,给治哥也准备一碗。”
易嬷嬷还没答应,白蓉萱便道,“不用了,我一点儿都不饿,而且还有些累,此刻只想睡了。”
闵老夫人道,“那就回去歇息了吧,明儿一早再过来陪你六叔吃饭。”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笑意盈盈地起身向闵老夫人和闵庭柯道别,这才转身出了门。
闵庭柯看着她的背影,使劲儿地咬了咬牙。
居然让她给跑了!
白蓉萱由吴介送回了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都没有睡,见两人回来,一齐跑到门前来相迎。
白蓉萱连忙道,“别出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芳姑姑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舞会上一切顺利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有六叔在,能出什么事儿。”
芳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可把我和小圆给担心坏了。虽有六爷陪着,但终究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我又怕您会遇到睿二爷……”
白蓉萱笑着道,“你还别说,真遇上了。”
芳姑姑脸色一变,“他没有为难您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算有心也办不到呀。”白蓉萱不想多说,语气轻快地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儿。天色已晚,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芳姑姑注意到白蓉萱雪白的洋装裤腿上已经不小心淋上了许多泥污,连忙说道,“白衣服最不禁脏,若是留到明日再洗,就算能洗掉也会留下印记,治少爷赶紧把裤子脱下来,我现在就去清洗。”
白蓉萱道,“这么晚了……”
芳姑姑道,“毕竟是六爷送的,好歹是份面子情,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场合,说不定您还要穿呢,被他看到您不爱惜所赠的东西,要不高兴的。”
那个闵六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说生气就生气,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蓉萱只好道,“那你等等,我现在就回房把裤子换下来。”
芳姑姑点了点头,“好,我就在这儿等着,您让小圆帮着送出来就是了。”
自打白修治回到白家以来,近身服侍的便只有小圆,芳姑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从来没有多问过。不管怎么说,只要治少爷自己心里痛快,那便一切都好。
小圆很快便把洋装送了出来,“芳姑姑,我陪你一起洗吧。”
芳姑姑笑着道,“不用了,又没有多少活,哪就用得着两个人了?你去治少爷身边陪着,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吴介去把大门关好,这么晚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吴介和小圆齐声答应,各自去办事了。
白蓉萱洗漱过后,早早便躺了下来,听着窗外的丝丝雨声,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再睁开眼,天已放亮。雨后的晴空更加的明媚,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清恬的芳香。
白蓉萱起身拾掇好自己,便带着吴介出了门。
她还要去陪闵庭柯用饭呢。
没想到等她来到闵老夫人这里时,闵庭柯早就走了。
白蓉萱完全没有想到,尴尬地道,“早知道我就更早些来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六叔有着急的事要处理,天一亮就走了,你来得多早都没用。何况这孩子有认床的毛病,怕是昨儿一夜也没有睡好。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留他了,让他也跟着遭罪。”
“您也是一片好心嘛。”白蓉萱道,“何况六叔跟您又不见外,他若是不想留下,昨晚肯定就坚持着走了。”
易嬷嬷也在一旁道,“可不是嘛,您就别自责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日子
闵老夫人道,“也不是自责,只是知道孩子一夜没睡好,白日里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白蓉萱安慰道,“您就放心吧,六叔已经是大人了,如果真的累,肯定会找机会休息一会儿的。”
易嬷嬷连声附和,闵老夫人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等吃过了早饭,白蓉萱便告辞离开,往如意馆走去。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一个小厮,他守在路口,显然是在等人。
白蓉萱并没有放在心上,谁成想那小厮见到他,却快步跑了过来,双手递来一封信,“治少爷,只是六爷走之前让我交给您的。”
什么事这样要紧,居然还写信,留个口信也就是了,难道是不想被人知道?
白蓉萱急忙抽出信纸读了起来。
信中说白蓉萱昨晚睡得如死猪一般,闵庭柯夜里打发人去如意馆敲门居然没人应,害得他空等了许久。
白蓉萱无语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
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至于写一封信吗?
真是无聊!
吴介在一旁小心地问道,“治少爷,六爷有什么要紧事?”
白蓉萱道,“哪里是什么要紧事,他就是太闲了。”她随口将信的内容告诉给吴介知道,吴介听后不安地道,“都怪我,昨晚睡得太实了,居然没有听到叫门声。怎么办?六爷该不会因此不高兴吧?”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半夜的,谁知道他会来呀。再说了……”白蓉萱笑着道,“幸好你没有听到,要不然还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折腾我呢。”
说不定又要教她去下棋了。
白蓉萱可不想变成什么下棋高手,她能把自己的事顾明白就不错了。
白蓉萱乐呵呵地回了如意馆,又开始学起父亲的字来。过了两日,外长房打发了人来请白蓉萱,说是白元则请她过去有要事商量。
白蓉萱一琢磨,八成是白元则已经定下了交接家业的日子,特意把她叫去研究,若是合适的话也该早点敲定下来通知闵庭柯一声。
赶紧把事情定下来也好,忙完了这些闵庭柯还要去新疆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赶紧换了身衣服匆匆去见闵老夫人。
得知是外长房请人,闵老夫人也没有多问,“去吧。上次我身子不舒服,则大太太还送了我不少东西,你这次去,正好帮我还些人情给她。”
说着便向易嬷嬷示意,易嬷嬷转身领着人出了门。
没一会儿的工夫,易嬷嬷进来道,“老夫人,我吩咐人把东西送去大门口了。”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治哥也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正事。”
白蓉萱这才起身离开。
她坐着马车去了外长房。
白修朗和白修尧并肩站在大门口迎候。
一见她下车,白修尧便笑着道,“六哥,你的架子可真大呀,我们两个人已经站在门口半天了。”
白蓉萱尴尬地道,“又不是外人,还迎什么?”
白修朗道,“正因为不是外人,所以才更要迎接了。快进去吧,父亲已经在等你了。”
白家跟车来的小厮手脚利落地往下搬东西。
白修朗诧异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白蓉萱道,“我出门前,闵老夫人让我带些东西给则大伯母。”
“哦。”白修朗闻声便叫来了门房的小厮,“快去帮把手,都送到我母亲那里去。”
小厮们立刻忙了起来。
白修朗则请了白蓉萱进门,一路去了前厅。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来到前厅,没想到除了白元则之外,白元宏和白元智居然都在。
白蓉萱没想到会是这样大的阵仗,立刻便收起了笑脸,郑重地跟在白修朗身后走了进去。
她恭敬地向三位长辈问好。
白元则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坐下说话吧。”
白蓉萱很是懂事地坐在了下首。
白元宏一边喝茶一边道,“治哥好像长高了不少。”
有吗?她怎么没觉得?
白元智则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见人也没有打招呼,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白元则开门见山地说道,“治哥,今天把你叫过来,是要定一定交托家业的日子。早点把大事解决,你也好着手安排起家中的事情。何况还要请闵六爷做见证人,也要跟他把事情商量好才行。我选了几个好日子,你也看一看吧。”说着便从桌上取出一张写着字的纸,让白修朗交给白蓉萱。
白蓉萱伸手接了过来,“大伯父,我年纪轻,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懂,还是您来帮我拿个主意吧。”
白元则笑道,“你先看一看。我琢磨着这件事也不能拖得太久,半个月后的六月二十四是个好日子,再就是七月十六和七月十八,再往后就是九月份了。难得闵六爷给面子,也得看他什么时候方便,不如你去问问他的意思吧,我们都好办。”
白蓉萱答应道,“知道了,那我回头就去请示他。”
白元则问道,“三房的屋舍维修得如何了?”
白蓉萱道,“还在进行着,这两天下雨,耽误了不少时候。”
白元则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一砖一瓦,总要慢慢来才好。”
白元智在一旁坐得不耐烦,“这里是不是没我什么事儿了?我能走了吗?”
白元则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急着干什么去?年纪也不小了,治哥都要独当一面支应门庭了,你还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
白元智抠了抠耳朵,“这话你都说了几百次,天天念叨你不累我都累了。”
砰!
白元则不悦地拍了下桌子,“怎么着?反了你,现在都敢跟我这样说话了?”
白元智虽然狂放不羁,但对这个长兄还是非常敬重的,闻声立刻坐正了身子道,“不敢,你有什么教训只管说,我做弟弟的听着就是了。”
白元则道,“你最近不要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我已经跟你嫂子打过招呼了,这几日就有媒人上门。”
“啊?”白元智瞪大了眼睛,“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呢?”
白元则‘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喜欢管你的事?你要不是我弟弟,我连话也懒得和你多说。你若真不想成家也可以,自己去父母的灵位面前磕头认错,让二老给我托个梦,只要他们答应了,从此之后我便不再管你的事。”
白元智笑眯眯地道,“多大点儿事啊,还至于麻烦爹妈吗?行,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们既然不死心,我就安心听着就是了。媒人哪天上门?我理理头发刮刮胡子,好好捯饬一番才行。”
白元则听他肯配合,心里的怒火稍稍退去了一些,“你懂事就好。”
白修朗和白修尧却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让他们这位小叔听话懂事?那可比登天还难。
正说着,则大太太匆匆赶了过来,“治哥来了?留下来吃饭吧。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闵老夫人还送了东西给我?”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可恶
白蓉萱笑着回答道,“上次您不是也送了她东西吗?礼尚往来,她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
则大太太道,“闵老夫人也太客气了,干嘛非要算计得这么清楚?”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则大太太亲热地道,“治哥留下来吃饭吧,我让灶上给你做红烧肉。”
红烧肉……又是红烧肉……
白蓉萱本想拒绝,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白元则已经道,“那你就让灶上赶紧做,难得家里人聚得这么齐全,正好一起吃个饭。”
则大太太高高兴兴地出门吩咐去了。
白元宏尴尬地道,“大哥,我就不陪治哥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元则道,“没关系,你回房去吧。”
白元宏这才起身向白蓉萱道,“治哥,你婶子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改日你再到家里来,我亲自招待你。”
白蓉萱知道冯氏又有了身孕,笑着道,“您只管去,把尧哥留下来陪我就行。”
白元宏道,“这是自然。”又不放心地对白修尧交代道,“好好招待治哥,知道吗?”
白修尧一脸不耐烦地道,“你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白元宏知道自从妻子查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后,这个儿子就一直耍着小脾气,闻声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白元则却不悦地皱着眉头道,“尧哥,怎么和你父亲说话呢?”
白修尧缓缓低下了头。
白元宏生怕大哥教训自己的宝贝儿子,连忙道,“我走了,我走了。”笑呵呵地出了前厅的大门。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白元智也想跟着走,只是没等他开口,白元则便低声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做着,我不让你走,你就哪也不许去。”
白元智道,“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罪犯,难道连行动的自由也没有了?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管天管地还官人拉屎放屁,治哥算什么贵客,还得全家人轮番上阵招待他不成?治哥,你自己说,需要我陪你吃饭吗?怎么着,你看着我的脸吃饭会更香甜些?”
白蓉萱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苦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白元则哼了一声,“你比那十恶不赦的罪犯还要可恶!再敢多说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元智彻底没了脾气,瘫软在椅子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等午饭准备好,则大太太打发人来请人,白蓉萱随着众人刚坐下,白元智便黑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朗哥,你去那边坐着,我要挨着治哥坐。”
白修朗道,“为什么?”
白元智狠狠地敲了他的后脑勺一下,“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这是在白元则那里受了气,跑去白修朗这里报复吗?
白修朗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换了位置。
白元智则大咧咧地坐在了白蓉萱的一侧,“治哥,你喜欢吃什么?小叔给你夹!”
白蓉萱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不……不用……我自己……自己来就行……”
白元智笑眯眯地道,“那怎么行呢?你喜欢吃红烧肉是不是?”说罢,便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最肥的五花肉到白蓉萱的碗里,“趁热吃。”
这么肥?
怎么吃呀?
白蓉萱苦着一张小脸,向白修尧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白修尧微微一笑,“六哥不想吃?那给我好了!”说着便自顾着将肥肉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小口吃了起来。
白元智气呼呼地道,“你没长手啊?那可我是给治哥夹的。”
白修尧道,“你是他的叔叔,难道就不是我的?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照我看……以后家里就更没我容身的地方了……”
他摆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白元智一听,脸上也有些过意不去。他连忙夹了几块肉到白修尧的碗里,“你胡说什么呢?论血缘,你可比治哥重要多了。来来来!你多吃些,还想吃什么?小叔今天宁可一口不吃,也一定要把你给招待好了。”
白修尧笑着道,“还是小叔最疼我。”
白元则在一旁无奈地道,“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些,吃个饭也这么大动静。”
白元智道,“我吃饭一向如此,大哥难道不知道?你要是看不惯,那我就走了。”
白元则把眼睛瞪了起来,“给我坐下!”
白元智抓心挠肝地道,“大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约了人下午去寺里听经书,再不出门就晚了。”
白元则淡淡地道,“约了人?什么人啊?”
白元智小声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白元则道,“该不会是刘黑子和李三几个吧?”
白元智一愣,“你怎么知道?”
“狐朋狗友。”白元则不满地道,“不许去,下午就待在家里。”
白元智道,“我们都说好了,临时爽约可不太好吧?”
白元则道,“没事儿,若是能趁这个机会撇清关系,从此不来往了更好。整天和这些不务正业的人搅和在一起,你能有什么出息?”
白元智道,“话不能这么说,交朋友贵在真心,对得上脾气,和他们做什么,有什么样的家底没关系。”
白元则道,“你要是再敢跟我狡辩半个字,我就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抹下去,从此以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横加干涉,你觉得如何?”
白元智蔫蔫地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老套的手段啊,真是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白元则淡淡地道,“办法管用就好,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大家吃过了饭,又去前厅喝茶。白元智中途想跑,又被白修尧检举揭发,他彻底没了办法,只能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瞪着白修尧,“亏我对你这么好,小没良心的,你给我等着!”
白蓉萱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白元则道,“下次见到闵六爷的时候,记得和他商量一下日子,早些定下来,咱们也好着手安排。”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还要安排什么?”
白元则笑着道,“还有不少事儿呢,三房各个铺子的掌柜要给你见面请安,接下来生意要怎么做也得问过你的意思,咱们还得向祖宗禀报,昭告亲朋好友……”
这么麻烦?
白蓉萱一脸惊讶。
白元智在一旁抱着胳膊不耐烦地道,“你看他那副傻样子,多半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治哥,你该不会以为这家业交接,只要找个见证人看着把账本交给你就算完活了吧?”
白蓉萱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从前也没经历过接手家业的事情呀……
白元则低声道,“不知道也没什么,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懂的,慢慢学,总会学会的。”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大伯父。”
白元则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让朗哥和尧哥送你出门。”
白蓉萱笑着行礼,由白修朗和白修尧送了出去。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缓缓走远,白元智忽然道,“大哥,你觉得这小丫头片子能接得下来吗?”
“不许胡说!”白元则皱着眉头道,“哪里有什么小丫头片子?他是治哥,是三房的继承人,以后你再随意乱说,我可不饶你。”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秘密
白元智无奈地道,“你怎么跟个炮仗似的,说炸就炸?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吗?难道兄弟间也得藏着掖着的,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白元则一脸慎重地道,“事关三房的未来,也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自然是不能开玩笑的。你也给我正经一些,别总是吊儿郎当的。祸从口出,谁知道你在外面哪句话说得不对,漏了馅怎么办?”
白元智道,“我名字还有个‘智’字呢,又不是傻子,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我还是清楚的。再说了,这治哥的身份还是被我一眼看穿的呢。大哥,你说唐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正的治哥去哪儿了?怎么把一个小姑娘给送回来了。”
白元则道,“别说了!不管唐家如何打算,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白元智道,“我是担心这三房的家业交到她的手里,小丫头接不住呀!这些年你为了三房下了不少苦功夫,别最后白白便宜了二房,那就太不值当了。”
白元则笑着道,“你放心吧,二房想占便宜,也得看闵家答不答应。”
白元智问道,“大哥,你说闵六那小子看没看出治哥的真实身份呢?”
白元则沉吟着道,“不好说。闵六爷心机深沉,行事又不按常理出牌,我也猜不到他的想法。不过他能答应做治哥的见证人,总是利大于弊的。治哥有他护着,二房就算想动手,也得衡量自己够不够那个本事。”
白元智撇了撇嘴,“咱们这位‘治哥’还真是有点儿小本事,居然能入了闵六的眼。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难搞,苏成先的面子都不给,几大商会、家族的面都不给,倒是对治哥颇为维护。”
白元则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强求不来的。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许再与其他人说,知道吗?就连你大嫂也不知道。”
白元智道,“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白元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跟我来,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啊?”白元智有些傻眼,“你每次一说商量肯定就很麻烦,你是哥哥,我一个做弟弟,有什么事情吩咐就是了,我能力有限,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啊。”
“别废话。”白元则背着手道,“赶紧跟过来。”
白元智就如同一个受气小媳妇一般,跟在白元则的身后去了书房。
白修朗和白修尧将白蓉萱送到了大门口,正午阳光炙热,明晃晃的光泽晒得人睁不开眼。
白修朗道,“赶紧上车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白修尧忽然道,“四哥,你先进去吧,我还有话要跟六哥说。”
白修朗皱着眉头道,“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白修尧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白修朗道,“行啊,都有秘密了。怎么,我不能听?”
“不能!”白修尧斩钉截铁地道,“你要是在这里,那我就不说了。”
“好吧。”白修朗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白蓉萱道,“我进去了,免得打扰我们家尧少爷说秘密。”
这对兄弟俩,耍什么宝呀……
白蓉萱笑着道,“好,快进去吧。”
白修朗瞪了白修尧一眼,转身进了大门。
白蓉萱等他走远了,这才好奇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还要借钱吗?”
白修尧笑着道,“自然不是,你跟我来。”拉着她走到了角落里,低声道,“你还记得杭州江家的人吗?”
江家?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怎么了?”
白修尧道,“他们家不是搬到上海来了吗?那个江家大少爷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和我黏糊了起来,每次见到我都往前凑,真是膈应死人了。我已经和元征说好了,准备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也长长记性。”
白蓉萱惊讶地道,“元征?是元家的公子吗?”
白修尧笑着道,“对啊,我们的关系可好了,只要是我的事,元征一定会帮忙的。”
白蓉萱却仍旧十分不解。江耀宗怎么会认识尧哥呢?
对了……当初为了替自己出头,白修尧可是去过杭州见过江家人的。
可江耀宗纠缠尧哥做什么?
白蓉萱想不明白。她轻声问道,“江耀宗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白修尧被问得一愣,不自在地道,“那个……也不是找麻烦……他……他……”
这让他怎么说啊?
总不能对兄长说那江耀宗色胆包天看上自己了吧?
白蓉萱看到白修尧的表情,瞬间恍然大悟。
尧哥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
这个江耀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她立刻义愤填膺地说道,“他脑子中枪了吧?真是不要脸,居然敢有如此龌龊的想法!当初江家在杭州的时候,那个江耀祖行事不端,大家都争着抢着骂他。江耀宗倒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是一路货色。他们江家大概也就这样了,都是一丘之貉,谁也没比谁干净多少!”
白修尧道,“所以呀,我准备和元征好好教训他一下……”
白蓉萱闻声担心地道,“你们准备做什么?可不能胡来呀,别伤及人命!”
白修尧道,“那自然不会,就江耀宗那路货色,和他纠缠上半点儿关系我都嫌脏。江家在上海发展平平举步维艰,一直没找到门路,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我打算给他们一个门路,省的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白蓉萱轻轻皱起了眉头,“你可不像有这么好心的样子。”
“那当然了。”白修尧得意地笑着道,“这个门路实际上个陷阱,等他们跳进来之后就立刻封口,让他们逃也逃不掉。”
白蓉萱道,“尧哥,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江家。放在上海滩虽然不够看,但当初在杭州也是足可以只手遮天的人物。那江会长老奸巨猾,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再把自己给陷进去。”
白修尧道,“六哥只管放心,别说他还只是个老狐狸,就是个白猛虎也一起收押了。江家此刻什么买卖干不成,每天只能吃老本,急得团团转,只要把局做得漂亮些,我保证他们会乖乖入瓮。”
白蓉萱道,“然后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白修尧恨恨地道,“我要把他们赶出上海滩,眼不见为净,最好一辈子都见不着姓江的人。”
白蓉萱诧异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白修尧笑着道,“当然需要了。我跟你说,要想把局做得天衣无缝,就不能空口无凭,还是得让江家得到些甜头才行,要不然怎么可能配合?我手里的钱是有数的,就那么三瓜两枣,元征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
他笑眯眯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借钱吗?”
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呢?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入股
白修尧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借钱,正确来说……应该算是你入股。”
“入股?”白蓉萱更糊涂了,“又不是开张做生意,怎么就算是入股了?”
白修尧道,“这还不简单吗?元征说这其实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都是看准了商机,在恰当的时候下手,然后苦心经营并收回成本,如果计划得力的话,我们能坑江家很大一笔钱呢。”
白蓉萱听他一口一个元征的,忍不住问道,“你和元征的关系很好吗?”
白修尧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了,要不然我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他吗?家丑还不外扬呢,多丢人啊!元征是自己人,绝对信得过,而且他比我聪明得多,整个老元家也就他一个灵活脑袋,我看将来元家的家主之位多半就是他了。他也很有志气,目标就是挤掉四大家族中的一个,让元家位列其中。”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只是这件事实在有点儿阴损,传出去不太好听吧?”
“六哥放心好了。”白修尧低声道,“自然是要撇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人想到是我们动的手,更不会查到你我的身上来,要不然大伯父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即便如此,白蓉萱也不想搅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尤其对方还是江家。那江耀祖可是见过她的……
白蓉萱顾忌着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实在不想多增事端,顿时犹豫了起来。
白修尧笑着道,“六哥,其实这件事也不全是坏的,你想想看,那江家当初在杭州作威作福,很是害苦了一些人,他们家的这点家当多半也是搜刮来的。我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到时候拿去做慈善,不比苏成先年年张罗的慈善舞会有意义多了吗?”
白蓉萱慎重地问道,“你需要用多少钱?”
白修尧道,“现在还不知道。其实这也只是我和元征暂时商量的一个计划罢了,到底能不能实现还是两说呢。我只是先跟你说一嘴,让你心里有个准备,毕竟除了你,我也没人可以商量了。”
既是这样,那也不用太早下决定。
白蓉萱道,“你和元征先商量吧,若是有准信了再跟我说。不过我还是不支持你们这么做,江家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们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却坑害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能一样?”白修尧不服气地辩解道,“我们是替天行道,专治他们这群坏人的。”
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明媚而漂亮的脸上更写满了少年的稚气与坦荡。
白蓉萱无奈地道,“等你们有了结果再说吧。不过……”白蓉萱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给则大伯父?”
白修尧笑着道,“我知道六哥不会这么做的,不然也不敢和你说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这是掐准了我心软,不会出卖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
白修尧道,“我送你上马车。”非常热络地将白蓉萱送上了马车。
白蓉萱问道,“你最近不用去上学吗?”
“当然去。”白修尧淡定地道,“只不过不用时时去罢了,我们先生的病还没好全呢。”
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庆幸。
这先生也真是可怜,他的学生大概都期盼着他的病别好起来呢。
白蓉萱‘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好。”白修尧一直等马车走远后,这才轻快地跑进了大门。没想到白修朗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阴凉里等着他。
白修尧诧异地道,“你怎么没进去?”
白修朗道,“闲来无事,就等等你。”
白修尧笑眯眯地凑过去道,“还是四哥对我好啊……”
“嘿!”白修朗冷笑着推开他凑过来的俊脸,“少来这套!和你六哥说完秘密了?”
“说完了。”白修尧得意地道,“我发现六哥是个特别有趣的人,比我认识的人都有趣,我以后一定要多和他来往才行。”
白修朗道,“也不要过分亲昵。他接下来处境会很艰难,你可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艰难?”白修尧不解地道,“为什么会艰难?”
白修朗道,“还能为什么,二房呗。”
白修尧不屑地撇了撇嘴,“放心吧,二房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手段,没什么新花招。何况大伯父不会坐视不理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六哥被人算计吧?再说了,不是还有闵六吗?那小子年纪不大,贼心眼可不少,有他帮六哥盯着,二房的人只怕还没出手就被他料理干净了。”
谈起这个,他又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话说回来,闵六为什么会对六哥这么好?他是不是也有什么算计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白修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总是有种预感,好像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一般。”
白修尧道,“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再说了,你的预感什么时候准过?你之前还说元家步子迈得太大,有可能会翻车呢?可你看看,人家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可也是……
白修朗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了白修朗的住处。
白蓉萱则坐着马车往家走。
她想着白修尧和自己说的话,还是觉得他的想法太天真太理所当然了。若是世上的事都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向前推进,也就不会有那么的烦恼了。
她此刻自保尚且不易,还是不要多惹事端的好。
可怎么开口拒绝他呢?
白蓉萱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别人了。
白蓉萱苦恼地回到了白家,门房的小厮对他道,“治少爷,先前唯少爷来找您,得知你出了门才离开的。”
白修唯?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小厮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提,不过看脸色像是有大事。”
大事?
白蓉萱转头对吴介吩咐道,“你这就去一趟外三房,看看五哥在不在家,若是在家就问清楚是什么事,若是不在家就什么也不要说,有人问起只说我想约他出去听戏。”
吴介道,“我明白了。”
白蓉萱一个人进了大门。路过立雪堂的时候,她停住的脚步。守门的小厮认得她,连忙迎了上来,“治少爷,大中午的,您这是做什么去?身边怎么也没带个人?”
白蓉萱道,“刚出门回来,吴介被我吩咐去办事了。”
或许是因为上次陶涌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立雪堂的下人如今见了他都非常的谨慎小心,谁也不敢轻视小瞧了她。
白蓉萱道,“房屋修缮得如何了?”
“大半都已经完成了。”小厮道,“治少爷到里面坐坐吧,别站在太阳下说话,仔细晒伤了。”
白蓉萱正好没什么事,便依言走进了立雪堂。如今人手添置上来,院子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先前那荒废颓败的感觉一扫而空。院子里新种了不少花树,如今花团锦簇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陶清得到消息也快步赶了过来,“治少爷,您来了。”
白蓉萱道,“我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马厩
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这里本该是她的家。她会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地上的每一块石砖。
可如今……她每每走进立雪堂,心里却始终觉得空落落的,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这里早已不属于她了。
陶清道,“治少爷放心,今年秋天肯定是可以住进来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若是能在秋天之前就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办完自己的事,她还想回杭州和母亲一起过中秋呢。
这个白家,这个立雪堂,直到此刻对她来说仍是陌生的。她在这里,始终找不到归根的踏实感,反而总是不安,甚至是茫然。
白蓉萱简单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天气虽然还不算太热,但仍出了不少汗。陶清道,“治少爷,进屋凉快凉快,坐下来喝杯茶吧。”
白蓉萱看到前方有一处竹子搭建的凉亭,便道,“别进屋了,更闷得慌,就到那里坐坐吧。”
陶清道,“那亭子不常坐人,只怕都脏了,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说完立刻便吩咐人去叫婆子来打扫。
白蓉萱没想到还这样麻烦,只是话都已经出口,这时候再变更也不好,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婆子们手脚麻利,很快便把亭子收拾干净,长凳上还扑了一层软垫。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自己和闵庭柯在孙家堡饭后闲逛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小亭子,她的手帕还落在了那里。
她微笑着坐了下来。
白芹适时地送上茶来。
白蓉萱见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梳了两个小辫子,看着非常的俏皮可爱。
人是自己找来的,白蓉萱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在这里住得惯吗?想不想家?”
白芹道,“不想,家里一切都好,我没什么可惦记的,只要我能把自己照顾好,不让爹妈操心就行。何况这里还有哥哥和叔叔婶子们在,他们对我们可好了。我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地做事,发了月例好捎回家里去,家里也能松快些。”
白蓉萱见她懂事,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陶清等人也是满脸欣慰地微笑。
白蓉萱道,“你哥哥如今在做什么事?”
不等白芹说话,陶清便上前一步道,“回治少爷的话,白俊如今在帮着采买,他年纪稍大,而且十分的精明,非常会压价,买回来的东西也不错,负责修缮的工头对他十分满意。至于白英则在立雪堂的马厩那边当差,负责照料马匹。”
白蓉萱一愣,“什么?咱们立雪堂还有马厩?”
“当然了。”陶清道,“要不咱们三房的人出门怎么办呀。当初三爷活着的时候,马厩里还养着几匹好马呢,只不过后来……”
他猛地了收住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多半能猜到结果,那些好马不是病死老死便是被二房的人想方设法讨去了。
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什么留恋,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白蓉萱道,“我们现在有几匹马?”
陶清道,“有六匹。以后治少爷若是出门要用车,又或是打发人办事便可以用咱们三房自己的马车,不用非得麻烦老夫人。”
白蓉萱道,“是啊,那的确能方便不少。”她坐了片刻,身上的汗也消了,“正好没什么事,我去马厩看看。”
陶清担心地道,“治少爷,那地方味道重,您能受得了吗?”
“没关系。”白蓉萱道,“还没娇贵到那个地步。”前世她生活的那间四合院味道也很大,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每天夏天便有一股腥臊味,她起初很不习惯,喷嚏连天,手帕都不能离手,请了两位大夫来开了药方都没什么效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居然慢慢习惯了,还曾苦笑着对吴妈道,“真是稀奇,难道这就是习惯成自然?说不定将来没了这味道,我还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呢。”
吴妈道,“一到夏天这味道就扑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家偷偷养了狐狸。”
白蓉萱失笑,“好端端的谁家养狐狸做什么?”
吴妈道,“可不是嘛,养那东西不能吃不能穿的,还要好好的供起来才行。要我说,还不如养只狐狸精来得便宜自在。”
白蓉萱一愣,随后便和吴妈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哎,只要一想到那些苦中作乐的日子,白蓉萱的心里就格外温暖。
前世的自己虽然步履艰难,但身边却总有善良的人出手相助。就比如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吴妈,多番相助的左邻右舍和孟繁生……
孟繁生。
想到这个名字,白蓉萱又纠结了起来。
这人到底跑去了哪里?
他是哥哥逝世时身边唯一的人,许多具体细节只有他知道,没想到他却一去无踪,至今仍没有消息。
她还有满肚子的疑惑需要他解答呢。
白蓉萱失神的轻轻叹了口气。
跟在她身边的陶清问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对哪里不满意?”
白蓉萱回过神来,“没……没有……我只是想到的别的事。”
陶清这才放心。
白蓉萱见四下没什么人,低声问道,“陶涌怎么样了?田庄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陶清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愣神才答道,“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地呢。我没有让人给他送信,估摸着他也没什么话要对我说,自从去了田庄后一直没什么消息。”
这陶涌多半连自己的哥哥也恨上了。
白蓉萱淡淡地道,“所有的孩子都会自己长大,陶涌虽然是你的亲弟弟,但你终究不能保护他一辈子,有些事必须他自己想通自己去面对,只当这是对他的历练吧。否则一直留在你身边,只会助长他的坏脾气,说不定将来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他能吸取这次的教训吧。田庄的生活虽然清苦,但自力更生也没什么不好。”
陶清不想谈及弟弟,苦笑着低下了头。
一行人来到了马厩,只见白英正顶着烈日在给马匹刷背。他高兴地哼着小曲,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嘴里还在不断地自言自语着,“大黑刷完了大白刷,给你们全都刷得干干净净。哎,这要是在我家就好了,把你们全都赶到小溪旁,一会儿的工夫就刷完,这小木桶每次只能打一丁点儿水,根本就不痛快。”
陶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白英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眼见着陶总管陪着治少爷一起来的,他急忙放下手里的大刷子,快步跑了过来,“见过治少爷和陶管事。”
白蓉萱笑着向他问道,“大中午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在给马洗澡。”白英低声道,“天气热,马儿也会觉得不舒服,这几天草料吃得都少了,我怕把他们给饿瘦了,到时候拉不了车。”
没想到他对马照顾得如此周到。
白蓉萱嘉许地看了陶清一眼——知人善用,这个位置安排得极好。
白蓉萱道,“你以前在家照顾过马吗?”
白英摇了摇头,“没有,我家没有马,只有一头骡子。自从它到我家来之后,一直都是我照顾的,比别人家长得都壮实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走上前看了看六匹马。其中有四匹体格强健,看着不错,另外两匹一匹是小马驹一匹则是老马。
白蓉萱道,“白英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保媒
白英像是生怕自己被换走似的,急忙道,“我能!治少爷请放心,我一定能把六匹马照顾得好好的,绝不让它们生病。”
白蓉萱见他如此说,便笑着点了点头,“你若是照顾不过来就跟陶总管说,让他增派人手,千万别一个人硬撑。”
白英笑着道,“知道了,治少爷。”
陶清担心白蓉萱受不了这股子牲口味,急忙请她离开,“治少爷,咱们还是出去说话吧,这里味道呛人,待久了您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没有多留,交代了白英几句,转身离开了马厩。
她从立雪堂的大门出来,由陶清护送着去了栖子堂。走到栖子堂的门口,白蓉萱道,“三房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送到这里就行了,快回去吧。”
陶清这才退步离开。
守在栖子堂门前的婆子诧异地问道,“治少爷,怎么独个回来了?吴介呢?”
白蓉萱道,“我打发他去办事了。”
“我说呢。”婆子笑呵呵地道,“不过治少爷呀……虽说是在自家院子里行走,身边最好也带个人,免得被哪个冒失的人给冲撞了。”
这便是善意地提醒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我会记在心上的。”
那婆子客气了一番,目送着白蓉萱走进了院子。
白蓉萱来到如意馆,没想到闵老夫人却有客人。白蓉萱只好先行离开,送她出门的连翘道,“若是一时三刻能走的,就让您在小书房坐一会儿也就行了,偏偏这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怕是要耗上一会儿呢。”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是谁来了?”
连翘道,“是魏夫人。”
又是个没听过的。
连翘低声解释道,“魏家没什么大本事,全靠咱们这位能干的魏夫人苦撑着呢。魏夫人别的本事没有,就喜欢在大户人家走动,帮人家保媒拉线,如今把心思都用到闵家上了,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次我看她就算把嘴皮子说破也没用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难道是给六叔保媒?”
连翘点了点头,“你说她这人可多有意思,咱们家六爷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选的人家吗?”
白蓉萱道,“既然是给六叔保媒,为何不去闵家,反而来见老夫人?”
连翘道,“这位魏夫人可精明着呢,知道六爷素来敬重老夫人,只要她能开口,事便成了一半,她若是敢为这事去登闵家的门,若是被六爷给知道了,非让人把她扔到大街上不可。”
“不会吧?”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虽然火气大了一点儿,还不至于做到这一步,让人看了他脸上也不光彩呀,以后谁还敢给他保媒呀。”
除非他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
连翘道,“治少爷有所不知,这位魏夫人从前得罪过六爷。”
得罪?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和六叔有什么纠葛?”
连翘轻声道,“魏夫人给六爷保媒的心思可不是今天才有的,五年前她就琢磨着给六爷保媒了。”
五年前?
那时候闵庭柯才多大呀。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那时候六叔还是个小孩子呢,就算婚姻是大事,也不可能这么急呀。”
“谁说不是呢?”连翘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道,“也不知道魏夫人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当时别提有多热络了,后来把六爷给气急了,让下人拿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嘴里塞了东西,扔进马车里赶回了魏家,从那之后魏夫人倒是安分了不少。”
白蓉萱傻了眼——这也太狠了吧?
不过还真是闵庭柯能干出来的事儿。
白蓉萱忍住笑,“难怪魏夫人不敢跑去闵家,反而先来和老夫人商量呢。”
连翘道,“老夫人虽然也关心六爷的终身大事,但魏夫人这次算是打错了主意,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为什么?”难得连翘愿意说,白蓉萱便顺势追问起来。
连翘道,“魏夫人要给六爷说和的人家是夏家,这您总明白了吧?”
夏家还真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肯轻易放过,打定主意要抱上闵家的大腿了。
给闵六做媳妇……那得是什么样的小姑娘呀……
白蓉萱不敢想象。
连翘一路将白蓉萱送到了如意馆,这才告辞离开。芳姑姑热情地留她喝杯茶再走,连翘道,“老夫人那边还用人呢,我在外面逛得太久也不好,改天再来叨扰姑姑。”
芳姑姑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
白蓉萱坐到椅子上休息。
芳姑姑进来道,“老夫人身边这几位得力的丫头,就没有一个简单的,都像那铁打的一般滴水不露。这位连翘姑娘能在外面行走,可见更得信任,不是一般的聪明。”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说闵六的婚事呢?
白蓉萱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吗?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
芳姑姑见状问道,“治少爷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蓉萱没有多说,只是道,“大概是有些累了,休息会儿就好了。”
芳姑姑为他倒了杯茶。
小圆问道,“治少爷,中午用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道,“当然用过了,在外长房用的。”
小圆这才放心。
白蓉萱把连翘对自己说过的话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仍然不理解她对自己说起这些的用意何在,总不会是无意中闲聊说起的吧?
她才不相信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干将会随便提起主子的事情呢。
白蓉萱正纠结着,吴介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只好收起心思,问道,“怎么样?”
吴介道,“我去了外三房,可惜唯少爷不在家里,问了门房的下人,也说早上出门后便没有再回来,不知道办什么事去了,只知道走得很匆忙。”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他若是有急事找我,肯定还会再来的。”
白蓉萱回房换了件衣衫,又在床上小憩了片刻。等她再醒来时,窗外的阳光仍旧明媚,小圆正坐在窗前仔细地编着络子。
白蓉萱笑着问道,“你怎么也不去睡一会儿?”
小圆笑着道,“我不困。治少爷出门的时候,姑姑便教我打络子,我学得可认真呢。等学会了之后,留着给治少爷做香囊用。”
白蓉萱道,“芳姑姑可有向你打听过我的事?”
“没有。”小圆道,“她从来都没问过,甚至连您在杭州那边的日常起居也不打听。”
看来芳姑姑对自己还是很忠心的,也无意去打探更多的隐私。
这反而让白蓉萱安心。
小圆道,“治少爷,我以后要不要离芳姑姑远一些?”
“不用。”白蓉萱道,“你就像现在这样正常和她来往吧。”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妙庸
白蓉萱闲来无事,又跑去小书房练字。写到了傍晚时分,窗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亏你还是一房之主呢,整天无所事事的,全上海滩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白蓉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滴墨落到了纸上,立刻殷成了一大片,本来写得好好的字一下就废了。
白蓉萱抬头一看,发现闵庭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外。
她惊讶地道,“六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闵庭柯故意逗她,“可咱们治少爷正用功呢,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白蓉萱道,“用什么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六叔,快进来坐。”
闵庭柯嫌弃地道,“屋子里闷得慌,我不想进去,你陪我出来坐一会儿吧。”
真难伺候!
白蓉萱放下笔,快步出了小书房。只见闵庭柯身边没有带人,正负手而立。夕阳的光彩映射在他的身上,让他那张白净的面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闵庭柯道,“叫人搬两张椅子出来。”
白蓉萱立刻吩咐吴介搬椅子。
吴介搬来了椅子,芳姑姑又贴心地铺好了软垫,“难得六爷来,您想喝什么茶?”
“不喝了。”闵庭柯淡淡地道,“你们家治少爷小气得很,我若是喝了他的茶叶,只怕会心疼的夜里也睡不好吧?”
她什么时候小气了?
白蓉萱不满地道,“你说话就说话,干嘛无中生有中伤我?一杯茶而已,我还是请得起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眯着眼睛不说话。
白蓉萱对芳姑姑道,“别听他的,就沏两杯毛峰吧。他不想喝我还要喝呢,写了一下午的字,正好口渴得很。”
芳姑姑应声而去。
闵庭柯道,“这可真是沾了治少爷的光,还能喝到毛峰……”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闵庭柯道,“你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吗?”
还好意思说!
白蓉萱道,“收到了。”
闵庭柯道,“你昨晚上干什么了?睡得那么死。”
白蓉萱道,“我一向如此的,六叔才知道吗?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老人家半夜三更的还会派人来找我,所以早早地就歇下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属猪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属兔子的。”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是吧?我看你就是属猪的,所以才会吃饱了就睡,睡着了就不起。”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白蓉萱‘哼’了一声,“六叔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跑来挖苦我的吧?”
“当然不是。”闵庭柯道,“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我是来吓唬魏夫人的。”
啊?
白蓉萱反应过来,“吓唬魏夫人?那她走了吗?”
“走了啊。”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我要是不来,她还不知道要烦我姑姑多久。听说我到了,吓得她灰溜溜地从后门跑掉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你把人给吓得。”
闵庭柯道,“像她那种人,不来点儿狠的,她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呢。对了,听说你去了外长房?可是家业交接的日子定下来了?”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选了几个日子,让我和你商量呢。”她赶紧跑回屋,把那张写有日子的纸拿来给闵庭柯过目。
闵庭柯随意地扫了几眼,“嗯……都还行,全是接印的好日子。”
“接印?”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接手家业和接印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走马上任去做官老爷。”
闵庭柯道,“接手家业也要长官一家的人,和接印没什么区别。这三个日子都不错,看样子白元则是上了心的。”
白蓉萱笑着道,“没想到六叔还懂这些。”
“那当然了。”闵庭柯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吗?我可称得上是半个和尚呢,给人批八字算姻缘,拟定吉日都是我的拿手好戏。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姻缘呀,施主。”
白蓉萱道,“为什么是半个和尚?”
闵庭柯道,“因为我还留着头发呀,所以只能算半个。”
白蓉萱感兴趣地追问道,“那六叔可有法号?”
“当然有。”闵庭柯扬着下巴道,“只是不能轻易告诉你。”
正巧芳姑姑送了茶来,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挤眉弄眼地道,“你为什么忽然对我的事好奇起来了?难道我姑姑身边的人没有向你提起过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是主子,谁敢在背后议论你呀。”
“哈哈。”闵庭柯笑道,“这里是白家,你才是主子,我算个什么东西。”
等芳姑姑走后,白蓉萱继续问道,“六叔的法号到底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闵庭柯道,“难道也想像我一样摒弃红尘,做个六根清净之人?”
白蓉萱道,“你算什么六根清净?”
闵庭柯耸了耸肩膀,“可也是。”
白蓉萱见他不肯说法号,故意道,“六叔,你的法号该不会是八戒吧?”
“你才是猪呢!”闵庭柯道,“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法号妙庸。”
妙庸。
听着就很风雅。
白蓉萱赞叹道,“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
“我自己。”闵庭柯道。
“自己?”白蓉萱震惊地道,“还可以给自己起法号吗?”
闵庭柯道,“我师父当时给我取了个妙华,我觉得脂粉气太重,就不太喜欢。师父便让我自己起了一个,我随手翻了翻《礼记》,正好看到中庸这一篇,便取了这样一个法号。怎么样,还不赖吧!”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道,“那六叔觉得则大伯父选的哪个日子好?”
闵庭柯将手里的纸交还给她,“就六月二十四吧,早点把你的事情了结,我就可以赶在七月初出发去广州了。”
六月二十四。
已经不远了。
白蓉萱有些担心地道,“来得及吗?”
闵庭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琐碎的小事自然有下人去张罗忙碌,又不用你出手,有什么来不及的?怎么,临门一脚,你倒开始不安了?”
白蓉萱是真的不安。
就像闵庭柯说的,三房的家业不是一块肥肉,吃到肚子里就可以的。连哥哥都未必做得到的事情,她能做到吗?
白蓉萱很是担心。
“正常。”闵庭柯道,“换作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些不安,不过也没什么,这始终是你的责任和担当,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你只要挺直了腰杆,不做辱没先人的事,将家业好好经营便是了。你父亲辛苦半生积攒下来的,总不能一直在别人手里操持吧?”
白蓉萱道,“正因为重要,所以才要更加小心才行。”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指点
闵庭柯闻声笑着道,“这会儿才知道怕,是不是也晚了点儿?日子都定下来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看你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事儿,好好了解一下自家的产业,免得接到手里来都不知道什么跟什么,一问三不知,那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道,“都要了解什么?”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这也用我教你?难道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成?”
白蓉萱嘟了嘟嘴,“先前还说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请教你,现在就嫌麻烦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倒是问我些高深难解的问题,别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趣我呀。”
白蓉萱道,“在你眼里是小事,但在我眼里却是大事,你也不能一直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呀。”
闵庭柯点了点头,“也是。行吧,那我就稍稍指点你一下。我问你,三房如今在各地都有多少买卖,每年进账出账有多少,这些你都知道吗?”
自然不知道。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你看,作为一家之主,你连这些都不知道,难道以后遇事都要管事来帮你分担决策吗?”
白蓉萱道,“可这么多的事儿,我能记得住吗?”
“记不住也得记。”闵庭柯道,“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慢慢的历练呗,不然还能怎么办?你若是能记住还好,若是记不住,三房在你手里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早晚都要散的。”
白蓉萱担心地道,“六叔,你说我要是请则大伯父一直帮我管下去,他会答应吗?”
闵庭柯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自己的东西让别人管,你心里舒服啊?”
她不是怕自己承担不了这份责任,到最后真的把父亲的心血全部都付诸东流了吗?
闵庭柯继续道,“何况就算你信得过白元则,他也未必敢接。当初答应帮着照管三房的产业,那是情势所逼,又有白老太爷的委托,如今你已经回来了,他再强占着算怎么回事?二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随便就能扣一个大帽子给他戴,以白元则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真就不是二房的对手,二房若是心一狠,直接就能将他从白家踢出去,那白元则在上海可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白蓉萱道,“二房会这么狠吗?”
闵庭柯道,“怎么问我?这应该问你呀……你们三房在二房的手底下吃了多少亏,难道你不清楚?记吃不记打,这才过了多久啊,你就全忘干净了?”
白蓉萱立刻道,“没忘!我永远都不会忘的!”
闵庭柯道,“那不就得了。三房肯定是要交给你的,你若是不想接,当初就不该回来。不过啊……就算你不回来,二房也有本事让白元则把产业乖乖吐出来。哎,不管怎么做,都躲不过二房这道门槛。
白蓉萱道,“既然躲不过,那我就迈过去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有骨气是好的,只是却没那么容易。”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问道,“六叔,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会不会帮我?”
“帮你?”闵庭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难道自己的命不值得一救吗?
白蓉萱失望地道,“你这么问,已经算是一种答案了吧?”
“什么答案啊?”闵庭柯淡淡地笑道,“你能有什么危险?二房还敢伤你的性命不成?放心吧,以我对白修睿的了解,他虽然霸道阴狠了一些,但还不敢伤及人命,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你,他没这个胆子。”
白蓉萱的心中一动。
如果白修睿没这个胆子,那会是谁呢?
谁会动了害哥哥的心思?
蔡二太太?
白蓉萱问道,“六叔,如果说二房有人会起害我的心思,你觉得会是谁?”
闵庭柯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从别处听来了什么?”
还真精明!
白蓉萱道,“我什么也没听说,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吗?”
闵庭柯仔细想了想,“如果有人要取你性命的话……二房……”他沉吟了片刻,冷笑着道,“那也只能是你那位二伯父的手笔了吧!”
白元德?
白蓉萱不敢相信。
白元德的糊涂和不靠谱尽人皆知,为什么闵庭柯却始终觉得他才是最危险的一个人呢?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六叔,你好像对二伯父非常地忌惮?”
“忌惮谈不上。”闵庭柯淡淡地道,“他固然厉害,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闵家如今凌驾于白家之上,他想动我也得衡量衡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我这个人是属毒蛇的,只要不能一击毙命,让我反击报复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白元德那个老狐狸,才不会冒险做这种事呢。”
白元德有这么厉害吗?
白蓉萱道,“六叔,你说的这个白元德和我知道的那个是同一人吗?”
闵庭柯道,“当然是一人,天底下能有几个叫白元德的人?你是不是也听信了外头的传言,只当他是个流连花丛不务正业的人?若是有这种想法,我劝你还是收收吧。想想看,自从二房接手白家之后,白家的情况可有随之变化?没有吧……这说明白元德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把家业看顾得明明白白,他虽然喜欢玩女人,可也没耽误白家的正事。如今白家表面上看是白修睿在管事,但那些老掌柜和老管事会听他的话吗?小来小去的琐碎事也就罢了,真到了伤筋动骨的大事上,不还得白元德亲自点头拿主意吗?我甚至一度认为白元德之所以给外人一种败家子的印象,就是为了让人低估他的真实能力,不过后来见他这女人是一波又一波地换,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反正这老家伙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你可千万别小瞧他,不然要吃亏的。对了,你回上海之后,见过白元德吗?”
白蓉萱听得稀里糊涂的,“没有,一直都没见过。”
闵庭柯道,“你也没去二房拜访过?”
“没有。”白蓉萱仍旧摇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闵庭柯正色道,“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你一个做晚辈的回来,都该去给长辈问候请安才对。你没有去,这便落下了话柄,将来二房便可以借机生事,说你不尊长辈,目中无人。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责任,但传来传去终究会让人觉得你没大没小,对你的印象也不好了。”
白蓉萱低声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房的人。”
闵庭柯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难得我今天心情还不错,不妨多教你一些。在外头行走,要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起来。不管你是高兴还是生气,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要让人发现,你越是如此,别人越会觉得你高深莫测,对你的忌惮也就会越深,行事越小心,对你百益而无一害。”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情绪
隐藏自己的情绪?
那要怎么做?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立刻指着她道,“你看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就差在脑门上写下‘我很笨快来骗我’这几个字了。”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没这么严重吧?”
“你以为呢?”闵庭柯道,“如果我是你的仇家,肯定马上就会对你下手,绝不留情的。”
白蓉萱叹了口气,“六叔,你到底是不是来安慰我的?为什么我越听越害怕呢?”
闵庭柯道,“安慰如果有用的话,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我只是告诉你一些实情,至于怎么消化和改变,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也不能手把手地告诉你接下来的每一步该怎么走吧?”
白蓉萱听着一愣,脑筋飞快地转了起来。
闵庭柯精明又厉害,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肯定比自己关上门来胡思乱想得好。
白蓉萱笑眯眯地道,“六叔,那我遇到了想不通的地方可以去请教你吗?”
闵庭柯想了想,“为什么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呢?就你这笨鸡脑袋,想不通的事情肯定很多,该不会经常来麻烦我吧?”
完蛋!被看穿了心思。
白蓉萱逃避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见状轻声一笑,“你为什么不去问白元则?还是你觉得我比他更厉害一些?”
白蓉萱笑着道,“哪里是一些?六叔的厉害远近驰名,谁不知道?我干嘛放着千里马不用,非要去找小马驹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对不起了则大伯父!
白蓉萱说得自己都要脸红了。
闵庭柯闻声却十分的受用,“你真是这么想的?”
白蓉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闵庭柯满意地道,“行吧,那你遇到难处的时候就来找我吧。只要我有时间,就一定会告诉你的。”
——几天后,闵庭柯为自己草率的决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当然了,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完全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白蓉萱高兴地道,“多谢六叔,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连翘走了进来,“六爷,治少爷,老夫人请你们过去呢。”
闵庭柯道,“姑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连翘道,“六爷身边虽然没带人,但在园子里行走,到处都是眼睛,自然有人看到了。”
闵庭柯道,“这些人可真是的,闲着没事盯着我的行踪干什么?”
白蓉萱小声提醒道,“既然老夫人有请,我们就赶紧过去吧。”
白蓉萱带着芳姑姑跟在闵庭柯和连翘的身后出了门。
闵庭柯回头道,“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到我身边来。”
白蓉萱急忙快步赶到了他的身边。
闵庭柯小声道,“我要去新疆的事你跟姑姑说了没有?”
白蓉萱道,“没有,我怎么敢多嘴?”
闵庭柯道,“算你懂事。这件事就别告诉她了,免得她老人家为我牵挂担心。到时候我会找个恰当的借口,等我回来之后再向她说明。”
白蓉萱‘哦’了一声。
闵庭柯似乎对闵老夫人相当的敬重,甚至远超于自己的父母,真是一件奇事。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吟风馆,闵老夫人正伸长了脖子等着。眼见着白蓉萱和闵庭柯双双进门,这才道,“你们两个躲到一旁叙话,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是不是嫌我老了爱唠叨?”
闵庭柯轻松地道,“怎么敢呢?我是怕您被魏夫人烦了一下午,想必心烦意乱的,正好趁这个机会清静清静,所以才没敢打扰。”
闵老夫人道,“这么说来,倒全是为我考虑了?”
闵庭柯道,“那也不尽然,我找治哥还有正经事呢。外长房的白元则选了几个接印的好日子,我也帮着参谋参谋过过目。”
白蓉萱发现闵庭柯真的特别会说话,总是真一半假一半的,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和用意。
闵老夫人闻声果然正了正神色,“哟,这可是大事,你不要跟着乱出主意。元则年纪摆在这里,也遇到了不少大风大浪,处事自有一套,他的眼光应该错不了。”
闵庭柯向白蓉萱看来,示意她赶紧开口。
白蓉萱道,“老夫人请放心,日子已经定了六月二十四。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肯定还要麻烦老夫人和六叔。”
闵老夫人道,“没事没事,我和你六叔都不怕麻烦,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就是了。”她又向闵庭柯问道,“对了,总不能只找你一个见证人吧?其他人选可都定妥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都是白元则应该考虑的事情,我才不操这没用的心呢。”
闵老夫人嗔怪地看着他,“可不能这样说。事关治哥的一生,你一个做长辈的,多帮着操些心怎么了?治哥这一口一个六叔地叫着,难道都白叫了?”
闵庭柯道,“姑姑,这毕竟是白家自己的事,我一个姓闵的人跟着掺和不太好,会被人说闲话的。再说二房还在暗中盯着呢,就让白元则自己安排好了。就像您说的,他又不是治哥,什么风浪没见过,难道连这种小事都安排不好?”
闵老夫人慎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中间还夹着二房,你的确不适宜出头太过。”
“正是这个道理。”闵庭柯道,“我肯为治哥做见证人已经非常不易了,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说闲话呢。哎,好在我从不在乎这些,要不然早就被活活气死了。”
“胡说!”闵老夫人不悦地道,“以后不许说死啊活啊的话,你是有吉星保佑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闵庭柯笑着道,“我知道姑姑疼惜我,不过也不用活到百岁,真到了那吃不能吃动不能动的岁数,多活一天反而遭罪,我的要求也不高,活到九十九也就心满意足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这张嘴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易嬷嬷进来道,“老夫人,晚饭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用吗?”
“用吧。”闵老夫人道,“昨儿小六在我这儿没睡好,早点吃完好让他回去睡觉,要不人都没精神。对了,给治哥做了红烧肉没有?”
“做了做了。”易嬷嬷道,“我刚闻了闻味道,厨子是上了心的,别提有多香了。”
又吃红烧肉?
中午吃晚上吃,照这样一路吃下去,用不了多久白蓉萱就要胖成一个球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狠狠地向闵庭柯剜了一眼。没想到闵庭柯刚好看过来,把她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
白蓉萱连忙避开了脸。
闵庭柯‘哼’了一声,懒得和她一般见识。
闵老夫人起身道,“走吧,让你们两个小年轻的陪我一个老婆子吃饭,也不知道会不会闷坏了。”
闵庭柯上前扶住她的手,“只要姑姑不嫌弃,我们自然是乐意的,谁让您这里有好吃的呢?”
白蓉萱跟在后面,刚走到花厅的门口,有婆子匆匆来报,“老夫人,门房打发人来说唯少爷来了,并没有进门,说是要见治少爷。”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帮忙
闵老夫人闻声诧异地道,“这个时间来,又不肯进门,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婆子低声道,“听门房的人说,唯少爷好像还挺着急的。”
闵老夫人道,“平日里唯哥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闵庭柯在一旁道,“能有什么难处啊?真遇到了事儿,找治哥一个孩子有什么用?可见只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罢了。让治哥过去看一眼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姑姑跟着操心。
闵老夫人立刻点了点头,“治哥,你赶紧去瞧瞧,如果是唯哥遇到了麻烦,你记得跟我说一声。”
闵庭柯有些不耐烦地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紧忙道,“是,我这就去。”说罢便匆匆地向大门口跑去。
闵老夫人看着她心急火燎的背影,忍不住笑着道,“这孩子倒是个热心肠。”
傻瓜罢了!
闵庭柯没往心里去,小心地扶着姑姑进了花厅。
白蓉萱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白修唯白天才来过,晚上又再次登门,可见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帮忙。
白蓉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白修唯,“五哥!”
白修唯见到她,二话不说将她拉到了一边,“你吃过晚饭了没有?我有事要求你。”
“求我?”白蓉萱心里咯噔地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呀?”居然用了‘求’这个字眼。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她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白修唯来。
白修唯道,“不是我,是霍克!”
霍克?
“他怎么了?”白蓉萱不解地问道。
白修唯道,“这小子在外面闹事,和人动起了手,如今被抓到警察厅里去了。我们几个使尽了办法还是见不到他的面,生怕他在里面有什么危险……”
白蓉萱道,“可我能帮上什么忙呢?警察厅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呀。”
白修唯不好意思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认识,我是想请你跟六叔打一声招呼,看看他能不能从中帮帮忙。”
闵庭柯?
白蓉萱道,“六叔认得警察厅的人吗?”
白修唯道,“何止是认识,上至厅长下至普通的警员,都要卖面子给他的。”他说到这里,有些愧疚地道,“这件事本不该由你出面的,但我在六叔面前人微言轻,实在是说不上话,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了。霍克这小子虽然混账,但好歹也是至交好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难……”
白蓉萱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白修唯又道,“治哥,如果你不好开口的话,能让我见六叔一面也行,我此刻去登闵家的门,怕是会被门房的人三言两语直接给打发了。”
白蓉萱道,“你也不用去闵家了,六叔正在家里和老夫人吃饭呢,我直接带你去见他。”
白修唯一愣,“六叔在这里?”
白蓉萱点点头,“是啊,你跟我来吧,我帮你与他说。”
两个人急匆匆地去了栖子堂。
来到花厅的门口,白蓉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问道,“怎么样?”
白蓉萱急忙转身招了招手,将白修唯也叫了进来。
闵老夫人道,“唯哥来了,到底是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让人听着不安。”
白修唯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闵庭柯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忽然道,“是你在外面惹了麻烦,还是你的朋友惹了麻烦?”
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太厉害了!
白蓉萱一脸佩服地看着他,“六叔怎么知道?”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你给我站到一边去。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白修唯只好硬着头皮道,“六叔,我有一个朋友叫霍克,在报社里做记者的,今天上午去采访的时候与人发生了争执,后来还动起了手,如今被关进了警察厅……”
闵庭柯不等他说完便问道,“和他动手的是什么人?”
白修唯道,“是华洋商会的人。”
“华洋商会?”闵庭柯闻声皱起眉头来,“你这个朋友是没长脑子还是怎么着?他一个小小的记者,居然连商会也敢惹,苏成先和警察厅长可是拜把子兄弟,只要他打一声招呼,你这位朋友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白修唯急忙道,“所以才想请六叔帮着出出主意。”
并没有直接请求他与警察厅打招呼。
闵庭柯冷‘哼’了一声,“事情都发生了,我能有什么主意?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白修唯顿时傻了眼。
白蓉萱也没想到闵庭柯会这样不客气地拒绝,她张口欲说,闵庭柯却一个狠厉的眼神甩了过来,吓得她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干嘛这么凶!
白蓉萱委屈地看着他。
闵庭柯道,“治哥,你坐下来吃饭吧。唯哥,你吃过饭了没?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儿?”
白修唯已经在外面帮着跑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哪还有心思吃饭呀。他强笑着道,“多谢六叔的美意,只是我外面还有一点儿事,得忙完了才行。六叔和老夫人若是没有其他事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好,去吧。”
白修唯向两人行了礼,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连忙道,“我去送送五哥。”说罢也追了出去。
等两人走远,闵老夫人才低声道,“小六,你这是怎么了?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打声招呼就是了,何必这么绝情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的确是不起眼的小事,但却不能这么办。若是唯哥直接来找我,说不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但这样通过治哥来找我,那就不行了。”
闵老夫人还没有想通,“你这又是什么话?”
“姑姑!”闵庭柯道,“您仔细想想看,治哥什么时候对我来说这么重要了?连唯哥都能想到通过他来求我,我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治哥的关系有多么亲近,仿佛他一开口我就拒绝不了似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这不仅对我没有好处,对治哥更是如此,现在您能理解我的用意了吗?”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若是消息传扬出去,以后不论是谁,只要有想求你的事情找不到门路,准会求到治哥这里来。治哥又是个心肠极软的人,根本就不会拒绝旁人,到时候怕是应付不来,早点儿断了这些人的念想,也是好事。”
闵庭柯道,“正是这个道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过这唯哥是白家外房里难得一个秉性纯良仗义的人,你若是能帮还是帮帮吧,别袖手旁观。这孩子啊……也不容易。”
闵庭柯一边夹菜一边道,“姑姑还说治哥心软,您又何尝不是如此?要说容易,世上哪个人容易呢?大家都是如此过来的罢了。”他说着说着,忽然灵机一动来了主意,“这样好了,我和姑姑打个赌。”
“打赌?”闵老夫人诧异地道,“打什么赌?”
闵庭柯道,“就赌这个治哥……”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我们
“赌治哥?”闵老夫人更糊涂了,“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闵庭柯轻声道,“我们赌治哥的态度,若是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说,我就出手帮唯哥这个忙,若是他回来替唯哥说了情,我就不管这件事了,如何?”
闵老夫人笑着道,“我看你就是不想管!治哥的心肠软,与唯哥也玩得来,怎么可能不替他说情呢?”
闵庭柯道,“我本身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呀!反正就看治哥自己的态度吧。”
“好。”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实在不行,我帮唯哥想想办法好了。警察厅的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活人进去了,不死也要扒层皮,又何况是个写字的读书人呢。”
白蓉萱一路将白修唯送到了大门口。
她心中也气闵庭柯不肯出手帮忙,担心地道,“五哥,你打算怎么办?”
白修唯道,“我再去则大伯父那里问问看。”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这个六叔也真是的,明明只是打声招呼就能办成的事儿。”
白修唯笑着道,“快别这么说,虽说只是打个招呼,背后却要承一个很大的人情,将来警察厅的人若是求到了六叔的面前,他能好意思拒绝吗?何况六叔本身事多,哪能操得过来这些心?我们求人办事,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能有任何怨言,知道吗?”
白蓉萱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白修唯道,“再着急也不行!这是做人的基本,你以为六叔那么容易呢?每天要忙的事情海了去,咱们还要跟着找事,那不是添乱吗?”
白蓉萱叹了口气,“如果则大伯父也帮不上忙可怎么办?”
白修唯道,“你放心吧,我们这边人这么多,总归是能想到办法的。何况也只是起了肢体冲突,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警察厅难道还敢对霍克用刑不成?顶多就是饿几天肚子吃点儿苦头罢了。那小子整天胡言乱语,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也算是给他长个教训了。”
说话间来到大门口,白修唯道,“行了,别送了,你赶紧进去陪六叔吧。记着,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更不许再提霍克的事,知道吗?”
白蓉萱道,“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说了。不过你若是寻路无门,再回来与我商量,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实在不行就去拜托管泊舟好了,他毕竟是管泊远的亲弟,想必说话也会有点儿分量吧?
她还记着管泊舟留给自己的号码呢。
白修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好,快进去吧。”说着便一溜烟似的窜到了马车上,连声催促着马车离开。
白蓉萱一直在大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才转身回了栖子堂。
来到花厅,闵庭柯饭都快吃完了。闵老夫人道,“快坐下缓口气好吃饭,菜都要凉了。”
白蓉萱道,“没关系。”
她平复了气息,开始斯文地吃起饭来,于霍克的事情半个字也没有提。
闵庭柯与闵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显得十分惊奇。
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尤其是闵庭柯,还以为她一进门就会迫不及待地和自己说情呢。
他哪里知道,白蓉萱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大不了就厚着脸皮去求管泊舟,上海滩又不是只有一个闵六,有什么可神气的?
哼!
白蓉萱释然地吃着菜。
闵老夫人笑着道,“慢点吃,多吃些肉,这可是特意为你做的。”
她才不吃呢!
喜欢吃红烧肉的是闵六,又不是她。
白蓉萱道,“晚上不想吃得太多,不消化,夜里睡得也不好,让六叔多吃些吧,我瞧着他可比前些日子瘦多了。”
闵老夫人闻声果然一脸担心地向闵庭柯看去,“是吗?好像还真有点儿……你这孩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说罢,便亲自给闵庭柯夹起菜来。
闵庭柯无语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这算是报复吗?
等吃过晚饭,丫鬟们送上了茶。闵庭柯见白蓉萱还是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闵老夫人笑着道,“小六,刚刚的赌约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是姑姑赢了。”闵庭柯无奈地道,“谁知道治哥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闵老夫人道,“既然承认输了,你是不是该帮忙了?”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一脸茫然。
这二位在说什么?
闵老夫人道,“治哥,你仔细听这些,你六叔要帮唯哥朋友的忙了。”
白蓉萱眼睛一亮,十分诧异地看着闵庭柯。
峰回路转,闵六自己想通了?
闵庭柯淡定地道,“其实这件事非常简单,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唯哥那个朋友得罪的人是华洋商会的,只要跟商会打声招呼,让他们去警察厅那里销案,人自然就放出来了。”
华洋商会。
白蓉萱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五哥不可能想不到,多半是华洋商会不愿意放人。”
“这是自然。”闵庭柯道,“你刚刚又不是没听到,唯哥的朋友是个记者,肯定是有什么事涉及到了华洋商会,多半还是不好的新闻,所以商会才不愿意他们插手,最后起了纷争。华洋商会的头头是苏成先,你觉得他的手底下能养什么好人,还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修理这愣头青?”
白蓉萱脸色大变,“那霍克在监狱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闵庭柯道,“不好说。”
白蓉萱道,“六叔,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就成了我们?”闵庭柯挑着眉头道,“这个我们是指你和我,还是指你和唯哥?”
都什么节骨眼了,为什么还挑这种无聊的字眼?
白蓉萱心急地叫道,“六叔,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一着急,情绪中不自禁地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和不悦,听着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闵老夫人一愣,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一眼。
闵庭柯倒是没有多想,笑着道,“其实这件事非常得简单,唯哥根本不用来请我出面的,让我去跟警察厅打招呼,这个人情可不是能轻易还得起的,我自然也懒得为一个陌生人去管这种事。只要治哥说句话,这件事很容易就摆平了。”
她说句话?
说什么?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让我说什么?”
闵庭柯道,“慈善舞会上,你不是与李春晓的女儿跳过一支舞吗?临走之前,她还特意为你追了出来,你只要跟她打声招呼,由李春晓出面,此事甚至不用惊动苏成先就办妥了。”
李雪竹?
白蓉萱不安地道,“可……可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吗?万一李小姐不愿意帮忙怎么办?”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做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不过这么一来,就等于你欠了李小姐一个人情,将来必定是要还的。在上海滩行事不怕别的,就怕欠这人情账,很难还的。又不是唯哥被关进了监狱,你确定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出这个头吗?”
白蓉萱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确定,只是……我要怎么给李小姐打电话呢?”
白家的老宅里可没有电话。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善心
闵庭柯在一旁道,“这还不简单吗?你随我回闵家好了,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人直接把你送到李家去,想必李小姐此刻正对你念念不忘,想见你一面呢。”
这又是什么话?
白蓉萱道,“六叔别胡说了,我见李小姐干什么?”
闵庭柯笑着道,“那你跟我回闵家好了,李小姐给你留的号码你还记得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这就是了。”闵庭柯笑容更深,“治哥,我这个做叔叔的要提醒你一句,这位李小姐可不是个善茬,你要是被她给缠上了,将来只怕不好脱身,交往的时候最好多留个心眼。”
经他这么一说,白蓉萱又犹豫了起来,“六叔,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件事其实与你并无什么关系,反正是唯哥的事儿,你不要理会就好,为什么非要跟着掺和呢?”
话是这样说,但如果能帮忙的话,为什么要坐视不理呢?自从自己回到上海以来,白修唯对自己还是极好的,数次帮过自己的忙,又怕他不适应欢迎,特意来找他出去玩。
白蓉萱道,“我也没多大的本事,就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吧。”
闵庭柯道,“好,那你跟我走吧。”
他起身向闵老夫人告辞。
闵老夫人道,“你昨晚没睡好,回去早点儿歇息,可不许再忙别的事了,知道吗?治哥打完了电话就让人送他回来,不许再熬夜下棋了。”
闵庭柯笑着道,“知道了,姑姑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今天还真有些累,就算想坚持也坚持不了。”
闵老夫人见他听话,十分的高兴,吩咐易嬷嬷送人出去。
闵庭柯摆了摆手,“又不是第一次来,还送什么?姑姑早些休息吧,我们走了。”说完便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易嬷嬷追出去要送,又被他给推了回来。
闵老夫人道,“算了,既然他认得路,你就别追了。”
易嬷嬷道,“六爷总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一点儿都不拿自己当主子。”
闵老夫人轻声道,“这样也好,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越发的惹人怕,没人愿意和他亲近了。”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出门径直上了车,又忽然道,“你身边不带个下人吗?”
白蓉萱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芳姑姑,此刻她只怕还在吟风馆呢。
白蓉萱想了想,“反正有六叔在,我又不去别的地方,不带人也没什么事儿吧?”
闵庭柯吩咐司机开车,低声道,“你还真信得过我,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坏事?”
白蓉萱道,“六叔这么厉害,至于对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下手吗?传出去只怕会被笑掉大牙的,胜之不武。”
闵庭柯道,“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一无是处,你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比如呢?”白蓉萱诧异地问道。
闵庭柯想了想,“就比如你这不管不顾的善心,哪怕不是自己的事儿也愿意往身上揽。别说我没提醒你,打下这个基础,你将来的麻烦只怕会更多,拦也拦不住。”
有这么夸张吗?
白蓉萱道,“六叔,其实你也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帮五哥的忙吗?是因为华洋商会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会怕华洋商会吗?我不想管就只是因为不想而已。我跟白修唯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出力帮他的忙?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白蓉萱有些生气地道,“难道六叔做事之前,总要先想到好处才做吗?”
“不然呢?”闵庭柯道,“我又不是寺院里供奉的菩萨,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帮别人的忙?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当然要把利益和好处摆在最前头了。”
白蓉萱很想问问他多次帮助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强忍着咽了回去。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她还能让所有人都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成?
白蓉萱沉默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也没有再说,车子很快开到了闵家在租界的别墅。
白蓉萱看到这里,一下子就想到上次来时的情景。
那个雨夜,差不多是除了哥哥去世之外,迄今为止最让她手忙脚乱的一次了。
白蓉萱跟着闵庭柯走进了室内。
管事早就迎了上来,“六爷来了,用过晚饭了没有?”
闵庭柯道,“用过了,治哥要打一个电话。我今晚就住在这里,吩咐人把我的房间收拾一下,再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管事立刻便答应,转身吩咐人去办。
闵庭柯直接往沙发上一坐,盯着白蓉萱道,“电话就在那里,你去打吧。”
白蓉萱道,“六叔,电话接通后我要怎么说呀。”
闵庭柯简直无语,“笨鸡脑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难道连话也不会了?”
白蓉萱毕竟只是个养在内宅的姑娘,实在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每每要和陌生人接触,她总是格外的别扭和紧张。
白蓉萱站在电话机前一副犹豫的模样。
闵庭柯道,“你就跟李小姐把事情一说,她那么聪明,只怕没等你把话说完,她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我提醒你一点,若是李小姐在电话里和你要求了什么,你可千万别答应,只说自己手里有一些急事,等忙完了之后再登门道谢。”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掏出李雪竹之前送给她的号码,小心翼翼地将电话打了过去。
只响了几声,那边便有人接起,听口气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您好,这里是李府,请问找哪位?”
白蓉萱深吸了口气,“我找李雪竹小姐。”
“咦?”对方显然十分惊讶,但仍旧客气地道,“先生请稍候。”
接着电话里便没有了声音。
片刻后,一个轻快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喂?是哪位找我?”
白蓉萱紧张的心跳加速,话都不会说了,“李小姐……是……是我……”
李雪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才惊喜地道,“是白公子吗?”
“是我。”白蓉萱尴尬地道,“冒昧给您打了电话……”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李雪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白公子也太客气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今儿还想着,想必是我的舞技不好,白公子没看上,所以才不肯再找我,心里别提有多失望了,没想到晚上就接了您的电话,可见是白公子白日里有正事要忙,才抽出功夫来想到我。”
语气异常的亲昵热情。
白蓉萱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了。
李雪竹侃侃而谈地道,“舞会那天您走得太急了,回家后我和父亲还念叨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招待不周,让您心里不舒服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华洋商会做得不周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
白蓉萱磕磕巴巴地道,“不……不会,我给您打电话,其实是有事要拜托您。”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不漏
李雪竹一怔,随后便笑着道,“哎哟,白公子也太见外了,我能为您做什么事儿,吩咐一声不就成了。都是好朋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就怕我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您的忙呢。”
这番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既答应了白蓉萱的请求,又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白蓉萱随之冷静了下来。
难怪六叔会说她不是个‘善茬’,果然异常的聪慧。
白蓉萱平静地道,“是这样,我有一位朋友因为和华洋商会的人发生了误会,此刻被抓进了警察厅,我想着问问您,能不能请商会的人高抬贵手,放他出来呢?”
李雪竹愣了愣,“原来是这样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呀,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就是今天发生的。”白蓉萱客气地道。
李雪竹道,“真是的,是哪个没长眼的人,居然敢得罪白公子的朋友?白公子请放心,难得您跟我开了口,不论如何我都要帮您说句话的,至于事情能不能成,那就不是我一个弱女子能顾得了的了。”
白蓉萱笑着道,“这是自然。”
李雪竹道,“对了,不知道白公子过几天有没有时间,政府那边举办了迎春舞会,我正缺个舞伴呢,若是白公子不嫌弃,我想邀请您一起出席,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白蓉萱闻声向闵庭柯看去。
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闵庭柯笑着喝了口茶。
既然早有准备,白蓉萱拒绝的话也说得非常自然,“此刻还真不敢答应李小姐,您也知道我才回上海来,手头上的杂事比较多,只有另寻好日子,再登门感谢李小姐了。”
李雪竹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听他说到后面会亲自登门,这才转怒为喜,“白公子这是什么话?也太不拿我当朋友了,您手头有要紧事要忙,我怎么能打扰分神呢?您只管先忙正事,交往的时日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白蓉萱道了谢,这才挂断了电话。
白蓉萱长长地叹了口气,累得不行。
闵庭柯忍不住道,“瞧瞧你这点儿出息,不过是打个电话,还没让你亲自出面与人打交道就已经这个德行了,将来出门谈生意可怎么办才好?”
是啊……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都大了。
她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苦着小脸道,“这么看来,六叔真的是太厉害了。”
小小年纪,就能在商圈里混的如鱼得水,走到哪里都备受尊敬。
闵庭柯得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看着一点儿都不闯荡,不像是个独自在外生活过的性子,反倒像是养在深闺里从未出过远门的模样。”
白蓉萱吓得脸色一遍,唯恐被看出端倪来,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
闵庭柯道,“华洋商会的这件事你可以放心了,既然李小姐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办到的。李家人长袖善舞,都不是等闲之辈,李春晓肯定能把这件事办得非常漂亮。”
白蓉萱道,“六叔,那我不打扰你休息,这就告辞了。”
她准备起身离开。
闵庭柯道,“急什么?”
白蓉萱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闵庭柯道,“我一个人怪无聊的,你陪我说会儿话再走。放心吧,我会让人安全把你送回去的。”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如果可以的话,白蓉萱真不希望自己和闵庭柯有任何独处交流的机会。
白蓉萱小声道,“六叔想说什么?”
闵庭柯想了想,“不如就说说你在南京时的生活吧,我也去过两次南京,只是待得时间都不长。你觉得南京什么东西最好吃啊?”
白蓉萱哪里知道?
上次去南京的时候是为了接回哥哥的尸骨,她满心悲伤,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东西最好吃?
她生怕自己说错了会惹闵庭柯怀疑。
就当她纠结之际,电话猛地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给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闵庭柯起身来到电话机旁,顺手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的人是马修。
马修笑着道,“我看到你的车子了,你来租界了吗?”
闵庭柯道,“是啊,才刚进门不久,你的眼睛可真好使。”
马修道,“我的朋友送了我望远镜,我正在窗边玩呢,一下子就看到了你。”
闵庭柯道,“你这样偷窥别人家里的事可不好,被人抓到要送官的。”
马修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官,我不怕!”
闵庭柯虽然脸上在笑,但心里却十分的不舒服。如今国力积弱,洋人气势滔天,越来越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打电话来可有什么事?”
马修道,“来我家喝酒,我让你玩望远镜。”
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什么望远镜。
闵庭柯毫无兴趣地道,“我今天太累了,改天再去拜访你吧。”
马修又说了几句,见闵庭柯态度坚决,这才将电话挂断了。
而另一边的李雪竹则匆匆找到了书房里的父亲。她轻轻敲了敲门,得到父亲的允许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李春晓正忙着统计华洋商会春季的收益,见到女儿进门,放下了手里的算盘道,“出什么事儿了?”
李雪竹笑着道,“父亲为何这么问?”
李春晓道,“我刚刚听到了电话铃声,似乎是找你的。挂断电话后你便来找我,可见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快说吧,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呢。”
李雪竹笑眯眯地凑上前去道,“您还记得舞会上那位白公子吗?”
“白修治?”李春晓当然记得,“白家三房的继承人,对吧?”
李雪竹点了点头,“电话是他打来的,说是有一位朋友因为得罪了商会里的人,被抓进了警察厅,他想让咱们通融一下,把他的朋友放出来。”
李春晓道,“奇怪,他不是才回到上海来吗?怎么会认识记者朋友?”
李雪竹惊讶地道,“被抓的人是记者?”
李春晓‘嗯’了一声,“一个年轻的愣头青,自以为能通过笔杆子拯救世界,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傻瓜罢了。这人最近一直在追查商会的一批生虫的陈米,今天甚至偷偷潜入了米仓,幸好被巡查的人当场抓住才没有引发更大的危机,因此才被送去了警察厅,想借着警察厅的手给他点儿苦头吃吃,让他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李雪竹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这批陈米可有什么问题?”
李春晓道,“苏会长的意思是,再掺入三分之一的新米,混在一起送到前线做军粮。”
这……这不是坑人吗?
如今战事吃紧,前线的战士若是吃不饱,仗还怎么打?
事情一旦曝出,华洋商会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李雪竹立刻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就让他在监狱里多留些日子好了。反正我也没有答应白公子,只说自己会量力而行,就算真做不到,也不算失信于人。”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释放
李春晓却犹豫了起来。
李雪竹不解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总不能为了白公子,坏了商会的事吧?苏会长是个猴脑袋,贼精贼怪的,您可别与他对着干,讨不到好处的。”
李春晓笑着道,“我疯了吗?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去得罪苏成先呢?不过我倒是琢磨着,白公子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若是能借着他的手坏了苏成先的好事,你说他又能怪到谁的头上去呢?”
李雪竹脸色一变,“您准备向苏会长下手了?到时候了吗?”
“时机未到。”李春晓沉吟道,“可就算如此,有些事也得做起来了,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看着苏成先坐大呀。”
李雪竹道,“您是想拿白公子当枪使,让苏成先和他翁蚌相争?”
“怎么了?心疼了?”李春晓笑着道,“果然是女儿大了不由爹娘,心思都长到别人身上了,真是留不住啊。”
“您说什么呢?”李雪竹皱着眉头道,“我怎么会坏了您的大事呢?别说只是个刚认识的白公子,便是天王老子拦路,也得请他让一让才行。我只是担心眼下动手,会不会让苏成先起疑心,可千万别把祸水引到您的身上来啊。”
李春晓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白公子的人情肯定是要给的,那记者又是个直肠子,在监狱里受了委屈,出来焉有不报复的道理?到时候报纸上一刊登,纵是苏成先有些人脉,只怕也压不下来,他就算要报复,也得去找那小报记者,再顺着他查到白公子,我们始终置身事外,根本就不会搅和到里面去。”
李雪竹道,“到底是爹,这心思比海还要深,一般人可算计不过你。这样一来两边都不得罪,我们就站在中间看好戏算了。”
李春晓点了点头,“你出去吧,我想办法给商会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去警察厅放人。”
李雪竹笑呵呵地道,“知道了,那女儿不打扰您办正事了。”
她愉快地出了门,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事情这么轻松就办妥当了,将来见了白公子,一定要他承这个人情才行。
华洋商会这边的运作很快,霍克当天夜里就被放了出来。他在监狱里被人狠狠修理了一通,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步履蹒跚地走在街上,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疼得要命,头也昏昏沉沉的,想吐又吐不出来,真是难受极了。他只坚持了片刻,便软软地靠在路边的墙壁上瘫坐了下来。
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只能招手叫黄包车。可那些车夫看到他这副样子,谁敢接这份活,恨不得绕开了走才好。
霍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走出一段路才好容易拦到了一辆黄包车,就算如此仍旧谈妥了双倍的价钱对方才肯拉他,一直将霍克送到了戴霞所在的向阳小学。
霍克摇摇晃晃地下了车,一摸口袋才发现裤兜里的钱在监狱就被人搜刮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他只好道,“你等一等,我叫朋友出来付钱。”
那黄包车夫抱着胳膊冷冷看着他,“你只管去叫朋友出来,我自然是要等的,难道还要白跑一趟不成?”
霍克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响起了宋星妤的声音,“这么晚了,是谁?”
霍克虚弱地道,“是……是我……”
宋星妤大吃一惊,“是霍克吗?”
她匆匆赶来开门,见到遍体鳞伤的霍克震惊得不行,“你……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霍克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宋星妤一个人扶不住他,只好回头叫人,“阿霞,快出来!”
戴霞急匆匆的校舍内跑了出来,“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黄包车夫抢到门口道,“你们就是他的朋友吧?车费还没有付呢。”
宋星妤道,“我来付,您稍等。”
她和戴霞两个人吃力地将霍克附近了院内,宋星妤取了钱付账,黄包车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霍克无力地道,“他们人呢?”
戴霞道,“都为你的事奔走想办法呢,你是怎么出来的?真是吓死个人,这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华洋商会的人动手还是警察厅?”
霍克咬着牙不肯说。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道要嚷得尽人皆知吗?
他向来自负,没想到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
宋星妤贴心地道,“别问了,学校里有没有药油?先帮他涂一涂吧。”
戴霞道,“有,我这就拿出来。”
宋星妤皱着眉头道,“霍克,你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呀。”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的没了主意。
戴霞快步走了出来,“没事儿,都是皮肉伤,请什么大夫呀。眼下得想办法把修唯和文哲几个人都叫回来,别让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在外面乱跑了。”
宋星妤道,“那怎么办?”
戴霞叹了口气,“不管了,咱们先给霍克的伤涂些药油。”
两人合力搬了张躺椅出来,那本是别人家丢弃不要的,戴霞见还能用,便搬回来找人修理了一下,留着夏日里乘凉用的。躺椅特别的重,两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放稳当,又将霍克抬了上去,这才着手帮他处理伤口。
那药油一涂在患处,顿时疼得霍克龇牙咧嘴,别提多痛苦了。
“忍着些。”宋星妤心疼地道,“可真是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下了这样重的手。”
戴霞道,“别说了,要怪就怪他自己,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惹商会的人,那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他势单力薄的,怎么是人家的对手?这次也算是给他长了个教训,以后做事可别在这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
换作以往,霍克肯定是要开口辩解的,可这次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地闭着眼。
宋星妤用眼神示意戴霞不要责怪,他此刻心里正难受呢。
戴霞轻轻叹了口气。
等处理完伤口,夜色也更深了,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白修唯和董文哲两人快步走了进来,“我找了大伯父帮忙,请他出面帮忙找个关系人疏通,说不定能有用……”
话未说完,看到躺椅上的霍克,两人俱是一愣,“哎?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星妤道,“也是才回来不久,我和阿霞刚帮他处理完伤口。”
白修唯和董文哲闻声走上前来,“你怎么样?”
霍克缓缓睁开眼,低声道,“吃了些苦头,命还留着。”
白修唯皱着眉头道,“身上的伤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来?”
一旁的戴霞摇了摇头。
白修唯道,“不行,我去请个大夫。”
霍克叫住他,“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请什么大夫呀?”
白修唯也猜到他脸上无光,索性不再坚持。
戴霞问道,“执中怎么没与你们一同回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人情
白修唯道,“我们是分开行动的,各自想办法,刚刚也是在门口碰到的文哲,想必执中还在奔走吧?”
董文哲道,“这可不行,我去找找他,别让他再费心思了。”
宋星妤连连点头,“快去快去,见了面让他赶紧过来,我们这个小团体可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董文哲笑了笑,“我这就去。”说罢便起身出了门。
白修唯向霍克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霍克惊讶地道,“咦?难道不是你帮的忙吗?”
“我?”白修唯道,“我刚从大伯父那里回来,他答应帮我找个关系人问问看,哪有怎么快啊。”
霍克道,“那就奇了,警察厅的人说是有一位姓白的公子找到了华洋商会,让他们把人放出来,我这才能平安走出来的。”
“姓白的公子?”白修唯显得十分疑惑。
戴霞道,“多半就是修唯吧,许是你大伯父办事利落,你一出门他便安排好了?”
“不会!”白修唯道,“绝对没这么快,除非……”他脑海中猛地想到了一个人,“是治哥!”
“治哥?”戴霞惊讶地道,“怎么是他?”
“哎,别提了。”白修唯苦恼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又怕霍克在监狱里吃苦头,所以就找到了治哥,希望他能帮我请闵六叔出面,多半是他从中斡旋,霍克这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戴霞道,“原来如此,没想到治哥和华洋商会还能说上话。”
白修唯道,“他才回上海来,能有什么人缘呀,应该是闵六叔帮着联系的。”
“闵六?”戴霞道,“外面一直传他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样看来,倒也古道热肠,是个好人。”
白修唯不想再说,盯着霍克道,“你小子长点记性吧,我们这些平凡小老百姓,怎么敢去和商会的人手腕掰大腿?你这次是命大,下次可就不会有这种好运气了,可别在胡闹了,安安分分地做事吧。”
霍克面无表情地道,“大丈夫岂能为这种卑鄙小人所吓退?他们越是如此,越证明心虚,我早就立志要通过手中的笔改变世界,若是连这种勇气也没有,那还做什么记者?我才不怕他们呢,让他们继续来好了。”
白修唯简直无语,“你还想进监狱里待几天是不是?”
想到那黑暗的牢房和四周的老鼠叫,霍克心中一凛,但脸色却丝毫未变,“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正经事上。只要是对的事,认准了就要一直走下去,我绝不会退缩的,你们也不用劝我。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你们为我的事奔走辛苦我十分感激,但却不能为此改变心中的气节和坚守。反而经此一事,让我更加坚定了内心,非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不可,是非公允,该由百姓来评价决断。”
白修唯还要再说,宋星妤轻声道,“霍克才回来,心里肯定有气,这个时候你们别为这种小事争吵了,一切等他好了再说。”
戴霞也道,“是啊,治哥这次帮了我们好大的忙,将来见面还要好好向他道谢才行。”
白修唯道,“治哥是自己人,倒是没什么,只是欠了闵六叔一个好大的人情,不知道要怎么还才好。”
正说着,董文哲领着齐执中跑了回来。
齐执中满头大汗,“霍克呢?快让我看看。”
他心急火燎地跑到躺椅前,盯着霍克道,“你小子没事儿吧?说句话我听听。”
霍克微微一笑,“放心吧,没那么容易死。”
齐执中松了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几人搬了长凳坐下来,都是一副劫后重生的心情。
闵家的别墅里,闵庭柯刚刚挂断马修的电话,管事便来禀告道,“六爷,屋子都收拾好了,热水也准备出来了,您是现在洗澡吗?”
白蓉萱闻声立刻站起了身,“六叔,我不打扰你休息,这就回去了,免得老夫人担心。”
闵庭柯叹了口气,没有再留,“好吧,我让常安送你回去。”说罢便叫来了常安,还特意叮嘱道,“你要把治少爷送到院子里交到我姑姑手里才能回来,知道吗?”
常安恭敬地点了点头,“是,六爷。”
闵庭柯疲惫地挥了挥手,“走吧,我也要休息了,改天再教你下棋。”
白蓉萱屁颠屁颠地出了门。
闵庭柯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对身边的管事道,“我怎么觉得他这么高兴呢?难道我很吓人?让他不愿意与我接触?”
管事忙道,“六爷多心了,治少爷还是个孩子呢,正是玩心重的时候,许是要坐车就觉得开心吧?”
闵庭柯‘哦’了一声,“你不说我还忘了,将来他接手三房外出办事也不能总坐马车,也该买辆轿车才是啊。”
管事低着头没有搭话。
闵庭柯却一边走向浴房一边自己嘀咕道,“要不从我这里腾出一辆来给他?不过是旧的,他也未必喜欢吧……”
管事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家的六爷居然会为别人考虑事情了。
白蓉萱坐着车子回到了白家,常安果然遵循闵庭柯的吩咐,一直将她送到了吟风馆。
白蓉萱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问道,“怎么样?都办妥当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李小姐说会帮我想想办法的。”
闵老夫人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求人办事也不能要求太多。你折腾了一趟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白蓉萱起身退了出来。
她向常安道了谢,这才带着芳姑姑往如意馆的方向走去。
芳姑姑诧异地道,“就这么会儿的功夫您还出了个门,这是去哪里了?”
白蓉萱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芳姑姑道,“唯少爷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好找到六爷面前去呢?这人情是越用越少的,将来要拿什么去补?幸好六爷没有答应,要不然将来您也得跟着操心,毕竟通过了您,难道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白蓉萱道,“是啊,我起初还没想明白,觉得六叔也太小气了些,后来便想通了,这件事的确是五哥和我想得太简单了。也不知道李小姐能不能帮得上忙……”
芳姑姑安慰道,“您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的意思吧,别多想了,小心晚上睡不好。”
两个人回了如意馆,白蓉萱洗漱过后又看了会书,这才安心地睡下。
第二天一早,她叫来了吴介,让他坐着马车去一趟外长房,告知则大伯父闵庭柯选中了六月二十四这个日子。
吴介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白蓉萱忽然道,“这种小事就别用老夫人的马车了,你坐三房的马车去。”
吴介高兴地道,“好。”
他也觉得用闵老夫人的马车有些别扭。
白蓉萱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去见王管事一面,让他把近几年的账本送来给我瞧瞧,我最近没事儿的时候要好好地翻一翻。”
吴介痛快地答应下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账目
等吴介出了门,白蓉萱换好了衣服便去了闵老夫人那里。
闵老夫人正在书房里作画,为了不耽误她的时间,白蓉萱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她回房看了会儿书,吴介便由门房小厮帮着送来了一大箱的账本。吴介道,“王管事听说是您要,立刻就装了一箱子,让您先看着,等您看完了这些,他再给您送……”
还送?
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白蓉萱看着那装了满满一箱子的账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王德全每次去杭州对账也不过十几本,怎么忽然就变多了起来?
白蓉萱不敢相信地问道,“王管事那边还有多少账本?”
吴介道,“像这样的箱子起码还有七八箱吧。”
七八箱?
白蓉萱差点没吓得直接坐在地上,“怎么会这么多?”
吴介道,“我也不知道,王管事是这么说的,要不要我把他请回来问问看?”
白蓉萱摇了摇头,“算了吧,我先翻着账本看看,有不懂的再去叫他也不迟。”
吴介和芳姑姑帮着将箱子里的账本都搬了出来,摞在桌子上好大一堆。白蓉萱无语地道,“我就算每天醒来就看,怕是也得看上几个月。”
芳姑姑笑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您坚持着看,早晚都能看得完。何况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慢慢地看就是了,我给治少爷准备茶点去。”
白蓉萱叹了口气,坐在书房里专心翻起账本来。她很快就明白为什么王德全每次去杭州带的账本之后厚厚的十几册了。
那是总账,而这一箱子账本则都更加细碎和复杂,甚至连每一日的出入账都有记录。
白蓉萱看得十分认真。
芳姑姑送来了茶点,轻声问道,“治少爷还需要什么吗?”
白蓉萱想了想,“有没有算盘?”
芳姑姑道,“您等着,我去给您找。”说完便快步出了门。
白蓉萱一直看到中午,账本还没看到一半。
中午吃过饭后,她午憩了片刻,下午又坐在书房里看账本。一连看了两天,白修唯登门来找她。
白蓉萱将人请进了书房,白修唯看着满屋子的账本惊讶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白蓉萱苦恼地道,“我在翻三房的账本。”
白修唯笑了笑,“好用功呀,真是我辈楷模。”
白蓉萱叹了口气,“什么楷模。是六叔跟我说的,既然要接手三房的产业,总要了解一些才行,我这不是临阵磨枪呢吗?”
白修唯道,“六叔这个人等闲不会指点人的,这是你的福气,可得好好珍惜才行。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远离三房十几年,家里的大事小情只靠管家在中间传递消息,自然是不行的,趁着这个时机好好琢磨一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蓉萱道,“可这也太多了……你知道吗?我这才看完了一小半,据说王管事那里还有七八箱账本呢。”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白修唯道,“三房的产业多,账本才会多呀,像我们家那点家底,用不上一下午就全都看完了,倒是轻松省事。”
他说得异常坦然,不带丝毫的怨怼和羡慕。
白蓉萱道,“你今天怎么来了?霍克怎么样了?”
白修唯笑道,“还说呢,我就是为了他的事登门道谢的,要不是你出力帮忙,这小子哪会轻易从警察厅走出来啊?我看他最近倒是安分了不少,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他以后做事能别这么冲动,三思而后行吧。”
白蓉萱道,“没受伤吧?”
白修唯道,“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不过不算什么大事,擦了药油养几天就好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这点儿苦头还是能吃得的。”
白蓉萱道,“那就好。”
白修唯道,“对了,你是通过谁帮的忙?六叔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六叔,你听说过李春晓这个人吗?”
白修唯道,“当然听过,苏成先身边的秘书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你怎么会认得他呢?”
白蓉萱道,“我不认得,不过是之前和六叔去华洋商会举办的慈善舞会时认识了他的女儿李小姐,这次的事也是通过她才办成的。”
白修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这美男的关也不好过啊。”
白蓉萱道,“五哥胡说什么呢?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我也是没办法,才硬着头皮求到她面前的。”
白修唯感激地道,“多谢你了!也是你五哥没本事呀,自己的朋友出了事儿却求路无门,连个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只能厚着脸皮找到你。”
白蓉萱嗔怪地道,“别这么说,自家人如此客气做什么?”
白修唯道,“我跟你自然是不客气的,不过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将来肯定是要还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这倒不用,你以后多带我出去长长见识就行了。”
白修唯痛快地答应下来,“那肯定没问题。不过啊……我劝你还是多和六叔走动,这交往的人层面不同,见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你跟着我只能在市井底层看热闹,但跟着他就不一样的,看到的都是上面的东西。”
他一边说,还一边向上指了指,“对你也更有用。”
白蓉萱道,“什么上上下下的,和你在一起我没什么压力,和六叔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喘不上气来,好像个学生要随时被先生查问功课似的,紧张得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白修唯笑着道,“严师出高徒,这样才好,否则身边都是我这样的朋友,你什么时候才能有进步?”
两人絮叨了半天,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芳姑姑进来请示道,“治少爷,唯少爷今天留下来吃午饭吗?要不要跟小灶打声招呼准备一下?”
白蓉萱道,“自然是要留下的,五哥都喜欢吃什么?”
白修唯想了想,“就让小灶给我做一道红烧肉吧。”
白蓉萱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我现在被你们养的只要一听红烧肉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白修唯笑着道,“那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不挑食。”
白蓉萱对芳姑姑吩咐道,“就让小灶看着准备吧。”
芳姑姑笑着走了出来。
可就算如此,小灶中午还是做了红烧肉。白修唯笑个不停,白蓉萱却彻底地无语了。
这个闵庭柯啊……
不干好事!生生把她的名声给毁了,是不是她的下半辈子都离不开红烧肉了?
两人吃过了午饭,白修唯起身准备告辞。白蓉萱却紧忙吩咐芳姑姑准备了一些药材和补品包了起来,“这是给霍克的,你替我交给他吧。”
白修唯道,“给他干什么?你自己留着用吧,这小子正事不做,专惹麻烦,配吃这些好东西吗?难道还有功了不成?”
白蓉萱道,“你只管拿给他,我还有呢。”
白修唯道,“那好吧,便宜了他。”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请教
白蓉萱本想亲自送白修唯出门,没想到刚走到如意馆就被他拦了下来,“行了,大中午的送什么,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你赶紧回去看账本吧。照你这磨蹭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请教六叔,难得有这么好的老师,怎么能放着不用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修唯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芳姑姑看着他的背影道,“唯少爷为人坦荡磊落,身上一点儿富家子弟的气息也没有,与他交往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白蓉萱道,“是啊,所以我最喜欢五哥的性格了。”
一直到不见了白修唯,两人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白蓉萱径直向小书房走去。
芳姑姑诧异地道,“治少爷,午间不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吗?”
白蓉萱道,“不了,一点儿都不困。”
近来日子一天比一天热,小书房里却凉快得很,她一边喝茶一边看账本,正好打发时间。
接连看了几天账本,白蓉萱很快便察觉出了一些问题。去年三房在上海商铺的账目一到五月都很正常,可六月到八月的入账比先前足足少了一半还要多。
这中间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白蓉萱想了想,又找出长沙和重庆两地的账本比照。
长沙一切如常,但重庆六月和八月的出账则多出了一倍。
这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想了一下午也没想通。
她犹豫了片刻,抱着账本去见了闵老夫人,“老夫人,您知道此时六叔会在哪里吗?”
闵老夫人不解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道,“我最近在看三房的账本,遇到了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想请教六叔。”
闵老夫人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让易嬷嬷给你打听打听。”说着便叫来了易嬷嬷,“小六这会儿在哪儿呢?”
易嬷嬷道,“早上才送来消息,昨晚上陪洋大人喝多了酒,今儿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休息了。”
闵老夫人道,“那正好,安排马车将治哥送过去,他有问题要请教。”
易嬷嬷立刻便答应了。
白蓉萱却犹豫了起来,“老夫人!六叔宿醉未醒,身子肯定不舒服,我这时候去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闵老夫人道,“不碍事的,难得他有老实在家的时候,你不趁机抓住他,等他有事情要忙,哪还能顾得上你?”
白蓉萱感激地道了谢,随着易嬷嬷出了门。
她坐着马车来到了闵家。
跟车同行的吴介将马镫放了下来,白蓉萱缓缓走下,闵家门房的小厮认得闵老夫人的马车,见状立刻上前来帮忙。
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在家吗?”
小厮道,“在家呢,您要见他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就说白家三房的治哥有问题要请教。”
小厮道,“治少爷稍候,我这就进去通禀。”白蓉萱在门房稍坐了片刻,那小厮便快步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闵庭柯身边服侍得下人。
下人道,“治少爷,六爷请您进去。”
白蓉萱客气地应了一声,随着他进了闵家内院。一路来到后院,只见院门上写着‘恭园’两个隶书大字。
进入院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翠绿的竹林,一瞬间仿佛走入清新的乡间小路。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假山流水,花团锦簇,小小的溪流里养着锦鲤,再往前大一点的池子里游着几只鸳鸯。
白蓉萱看得啧啧称奇。
这闵六也太会享受了吧?
房檐下的芭蕉已有一人高,廊下还种着樱桃树。等到樱桃结果,可不就印证了那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吗?
白蓉萱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间院子。
走过穿堂,后面便是更为开阔的院子,只是这里没有种太多的花草,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廊下的鸟笼里鸟雀低鸣,几个和小圆年纪一般大的丫鬟正坐着小声说话,见到人来都害羞地藏了起来。
下人目不转睛地带着白蓉萱来到了会客厅。
厅中布置得井井有条,尤其是桌子上的一盆兰花,立刻便吸引了白蓉萱的目光。
趁着四下无人,她悄悄走到近处打量起来。
这兰花养得可真好,要是芸娘看到了肯定喜欢。
白蓉萱正看得专注,身后忽然响起了闵庭柯的声音,“怎么着,你也喜欢养兰花?”
白蓉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六叔!你走路怎么也没声响的,你这样悄无声息会把人给吓坏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那我要怎么走路?”他故意用力跺了跺脚,“这样吗?治少爷能听到?”
白蓉萱拍着胸口,“六叔,这兰花是你养的吗?”
“不然是谁?”闵庭柯道,“你要是喜欢就搬走,送你了。”
“啊?”白蓉萱眨了眨眼,“不用,不用!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能要您养的花呢。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养花,将来你们要是见了面,肯定能说到一起去。”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我在逗你玩呢,谁家大老爷们有时间躲在房间里养花种草?这都是下人帮着照顾的,我可没心思管什么兰花红花的。不过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回事?杭州认识的还是南京认识的?”
白蓉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就没个记性!
不是再三告诫自己在闵庭柯的面前不要胡言乱语吗?怎么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呢?
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六叔,我今天来是有正经事向你请教。”
“哎哟,可真难得。”闵庭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吧,让我听听看,咱们治少爷的正经事是多大的事。”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个话!
白蓉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过看他面色如常,到不像是喝醉了身体不舒服的模样。白蓉萱轻声问道,“六叔,你昨晚喝多了酒?”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这就是你要请教的正经事?可真正经啊……”
他玩味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尴尬地道,“当然不是,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
闵庭柯道,“可真是谢谢你了,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还有心思关心我。”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道,“我没喝多,就是洋人的酒后劲儿很足,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正好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就不出门了,要不然咱们治少爷有‘正经事’要请教的时候,要去哪里找人呢?”
白蓉萱气呼呼地将账本送到了他的面前,“六叔,你看一下这几本账目。”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就是这么向人请教问题的?”
白蓉萱翻了老大个白眼,最终无奈地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六叔,请赐教。”
闵庭柯得意地笑了起来,“不敢当。”他接过账本,随意地翻了几页,“你看出什么来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虚心
白蓉萱连忙凑上前去,指着中间发现问题的账目道,“六叔你看这里,不知是为什么,四月和六月的入账明显少了很多……”
闵庭柯道,“你就为了这特意跑来请教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这还不简单呢?去年四月渡头那边接连沉了几艘船,损失了不少货物,三房多半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一直到六月仍没缓过劲儿来。”
沉船?
白蓉萱道,“原来如此,难怪重庆那边的出账比之前多了一倍,想必是挪到上海来应急了。”
闵庭柯不解地道,“这么重要的事,王德全都没有跟你禀报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既然账已经平上了,大概也觉得没必要说吧。”
闵庭柯却沉吟了片刻,“我问你,你手里有没有能做大掌柜的人选?一旦王德全这边出现乱子,可有能替换他的人?”
白蓉萱茫然地道,“为什么要换掉王管事?他……他可是我父亲的人,向来忠心耿耿,从来没出过错……”
闵庭柯撇了撇嘴,“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出错,这个人就一定是可信的?”
难道不是吗?
白蓉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六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难道是王管事有什么不妥吗?”
闵庭柯道,“一个只能保证自己不出错的人,多半也没什么出息,身为一个大管事,能力摆在这里,实在不堪大用。将来若是有合适的人,你就换了他吧,要不然会给你拖后腿的。”
白蓉萱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闵庭柯道,“若是王德全真像你说得那么忠心耿耿,不管是白家三房发生了什么,或是白家发生了什么,甚至上海滩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才对,像这样隐瞒不说,已经是罪大恶极了。糊弄糊弄你还成,要是换做别人,他早死几百回了。”
白蓉萱低声道,“可这件事就算告诉我,我也没什么应对办法呀。”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那就是你这个做主子的无能了。”
白蓉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是啊。
她的确太无能了。
前世如此,今生依旧没有改变。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闵庭柯道,“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生气了?”
白蓉萱哪还有脸生气,她苦笑着道,“因为六叔说得对,所以我无话可以辩驳。”
闵庭柯轻声道,“你从前一直没有经历过这些,不懂也没什么,慢慢地适应吧,其实只要你能看清楚局势,有些事做起来还是挺好玩的。”
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白蓉萱道,“我怕是永远也做不到六叔这份洒脱了。”
闵庭柯合上账本道,“你最近一直在看账本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每天都在看,就这么努力也才看了一丁点儿,据说王管事那里还有七八箱呢。”
闵庭柯笑着道,“账本都是人写出来的,中间被加工了不知多少轮,未必有那么真实,你想了解自家的产业就不能只看账本,远的不说,三房位于上海的铺子你都去过没有?”
白蓉萱道,“没有。”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连自家的铺子冲哪边开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了解啊?躲在书房里看账本,顶多算是纸上谈兵罢了。”
白蓉萱道,“六叔是要我去看铺子吗?”
闵庭柯道,“这是你的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这么一说,至于你要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白蓉萱道,“我虚心向你请教,结果你就这样挤兑我呀。”
闵庭柯笑着道,“这怎么能叫挤兑吗?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让我手把手地告诉你该怎么做吧?”
白蓉萱撇了撇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厚着脸皮来找你了。”她收起账本,气哼哼地道,“不打扰六叔忙正事,我告辞了。”
闵庭柯道,“还说虚心请教呢?不知是不是我没什么见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虚心的人呢。”
白蓉萱道,“我要是再这么虚下去,就变成虚伪了。”
闵庭柯道,“站住,你先别急着走,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吃好了。”
闵庭柯道,“怎么?我还能在饭菜你下毒害你不成?”
白蓉萱道,“多谢六叔的美意,我还是先走了。”说罢抱着账本就要往门外跑,闵庭柯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小气鬼,我不过开句玩笑罢了。这样好了,你留下来陪我吃晚饭,我就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何?”
“当真?”白蓉萱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闵庭柯道,“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居然还敢怀疑我?”
白蓉萱道,“也不是怀疑,只是要先问清楚了,免得被你逗着玩,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闵庭柯笑着道,“难道我这会儿逗了你,你还能把我怎么着不成?”
当然不能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长辈,总归该要些身份才对吧?”
两人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婆子,“六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闵庭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什么事儿啊?”
那婆子尴尬地道,“奴婢不知道。”
闵庭柯道,“那你就去问问是什么事儿再来说话。”
婆子急急忙忙地告辞了。
白蓉萱道,“六叔,闵夫人找你是不是有要紧事啊?你还是过去看看吧,我这边不用人陪的。”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谁说我是在陪你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懒得动弹而已。”
一番话说得白蓉萱脸红脖子粗,十分的不自在,恨不得找个缝隙把自己埋起来。
她就不该留下!
闵庭柯的话音刚落,门口又来了个小厮,“六爷,彭二少爷来了。”
“彭屿?”闵庭柯皱着眉头道,“他这个时间来干什么?”
小厮道,“彭二少爷没说。”
闵庭柯想了想,“治哥,你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来。”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已经快步出了门。
这个人啊……
自己的亲娘有请不肯去,别人来却屁颠屁颠的去见,哪有这么办事的。
白蓉萱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等人。
那婆子很快便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向里一望,没见到闵庭柯的身影,便向白蓉萱问道,“爷儿,我们家六爷呢?”
白蓉萱忙回答道,“彭家二少爷登门,他去见客了。”
婆子恍然大悟,“多谢爷儿了。”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又有丫鬟来添茶送果子,白蓉萱等了半天也不见闵庭柯回来。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多宝阁上的摆件精致小巧,一看就是宝贝,她不敢触碰,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怠慢
就这样左等右等的直到天黑也不见闵庭柯回来,白蓉萱不免担心了起来。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就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一般,渐渐地外面都亮起了灯,只有她这里一片黑暗。
她本想张口唤人,但一想到自己身在闵家,又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让人觉得自己挑剔事多。
就这样等着等着,她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外面静悄悄的,白蓉萱顿时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走出了门外。四周不见闵家的下人,白蓉萱慌了神,快步沿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好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婆子,白蓉萱急忙叫住她。
那婆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又是个面生的,不免害怕起来,“你……你是谁?”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唐突,“你……你别怕,我是白家三房的白修治,上门来找六叔的。”
“白……白少爷?”那婆子反应了片刻,“您怎么在这儿呢?”
“我等六叔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不成想居然到了这个时候。”白蓉萱见到了人,心里总算平复了一些,“六叔人呢?”
婆子道,“六爷跟彭家二少爷出门喝酒去了,您不知道吗?”
“什么?”白蓉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会反应了。
把自己撇在一边,居然跟彭家二少爷出门去了?
白蓉萱又震惊又愤怒,又委屈又难过,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个闵六,也太轻视自己了吧?
她背过身去,低声道,“多谢你了,等六叔回来,你记得与他知会一声吧,我就先告辞了。”
那婆子也听出她语气不对,连忙道,“白少爷,既然是六爷留下了您,好歹等他回来再走吧。”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不用了,他贵人事多,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便迈步向前走去。
婆子急忙提着灯笼追了上来,“白少爷,这夜里黑灯瞎火的,小心走错了路,我送您到大门口吧。”
白蓉萱沉默着没有开口。
来到闵家大门前,吴介早就等得有些着急了,“治少爷,您怎么待了这么久?”
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回家吧。”她目不斜视地走到马车前,径直坐进了马车里。
吴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开口询问,车子里的白蓉萱忽然低声吩咐道,“什么也别说了,走吧。”
吴介只好收起心中的担心,交代了车夫两句,车子便缓缓地行驶了起来。
那婆子站在大门前看着马车走远,这才一脸担心地往院子跑去。
白蓉萱回到白家,眼看着时候不早,也没有去见闵老夫人,直接回了如意馆。她把账本放回到书房,二话不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芳姑姑诧异地向吴介问道,“这是怎么了?”
吴介茫然地道,“不知道,从闵家出来就这样了。”
芳姑姑嘀咕道,“难道是和六爷起了争执?”
吴介道,“不会吧,之前还有闵家的下人特意来知会,说是闵六爷留了治少爷用晚饭,让我不要着急呢。”
芳姑姑莫名其妙,让小圆进去伺候,顺便问问出了什么事儿。
小圆轻手轻脚的进了房,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治少爷已经睡下了。”
芳姑姑越发感到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和往常一样起床吃饭,又去见了闵老夫人。芳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应该没什么事儿。”
到了吟风馆,闵老夫人笑着问道,“怎么样?从你六叔那里学到东西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学了很多呢。”
“那就好。”闵老夫人满意地道,“他这个人啊,脾气古怪得很,难得你们俩能说得上话,就多走动走动,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吭声。
坐了片刻,她起身告辞。
等她出了门,闵老夫人才不解地向易嬷嬷问道,“治哥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呢?”
易嬷嬷虽然也觉得奇怪,仍笑着安慰道,“老夫人别多心,我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啊。”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看起了书。
白蓉萱没有回如意馆,而且带着吴介出门去找白修唯。
吴介道,“您今天不看账本了吗?”
白蓉萱道,“不看。”
吴介低声问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昨儿和六爷吵架了吗?”
“没有呀。”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道,“有什么好吵架的,又不是小孩子。”
吴介便不敢再问。
两人出门坐着马车离开,刚走没多久,闵庭柯的车子便停在了门口。
他没有急着去见姑姑,而是直奔如意馆,结果到了门口才从芳姑姑那里得知白蓉萱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庭柯黑着脸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小六,大早上的你怎么来了?”
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问道,“治哥呢?”
闵老夫人道,“应该回房了吧,刚从我这里离开。”
闵庭柯道,“什么呀,我从如意馆来的。”
闵老夫人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闵庭柯道,“没事儿,您不用管,我走了。”说完也不等闵老夫人开口,便快步出了大门。
闵老夫人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
易嬷嬷道,“要不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连连点头,“快去!”
易嬷嬷便吩咐了连翘到闵家去问问情况。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连翘赶了回来,向闵老夫人如实地道,“听说是昨儿六爷留了治少爷吃晚饭,结果彭家二少爷不知因什么事去找他,六爷便和彭家二少爷出了门,把治少爷一个人扔在了屋里。家里的下人做事不尽心,还以为治少爷也跟着一起去了,便没人招呼了,一直到深夜治少爷自己反应过来,这才回了家。听说六爷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我去的时候,那些伺候不周到的下人还在院子中央跪着呢。”
闵老夫人闻声不悦地道,“小六办的这是什么事儿?难怪我觉得治哥反常,亏这孩子心善,当着我的面还说小六的好话呢!他有事情要办也没什么,好歹传句话回来,哪能让治哥就这么枯等呢?”
连翘道,“六爷自己可能也没想到,还以为家里的下人能照顾得很周全呢。”
闵老夫人生气地道,“全是些废人,养着有什么用,不如全发卖了的好。”
易嬷嬷忙上前道,“老夫人别恼,六爷不是已经惩治了吗?”
闵老夫人道,“我事先不知道,否则刚刚肯定狠狠骂他一通。亏治哥拿他当长辈看,敬重他,有什么事还愿意登门去请教,你看看他哪有一点儿长辈的样子?”
易嬷嬷见闵老夫人真的动了怒,紧忙道,“老夫人,想必六爷也是有苦衷的,您看他这不就上门来找治哥了吗?”
闵老夫人问道,“治哥去哪儿了?”
易嬷嬷道,“我这就去门房看看。”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散步
吴介随着白蓉萱来到了白家三房的大门前,打听过才知道白修唯一早就出门了。三房看门的小厮似乎对自家少爷这种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一脸淡定地道,“我们家少爷做事从来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走,想干嘛就干嘛,甚至连声招呼也不打,更不会对我们说去哪儿了。”
吴介客气地道了谢,回到马车前白蓉萱回禀,“治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白蓉萱想了想,大概能猜到白修唯去了哪里,她吩咐车夫将车子驶向了戴霞所在的向阳小学。
等车子来到小学门口,只听里面传来一阵阵朗朗读书声,白蓉萱正准备敲门的手也忍不住缩了回来。
这时候登门打扰实在太不礼貌了。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再次转身离开。
吴介跟在她后面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失落地道,“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想想还真是可怜。”
吴介不解地道,“您想去哪里?”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要不……我们去黄浦江边看看吧,来到上海这么久,还没有去过江边呢。”
吴介答应道,“好,我陪您去。”
两人再次坐着马车上路,很快便来到了黄浦江边。滔滔江水向东流去,江边停着不少渔船,附近还有很多渔家争着抢着做生意,“来看看呀,刚从江里捞上来的鱼,可新鲜呢。”
白蓉萱站在岸边看着江水出神。
吴介跟在她身边,小心谨慎地留神着周围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吴介提醒道,“治少爷,江边风大,湿气也重,您小心身子受不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哦’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动。
吴介眨了眨眼,也没有再催促。两个人就这样在江边待了很久,眼看着时间临近中午,吴介再次提醒道,“治少爷,该回去了。”
白蓉萱忽然道,“我们今天在外面吃饭好不好?”
吴介疑惑地道,“在外面吃?吃什么?”
“不知道。”白蓉萱四下打量,“我请你下馆子吧。”
下馆子?
吴介不解地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外面吃?老夫人知道吗?”
白蓉萱道,“不知道……”
吴介认准了白蓉萱昨儿在闵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所以心情才会这么不好。他犹豫了片刻,“那治少爷想吃什么?”
白蓉萱见他答应十分的高兴,“我们四处转一转再做决定。”
吴介跟在她的身后向前走去。
白蓉萱的脸上再次洋溢出笑容来。
吴介道,“若是老夫人问起,我们就说出来见唯少爷,中午也是跟他一起吃的。”
白蓉萱笑了笑,“好呀,就让五哥担这个虚名吧。”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发现前面的路边支着一个小小的面摊子,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已经坐满了客人,旁边还有不少人站着等位置。
白蓉萱道,“这么多人喜欢,想必味道不会太差,我们也在这里吃好了。”
两个人凑到前面去,发现吃饭的人多事在江边谋生的人,眼见着白蓉萱穿着得体,身边还有小厮跟着,一个个都满脸诧异地望了过来。
白蓉萱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
好在这些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大概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空余的位置腾了出来。白蓉萱坐了下来,吴介却站在一旁说什么都不肯坐。
白蓉萱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赶紧坐下吧,你这样直愣愣的站着,反而更引人注目。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介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白蓉萱点了两碗面和几样小菜。
这家的面条比别人家的略宽些,口感筋道,汤汁浓郁,吃着非常的美味。几样小菜也异常的爽口,白蓉萱惊叹地道,“难怪这么多人等着,的确是不错。”
吴介道,“像这样的小摊子,若是味道做得不好,那肯定是不行的。”
两人吃过了饭,吴介抢着去算了账。
白蓉萱道,“说好了是我请你的。”
吴介道,“我跟着您出来,哪有让您花钱的道理。何况只是一碗面罢了,我还是请得起的。”
白蓉萱一下子就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吴妈的影子。
前世的吴妈也是如此,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她,宁可自己饿着也一定要让她吃饱。想到这里,白蓉萱轻声道,“你来上海这么久,有没有给吴妈送个消息?”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我跟着您,她自然是放心的,只要您平安我就平安,送不送消息都是一样。”
白蓉萱道,“虽然如此也要时时保持联系,儿行千里母担心,她嘴上不肯说,但心里却惦记得很呢。”
吴介道,“知道了,治少爷。”
两个人沿着江边又走了一段路,吴介见白蓉萱还是没有回家的意思,索性也什么都不说了。就这样走着走着,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介警觉地转过头去,就见管泊舟匆匆追了上来。
吴介一愣,连忙提醒白蓉萱,“治少爷!”
白蓉萱停了下来,转身一看,只见管泊舟快步赶上,喘着气道,“你们走得也太快了,我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显得十分惊讶。
管泊舟道,“我约了朋友在这附近吃饭,不承想却看到了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蓉萱道,“什么也没做,就是散步而已。”
管泊舟笑着道,“散步?怎么选在了这个时候,大中午的,也不怕被晒伤吗?”
白蓉萱见他还拿自己当姑娘看待,有些尴尬地说道,“没那么娇贵,晒个太阳怕什么?”
管泊舟也反应过来,不自在地道,“是啊……”
两个人相顾无言,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蓉萱甚至连抬头看管泊舟的勇气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白蓉萱轻声道,“你……你不是要吃饭吗?还不去吗?”
管泊舟道,“不急,我陪你走一走吧。”
白蓉萱一愣,有些搞不懂这个管泊舟究竟想要做什么。明明是来吃饭的,怎么又要陪自己散起步来了?
管泊舟不等她开口,已经自顾着缓缓向前走去。白蓉萱没办法,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江边的风迎面吹来,带来了几分湿润的腥咸。两人都没有开口,沉默地并肩走着。
管泊舟忽然道,“你找到线索了吗?”
线索?
白蓉萱反应过来,失落地道,“还没有。”
管泊舟低声道,“若是真有人做了这种坏事,肯定会隐藏得极好,不会轻易让人发觉的,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总能找到的。”
他的安慰轻声细语,宛如江风一般温柔自然,让白蓉萱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是啊,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着急
管泊舟微微一笑,“对了,上次的舞会我看你是和闵庭柯一同来的,你们的关系很要好吗?”
提到那个闵六白蓉萱就一肚子的气,好心情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低沉地道,“不好!”
管泊舟一怔,“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虽然年纪比我小,辈分却在我之上,长幼尊卑有别,我怎么能越矩呢?”
管泊舟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不想提起闵庭柯影响自己的心情,轻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管泊舟淡然道,“还那样呗,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无事可做,好像一直在重复同一天似的,真是没意思得很。”
白蓉萱皱着眉头不解地道,“怎么会呢?你是青年才俊,又是留过洋回来的,不管想做什么,一定都能做得很好,只看你想不想做罢了。”
管泊舟无奈地道,“有时候不是我想不想做,还要看家里人同不同意。”
白蓉萱想了想,鼓励地道,“你虽然姓管,可也不能管这么多呀?先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了再说,人生匆匆数十载,别给自己留遗憾才是。”
管泊舟愣了愣神,“你倒豁达率性,我要是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就好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和羡慕,让人听着便心酸不已。
原来即便如管泊舟这样的人,终究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啊……
白蓉萱感慨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呢?”
两个人沿着江堤走了很远,眼看着时间过了很久,白蓉萱忍不住道,“管少爷,你还不去赴约吗?小心迟到了,失信于人可不好。”
管泊舟叹了口气,“是啊,我该走了,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白蓉萱道,“我也有些累了,该回家了。”
管泊舟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跟我一同去,都是很熟悉的人,不用客气见外。”
白蓉萱摇头拒绝道,“我已经吃过了,就在前面的一家面摊,味道非常的不多,将来有机会也带你尝尝。”
她只是随口的一句客气话,没想到管泊舟却高兴地道,“真的吗?那就这么定下了。”
白蓉萱脸色一变。
管泊舟见状笑着道,“怎么?难道你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诚心邀请我?”
“怎么会呢……”白蓉萱干巴巴地解释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过几日有时间我便带你来吃。”
管泊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白蓉萱微微一笑,“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她笑容恬静,带着令人舒心的愉悦,管泊舟看得一愣,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几分欣喜。
管泊舟道,“我走了,改日再见。”说完便冲白蓉萱挥了挥手,转身顺着来时的路走去。
白蓉萱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这才对吴介道,“我们转一会儿再回家。”
吴介点头答应,“好。”
两人继续向前走,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水上市场。小船一艘挨着一艘,船上卖着各式的商品货物,白蓉萱看得十分新奇,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吴介担心地道,“您在远处看看就好,可千万别去凑这个热闹,人这么多,船又晃晃悠悠的不牢固,万一不小心落入水中,我们都不会水,那可就糟糕了。”
白蓉萱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水?”
吴介惊讶地道,“难道治少爷会游水?”
白蓉萱笑了笑,“不会,我唬你呢。”
吴介道,“吓了我一跳。治少爷说话越来越像六爷了,高深莫测的让人抓不着头脑。”
白蓉萱气哼哼地道,“谁像他了!我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吴介一听,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治少爷和六爷肯定吵架了。
他不敢多说,沉默地跟在白蓉萱身后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下午白蓉萱才觉得累。
吴介道,“还不回家去吗?您今日可没少走,小心夜里腿疼不舒服。”
白蓉萱道,“不用夜里,现在就已经有些疼了。”她自嘲地道,“看来男人也不好做,每天在外面要走这么多的路,实在太辛苦了。”
还是做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比较幸福。
吴介道,“要不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了马车过来接您。”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让我歇一会儿,我随你一起回去吧,不然一个人待在这里,心也发慌。”
这倒是。
江边素来龙蛇混杂,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好。
吴介立刻答应道,“您说得对,要是您走不动了,我背着您。”
白蓉萱笑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南京那么远,我们不也一样走去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吴介道,“咱们是坐船去的,走路的时候毕竟不多。”
想到南京一行的惊险,白蓉萱感慨着道,“从南京回来之后,我真觉得自己哪里都能去得,没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事情。看来人还是要吃些大苦,之后再遇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了。”
两个人在江边歇息了片刻,白蓉萱道,“赶紧回去吧,再待下去就更不想走了。”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走回去,等找到自家马车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车夫早就等急了,“您二位这是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官了。”
白蓉萱笑着道,“就在江边走了走,没想到越走越远,最后就停不下来了。”
吴介放下了马凳,白蓉萱坐进了车里,车夫这才赶着车向白家驶去。
回到了白家,没等白蓉萱下车,门房的小厮便惊喜地道,“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道,“我的爷儿,家里人都找了您一天了,您这是去哪儿了?”
吴介连忙道,“我们去找唯少爷了。”
小厮道,“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老夫人都跟着着急惦记,快进去知会一声吧。”
白蓉萱愧疚地看了吴介一眼。
只顾着赌气,忘了顾及闵老夫人的感受。
她急匆匆地跑进院子,直奔栖子堂而去。
等进了吟风馆,得到消息的易嬷嬷带着藿香等人迎了出来,“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道,“没事儿,老夫人呢?”
易嬷嬷道,“在屋子里呢。”领着她去见了闵老夫人。
本以为自己这样意气用事,闵老夫人肯定会不高兴,多少要责备几句,谁知道她却什么都没说,反而笑着问道,“在外头吃过饭了没有?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就算要出门也得跟家里人说一声,免得大伙着急。”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跪着
闵老夫人见她一副恬淡不惊的模样,心中更是觉得喜欢,也更加心疼了,“好孩子,吃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微笑着道,“已经吃过了。”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出去走了一天,想必已经累了,回去歇着吧。”于她在闵家的遭遇提也没提。
易嬷嬷在一旁暗暗奇怪。
白蓉萱起身告辞后,易嬷嬷这才开口问道,“老夫人,您怎么就这样让治少爷走了?”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不然还要怎样?”
易嬷嬷道,“您明知道六爷和治少爷之间出了嫌隙,怎么也不出面劝一劝?”
闵老夫人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可不去操这个心。何况本就是小六做得不对,我这个时候开口,不免让人觉得在用长辈的身份压人,治哥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反倒不如什么都不管,让自己看着办呢。”
易嬷嬷叹了口气,“六爷也是被事情绊住了脚,可不是有心要怠慢治少爷,您帮着说一说,这不就讲通了吗?”
闵老夫人道,“他自己又不是没长嘴,让他自己去说好了。”
易嬷嬷叹了口气,“您可真想得开,一点儿都不担心。”
闵老夫人道,“都是小辈的事儿,容他们闹腾去好了,我眼不见为净,可懒得管。”她想了想,又道,“你一会儿去一趟如意馆,送些水果给治哥尝尝,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说。这孩子离了家,又没有母亲在身边,我们能照应还是要多照应一些。”
易嬷嬷点了点头,“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蓉萱和吴介回了如意馆,芳姑姑早已等得心急。眼见着人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她立刻迎上去道,“这是做什么去了,出门一整天,连个人影也没有。”
白蓉萱道,“没什么,出去散散心。”
她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走去,“对了,赶紧吩咐小灶给我们准备些吃的,晚饭还没有吃呢。”
芳姑姑道,“我这就去……”话刚说完,又猛地停住,正准备提醒白蓉萱一句,只见她已经快步走进了屋内,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倒茶喝。
室内一片漆黑,白蓉萱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茶,就听一旁响起了一个沉沉的声音,“舍得回来了?”
噗!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她惊慌失措地叫道,“是谁!”
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靠了过来,“是我。”
白蓉萱定睛一看,居然是闵庭柯。
她诧异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闵庭柯平静地道,“没什么,不小心走错了路。”说完便迈着步子出了门。
白蓉萱顿时愣住了。
这人要干什么?
鬼鬼祟祟的也不说明来意。
等人出了如意馆的门,她这才叫来芳姑姑询问。芳姑姑道,“六爷已经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了。”
一下午?
白蓉萱不解地道,“那他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芳姑姑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送来的茶水果子也没有碰。”
这不是有毛病吗?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别理他,不知又抽什么风呢。”
芳姑姑赶紧去小灶张罗了晚饭,白蓉萱这边吃过刚撤了桌子,易嬷嬷便匆匆赶来,她不但带来了闵老夫人吩咐的水果,还脸色惊慌地道,“治少爷……”
白蓉萱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易嬷嬷欲言又止。
白蓉萱笑着道,“嬷嬷有话只管说,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之人,不会去闵老夫人面前胡说八道的。”
易嬷嬷松了口气,“是闵家派来了人,想请您过去一趟。”
闵家?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请我做什么?”
难道是闵六有话要对自己说吗?
易嬷嬷道,“还不是为了昨晚上的事儿,听说六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全院子的下人都在屋檐下跪着呢,已经整整一天了,米水未进,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儿的,闵夫人没办法,只好请您过去帮着说说情。”
白蓉萱吓得脸色一白,“六叔怎么能这么做呢?”
易嬷嬷道,“六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这些下人做事不尽心,怠慢了主子,六爷没统统发卖已经是慈悲了。”
白蓉萱道,“可我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易嬷嬷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蓉萱道,“嬷嬷也知道我的性子,许多事情都不明白,你若是不指点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易嬷嬷为难地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多少和您也有些关系,由您出面说情,六爷才有可能从轻发落。”
白蓉萱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再去闵家了,可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她若是不出面,闵家的下人要是有个好歹,她以后就没脸去见闵老夫人了。
白蓉萱道,“老夫人怎么说?”
易嬷嬷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用您管。您是白家的人,不用理会闵家的事情。可六爷这个人一旦动了怒较起真来,那可不是轻易能翻篇的,我实在是担心这些下人……”
可刚刚他明明表现得异常淡定得体,语气也相当的温和呀。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白蓉萱终究心软,无奈地道,“那我就过去看看吧。”
易嬷嬷道,“阿弥陀佛,治少爷心善,不计过往,闵家的下人知道了,以后一定拿您当菩萨供着。”
白蓉萱换了件衣服,由吴介陪着出了门。
他们坐着马车来到了闵家,门房的小厮一见,立刻便上前道,“治少爷来了,我这就进去通禀。”
白蓉萱道,“不用了,我认得路。”也不等小厮口说话,自顾着便往院子里走去。
她可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小厮立刻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来到恭园的大门口,只听四下一片肃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凝重。白蓉萱踏进恭园,穿过竹林,映入眼帘的便是跪了一地的下人,有些体力不好的,此刻已经颤颤巍巍,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白蓉萱快步穿过人群往屋子里走去。
本来站在回廊下一脸担心的常安见到她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您来了。”
白蓉萱低声道,“六叔呢?”
常安指了指屋内,“在里面呢。”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房门口。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也不见闵庭柯的人影。
白蓉萱轻手轻脚地迈过了门槛,小声试探着问道,“六叔?”
无人应答。
她又问,“六叔,你在吗?”
还是没有人……
她正觉得疑惑,忽然间眼前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差点儿直接坐到地上去。
对方眼里手快地扶住他,得意地笑着道,“胆小鬼,怕什么?”
正是闵庭柯。
白蓉萱立刻不悦地甩开他的手,“你这样无声无息地窜出来,会把人吓坏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相投
闵庭柯道,“那我看看,你哪里坏掉了?”
白蓉萱咬了咬牙,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天都黑了,为什么不点灯呀?”
闵庭柯道,“不想点。”
话音刚落,常安便进来点燃了灯烛,屋内顿时一片明亮。
白蓉萱见闵庭柯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修趁的眉眼越发冷峻。他缓缓转身坐下,轻声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
白蓉萱生气地道,“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能不来吗?”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觉得我用计把你逼了过来?”
难道不是吗?
白蓉萱道,“下人们做错了事,你想怎么责罚我都不会插手,但若是因为昨晚上的事,那便大可不必了,反正我也没有怎么样,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跪了一天也可以了,赶紧让他们起来吧,别把事情闹大,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闵庭柯道,“所以……你没有生气?”
那怎么可能?
她到现在还生气呢!
不过气得不是下人,而是闵庭柯。
白蓉萱故作泰然地道,“是啊,不生气。”
闵庭柯立刻察觉了她的小异样,冷笑着道,“看来你是在生我的气咯?”
这一下白蓉萱可没办法否认了。
生气又怎样?
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对,难道自己连气也不能生了?
白蓉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闵庭柯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昨儿彭屿忽然跑过来告诉我一个消息,我一激动便把你给忘记了,只顾着出门办事,等回来的时候才从婆子嘴里知道你一直等到深夜的消息。不过我今天在如意馆也等了你一下午,也算是补偿了你吧?”
哈?
还可以这样补偿的?
白蓉萱简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克制住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此刻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淡淡地道,“是啊,已经扯平了,你也赶紧让外面的下人都散了吧?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做了什么背主弃义的事呢。”
闵庭柯向常安道,“既然治少爷发了话,今日就饶了他们,再有下一次,可不会如此轻松揭过了。”
常安立刻答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吩咐。
外头顿时响起了一阵感激涕零的声音。
等人群散去,白蓉萱便道,“六叔,天色已晚,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闵庭柯道,“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如留在这里吃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蓉萱打断了,“多谢六叔的好意,我已经吃过了。六叔事多,也不用送了,我走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叫着吴介匆匆离开。
闵庭柯甚至没看清她的背影,人就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
他玩味地笑着道,“看来心里的怨气还挺大……”
常安进门时恰巧听到了,上前道,“换作是谁只怕都会不痛快,治少爷为人敦厚老实,听说闵家的事情后便匆匆赶来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出神。
常安道,“您忙了一天,晚上想吃些什么?”
闵庭柯道,“没胃口,不想吃。”
“那怎么行?”常安道,“多少吃一些,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了?”
闵庭柯道,“你一会儿出去给我打听打听,今天治哥和唯哥都去哪儿了?”
常安不解地道,“打听这些做什么?”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
常安立刻道,“小人明白,这就安排人手出去打听。”
白蓉萱出了恭园,正准备往大门口走,没想到迎面却看到一个婆子带着几个丫鬟走了上来,“是治少爷吧?”
白蓉萱一怔,点了点头,“您是?”
婆子笑呵呵地道,“老奴是闵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府里人都称我为崔嬷嬷,夫人知道您大晚上特意跑一趟,让我请您过去坐一坐。”
这么晚了,闵夫人见她做什么?
不过长辈有请,她自然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跟在崔嬷嬷身后去见了闵夫人。
闵夫人在会客厅里接待了她,“治哥,辛苦你了,大晚上的走这一遭,真是让人过意不去。也是你六叔的脾气太急躁了些,下人们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魂都要被吓跑了,幸好还能听进去你的劝,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闵夫人究竟有什么用意。
闵夫人道,“难得你和他的性情相投,以后不妨都走动起来,若是你六叔脾气又上来了,你也能帮着安抚几句,省得我在家里跟着操心惦记。”
她和闵六性情相投?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她怎么不知道?
白蓉萱强撑起笑脸应付道,“六叔贵人事多,每天要忙的事情不计其数,我只怕自己帮不上他的忙还只会添乱,耽误了他的正事。”
闵夫人道,“怎么会呢?你别看他整天进进出出的,其实要忙的正事没几桩,多是胡闹去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夜色渐深,闵夫人吩咐崔嬷嬷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白蓉萱不安地道,“夫人,无功不受禄,我……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呢?”
闵夫人道,“客气什么?要是按老夫人的辈分算,我也是你祖母辈的人了,给你点儿东西有什么不行的?长者赐不能辞,拿着吧,回去或是留着自己用或是赏人都行。”
再拒绝就让人不快了。
白蓉萱只好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夫人。”
闵夫人这才让崔嬷嬷送了白蓉萱出门。
等白蓉萱回到白家一看,闵夫人准备的礼物着实不少,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吴介道,“以后这闵家能少去还是少去吧,不然人情会越欠越多的。”
吴介笑着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打扮一新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问道,“昨儿去闵家了?”
消息传得还真快。
白蓉萱微笑着道,“是呀,闵夫人还赏了不少好东西呢。”
具体的事情却提也没有提。
闵老夫人对她的这股子聪慧劲儿十分满意,“闵家近些年日子好了,她手里可攒了不少宝贝,你以后不妨都去走动,她一高兴,还指不定给你什么呢。”
还去?
算了吧。
白蓉萱和闵老夫人说过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刚回到如意馆,白修唯便找了过来,“听说你昨天去我家了?可有什么急事吗?”
白蓉萱道,“没有,只是闲得无聊,想和你说说话。”
“这样啊……”白修唯道,“我昨天去看霍克了,在他那里待了一整天,夜里才回得家,还是小厮告诉我才知道你去过的消息。”
白蓉萱关心地问道,“霍克怎么样了?”
白修唯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有两根手指断了,可能需要养一段时间。”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田庄
白蓉萱震惊地道,“手指怎么会断呢?”
白修唯显然不想多说,随口道,“在监狱里被人教训了一番,好在伤得并不算严重,静养几天就好了。”
白蓉萱道,“那就好,他毕竟是靠写字为生的人,若是手出现了问题,那可是关系到下半生的大事。”
白修唯笑着道,“没那么严重,他还让我向你道谢呢,不但仗义出手救了他一命,还送了那么多好东西,他都舍不得吃。”
白蓉萱道,“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毕竟是你的朋友,和我也聊得来,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你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养伤才是要紧。”
白修唯道,“我可不在你们中间传话,下次见面时你自己对他说吧。”
白蓉萱笑了笑,“也好。”
两个人闲扯了片刻,白修唯道,“你这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慢慢看呗。”白蓉萱道,“左右没有着急的事儿,就放着自己的性子看。”
白修唯点了点头,“家业交接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白蓉萱道,“定了六月二十四。”
白修唯笑着道,“到时候我也来凑个热闹。”
也是给她一个支持。
白蓉萱感激地道,“好呀,请都请不来呢,真是太欢迎了。”
说了半晌话,白修唯道,“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走了。”
白蓉萱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修唯道,“今天可不是去玩,我要去田庄一趟,所以不能带着你。”
白蓉萱不再多说,送他出了门。等回来之后便向芳姑姑打听道,“外三房也有田庄吗?”
“当然有了。”芳姑姑道,“外三房这些年虽然一直没什么起势,但毕竟也是白家的一份子,大面上还是能过得去的。只是外三房的田庄位置不太好,哪怕是光景好的年头收成也一般,若是赶上了天灾,怕是连种子都要搭进去了。”
白蓉萱道,“五哥说要去田庄看看,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芳姑姑道,“此刻早就过了播种的日子,多半是庄农们又不安分了,他这个做主子的自然要过去压一压。”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外三房的庄农经常不服管教吗?”
芳姑姑叹了口气,“自从宥三爷去世之后,外三房就剩下了孤儿寡母,宥三太太又不是个多有才干的人,整天稀里糊涂的,宥三爷一走,连带着她的天也跟着塌了。掌柜庄头们见状,自然也就有了别的心思,好在唯少爷自己争气,自从能独当一面后便把这些人都压住了,让他们不敢造次。但田庄毕竟离得远,正所谓山高皇帝远,难免会起些事端。不过以唯少爷的手段,一定不会出大乱子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咱们三房有几个田庄。”
芳姑姑道,“哎哟,这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知道的就有六七个,不知道的便不知道有多少了,具体的您得问问王管事。”
这么多呀!
白蓉萱惊讶地道,“这些田庄都在哪里?”
芳姑姑道,“我出门的次数有限,说也说不清楚,要不我把陶清叫来,他应该比我知道得多一些。”
白蓉萱立刻便答应。
陶清得了消息很快赶来,行了礼后便道,“治少爷要问田庄吗?”
白蓉萱道,“今儿正好提起来了,就向你打听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陶清道,“咱们上海附近的田庄有十三个,外省总共二十一个,每年年底的时候各个田庄都会派人送东西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白蓉萱笑着道,“居然有这么多,原来我不知不觉就成了个小地主。”
陶清道,“不过我只知道上海周边田庄的位置,至于外省的就得问王管事了。”
白蓉萱想着等家业接手之后,这些事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是让则大伯父知道了,还以为她已经急不可耐,造成误会就不好了。
白蓉萱想着想着,忽然冒出了个主意,“难得最近的天气好,咱们也找机会去田庄转一转好不好?”
芳姑姑不解地问道,“您要去田庄吗?去那边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白蓉萱道,“没有,只是想着出门走一走,也能趁机了解一下三房下面的产业。”
芳姑姑道,“这些田庄离得可不近,出门一次不容易,若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白蓉萱犹豫了起来。
陶清见状道,“若是治少爷想去,可以多带上一些下人,路上有个照应。其实路途也不会太远,最远的也就一天的脚程。要是走得快一些,有些田庄甚至能当天去当天回来呢。”
白蓉萱眼睛一亮,“好呀,那我们就找个近一些的去看看。”
芳姑姑见他来了兴致,也不好再劝,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白蓉萱立刻道,“到时候芳姑姑和小圆也一起去,正好出门热闹热闹。”
芳姑姑道,“我对田庄上的事一窍不通,您就算带上了我,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陶清却道,“这个时候去看看也行,治少爷早晚都是要去的,下头那些庄头们不见见正经主子,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事。提早去了,心里也有个数,将来安排打算的时候也方便。”
白蓉萱道,“那我去跟老夫人商量去。”说着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闵老夫人听说她要去下面的田庄走一走,微笑着道,“去瞧瞧也好,你自从回到上海之后,除了去祭祖上坟,还没有好好出去散散心呢。像你这个年纪,正是外出长见识的好时候,别总窝在家里。去吧,让易嬷嬷给你准备马车。”
白蓉萱道,“这次就用三房的马车吧,免得家里有什么事儿,您身边都没有马车用了。”
闵老夫人一想也是,“那就听你的。只是路上要格外小心,要多带些人在身边,知道吗?”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得到了闵老夫人的允许,白蓉萱十分高兴地跑回了如意馆,“老夫人已经答应了,我们明天就出门。”
“明天?”芳姑姑道,“您也太急了些,还要做些准备呢。”
“有什么可准备的?”白蓉萱道,“只带些路上吃的东西就好了,再让陶清备好马车和下人,明天一早我们就高高兴兴地出发。”
她一声令下,大家都忙活起来。
三房的人上上下下集体出动,立雪堂顿时热闹了起来。陶清看着眼前人进人出忙碌的景象,感慨地说道,“三房总算又活起来了。”
受这样的气氛影响,就连平日里冷静自持的芳姑姑也激动了起来,从三房叫了两个丫鬟着手做糕点,留着明天在路上吃。
长房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路过立雪堂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向身边的妇人问道,“三房这是出什么喜事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周科
戚嬷嬷身边的妇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没听说发生什么事。”
戚嬷嬷道,“那就去打听打听,若真出了喜事,我们也得赶去恭喜一声才是啊。”
那妇人立刻便答应了。
等戚嬷嬷回到长房,那妇人也匆匆赶了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治少爷要去下头的田庄,三房久没有正主盯着,一时间便有些坐不住了,下人们闹腾得不成样子。还是那陶清年纪太轻压不住事儿,弄得人仰马翻的,隔得老远都听得到。”
戚嬷嬷面无表情地道,“这样啊……知道了,你下去吧。”
妇人急忙退开了。
戚嬷嬷转身便把消息告诉给了史大太太知道。
史大太太淡淡地道,“这是好事,什么时候我的衍哥也能出去看看自家的田庄呢?”
戚嬷嬷怕她难受,连忙道,“只要大少爷把身子养好,那还不是说走就走的事儿?您可千万别多想,惹得自己身子不痛快,大少爷看到了也要难过的。”
史大太太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好了,我能活到今天,全都是为了衍哥,就算是为了儿子,我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戚嬷嬷心疼地道,“您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些。”
史大太太摇了摇头,“你陪我去给菩萨上炷香,让他老人家保佑衍哥平平安安的。”
“是。”戚嬷嬷答应了一声,扶着她去了小佛堂。
另一边的闵老夫人也听到了动静,对易嬷嬷笑着道,“自从治哥回来之后,家里的气氛都比之前好了,整日生机勃勃的,让人听着就觉得高兴。”
易嬷嬷道,“也是因为那讨人厌的二房搬出去了,没有蔡氏在身边乱嗡嗡,心情自然就跟着好了。”
闵老夫人道,“你啊,就是和二房不对付。”
易嬷嬷道,“老夫人,要不您也跟治少爷凑凑热闹,一起出去走一走?总待在院子里,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拒绝道,“算了吧,还是别给孩子添麻烦了。人家出门是办正经事,我一个老太婆跟着算怎么回事?忙帮不上不说,还要跟着添乱。”
易嬷嬷道,“治少爷孝顺,不会说什么的。”
闵老夫人道,“正因为治哥孝顺,所以才更不能明知故犯。我要是想出门,改天跟小六说也是一样的,这次就让治哥去办自己的事情吧。”
易嬷嬷笑道,“您呀……就是怕给人添麻烦。”
闵老夫人道,“人老了,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已经是麻烦了。”
三房的人整整忙了一下午,才把明日出门的事情办妥。得到消息的王德全匆匆赶来求见,白蓉萱想了想,在立雪堂的花厅里接见了他。如今三房正在修缮,处处都透着生机,王德全见状心里喜一阵悲一阵的,一见到白蓉萱便行礼问候道,“见过治少爷,听说您明儿要去田庄?用不用我跟您一起过去,要是您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我也能随时解答。”
白蓉萱不想大动干戈,她轻声道,“我这次只是出门走走,并没有别的意思,王管事还是留下来忙正事吧。”
是怕白元则会多心吧?
王德全立刻会意,“是,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就另派一个管事过来,由他陪着您出门。”
这一次白蓉萱没再拒绝,“也好,那就这么定了。”
等王德全走后,陶清又来求见,说了明日出门要带的人手。
这些事交给陶清去办,白蓉萱自然是放心的,但她还是耐心地听完了陶清的禀报,笑着道,“好,明日出门前你再检查一下马匹车辆,可别在路上出什么事故才好。”
陶清恭敬地答应了。
白蓉萱这才回了如意馆,吃过晚饭后她早早地躺下了,但因为心中记挂着第二天的出门,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担心明天天气不好,一会儿又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就这样翻来覆去地一直到深夜才总算睡下。
等第二天醒来,只见外面天气晴朗明媚,风和日丽,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白蓉萱喜气洋洋地洗漱后便换了衣服匆匆去见闵老夫人。
吟风馆这边的早饭才摆上。
闵老夫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坐下来陪我吃早饭。”
白蓉萱一脸笑容地坐了下来。
吃过早饭,闵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这才让易嬷嬷送她出门。
白蓉萱带着芳姑姑、吴介和小圆去了立雪堂。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下人们也是清一色的灰衣打扮,一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的模样。
白蓉萱发现白俊和白芹都在队伍里,白英却没有跟来,想必是要留下来照顾那匹老马。
陶清上前道,“治少爷,人都到齐了,马车也检车过了,没问题。”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陶清又领了一人上前,“这是周科,是王管事派来的。”
周科立刻行礼问好,“小人周科,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道,“有什么话路上说,出发吧。”
她带着小圆坐进了第一辆马车里,芳姑姑则带着白芹和另外两个丫鬟坐了后面的马车。随着陶清的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城外赶去。
白蓉萱好奇地向窗外望去。
出了上海,外头便是成片的良田和树林。白蓉萱小声嘀咕道,“这么好的田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走在车边的周科忙上前道,“回治少爷的话,这都是闵家的田产。”
闵家?
他们家的田产位置居然这么好!
白蓉萱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难怪人人提到闵庭柯都会一脸的佩服和恭敬,就看闵家如今的地位和财力,便不是其他人家能够比得上的。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的路,车外的周科忽然道,“治少爷,您看看,这就是咱们三房的田产了。”
白蓉萱一下来了精神,忙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只见前方一大片稻田,从远处看绿油油的,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田庄。白蓉萱走下马车,只见跟车来的下人虽然满头大汗,却精神不减,似乎都不觉得累似的。
庄头早就得到了消息,领着一众下人站在田庄口等候,眼见着白蓉萱缓缓走下马车,他急忙弓着腰迎了上来,“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猜到了他的身份,冲他微微一笑。
周科在一旁介绍道,“治少爷,这户庄头姓杨,您就叫他杨庄头吧。”
白蓉萱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杨庄头激动地道,“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大家都等着您回来振兴三房呢。”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中窜出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猛地向白蓉萱冲了过来,嘴里还不断地喊着‘三爷’。陶清等人见状连忙将她拦了下来,那女子却拼命挣扎,又哭又叫。
杨庄头立刻呵斥道,“傻妮!你再乱叫,我就把你关到柴房里喂野狗!”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转身跑到了一个老妇人的怀里。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耐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人措手不及,但吴介和陶清还是想也没想地拦在了白蓉萱的身前。
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杨庄头连连道歉,“治少爷,吓着您了吧?这是我家的傻妮,小时候生病坏了脑子,不太懂事,治少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蓉萱向傻妮看了过去。
她正躲在老妇人的怀中,偷偷地向自己看来,嘴中还喃喃不断地重复着‘三爷’之类的话。
白蓉萱不解地道,“她叫得是三爷吗?她认得我父亲?”
杨庄头道,“早前三爷活着的时候每年春秋都要来几次田庄,三爷慈悲心善,见了下头的这些孩子总喜欢赏些果子蜜饯,傻妮嘴馋,就喜欢往他的身边凑,因此认得三爷。她肯定是见治少爷长得像三爷,所以认错人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别绷着了,仔细把她给吓着了。”
围成一团的下人见她温声细语的,也都收起了戒备。
杨庄头感激地请她进庄子里坐坐。
白蓉萱笑着踏进了田庄。
庄子里虽然陈设简单,但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杨庄头将她请到了正堂上坐下,又吩咐人送茶水来,“一路上辛苦了,赶紧喝口水润润嗓子。”
白蓉萱道,“我一直坐在马车里,倒不觉得累,倒是跟着一同来的人走了半晌的路,想必辛苦极了,先让他们喝口水歇一歇吧。”
杨庄头一愣,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就知道体恤下人,心里也都跟烧了一团火似的,热乎乎的不行。杨庄头感慨地道,“不愧是三爷的儿子,这脾气秉性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三房后继有人,三爷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他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
周科忙上前安慰道,“杨庄头,你这是怎么了?治少爷登门是喜事,你怎么还哭上了?”
杨庄头用衣袖抹去了眼泪,尴尬地道,“是我糊涂了,治少爷别见怪。中午就在庄子上用饭吧,婆娘们都已经准备起来了,听说您喜欢吃红烧肉,锅里正炖着呢。”
白蓉萱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喜欢’吃红烧肉的事儿都传到田庄上来了?
这是不是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问起了庄子上田产的事情。
杨庄头道,“这附近的田产都是咱们家的,总共有一百三十晌,这几年年头一般,收成一直也上不去,但除了一庄园的人口粮外,还能余下不少。”
白蓉萱笑了笑,“那还好。”又问起了庄园上有多少人,都在什么职位上当差。
杨庄头有问必答,态度非常的恭敬。
白蓉萱和他说了几句话,对庄子上的事情也有了些了解。等中午吃过了饭,杨庄头为了让白蓉萱休息便借口有事告辞,但白蓉萱哪里睡得着?她叫来了周科,向他问起了田庄的事情。
周科认真地道,“回治少爷的话,这位杨庄头本分老实,对您没有任何隐瞒,是个可信之人。杨家庄这片田不算上等,一庄子人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也就能平个本,基本上没什么入账。”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留着?”
周科道,“是这样的,一来是上海周围的田产寸土寸金,若是卖出去,以后怕是连这个级别的也买不到了,二来是三爷仁义,没了这些口粮田,庄子上的人生计便成了问题。”
白蓉萱明白过来,看来父亲当初入手这些田产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指着它赚多少钱。
白蓉萱道,“其他田庄的情况也都一样吗?”
周科摇了摇头,“那自然是不同的。三房有六处极好的田产,哪怕是年头不好的日子,产的粮也足够用一年了。余下的田庄若是能多手一些,便是净赚了。”
白蓉萱道,“那这些田庄上的庄头为人如何?”
周科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人的十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就更不用说人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还得看治少爷有什么样的要求。”
这番话说得非常耐人寻味。
白蓉萱道,“看来也有些不好打交道的庄头啊。”
周科道,“今日来的杨家庄,杨庄头受过三爷的大恩,当年若不是三爷肯帮忙收留,这一庄子的人怕是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因此杨庄头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宁可自己吃亏些,也绝不敢多占三房的一粒米,一口面。其他的庄头……”他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像我刚刚说的那六个田庄,毕竟能力摆在这里,为人也就高傲了些,不像杨庄头这般本分听话。”
白蓉萱笑了笑,“难怪今天会来杨家庄走动呢。”
想必也是怕她初出茅庐,和那些不好对付的庄头碰上吧?
周科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笑着道,“将来治少爷接手了家业,总归都是能见到的。不管怎么说,您是主子,其他人都是给您办事的,凡事还是要以您的意思为主。”
白蓉萱见他十分的精明,忍不住问道,“你来三房多久了?一直在王管事手底下做事吗?”
周科道,“我是个孤儿,爹妈在洪水里死了,我被冲到了田庄附近,由庄头抚养长大,后来得王管事器重,便跟在他身边打个下手。”
白蓉萱‘哦’了一声,“你是在哪个田庄长大的?”
“赖家庄。”周科道,“赖庄头种地不行,但却很有远见,庄子上的孩子都要上学堂读书认字,不能做睁眼瞎。我小的时候赖庄头就曾说过,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将来能走多远,走多高,都是要看自己本事和努力,所以我们都要学认字和打算盘。”
白蓉萱一听,顿时对这位赖庄头有了兴趣,“这人真是有点儿意思。”
周科道,“听说他也是被三爷救过一命的,只是他不愿意提起往事,所以庄子上的人对他的过去也不了解。他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心思全都放在了庄子上,赖家庄的田产虽然不怎么样,但后山的一片果园却打理得很好,等今年秋天赖庄头肯定会给您送苹果的,到时候您尝尝就知道了。”
居然还有果园。
白蓉萱满心期待地笑着道,“那我就等着吃苹果好了。”
过了中午最热的时候,白蓉萱叫来了芳姑姑和吴介等人,“咱们出去走走,看看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
芳姑姑担心地道,“乡下地方,会不会有坏人呀?”
周科道,“姑姑放心,这附近安全得很。正因为偏僻,所以坏人都待不住另谋出路去了。”
他说得有趣,逗得芳姑姑直笑。
杨庄头听说了消息之后,也急匆匆地带着人赶来,“我领着治少爷出门,免得您不认得路,再走丢了。”
他说完,还恭敬地递给白蓉萱一顶草帽,“您戴着遮阳,这是新编的。”
白蓉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来戴在了头上,“这是谁的手艺,好精巧。”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寻味
那草帽是用细竹条编织而成,细腻精巧,甚至连一根毛刺也没有,戴在头上非常的舒服。
杨庄头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编的,治少爷能看得上就好。”
白蓉萱真诚地道,“杨庄头的这份手艺,便是靠竹子为生的人也比不了。”
杨庄头见状又去取了几顶,分给了芳姑姑等人。
芳姑姑没有客气,客气地道过了谢。
众人出了庄园,沿着小路一直向下,只见道路越来越窄,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勉强通行一人。杨庄头不安地提醒道,“治少爷小心脚下,可千万别滑倒了。”
白蓉萱放眼望去,只见小路两侧皆是绿油油的稻苗,此刻都已过了膝盖,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蓉萱道,“等到了秋天,这里一片金黄,肯定更加的漂亮。”
杨庄头顺势道,“那就请治少爷秋天时再大驾光临一次,我用新打下来的稻米给您做饭团吃。”
“好啊。”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沿着小路走走停停,总算来到了山脚下。白蓉萱望着眼前的矮山头,对杨庄头问道,“这也是我们家的吗?”
杨庄头道,“没错,只是山上多是石头,种不了东西,三爷活着的时候曾种过橘子和核桃树,后来都没有成活,如今就这样放置着。不过山上产一种蓝色的浆果,酸酸甜甜地倒是很好吃,等结了果子我叫人给您送去些尝尝。”
白蓉萱绕着矮山走了一圈,听到前方传来潺潺的溪流声。
杨庄头道,“这条小溪是从前面流过来的,一年四季从不中断,稻田的灌溉用水都是取自这里。”
白蓉萱在小溪边洗了洗手,没想到还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看到了小虾米。
白蓉萱惊喜地对芳姑姑和小圆道,“快看,这里头有虾!”
“真的吗?我看看。”芳姑姑和小圆凑过来看热闹,“咦,还真有。只是太小了,只怕抓不到。”
杨庄头在一旁笑着道,“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它白虾,实在小得可怜,只有小孩子才会抓来炸着吃,大人们连看也不会看的。”
芳姑姑道,“看来咱们都是小孩子那一拨人里的了。”
大家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白蓉萱向杨庄头道,“你也知道,我才回上海不久,又刚刚接手家业,不懂的地方有很多,今天难得有空暇来你这里看看,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庄子上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着解决的?你不妨如实告诉我,我能帮就帮,也不枉走了这一遭。”
老实巴交的杨庄头顿时犹豫了起来。
周科提醒道,“杨庄头,既然是治少爷让你说,你只管如实的说好了。”
杨庄头想了想,硬着头皮道,“第一次见治少爷,本不该多嘴的,不过您既然问了,倒真有一件事。庄子上农户的孩子们渐渐大了,也不能都留在家里种田,若是府上需要用人的话,治少爷不妨给他们个机会,多少是知根知底的人,您用着也安心。”
白蓉萱点了点头,“行,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杨庄头高兴地道,“多谢治少爷。”
一行人回到了庄子上歇息片刻,白蓉萱便把周科和陶清叫来商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陶清道,“若是您不准备在庄子上过夜,早些走总是好的。”
白蓉萱道,“那就跟杨庄头说一声,我们也好告辞离开。”
陶清立刻便应了一声。
杨庄头再三挽留,恳请白蓉萱在庄子上住一宿。白蓉萱道,“你是跟过我父亲的老人,我不跟你客气,家里还有别的事,我实在不能多留。等我秋天来的时候一定住下,到时候吃你做的饭团。”
杨庄头这才道,“那就说定了。”
白蓉萱道,“走之前我和你讨一样东西。”
杨庄头诧异地道,“治少爷要什么只管吩咐,还说什么讨不讨的。”
白蓉萱笑了笑,“你编的草帽我很喜欢,这一顶便送与我吧。”
杨庄头道,“哎哟,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治少爷若是喜欢,将来我多编些给您送去。”
白蓉萱道,“别麻烦了,我要那么多草帽也没地方戴,只是留个念想罢了。”
话是这样说,但临行之前庄子上还是准备了不少东西。装进笼子里的活鸡活鸭,还有刚从河里捞出的鱼,新摘的枣子和蔬菜。
庄子上的人憨厚木讷,却几乎把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白蓉萱道,“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杨庄头道,“乡下地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孝敬您,这都是庄子上自己养的,给您吃个新鲜。”
白蓉萱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就在她要上车之际,杨庄头的女儿傻妮匆匆跑了过来,她不知道从哪摘来了一束野花,说什么都要送给白蓉萱。
陶清等人拦着不许她靠近。
白蓉萱见傻妮一副失落伤心的模样,不忍心地道,“让她过来吧。”
陶清这才放行。
傻妮高兴地将野花交到白蓉萱手里,仰着头不解地问道,“三爷,您这次来没带果子吗?”
白蓉萱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看向了芳姑姑。
出门太急,并没有准备给庄子上的东西。
这也是白蓉萱坚持不肯收下东西的原因之一。
芳姑姑却灵机一动,“有,怎么没有呢?”说着便跑回马车,取出了她们昨日下午做的糕点。
白蓉萱将一整盒糕点都送给了傻妮,“这是给你的。”
傻妮又惊又喜,连连向白蓉萱鞠躬,“多谢三爷,多谢三爷。”
白蓉萱听她一口一个‘三爷’的叫着,心中实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冲杨庄头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我有空再来。”
杨庄头道,“治少爷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管着庄子,绝不会给您丢人添乱的。”
白蓉萱坐着马车离开了杨家庄。
车窗外的阳光温和明亮,白蓉萱原本因为家业不安纠结的心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就是父亲留给她和母亲、哥哥的财富,如今哥哥已经不在,她必须要守护好它们才行。
傻妮送来的野花清香扑鼻,整个车厢里都是好闻的味道。
白蓉萱的心情也不像来时那么紧张,脸上带着坚定而淡然的笑容。
马车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白家。下人们忙着搬东西,陶清上前来请示道,“治少爷,田庄给的东西要搬到哪里去?”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都送去栖子堂吧,我看那些蔬菜很新鲜,正好让老夫人尝尝。”
陶清便立刻跑去安排下人。
周科道,“治少爷,您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我就回王管事那里复命了。”
白蓉萱道,“不进去坐坐吗?”
周科笑着道,“我是三房的人,早晚都要回来的,只是这会儿王管只怕还惦记着您,我早些回去,他也能安心。”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对了,替我跟王管事说一声,回头准备些东西帮我送到杨家庄去,总不能白收了人家这么多鸡鸭。”
周科道,“小人明白。”
白蓉萱交代完毕,转身往大门里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大门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治少爷舍得回来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不要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闵庭柯正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闵庭柯淡定地道,“怎么,难道我去哪儿还要向你报备不成?从前还知道叫声六叔,如今都敢直称‘你’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凌驾在我之上,让我看你的眼色行事了。”
这人还讲不讲道理?
白蓉萱无语地道,“不是你让我不用一口‘您’的叫着吗?”
这会儿后悔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上前几步道,“田庄怎么样啊,好玩吗?”
白蓉萱正了正神色,“我可不是去玩的!”
闵庭柯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人,笑着道,“是吗?治少爷微服私访,身边带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白蓉萱顿时有些尴尬,故意转移了话题,“六叔这是要走了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是,我刚到。”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客气地道,“那怎么在这里站着?赶紧进去吧,老夫人只怕正等着呢。”
闵庭柯笑看着她,“我发现你说假话的时候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这个毛病你自己知道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谁……谁说假话了?”
虽然脖子扬得挺高,但却属实没什么底气。
闵庭柯道,“我已经跟姑姑吃过晚饭了,正准备走呢,听到你的动静就藏了起来。你累了一天,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走了。”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这个闵六,就喜欢捉弄她。
白蓉萱急忙叫住他道,“六叔!田庄送了我许多蔬菜枣子,还有鸡鸭,你也拿回去些吃。”
闵庭柯摆了摆手,“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也对……闵家什么没有?
不要拉倒!
白蓉萱高高兴兴地跑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问起一路上的见闻,白蓉萱便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闵老夫人闻声道,“有收获就好,要不然就白走了这一趟。”
易嬷嬷在一旁道,“治少爷真是孝顺,带回来不少鸡鸭呢,这得什么时候吃得完?”
白蓉萱道,“我在大门口碰上了六叔,还想送他一些,结果他说什么也不要。”
闵老夫人道,“他素来金贵惯了,哪肯放下身段来要你的东西,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别理他。”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闵老夫人怕她劳累,只说了几句话就让连翘送她回了房。简单洗漱后小灶送来了饭菜,白蓉萱吃过便躺在了床上,想着田庄上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她的心情便非常的好。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白蓉萱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穿戴整齐出了卧房,芳姑姑送来了早点,“一大早老夫人就打发来人知会,她那边有客来访,让您不用过去请安了。”
白蓉萱并没有多问,吃过早饭后便跑去小书房看账本。等到中午时,小灶做了香喷喷的花椒鸡,白蓉萱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芳姑姑道,“这就是用田庄上的鸡做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下午时白蓉萱便又练起了字,躲在小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等到了晚上,她吃过饭后才去见闵老夫人。
老夫人显得有些疲惫,“你来了,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白蓉萱一一回答。
闵老夫人道,“今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应付完了这个应付那个。”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易嬷嬷一边奉茶一边笑道,“治少爷别听老夫人喊累,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白蓉萱闻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看来是有人来给六叔说亲事了。”
闵老夫人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白蓉萱轻声道,“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能让您不喊辛苦只觉得高兴呢?”
易嬷嬷道,“还是治少爷聪明,一点就透。”
这有什么难猜的?
闵老夫人是闵家的姑娘,又没有子女在身边,闵家好了她才能好,她如今能在白家有一席之地,不也是靠闵家才得来的吗?白家的人想要动她,还得先问过闵庭柯答不答应。那是个城府极深的,谁敢得罪?
要说闵老夫人当下还有什么牵挂的事,大概也就是闵庭柯的终身大事了。
闵老夫人道,“咱们这些人啊,也就是瞎操心罢了,到底还是要看小六自己的意思,只要他不肯点头,谁还能押着他成亲不成?”
她显得十分苦恼。
易嬷嬷安慰道,“六爷现如今还小,玩心也重,再过几年就好了,正好给足了时间,让咱们慢慢地选,慢慢地看,总要找个万里挑一的,方能配得上六爷。”
她这么一说,闵老夫人才觉得释然,“哎,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小姐?”
易嬷嬷道,“哟,这您可真是把我给问住了,六爷当着我的面,可从来没说起过这些,让我猜都没个方向猜。”
闵老夫人看向了白蓉萱,“治哥,你六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可要说起过婚姻大事?”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闵老夫人见她的样子不像装假,无奈地叹着气道,“这个小六啊,我拿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家里更是没一个能说服他的,照这么下去,他越发要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了。”
易嬷嬷笑着道,“老夫人,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您常说六爷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么多,实在是不容易,还不许人多管他的事,免得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还要受人管束,如今怎么改口了?”
闵老夫人道,“此刻看来,倒是我的错了。也难怪致远媳妇一遇到事儿就跑来跟我磨叨,想必也是怪我当初管得太宽了。如今小六的性子都养成了,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要是小六就这样放任下去,致远媳妇还不得怪我多事呀。”
易嬷嬷忙道,“怎么会呢,这可是您多心了。闵夫人才不会这么想呢,她老来得子,对六爷的溺爱只会比您多不会比您少,您可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了。”
闵老夫人说着说着,目光落在了静静喝茶的白蓉萱身上,“治哥,你喜欢什么性子的小姐?”
什……什么?
白蓉萱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妇人。
易嬷嬷忍不住道,“听说要娶媳妇,看把治少爷给美的。”
这是美的吗?
简直要把她给吓死了好吗?
白蓉萱忙道,“我……我还不急。”
“什么不急呀。”闵老夫人道,“你也不急,他也不急,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再拖几年,年纪都大了,那适龄的小姐都定出去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白蓉萱涨红了脸,尴尬的手足无措。
闵老夫人道,“又没让你们明儿就把婚结了,总要先定下来,过个一两年才成家,也能趁着这个时间相处,增进些感情,两全其美的好事,怎么你们就不愿意呢?”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流言
她这一口一个‘你们’的,明显是把白蓉萱也给算到了闵庭柯的阵营中去。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
这算不算殃及池鱼?
都怪那个闵六!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老夫人已经叹着气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易嬷嬷道,“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跟着操什么心?”
闵老夫人无奈地摇起了头。
白蓉萱又坐了片刻,这才找个机会起身告辞。闵老夫人也有些累了,让易嬷嬷送了她出去。
路上易嬷嬷对白蓉萱道,“治少爷,回头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您能不能帮着问问六爷的意思?我实在担心老夫人这样剃头担子一头热,最后六爷那边会……”
她一脸为难的模样,显然是忧心不已。
想必是怕闵老夫人的好心,反而会让闵庭柯不痛快吧?
白蓉萱能理解她的心情,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等我见了六叔再说。”
易嬷嬷道,“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就别说,万一惹恼了六爷,反倒把您也给卷进来了。”
白蓉萱道,“嬷嬷只管放心,我也不是那没有眼力见的人。”
易嬷嬷一直将她送到吟风馆的大门,看着吴介陪他往如意馆的方向走去,这才笑呵呵地回去见了闵老夫人。
“回去了?”闵老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道,“怎么样?”
易嬷嬷道,“看样子应该是和好了。年轻人,就算有一时不快,也都不过夜的,第二天醒来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只有您跟着担心不已,夜里觉都睡不安稳。”
闵老夫人道,“这两个一人是我的侄子,另一个又养在我眼皮子底下,若是真起了争执,我夹在中间可得有多难受?要我说啊……小六做事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一点儿也不稳当。亏得治哥是个心善没心机的,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呢。”
易嬷嬷道,“都是小孩子,一时思量不周到也是有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就别多想了。”
白蓉萱回了如意馆刚坐下,陶清便赶来禀报道,“治少爷,园子里有两个婆子到了岁数,自请到田庄里去养老,您看该怎么安排?”
白蓉萱道,“她们可有想去的庄子?”
陶清道,“两个婆子都想去赖家庄养老。”
赖家庄。
白蓉萱想到了之前周科对自己说过的话,笑着道,“那就送去赖家庄好了,和赖庄头提前打好招呼,务必要把两位老人安排好。你这边准备齐全了,回头我也会有赏赐。她们在三房做了一辈子的事,这份恩情我始终感念,如今虽上了年纪,更不可怠慢。”
陶清道,“明白,我一定把您的话转达给两人。”
白蓉萱道,“你正好趁这个时机问问其他老人,若是有想去的地方,也都要提前安排妥当,若是不想走,就在立雪堂里养老也行。”
陶清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问。”
等陶清离开后,芳姑姑微笑着道,“治少爷真是难得的好人,慈悲心善,对待下人还如此的细心,传出去又是一番美谈。”
白蓉萱淡定地道,“将心比心罢了,若是我父亲还活着的话,只怕比我想得还走全呢。”
芳姑姑听着一怔,落寞地叹了口气。
白蓉萱道,“姑姑不用神伤,等将来你老了,我也肯定把你安排妥当了。”
芳姑姑道,“原来治少爷是嫌我老了。”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第二天白蓉萱醒来时雨还没有停。她故意在床上磨蹭了一阵,慢条斯理地起身洗漱换衣裳,等她走出卧房的时候,只见花厅中居然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自顾着低头喝茶。
白蓉萱大惊失色,“六叔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阵了。”闵庭柯放下茶杯,轻飘飘地向她看了过来,“你是不是也太懒散了,这个时间才起床,太阳都已经晒屁股了。”
白蓉萱道,“外面阴着天下着雨,哪有什么太阳呀。”
睁着眼睛说瞎话。
闵庭柯道,“你又不是鸡,难道太阳不出就不用起床了?”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六叔一大早就赶过来,想必是有要紧事和我说吧?”
闵庭柯道,“的确是有事,不过我还没吃早饭,难道治少爷就是这样待客的?让人空着肚子说话?”
白蓉萱‘咦’了一声,“好奇怪,六叔来了,老夫人都没有留你吃早饭吗?”
闵庭柯道,“我直接来找你,还没去我姑姑那里呢。”
白蓉萱脸色微变,顿时不安了起来。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迟疑着道,“六叔……”
闵庭柯道,“先吃饭。”
正说着,芳姑姑已经领着灶上的婆子将早饭送了过来。
闵庭柯问道,“我的鸡蛋糕蒸好了?”
灶上的婆子讨好地笑着道,“难得六爷张回嘴,哪有不好的道理?”
“好快啊。”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以为得等一会儿呢。”
早饭都摆上了桌,白蓉萱盯着闵庭柯斯文的吃起了鸡蛋糕。
闵庭柯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你这样盯着,我还怎么吃?”
白蓉萱这才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地吃了起来。不过她心中不安,胃口自然也不好。
等闵庭柯慢悠悠地放下勺子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六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一定很要紧对不对?所以才让你一大早冒着雨过来?”
闵庭柯淡定地道,“你先别慌,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外头有了些流言蜚语……是关于你的。”
关于她的?
白蓉萱被吓得脸色惨白,瞬间没了主意。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出了破绽?
闵庭柯道,“严格来说跟你也没多大关系,跟你母亲有关。”
母亲……
白蓉萱立刻反应了过来。
那些陈年旧事终究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白蓉萱苦笑着道,“是二房散播的?”
闵庭柯道,“这并不重要,我已经想办法将流言压下来了,但你也知道,流言这东西就像指缝里的水,是抓不住的,终究还是会落到你的耳朵里,我今天过来就是提前通知你一声,让你多少有个准备,将来听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突然,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白蓉萱点了点头,“谢谢你,六叔。”
闵庭柯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笑着道,“你知道我用了什么办法帮你压住流言吗?”
白蓉萱道,“不知道。”
闵庭柯道,“我把卢家大少爷与弟媳私会的事情传扬出去了。”
什么?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兄和弟媳私会,这也太劲爆了吧?
闵庭柯得意地道,“这消息一出,顿时传得沸沸扬扬,你母亲的事儿当年毕竟盛极一时,此刻再听也不觉得新鲜,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卢家上去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私心
白蓉萱听着惊奇不已,“卢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闵庭柯不以为意地道,“大宅院里头,这种事情可多了呢,今天你和他好,明天我和他好,有什么可奇怪的。”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先前见过的卢三太太,她大为震惊地道,“那位弟媳该不会是卢三太太吧?”
“你想什么呢。”闵庭柯嫌弃地道,“你当卢家大少爷没长眼睛吗?就卢三太太那长相,谁能看得上呀?”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别胡说,我见过卢三太太的,长得眉清目秀,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
闵庭柯道,“你也说那是年轻的时候了,如今上了年纪,自然就不经看了,卢家大少爷的眼光可比你高得多呢。”
白蓉萱问道,“那是……”
闵庭柯直接说出了答案,“是卢家二少爷的妻子。这位二少爷是姨娘生的,与大少爷同父不同母,自小到大一直不合,偏偏卢家大少爷是嫡子,仗着这一层身份一直把二少爷压在下面抬不起头,不过经过这次的事儿,卢家大少爷再管家便有些不合适,也不能服众,卢家怕是要易主变天了。”
白蓉萱不安地道,“为了我的事儿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能行吗?万一卢家查出什么来可怎么办呀?”
她一脸担忧地看着闵庭柯,生怕他再遇到什么危险。
闵庭柯笑着道,“真是个胆小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件事也不全都是为了你,实际上我也有个私心。”
白蓉萱紧追不舍地问道,“什么私心?”
闵庭柯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白修睿抢走了我的棉农,这里面也有卢家大少爷的手笔,我看他的意思,多半是想跟白修睿合作,两个人都占好处。若是我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卢家大少爷,这门生意自然也就黄了,白修睿独木难成林,多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用放在心上。”
可白蓉萱还是搞不明白,“如此机密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呢?”
闵庭柯得意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我又没有冤枉他们,这都是有据可循的。据说卢家大少爷和卢家二太太原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关系,卢家大少爷娶了别人做妻子,二太太便嫁给了二少爷。卢家二少爷天生残疾,平生最恨别人的眼光,因此性格暴虐,冲动易怒,那二太太跟了他可没少吃苦。”
白蓉萱听后大惊失色,“那她和卢家大少爷的事情一旦败露,她……”
白蓉萱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闵庭柯淡淡地道,“应该是没活路了。”
白蓉萱道,“这怎么能行呢?你既然知道,就该出手帮帮她呀。”
闵庭柯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是不是书读得太多,脑子都坏掉了?像她这样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可……”白蓉萱辩解道,“可她和卢家大少爷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呀。”
“那又如何?”闵庭柯不为所动地道,“这世上除了两情相悦之外还有人伦礼法呢。若人人都像他们一样,还不早就乱了套?她要是真的对卢家大少爷一片真心,当初就不该嫁给二少爷,既然嫁了人做妻子,就不该再和自己的兄长牵扯到一起。路都是自己选的,有今天这一报,也是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我去帮她的忙,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吗。”
闵庭柯的话虽然冰冷无情,却也让白蓉萱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的确如此。
白蓉萱道,“可这件事你若是不传扬出去……”
闵庭柯道,“就算我不说,难道就没人知道了?其实这件事卢家二少爷早就心知肚明了。”
“什么?”白蓉萱目瞪口呆,一脸不敢相信。
闵庭柯道,“这卢家二少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兄长有染,却按兵不动什么都不说,只在静静等待时机,我不过是恰好给了他一个机会揭开真相罢了。至于能不能撼动卢家大少爷嫡子的身份,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可白蓉萱却心疼这位素未谋面的卢家二太太。
闵庭柯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妇人之仁,居然还有心思去可怜一个淫荡之人。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当初既然没有在一起,之后就该避嫌不要见面,可偏偏她嫁给了卢二少爷,谁知道这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成了叔嫂之后,就更该守着长幼尊卑的礼法,她哪怕跟外面任何一个男人勾搭在一起,我都不会当回事,毕竟追求本心也没什么错,可跟自家人搅和在一起,那便是恬不知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连草根子都嚼了,活该被人骂当世潘金莲。”
白蓉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反驳。
说什么呢?
闵庭柯说得都对。
白蓉萱道,“那卢家现在岂不是一团乱?”
闵庭柯道,“听说卢家大太太已经气得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说什么都不会再踏足卢家半步了,至于你说的那位卢家三太太,她正逢人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丑事呢。要是因为这件事卢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都遭人诟病的话,卢家三爷岂不就顺势起来了?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类型。”
白蓉萱小声道,“那关于我的流言……”
闵庭柯道,“我查了一下消息,是蔡二太太的手笔,看来还是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呀,急着动手了。”
白蓉萱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蔡二太太还是老手段,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闵庭柯笑着道,“你可别小瞧了她,否则要吃亏的。她不是没长进,只是这办法百试百灵罢了。只要你母亲被人指指点点,你就没办法挺直了腰杆做人,更不用说在权贵间游走了。我早前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当时你父亲刚刚去世,你母亲就算再糊涂,也不能把人叫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啊,要知道那可是白家,你祖父白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父亲已死,最后可能接手家业的人便是白元德,可偏偏你祖父却迟迟不肯松口,自然有人坐不住,不得不使出些办法来陷害你母亲。长房的白修衍是个病秧子,能活到今天已是不易,三房的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潜在威胁的人,但当时你又有白老太爷护持,所以最好的下手对象便是你的母亲唐氏了。哎,可惜呀……你母亲若是聪明一些,就该将自己防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滴水不露,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可谁能想到,她居然轻而易举便叫人还陷害了。”
闵庭柯一脸的无语。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我母亲的错……父亲刚刚过世,我母亲心里正难过,根本就没有留心这些,这才会被人算计的。”
闵庭柯道,“所以我说你母亲糊涂,当时她最该保护的人就是你了,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什么照顾你?要不是这样,白老太爷又怎么舍得让你跟着一起回杭州?”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往事
白蓉萱听得无比糊涂。
怎么还扯上了回杭州的事?
当时不是母亲不容于白家,所以才带着哥哥离开的吗?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六叔,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闵庭柯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其实算计你母亲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诡计漏洞百出,根本就经不住细细推敲,之所以选在那个时间节点上,就是想趁着白家大乱再拱一把火。当时你祖父正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难过不已,何况这儿子还是他最器重最信任的一个,若是没有这桩事,白家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白元裴了。就算是再顽强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肯定受不了,再出你母亲这档子事,白老太爷根本就顾及不暇,为了白家的名声,他只能快刀斩乱麻,没办法细细追查,许多事便只能无疾而终了。”
白蓉萱听得目瞪口呆。
闵庭柯道,“这些年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吗?”
当然想过。
只是她总觉得祖父当年的做法完全是为了白家,甚至是相信了那些对母亲的构陷,可如今听闵庭柯一说,似乎事情还另有隐情?
白蓉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六叔,还有呢?你接着说。”
闵庭柯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前望着窗外的雨低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以你祖父的阅历和智慧,只怕事情刚刚发生,他就已经猜到你母亲是无辜的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你母亲就像如今的卢家二太太一般,绝无活路。当时她还怀着身孕吧?就算是为了父亲的这点儿骨血,你祖父也一定会想办法保全她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远远的送走了,送到一个眼不见为净又安全又可靠的地方。”
“杭州。”白蓉萱轻声道,“我的外祖母家,母亲回了那里,不但有舅舅照拂,还可以远离是非,平安将孩子养大。”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所以你祖父二话没说就给你母亲定了罪,但也等同于保全了她。至于你……”闵庭柯深深地看了白蓉萱一眼,“我从姑姑的嘴里听过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其实以她的性格,是不适合生活在大宅院的,她根本就没办法应付这复杂的勾心斗角,若不是有你父亲在背后保护,她只怕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所以陷害她的人实际上也不用费如此多的心思,想要断她的活路,办法有的是,归根结底目标还是你。陷害她只是第一步罢了……”
白蓉萱睁大了眼睛,“目标是我?”
这个‘我’自然指的是白修治了。
所以说……对方想要害得人自始至终都是哥哥了?
想到哥哥的死,白蓉萱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闵庭柯道,“你母亲的‘丑事’东窗事发,其实是向你祖父透露了两个消息,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白蓉萱现在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哪还能想到什么呀。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见她的表情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看着又可怜又无辜,忍不住微笑着道,“其实很简单。其一,这件事肯定是压不住的,就算你祖父想要保全三房,但有这样一个母亲在上头,你就永远也别想挺直了腰板做人。所以只要你母亲活着一天,就等同于掐断了你的后路,让你失去了成为白家家主的可能性。白老太爷想抬举你管家,除非去母留子。”
白蓉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去母留子……
闵庭柯继续道,“其二,若是白老太爷选择了这条路,就等同于在你的心上埋下了毒瘤,等你渐渐长大之后,杀母之仇怎可不报?你势必要追查下来,到最后就会将白家搅得天翻地不,仍旧让幕后黑手有机可乘。更何况一个没有了母亲照拂的小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两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还不到三岁吧?”
一个计划连着一个计划,几乎将母亲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
好狠的心啊……
闵庭柯道,“你祖父也是个聪明人,知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让人将你保护了起来,以至于就算有人想对你下手,也根本没有机会。至于我姑姑……她自然也看清了事情的本质,所以才会暗中提醒你母亲,最终给了你母亲第三条可以走的路。”
白蓉萱明白过来,“回唐家。”
闵庭柯道,“这条路其实也不好走,但却是唯一可以保全你和你母亲的路。白老太爷这只老狐狸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请来了北平的毅老太爷做见证,归根结底还是要把三房单独划分出去,这就等同于保全你的未来,让你有机会重新回到白家重掌家业,帮你母亲洗刷冤屈。论智慧和远见,上海滩还真没一个人能比得上白老太爷,只可惜啊……你母亲无法理解他的苦心,对他怨恨不已,以至于他临死之际都没有见你一面。”
白蓉萱听得十分难受。
她承认,在她的心里,对于祖父当年的做法一直满是怨怼。她曾无数次的纠结,当初的祖父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做,就相信了对于母亲的诬陷呢?
难道真的就只是对于母亲的出身不满意?
可如今听了闵庭柯的一番话,她才终于茅塞顿开。
原来祖父是为了保全她们母子……
白蓉萱的眼泪随之落了下来。
祖父一定想不到,时隔多年之后,哥哥还是被人害死,永远也无法成为祖父心中的期望。
都是自己不好……
白蓉萱悔恨交加,眼泪汹涌而出。
不明所以的闵庭柯道,“说着说着你怎么还哭了?”
白蓉萱抽泣着问道,“这些事你闵老夫人告诉你的吗?”
“不是。”闵庭柯道,“是我闲着没事儿自己想的,若是有想不明白的就去找我姑姑询问,不过她不喜欢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所以只对我说了几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也未必就是真的?这还不简单吗?白家的老人还有活着的,当初服侍你祖父的也大有人在,你不妨去向他们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虽然她并不怀疑闵庭柯的话,但若是能印证一下,还可以解开更多的谜题,说不定能顺便追查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白蓉萱顿时来了主意。
闵庭柯道,“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谁知道被你拉着七七八八地说了这么多。行了,你要是没事儿我就走了,正事还没办呢。”
白蓉萱道,“外面还下着雨呢,等雨小些再走吧。”
闵庭柯道,“别说是下雨了,就是下刀子也得走。你好好看账本吧,我走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提醒
白蓉萱还准备追出去相送,闵庭柯却头也不回地道,“不用送了,我认得出去的路。”
白蓉萱的脚步停在了门前,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色中。
芳姑姑见闵庭柯走了,不安地跑过来问道,“治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六爷怎么会一大早就找过来呢?”
白蓉萱没有隐瞒,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她知道。
芳姑姑震惊地道,“卢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白蓉萱心里想的却全是闵庭柯后来的话。
若是想要证实当年白老太爷真正的用意,还得从服侍过他的人入手。芳姑姑虽然也是白老太爷的人,但当时年纪还小,又是个丫鬟,肯定不知道内情。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先前芳姑姑提到的胡管事。
他是祖父的心腹,肯定比旁人更了解祖父。
白蓉萱立刻问道,“芳姑姑,你之前对我说过胡管事,他如今还住在家里吗?”
芳姑姑虽然诧异,但还是回答道,“一直守着老太爷生前的院子呢。他是跟过老太爷的人,二房当家后虽然不再重用却也不敢怠慢了,老太爷去世后,胡管事就留下来守着院子,平日里安守本分,所以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言下之意便是二房还是很忌惮胡管事的,所以这些年也一直不敢动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蔡二太太的性格,不可能留着这样一个心头大患在家里,之所以留着不动,多半也是动不得。想到这里,白蓉萱更想见见这位胡管事了。
没想到芳姑姑却说道,“不过近些年胡管事足不出户,轻易不怎么见人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
芳姑姑微微一笑,“他毕竟是在老太爷身边当过差的,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再放任着自己随便和人见面,二房的人怕是要多心,他在白家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点了点头。
芳姑姑问道,“治少爷可是有什么事要问他吗?”
白蓉萱笑了笑,“的确是有些陈年旧事想打听一番,不过姑姑的话也提醒了我,这时候去找他,二房那一关怕是不好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不问了,将来总有机会的。”
芳姑姑道,“治少爷想得对,等您正式接手了三房的产业,把事情捋顺了再说。”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闵老夫人那里坐一坐。毕竟闵庭柯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肯定瞒不过闵老夫人,她若是不去解释一番,只怕会让闵老夫人心生不快。
她叫来了吴介,两人撑着伞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惊讶地道,“这大雨天的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笑着道,“刚刚六叔来过了,您知道吗?”
闵老夫人道,“我当然知道,他从你那里出来的时候特意到我这儿打了声招呼。”
白蓉萱道,“那您知道他为什么来吗?”
闵老夫人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可不去操这个心。横竖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他绝不会瞒我的。”
白蓉萱轻声将闵庭柯的来意说明,至于卢家的事儿却绝口不提。
闵老夫人闻声皱起了眉头,“这个二房……都过去了这些年,居然还把着这件事儿不放。蔡氏是将这当成了尚方宝剑,以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能吓唬人不成?”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白蓉萱道,“虽然时隔多年,但孰是孰非大家心中自有定论,她喜欢怎么说是她的事儿,这我管不着,我只要堂堂正正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真相早晚都有大白的一天,到时候不用我去解释,老天自会给我母亲清白的。”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还怕你心里难受呢。”
白蓉萱道,“我回上海之前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早就有了准备,自然也不会将它放在心里了。”
易嬷嬷只要一提起二房就没什么好脸子,闻声道,“这个蔡氏做起事来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顾头不顾尾,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传播这种流言对她能有什么好处?说到底还不是被人讲究整个白家?”
闵老夫人道,“她可不是顾头不顾尾,她想得周全着呢。不过也没什么,这件事并不新鲜,大半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值得一说,只要发生一丁点儿新鲜的,这些人还不像蚊子见了血似的跑过去?过两天自然就淡了,不用理会。”
白蓉萱也道,“别人喜欢说我们管不了,任他们说去好了。”
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六叔一大早赶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那他有没有教你该怎么破局?”
何止是教,他都已经做了。
白蓉萱不敢多说,生怕再牵扯进卢家来,事情会变得更麻烦。白蓉萱道,“六叔和您是一样的意思,让我不用往心里去。”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这些天就别出门了,安心在家里读书练字……对了,你父亲的字临摹得怎么样了?”
白蓉萱苦着脸道,“坚持了这些天,连一成精髓也没学到呢。”
闵老夫人笑着道,“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东西,慢慢来吧,我给你看看我最近画的几幅画。”说着便起身领着白蓉萱去了小书房。
闵老夫人的小书房可比白蓉萱那间要宽敞雅致多了。竹青色的桌布上放着笔墨纸砚,空气中还透着几分花香,闻着像是茉莉。
白蓉萱忍不住使劲儿地嗅了嗅。
察觉到的闵老夫人道,“是茉莉香,去年小六送了我几盆茉莉花,我不大爱养,开花的时候便吩咐人将花苞都取下来晒干,装进了香囊里。”她一边说,一边从桌案边的挂钩上摘下来了一个藕色的香囊,“喜欢吗?送你一个,拿回去挂在书房里,这味道可以凝神醒脑,多少有些用处。”
白蓉萱没有客气,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闵老夫人道,“等今年我再跟小六要几盆,咱们还照着做。”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吭声。
闵老夫人将近几日的画作拿出来给她观赏,“你看看,我最满意的便是这一幅了。”
那是画着芦苇和翠鸟的一幅淡墨图,大片大片的芦苇笔法随意,却又淡然洒脱,那翠鸟则精致无比,甚至连羽毛都根根清晰,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张开翅膀飞走似的。
白蓉萱赞叹着道,“这幅图的意境可真好。”
闵老夫人道,“还是治哥会欣赏,总算没有白费我这些天的功夫。前些日子拿出来给你六叔看,他扫了一眼就挑出一堆的毛病,真是烦死个人。”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他挑什么毛病?”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人缘
闵老夫人一脸嫌弃地道,“一会儿说我的构图有问题,一会儿又说我下笔掌握得不好……反正在他眼里呀,就没一个人能画得比他好了。”
易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六爷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画的确画得好。”
闵老夫人道,“那也该谦虚些,要知道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他才多大点儿呀,就如此的目中无人,将来还了得?”
易嬷嬷笑而不语。
白蓉萱看过了画,闵老夫人问道,“治哥会不会画画?”
白蓉萱可没学过画画,临摹花样子还行。
她连忙摇头道,“不会。”
闵老夫人道,“等将来有功夫了,我教给你。”
白蓉萱不想忤逆她的一番好意,笑着答应了,“好呀,就怕我太笨,学的不好。”
闵老夫人道,“没事儿,就是与我做个伴,什么好不好的?我说你好,你就好,理别人呢。”
看来闵庭柯的一番话打击到了闵老夫人的自信心,让她心里十分不痛快,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
那模样就像个骄傲的小孩子,不允许旁人说自己半点儿不好。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在小书房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闵老夫人忽然道,“易嬷嬷,是不是快过端午节了?”
“近了,还有些日子呢。”易嬷嬷道,“怎么,老夫人想吃粽子了?要吃甜的还是咸的,我去给您包几个尝尝。”
闵老夫人无语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馋什么粽子呀?这是治哥回到白家的第一个节日,我担心他会想家,到时候邀了小六过来吃饭,也能热闹些。”
易嬷嬷虽然答应了,但脸色却显得有些为难。闵庭柯贵人事多,到时候还真就未必有时间。
临到中午时,闵老夫人留了白蓉萱吃饭。
饭桌上做了一道老鸭汤非常的鲜美,闵老夫人赞不绝口,“这汤熬得好,鸭肉软烂入味,汤也清鲜可口。”
易嬷嬷高兴地道,“难得老夫人满意,小灶的人是不是该赏?”
闵老夫人道,“都赏。”
易嬷嬷道,“那可得谢过老夫人了。不过这老鸭汤熬得好,治少爷的功劳也功不可没。”
她?
她做了什么?
白蓉萱一脸不解。
易嬷嬷道,“这鸭子就是您从田庄带回来的。田庄里的鸡鸭无人看管,都是仍在外面散养。它吃着河里的鱼虾,味道就是比吃糠菜的好。”
闵老夫人道,“回头你装两只,给外长房和外三房都送过去一些。”
易嬷嬷道,“是,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
白蓉萱道,“也给六叔送几只吧。”
闵老夫人见她惦记着闵庭柯,心里十分的舒坦,欣慰地笑着道,“你不用管他,你六叔的嘴可刁呢,他不喜欢吃飞禽,说有股子难以下咽的异样味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说不听。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甚至连鸡蛋也不吃,后来大了些,偶然吃了次鸡蛋糕,这才改了态度。我们闵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一个像他这么金贵难养的。”
原来闵庭柯不吃鸡鸭肉,难怪他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着道,“没想到六叔还挑食。”
闵老夫人道,“如今他时常在外走动,也不像过去那么特立独行了,和人打交道,谁还能事事都让着他不成?这人一长大,从前的那些臭毛病也就逐一不见了。”
吃了午饭,白蓉萱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道,“回去吧,多穿些衣服,小心着凉了。”
白蓉萱轻松地出了门。没想到刚回到如意馆没多久,白修朗和白修尧便双双赶来。白蓉萱问道,“吃过饭了没有?我让小灶给你们准备……”
话未说完,白修尧就笑着道,“吃什么饭呀?你的心也太大了些,居然还有心思吃饭。”
白蓉萱眨了眨眼,“出什么事儿了?”
白修尧道,“外面都在传关于三房的闲话,你听说了没有?”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为这件事赶来的呀,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白修尧震惊地道,“你都知道了,那你还如此淡定,怎么也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白蓉萱表现得异常坦然,“外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以讹传讹捕风捉影,我要是为这种事生气,还不早就被气死了?”
白修朗笑着道,“看来是我们多心了,还怕你受不了,特意冒着雨赶来的。”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四哥惦记着,心意我领了。”
两人坐了片刻便要告辞。白蓉萱道,“急什么?好容易来一次,多坐一会儿吧。”
白修朗淡淡地道,“你没事儿就好,我们两个还得赶回到家里去,我爹还惦记着呢。”
白蓉萱道,“让则大伯父也跟着操心了……”
她作势要送两人出门,被白修尧一把拦住了,“若是好天气也就罢了,外面还下着雨呢?送什么?我们又不是客人。”
说什么都不让白蓉萱出门。
白蓉萱只得无奈作罢。
白修尧临走前道,“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事儿。”
不等白蓉萱反应,他便心急火燎地拉着白修朗离开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刚走没多久,白修唯又登了门。
芳姑姑听到消息笑着道,“没想到咱们治少爷的人缘这么好,听到消息大家都赶来了。”
白蓉萱轻声道,“患难见真情。”
白修唯走得急,衣襟都湿了半截,他心急地道,“治哥,你知道吗,外面现在可热闹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热闹什么?”
白修唯道,“那个卢家大少爷和自己的弟媳黏糊到了一起去,如今东窗事发,卢家二少爷吵着要杀人,把卢家大少爷吓得跑去了杭州灵隐寺暂避风头,还有人传他要出家呢,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比唱大戏还好玩。”
白蓉萱笑着道,“你冒雨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呀。”
白修唯道,“我在路上碰到四哥和七弟了,他们说你没什么事儿,我就不用为这个烦心了,不如说些高兴的事儿逗你开心。”
白蓉萱道,“你吃过饭了没有?”
白修唯倒是磊落,痛快地摇了摇头,“没有,也不用麻烦,你让灶上的人给我煮碗面条就行。”
不等白蓉萱吩咐,芳姑姑便快步撑着伞出了门。
小灶很快便张罗了四菜一汤送过来。
白修唯不好意思地道,“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这不是破费了吗?你也坐下来陪我吃一些吧。”
白蓉萱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边喝茶一边道,“我中午在老夫人那里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白修唯也不客气,闷头开始吃起饭来。
白蓉萱问道,“五哥,你认识卢家的人吗?”
白修唯摇了摇头,嘴里嚼着米饭,含糊不清地道,“卢家的人都不好相处,一个个奇形怪状的。”
奇形怪状?
这是什么形容?
白修唯道,“在四小家族里,卢家的家底算是厚的,比元家和夏家强太多,所以一直眼高于顶,一般的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我虽然占了个白家的名头,但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又何必厚着脸皮往人家面前凑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釜底
白修唯说完又对白蓉萱道,“你才回来不久,对外面的事情还不了解,等你慢慢熟悉后就会知道了。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勾心斗角的事儿多了去,每天都有新鲜消息传出来。”说到这里,他故意道,“你这灶上婆子的手艺不错,几道菜味道真是没得说,比我家的强太多了。”
白蓉萱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不想自己知道太多烦恼阴暗的消息,她笑着接口道,“服侍老夫人的人,怎么差得了?”
“也对。”白修唯配合地点了点头,“也得先过了六叔那一关才行啊。”
等他吃过了饭,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辞。白蓉萱道,“若是没什么急事,不如多坐一会儿陪我聊聊天,急什么?”
白修唯道,“不坐了,我还得去一趟向阳小学。戴校长那里每到下雨的日子就异常的难熬,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我不过去瞧瞧,总是无法放心。”
白蓉萱诧异地道,“那要赶紧换换屋顶的瓦片才行啊。”
白修唯道,“是啊,可那是要花钱的,戴校长那里全靠几个富家太太做慈善,日常的开销还得看人家高不高兴,哪来有闲钱换瓦片呀。”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我走了啊,这件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别乱操心了。归根结底也不全都是钱的事儿,否则我们几个凑也凑出来了,戴校长还是要尊严和面子的。”
白蓉萱不好再说,“如果将来需要帮忙,千万要告诉我一声。”
白修唯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你是个小地主有钱人,跑不了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撑着伞离开了。
白蓉萱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白修唯,总是给人一种古道热肠光明磊落的感觉,行事不拖泥带水,说话也是快人快语的,让白蓉萱心里非常的舒服。
白蓉萱把自己关起来写字看账本,两天都没有出门。
吴介倒是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向白蓉萱禀报道,“治少爷,我去转了转,如今外面关于您的事儿没什么人谈论,大家都在说卢家的事儿呢。”
不得不承认,闵庭柯这一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厉害。
用一个更劲爆的消息去压另一个消息,不但能帮她解决掉燃眉之急,还能轻松搞定竞争对手。一箭双雕,简直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了。
白蓉萱道,“卢家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吴介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卢家二太太自尽了。”
“什么?”白蓉萱大为震惊,“怎么会自尽呢?”
吴介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事情发生后卢家二太太就被关了起来,身边服侍得下人也都遣散了,昨天晚上送饭的仆人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上吊自杀了。”
白蓉萱不敢相信。
芳姑姑知道她心地单纯善良,怕她胡思乱想,最后再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去,在一边安慰道,“做出了这种事情,她已经没有活路了。就算卢家二少爷肯留她一条命,娘家那边也是死路一条。早晚都是死,还不如由自己做主一回呢。”
白蓉萱轻轻地叹了口气。
芳姑姑面无表情地问道,“除了这件事,卢家可还有别的消息传出来?”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
芳姑姑淡定地对白蓉萱道,“看来这嫡子的身份还是要保一保的,只怕卢家的长辈们此刻正心焦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不处置卢家大少爷,以后家里人有样学样,那卢家可就再无太平的日子了。可若是处置了大少爷,那二少爷又是姨娘生的,嫡庶不分,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怎么选,卢家都要折腾好一阵子了。”
这不正顺了闵六的心思?
他可真厉害啊,恰逢时机的一个安排就能达成所愿。
虽然手段有些阴狠无情,但白蓉萱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计。
难怪上海滩的人提到他就没一个敢小瞧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于闵庭柯来说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才是重中之重。可对于白蓉萱来说,那素未谋面的卢家二太太的死,却多少和她也有些关系。
白蓉萱的心中难安。
芳姑姑见状劝道,“治少爷,等您接手了家业,像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呢。您慈悲心善是好事,可若是心肠太软,是办不成大事的。”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可终究还是觉得愧疚。
芳姑姑道,“卢家的事情一出,外面的天怕是就要变了,这几天还得让吴介出去走一走,多打听一些消息才行。”
“打听什么?”吴介不解地问道。
芳姑姑道,“比如说卢家接下来事情要如何处置了?卢家的下人都是怎么说的了?甚至是其他家族对这件事的看法了,尤其是四小家族中的元家,夏家,彭家的态度……”
吴介一知半解地道,“打听这些做什么?”
芳姑姑道,“我其实也不太懂,但从前服侍老太爷和三爷的时候,外面一旦出了事儿,他们都是这样吩咐的,总归是有用的吧?你看六爷那边,外面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提前得到消息便能提前安排布置,应对的也更及时一些。”
吴介立刻会意,“那我一会儿就出去打听。”
白蓉萱忽然提醒道,“看看二房有什么表现。”
吴介点头答应了。
但吴介毕竟不常做这些事,能得到的消息也很有限。接连走了几天,还是没搜集到有价值的消息。
闵庭柯听说之后,对身边的常安笑着道,“行啊,治哥这小子总算开窍了,孺子可教也,总算没白浪费我的指点。”
常安道,“那吴介聪明归聪明,但一时半会总是找不到门路,要不要我找人放点儿消息给他?免得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不用。”闵庭柯淡淡地道,“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让他慢慢地摸索吧,撞得多了自然就学精明了,谁还能帮他一辈子不成?”
常安不敢再说。
闵庭柯道,“对了,卢家大少爷现在躲到哪去了?这么关键的时候,我才不信他会跑去灵隐寺呢。他要是这份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了。”
常安道,“已经查清楚了,根本就没离开上海滩,藏在了南京路那边的一个小宅子里,整天待在房间不敢出门,非常的低调。”
闵庭柯不屑地‘哼’了一声,“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低调行吗?估计这会儿卢家大夫人的牙都要咬碎了,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结果毁在了自家亲儿子的手上,她没被活活气死一定是平时补品吃得多,身体好得不得了。”
常安道,“听说卢家大夫人的娘家人都赶过来说情了。”
闵庭柯道,“预料之中,保得住卢家大少爷,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这么个财神爷,能不巴巴地赶来吗?”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抽薪
常安微笑道,“那六爷看……我们这边用不用做些什么?”
闵庭柯道,“这卢家大少爷不是喜欢和白修睿搅和在一起吗?卢家家主这个位置他是坐不上了,不过那卢家二少爷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真是让我有些为难。可惜卢家三爷是个提不起来的,要不然扶植他上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常安道,“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
闵庭柯想了想,“先想办法跟卢家二少爷透个消息,看看他怎么说吧,若是条件让我满意,倒也不是不能合作。卢家一团乱麻,没一个好鸟,我手里不是还有二少爷的把柄吗?回头若是他不听话,我还有办法把他给拉下来。”
常安道,“明白了,那我这就打发人去给卢家二少爷送个音儿,估计他此刻也正等得着急呢。”
闵庭柯道,“与人合作,也要拿出诚意来,若是二少爷愿意与我联手,就把大少爷藏身的地方告诉他,正好能看看热闹。”
常安笑道,“知道了。”
等他退下之后,闵庭柯才一脸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丫鬟轻手轻脚地送上茶来。
闵庭柯轻轻喝了一口,忽然道,“这是哪来的茶叶?味道还挺清新的。”
丫鬟被吓了一跳,小声道,“这是先前姑太太送来的,说是治少爷带来的,她分了些给您尝尝,是味道不好吗?那我给您换一壶。”
闵庭柯道,“不用了。”
丫鬟如获大赦,赶紧跑了出去。
闵庭柯喝着茶,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白蓉萱。
这小子学聪明了,总算知道去外面打探消息了。
此刻收到消息的白修睿正一脸阴沉地坐在书房中,管事和小厮垂着头站在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白修睿咬牙切齿地道,“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就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事?卢家大少爷那窝囊废,真是一件事也做不明白!”
他本意与卢家联手做织布生意,因此才定了江西的棉花,若是卢家易主,这合作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单靠白家虽然不是不行,却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白修睿郁闷地发着脾气。
蔡二太太赶了过来,一进门便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吗?没有了卢家还有夏家,元家……多少人上赶子等着你呢。卢家是个什么东西,抬举他才看他一眼,若不然他就像那地上的泥,踩一脚都没个声响。”
白修睿生气地道,“您懂什么?这一步棋是我计划已久的了,若是临时更改,我的全盘计划就都要重新调整,我自然不将卢家放在眼里,可事关全局,我能不生气吗?”
蔡二太太淡定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有什么用?你听我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才行,若是你觉得卢家这枚棋子不能轻易丢掉,那就想办法保住卢家大少爷好了。”
白修睿道,“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让我怎么保?那个不争气的狗东西,居然爬上了自己弟媳的床,真是离了女人活不了,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蔡二太太道,“有什么不能保的?他毕竟是长子嫡孙,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谁敢轻易动他?即便做错了事,大大宅院里,比他更糟心的也多不胜数。如今那贱妇已死,正好把总有的脏水都泼在她的身上,还大少爷一个清白。”
白修睿沉吟了片刻,“那我就顺势推波助澜,给卢家大少爷一个机会好了。”
蔡二太太点头道,“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卢家大少爷肯定会记得你的恩情,将来也会对你更加忠心的。”
白修睿却冷笑着道,“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多半和闵六脱不了关系。”
“闵六?”蔡二太太皱了皱眉,“和闵六有什么关系?”
“您想啊……”白修睿解释道,“母亲这边刚刚散播出三房的流言,卢家的事情便发生了。如此一来,外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卢家上,谁还会关注三房那点儿陈年旧事?卢家大少爷若是垮台了,与我的合作自然也不用再提,正好顺了闵六的心意。这小子阴险歹毒一箭双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蔡二太太咬了咬牙,“这个闵六是非要跟我们过不去了。”
白修睿道,“这件事若是真和他有关,不管我如何帮忙,卢家大少爷都别想掌家了。”
蔡二太太想了想,“既然如此,也不能让闵六坐收渔翁之利。他不是想抬举卢家二少爷吗?那我们干脆去帮卢家三少爷好了。至于那大少爷,反正也是个没用的东西,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白修睿眼睛一亮,“母亲好计划,只要上位的人肯与我合作,谁当卢家的家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只是闵六那小子心机深沉,不知道他选中的到底是二少爷还是三少爷。”
蔡二太太冷笑着道,“家里养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若是连这也查不出来,那就都不用要了。”
管事和小厮闻声打了个激灵,连连保证会出去打探消息。
当天夜里便有人回报道,“回二太太和睿二爷,那闵六选中的果然是卢家二少爷,他身边的常安亲自与卢家二少爷见了面,两人相谈甚欢,接着卢家二少爷便去了南京路的一间民宅,把藏在里面的卢家大少爷好一顿打,然后才扬长而去。”
刚刚吃过晚饭的蔡二太太和白修睿交换了个眼神,“看来闵六也坐不住了,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帮帮卢家三少爷的忙好了。除了大少爷之外,卢家剩下的两位少爷都是姨娘所生,出身相等,只是二少爷是个残疾,出面走动总是不好,三少爷却是个健全人,又素来温和内敛,三太太更是热衷于佛事,在妇人圈里也颇有好名,只要运筹得当,三少爷也不是不能当这个家主。”
白修睿点了点头,“母亲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安排。”说罢便起身离开。
蔡二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赞叹道,“还得是咱们睿二爷,行事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干就干,单是这份魄力,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蔡二太太与有荣焉,高兴地道,“那是当然了,你不看是谁生的。”
贴身妈妈少不得又要赞美蔡二太太几句。
蔡二太太没有高兴太久,她忽然问道,“对了,怎么也不见睿哥媳妇?”
贴身妈妈小声道,“听说是身子不好,在养病呢。”
“又病了?”蔡二太太一脸厌烦地道,“也不知是八字不合,还是家里的风水不好,自从她嫁过来之后,三天两头的生病,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呀?”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垂着头赔笑脸。
蔡二太太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那肚子再没个动静,我可要给睿哥纳姨娘了,总不能让我儿子一直守个药罐子过日子吧?”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贵客
贴身妈妈小心地瞄了蔡二太太一眼。
因为白元德的关系,蔡二太太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姨娘两个字,可为了儿子,之前所立下的规矩转瞬就被抛在了脑后。
贴身妈妈笑着附和道,“还是您最心疼二爷。”
蔡二太太道,“那当然了,他可是我亲儿子,也是我唯一的指望了,除了他,你还让我指望谁啊?”
贴身妈妈道,“瞧您说的,不是还有大小姐吗?”
蔡二太太显然没往心里去,淡淡地道,“女儿虽好,但终究是要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再好也没用。何况玲珑那心都长到管家去了,我这个亲妈在她跟前儿,只怕抵不上半个管少爷呢。”
贴身妈妈道,“不会的,大小姐最孝顺最听您的话了。”
蔡二太太闻声问道,“玲珑呢?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贴身妈妈道,“我这就让人去问问。”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一个姑娘家整日疯疯癫癫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可孩子大了,我说什么她也不肯听,将来早晚有她后悔的时候。”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转身出去安排人去打听。
接下来的几天,白蓉萱待在家里把一箱子的账本都看完了,三房那边几间房子的修缮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园中的景观和一些零碎的小事,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慢工出细活,还需要些时间。
白蓉萱在陶清的陪同下检视了房屋。
或许是因为闵庭柯打过招呼的关系,工头做事非常的细心,完成的结果白蓉萱也异常的满意。
陶清顺势和她说起了景观修整的事。
白蓉萱道,“我也不大懂,你看着安排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陶清点头应下,又说起了几个老人去田庄的事情,“赖庄头听说之后立刻便应许下来,连屋子都给准备好了,我想等过了端午节再送几位老人过去,正好立雪堂也修缮得差不多了,在家里过个节再走。”
白蓉萱笑着道,“好呀,到时候摆两桌酒,你们好好热闹热闹,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过去。之后逢年过节也要时常去探望,千万不可怠慢了,知道吗?”
陶清道,“我记下了。”
又过了几天,白修唯登门来找她出去散心。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去哪里散心?”
白修唯道,“还能去哪儿,戴霞的学校呗。学生们放了假,正好腾出了地方给我们玩闹,霍克的伤也好了,他张罗着要做东请客吃火锅,让我无论如何把你请过去,要当面向你道谢呢。”
白蓉萱道,“道谢就不必了,但火锅却一定要吃。”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吴介出了门。
一行人坐着马车到了向阳小学,戴霞正站在门口相迎,“哎呀,我们的贵客到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算什么贵客。”
戴霞道,“今日这顿饭就是因你而来的,你说是不是贵客?你若是不到呀,霍克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
白修唯立刻道,“那可不行!难得让他放一次血,居然还想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戴霞笑着将白蓉萱请进了校门。
院子正中央摆了桌椅,齐执中和霍克、董文哲三人正在喝茶闲谈。见到来人,一齐站起了身。
白修唯笑着道,“你们几个好自在呀。”
霍克快步走到白蓉萱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快请上坐。”
白蓉萱手足无措,不安地道,“可不敢当。”
齐执中道,“有什么不敢当啊?若不是你仗义帮忙,这小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当面道句谢最是应该,否则我们还要骂他忘恩负义呢。”
白蓉萱被请到了正位坐下。
她推辞着不肯。
白修唯道,“治哥,让你坐你就坐,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如此拘束。”
白蓉萱只好一脸无奈地坐了下来。
白修唯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董文哲道,“听说广州那边又出了事故,死伤了不少人呢。”
“怎么回事?”白修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据说是有船翻了。”董文哲叹了口气,“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好像也有货船出过事儿,怎么才过了一年就又发生了?”
白蓉萱听着一愣。
她想到了先前董玉泺来杭州做客时,舅舅租的房子。那家主人好像就是广州沉船的之一……也不知道他们家现在怎么样了。
霍克趁机向白蓉萱道,“我还没谢过你托修唯送来的东西呢,让你费心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你别这么客气,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霍克抬起手来,只见他的无名指和小指上海打着竹板和绷带,显然是伤势未愈。
霍克道,“大夫说还需要养些日子,好在骨头没有断,要不然就成了残废,再也不能提笔了。”
白蓉萱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地养就是了。”
大家正说着话,戴霞和宋星妤端着洗好的蔬菜走了出来,“大家把桌子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开饭了。执中,你和霍克赶紧去瞧瞧那铜炉子,我和星妤摆弄了半天,还是引不起炭火来。”
齐执中和霍克立刻起身向厨房走去,董文哲也自告奋勇地前去帮忙。
戴霞向留下来的白修唯问道,“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白修唯想也没想地道,“一个铜炉子罢了,还要多少人去看啊。”
戴霞微微一笑,冲着白蓉萱道,“你这位五哥呀,实在是懒得吓人。”
白蓉萱跟着笑了起来。
戴霞趁机道,“对了,之前听邻居说有一天校门外徘徊着一个年轻人,始终没有进门,我猜测了半天不知道是谁,该不会是你吧?”
白蓉萱本能地便想摇头,忽然想到因为闵六生气的那一次的确来过小学,她低声道,“之前为了找五哥的确来过一次,只是学校里响着读书声,便不忍心打扰,所以离开了。”
戴霞道,“真的是你呀,让我苦恼了好一阵呢。邻居说那年轻人长相俊美,我就琢磨着该不会是身边认识的人……”
白修唯忍不住道,“嘿,这是怎么说话呢?你的言下之意是围在身边的几个长得都很难看咯?”
戴霞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宋星妤在一旁捂嘴偷笑。
霍克那边很快点好了炭火,抱着铜炉子走了出来。
大家围在桌子前涮起了火锅。
这种铜炉火锅在北平十分流行,白蓉萱自然也知道。她斯文地吃着涮菜,白修唯却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肉,“多吃些肉,今儿难得霍克这只铁公鸡肯掉点儿铁锈,你要珍惜机会,下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起名
霍克不满地道,“看你说的,我一个月就那点儿死工资,可比不上你们,要是天天这样大方,怕是早就沦落到黄浦江边喝西北风去了。”
大家说说笑笑,饭桌上的气氛非常的好。
白蓉萱很快就吃饱了。
戴霞和宋星妤也都放下了碗筷。
董文哲好奇地道,“浚缮,你要多吃一些,怎么像女孩子一样,你这样身体受得了吗?”
白蓉萱一惊,“已经吃饱了。”
戴霞便道,“你们几个慢慢吃,我们到教室里说话,可不敢打扰。”
说罢便起身邀请了白蓉萱到教室里坐。
白蓉萱赶紧跟了过去。
教室里的陈设也非常简单,桌椅都是修了又修,白蓉萱甚至不敢去坐,生怕一不小心就坐坏了。
戴霞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坐,若是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白蓉萱笑着坐了下来。
宋星妤在一旁道,“咱们戴校长的手可灵巧呢,什么东西都会修,又何况是几张板凳呢?”
戴霞叹了口气,“你怎么也揶揄起我来?不是什么都会,而是被逼得不得不会,我也想做个甩手掌柜,可若是我不做,这些孩子们可怎么办呀。”
白蓉萱闻声立刻想到了远在杭州的商君卓。
君卓姐的父亲也是一校之长,这两个人若是有碰面的机会,肯定有话要聊。
想到商君卓,白蓉萱不免担心她的情况来。
要不要写封信问候一下呢?
白蓉萱很自然地走了神。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也吃过了饭,大家商量着打牌。戴霞推了白蓉萱出来,“让我们浚缮出战,保证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白蓉萱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会打牌。”
霍克道,“你可是南京大学的才子,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教你,保证一学就会。”
白蓉萱为难地看向了白修唯。
白修唯立刻道,“行了,别欺负我弟弟。我来代替他,你们有什么招式只管向我招呼就是了。”
霍克撇了撇嘴,“这把你给厉害的,且看我们几个如何收拾你。”
最后白修唯、齐执中、霍克和戴霞四个人坐在了牌桌上。
霍克指着一旁坐着的董文哲和宋星妤道,“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将这两人拆分开,省的他们总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样子,真是太碍眼了。”
戴霞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等将来你也有心爱之人,自然也要争分夺秒在一起相处,才不会这么说呢。”
霍克看了戴霞一眼,红着脸道,“什么心爱之人……别胡说了。”
白蓉萱坐在白修唯的身边看着众人斗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这些人可有意思。
大家正玩着,吴介匆匆推门走了进来,“治少爷,六爷有事找您,让您赶紧回家一趟。”
闵六找她?
白蓉萱疑惑地问道,“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
吴介摇了摇头,“没说。”
白修唯紧忙放下了牌,“既然是六叔找你,那就赶紧回去,我送你。”
白蓉萱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留在这里玩吧。”
白修唯略一迟疑,痛快地答应下来,“也好,那你路上小心些。”
众人将白蓉萱送到了门前。
戴霞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还说输的人要再请一顿呢。”
白修唯道,“没关系,将来还有机会。”
白蓉萱坐着马车回了白家。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闵庭柯这个时候突然找到她,怕不是有什么大事。
白蓉萱一下了车就匆匆往大门里走。
常安却在门房处拦住了她,“治少爷,六爷在立雪堂等您。”
立雪堂?
怎么去了那里?
白蓉萱点点头,诧异地问道,“六叔可有说过找我是什么谁让?”
常安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笑着道,“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真是把我给吓死了。”
她快步跑去了立雪堂。
没想到闵庭柯正在新修缮好的前厅里坐着喝茶,陶清正一脸局促不安地服侍在旁边。
白蓉萱大步走进了门,“六叔!”
闵庭柯平静地道,“这房子修得还真不错,你想好要起什么名字了吗?”
一般新盖的房子都会起个好听雅致的名字,就比如闵老夫人的吟风馆,白蓉萱暂时住着的如意馆。
白蓉萱茫然地看着他。
心急火燎地把自己叫回来,总该不会是要给房子起名吧?
白蓉萱简直无语,“没想好呢。”
闵庭柯道,“我看屋檐下有好多燕窝,你说叫燕栖阁好不好?”
真是起名字啊?
白蓉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陶清却拼命地向她使眼色。
白蓉萱淡淡地道,“六叔觉得好,那就叫燕栖阁好了。”
她对这些事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陶清连忙向闵庭柯行礼道谢,“多谢六爷赐名,若是六爷肯赏脸,能提笔赐几个字就更好了,我们好找工匠打出匾额来挂上。”
闵庭柯笑着道,“你们家治少爷的字也很不错,又何必让我越俎代庖呢?”
白蓉萱道,“哪有自己给自己提字的道理,那不成卖弄了吗?”
闵庭柯让她赶紧坐下,“你这是一路跑回来的?跟唯哥出去玩了?”
白蓉萱点点头,“六叔找我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看姑姑,见你不在家,所以问问你去了哪里。”
就这?
白蓉萱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见她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要告诉你,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想知道啊。”
有趣的事?
能被闵庭柯称之为‘有趣’,那就一定是大事。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六叔你告诉我吧。”
闵庭柯得意地道,“还是那个卢家。”
卢家?
卢家又怎么了?
过了这些天,卢家的事也渐渐淡了下去,外面的流言早就没前些日子那么热火朝天了。
闵庭柯道,“白修睿找到了卢家三少爷,似乎有意要抬举他去争一争这家主之位。”
“什么?”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他怎么能插手卢家的事儿呢?”
闵庭柯道,“他既然敢开这个口,肯定是有这个本事的。看来他还是不想放弃卢家这枚棋子,有意让卢家三少爷站出来和我打擂台,他好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白蓉萱淡淡地道,“不过既然被六叔给看穿了,也一定不会让他顺心如意咯?”
闵庭柯自然而然地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已经想好了,还让卢家大少爷当家。”
啥?
白蓉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你说什么?先前不是你把卢家大少爷拉下来的吗?怎么……怎么又……”
她简直不知道闵庭柯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家族大事又不是儿戏,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沏茶
闵庭柯淡定自若地道,“忽然改变了主意,你不觉得这很好玩吗?”
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调笑与戏谑。
好玩?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六叔,关乎到别人的身家性命,这可不是能拿来玩的小事啊。”
闵庭柯道,“你也说是别人家了,既然不关乎你我,有什么不可以的?”
白蓉萱顿时火大。
她知道闵庭柯要手段有手段,要谋略有谋略,要身份有身份,要家族有家族……即便如此,就可以随意地践踏别人的尊严和前程吗?
这样的他和前世的二房有什么区别?
白蓉萱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闵庭柯见状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热心肠,居然会为了卢家生我的气。”
白蓉萱道,“我不是因为卢家……”
闵庭柯笑着点头,“既然不是为了卢家,那就是单纯生我的气咯?为什么?”
白蓉萱郑重其事地道,“不管你手段多高明多厉害,却也不能视他人为草芥玩物,否则你和蔡氏、白修睿……甚至许多阴险狡诈之徒,有什么区别?”
闵庭柯显得十分意外。
他是真没想到白蓉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闵庭柯愣了愣神,随后才笑着道,“你还真是让人惊喜,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白蓉萱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是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更觉得气闷,转过脸低声道,“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管说什么六叔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您这样不管不顾地由着自己性子来,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闵庭柯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信,我当然信,为什么不信?我在逗你玩呢,你不用太当真。”
逗自己玩?
白蓉萱简直无语,“六叔,你什么时候能正经起来?”
闵庭柯道,“我本就是个不正经的人,自然永远也正经不起来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呀?”
闵庭柯道,“我仍要卢家大少爷做家主,但这里面却有很多心思,并不只是为了好玩。”
他的语气总算变得低沉起来。
白蓉萱不解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闵庭柯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卢家二少爷因为天生残疾,所以脾气一向不大好,他要是当了家主,卢家的人可就惨了,下半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白蓉萱道,“我不信你如此好心,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改变主意。”
“这是什么话?”闵庭柯瞪了她一眼,“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十恶不赦之人?为达目的连他人的性命也不放在心里?”
难道不是?
白蓉萱静静地看着闵庭柯,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闵庭柯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被她给气翻过去,“你……你……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木讷无趣的人,连玩笑都听不出来,你以后还怎么混啊?”
白蓉萱一本正经地道,“那你以后就别跟我开玩笑,都说真话好了。”
“那可不行!”闵庭柯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逗弄你还有什么意思?”
这人……
白蓉萱咬了咬牙,“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卢家二太太自尽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闹得沸沸扬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闵庭柯道,“其实她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给勒死后将现场伪造成了自尽的样子。”
“什么?”白蓉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可以这样?那是谁干的?”
闵庭柯道,“你猜猜看。”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大少爷人还在外面显然不可能,难道是大少爷的母亲?只有除掉她才能保全自己的儿子,可这个时候动手,就不怕把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最后落得一个刻薄歹毒的名声,卢家大少爷就更没希望了。还能是谁……”白蓉萱猛地想到了一个人,“总……总不会是二少爷吧?”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点不错,就是卢家二少爷下的手。”
白蓉萱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卢家二太太做错了事,也不该害死人的性命啊!”
闵庭柯道,“这位卢家二少爷深藏不漏,差点儿把我都给骗了。他若是不对二太太动手,或许真能蒙混过关,但他这一步棋走得太臭,连带着之前的算计安排都暴露无遗,我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啊。”
何况他本身就聪明得吓人,跟蠢字从来不沾边。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闵庭柯得意地扬着眉头道,“你想知道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当然想。”
闵庭柯道,“茶凉了……”
白蓉萱就知道他不起点儿幺蛾子不会说正事。她无语地道,“我这就让人给你沏新的茶过来。”
话还没说完,闵庭柯就道,“听说你舅舅家就是做茶叶营生的,你自小耳濡目染,一定沏得一手好茶吧?”
居然让她去沏茶?
白蓉萱道,“我不会沏茶,连水的温度也掌握不好,要是六叔不嫌弃,我倒是可以试试看,只是沏得难喝了,你可不许说我什么。”
她还记得参加华洋商会舞会的那天,就因为下人沏茶的水温度不够,他还好一顿埋怨呢。
没想到闵庭柯却淡定地道,“你只管去沏,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下白蓉萱没了推脱之言,只能转身出了门,叫了个小厮带路,送她去了立雪堂的灶上。
此刻正好得闲,几个婆子正坐在屋檐下一边说话一边摘着菜,见到白蓉萱过来,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面如土色地望着她。
灶上管事的婆子姓冯,见状连忙迎上来道,“治少爷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沏茶的工具都在哪里?我要沏一壶茶。”
冯婆子一脸意外,“这……怎么敢让治少爷动手,您稍等片刻,我这就给您去沏茶。”
白蓉萱忙阻止道,“不用了,我必须要亲自动手。”
冯婆子不敢再说,领着她进了灶堂,帮着烧起了炉子。等铜壶里的水煮沸,白蓉萱先用一开水烫了烫茶具,等水二开后又过了一片茶叶,三开的水用来沏茶,茶叶的清香瞬间便弥漫在整个灶堂里。
冯婆子见她举手投足间优雅又从容,忍不住惊叹道,“真是没想到,治少爷还会做这些。”
白蓉萱微笑着道,“在舅舅家学的。”
此话一说,冯婆子看她的眼神便充满了心疼。
小小年纪便随着母亲在舅舅家生活,寄人篱下的日子肯定异常艰难,堂堂三房正儿八经的少爷,居然还要学沏茶……
想想就让人心酸。
冯婆子道,“以后这种小事您吩咐给我们就是了,哪有主子喝茶自己动手的道理?传出去我们都不用活了。”
白蓉萱没有多说,向她道了两句谢,这才端起茶盘往外走。
吴介哪能让她端着,赶忙伸手接了过来。
等二人回到燕栖阁的时候,闵庭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久啊?”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毒计
白蓉萱道,“我沏茶都是这样的,六叔要是等不及,下次就还让下人给你沏好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怎么样,若是不好喝,我可什么都不会对你说了。”
这不是耍无赖吗?
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白蓉萱道,“你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也快了些。”
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笑道,“这都是本事,你好好学着吧。”
白蓉萱撇了撇嘴,“这种厚脸皮的本事你自己留着吧,我才不稀罕学呢。”
闵庭柯喝了两口茶,惊喜地道,“咦,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要是开家茶馆肯定能赚钱。就是让你这么一位大少爷去沏茶,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唐家虽然靠贩卖茶叶度日,但家中人喝茶却没这么多讲究,只有黄氏最细心,白蓉萱自小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学了些沏茶的手艺。
白蓉萱得意地道,“既然六叔满意,是不是该说回正经事了?”
“看你这紧张劲儿,我还能说话不算数不成?”闵庭柯徐徐地道,“其实这件事一点儿都不难猜,你仔细想想看,卢家二太太活着,卢家大少爷身上的污点便一辈子也抹不去,放着这样一个现成的靶子不用,为什么要狠心除掉呢?”
白蓉萱顺口道,“除非是二太太知道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得不杀人灭口。”
闵庭柯道,“不错不错,接着说。”
说?说什么?
白蓉萱眨了眨眼,“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那二太太会知道什么秘密呢?”
白蓉萱也想不到。
闵庭柯道,“其实这件事根本就是早就谋划的毒计,卢家二少爷是渔夫,二太太是鱼钩上的饵食,而那卢家大少爷……”
白蓉萱道,“自然是随时上钩的大鱼了。”
闵庭柯继续道,“得知卢家二太太的死讯后,我立刻便派人调查从前的事儿,卢家二少爷成亲的时候我还不太大,对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下人来回复我后,我一下子就想通了。这卢家二少爷好深的心思,布了一盘极大的棋。其实从他下定决心迎娶二太太的时候,就已经把后面的事都计划好了。放着那么多女人不娶,偏偏要娶一个与卢家大少爷有过往的人回到家里来,要说这里面没猫腻,谁会信啊?”
白蓉萱震惊地道,“他娶卢家二太太,难道不是因为真心喜欢,而是为了算计大少爷?”
“什么情啊爱啊的,在咱们这位卢家二少爷的眼里,远不如家业来得重要。”闵庭柯道,“只是可怜了痴心不改的二太太,为了能留在心爱之人的身边,甘心成为棋子被人利用,等到了没用的时候,自然也会像棋子一样被人毫不留情地处置掉。”
白蓉萱还是不理解,“卢家二少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闵庭柯道,“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你还没听懂?”
白蓉萱道,“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理解,听得云里雾里的。”
闵庭柯叹了口气,“行吧,看在你这杯茶的份上,我就跟你好好地说道说道。卢家二少爷想要残害大少爷的心思老早就有了,可卢家大少爷毕竟是长子嫡孙,身份摆在这里,这是他怎么都逾越不过去的,何况卢家大夫人还在,那可是大少爷的亲妈,总不能放着亲生儿子不帮,去帮个姨娘生的孩子吧?想要把大少爷拉下马,除非能抓到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否则根本就做不到。二少爷一想,不如把他心爱的女人娶回来放在身边,整天在大少爷眼皮子底下晃悠,就是石头做的人也会受不了。那二太太也是个没脑子的人,心爱之人既然已经娶了别人,她就该斩断情丝去过自己的日子才对,可她偏不,就要纠缠在大少爷的身边。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旧情复燃,可不就好上了?其实我猜测啊,这里面也有二少爷的功劳,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他不帮两人制造机会,叔嫂之间哪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卢家大少爷只当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这一切都是二少爷的计划?二少爷心知肚明却没有丝毫表露,那两个人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直到时机恰到好处,二少爷才跳出来将这层窗户纸揭开,卢家大少爷被人抓奸在床有口难言,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二少爷这个人心机如此深沉,真是不可小瞧,我从前怎么没发觉他还有这两下子呢?”
白蓉萱惊讶不已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卢家二少爷岂不是在成亲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心思了?”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所以我才说他厉害。”
白蓉萱道,“这是厉害吗?简直是可怕吧?”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卢家大少爷的事儿是何时何地被揭发出来的吗?”
白蓉萱茫然地道,“不知道。”
闵庭柯道,“前些日子是卢家老太太的八十岁寿辰……”
“什么?”白蓉萱捂住了嘴,“他疯了不成?”
“他没疯,他是被人给算计了。”闵庭柯道,“卢家大少爷就算再糊涂,再色胆包天,也不敢在自己祖母的寿辰上胡来呀?他被人下了药,扶到了二太太的房间,等人察觉到大少爷不在,下人们四下寻找之下,这才在二太太的床上将她找到。众目睽睽,百口莫辩……卢家老太太当场昏死过去,寿辰差点儿变成祭日。”
白蓉萱听得胆战心惊,“这个卢家二少爷太可怕了,他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能算计,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六叔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不想和他打交道。”闵庭柯道,“虽然不怕他,但这种人就像毒蝎子一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冷不丁地蛰你一下,防不胜防,所以我打算继续让卢家大少爷管家。”
白蓉萱担忧地道,“可是卢家大少爷如今的名声已是过街老鼠,就算你再怎么厉害,怕是也做不到吧?”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闵庭柯道,“就因为卢家大少爷的处境可怜,我这个时候出手,对他恩同再造,他对我还不忠心不二?”
白蓉萱道,“你打算怎么做?”
闵庭柯笑道,“先不告诉你,等我做成了之后再对你说,免得事情没办明白,你还不得以为我是在吹牛。”
他又喝了两口茶,“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商量?
白蓉萱谨慎地道,“六叔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了,还商量什么?”
闵庭柯道,“我不是要开机器织布局么,你也马上就要接手三房的产业,有没有兴趣掺一脚,和我一起玩呀。”
这是邀请她一同做生意吗?
白蓉萱懵懵懂懂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闵庭柯翻起了白眼,“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一起折腾不是挺好的吗?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信任
相信吗?
白蓉萱定定地看着闵庭柯。
论手腕论能力,他自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可他越是聪明,白蓉萱便越是害怕,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扯不上关系。可两个人之间仿佛有着什么解不开的缘分一般,总会被莫名其妙地牵扯在一起。
白蓉萱道,“以六叔的本事,只要你开口,我相信上海滩的豪门富绅都等着盼着与你合作呢,为什么要选我?”
闵庭柯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既然知道,为何还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还是说……你根本不想与我合作?”
这人真是聪明的过了份,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仿佛能一下子射入你的内心之中,让你避无可避,无所遁形,心里想的事情全部都展露在人前。
白蓉萱道,“我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六叔的好意自然也明白,只是这时候与你合作,二房那边怕是会第一个跳起来。我刚刚接手家业,不想树敌太多,所以……”
闵庭柯道,“你不与我合作,二房就会放过你吗?”
白蓉萱一怔。
闵庭柯继续道,“从你回到上海滩的那一刻起,你与二房的战争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此刻选择退让,是不是晚了些?凭你的阅历和本事,若是不尽快找个靠山,二房的手段你确定能吃得消?”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他。
所以……闵庭柯要做她的靠山吗?
白蓉萱傻傻地问道,“为什么?”
闵庭柯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问为什么,总是问个不停。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你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吗?”
白蓉萱道,“你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商言商,何必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呢?”
闵庭柯眼眸一暗,声音也随之变得清冷起来,“既然你必须一个理由,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准备帮你搞垮二房,让你当上白家的家主,不过作为代价,我姑姑去世之后,你要作为孙子为她守灵行孝,后事种种,都要按她的意思来办,你做得到吗?”
闵老夫人?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你做的这些,就是为了闵老夫人?”
“不然呢?”闵庭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是说我和治少爷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不问缘由地信任彼此了?”
白蓉萱承认自己对闵庭柯始终保佑警惕,不敢走得太近。
她低着头道,“我……我不想搞垮二房……”
闵庭柯眨了眨眼,惊讶地道,“也不想做家主?”
这根本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怎么可能去做家主,带领一族的人呢?
白蓉萱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对权力毫无兴致。他仔细地打量着白蓉萱的表情,想要确定她这番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片刻后,他忍不住笑着道,“所以你准备一直被二房压着艰难前行?”
白蓉萱暂时还没想得那么远。
她目前只是想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三房的家业该如何处置,她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或许走着走着就能想到也说不定。
白蓉萱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叹息着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白蓉萱的这番话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他还以为自己抛出诱饵,白蓉萱会高兴地立刻点头答应呢。
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啊。
白蓉萱道,“不过六叔放心,等闵老夫人百年之后,我愿意为她老人家行晚辈礼。”
但到时候是以白修治的身份还是白蓉萱的身份,却不是此刻能定下来的。
闵庭柯无奈地道,“治哥啊……你不与我合作,确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吗?怕是我姑姑还没怎么样,你就先被二房的人给设计害死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今天不用给我答复,仔细想清楚再告诉我吧。若是你想不明白,不妨去请教白元则的意见,我想他肯定能说通你这个榆木脑袋的。”
白蓉萱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生气,还能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说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闵庭柯简直哭笑不得。
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拒绝呢。或许被人追捧惯了,冷不丁地出现这样一个人,反倒让他好奇起来。
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闵庭柯忽然对眼前这个白净的小人来了兴致,暗暗计划着该如何派人去打听她的过往。
就在这时,易嬷嬷匆匆赶了过来,“原来六爷在这儿,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闵庭柯问道,“什么事儿啊?”
易嬷嬷道,“老夫人要您留在家里吃晚饭,正好您母亲也在。”
闵庭柯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留了,让她们两个吃好了。”
易嬷嬷道,“那怎么行呢,您这个时候不去,老夫人该不高兴了。”
闵庭柯向白蓉萱指了指,“就让治哥代我去陪她们好了。”
白蓉萱道,“这还能代替吗?”
“有什么不行的。”闵庭柯道,“我要是被她们抓住,多半又要啰嗦成亲的事儿,我实在不耐烦得很,也不想听,索性就不露面了。嬷嬷一会儿回去就说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没找到人。”
易嬷嬷一脸的为难。
闵庭柯却径直向门外走去,“治哥,我走了。”
白蓉萱急忙向易嬷嬷招呼了一声,匆匆追了出去,“六叔,我送你。”
两个人出了立雪堂,并肩向大门口走去。
闵庭柯道,“我看立雪堂修缮得已经七七八八了,要是抓紧的话端午节后好像就能搬过去了,你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道,“我没想好,还得与老夫人商量才行。”
闵庭柯失笑道,“你怎么一点儿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做什么都要与人商量,若是我姑姑让你明天就搬出去怎么办?若是我姑姑让你一直陪着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白蓉萱道,“老夫人才不像你一样只会给人出难题,她最是和善可亲,为别人着想了。”
闵庭柯道,“我是要告诉你,所谓与人商量,那是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过是走个过场通个气罢了。像你这样一点儿想法没有,全指着别人给自己拿主意,就不怕被人带到沟里去啊。”
白蓉萱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端午节之后也未必能完工,等入夏后再说吧。”
闵庭柯见她总算有了自己的打算,高兴地道,“也好,还能多陪陪我姑姑,我估计过了夏天我就能从新疆赶回来了。”
对了,他不说自己都要忘记了。
闵庭柯还要去新疆呢。
白蓉萱道,“如今二房和卢家的生意未必做的成,你还一定要走一趟新疆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自大
闵庭柯道,“你也太小瞧白修睿了,就算这门生意做不成,他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绝不会让我好过的。何况好马不吃回头草,能被抢走的都不是好东西,既然白修睿想要,我索性大方些送给他好了,前面自会有更好地等着我。”
白蓉萱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就这么相信自己?难道从来就没有算错的时候吗?”
闵庭柯得意地道,“我算无遗策,怎么会错?”
这也太自大了一些。
白蓉萱道,“六叔,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闵庭柯放慢了速度,“说来听听。”
白蓉萱徐徐道,“卢家的事既然发生在卢老夫人的寿辰上,当时在场的人一定不少,消息为什么一直没有传出来?”
闵庭柯道,“就这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还不简单吗?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卢家自然要封闭消息了,听说是卢老夫人亲自下的命令,哪个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永远都不用说话了。”
白蓉萱打了个激灵,“卢家二少爷布置了这么久,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没做?”
“没做。”闵庭柯道,“要不然我怎么会说他是个厉害角色呢?其实布局算计人人都会,重要的是能不能沉得住气?多少人眼看着胜券在握,就不自觉地得意起来,最后能顺心如意还好,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会不会后悔的抽自己的脸?卢家二少爷高明就高明在这里,他作为一个受害人,这个时候若是到处宣扬,不但自己脸上无光,甚至会引起卢家的怀疑,所以他始终缄默不语,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其实他心里可明白得很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总会传扬出去的,又何必自己动手呢?”
白蓉萱道,“所以你就帮了他这个忙?”
闵庭柯微微一笑,“也是时机恰好,我本意是想给卢家大少爷一个教训,又能顺便解你的燃眉之急,没想到卢家二少爷棋高一着,居然把我也给绕进去了。”
白蓉萱道,“你接下来真的要帮卢家大少爷吗?这一定很难。”
闵庭柯道,“正因为难才要去做,有挑战性嘛!整天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大门口,闵庭柯笑着道,“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
白蓉萱点点头,“你是直接回家吗?”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要去喝花酒,还要找三四个绝代佳人陪着。怎么?你也要与我同去吗?”
没正经!
白蓉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六叔慢走,不远送了。”
闵庭柯笑意更浓,“你一会儿就回如意馆吧,别去跟两个老太婆吃晚饭,唠叨得耳根疼。”
有这么说自己亲妈和姑姑的吗?
白蓉萱不置可否,看着闵庭柯转身坐进了车子里,直到车子开远她才转身向内院走去。
易嬷嬷等在栖子堂的门口,“治少爷回来了,六爷走了?”
白蓉萱道,“是啊,走了。”
易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六爷这脾气啊,怎么也改不了。”
白蓉萱道,“嬷嬷怎么等在这里,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易嬷嬷道,“是老夫人的吩咐,她让您不用过去请安了,赶紧回如意馆歇着吧。”
白蓉萱轻快地答应了,“好。”
她一路回了如意馆,吃过晚饭后坐在烛火旁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闵庭柯的提议。
芳姑姑送进茶来,“治少爷这是在想什么?怎么也不披件外衣,夜里凉,小心被风吹到了。”
白蓉萱趁机向她问道,“姑姑,若是六叔想和我做生意,你说我该答应吗?”
“六爷?”芳姑姑显得十分意外,“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您当然要答应啊。只要是六爷看中的买卖,还没有亏过钱呢,您跟着他既能学本事,又能让三房的产业更进一步,二房更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一箭三雕,为什么不答应?”
是啊。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好事,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可白蓉萱却万分的踌躇。
她不想和闵庭柯走得太近。
芳姑姑问道,“可是六爷与您说了什么?”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
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
芳姑姑立刻会意,自然不再多问,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白蓉萱便梦到了闵庭柯。他一会儿追着自己问要不要合作,一会儿又揪着她的胳膊质问她的身份……
折腾了一夜,白蓉萱第二天起来时头重脚轻,两个黑眼圈比熊猫还要重。
芳姑姑和小圆见状惊讶地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白蓉萱故作轻松地道,“昨晚做了噩梦。”
梦到了闵庭柯,那不是噩梦是什么?
芳姑姑道,“要不要请大夫来开两副安神的汤药?”
又不是病症,开吃什么药啊,难道她还能天天梦到闵庭柯不成?
白蓉萱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不用,我缓缓精神就好了。”
白蓉萱吃过早饭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顺势问起了闵庭柯昨天找她究竟所为何事。
白蓉萱故意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被六叔给教训了一通。”
闵老夫人疑惑地道,“教训你?”
“是啊。”白蓉萱道,“六叔说三房那边修缮得差不多了,若是紧着些,端午节之后便可以搬过去了,问我是怎么想的。我说这件事还得和您商量才行,他就说我没自己的主意,做什么都要听别人的意见,被人带到沟里都不知道……”
她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
闵老夫人闻声笑了起来,“这个小六,真是操不够他的心。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又没碍着他的事,居然为这种小事来教训人,我看他就是张狂的过了头。昨儿留他吃饭也不肯,说什么都要走,好像我们能吃了他似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六叔是怕您提起婚事来。”
闵老夫人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能躲得过的吗?古往今来,除了方外之士,也没见到谁孤独终老的……哎呀……”
她忽然惊叫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易嬷嬷急忙问道,“老夫人,您怎么了?”
闵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阿易,小六自小便与佛门结缘,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他才不愿意成亲啊?阿弥陀佛,难道我闵家到此就要绝后了不成?”
易嬷嬷道,“呸呸呸,老夫人说得这是什么话?六爷一定会多子多孙,子孙满堂的,怎么会绝后呢?您可别自己吓自己!”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反骨
闵老夫人自己说完也有些后怕,她握着易嬷嬷的手一脸惊慌地道,“阿易,要是小六真的没有姻缘福,那可如何是好?”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六爷又没有出家,顶多算有佛缘罢了,怎么可能没有姻缘?”
闵老夫人还是没有主意,望着白蓉萱道,“治哥,你和小六相处的时候,难道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过婚姻之事吗?”
闵庭柯对成亲的确是有些抵触,根本不愿意提及,不过看着闵老夫人那六神无主的模样,白蓉萱还是笑着安慰道,“老夫人别担心,六叔是不可能做和尚的,昨儿晚上离开的时候还逗我要去找几个佳人陪着喝酒呢,他怎么舍得这花花世界啊?”
闵老夫人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白蓉萱笑着道,“你也要相信六叔才是,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到什么年纪办什么事儿,他心里都明白着呢。之所以对婚事非常抵触,多半是还没到时候,您和闵夫人又总是催促,不免让他逆反了心理。”
闵老夫人听后连连点头,“治哥说得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以后可别再催他了,等到了时候,他自己想成亲了,咱们拦着怕还不行呢。”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地笑。
闵老夫人越看她越顺眼,“还是治哥看得明白,真真把我给吓坏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自己吓自己,我们也跟着担心,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闵老夫人道,“回头我还得跟致远和他媳妇说一声,虽说小六是闵家的独苗,但也不能盯得太紧了,那孩子一身的反骨,真触了他的逆鳞,怕是最后不好收场。”
易嬷嬷道,“六爷素来自由自在惯了,肯定是不受管束的,倒也没什么反骨。”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我还不了解他吗?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
白蓉萱陪闵老夫人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闵老夫人又低着头沉思了起来。
易嬷嬷奇怪地道,“老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今儿不画画了吗?”
闵老夫人忽然道,“阿易,你觉得治哥如何?”
易嬷嬷眨了眨眼,一脸的茫然,不明白老夫人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闵老夫人道,“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怪你不成?”
易嬷嬷失笑道,“倒不是不敢说,只是您冷不丁地冒出这个一个问题,我一时没反应过劲儿来,您说的是什么事儿啊?”
闵老夫人道,“还能是什么,治哥的人品和性格呗。”
“那自然是没的说。”易嬷嬷道,“治少爷在栖子堂住的这些日子,自上至下就没有一个不满意的,为人处世彬彬有礼,待谁都客客气气的,就连见了守门的婆子每次也都会打声招呼,办事又温和淡定,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从容不迫,让人看着就喜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易嬷嬷道,“我早就跟您说过,治少爷不像白家的孩子,身上的温厚是其他几位少爷都没有的。虽说外三房的唯少爷仗义磊落,但论起尔雅温文,终究还是差了一大截。”
闵老夫人道,“治哥自小长在外家,想必是随了唐家人的脾气。你看唐氏就知道了,过去在白家生活的时候,不论受了什么委屈都是一脸的平静,仿佛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似的,连我看着都觉得惊奇。”
易嬷嬷忍住了心里的话没有说。
唐氏不是受了委屈不肯表现,而是她太过木讷,根本没察觉自己被人针对,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委屈了。
闵老夫人道,“治哥下头还有个妹妹吧?照这么看来,想必也该是个内敛温柔的淑女……”
易嬷嬷眼睛一亮,“您这是要……”
闵老夫人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易嬷嬷迟疑着道,“治少爷的妹妹……和六爷差着辈分吧?”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都什么时代了,谁还会在意这些?我看治哥的样貌,想必他的妹子也不会太差。”
易嬷嬷接口道,“那是自然,不论是随了三爷还是三太太,都是人中龙凤,样貌肯定是顶尖儿的。”
闵老夫人心中立刻活动了起来,“回头你帮我探探治哥的口风,看看她妹子有没有定亲,咱们可别剃头担子一头热。”
易嬷嬷道,“您放心吧,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自然会向治少爷问的。”
闵老夫人立刻提醒道,“可别被人看出什么来。事情还八字没一撇呢,别到时候没成,让人说三道四的惹麻烦。”
易嬷嬷道,“这是自然。”
闵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靠谱。小六和治哥亲近,两个人以后亲上加亲,相互也有个照应。至于辈分云云,倒也没那么重要。
闵老夫人这样想着,起身去了小书房。
过了两天白蓉萱坐着马车去拜见白元则,车子停在外长房的大门前,来迎接她的是白修朗。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尧哥呢?”
“上学去了。”白修朗淡淡地道,“怎么,我来接你还不行吗?难道非他不可?”
白蓉萱笑着道,“自然不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白修朗领着她走进了内院。
此时天气渐热,院子种的花树花瓣尽落,枝头上满是茂盛的绿叶,层层叠叠遮着阳光。白蓉萱四下打量,处处都觉得新奇。
白修朗道,“听说立雪堂也要开始种树了?你想好种什么了嘛?”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太懂这些,全权交给了陶清,自己做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了。”
白修朗微笑着道,“你倒清闲。”话音落,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在栖子堂住得还习惯吗?”
白蓉萱诧异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白修朗为什么会突然好奇自己住得习惯与否。
何况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淡定地道,“挺好的呀,闵老夫人很照顾我的。”
“那就好。”白修朗似乎极是放心,“也难得你和老夫人有缘,一般人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
在白家人的眼中,闵老夫人的性格素来孤冷高傲,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毕竟关系到闵老夫人的性格,白蓉萱没有多说,很是自然地转了话题,“对了,上海这边的端午节可有赛龙舟?”
“过去有,不过近些年已经没人张罗办了。”白修朗道,“如今大伙都忙着自己的日子,谁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怎么,杭州那边会有赛龙舟吗?”
白蓉萱点点头,“有啊,还很热闹呢。”
白修朗道,“那你舅舅家会出赛吗?”
“当然会。”白蓉萱笑眯眯地道,“今年荛哥哥和姐夫会组一支船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拿一个好名次呢。”
白修朗道,“可惜离得有些远,不然倒是可以去看看热闹。”
是啊……
太远了。
白蓉萱闻声顿时失落了起来。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抬举
说话间来到了前厅,白元则正坐在里面翻看着掌柜新送上来的账本。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笑着道,“治哥来了,快进来坐。”
白蓉萱走进门恭敬地向白元则行礼问候,“见过则大伯父。”
白元则满意点了点头,“不用多礼,坐下吧。你大伯母只怕稍后就到,又要留你吃饭了。”
话音刚落,则大太太便提着裙子跑了进来,“治哥到了?中午在家吃饭,我让灶上做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她话还没说完,白元则和白修朗便已经大声笑了起来,白蓉萱也忍不住侧过身去偷笑。
则大太太不解地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有些惊慌地低头检查起自己的衣着打扮,生怕哪里出了毛病。
白修朗道,“没什么,妈,我想吃糖醋鱼。”
则大太太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客人,哪有点菜的资格?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则大太太嫌弃地推开他,走到白蓉萱的面前,拉着她的手上下一阵打量,“哎,几日不见,我们治哥又清秀了,这小手……细皮嫩肉的,比我没出嫁的时候还要光滑,大家小姐见了也得靠边站。”
白蓉萱不自在地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她就怕别人拿自己和女孩子相比。
白元则清了清嗓子,“既然要做红烧肉,你还不去灶上盯着点儿?留了地方给我们爷三说说话。”
则大太太冲丈夫一笑,“你就是要支开我,当我不知道吗?”说着便对白蓉萱道,“治哥,你稍坐片刻,我让下人给你洗点水果送来解渴。”
白修朗在一旁羡慕地叹了口气,“哎,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呀?”
则大太太道,“你要是有治哥一半的听话懂事,我保证也对你这么好。”
白修朗不敢继续说了。
则大太太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白元则指着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白蓉萱和白修朗双双坐了下来。
白元则道,“三房的修缮差不多快完事了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房子几乎都修完了,现在就剩下些零碎的小活,还得慢慢地细磨,我已经交给陶清去办了,他做事细心,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白元则道,“这新房子不能立刻住人,最好搁一个夏天,经常通通风,你住进去的时候也会更舒服的。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就现在闵老夫人那里住着吧,有她老人家照顾你,我们也都能放心些。”
是怕她贸然回到立雪堂没了人照拂,会被人算计吧?
白蓉萱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答应道,“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还能和闵老夫人做个伴。”
白元则的想法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白修治住在栖子堂,便有更多的机会见到闵庭柯,人和人之间都有面子情,天天见面,哪怕是陌生人也有三分情谊,将来真遇到什么事儿,闵庭柯也一定不会吝啬相助。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两个人能交好,对三房的未来很有好处。
想到这里,白元则更是满意,“那就好。对了,我又请了几位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给你做见证,等我安排一下,过几天带着你一一拜访。”
白蓉萱显得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的顺利。她还以为外人顾及着二房的威势,不会出手帮忙呢。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是,则大伯父费心了。”
白元则笑着道,“我能有多大的本事和面子,这些人是听说闵六爷出了头,这才接着答应的。”
原来是看了闵庭柯的面子。
哎,他的面子可真大呀。
白蓉萱道,“那我回头还要好好谢谢六叔才行。”
白元则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你以后多与他相处,关系自然也会越来越好的。”
白蓉萱低头不语。
她每次面对闵庭柯的第一反应都是逃跑,可别人却希望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犹豫了片刻,白蓉萱说出了先前闵庭柯合作开机器织布局的提议。
白元则大为震惊,“机器织布局?你没听错吧?确定是机器?”
白蓉萱道,“没听错,的确是机器织布局。”
她不明白则大伯父为什么会如此的惊讶。
白元则立刻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应该立刻答应下来才是啊。”
一旁的白修朗也满是羡慕地道,“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居然还在犹豫?要是被闵六知道,还不得活活气死。”
白蓉萱想到当时闵庭柯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还一直在笑。
难道是怒极反笑?
白蓉萱道,“我是怕这个时候就和闵家搅和到一起,会遭人嫉恨,以后更不好立足了。”
白元则道,“傻小子,只要你和闵六爷坐到一条船上,任何人想要动你都要思虑再三,想想闵家才能动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二房,也不敢在闵家面前造次,真把闵六爷惹急了,二房可捞不着什么好处。何况如今的市面上,土布早已日薄西山渐渐没落,洋布则是大势所趋,肯定大有市场。多少人脑袋削了尖儿似的想要造洋布,偏偏弄不到洋人的机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闵六爷居然不动声色地在洋人手里拿到了机器。哎,单是这份本事,就是别人比不了的。闵家有今天的声势,确实不是偶然。”
白蓉萱一想到要和闵庭柯合作,心里就有些别扭。
这要是整天相处在一起,她的身份肯定会暴露的。
白元则继续道,“你什么都不要想,赶紧答应下来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是一定要做的,你就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道,“则大伯父想不像也入一股?”
白元则惊讶地看着他,白修朗则满眼都是惊喜,“爹!”
白元则想也没想地说道,“不用了。这是闵六爷抬举你,咱们却不能蹬鼻子上脸,让闵六爷知道会不高兴的。只要你好了,我们自然都跟着好了,却不用非占到机器织布局这件事上去。你能想着我们,有这份心就行了。”
白蓉萱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可以不以外长房的名义,就说是三房入股,回头我们自己分账就好了,不用通过六叔。”
白元则仍旧摇头道,“傻小子,论心机,你怎么可能是闵六爷的对手?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回头把他给得罪了,什么好处也没有了。”
白蓉萱沉思了片刻,还是不想放弃。
这些年若是没有外长房的辛苦付出,三房怎么可能有今天?若是能给予一些回报,为什么不呢?
则大伯父也说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内心更加坚定了。
大不了就去找闵庭柯商量好了。
白元则生怕她多想,很快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等到中午时,放学回来的白修尧听说白蓉萱到来,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六哥来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教训
白元则见状板着脸教训道,“又不是刚启蒙的小孩子,既已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行事还是毛毛躁躁的?”
白修尧立刻一本正经的行礼问候。
白蓉萱笑着道,“你这是放学了?”
“是啊。”白修尧叹了口气,“可把我给累坏了。”
白元则一听又不满意了,“这是什么话?读书还累?那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不比你辛苦?整天在烈日下暴晒,一天忙到晚,腰都直不起来也赚不到几个钱,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白修尧不敢多言,低垂着头听教训。
他虽然自小被父母当作掌中宝呵护,但在这位严厉的大伯父面前,却仍要谨小慎微。
恰好则大太太走了进来,闻声立刻护住了白修尧,“你可行了吧,孩子撒个娇耍个赖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你上纲上线的,人活着各有各的辛苦,有什么可攀比的?难道那些足不出户的大家老爷就没有烦心事?可不许你这么说我们尧哥。”
白修尧有了撑腰的人,立刻笑了起来。
白元则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惯着他们吧,早晚要惯出事情来。”
则大太太白了他一眼,“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我们家的孩子什么样我心里最清楚,放在上海滩也是拔尖的人,怎么会像你说得那么不堪。”
白元则摇了摇头,端起了茶杯。
则大太太拉着白修尧坐下,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今天都学了什么,先生教的都听得懂吗?”
白修尧道,“大伯母放心,我学得可认真呢。”
则大太太又问,“见过你父母了没有?”
白修尧道,“还没,我一进门听说六哥到家里来,就赶紧跑过来了。”
“你们兄弟的感情倒好。”则大太太十分的欣慰,“先回去见了父母再过来,中午就在这边吃。今天后灶买到了小江虾,我吩咐炸了来吃。”
白修尧高兴地道,“我最喜欢吃炸小江虾了。”
则大太太道,“我知道,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白修尧笑着道了谢,又和白元则、白蓉萱打了声招呼,匆匆去见了父母。
则大太太见他走远,这才嗔怪地对丈夫道,“尧哥这孩子心思细腻,如今因弟妹又怀了身孕,他正觉得别扭,你可不许当着他的面说重话,知道吗?”
白元则轻声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家里多一口人,这不是好事吗?他有什么可别扭的?我看这孩子就是太自我了,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好像多个弟弟妹妹,就把他给怎么着了似的,这样的人将来能做成什么大事?”
“他做不做得大事我不管,可孩子得平平安安的长大才行。”则大太太道,“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别人关心,你别总板着脸教训人,真把尧哥吓坏了,我唯你是问。”
白元则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嗦了。”
则大太太见丈夫答应,笑着道,“朗哥,帮我盯着你父亲,不许他阳奉阴违,转过头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根本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中。”
白修朗痛快地应了一声,“放心吧,妈。”
几人说了会儿话,见过了父母的白修尧赶了过来。则大太太问道,“你母亲怎么样?”
白修尧淡淡地道,“还在床上将养着,您就放心吧,有我父亲在一旁照顾,肯定什么事儿都没有。”
则大太太满意地道,“那就好!已经晌午了,咱们也赶紧吃饭吧,我叫下人摆起来。”
饭桌上不但做了红烧肉和炸江虾,还有一道香喷喷的糖醋鱼。
白修朗见状顿时笑了起来,“谢谢妈。”
则大太太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吃吧,既然想吃就多吃些。”一边说,一边忙着为几个孩子夹菜。
白蓉萱和白修尧的碗里很快便被装满了。
白元则道,“他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照顾自己也不能?你赶紧坐下,忙活得我眼前直乱,还让不让人消停的吃口饭了?”
则大太太立刻反驳道,“他们什么都有,但我就是愿意做。你若是不喜欢看,就盛了菜去书房吃。”
白元则败下阵来,什么都不说了。
白蓉萱和白修尧相视一笑,低头吃起饭来。
吃过午饭,下人又送来了切好的瓜果。
则大太太道,“这是今年的头茬甜瓜,特意给你们买回来尝鲜的。”
头茬甜瓜价格不菲,虽然外长房的日子不算拮据,但向来节俭,即便惯孩子也会有个度,这种甜瓜一般不会买的。
白修尧笑眯眯地道,“我们这是借了五哥的光。”
则大太太道,“快吃吧,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吃过了水果,白元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兄弟几个聊吧。”
则大太太道,“正好,有你在这里坐着,孩子们都不敢说话了。”
白元则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钟馗,有那么可怕吗?”
“你也不照镜子瞧瞧,你可比那钟馗可怕多了。”则大太太催促道,“你快去书房吧。”
白元则无奈地起身离开。
则大太太也随即找了个借口出门,前厅里便只剩白蓉萱、白修朗和白修尧三人。
白修尧一边吃着甜瓜一边道,“这瓜还真是甜,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三人说了会儿话,白修朗道,“我还有话要对父亲说,你们在这里聊着,我马上就回来。”
等白修朗离开后,白修尧见没了旁人,离开道,“六哥,我先前跟你说的事儿,你想得怎么样了?”
关于江家的事儿吗?
白蓉萱淡淡地道,“我还没想好呢?”
白修尧道,“还没想好?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啊?我和元征还等你消息呢。”
白蓉萱苦恼地说道,“你们两个还没放弃呢?”
白修尧道,“我们两个已经打定主意了,这件事就算六哥不做,我们也会照做不误的。”
白蓉萱道,“你就这么讨厌江家?”
白修尧道,“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三番五次地跟他说别来烦我,可他自己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次我绝不手软,非要给他点儿教训看看才行。”
他口中的‘他’说得自然是江耀宗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要不还是算了吧,何必与这种人为难呢?白白脏了自己的手。”
白修尧立刻道,“六哥!这件事你可以不参与,但千万别来劝我,我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白蓉萱道,“那你想我怎么做?只出钱吗?你要用多少钱?”
白修尧见她改变主意,笑着道,“你答应我了?”
白蓉萱无奈地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吧?”
白修尧道,“具体用多少钱我们还没计算好,等定下来之后我再跟你说。”
白蓉萱虽然也不喜欢江家,但如此毁人前程和财路,她始终无法狠下心来。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拦路
无底线的心软也是病,得治啊!
白修尧见状说道,“我知道六哥是个心善之人,只是这善心却要用到可怜之人的身上。像江家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败类,你但凡心软一点儿,都算是助纣为虐。想想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家,像他们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的。”
这倒是真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白修尧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六哥最好了。不过这件事……”
他显得十分担心。
白蓉萱会意,低声道,“你只管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尤其不会让则大伯父知道。”
白修尧道,“多谢六哥。”
他笑起来的样子比窗外明亮的阳光还要明媚夺目,看得白蓉萱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白蓉萱在外长房坐了片刻,见白修朗还没有回来,她便准备起身告辞。白修尧道,“急什么,多坐一会儿,就当是陪我了。”
白蓉萱只好道,“家里还有事儿等着我呢。”
白修尧不再挽留,送她去书房见了白元则和白修朗。得知白蓉萱要走,白元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过几日我准备妥当了,便带你登门去拜访帮着做见证的人。”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
白元则又道,“下次见了闵六爷,你记得和他好好说说织布局的事儿,能定就早些定下来。这对三房是头等大事,切不可怠慢,更不许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
白蓉萱道,“知道。”
白元则吩咐白修朗和白修尧替自己送客。出门的路上,白修朗还在规劝白蓉萱,“治哥,能和闵六交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难得你和他投缘,就要好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了,知道吗?他这个人虽然清高自大,目中无人,但的确是有一套本事的,你别因为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人家。”
她怎么敢?
白蓉萱有口难言,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白修朗道,“其实我也有些不服气,同样都是父母怀胎十月生养的,同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怎么他就干什么成什么,小小年纪便被人前呼后拥的?不过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这人和人之间的确是有差距的。我比不上闵六,还有人比不上我,有些事不是不服气就能解决的,哪怕再过上十年,我也未必有闵六一半的能耐和本事,还不如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呢。”
他很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
可他的情况与白蓉萱还有些不同。
白蓉萱不是不服气,她只是觉得闵庭柯是个潜在的危险,与他交往过密,只会让自己的秘密提前暴露。
她还没有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可不能这么早就被拆穿。
想到这里,她更加纠结了。
白修尧不解地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扯到了闵六的身上?”
他听得稀里糊涂的。
白修朗不客气地道,“不该你打听的就不要乱打听。”
白修尧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拿我当小孩子看,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白修朗微笑着道,“我倒是想拿你当大人看,可你看看自己的这副样子,可有半点儿大人的模样?”
白修尧道,“那我本身就还没长大嘛!家里我最小,你们就不能让着我些?”
“小?”白修朗道,“你还小吗?等二婶生下了弟弟妹妹,你就不是最小的了。”
白修尧此刻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话,他立刻板起脸不高兴地道,“是啊,到时候你们都去疼他爱他好了,谁也别来理会我,把我扔到犄角旮旯里长毛好了。”
白修朗拿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我就喜欢尧哥,用什么都不肯换。”
白修尧闻声高兴地道,“是吗?我也最喜欢六哥了!”
白修朗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奉承起来,他无语地笑着道,“感觉我很多余,要不我就送到这里好了。”
白蓉萱和白修尧大笑了起来。
出了外长房的门,白蓉萱坐上了马车。白修尧道,“六哥,等我休假的时候,可以去找你玩吗?我想看看立雪堂修成了什么样。”
白蓉萱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随时都是欢迎的。”
“好。”白修尧道,“那就说定了。”
车夫赶着马车离开了外长房,向着白家的方向赶去。
没想到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车夫呵斥道,“什么人当街拦路?是不是活腻歪了?”
拦路的年轻男子道,“我们家小姐打发我来问问,车上坐得是不是白家的治少爷?”
车夫一怔,“你们家小姐是谁?”
年轻男子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车夫犹豫着不肯说。
白蓉萱揽开车帘道,“是什么人?”
年轻男子见状立刻道,“真是治少爷!治少爷,我是李家的司机,我们家小姐想请您过去见一面。”
李家?
哪个李家?
白蓉萱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年轻男子连忙道,“我们家老爷是华洋商会的会长秘书。”
白蓉萱恍然大悟。
居然是李雪竹!
白蓉萱四下打量,“你们家小姐在哪儿?”
年轻男子道,“就在路边的咖啡馆。”
白蓉萱先前才麻烦过人家,若不是李雪竹从中帮忙,霍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从监狱里出来。如今人家邀请,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白蓉萱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吴介紧张地道,“治少爷,这里乱糟糟的,您可要多留神。”
白蓉萱点点头。
年轻男子领着她去了路边上的一家咖啡馆。
推开木门,店内已经坐满了客人。猛地见到有人进来,又是一位品貌端庄的年轻男子,众人情不自禁地望了过来,都是一眼的惊艳。
——这是谁家俊俏的小哥?
坐在窗边卡位上的李雪竹见状立刻站起了身,得意地挥着手道,“白公子,我在这儿呢。”
语气格外的亲昵,仿佛两人的关系有多么地亲近一般。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走了过去。
李雪竹见满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真是说不出的得意和快活,她本想和白蓉萱行个拥抱礼,又怕白蓉萱腼腆害羞,再被自己的热情给吓着了。
两人徐徐坐下,李雪竹轻声道,“白公子,您就说巧不巧,我才往路上一看,就见到了白家的马车,也不知车上坐着的是不是您,冒昧地让司机去问一问,没想到还真是您,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呢?”
白蓉萱尴尬地道,“是啊,真是很巧。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李雪竹眨了眨眼,“白公子真幽默,来咖啡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喝咖啡了。您喝什么?我也请您喝一杯好不好?”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咖啡
白蓉萱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什么也没想地点了点头,反倒把李雪竹看得一愣。
这什么人啊?
居然真的会真的点头答应下来。
作为一个绅士,难道不应该请女士喝一杯吗?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雪竹咽下心里的怨气,尽量克制着情绪,得体地招来了服务生,又问白蓉萱喝什么咖啡。
白蓉萱哪里懂得这些,拘束地道,“随便吧。”
李雪竹笑着道,“白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谁要是摊上您这样性子温和的主人,可有好日子过了。”
即便心里再不情愿,嘴上还要说着奉承的话。
等待咖啡的过程中,白蓉萱有些不安地瞄着周围。咖啡厅里坐满了客人,洋人则单独被隔在了一个更为雅致宽敞的隔间内,远远的仍能听到女人发出的悦耳笑声。
李雪竹轻声道,“洋大人是惹不起的,也不屑与我们同坐,因此要单独招待。”
白蓉萱微微一笑,算是应了她的话。
李雪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这白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冰冰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难道自己还不够主动吗?
她想了想,继续道,“上次想约您出席的舞会真是没意思极了,幸好您没去,否则一定会觉得无聊的。哎,现如今热闹又有趣的地方实在太少了,真是没劲透了。对了,白公子都忙些什么事?平时都做什么消遣呢?”
白蓉萱道,“我多数时间都在家中练字读书。”
无趣!
李雪竹好一阵失望,本以为这样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平日里还不得风花雪月,挥金如土?没想到居然是个书呆子。
不过这样也好,是个老实性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若是能把他拿下,将来肯定对自己言听计从。
想到这里,李雪竹重新打起精神,柔声道,“我最羡慕会读书的人了,我是不行的了,看不了几行就晕头转向,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看来这辈子是没有读书的希望了。”
白蓉萱道,“我也是打发时间罢了。”
李雪竹急忙道,“白公子若是得了闲,不妨约我出来走一走,别的不敢说,上海滩多半地方还是熟悉的,给您做个向导,带您四处转一转。”
白蓉萱并不想和她有躲过的接触,更不想深交。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非常的不简单,若是交往过密,只怕会惹出别的事情来。
白蓉萱只想尽可能的低调,最好隐藏到人群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白蓉萱道,“近来手头上的事情有些多,等我忙完了再麻烦您。”
李雪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真是个软钉子,居然直接就拒绝了自己。
李雪竹不自在地道,“自然是正事要紧,也是我冒昧,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话间咖啡端上了桌,李雪竹顺势拿起杯子,不再多说什么。
白蓉萱之尝了一口,只觉得格外苦涩,连那难以下咽的中药汤子也不如。
怎么会有人喝这种奇怪的东西?
李雪竹问道,“白公子是高材生,想必对咖啡也有一定的了解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更喜欢喝茶。”
李雪竹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被打肿了,她咬着后槽牙强笑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至宝,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人都学着享受洋玩意,对自家的宝贝反而疏远了。”
白蓉萱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便李雪竹擅长没话找话,但架不住面前这‘木头桩子’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不接自己的话,两个回合下来,李雪竹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了。
好在很快便有人打破了平静,一个惊讶的声音高亢地响起,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是你吗?庭柯的朋友!”
白蓉萱听到闵庭柯的名字,顺势望了过去,没想到说话的人居然是马修的妻子。她穿着一件飘逸的长裙,丰乳肥臀,坦然地展露着自己的好身材。白蓉萱一惊之下,甚至忘了打招呼。
好在马修夫人并不在意,快步走了过来,“真的是你?庭柯也来了吗?”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行礼,轻声道,“没有,他并没有来。”
马修夫人显得十分失望,“哦,我都好久没有见到过他了。如果你见到他的话,能不能转告一声,就说我很想念他,让他抽空看看我。”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她虽然早就知道洋人作风大胆,和国人所信奉的儒家思想不同,但这样当着外人的面直诉相思之情,就不怕被人误会吗?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李雪竹见状却立刻站起了身,“马修太太,您也来这边喝咖啡吗?”
马修夫人虽然不认得李雪竹,但既然与白蓉萱坐在一起,她也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即便如此,李雪竹已经非常的高兴。
若是这件事能传出去,外人肯定会以为她与洋人太太有交情的。这对她外出行走都是有好处的,看来今天这一杯咖啡并没有白请。
她心里的小算盘立刻敲打了起来。
马修夫人对白蓉萱道,“你也一起来家里玩,我做烤肉给你们吃。”
对她倒是充满了善意和宽容。
白蓉萱道,“好呀,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访。”
马修夫人见她答应,心里十分的高兴。正好有朋友叫她,马修夫人道,“我走了,别忘了与庭柯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
等马修夫人走后,李雪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白公子,你和马修夫人的关系很好吗?”
白蓉萱道,“只见过两面,上次还是在商会举办的舞会上,实在谈不上有多好。”
李雪竹有些失望,但又马上打起了精神,“您也太谦虚了,看马修夫人对您的态度,一定是很亲密的。”
亲密?
白蓉萱觉得这个用词非常的不恰当。
她虽然是女儿身,但此刻毕竟做了男装打扮,对外也一直以哥哥的身份自居,怎么能和女人扯上亲密的关系呢?
白蓉萱见坐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告辞,没想到又有人走了过来。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小姐呀。”
白蓉萱和李雪竹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白玲珑。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旗袍,胸前绣着大朵大朵的月季,配合上那张艳丽无双的脸,简直比月季花还要鲜艳灿烂。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雪竹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道,“白小姐,这么巧。”
“是啊。”白玲珑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李雪竹的出身,语气也带了几分轻视,“上海滩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巧吗?”
李雪竹笑了笑,往她身边看去。
身材笔挺的管泊舟正一脸关注地盯着白蓉萱。
李雪竹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管二公子。”
白蓉萱的目光也落在了管泊舟的身上。
他也来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晦气
管泊舟见白蓉萱总算发现了自己,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白蓉萱也礼貌地回了礼。
落在李雪竹的眼里,看这两人的眼神便复杂了起来。
管泊舟是出了名的木讷,白玲珑这样的美人软玉温香投怀送抱仍旧能无动于衷,多少人在背地里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可这样无情的人,却对白家公子格外的亲厚。
眼前的白修治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这俩人凑合到一起,还真是绝配。想到这里,李雪竹顿时眼睛一亮。
这两人——该不会是……
她像是察觉到了别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顿时变得异常兴奋。
白玲珑只是淡淡地瞥了白蓉萱一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你和李小姐很熟吗?”
不等白蓉萱开口,她又继续道,“你初来乍到的,最好把眼睛放亮一些,不要什么人都结交。上海滩有些人啊,最喜欢往高处爬,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用得上,真是防不胜防,你要小心些才好。李小姐,我可不是说你,千万别多心啊。”
真没想到,重活一世,白玲珑居然开始关心起她来了。
不知道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她越是这样说,越证明说的便是李雪竹。
李雪竹气得满脸通红,偏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强自镇定地道,“白小姐最喜欢说笑,有这样可恶的人,自然是要防着些才好。”
白玲珑闻声就更瞧不上她了。
脸皮厚得堪比城墙,针扎了都不见得会流血,也难怪这些年一直被苏家三姐妹压在下面,不给她露脸的机会。
白玲珑亲昵地挽住管泊舟的手臂,“走吧走吧,我们找地方坐下,站了这么久,我的腿都酸了。”说完也不打招呼,拉着管泊舟就走了。
真是没礼貌!
管泊舟还想和白蓉萱说些什么的,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能出口。
李雪竹见管泊舟被拖走,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她轻轻吐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着心平气和一些,“白小姐骄傲惯了,什么话拿过来就说,从来都不过脑子的。上海滩的人都知道她的脾气,自然也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白公子可千万别多心,我与你结交,可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
白蓉萱不是傻子。
李雪竹的用心她自然明白,只是既然心知肚明,李小姐便在她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也不用放在心上。
但有些话却不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白蓉萱微笑着道,“李小姐不要这样说,白小姐也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您这样正儿八经地向我解释,反而让我心中不安。”
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
李雪竹顿时放下心来,笑着说起了白家三房的事情。
这关乎到自己的家事,白蓉萱只是一语带过,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李雪竹是聪明人,自然也不会多问。
两个人喝过了咖啡,白蓉萱便准备离开。
李雪竹失望地道,“您这就要走了吗?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不多坐坐?”
白蓉萱道,“家里还有事等着,实在不能在外面久待。好在大家共饮一江水,将来总有再见面的机会,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李雪竹点了点头,“您说得对,那我送您出去。”
白蓉萱推辞了一番,李雪竹却再三坚持,到底还是将她送上了马车。李雪竹柔声道,“白公子,下次有好玩的舞会我再约您,到时候您可一定要到场,不许你不来。”
白蓉萱道,“只要有时间,我一定捧场。”
虽然话里还留了别的可能,但李雪竹对此已经非常满意了。她目送着白家的马车渐行渐远,脸上的笑容这才彻底地消失。
本来好好的心情,偏偏就遇到了白玲珑,真是晦气!
想到白玲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李雪竹便心中有气。她有什么了不起?仗着自己家世高人一等,便目中无人,她要不是姓白,谁会如此抬举她?可这又能如何呢?即便有着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样貌,还不是入不了管二爷的眼?
整天厚颜无耻的赖在人家身边,可到如今却连个名分也捞不着。
想到这里,李雪竹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过刚刚看管泊舟和白修治的模样,这两个人的关系着实不一般,这里面会不会有别的事儿呢?
李雪竹顿时兴奋了起来。
上次华洋商会举办的舞会上,闵庭柯对白修治也相当的照顾护短,一直带在身边,生怕吃了闷亏而不知道。这两个人都对白修治如此的在乎和重视,将来会不会大打出手啊?
那可就热闹了。
一个是豪门子弟,一个又有后台撑腰,这两方人马若是斗起来,一定非常的好看。若是李家能从中获利就更好了。
年轻的司机追上前来问道,“大小姐咱们要回家吗?”
李雪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悦地道,“你慌里慌张地干什么?跟我这么久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司机不敢多言,垂着头听训。
李雪竹道,“如此好的天气怎么能回家呢?我们去苏家坐一坐,我还有话要对苏家三位小姐说呢。”
司机连忙答应下来。
李雪竹一脸笑容地坐着轿车离开了。
咖啡厅里的管泊舟见白蓉萱离开,原本还想追出去说几句话,偏偏白玲珑缠着他说什么都不放开,“你干什么?难得陪我出来一次,心里却像长了草似的。泊舟,我刚刚问你的话还没有回答呢。”
问话?
问什么话?
管泊舟一脸茫然。
白玲珑生气地道,“哎呀,你可真是坏透了。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不小心落入江中,你会不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我?”
管泊舟心里正想着白蓉萱,便没怎么在意,随口敷衍道,“你不是会游泳吗?哪里需要人去救?”
白玲珑气得不行,“这不是在问你吗?又不是真的要掉进江里。”
“哦。”管泊舟淡淡地道,“那就别去江边了,太危险。”
白玲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你……你就这样搪塞我!”
管泊舟道,“你这是怎么了?干嘛揪着这种不存在的问题来发问?”
白玲珑道,“我就想知道你在不在乎我。”
管泊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拿这种问题来试探人心!”
白玲珑故意板起了脸,“所以你不会救我了?”
管泊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低着头喝起了咖啡。
拒绝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可白玲珑却像不走心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简直让人苦恼至极。
白玲珑一脸委屈地道,“泊舟,你对我是不是也太狠心了些?”
又来了……
白玲珑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不信你察觉不到,可你总是这样拒人家于千里之外,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怜惜我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顺便
管泊舟无奈极了。
该说的话全都说过了,可白玲珑还是为所欲为,根本不将自己的拒绝放在心上。
管泊舟正色道,“玲珑,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也仅限于此,我对你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并没有男女之情,你再这样纠缠,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白蓉萱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可转瞬之间,她又恢复成了以往的骄傲神色,像是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定地道,“别臭美,谁要和你做朋友了?”
每次都是如此。
管泊舟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
想着先前离开的白蓉萱,管泊舟又情不自禁地走了神,也不知道她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白蓉萱回到了白家,去向闵老夫人请安问候。
闵老夫人关心了几句便让她回去歇息。白蓉萱回了如意馆,抽空给杭州那边写了几封信。
等一切忙完,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后,白蓉萱坐在屋檐下纳凉,看着漫天的火烧云,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与闵庭柯合作的事情。
这个闵六……可真能给自己出难题啊!
答应吧,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要有很多接触。他那个人聪明得过了头,说不定自己哪句话说错就会被他看穿身份。可如果不答应,先不说会不会得罪闵六,就是则大伯父那里也会过不去。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别人该不会以为她脑子有病吧?
白蓉萱万分纠结。
好在之后的两天都不见闵庭柯的身影,白蓉萱也顺势将这件事放了下来。
没人提……就当不存在了。
她刚松了口气,没想到隔天蔡二太太领着下人浩浩荡荡地回了老宅。
易嬷嬷来通知白蓉萱,“治少爷,蔡二太太在老夫人那里坐着呢,老夫人让您也过去坐一坐,顺便见一见长辈。”
见长辈还能顺便的吗?
白蓉萱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蔡二太太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她显得格外震惊。
易嬷嬷见状轻声安慰道,“二房虽然搬出去单住了,但院子里毕竟还有他们的房子和东西,总归是要回来瞧瞧的,不然也不放心啊,万一少了什么,还不得赖在别人头上。”
白蓉萱慌慌张张地起身,差点儿掀翻了桌上的茶盅。
易嬷嬷安慰道,“治少爷别担心,有老夫人在场,绝不会让您吃了亏的。在栖子堂的地界上,蔡二太太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顶多就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难听话,您只当是狗放屁,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狗放屁……她可真敢说呀!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嬷嬷。”
易嬷嬷带着她去了如意馆。
离得老远,就听到了蔡二太太的声音,“哎哟,还是您老会享受呀,又有娘家的好侄子孝顺,哪像我们呀,洋火盒大小的地方挤了一大家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是不方便极了。”
这又是什么狗屁话!
易嬷嬷听着就觉得火大。
搬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时候又来阴阳怪气的,好像谁把他们撵出去的一般。
想当初二房要建别墅的时候,也只是随便吩咐了个管事来跟闵老夫人知会一声,算是走了个过场。等房子建好之后,二房从定日子到搬家都没一人来告知老夫人,还是栖子堂的人听到动静出去查看,才知道二房在收拾东西。
易嬷嬷板着脸领着白蓉萱走了进去。
这还是白蓉萱第一次见蔡二太太。
平心而论,她也称得上是个美人,起码和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雪白的肌肤,细长的眉眼,和白修睿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上扬的嘴角和冷冷的眼神,整张脸写满了刻薄与自私。
白蓉萱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蔡二太太也像没看到她似的,自顾着低头喝茶。
闵老夫人道,“治哥来了,快见过你二伯母,她这是特意来看你的。”
蔡二太太握着茶杯的手顿时一僵。
三房的兔崽子回来不去拜会她这个长辈,她怎么会自降身价来看他呢?
闵老夫人这张嘴不说话则罢,开口就没一句好听的。
秋后的蚂蚱,要不是闵家得势,她敢这么张狂吗?
陷害母亲,害死哥哥的凶手……会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吗?
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白蓉萱还是克制着情绪上前行礼问候,“见过二伯母。”
蔡二太太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专注地喝着茶。
白蓉萱没有得到答复,自然也不好随意起身。
闵老夫人在一旁轻蔑地扫了蔡二太太一眼。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蔡氏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用的仍旧是折磨手底下姨娘的手段。
闵老夫人道,“治哥,到我这里来坐。你六叔给我送了两筐桃子,你也尝尝,可甜了。”
白蓉萱心领神会,知道闵老夫人是在帮自己解围,顺势站起了身,“这个季节桃子下来了吗?”
易嬷嬷笑着端来了果盘,“六爷好本事,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总能搞来一些不应季的水果给老夫人尝鲜。”
蔡二太太气得满脸通红。
怎么着,自己是个透明人不成?
她重重地将茶杯摔在了桌面上,“这茶是谁沏的?又苦又涩,难喝极了。好在老夫人心善,若是在我跟前儿,只怕早就死两回了。”
负责沏茶的藿香不安地看向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你喝惯了好东西,我这里的茶叶自然看不上。”说完便侧过身子对几个大丫鬟吩咐道,“回头二太太再来时,赶紧打发人去铺子称些极品的好茶叶回来待客,若是手头的钱不够,只管先记在账上,回头再还。”
蔡二太太起先还没觉得怎样,但越想越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她仔细一琢磨,这才反应过来闵老夫人的用心。
丫鬟若真是照做了,外面不知情的人还不得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呀,以后睿哥还怎么外出行走?
大家肯定以为她是个不敬长辈,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自己来,怠慢了这老不死的。
蔡二太太咬着牙道,“老夫人就爱说笑话,如今谁不知道上海滩闵家盛极一时,您想要什么没有?我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喝的还是三年前的陈茶叶呢。”
哭穷谁不会啊?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如今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要不是娘家帮衬着,我就更艰难了。”
蔡二太太的嘴角抽了抽。
老不死的!
难道白家亏待了你不成?
且不说白老太爷临终之前分给她的田庄和铺面,真金白银还指不定给了多少呢。这些年蔡二太太几次三番想要撬开胡管事的嘴打听清楚,可那胡管事却装傻充愣,到后来干脆闭门隐居,人都不敢见了。
可见老太爷是留了些好东西给闵老夫人的。
她一个闭门不出的老太婆,一日三餐打点上下能用几个钱儿?田庄和铺面的收益只怕堆得快要放不下了。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一毛不拔,二房盖别墅的时候也没见她问过一句,有她这么当长辈的吗?
忙帮不上也就算了,二房也不指望她,却总是跟着添乱,要不是有闵家撑腰,蔡二太太早就下手对付她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唇枪
想到这里,蔡二太太忍不住冷笑着道,“有个有能力的好娘家也是您老的福分,像我们这样出身低的,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去哪儿说理去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两人便唇枪舌剑的来了几个回合。
白蓉萱坐在一旁有些傻眼。
只是闲言碎语,却暗含刀光剑影,难道这就是大家族里生活的女人吗?
这样想来,以母亲那样的性格的确是不合适的。
或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闵老夫人可没蔡二太太这么好的兴致,也不愿逞口舌之争。她向易嬷嬷使了个眼色,“让二太太也尝尝这桃子。”
易嬷嬷冷着脸走了过来。
蔡二太太看到她就有气。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可闵老夫人身边的这条‘狗’既会咬人又会叫,真是烦死个人。
蔡二太太连忙道,“不用了,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什么桃子。何况这不应季的东西,多数都是生果子硬搁熟的,吃了对身体没好处,不吃也罢。”
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易嬷嬷笑着道,“是啊,睿二爷人脉好得很,二太太想吃什么新鲜的没有?”
说罢便端着盘子离开了。
你不吃,我还舍不得让你吃呢,白瞎了那好好的桃子。
蔡二太太的目光冷森森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不过想到母亲和哥哥的遭遇,她立刻挺直的腰板,直视着蔡二太太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逃避。
蔡二太太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这就是治哥呀,上次见时还是个不大点儿的小人呢,去哪儿都要人抱着,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去见见你二伯父,他不知道多心疼惦记你呢!这孩子,离得远了,人情也淡漠了,连自己的亲伯父都不去拜见,真是白疼了你一场。”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元德会惦记她?
别逗了。
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惦记,会去惦记一个外人?
何况白元德如今住在哪个姨娘小妾的家中,怕是连蔡二太太自己都不知道,她去哪儿去见谁呢?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老夫人便接过话来,“看你这话说的,元德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呢?他可是一家之主,更该有包容万物的胸怀才是啊。”
变相的指责二房的人小心眼,只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蔡二太太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越活越糊涂了,是不是该请了大夫到家里来把把脉啊?这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长辈来给晚辈请安问候的道理呢,走到哪儿也说不通啊。”
看来二房是准备抓着白蓉萱回到上海来没有去拜见的把柄做文章了。
闵老夫人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招,因此丝毫没有客气地怼了回去,“这是自然,只是治哥一回到上海来就水土不服,身子虚弱,连吃了好几副汤药都没怎么好,到今天脸色仍旧不好看。元德这个做伯父的,怎么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亲侄子?立雪堂的房子搁置了那么久不住人,治哥要去哪里落脚,他也从来不过问,我知道他贵人事忙,你这个做伯母的,难道也不能问一问吗?到最后没办法,只能让治哥暂时住在了栖子堂,立雪堂修缮的事儿还是小六帮着安排的,你们这样做长辈,让晚辈怎么心存敬重?”
一句话噎得蔡二太太没了下文。
好高明啊!
白蓉萱听得眼睛都亮了几分。
蔡二太太叹了口气,“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二房那边的房子才刚刚修好,搬过去又生了不少的事儿,每天都鸡飞狗跳的,我自顾不暇,自然也无心去管别的事情了。幸好有老夫人在,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您帮忙盯着,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得好像闵老夫人照顾白修治就是应该应分的一样。
闵老夫人可不想轻易放过她,顺势问道,“不过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过两天还真得让治哥去拜见元德这位二伯父。只是不知道他最近在哪里歇着呢,你可有消息?”
蔡二太太的脸上就仿佛被人抽了一个耳光似的,顿时红了起来。
她这辈子活得光明磊落,从不输于人下,唯独这个白元则,每每提起都是给人拖后腿。
蔡二太太见闵老夫人直接戳到了自己的心窝子上,顿时不悦地跳了起来,“老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闵老夫人见她气急跳脚的样子,笑着道,“能有什么意思?多半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吧。”
蔡二太太败下阵来,气愤地道,“我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儿,不打扰老夫人休息,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自顾着便转身出门去了。
易嬷嬷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当这里是二房的地盘呢?也不睁开眼看看,这里可是栖子堂,哪容得你放肆撒野?”
闵老夫人完全没将她放在心上,反而对白蓉萱道,“看来过些日子,你还是要想办法去见一见元德,否则不尊长辈这顶大帽子被人扣上,再想摘除就难了。”
白蓉萱有些犹豫。
闵老夫人笑着安慰道,“别怕,到时候我让小六陪你去。”
白蓉萱顿时放下心来。
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别扭。
什么时候闵六都成了可以让她安心地存在了?
他可比自己小好几岁呢!
闵老夫人想了想,“这件事不宜拖得太久,最好赶在交接家业之前办妥。”
可离六月二十四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闵老夫人道,“这件事不用你管,我和你六叔商量去。”
白蓉萱只好答应下来。
见过了蔡二太太,白蓉萱带着吴介回了如意馆。芳姑姑一脸担心地问道,“见过二太太了?怎么样?”
白蓉萱如实地道,“比我想象中漂亮些。”
芳姑姑一愣,“那是自然,二太太没出嫁前,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要不然当初二爷也不可能答应娶她呀。”
白蓉萱总觉得蔡二太太受了气,这件事不会就这样完了,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她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还悄悄提醒了吴介和小圆,到最后如意馆的几个人各个神经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每个人都被搞得神经兮兮的。
蔡二太太的确很生气,她出了栖子堂的大门,由贴身妈妈扶着往前走。贴身妈妈见她一脸凶相,什么都不敢问,只能低垂着头,生怕她把火撒到自己的身上。
走着走着,蔡二太太忽然道,“立雪堂那边的眼线安插得怎么样了?”
贴身妈妈小声道,“您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蔡二太太道,“栖子堂呢?”
“这……”贴身妈妈顿时犹豫了起来。
栖子堂的下人都是从闵家送来的,铁板一样,针都插不进去,更不用说安排眼线了。
蔡二太太顿时火大,“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年了,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咒人
这可不是小事,简直比登天摘星还要难。
想要在闵庭柯的眼皮子底下对闵老夫人不利,也得先问问闵家的人答不答应。
贴身妈妈可不觉得自己有两个脑袋,到时候真把闵庭柯给惹急了,第一个死的人就是她。
那时蔡二太太可不会为了一个下人出面和闵家为难。
贴身妈妈低声道,“二太太别急,慢慢地做,总能做成的。”
蔡二太太横了她一眼,“还慢?再耗上两年,怕是等老不死的归了天,也还是一个人都送不进去。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活着也只是浪费粮食,一个能帮我分担的都没有。”
她正在气头上,贴身妈妈自然不敢多说,只能垂头听训。
蔡二太太冷冷地道,“回头拖个明白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那灵验的道婆,能做个法术咒死她就好了!老不死的活了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只要她死了,家里的事也就都太平了。”
贴身妈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太太,可使不得呀!这种歹毒伎俩怎么能随便用呢,睿二爷还没子嗣呢,若是报应下来,您后悔都来不及。”
蔡二太太一听,立刻改了口,“哪怕不能要她的命,让她生场大病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贴身妈妈更不敢多言了。
蔡二太太如今疯魔了不成?居然连这种办法都要用上了,若是传扬出去,白家还有什么声誉可言?
蔡二太太越想越生气,恨恨地道,“三房这群势利眼,眼见着闵家有些势,便厚颜无耻地贴了上去,想当初要不是白家出手相助,如今还有闵家什么事儿啊?闵家自己不要脸,黄花大姑娘给人送来做续弦,不就是为了渡过难关吗?这会儿扬巴起来了,给谁看啊?”
这话就有些过了。
不管怎么说闵老夫人都是白家的长辈,哪能当着下人的面随意评论呢?
贴身妈妈紧紧闭着嘴,生怕殃及池鱼。
自从二房当家,蔡二太太这些年养尊处优,没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放肆的。唯独就是这个闵老夫人,总是和她过不去,给她些笑模样也不是,和她对着干更不是,蔡二太太打心眼里希望闵老夫人赶紧两腿一蹬,这样大家就都解脱了。
回到二房的旧宅,蔡二太太又发了一通火,“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白修治有样学样,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了,和老不死的一个鼻孔出气!他是个什么东西,那唐氏的事儿到现在还不明不白,他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话?老不死的也不知道看中了三房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地抬举他。就算三房真的站到了闵家那边去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二房如日中天,难道还能被他们给拉下来不成?”
一屋子的下人个个缩着肩膀躲在角落里,唯恐成了蔡二太太的出气筒。
蔡二太太心里不痛快,吩咐人把留在老宅的几个姨娘全都叫了过来,“都是死人不成?这才过了几天啊,眼里就都没规矩了。怎么着,都拿自己当山大王,已经能做主了?”
下人们急忙去叫姨娘过来。
几位姨娘听说蔡二太太回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佛,恳求不要让蔡二太太找到自己。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终究还是没逃过。
几位姨娘来给蔡二太太请安,少不得又被蔡二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末了还不忘扣下几人一个月的例银。
蔡二太太这些年借题发挥,随意克扣例银也不是第一次了,几位姨娘都默默无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蔡二太太看到她们像榆木疙瘩似的,心中更是气闷,甩手道,“都给我滚!”
姨娘们如获大赦地往出跑。
蔡二太太却把吉姨娘单独留了下来。
吉姨娘心中一跳,脑筋飞快地盘算起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儿?
难道是和香姨娘向治少爷示好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应该呀,两个人做得很隐蔽的。
吉姨娘胆战心惊地站在了蔡二太太的面前。
蔡二太太问道,“长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原来是问这个。
吉姨娘稍稍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史大太太每日除了拜佛便没有其他的事了,至于大少爷,十天中就九天都是不舒服的,听服侍的下人说整夜整夜地咳,有时候都能咳出血来呢。”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都咳了十几年了,怎么还没咽气?”
吉姨娘一愣。
这让她怎么回答?
咒人去死可是大忌,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吉姨娘苦着脸道,“史大太太对大少爷倒是相当的爱护,这些年要不是有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只怕也早就……”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你是二房的人,心疼长房干什么?难道你死后,还能埋在长房那块地不成?”
吉姨娘吓得肩膀一缩,什么也不敢说了。
蔡二太太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有气,“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真是狗肉上不了高台盘。把你留在老宅中,为的就是能盯着些长房的动静,你要是连这个也做不好,那可就真是太没用了。你也知道,在咱们这个家里,没用的人都是个什么下场。”
吉姨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我……我知道。”
蔡二太太满意地道,“那你就认真做,做得好了,我保证你平安到老,要不然啊……”
她冷冷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吉姨娘想到了过去那些年死在蔡氏手下的人。
蔡二太太交代完了话,甩手让她走,这才起身奔着库房走去。
贴身妈妈等婆子丫鬟急忙跟上。
二房的库房里贵重东西早就搬走了,如今剩着的也不过是些家具和大件东西。蔡二太太在库房里走了一圈,皱着眉头道,“咦?我记得老爷前年生日的时候,北平送来了一面福禄寿喜财的五福屏风,我怎么没看见?”
贴身妈妈哪里记得这些?她诧异地道,“不见了吗?会不会是塞在哪个角落里了?”
蔡二太太冷着脸,“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眼瞎呢?”她立刻叫来了留在家里的管事,“屏风呢?”
管事也是一头雾水,“太太稍等,我去翻翻账本。”
“赶紧去!”蔡二太太不悦地道,“东西又没有长脚,看都看不好,连狗也不如。要是找不出来,可仔细你的皮!”
管事吓得灰头土脸的狂奔而去,不一会儿抱着账本回来道,“太太,那件屏风去年三月就被二爷拿出去送人了。”
说着,还把账本递到了蔡二太太的面前。
蔡二太太看也没看一眼,“既然是睿哥拿走了,那肯定是有用。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废物东西,连这种小事也记不住,还要去翻账本,家里统共就这么点家当,要是再多出一些来,你们就更糊涂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结论
管事在她的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蔡二太太又找了两样东西,吩咐人抬上了马车,这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白家老宅。
消息传到闵老夫人这里,她平静地道,“狡兔三窟,她也就这点儿本事了,让她折腾去吧。”
易嬷嬷气愤地道,“我就是看不上她那股子猖狂劲儿,在您的面前还敢放肆,真以为没人能管住她呢!”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近些年蔡氏的脾气越发暴躁了。”
易嬷嬷道,“听说二老爷已经多半年没有见过她了,什么人遇到这种事,只怕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元德啊……真是越老越不成样子了。”
两人说了几句白家的事,闵老夫人忽然道,“对了,小六有些日子没来了,他最近在忙什么事呢?”
易嬷嬷摇了摇头,“不知道呀,要不要找人去问问看?”
“不要了。”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既然不来,肯定是有要紧事,别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易嬷嬷笑着答应了。
另一边的白蓉萱也察觉到闵庭柯的异常,从前他可是隔三差五就会来看看闵老夫人的。
最近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叫来了吴介,吩咐他出去打听打听卢家的事。
吴介不解地道,“治少爷,您对卢家这么感兴趣呀?”
白蓉萱道,“不是对卢家有兴趣,而是想知道六叔最近在忙什么事呢。”
吴介更糊涂了,“那去打听闵家不是更好?”
“倒是想,只是闵家的事可不是那么好打听的。”白蓉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吧。”
吴介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陶清又来请示,“治少爷,园子里要栽植花树了,我选了几种给您过目。”说着,他双手奉上了从花农那里要来的画纸,上面清晰地绘制着几种花的样式。
白蓉萱认真看了看,最后选了海棠和桂花,“一个开在春天里,一个开在秋天里,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陶清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跑去书房写了两张字,傍晚时分吴介赶了回来,“治少爷,卢家的事更复杂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怎么复杂了?”
吴介道,“先前人人都在痛骂卢家大少爷无耻,他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可这会儿外头又出了另一种声音,声称卢家大少爷是被人给栽赃陷害了。这一切都是卢家二少爷的计谋,目的就是争夺家产。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有人说,当初卢家二少爷娶媳妇的时候,就已经把后面的事都算计好了,就连二太太的死也不是自杀……现在二太太的娘家正闹着要报官,还要开棺验尸呢。”
不用说,这一定是闵六的手笔。
他可真厉害呀,说到做到,真的将事情全部推给了卢家二少爷。
白蓉萱道,“卢家二少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吴介小声道,“听说他已经被卢家给监禁起来了,若是事情真有实证,就算不能取他的命,这辈子大概也出不了门了。”
那和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卢家大少爷当了家,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成王败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卢家三少爷可有举动?”
吴介道,“没有,卢家三少爷病了,而且很严重。”
“什么?”白蓉萱不解地眨了眨眼,“怎么会忽然生病呢?”
这难道也是闵六的手笔?
吴介道,“听说卢家三少爷自从二太太死了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卢家的下人说他得了梦魇,招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正准备请和尚和道士到家里做法驱魔呢。”
怎么会这么巧?
这如果不是闵六的布置,多半就是卢家三少爷自己的主意。
看来他已经认清了眼下的局势,若是不想搅和到家业之中,也只能借病不出。到时候两边都不得罪,不管谁当家做主,总会有他的吃喝嚼用,犯不着这时候跳出来当恶人。
如果真是这样,卢家三少爷也是个聪明人呢。
白蓉萱见吴介跑得满头大汗,笑着道,“累坏了吧?赶紧回去洗把脸,准备吃饭吧。”
吴介这才转身出了门。
白蓉萱靠在门框边上望着夕阳,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庭柯。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如果她能有闵庭柯一半的手段和计谋,会不会改变哥哥的命运呢?
天气渐渐炎热,白蓉萱的胃口也不怎么好,晚饭时小灶特意做了拌凉面和爽口的小菜。那卤子是用酸豆角炒的,非常地开胃,白蓉萱吃了满满一碗,撑得饭后只能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没多久连翘又敲开了门,送来了一盘桃子,“老夫人让送来的,给大伙都尝尝鲜。”
白蓉萱连忙吩咐芳姑姑接了下来。
连翘道,“长房和外头那三房也都有。”
白蓉萱留了她说话,连翘道,“不坐了,改天再过来叨扰,这会儿还得回去复命呢。”
白蓉萱亲自送她到门口。
连翘受宠若惊地告辞离开了。
没过两天,卢家的事情总算有了结论。卢家大少爷证实是被二少爷栽赃陷害,卢家将二少爷送去了乡下的田庄,至死不得出,卢家大少爷也光明正大地回了家。没想到他前脚进门,三少爷后脚就好了,还特意跑过去迎接兄长。卢家大夫人便说卢家大少爷命中带着福星,有他在家里才能一切平安。
卢家三少爷等同于变相帮了大夫人一个忙,大夫人看他也就更顺眼了。
卢家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却把白修睿给气得晕头转向。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卢家大少爷和弟妹搞上了床,怎么会安然无恙呢?
偏偏他想要趁机扶持三少爷的事还被卢家大少爷给知道了,两家合作织布局的事自然也告吹。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这一步。
要说这里面没猫腻,打死他也不信。
到底是谁?
白修睿很自然地想到了闵庭柯。
一定是他!
他这是恨自己拦了他的棉农,特意来拆自己台的。
釜底抽薪,这招可真够毒的。
白修睿叫来了几个心腹管事,面色不善地道,“最近闵六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吗?”
一位管事道,“闵六根本就不在上海,他两天前就坐船去天津了,听说是邱家的大少爷请他过去听戏。”
“邱家?”白修睿皱着眉头道,“他什么时候和邱家又扯上关系了?”
管事小心地道,“是洋人从中搭的关系……”
话未说完,白修睿就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洋人,又他丨妈的是洋人!他闵六能和洋人搭上关系,为什么你们就不行?不和洋人说上话,咱们每时每刻都被他给压着一头,永远也别想翻身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消息
管事们缩着脖子,没一个敢说话的。
白修睿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低声道,“给我查一查最近闵家有没有派人和卢家的人走动,半点儿消息都不能错漏。”
他怎么想都觉得卢家的事和闵六有关,否则凭卢家大少爷那猪脑子,怎么可能在板上钉钉辨无可辨的情况下翻案?
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被二少爷踩了这么久而无动于衷了。
毕竟事情拖得越久,对自己的名声越有损。既有证据,为何不尽早拿出来?
也是那卢家三少爷没用,送到嘴边的鸭子都不肯要,活该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别人的势力下过日子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闵六给阴了一道,白修睿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小子明明比自己还要小,行事却老练歹毒,一点儿余地都不给自己留,每次只能吃哑巴亏。
管事们却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担心。
想去打听闵家的行事,简直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那闵六爷有多大的本事,闵家的下人一个个忠心耿耿,不管出多少钱都买不到半点儿消息。
他们哪里知道,自从闵庭柯开始管家后就放出话来,只要有人出钱来买闵家的任何消息,上报给管事后就可以得到三倍的钱,闵家的下人怎么可能看中他们这点儿小钱?
白修睿忽然问道,“对了,闵六和邱家有什么动静?难道要合作做买卖?”
管事道,“这倒没听说,只是在一起听戏而已,没传出要做买卖的事儿。这种事是藏不住的,就算闵家不说,邱家也会传出风声来的。”
白修睿点了点头,“给我盯紧了闵六的动向,每一步都要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知道吗?”
管事们齐声答应。
白修睿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既然卢家这边指望不上,他还得从其他家下手才行。没了卢家,还有夏家、袁家和彭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他就不信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谁还会故意防备为难他。
想到这里,白修睿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
他又交代道,“还有白修治那边也要盯着些。”
管事道,“二爷放心,自从治少爷回来就一直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都是知道的。”
白修睿满意地道,“我总觉得咱们这位治少爷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老实,如今有了闵六撑腰,怕是更不好掌控了。”
这个闵六,简直就是他的丧门星,只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事儿,就没有一件顺利的。
被他嫉恨的闵庭柯此刻刚刚回到闵家,他脚步轻快地向着自己的恭园走去。闵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听说消息快步跑了过来,紧赶慢赶地总算在恭园的门前堵住了他,“六爷回来了。”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崔嬷嬷,你怎么来了?”
崔妈妈笑着道,“夫人知道您回来,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什么事儿这么急?我这才到家里,还没有洗漱呢。”
崔嬷嬷道,“不是着急的事儿,等您忙完了再去就行。”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崔嬷嬷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往心里去,立刻道,“六爷,您千万别忘了,夫人那边还等着呢。”
闵庭柯敷衍地答应下来,快步进了园子。
等他沐浴后换了衣服,坐在厅堂里喝了半杯茶吃了几个果子,作势又要拿起书来看。常安提醒道,“爷儿,夫人那边……”
闵庭柯淡淡地道,“急什么,再拖一会儿,正好一起吃晚饭,我也好久没陪妈吃过饭了。”
常安点了点头,转回身立刻吩咐了个小厮,让他快去通知闵夫人,就说六爷晚上要留在那里吃饭,提前准备出来。
闵夫人得到消息喜得什么似的,吩咐崔嬷嬷赏了报信的小厮,亲自去了后灶交代都做什么菜。
崔嬷嬷看着也高兴。
闵庭柯看了一会儿书,眼看着天色已暗,这才起身出了门,去了闵夫人所住的园子。闵夫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要不是怕儿子被催得不悦,早就派人去叫了。
闵庭柯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整个人清爽洒脱,看得闵夫人眼睛一亮。
她这辈子生了六个儿子,只有这个小六长的最漂亮。
她高兴地拉住儿子的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好几天也不着家?”
闵庭柯微笑着道,“去了趟天津,邱家的大公子约我听戏,我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角呢,那嗓子也就一般般,我没觉得有多好。”
闵夫人道,“天津?你这孩子,出远门怎么也不说一声。”
闵庭柯道,“不是怕您跟着惦记吗?我不说,您不知道,夜里还能睡得踏实些。您看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嘛,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连照顾自己也不回?您就别操心了。”
闵夫人道,“只要你一天不成家,那就永远都是孩子,我就得一直操心着。你要是真不想让我惦记,就赶紧把婚事定下来,以后自然有媳妇跟在后面操持,我也懒得管你了。”
闵庭柯笑道,“您可真厉害,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到婚事上去。您放心吧,再过两年我就成家,肯定给您找个稳重可靠又能干的儿媳妇回来。”
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媳妇是你自己的,只要你喜欢满意就好,我又不跟她走一辈子,不用让我满意。”
说话间崔嬷嬷缓缓走了进来,“夫人,晚饭准备好了,现在摆起来吗?”
闵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闵庭柯便催促道,“摆起来,吃完了我就回去休息,折腾了一天,我已经有些累了。”
闵夫人心疼儿子,吩咐吓人赶紧摆饭。
闵庭柯好奇地问道,“我爹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闵夫人道,“你爹晚上有饭局,得晚点儿才能回来呢。”
闵庭柯谨慎地问道,“饭局?和谁的饭局?”
闵夫人茫然地道,“这我不知道,他也没有告诉我。”
闵庭柯立刻向一旁的常安使了个眼色。
常安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闵夫人见状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闵庭柯道,“没什么,爹年纪大了,我怕他喝多了酒到时候不舒服,起码得知道去哪儿喝的,这样我才能放心。”
闵夫人见他孝顺,心中更是高兴,“你呀,要真心疼你爹,没事儿的时候就多和他亲近亲近,他总跟我说你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还不像小时候,爷俩总能待在一起。”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这不是长大了吗?谁还能当一辈子小孩子啊。”
闵夫人道,“只要我和你爹还在,在我们眼里你就永远都是孩子。”
闵庭柯笑了笑,亲自扶了闵夫人去饭厅吃饭。
闵夫人一个劲儿地给儿子夹菜,闵庭柯也很给面子,吃了满满一大碗饭。
饭后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闵庭柯问道,“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儿啊?”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谨慎
闵夫人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呀?我想自己的儿子了,看看成不成?”
“成,怎么不成。”闵庭柯故意凑了过去,“离远了我怕您看得不清楚,现在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闵夫人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哎,你要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该多好。”
六个儿子没了五个,若不是跟前儿还要小六做支撑,闵夫人只怕早就被自己折磨疯了。
闵庭柯握住了母亲的手,“儿子大了,总要出去闯荡一番,总待在家里成什么样子?”
闵夫人道,“是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我是懂的。”
闵庭柯道,“看来我真的要早点儿成亲了,给您生个大胖孙子,让您身边有个伴儿,您就不会这么黏我了。”
闵夫人笑着道,“那敢情好,你别嘴上说得好听,赶紧成亲才是正经。我和你爹这把年纪,放在别人家都够做人祖父祖母的了。我们还能活几年,你再不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我们怕是连孙子也看不到了。”
闵庭柯闻声顿时板起了脸,“您这是胡说什么呢?您和父亲身子向来硬朗,怎么会看不到孙子呢?”
闵夫人见儿子的表情,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轻声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
闵庭柯道,“要不要请了穆老大夫到家里来把把脉?”
闵夫人道,“不用不用,我们真的挺好的,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大夫到家里来就没有不开药方的,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要吃了。”
闵庭柯这才作罢,他轻轻松了口气,脸上却写满了疲惫。
闵夫人见状连忙道,“行了,见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闵庭柯笑着与母亲告别,走出了门。
可就这么个转身的功夫,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干净,闲庭信步地往恭园走去。常安急忙跟了上来,“六爷,已经打听清楚了,老爷今天出门只是和过去几位熟悉的客商叙旧,去的地方是福满楼,我已经打发人过去守着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闵庭柯却谨慎地道,“让谭龙和谭虎跟过去,树大招风,有些人在我这里讨不好好处,难免会把心思放到我的家人身上,不得不防。”
常安立刻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道,“家里的下人都是怎么回事?老爷出门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常安急忙解释道,“您不是才回到家里来吗,许是还没找到机会说。”
闵庭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吗?我在恭园坐了那么久,已经给足了他们机会。服侍老爷和太太的人,全部罚例银一个月。”
常安不敢多言,躬身应是。
闵庭柯道,“再有下一次,就不用留在闵家了。”
常安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赶紧保证道,“我一会儿就去交代他们,绝不会有下次了。”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进了恭园,自有丫鬟送上茶来。
闵庭柯问道,“白家那边怎么样?”
常安趁着他和闵夫人吃饭的间隙已经问清楚,此刻听到询问,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前两天蔡二太太过去了一趟,不过也没得到什么好脸子,惹了一肚子气离开的。”
闵庭柯眼睛一眯,“跟易嬷嬷知会一声,让她打起精神来应付。蔡氏可不是能吃亏的性子,这次没讨到好处,肯定会从别的地方找回来,千万别被人钻了空子。”
常安道,“我这就让人去一趟白家。”
闵庭柯点了点头,“治哥在忙什么事儿?”
常安道,“一直待在家里面,没怎么出门。听说派了身边的小厮吴介出去打听卢家的事儿,之后也没什么反应。”
闵庭柯笑了笑,“行啊,总算是开窍了。”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出去安排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常安匆匆出了门。
闵庭柯看了一会儿书,这才睡下。接下来的两天他忙着铺子和卢家的事情,一直没有登白家的门。等他总算抽出时间过去见闵老夫人的时候,才从她的口中得知白蓉萱一大早就被白修唯给叫了出去。
闵庭柯轻轻蹙了蹙眉,“唯哥和治哥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闵老夫人道,“正经很好呢,自从治哥回来,唯哥就一直忙前忙后的,两个人的关系能不亲近吗?”
啥玩意?
闵庭柯差点儿当场跳起来。
论起帮忙来,谁有他帮的忙多?
他不悦地‘哼’了一声,“那唯哥一天天不务正业,家里的事情不伤心,整天在外面和朋友胡扯,能有什么出息?治哥和他搅和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担起三房的重任啊。”
闵老夫人道,“唯哥可不像你说得那么没用,他少年老成,行事又光明磊落,是白家这一辈少爷里风评最好的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仗义疏财也要看看自己的本事,就外三房那点儿家底,都容易把自己给散没了。”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看不上唯哥的样子。”
闵庭柯一怔,立刻改口道,“也不是看不上,只是替他捉急罢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
闵老夫人无语失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能干呢?”
既然白修治不在家,闵庭柯也没了待下去的想法,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起身告辞。闵老夫人道,“不留下吃饭吗?”
闵庭柯道,“我约了客商,今日就不陪姑姑了,改天再跟您一起吃饭。”
既然是正事,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留,吩咐易嬷嬷送客。
这一次闵庭柯没有拒绝。
易嬷嬷小心翼翼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闵庭柯问道,“二房可有举动?”
易嬷嬷低声道,“六爷放心,总共就那三板斧,翻来覆去都是老招数,无非还是想买通栖子堂的下人。不过我已经把话交代下去了,这边的人都是从闵家过来的,端谁家的饭碗就要服谁的管,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的。”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千万不能让姑姑有事。”
“这是自然。”易嬷嬷郑重地答应了。
闵庭柯想了想,又补充道,“治哥那边也让人盯着些,他如今是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要是在栖子堂出了事儿,咱们闵家面上也无光。”
易嬷嬷道,“六爷请宽心,老夫人早有交代。如意馆那边生人勿进,连消息都传不进去的。”
闵庭柯离开了白家,坐着车子回了家。
白蓉萱此刻则被白修唯拉到了黄浦江边一个分流口钓鱼。这里水势缓慢,河道两侧有不少老翁垂钓,像他们这般年轻的倒是没几个。
除了白修唯之外,齐执中和董文哲、宋星妤也都跟了过来。
戴霞要照顾学校,霍克则是因为手上的伤没有好全,所以都没有同行。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钓鱼
白蓉萱对钓鱼一窍不通,只能和宋星妤坐在一旁晒着太阳看热闹。
草地上开满了野花,微风轻拂,香气四溢,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白修唯是几人之中难得能称得上会钓鱼的人,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还要时不时地转回头查看白蓉萱的情况,生怕一个不留神弟弟就不见了。连宋星妤都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太紧张了,好像能丢了他似的。”
白蓉萱低头笑了起来。
要是她哥哥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这样紧张关心自己的。
相比于白修唯和齐执中的认真,董文哲更像是来陪宋星妤出游散心的,他隔一会儿就要凑过来嘘寒问暖一番,“水边的湿气重,你冷不冷?我托了衣服给你披着……”一会儿又说,“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水果?”
宋星妤不自在地道,“你安心去钓鱼吧,我没事的,不是说好了要打赌吗?到时候你输了可怎么办?”
董文哲道,“放心好了,我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不像会钓鱼的人。修为和执中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到最后很有可能一条鱼也钓不上来。我是想开了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难得能出来透透气,不好好欣赏风景,纠结于赌局做什么?”末了还不忘问白蓉萱,“浚缮,我说得对不对?”
白蓉萱点了点头,笑着道,“自然是对的。”
齐执中忽然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道,“你们小点儿声,鱼都被惊走了,再这么下去,真是一条也钓不到了。”
董文哲直接笑出了声,“你们看,我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好,还要来怪别人。”
一直待到中午,三个人颗粒无收,水桶里空空荡荡的,一条鱼也没有钓到。
白修唯道,“大话说了一堆,可惜老天不赏脸,到底是白跑一趟。还说中午要去戴霞那里吃鱼呢,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齐执中摇头叹息,“要不回到市集上买两条充充数,省着被人笑话了。”
董文哲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最近和霍克走得太近,人也学得奸猾了。早前这种鬼主意就只有他能想得出来,如今你也步了后尘。”
白修唯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干嘛把没有的东西硬说成有的?我可不干这种事儿,谁要笑就让他笑好了。那鱼又不是我的养的,想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钓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大家絮叨了一阵,坐着马车去了向阳小学。今日只有白修唯一人带了马车,大家挤在一起,一路说着轻松的笑话,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学生们已经放学,听到声音的戴霞匆匆迎了出来,“怎么样?收获可多?”
先下车的白修唯道,“别提了,白走了一趟。”
戴霞一愣,“这可稀奇了,从前有修唯出马,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的。”
白修唯道,“看来是好运气用光,自然就颗粒无收了。”
戴霞道,“那我赶紧去买菜,要不可没好东西招待你们。”
白修唯立刻拒绝道,“不用,我和执中去市集走一趟,你把我弟弟招待好就行了。”
戴霞也没有客气,笑着道,“那是自然,难道你不说我就会怠慢了?”
大家下了车走进小学,白修唯和齐执中则去了市集。
白蓉萱之前听说小学一到下雨的日子便很难熬,目光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多半瓦片已经碎裂,有些地方还生了杂草,一看就是年久失修造成的。
戴霞招呼几人喝水。
宋星妤问道,“霍克呢?他不来吗?”
戴霞道,“听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先前急匆匆地过来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董文哲担心地道,“这小子能有什么事儿?别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去惹什么麻烦了吧?”
宋星妤急忙道,“不会的,他已经老实多了,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冲动了。你们不觉得他现如今稳重多了吗?”
董文哲道,“他这个人呀,只要稍稍好起来,肯定又会回到从前的老样子,这便是他的性格,改不了的。”
宋星妤道,“别这么说,霍克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在警察厅遭了那么多的罪,已经长了教训了。”
董文哲不想和她争辩,轻声道,“但愿如此吧,可别再惹出其他的事情了,到时候不好收场的。”
经他一说,戴霞和宋星妤也都担心了起来。
戴霞更是道,“等我下次见了他的面,一定会细心叮嘱他的。”
说话间白修睿和齐执中走了回来,手里拎了不少的蔬菜。戴霞诧异地道,“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怎么买了这么多?”
齐执中道,“修唯说难得去一趟市集,多买些给你留着吃,省得你两头跑了。”
戴霞微微一笑,看白修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她立刻接过菜跑去厨房忙活起来。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对白修唯道,“咱们总这样麻烦戴霞真得好吗?”
白修唯道,“这有什么,朋友间本来就是这样相处的。若是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要计较,那还叫朋友吗?”
白蓉萱便不好再说。
戴霞很快便炒了几个小菜,吃过了午饭,大家坐在一起谈起端午节踏青的时候。
董文哲道,“城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走远些爬个山,也算是应了个景。”
戴霞道,“也不能去得太远,要不然我可走不了,这头也离不开人的。”
齐执中道,“莫干山如何?离得近,景色也不错。我们可以在山上住一夜,第二天还能看日出呢。”
董文哲立刻来了兴致,“好啊好啊,这个主意好。”
戴霞犹豫道,“还要住一夜啊?往年端午节时都是连雨天,可别日出看不到,最后全都淋成落汤鸡了。”
董文哲道,“我们没这么倒霉吧。何况就算下雨也不怕,雨中欣赏美景也是一番享受嘛。”
戴霞还是不敢轻易做决定。
宋星妤道,“队伍里只有两个女生,若是戴霞不肯去,那我也不去了,你们几个自己去玩,不用照顾我们,走得也轻快些。”
董文哲一听,急忙道,“戴校长,你看看自己有多重要,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你和星妤都不去,那还有什么意思?到底去不去,你给个痛快话吧。”
戴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这群人,哪有逼着人下决心的?罢了罢了,我舍命陪君子,去还不成吗?不为别的,怎么也不能拆散了你和星妤这对鸳鸯呀,否则不成了千古罪人?”
宋星妤红着脸道,“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只和你做伴。”
戴霞笑着道,“知道了,那你全程都只能陪着我,可不许理其他人,你做不做得到?”
宋星妤轻轻点了点头,“自然做得到,这有什么难的?”
白修唯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才道,“那我来准备马车,到时候咱们早些出发,路上也不用赶得太急,就当一边走一边玩了。”
戴霞看向了白蓉萱,“浚缮,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些也更热闹了。”
白蓉萱却没有急着答应,而是微笑着说道,“这是我回上海的第一个端午节,还得和家中的长辈商量一下才能定下来,你们先不用算着我,若是能去我再跟五哥说。”
戴霞闻声没有强人所难,“这样也好,总是来得及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示好
董文哲道,“还得跟霍克那家伙说一声,他这个人最会挑理,知道咱们私自定下来没与他商量,只怕又要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大车话。”
戴霞道,“这件事只管交给我,由我去跟他说,他就没那么多话了。”
董文哲笑而不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霍克对戴霞很有好感,只是碍于朋友的身份,又怕被拒绝所以才不敢说出口。
至于戴霞……
虽然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意,但作为过来人的董文哲还是能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她对白修唯十分的不同,也会特别在意对方的事。
端午节踏青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白蓉萱在小学里待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回到白家。送她回来的白修唯道,“这些人太闹腾了,改天我带你去钓鱼,只有咱们两个人,就凭我的手艺,肯定能钓一大盆。”
白蓉萱轻快地答应下来。
告别白修唯后,她快步进了门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到她后,关心地问道,“这是跟唯哥去哪儿玩了?”
白蓉萱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闵老夫人闻声急忙道,“想吃鱼就跟家里的管事说,让他们去集市上买新鲜的好了,可不许再去河边了,太危险。每年都有落水而死的人,你别看那水面上风平浪静的,底下可深着呢,一旦落入瞬间便没了踪影,很多人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那我以后都不去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唯哥自小便没人管束,自由自在惯了,真遇到什么事儿也能处理,但你和他不一样,哪经历过这些阵仗,可得小心些才是。”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
闵老夫人问道,“晚饭吃了没有?”
白蓉萱道,“还没呢。”
闵老夫人道,“那正好,你陪我一起吃吧。”
对闵庭柯白日里来找她的事情却决口没有提。
吃过晚饭,白蓉萱回了如意馆。在外面折腾了一天多少有些累,她早早地洗漱过后便睡下了。第二天醒来,芳姑姑才跟她说起头天闵六爷曾经来过的事。
“六叔?”白蓉萱道,“他是来见老夫人的吗?”
芳姑姑道,“应该是吧,听说还问起了您。”
白蓉萱没有在意,笑着道,“那可真是不巧,我跟五哥出了门,错过了没见到面。”
她在房里吃过早饭,神清气爽地出门去见闵老夫人。没想到刚出了如意馆,就遇到之前见过的吉姨娘和香姨娘。
白蓉萱本以为只是偶遇,站在一旁让她们先走。没想到两位姨娘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步子,小声道,“治少爷,我们……有事要跟您说。”
跟她说?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吉姨娘道,“前几天二太太来过,您已经见到了吧?”
这件事闵老夫人没有隐瞒,白家上上下下的人只怕都知道了。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见过了。”
吉姨娘道,“二太太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们全都叫到面前教训了一番。”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蔡二太太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前世她在上海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不少传言。据说只要惹恼了她,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处理了再说。死在她手里的人命着实不少,许多人背地里都叫她‘母夜叉’。
吉姨娘推了推身边的香姨娘。
怎么什么话都让她一个人来说?
难道你是哑巴不成?
香姨娘见状只好道,“我当时正好路过花园,远远地见到蔡二太太的身影,又见她在气头上,自然不敢迎面顶上,所以便眼疾手快地藏在了树丛里,等蔡二太太路过的时候,恰好听到她在和贴身的妈妈说话,话里透露着已经在三房立雪堂安插了眼线的消息,不知道这件事治少爷可知道?”
白蓉萱当然不知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二房的手段如此之快,自己立雪堂还没住进去呢,居然就已经混入了二房的眼线。
若不是香姨娘提醒,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白蓉萱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她轻轻一笑,看着眼前两位小心谨慎的姨娘道,“姨娘是府中的老人了,又是二房房头上的,怎么会忽然跑到我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了,你们又是香囊又是示好,不知究竟有何深意?”
香姨娘和吉姨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显吉姨娘更有心机也更有胆识,她咬了咬牙,立刻道,“不敢欺瞒治少爷,我们两个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您。”
求她?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吉姨娘道,“我们二人不想再生活在白家,想出去找个庵堂安度余生,恳求治少爷成全。”
什么?
白蓉萱震惊地道,“我是三房的人,怎么可能管到二房的头上去?何况上面还有二伯父和二伯母,我就算有心也插不上手啊。”
吉姨娘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闻声想也没想地道,“治少爷自然不好出面,但若是闵家肯从中出手相助,我们两个就能从这火窟中逃出去,为了感念治少爷的大恩大德,我们下半辈子肯定会在菩萨面前诚心为您诵经祈祷,祝您福寿无疆,永保平安的。”
闵家……
原来是闵家。
两位姨娘都不是傻瓜,知道她的能力有限,所以一直以来惦记着的都是闵家。
白蓉萱越发的平静,“闵家虽然势大,可也不可能管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我劝二位还是收起这份心思吧。”
吉姨娘脸色大变。
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平易近人好说话的白修治会直接拒绝她们。
本以为抛出这样一份‘大礼’,白修治一定会痛快答应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
两人可是拼了命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的。没有后路,不能回头……一旦消息传到蔡二太太的耳朵里,两人立刻便会丢了小命。
吉姨娘干脆跪了下来,“治少爷,我和香姨娘是老爷早年间娶回来的,如今恩宠早已不在,又已徐娘半老,身下没有一儿半女,留在白家就如同在铁锅上炙烤一般,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
香姨娘见状也赶紧跪下。
事发突然,白蓉萱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她急忙道,“这里人来人往的,小心被人看到了不好,你们赶紧起来。既然事情关系到闵家,我还得和闵老夫人商量商量才行。”
吉姨娘立刻道,“治少爷,此事不能找老夫人,得找闵六爷才行。”
闵六?
事关家中女眷,他一个男人又能做什么?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按兵
这该不会是二房的计谋吧?
白蓉萱立刻警惕起来。
吉姨娘见她一脸怀疑的表情,立刻便猜到了她的心事,紧忙说道,“治少爷若是怀疑我们用心不纯,只管和六爷把话说清楚,以他的智谋和阅历,自然知道我们的处境,也明白我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没等白蓉萱答应,两位姨娘已经从地上匆匆爬了起来,“治少爷,我们先走了。好在这里是栖子堂,二房的眼线安插不进来,否则被人看到我们与你见面,传到二太太的耳中,我们两个就见不到明儿一早的太阳了。”
两人说完便神色惊慌地匆匆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向吴介问道,“你觉得这两个人说的话可信吗?”
吴介慎重地道,“不好说。不如将这件事告诉给六爷,他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些人的用意。”
白蓉萱闻声立刻点了点头。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特别别扭。
从什么时候开始,闵庭柯在她心里已经这么的重要了?
重要到他的决定已经可以帮她裁定真假是非。
白蓉萱沉默地去见了闵老夫人,她心里挂念着事,不免有些走神。
闵老夫人看出她的反常,不解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打起精神道,“没有,就是夜里睡得不好,人也没什么精神。”
闵老夫人道,“一到快要入夏的时候,天干物燥的,自然就睡得不安生。”她向一旁的易嬷嬷问道,“我记得往年穆家都会配一种凉茶,喝了不但能降暑,夜里睡得也能好一些,回头吩咐人去买些回来。”
易嬷嬷赶忙接口道,“老夫人,那凉茶是给上了岁数的人喝的,里面有安眠助睡的东西,可不敢给年轻人吃,到时候脑袋混浆浆的,还怎么出门办事呀。”
“啊……”闵老夫人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啊,那就算了吧。要不然把水榭收拾出来,让治哥搬过去住?”
白蓉萱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连忙补救道,“老夫人,临近端午,我是有些想家,不是身子不舒服,您就别麻烦了,过两天就好了。”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见她没有隐瞒地说出了心里话,很是欣慰地笑着道,“大小伙子了,有什么想家的?放心吧,你母亲和妹妹有你舅舅照顾着,肯定不会有事的。等你这边稳定了,将她们接过来也就是了。若是在家待着没意思,就去找你六叔玩,让他带着你下棋。”
那可是个大忙人,哪有时间招待她呀。
白蓉萱道,“闵家那么多事情要他劳心劳神,我还是别为这种小事去麻烦他了。”
闵老夫人道,“家里那么多掌柜和下人,也不用事事都去麻烦他。我看你和他谈得来,有你去,他正好能抽空歇一歇。否则就是铁打的人,也架不住这般操劳。”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非大事就不去麻烦闵庭柯了。
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回房休息,“再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白蓉萱行礼告辞,带着吴介回了如意馆。
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着吉姨娘和香姨娘两个人的话。
如果二房的眼线真的安插在了立雪堂,是不是应该尽早抓出来才行呢?可立雪堂那么多人,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找出来呢?
白蓉萱陷入了苦恼。
午饭过后,白蓉萱坐在小书房里发呆。
窗外忽然传来闵庭柯的声音,“你这是在想什么呢?坐了这么久,手里的书却一页也没有翻动,可见根本就没有真用功。”
白蓉萱闻声眼睛一亮,“六叔!你来了!”
她一脸惊喜,那欢欣的模样把闵庭柯看得一怔。
闵庭柯诧异地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在等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小跑着将他迎进了书房的门,请他坐下后又亲自倒了杯茶递过来。
闵庭柯见状笑着道,“无功不受禄,你这样我反而更不敢喝了。”
白蓉萱道,“您只管喝,又没有下毒。”
闵庭柯接过茶杯,“说吧,什么事儿?”
白蓉萱便将见过吉姨娘和香姨娘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闵庭柯听后什么表情也没有,淡定地喝了口茶。
白蓉萱紧张地道,“这件事您怎么看?”
闵庭柯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家对于她们来说,的确是个火窟,能逃自然是逃走得好,单看她们愿意留在这里看屋子就知道了,怕是一天都不愿意和蔡氏待在一起。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这两人还算有点儿胆识,居然知道求你帮忙,既能认清局势,又能看明白关系,更能当机立断,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你们白家还真是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啊。”
这是赞美还是贬低?
白蓉萱迷迷糊糊地道,“所以她们说得都是真的了?”
闵庭柯道,“告诉你这些事对二房没好处,多半是真的。没想到立雪堂这么快就被二房给攻破了,你对下人的安排上,手段还是嫩了些啊。”
白蓉萱道,“那我该怎么办?”
闵庭柯道,“什么也不做,按兵不动。”
“不动?”白蓉萱十分惊讶,“难道不应该立刻将这个眼线给抓出来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既然敢做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情,势必非常的小心谨慎,能轻易被你抓到吗?这个时候闹出的动静太大,会让二房起了警惕之心,那两个向你告密的姨娘多半也留不住了。之后再想揪出眼线,就更加困难了。”
白蓉萱道,“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闵庭柯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什么?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这样问。
闵庭柯道,“你告诉我,是因为你相信我,是不是?”
白蓉萱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废话吗?
闵庭柯笑着道,“既然相信我,你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好了。”
白蓉萱急忙道,“两位姨娘那边该怎么安置?”
闵庭柯道,“人家既然对你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咱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行。她们不是想去庵堂吗?就顺从她们的心意好了。”
白蓉萱道,“可这件事应该很难办吧?”
闵庭柯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既然相信我,我就一定能给你办成。”
白蓉萱感激地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来这套。”闵庭柯翻了个白眼。
那庵堂日子清苦,规矩严苛,一般人根本就承受不了。那些日子过得不顺心的妇人都觉得去了庵堂就不用在家里受气,可真到了之后就会明白,那地方只怕更加黑暗难熬,而且更加的难以脱身。
可白蓉萱觉得这件事一定非常地难办。
两位姨娘是二房的人,进了二房的门,生死就不由得自己做主,何况闵庭柯和自己这个‘外人’呢?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不动
闵庭柯见她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轻声道,“你既然把这件事说给我知道,就放心的交给我来办,不用有什么顾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白蓉萱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扯进去,免得和二房起什么争执,传出去对你不好。”
闵庭柯道,“要是为这个担心就更不值了。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做得非常干净利落,不会让人知道是我做的。就二房那些没用的眼线,下辈子也查不到我身上来。”
经他这么一说,白蓉萱才总算放下心来。
闵庭柯道,“至于三房的眼线,你倒不用放在心上,如今你还没住回去呢,他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们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稍稍提防些便闹不出太大的阵仗。不过这件事儿要和立雪堂的总管事说一声,你和我都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只有他留神,才最有可能找出这个人来。”
闵庭柯说完,顺势叫来了吴介,吩咐他去把陶清叫来。
吴介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微微点头,吴介这才转身而去。
闵庭柯忍不住道,“你这个小厮还挺忠心的。”
白蓉萱故意道,“那当然了,给他发例银的人可是我。”
闵庭柯见她一副得意的模样,笑着道,“瞧把你出息的。”
陶清很快赶了过来,见到闵庭柯也有些意外。他匆匆行礼,束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闵庭柯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听得陶清脸色大变,震惊地道,“都是我管教不利,才被二房的人钻了空子,还请治少爷责罚。”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淡淡地道,“如今人还没有抓出来,这会儿不是认罪请责的时候。你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是三房的老人了,何况有你母亲这层面子,和治少爷也更亲近了几分。想当初三夫人所受的委屈,你还记得吧?”
陶清脸色灰白地道,“记……记得。”
“那就好。”闵庭柯道,“前车之鉴,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初做总管,立雪堂的人又是从外面新买回来的,就算真被二房买通也不是你的责任。但我今儿把事情告诉你,若是下次再来问你,仍没有此人的消息,那就是你的失职了。你可明白我的话?”
陶清立刻点头,“我明白,六爷放心,我一定用最快的时间将此狼子野心之人揪出来给您发落。”
闵庭柯微笑着道,“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只要知道是谁就行,暂时不用动他,留着后面还有用。”
陶清不解地看向他。
闵庭柯自然不会向他解释,只是道,“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多余的事不用知道。暗中去做,不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毕竟也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陶清看白蓉萱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还以为是和闵庭柯已经商量好了,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等陶清走后,白蓉萱才问道,“六叔,这人你留着还有什么用?”
“大用。”闵庭柯道,“既然是二房好容易安插的眼线,也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番苦心,以后有什么想要让二房知道的消息,就让此人从中传递好了,还省了你许多功夫呢。”
眼线还能这么用?
白蓉萱闻所未闻,显得十分惊奇。
“兵不厌诈。”闵庭柯道,“二房自己觉得下了一步极高明的棋,我偏偏要让这颗棋子成为改变整盘棋局的重要一环,让二房好好尝一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白蓉萱觉得自己就算再重活一世,大概也追不上闵庭柯的思路了。
闵庭柯忽然道,“对了,你的棋艺如何?有没有进步?”
白蓉萱道,“最近一直在看账本,哪有时间学棋呀。”
闵庭柯道,“既然如此,你的账本看得又怎么样了?”
白蓉萱心虚地道,“马马虎虎……”
闵庭柯笑道,“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能干成什么事儿啊?要做就专心的做,做好为止。身为一家之主,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什么都想做,偏偏哪样都做不好。”
白蓉萱小声解释道,“最近杂事比较多,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闵庭柯道,“对了,端午节你有什么安排?”
安排?
白蓉萱道,“目前还没有,不过五哥约了我去爬莫干山。”
闵庭柯嫌弃地道,“就那矮山头,一口气就上去了,勉强就是个小土坡,何况端午踏青,那里一定人满为患,跑去凑什么热闹。”
白蓉萱道,“六叔有什么安排?”
闵庭柯道,“我打算去扬州,你要不要跟我同行?”
扬州……
白蓉萱惊讶地道,“去扬州做什么?”
闵庭柯道,“难道一定要有理由才能出门吗?随便走走不可以?”
白蓉萱虽然对扬州充满了好奇,但想到同行之人是闵庭柯,她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不用了,我还是待在家里看账本吧。”
闵庭柯也没有多说,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会儿话,闵老夫人打发连翘过来请人,“六爷,治少爷,老夫人请你们过去呢。”
闵庭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虽然他表现得风轻云淡,但敏感的白蓉萱还是察觉到他似乎生了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至于吧……
白蓉萱快步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道,“你们两个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没趣得很。”
闵庭柯淡淡地道,“没说什么。”
白蓉萱偷偷瞄着他的表情。
闵老夫人道,“晚上留下来吃饭,之前治哥从田庄带回来的鸡还有呢,让灶上炖一只给你尝尝。”
闵庭柯道,“不了,天太热,我没什么胃口,改天再来姑姑这儿蹭饭。”
白蓉萱知道他准是生气了。
怎么如此的小气……
闵老夫人道,“要不我让灶上给你煮些清爽的凉面?”
“别麻烦了。”闵庭柯道,“我回去对付一口就行了,姑姑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闵老夫人道,“好吧,可不许饿肚子呀。”
闵庭柯起身行礼,转身出了门。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向闵老夫人道,“我出去送送六叔。”
说完便匆匆追了出去。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易嬷嬷道,“您别管,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闵老夫人只好作罢。
白蓉萱快步追上闵庭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闵庭柯加快了脚步,她只能小跑着勉强跟上。
闵庭柯忽然停住,看着她道,“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
白蓉萱小声道,“你又生气了是不是?”
“我为什么生气?”闵庭柯问道。
白蓉萱道,“因为我没答应和你去扬州?”
闵庭柯故意紧绷着脸,但眼神里已满是笑意,“不去就不去呗,谁会为这种事生气?”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拜访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闵庭柯的神色,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嘴角也向上弯起,这才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你既然没生气,为什么不理人?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副样子很吓人的。”
闵庭柯道,“吓人吗?你怕什么?”
白蓉萱道,“这不是担心惹怒了你不好收场吗?”
闵庭柯‘切’了一声,“原来治少爷也有怕的事,我还真是有面子呢。行了,别再送了,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见他没有生气,笑着点了点头。
闵庭柯这才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白蓉萱转身一路小跑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见她这么快就回来,笑着问道,“你六叔走了?他可真是的,也不知道有大的事儿,居然连饭也不能吃了。”
易嬷嬷忙在一旁道,“家里那么多事儿,六爷自然有得忙,您可不能这么说。”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
陪闵老夫人吃过饭后,白蓉萱回了房,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刚刚一直忙着说两位姨娘的事儿,她都忘了给闵庭柯答复了。
只好下次见面时再说。
正好再拖一拖……
过了两天,白元德派了白修朗上门来通知,让她隔天一起出门去拜访几位朋友。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还邀请白修朗留下一起吃饭。
白修朗客气地道,“饭就不吃了,还得回去向父亲复命。”
任凭白蓉萱再三挽留,他还是摇头拒绝了。
等白修朗走后,白蓉萱不免有些失落。自从回到上海以后,白修朗似乎对她相当疏远,好像并不想走得太近。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芳姑姑见状安慰道,“人各有志,日久见人心,相处得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您是什么人,倒也不用急在一时。”
白蓉萱这才释然。
第二天她跟着白元则和白修朗去拜访几位上海滩颇有身份的老前辈。
这些人对白蓉萱表现出了相当客气宽容的姿态,笑着称赞她年少有为,还鼓励她要励精图治,壮大三房的家业。
白蓉萱礼貌地道了谢。
便有人试探着打听起闵庭柯的事情来。
白蓉萱表情淡定地回道,“您是上海滩的老人了,我六叔的性子还不知道吗?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连他的影子都抓不着,更不用说动静了。”
对方笑了笑,不再追问。
白修朗坐在一旁心里很是不齿。
这些老东西,全都是些得陇望蜀的。先前与外长房合作的时候,好处一点儿也没少拿,可真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退的远,生怕牵扯上了他们似的。谁知听说了闵庭柯和三房走得很近之后,又厚着脸皮来找外长房,简直令人不齿。
中午时三人就在路边的馆子里吃饭。
白元则关心道,“治哥,你累不累?”
白蓉萱摇了摇头,“则大伯父放心,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有什么累的。”
白元则道,“奔波劳碌累的是身体,与人相处周旋累的是心,这是不一样的。要我说,后者反而更让人难熬些。”
吃过午饭,三人又找了个地方喝茶。
白蓉萱十分不解。
白元则解释道,“大中午的登门拜访不大礼貌,主人也会不高兴的,我们正好在这里歇歇脚,缓缓精神。”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白元则顺势问道,“你答应和闵六爷合作的事情了没有?”
白蓉萱低声道,“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白元则道,“这是正事,一有机会就赶紧定下来吧,别拖来拖去的,免得夜长梦多。”
白蓉萱道,“知道了,我会的。”
喝过了一壶茶,太阳西斜,三人这才重新上路。
依次拜访过这些人后,白元则便要送白蓉萱回去。
白蓉萱知道他也累了一天,急忙道,“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白元则闻声没有多说,点头道,“路上小心些。”
白蓉萱坐着马车离开了。
车子转过两条街,速度便明显地慢了下来。白蓉萱诧异地揽开车帘,才发现外面好不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不敢走得太快,怕不小心撞到路人。
白蓉萱正准备放下车帘,路边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管泊舟。
白蓉萱顿时一怔,急忙道,“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马车顺势在路边停了下来。
跟着同行的吴介问道,“治少爷,怎么了?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这一刻,白蓉萱又犹豫起来。
见面又能说什么呢?
还是算了吧……
她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管泊舟却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了马车旁,一脸惊喜地道,“真的是你!”
白蓉萱冲他一笑,“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管泊舟道,“没什么事,我打算步行去买两本书,就当是散步了。你呢?”
白蓉萱道,“我正准备回家。”
管泊舟难掩失望,“这样啊……”
白蓉萱想了想,“你要去哪里买书?”
管泊舟道,“就前面的书店。”说完又立刻补充道,“离这里不远。”
白蓉萱没有吭声。
管泊舟连忙道,“你要不要也去转一转?那里有很多书,说不定也有你喜欢的。”
白蓉萱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好啊。”她轻快地下了马车,对吴介吩咐道,“你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我很快就回来。”
吴介紧张地道,“不用我跟着您吗?”
管泊舟道,“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她的安全,一定能将她完好无损地交还到你的手上。”
吴介便不好再说,更何况以管泊舟的身份,在上海只怕还没人敢主动去招惹他。
白蓉萱与管泊舟并肩向书店走去。
管泊舟道,“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吗?”
白蓉萱轻声道,“还好,都是些琐碎的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做就好了。”
管泊舟羡慕地道,“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本身就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了,你要好好珍惜才对。”
白蓉萱微笑道,“看来你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是啊……”管泊舟叹息着道,“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却又不能自己拿主意,真是令人煎熬。”
白蓉萱安慰道,“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漫长,再坚持坚持就好了。只要你意志坚定,就一定能达成所愿,不管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的。”
明明她的话和其他人的安慰之语没什么不同,但管泊舟却听着十分的受用。他笑着道,“话里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做起来还是转不过弯。”
白蓉萱道,“那就别逼自己做不想做自己的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吧。难得是最好的年华岁月,哪怕是任性也是可以被人原谅的。”
管泊舟道,“你这番话要是被我母亲听到,那可要糟。”
白蓉萱笑了笑,表情十分的俏皮可爱,“所以呀……我只当你的面这么说。若是遇到了管夫人,我会立刻改口道——夫人,您可不能放着二少爷这么胡闹下去了,得赶紧帮他把大事定下来才行啊。”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江畔
她说完,自己就觉得有趣,忍不住一阵欢笑。
管泊舟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两面三刀当着人的面说出来。
他无语失笑,“你要是真这么说,我母亲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走了一段路,前方便出现了一家门店,闪闪发亮的玻璃橱窗内摆满了书。
管泊舟绅士为白蓉萱打开门,“请吧。”
白蓉萱缓步入内。
店内安静异常,一排排书架上林列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白蓉萱第一次到书店里来,不免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管泊舟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想看的书吗?”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
管泊舟微微一笑,“那就随便看看吧。”
两个人放缓了速度,在书店内慢慢地逛了起来。白蓉萱在这里还看到了很多洋人,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对周围因好奇头来的目光毫不理会。
白蓉萱小声道,“这书店是洋人开的吗?”
“算是吧。”管泊舟道,“这里的老板是教会的牧师,书店的收入会用来收养孤儿。”
“这样啊……”白蓉萱道,“那你可要多买几本了。”
管泊舟道,“你喜欢什么书?我可以送你。”
白蓉萱转了一圈,许多书名连听都没听过。她索性摇头道,“我就算了吧,账本都看不明白,还看什么书呀。”
两个嘀咕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书店内还是格外的突兀,立刻便有洋人不悦地向他们瞪了过来,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白蓉萱吓得急忙闭上了嘴。
管泊舟选好了书,付款后便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白蓉萱痛快地吸了几口气,“吓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真是憋死了。”
闵庭柯道,“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是如此,洋人的书店和图书馆都异常的安静,我每每进去都要小心翼翼地,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来惊动别人,连走路都要悄悄地。”
白蓉萱笑着问道,“在国外读书好玩吗?”
“有什么好玩?”管泊舟淡淡地道,“人在他乡,又孤单又无助,还要受人的白眼,日子可不好过呢。何况课程也非常的紧张,真是半点儿都怠慢不得,稍有懈怠就会被人落出一大段距离,再想追赶就难了。”
“这样啊……”白蓉萱道,“那你读书的地方离我们很远吗?”
“是啊。”管泊舟道,“船要在海上漂泊二十几天,非常的漫长,对晕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有很多人甚至坚持不到下船,就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惋惜的表情还是让白蓉萱瞬间便明白过来。
她轻声道,“他们为什么要去国外?也是读书吗?”
“不全是。”管泊舟道,“多数人都是为了谋一个出路,国外刚刚经历工业革命,机会也更多一些。”
白蓉萱不解地道,“工业革命是什么?”
“额……”管泊舟道,“这个比较复杂,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便认真地向白蓉萱介绍起了西方的工业革命。
白蓉萱听得一知半解,但见管泊舟讲得异常卖力,她便不好多说什么打断,只能专注地听着。
两人很快便走出了一大段路。
等白蓉萱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居然走到了江畔的小路上。
白蓉萱惊讶地道,“咦?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她四下环顾,想要寻找吴介的身影。
管泊舟道,“你别慌,我认得路,一会儿就将你送回去。”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
管泊舟指着江岸边的阶梯道,“我们到那边坐下来说话吧。”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江边,管泊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你垫在石阶上,免得弄脏了裤子。”
自己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用这么计较?
白蓉萱没有接,干脆直接地坐了下来,“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裤子脏了再洗就是了。”
管泊舟见状笑了笑,与她保持了一段礼貌的距离,缓缓坐下道,“上次见你的时候就是江边,你还说要请我吃面呢。”
“是啊。”白蓉萱闻声立刻四下打量,“你让我想一想,那家面摊是在哪儿来着?”
管泊舟道,“别找了,吃饭这种事也是要看缘分的,何必强求呢?”
吃饭还要看缘分?
那也太洒脱了吧。
白蓉萱道,“若是缘分不到,饿的时候怎么办?”
管泊舟道,“你有没有发现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当你费尽心机想要寻找某样的东西的时候,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可当你不想找的时候,它又会无时无刻出现在你的面前。”
两人说的是一件事儿吗?
白蓉萱不置可否地笑着看向了江面。
阳光晒在水面上,让滔滔不绝的黄浦江的每一条波纹都如同金色的丝带一般流光溢彩。水鸟在江面上盘旋飞舞,偶尔快速跃下,捉住浮上水面的小鱼满意高飞。远处传来阵阵汽笛声,似乎又有大船即将远航,只是不知道会走向何方。
白蓉萱看得走了神。
管泊舟并没有打扰她,就这样静静坐着。
白蓉萱看了很久,直到那艘大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这才失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管泊舟关心地问道。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船的人,有人奔着希望而去,有人奔着前程而去,可留守在岸边的人却只能满心伤感地送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这样想来,似乎还是离开的人更幸福些。”
管泊舟道,“不管走得多远,船都有返航之日,亲人也会再相逢的。”
是啊,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明天’吧?它代表了无数希望和美好,承载和寄托了人们的期盼。
两个就这样一直坐到了黄昏,白蓉萱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道,“居然坐了这么久?我要赶紧回去了,要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别紧张。”管泊舟道,“我先前已经示意人去通知你的小厮了,就说你和我在一起很安全,他不会担心的。”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白蓉萱一脸诧异。
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在一起,管泊舟说过的话都是有数的,如果下令吩咐,她不可能听不到啊。
管泊舟道,“就在刚刚。”
他缓缓转过脸,看向了不远处的几个人,“看到他们了吗?”
白蓉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到在离他们百米开外的距离站着四个中年人。见两人注意到自己,四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他们是谁?”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
“我哥派来盯着我的。”管泊舟道,“他可能是怕我意气用事不告而别,所以就派人在暗中跟着我,美其名曰为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见他的表情有些消沉,便出声安慰道,“这样也挺好,上海滩本身就不安全,有人护着也稳妥些。”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鱼锅
虽然是安慰的话,但管泊舟却听得非常舒心顺耳。他轻声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他了?”
白蓉萱微笑着道,“那是当然,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这是到什么时候都无法更改的事实,盯着你的举动自然不假,但关心你也是真的。你可不能只看到的坏的一面,而不想好的一面。”
管泊舟没有多说,而是看着漫天的夕阳道,“坐了这么久,肚子都饿了吧?你回家有很重要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饭?”
跟管泊舟一起吃饭吗?
白蓉萱对他的邀请始料未及,不免有些惊讶。
管泊舟见状只好道,“若是不方便也没什么,下次再另寻机会就是了。”
白蓉萱想了想——当初在南京的时候,若不是管泊舟出面帮忙,哥哥的后事肯定不能如此顺利解决。虽然已经道过谢,但终究还是欠了一个老大的人情。
既然是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白蓉萱道,“好呀,我们沿着江畔往前走,说不定能找到我说的那家面摊。他家的卤子是用酸豆角炒的,我打赌你一定没有吃过,可爽口了。”
管泊舟见她答应,心里十分的高兴,“是吗?被你说得我都有些馋了。”
两个人起身沿着江畔向前走去。
管泊舟道,“你一个人在上海势单力薄,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开口就是了,千万不要见外。”
他似乎对白蓉萱的事非常地关心。
白蓉萱并没有多想。身份地位悬殊,或许是前世的记忆对她影响太深,让她始终觉得管泊舟就像天上的星,虽然看着明亮耀眼,但终究相隔甚远,不管她如何努力,终究是触摸不到的。
既然如此,不如抱着欣赏的态度远远观望就好。
白蓉萱很是痛快地答应道,“好呀,到时候一定麻烦你。”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真遇到什么事儿,她也会硬着头皮去找闵庭柯,根本不好意思求到管泊舟的面前来。
毕竟两个人……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两人走了很长的路,却始终不见面摊的踪影。白蓉萱十分的纳闷,“会不会是走错了方向?”
管泊舟道,“你等等。”
说着便一个人跑下江堤,找了个正在江边收网的渔夫打听一番。
他快步回来,微笑着道,“你说的那家面摊只在中午做生意,此刻早就收摊了。”
“啊?”白蓉萱有些傻眼,“那怎么办?”
管泊舟道,“我们先吃些别的,至于这面条就留给下次见面吧。”
下次见面……
这样一想,管泊舟的心里顿时便高兴起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想吃什么?”
管家家境殷实,曾绍权上位后更是平步青云。管泊舟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向来都是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几乎很少在外面吃摊位上的东西。他犹豫地四下打量,“我们一边走一边商量。”
白蓉萱已经做好了做东请客的准备,闻声自然答应。两个人并肩向前走了没多远,便见江畔边立着一块旧木板,上面用黑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酸菜鱼,没有刺。
白蓉萱道,“这招牌倒有些意思。”
她四下环顾,只见江堤下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头挂着油灯,一对父女模样的人正在岸边忙碌。昏暗的烛火下,父女俩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同时开心地大笑起来。
白蓉萱虽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却被他们的神情打动,也跟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自幼便没见过父亲,更没有与父亲说过一句话,但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却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夕阳西下,灿烂的晚霞如同漂亮的锦缎,她和父亲就这样并肩坐着,然后一齐开心地笑出声。
她满眼都是羡慕与渴望,看得管泊舟也是一怔。
白家的事情,他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了很多。
管泊舟心疼地道,“你想吃酸菜鱼?”
白蓉萱不是想吃,只是被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感染了。
就在这时,忙碌的小女孩也注意到了两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抹干了手快步跑了上来,“两位客人,要吃酸菜鱼吗?没有刺,很好吃的。”
这么小……就要讨生活了。
管泊舟看向白蓉萱,等着她拿主意。
小女孩见状不等白蓉萱开口便自顾着推销起来,“鱼都是从今天从江里捞出来的,可新鲜呢,您吃过就知道,我是不会骗您的。”
白蓉萱笑道,“那就尝尝吧。”
管泊舟道,“好啊。”
小女孩闻声非常的高兴,领着二人往下走,“小心脚下,这里生了苔藓,可滑呢。”
走到小船旁,女孩请了二人入内。乌篷船上摆了一张小桌子,两人只能坐在草编的蒲团上。
管泊舟问道,“除了酸菜鱼,你们还有什么菜?”
小女孩道,“还有鱼肉馄饨,又鲜美又可口,可以当主食。”
管泊舟道,“也来一份吧。”
小女孩问道,“要喝酒吗?”
管泊舟道,“你们这里还卖酒?”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卖,若是客人想喝,我就帮着跑腿去打些回来。”
管泊舟笑道,“我们两个都不是能喝酒的人,只喝些热水就行了。”
小女孩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忙碌起来,两条小辫子晃来晃去,看着可爱极了。
白蓉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小小年纪,可真了不起。”
管泊舟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在教室里学习的。”
语气里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每个人的想法和追求都不一样,或许眼前的小女孩觉得能陪在父亲身边,哪怕吃些辛苦也是值得的。
自己觉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白蓉萱道,“我认识一位朋友……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我哥哥的朋友,独立支撑着一间小学,我上次去看的时候,屋顶的瓦片都破烂得不成样子,孩子们在教室里读书,条件也不是很好。”
管泊舟对这个话题显然很感兴趣,闻声立刻道,“是吗?是什么小学?位置在哪里?”
“具体的位置我不知道,不过下次见到五哥的时候,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番。”白蓉萱道,“我只知道学校的名字叫向阳小学,校长叫戴霞。”
管泊舟十分惊讶,“是女子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呀,是一位非常爽利能干的女子。”
管泊舟一脸敬佩,“现如今这样的时代,男人想做成一件事都不容易,更别说女子了。”
白蓉萱道,“将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坐坐,你们两个肯定能说到一起去。”
“好啊!”管泊舟想也没想地答应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话间,小女孩端了烧了炭火的小炉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子上,接着又将砂锅坐在炉子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清鲜的香气缓缓飘了出来。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安宁
小女孩在船舱外提醒道,“锅开了就可以吃,鱼肉别煮得太老,口感会不好的。等你们吃得差不多了,我再添鱼汤给你们煮馄饨。”
锅子很快便开了,汤汁从盖缝中溢出,白蓉萱伸手去掀盖子,却被管泊舟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管泊舟道,“小心些,烫着呢。”
他正准备掏出手帕垫着,小女孩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哪能用客人的手帕呢。”她熟练地拿起筷筒里的筷子,夹着砂锅盖的手柄,轻而易举地掀了起来。
香气涌动,扑面而来。
雪白的鱼肉配上川地特有的酸菜,虽然做法简单,却让人食指大动。
管泊舟道,“快尝尝。”
小女孩趁机又退了出去。
白蓉萱推辞着让管泊舟先动筷,“你先吃。”
两个人相当的拘谨客气。
管泊舟无可奈何,伸出筷子夹了些鱼肉,“这总行了吧?你也赶紧趁热吃。”
两个人围着火炉吃起了酸菜鱼。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的鱼肉。入口即化,酸香美味,她不禁大为惊叹,“这也太好吃了吧?看来江畔这一带藏龙卧虎,上次吃的面条就着实让我震惊了一番,没想到酸菜鱼更是让人难忘。”
管泊舟笑着道,“喜欢就多吃些,下次我们还可以一起来。”
下次……
白蓉萱微微一愣。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已经说了好多个‘下次’。
下次一起去吃面条,下次一起去向阳小学见戴霞,下次一起来吃酸菜鱼……
这要是被白玲珑知道,还不得气出病来?
白蓉萱忍不住看向了管泊舟。
管泊舟正斯文地吃着菜,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后,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白蓉萱忙摇了摇头,不敢再胡思乱想,“没什么,你多吃一些。”
砂锅并不太大,两人很快便鱼肉吃得干干净净。小女孩又趁机添了煮成了白色的鱼汤,小心翼翼地沿着锅边下馄饨。
白蓉萱看着她手法熟练,忍不住问道,“你经常在这里做生意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是啊,只要天气好的时候都在。您要是喜欢吃,可以经常来光顾。”
真会做生意呀。
白蓉萱看着破旧的乌篷船,心中十分的感慨。
与眼前的小女孩相比,她的人生无疑是幸运的。虽然自小在舅舅家长大,但上至唐老夫人,下至唐学茹都对她异常的亲厚,从小到大没吃过任何的苦。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实在太过顾影自怜了。
总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悲惨的那一个,不管做什么都喜欢怨天尤人。或许从杭州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悲惨的将来。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管泊舟则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
小女孩道,“过完年就十岁了。”
管泊舟道,“为什么不去读书?”
小女孩微微一笑,轻快地道,“我不读书,我要陪着我爹。”说完,她还有些不放心地扭头看向了岸边正收拾鱼的中年男人。
白蓉萱和管泊舟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中年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咧着嘴憨厚地笑了起来。
虽然一脸的胡茬,但他的目光却异常纯净,仿佛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白蓉萱顿时察觉到了异样。
小女孩小声道,“我爹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就为这……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跟别人走了,所以我得陪在我爹的身边,要不然他会被人欺负的。”
白蓉萱更加心疼她的遭遇了。
没想到小女孩却乐观地笑道,“别看我爹呆呆的,可他却十分的厉害,我们这艘船是附近捕鱼最多的,其他的船夫叔叔伯伯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有爹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说话间,馄饨已经全部下了锅。女孩子却忽然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下了船,“爹!你怎么把这条鱼也给杀了!不是说好了明儿一早拿到早集上去卖掉的吗?真是一眼不盯着都不行,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把我选出来的鱼都杀掉了?”
中年男人憨憨地笑着道,“没有没有!我没有杀,是你杀的!”
小女孩不满地道,“怎么是我?刀子明明在你的手上。”
中年男人闻声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刀子。
看着父女俩斗嘴的样子,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生,永远都体会不到与父亲斗嘴是什么心情了。这将成为她永远地遗憾,陪伴她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馄饨也很快煮熟,飘在了乳白色的汤面上。
白蓉萱用勺子盛到碗里。
第一碗自然要递给管泊舟,随后才是自己。管泊舟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更是觉得温暖。从前每次和白玲珑出去,娇滴滴的大小姐每时每刻都需要人照顾。弄得他也是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可与白蓉萱相处,却让他觉得无比的安宁。
连心情都变得异常爽快。
白蓉萱低头吃了一个馄饨。
虽然馅料只是剁碎了鱼肉,又稍稍加了一点盐巴,味道却出奇的好吃,鲜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立刻转头问道,“小姑娘,你这馄饨还有没有?”
小女孩连忙应道,“有呀有呀,您没吃够吗?还要加多少?”
白蓉萱道,“你帮我装起来,我一会儿要带走。”想到管泊舟,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装成两份。”
管泊舟自然知道其中一份是给自己的。
他笑着道,“你若是喜欢的话,就都带走吧。”
“那怎么行。”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不能我们在外面偷偷吃独食,有好东西也带给家里人尝一尝。”
管泊舟应了下来。
白蓉萱的饭量小,她最先吃完,透过乌篷船向外望去,江面上已经升起了圆圆的月亮,倒映在黄浦江心,明亮得如同洒下了一片银辉。
白蓉萱小声道,“今天是十五吗?月亮好圆啊。”
管泊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轻声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色落入白蓉萱的眼眸之中,让她的整张脸越发的柔和,在江水的波纹下,静美得如同一尊西式的雕像。
管泊舟不禁看得呆了,筷子上的馄饨啪地落入碗中。
管泊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避开了目光。
好在白蓉萱看得专注,并没有留意他的举动。
吃过了饭,两人从乌篷船走出来。夜晚的江风袭来,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见管泊舟要去付钱,急忙拦在了前面,“这顿饭由我来请,你可不许与我争。”可一摸口袋,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钱。
吴介又不在身边。
她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好在管泊舟付了账,笑着道,“这次我请,下次再由你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吃一顿了。”
又……又是下次。
小女孩用干荷叶包好了馄饨分别交到了两人的手中,“最好今晚就下锅,明儿鱼肉就该酸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下次
白蓉萱点了点头,跟在管泊舟身后小心地向江堤上走去。
管泊舟回过头来,关心地道,“怎么样?斜坡是不是有点儿陡?要不你抓着我的手……”
话未说完,自己的脸就先红了。
白蓉萱也觉得尴尬,不自在地道,“不……不用,我自己能行。”
两个人回到江堤上,望着江面上的星星渔火,一时都有些舍不得离开。
管泊舟道,“要不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白蓉萱却觉得天色已晚,她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闵老夫人会不会担心。她连忙道,“我必须得回家了,再晚的话,家人也会不放心。”
管泊舟道,“好,那我送你去找家里的马车。”
两个沿着江岸向前走去,夜风阵阵袭来,白蓉萱忍不住抱紧了手臂。管泊舟见状连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上些,小心着凉。”
白蓉萱摇头拒绝,“不用了,你自己穿吧。”
管泊舟还是将外套搭在她的肩上,“你身子单薄,可别再生病了。”
再拒绝的话就显得有些生分和矫情了。
白蓉萱没有再说,依言将衣服披在了身上。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走到路口的时候,白家的马车果然还在路边停着。吴介和车夫早就等得一脸焦急,见到白蓉萱平安归来,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白蓉萱将衣服交还给管泊舟,“多谢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管泊舟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问道,“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白蓉萱一怔,“大家都在上海,想见面还不简单吗?”
管泊舟笑着道,“你赶紧上车吧。”
白蓉萱冲他挥了挥手,这才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车夫甩动马鞭,赶着马车向前走。白蓉萱拉开车帘,只见管泊舟还站在原地,正向自己这边看来。
白蓉萱微微一笑,“快回家吧。”
管泊舟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马车拐入主路,终于再也看不到管泊舟的身影。
白蓉萱回到了家,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吟风馆。闵老夫人正在灯下看书,见她回来,诧异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很麻烦吗?”
白蓉萱道,“其实很早就完事了,只是路上遇到了朋友,和他多说几句话便给耽误了。”
闵老夫人了然地道,“这孩子……怎么也让人回来跟家里说一声,我还怕你被人拐走了呢。”
白蓉萱愧疚地道,“一开始也没想到会说这么久,以为一会儿就能结束呢。”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吃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点点头,“吃过了,在江上的一艘渔船上吃的酸菜鱼,味道十分鲜美。”她很有兴致地向闵老夫人说起了在江畔的见闻。
闵老夫人笑着道,“被你说的我都有些饿了。”
白蓉萱急忙献宝似的将打包回来的馄饨拿了出来,“我觉得好吃,就想着让您和易嬷嬷也都尝尝,所以带回来一份,现在下锅煮了,正好可以当宵夜。”
闵老夫人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自己,欣慰之余更多的是高兴。
易嬷嬷却显得有些踌躇。
老夫人可从来没吃过这种小摊子上的东西……
若是吃坏了肠胃可怎么办?
没等她开口,闵老夫人便道,“阿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馄饨接过来煮上,叫了大家都来尝尝,看看和家里做的有什么不同。”
易嬷嬷不好再说,笑着将白蓉萱手中的干荷叶包接了过来。
馄饨很快就煮好了,易嬷嬷盛了几碗,闵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和得脸的婆子每人都分了几个。
大家晚上都吃过了饭,又不好忤逆闵老夫人的好意,便都象征性地尝了尝。没想到馄饨味道鲜美,的确十分的美味。
闵老夫人也是赞不绝口,“难怪治哥说好,这馄饨包得的确不错,鱼肉剁得碎而不柴,又没有鱼腥味,味道也正正好好。”
白蓉萱道,“有机会我带您去尝尝酸菜鱼,坐在渔船上吃,味道都很不一样呢。”
闵老夫人笑着答应道,“好啊,到时候多给他些钱,让他把船撑到江心上去,更有一番风味。”
大家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堆话。
闵老夫人见天色已晚,白蓉萱又累了一天,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临走时还叮嘱易嬷嬷带两个甜瓜给她。
不用说,肯定又是闵六送来的。
白蓉萱没有推辞,笑着收下,由连翘提着灯笼送回了如意馆。
等她心满意足地抱着甜瓜出了门,易嬷嬷才一脸诧异地道,“治少爷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哪来得朋友?别是让人给骗了吧?这件事要不要跟六爷说一声,让他帮着查查?”
闵老夫人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看治哥这孩子还是挺稳重的,他既然说是朋友,那就一定是朋友,你不要多心。治哥一个男孩子,在外面行走结交些伙伴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这种小事就不用跟小六说了,要是连这种事都要过问,那他可真要忙死了。”
易嬷嬷便不再多说。
白蓉萱回了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一齐迎了上来。
芳姑姑担心地道,“您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办得不顺利吗?”
白蓉萱道,“我在外面陪朋友一起吃了饭,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有则大伯父出面,事情自然是很顺利的。”
芳姑姑道,“我说先前小灶怎么送来了两小碗馄饨,难道也是您带回来的?”
白蓉萱很是惊讶,“你们也吃到了?”
芳姑姑道,“是呀,小灶送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惊奇,这个时候怎么还送馄饨来?何况那馄饨味道鲜美,一看就不是家里做的。”
白蓉萱道,“是渔船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做的。”
芳姑姑道,“您去了江畔?”
白蓉萱一边喝茶一边点头。
芳姑姑担心地道,“江畔龙蛇混杂,帮派聚集,是个是非之地,您以后还是少往那边去,免得被人给冲撞了。”
白蓉萱已经去过了两次江边,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发生。不过想到之前那个找过闵庭柯麻烦的邢万山当初便常年在黄浦江边行走,她还是决定以后少去。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小圆打来了水服侍她洗漱,白蓉萱也有些累,便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可管泊舟的身影却总是在脑海中来回徘徊,让她顿时失去了睡意。
白蓉萱侧过身子,想着管泊舟笔挺的身姿,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重活一世,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可望而不及的管泊舟扯上关系。
想到前世风雪中的相见与擦肩而过,白蓉萱的内心顿时翻腾起来。
翻来覆去直到深夜,她这才累极而眠。
偏偏梦里也不踏实,她的耳边总是反复重复着管泊舟温和的声音和语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白蓉萱陷入了这温柔之中,一个劲儿地回答着——立刻,马上,再见面。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礼
第二天早上,白蓉萱很自然地起晚了。
她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的太阳早已高高升起。
白蓉萱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洗漱换了衣服。走到外面,早饭已经送来了。芳姑姑笑着道,“知道您昨儿肯定是累坏了,所以也没敢叫您,想着让您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白蓉萱道了谢,吃过早饭后便要去见闵老夫人。
芳姑姑道,“老夫人一大早就打发连翘来,说是让您好好歇着,不用去请安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去了小书房练大字。
快到中午时,连翘快步找来,“治少爷,杭州那边送的节礼到了,老夫人让您去呢。”
杭州……
舅舅家!
白蓉萱兴奋地道,“真的吗?跟车来的人是谁?”
连翘道,“听说是托了别人送来的,唐家没有人跟来。”
白蓉萱略有些失望,但还是赶忙起身去了吟风馆。
唐家送来的东西摆在了回廊下,整整装了四个箱笼。
闵老夫人道,“正主来了,快过来瞧瞧。”
白蓉萱快步走进了屋内。
闵老夫人道,“这不是快到端午节了吗?你外祖母和舅舅惦记你,特意托人送来的节礼。”
舅母做事特别的细心,说是给她,但肯定也另准备了送给闵老夫人的礼物。
白蓉萱道,“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我在这边吃得好睡得好,什么也不缺,何必准备这些东西呢?”
闵老夫人道,“这是长辈的一番心意,可不能拒绝。你只管收下,我这边也给他们准备了东西,正要往出送呢。你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一并送回去的?”
白蓉萱认真地想了想,“舅舅家里也不缺什么,非要准备的话……我倒是想把昨儿吃的鱼肉馄饨带几分给他们。只是天气这么热,舅舅舅母收到后只怕也坏了。”
闵老夫人闻声笑了起来,“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你要是想让他们也尝尝,不如将他们都接过来好了。”
大家都被白蓉萱孩子气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闵老夫人吩咐人将给你白蓉萱准备的一个箱子搬到如意馆去。
其余三箱则是送给闵老夫人和闵家人的。
白蓉萱在吟风馆坐了坐便起身告辞,闵老夫人知道她心急回去开箱子,笑着放她离开了。
白蓉萱一路小跑回了如意馆,心急火燎地打开了箱子。
里面着实装了不少东西。
有给白蓉萱做的男装,还有些鞋子和一床夏凉被以及绣了芭蕉叶的蚊帐。另有过节要戴的五彩线和香囊……林林总总,装了整整一箱子。
白蓉萱从上翻到下,却没有找到一封家书之类的东西。
难道就没什么要跟她说的吗?
白蓉萱有些失落。
她将那几个香囊单独拿了出来。其中有两个里硬邦邦的,装得似乎并不是艾草和棉花,反而像是叠好的信纸。
白蓉萱心领神会,什么也没说的将香囊收好。等回了房,她才找机会打开香囊,把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其中一封是唐学茹写给她的,信中说香囊都是她闲来无事时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让她挂在床头驱虫。信中还说于黄氏因家中有事,已不在唐家教导唐学茹写字读书,虽然唐崧舟还想再为她找一个女先生,但一时三刻没有合适的,唐学茹便只能在家里自己练字。
信的后面则写了端午节赛龙舟的事情。唐家和张家组了一支船队,如今在唐学荛的指导下正在苦练,期盼着当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两家也能拿个好名次。
末了,唐学茹可惜地写到她不能到场观看,家里少了她十分无聊云云。
白蓉萱不由得失笑起来。
这个学茹呀……虽然比从前稳重了不少,但玩心仍然这么重。
白蓉萱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信是舅舅写的。
舅舅先是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家中情况。随着天气转暖,唐老夫人的腿脚越来越好,已不像冬天里那般时常疼痛,几天前还由黄氏和唐氏陪着去了灵隐寺敬香。至于唐氏,虽然药材难寻,但还是按照穆老大夫开的方子,又配了许多药碗,如今一日三顿按时服用,身子也已好转了许多。
随后,便关心起了白蓉萱的近况,提醒她要特别小心,做事切勿急功近利,要徐徐图之,不可大意轻敌,更不可莽撞冲动。
末了,舅舅说起了商君卓的情况。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平日里都由学茹陪着作伴,或许是近来天气渐热的关系,她的食欲不怎么好,黄氏每天变了法地给她调养身子。
把商君卓留在唐家,白蓉萱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看完了舅舅和唐学茹的信,白蓉萱本来悬着心的总算放了下来。
她一直很担心祖母和母亲、君卓姐的情况,如今知道一切都好,她就可以安心了。
她赶紧将信收好,与芳姑姑商量起了给唐家准备礼物的事情。
芳姑姑道,“上海滩物华天宝,想要什么没有?只看您想送些什么了。”
白蓉萱道,“那我得赶紧上街一趟才行。”
芳姑姑道,“您一个人能行吗?可别走错了路。要不请了唯少爷作陪?有个人跟着总好些,也省得有人看您面生,故意抬高了货价。”
白蓉萱道,“也行,就是不知道五哥有没有时间。”
她叫来了吴介,让他走一趟外三房。
吴介很快便赶了回来,“我去的时候唯少爷正准备出门,听说我的来意之后,答应明儿一早就过来找您。”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五哥仗义。”
她将唐家送来的箱子收拾妥当,就开始规划起了明天出门要买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白修唯果然早早地登了门。
白蓉萱问道,“五哥吃过了饭了没有?”
白修唯摇了摇头,“睁开眼抓了件衣服就跑过来,生怕耽误了治少爷的事儿,哪还有工夫吃饭呀。”
白蓉萱忙让芳姑姑去通知小灶准备。两人吃过了饭去见闵老夫人,听说白蓉萱出门买东西,闵老夫人便让管事取了钱交给她,“你先用着,免得还要再去外长房那边找王德全,实在麻烦极了,等将来再想着还我就是。”
她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小钱的,只是白蓉萱是个好面子的人,闵老夫人不想让她有受人恩惠的错觉,所以才这样说的。
白蓉萱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和白修唯告别闵老夫人出了门,白修唯笑着道,“没想到老夫人对你真的挺好。”
“那当然了。”白蓉萱道,“老夫人待人很是和善的。”
白修唯没有多说,两人坐上马车去了商铺。
白蓉萱跟在白修唯身后逛着铺子,给唐家人准备了许多东西。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自家
有给唐老夫人和唐氏准备的药材,给唐崧舟准备写字用的笔墨,给黄氏的丝巾和手帕……还有商君卓和唐学茹……
唐学萍张自力和他们的孩子……
连带着张太太和张芸娘……
林林总总,着实是买了不少礼物。
白修唯调笑着道,“你这样买,还不如直接将人接来呢,免得送来送去的麻烦。”
白蓉萱却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买了很多东西,钱却没有花多少。
她诧异地问道,“五哥,先前的铺子会不会算错账了?”
“怎么了?”白修唯淡淡地道。
白蓉萱道,“就算上海的物价便宜,可也不能便宜成这样吧?肯定是他们算错了,我们快回去问问。”
白修唯拦住了她,“没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他们算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紧走,免得他们发现了追上来,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白蓉萱却说什么都不答应,“这怎么行?他们虽然不一定认得我,但肯定识得你,到时候传扬出去多丢人,你还怎么在外面走动啊。”
“原来是在担心我。”白修唯笑道,“好吧,看在你一心一意为我打算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实话吧。不是那些掌柜算错了账目,他们猴子都精明,每天就在账本和算盘间讨生活,怎么可能算错?刚刚带你去的,都是咱们白家的铺子,有你们三房的,外长房的,还有我们家的,要不是外长房的规矩重,甚至连一毛钱都不用花。”
白蓉萱大为震惊。
合着他们走来走去的,进的都是白家自己的商铺。
白蓉萱道,“就算是自家的铺子,也不能不这样吧,不然月底对账的时候怎么办?”
白修唯道,“你不用担心,掌柜们都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五哥可真是的,也不跟我把话说清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你陪我出来了。”
白修唯道,“这你就错了,你一个三房正经的少爷不去自家买东西,反而跑到外面,这传出去才是个笑话呢。别人会怎么看待三房,看待白家啊?要我说你的功课做得还是不够足,居然连自己家的铺子在哪儿都不知道,这可不行!”
反正东西都已经买妥了,白蓉萱就算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白修唯道,“你仔细想想看,可还有其他需要的?若是没有,我就送你回去了。”
白蓉萱道,“反正上海和杭州离得也不远,若是再看到好东西,我随时买随时送就是了,也没必要非赶在一起。”
两个人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人给拦住了。
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又瘦又高,留了两撇小胡子,虽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那神情却怎么看怎么像狐狸,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他给算计了似的。
白蓉萱见他眼生,便没有急着开口。反倒是白修唯打了声招呼,“梅管事,这是要忙什么去?”
梅管事笑着道,“见过唯少爷和治少爷,我是跟随睿二爷来巡铺的,二爷请二位过去喝茶。”
居然是白修睿身边的人。
白蓉萱顿时打起了精神。
白修唯客气地道,“原来是随二哥一起来的,只是我们的东西还没买完,不如等过两天再找机会和二哥喝茶吧。”
梅管事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说,闻声立刻道,“瞧您说的,咱们家的铺子什么东西没有?想要什么知会一声,下人自会送到府上去的,何必让两位少爷辛苦劳累呢?”
如此一来,白修唯就没有借口拒绝了。
他想了想,看着白蓉萱道,“既然二哥盛情好意,我们就过去喝杯茶好了。”
白蓉萱显得有些紧张。
白修唯冲他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鼓励。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
梅管事完成了白修睿交代的任务,高兴地领着两人往道路的对面走去。
白修唯故意慢了两步,小声对白蓉萱道,“不管出什么事儿,你只要跟紧了我就好,我自会出面应对。”
白蓉萱轻笑着道,“五哥放心,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
两个人过了路,当街便是一间门脸极大的铺子。梅管事站在门前介绍道,“快请进吧。”
自有伙计上前开门。
白蓉萱随着白修唯缓步走入店内。
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果然应了梅管事的话。店内的客人并不算多,只有几个伙计守着。
梅管事请了二人往后面走。
来到账房,白修睿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掌柜的汇报。见到来人,他轻轻勾了勾手指,掌柜便住口不说,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
白修睿淡淡地扫了白蓉萱一眼,“稀客呀,想见咱们治少爷一面真是不容易。”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唯便笑道,“何止,二哥也是大忙人,想见你一面又谈何容易?”
白修睿‘哼’了一声,对一旁的掌柜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搬椅子倒茶。”
掌柜连连点头,转身便吩咐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伙计送来了椅子,白修唯坦然入座,白蓉萱也随之坐了下来。
白修唯道,“二哥今天倒是很清闲,怎么想着来巡铺了?”
白修睿冷冷地道,“我可不像你们俩这么好命,什么也不做日子照样能过下去。我若是不操些心,这个家就完了,自然是忙完这个忙那个,一刻也不得闲。”
说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白蓉萱心中不以为然。
二房还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白修唯不以为意地道,“能者多劳,谁让你能干呢。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正因为你的操劳,我们才能躲在后面享清闲,说起来还是都是二哥的功劳呢。”
伙计轻手轻脚地送上热茶。
白修睿见白蓉萱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倒好像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似的。他顿时不悦起来,眼见着白蓉萱接过了茶杯,便不怀好意地道,“治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舅舅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吧?想必你对茶道相当了解,平日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知道我这茶合不合你的口味。”
白蓉萱心平气和地看了他一眼,“我喝茶没那么多讲究,就算喝热水也很高兴。”
白修睿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那怎么一样?咱们白家和你舅舅家可不一样,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些的,不能让人小瞧了。”
那口气就好像唐家是完全拿不到台面上的人家一般。
也太狂傲了!
白蓉萱道,“还是二哥活得通透。”
一副不愿意与他多谈的模样。
白修睿可不想轻易放过她,“治哥,你不是和闵六走得很近吗?最近怎么不见你们两个人来往了?”
来不来往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见他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心里就有气。
她笑着道,“六叔年纪轻轻便要掌管一个家族,要忙的事情可多呢,连与我坐下来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挑拨
白修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个白修治居然还挺伶牙俐齿!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如闵六事多,所以白家才一直赶不上闵家了?
白修睿咬牙切齿地道,“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底气十足。”
白蓉萱静静看着他,“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眼看着两人就要对上阵来,白修唯忙岔开了话题,“二哥,过几天就是端午了,今年你有什么打算?”
往年端午时节,白家都会举办一些惠民活动。去年设了粥棚,今年端午临近,已经有不少穷苦人家等着盼着四大家族的施舍了。
白修睿还没有消气,对白修唯自然也没好气了,“你操这个心干什么?这可是家主该管的事情。”
白修唯自讨没趣,低着头喝了口茶。
这个白修睿叫了人过来到底想要什么?
白蓉萱还是没搞清楚。
总不会是就为了见自己一面吧?
她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白修睿忽然道,“治哥,三房家业交接的事情定得怎么样了?”
白蓉萱顿时警惕起来。
他打听这个干什么?
白蓉萱道,“这些事都由则大伯父决定,我一个晚辈哪有插嘴的余地。”
白修睿不免一阵轻视。
这个白修治看着厉害,其实也不过是个傻瓜罢了。什么事都听从外长房的,以白元则的阅历和手段,用不了多久就得把三房的好处占尽,到时候这个白修治守着一个空壳子,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白修睿立刻借机挑拨道,“事情关系到三房的将来,你又是三叔唯一的儿子,该怎么行事应该自己拿主意才行,怎么能事事都听从外长房的安排呢?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别把手放得太宽,小心最后收不回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白蓉萱听着就有气。
天下人都可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二房做了多少坏事,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来的?
白蓉萱语气清冷地道,“多谢二哥提醒,不过您日理万机,还是把心思放到白家的事情上,至于三房的琐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白修睿又被气得不行。
这个白修治到底有没有脑子,油盐不进,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白修睿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三房的事也是白家的事,我既然有掌管全局的责任,自然有必要关心一下你的情况。”
白蓉萱差点儿当场笑出声。
什么时候白家轮到白修睿当家做主了?
她二伯父白元德还没有死呢!
还是他被蔡氏灌输的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父亲了?
白蓉萱道,“二哥放心,如果真遇到了麻烦事,我一定会去找二伯父出手相助的。”
直接将白元德抬出来压在了白修睿的头上。
白修睿脸色一变。
他最恨别人在自己的面前提到父亲了。
白修睿目光阴冷地道,“那自然是很好的,都是一家人,更该患难扶持欢乐与共。”
扶持?
不在背后捅刀子就是好的。
白蓉萱懒得和他夹缠,低着头喝茶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又坐了一会儿,掌柜匆匆跑了进来,“二爷,周老板和马老板过来了。”
白修睿道,“是吗?没看到我这里还有客人吗?”
白修唯见状立刻起身,“二哥不是也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吗?什么时候又变成客人了。既然你有事情要忙,我和治哥就先走了,改天再和二哥一起喝茶。”
白修睿没有挽留,随意地挥了挥手,吩咐梅管事送客。
白蓉萱看到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有气,好像只有他高高在上,其他人都是尘埃里的灰尘一般。
梅管事将两人送了出去,正好看到白修磊领着两位中年男人我往里走。
大家刚好面对面碰上了。
白修唯客气地向白修磊打了个招呼,“三哥。”
白修磊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白修唯领着白蓉萱穿过后门重新进了店内。
梅管事道,“刚刚治少爷不是说还有东西要买吗?不如在店里看看还缺什么……”
白蓉萱不冷不热地道,“多谢梅管事,我还是去外头自己逛吧。”
不识抬举!
梅管事心中鄙视,面上却一副笑脸,“也好。二爷身边离不开人,我就不远送了,什么时候要东西,只管到店里招呼就是了。”
白蓉萱却忽然想到了那个害死哥哥的姓贾的管事,她灵机一动,决定诈一诈毫无防备的梅管事。她立刻道,“梅管事,府中的贾管事最近在忙什么事呢?”
梅管事明显一愣,想了半晌才道,“咱们府里没有姓贾的管事,会不会是治少爷记错了?”
没有?
白蓉萱大感意外,又怕梅管事看出端倪,只能敷衍着道,“是吗?那可能是记岔了。”
她和白修唯出了铺子的大门。
梅管事却反应过来,警觉地记在了心上。等白修睿招待完周老板和马老板之后,他这才赶紧进去禀告。
出了白修睿这一档子的事儿,两人没有继续逛下去的兴致,正准备坐着马车离开。没想到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男人破口大骂,紧接着便有孩子哭了起来。
白修唯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白蓉萱站在马车旁心中不安,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怕她出危险的吴介也紧随其后。
走到近处才发现,一个小男孩侧躺在马路边的臭泥沟里,一个身材臃肿穿着洋装的男人站在一旁指着他骂道,“你个小瘪三,定是你偷走了我的钱,还不赶快交出来,不然我剁了你的手!”
男孩哭着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钱!”
男人穿着皮鞋的脚又落在了他单薄的身上,“你还敢嘴硬!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少人同情小男孩子的遭遇,却没一个敢出手阻拦的。
毕竟眼前的胖男人看穿着就是个不好惹的。
白修唯却想也没想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了胖男人,“你干什么?大男人当街打孩子,你还要脸不要?”
胖男人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坏自己的事情,他向后踉跄了几步,眼睛瞪得像金鱼,“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账东西?连老子的事情也敢管,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等白修唯开口,人群中已有人认出他来,“咦,这不是白家外三房的睿少爷吗?”
听说是白家人,胖男人先是一愣,但知道是外三房的,立刻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外三房?恕我眼拙,只听说过白家大房,二房,三房,外长房,外二房,就是没听说过外三房。你算哪根葱哪瓣蒜,敢出来逞英雄?这小瘪三偷了我的钱,我就算打死他也是活该,你多什么话?还是说……你们都是一伙的,所以才肯为他出头?”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叫嚣
他那吊儿郎当的态度,摆明了是没将白修睿放在眼里。
白蓉萱闻声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白修睿却表现得异常淡定,风轻云淡地说道,“听没听说过外三房有什么要紧?你没听说过的东西海了去,一样一样地说给你听,说一年都说不完。别仗着自己有点儿身份,就目中无人,到时候真得罪了厉害人物,后悔都来不及。”
胖男人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扬着脖子一脸不忿地叫道,“后悔什么?少吓唬人,我也不是被吓大的。倒是你,身上的毛还没长全呢,就敢学人充英雄,再来多嘴管我的事儿,小心我揍你!”
如此猖狂的口气,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愤怒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一个大人和孩子计较,人家好心出来劝架,你还不依不饶的,你还想怎么着?”
“看你这穿衣打扮,也不像个多有钱的,上海滩有权有势的人多了,你能数得上数吗?”
胖男人见自己犯了众怒也有些胆怯,但仍不愿意就此退缩,“有你们什么事儿?谁再敢多嘴,我看我不打他。”
说完,还凶险毕露地握起了拳头一脸愤怒地瞪着众人。
谁都不愿意为了生人而去惹事,见状自然不敢再开口。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缓缓走了过来,“治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白蓉萱抬头一看,居然是闵庭柯身边的常安。
她一脸惊讶地道,“我和五哥刚好路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常安道,“我也是陪六爷出来办事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不等白蓉萱开口,围观的人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哟,这不是闵六爷身边的常管事吗?”
“谁?闵六爷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胖男人更是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开溜。
没想到此刻他身后早已站了闵家的下人,见状一左一右地按住了他,“话还没说明白,让你走了吗?”
胖男人吓得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了下来,“你……你们要干什么?”
常安淡定地问道,“治少爷,这人可是冒犯了您?”
白蓉萱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仗势欺负人罢了。”
常安恍然大悟,“这样啊……”他向闵家的小厮示意道,“拉到角落里教训一下,让他精乖点,别仗着自己有几个小钱就目中无人。”
两个小厮点头答应,扯着胖男人的手便走。
胖男人哭爹喊娘地叫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快放开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常安冲白蓉萱笑道,“治少爷,我们六爷就在前面,您要不要过去说几句话?”
闵庭柯也在?
白蓉萱顿时紧张起来。
只不过箭在弦上,也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白蓉萱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要过去给六叔请安问候的。”
白修唯蹲下身子,将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拉了起来,低声问道,“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些,你家在哪里啊?”
小男孩道,“我……我没家。”
白修唯一愣,还要再问,小男孩却甩开的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白修唯望着他的背影,满脸都是不解。
常安解释道,“约莫是个流浪的小孩,现如今这样的人多得是,唯少爷不用往心里去。”
白修唯轻轻叹了口气,陪着白蓉萱去见闵庭柯。
此刻闵庭柯正在茶楼的雅间里喝茶。从二楼窗口的位置望出去,刚好能看到对面街道上发生的事情。
也是凑巧,他刚应酬完客商,转头的工夫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修治这个人啊……明明自己瘦瘦小小都没二两肉,居然还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虽然距离太远闵庭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看那样子多半是僵持不下,所以他才会吩咐常安过去看一眼,若是不对劲儿就照应一下。
等白蓉萱低着头小心翼翼走进雅间的时候,闵庭柯故意板起脸教训道,“你们还要不要身份了?好歹也是白家的两位正经少爷,在大街上和人拌嘴,传出去还不笑掉大牙?”
白修唯恭敬地道,“六叔教训的是,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甚至还连累了治哥,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行事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年纪在治哥之上,做事之前就更该动动脑子才行。幸好对方孤身一人,若是个有背景的帮派流氓,接下来你们两个要如何应付?真出了什么事儿,伤筋动骨的,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白修唯一脸惭愧,“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闵庭柯道,“我看你是这几年好日子过多了,已经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没这么严重吧?
白蓉萱站在一旁傻了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闵庭柯如此不留情面的教训人呢。
还别说……真有点儿长辈的样子。
白蓉萱偷偷瞄着闵庭柯的神情。
正好闵庭柯向她看来,四目相对,闵庭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白蓉萱连忙把头低下了。
白修唯满脸通红地道,“六叔说得是,我下次不敢了。”
“你怎么样我不管。”闵庭柯冷淡地道,“你这么大的人,该见识的都见过了,早该立事了。但治哥如今还住在我姑姑的栖子堂呢,他要是出了事儿,我姑姑也不好向三太太交代。就算是为了姑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治哥与你胡闹。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离治哥远一点儿,大家也都能清静些。”
这话也太狠了吧?
白蓉萱正准备帮白修唯辩解几句,没想到闵庭柯一道目光扫了过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吓得白蓉萱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地道,“没……没有!”
也太怂了吧?
白蓉萱恨不得找把锤子敲开自己的脑袋。
怎么每次碰到闵庭柯她都像是矮人半截似的,明明她比闵庭柯的年纪还要大呢。
白修唯无地自容地低着头,脸已经红成了一片。
闵庭柯继续道,“你当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的事情不上心,外三房到今天还是老样子,甚至一天比一天差,再这么下去,怕是早晚要完蛋。你整日就知道出去胡混,一点儿正事不做,治哥再跟你混几天,有样学样,多半也会没出息。”
白蓉萱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六叔,五哥不是出去胡闹,他是交朋友去了。”
“是吗?”闵庭柯冷笑道,“那你说说看,都是些什么朋友?是能在他危难之际出手相助的贵人,还是能对外三房的家业提供帮助?不过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狐朋狗友罢了,不给他惹麻烦都是好的,真遇到事儿一个能出力的也没有。”
白蓉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好像……也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赌约
闵庭柯的目光落在了白修唯的身上,“外三房要是只有你一个,我才懒得多话管你的事儿,想怎么过是你的自由,但你上有寡母,下有小妹,若是还这样游手好闲下去,她们将来要指望谁?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吧。”
白修唯羞愧地道,“是,我一定会谨记六叔的良言忠告。”
闵庭柯‘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吧,我还要话要跟治哥说,之后会派人送他回家的,不用你担心。”
白修唯点头答应,向他行了礼,又对白蓉萱道,“我先走了。”
白蓉萱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不忍,笑着道,“改天我再找你吃饭。”
白修唯轻轻点头,转身出了雅间。
等他走后,闵庭柯才不悦地道,“吃什么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总跟他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白蓉萱却不服气地道,“五哥为人仗义,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好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怎么能这样说他呢?何况你的话也太严厉了些,当面说出来会让人下不了台的。”
“我管他呢。”闵庭柯不屑地道,“我可是你们的长辈,说几句话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我是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若是收收心,还是有出头之日的。要不然啊……我才懒得废话呢。再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好赖话还听不出来,要人哄着玩吗?”
白蓉萱道,“可你说得也太狠了。”
闵庭柯道,“要不是这样说,他还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呢。再说了,又没有说你,你急个什么劲儿?”
白蓉萱道,“你是没有说我,可我站在一旁也尴尬的头皮发麻,更不用说五哥的心情得是多么的难受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要是能难受还好了呢,证明还有得救,我就怕他转过身就把什么都忘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那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唇舌?”
白蓉萱无奈摇头,“你就不能语气温和一些?”
闵庭柯道,“还要让我去迎合他?我才不干呢。”他深深看了白蓉萱一眼,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唯哥的遭遇很像?”
白蓉萱微微一怔。
闵庭柯继续道,“同样都没有了父亲,只剩下母亲和妹妹……难怪你和他走得近,看来是觉得同病相怜?”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我和五哥关系好,完全是因为他对我非常照顾,可不是为了这些。”
闵庭柯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带你出去玩就是对你好?你要是真这么想,将来早晚有后悔的一天。放着正经家业不去操持经营,整天就知道听戏胡闹,有什么好的?上次他的朋友被关进警察局,不还是你出面才解救出来的吗?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最近又开始寻华洋商会的晦气了。”
什么?
霍克吗?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傻话吗?
什么事能逃得过闵庭柯的眼睛?
闵庭柯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只安静看着就是了。接下来还有的热闹呢……”
白蓉萱顿时不安起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制止霍克的行为。
没想到这一想法也被闵庭柯看穿了,“他要是能听你的话,压根就不会再做这种危险的事。华洋商会的积弊多了去,靠他一个只有热血胆识没有筹谋背景的小记者,能掀出什么风浪,不过是给别人做棋子罢了。我先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你曾救过他一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之后他不肯长教训,仍要去捅马蜂窝,不论再出什么事儿,你都不许再管,听到了吗?”
白蓉萱不想答应。
闵庭柯的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你要是不听我的劝告,别怪我对你翻脸。”
白蓉萱恳切地道,“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个时候制止还来得及,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木已成舟不能悔改的时候再说呢?”
闵庭柯冷笑道,“你啊……做事只靠一股子善心是不够的。你不懂人情,更不懂人心。你要是真这么想,不妨这就去找那小子好了,他若是肯听你的劝告及时收手就算我输,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立刻乖乖去做。但若是他不肯听,你说该怎么办?”
白蓉萱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说着说着,两人还打起赌来了?
白蓉萱茫然地道,“你想怎么办?”
闵庭柯歪着脖子思索了片刻,“你陪我去扬州,如何?”
白蓉萱简直哭笑不得。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去扬州呀。
白蓉萱一脸无奈。
闵庭柯道,“怎么?你怕了,不敢赌?”
白蓉萱虽然只和霍克见过几面,但他那个人还是很磊落的。不论从哪方面来看,白蓉萱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点了点头,“好,我和你赌了。”
闵庭柯笑了笑,“你输定了。”
白蓉萱急忙补充道,“你可不能从中插手……”
闵庭柯立刻道,“你放心,我绝对作壁上观,什么都不管。”
白蓉萱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实在也没什么底。
大不了就陪他去扬州走一趟好了。
闵庭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站着说话不累吗?我仰着头看你,脖子都酸了,赶紧坐下来吧。你吃过东西了没有?”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没。”
闵庭柯向常安看去。
常安不等人吩咐,便出去安排了。
闵庭柯问道,“你和唯哥出来干什么了?”
白蓉萱道,“买东西。”
“买东西?”闵庭柯蹙起了眉头。
白蓉萱解释道,“舅舅昨儿送了节礼过来,老夫人也有回礼要送,我也想准备些东西一并带回去。”
闵庭柯微笑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你这是想家了。”
是啊……
她能不想吗?
常安很快便让人准备了饭食送进来。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茶馆还能吃饭?”
闵庭柯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使钱,我就是在这里摆台唱戏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还饿着肚子吗?赶紧吃吧。”
白蓉萱问道,“六叔不吃吗?”
闵庭柯道,“不吃,我减肥。”
啥东西?
白蓉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狐疑地道,“你这么瘦,还要减肥?”
闵庭柯笑而不语,常安在一旁道,“六爷这几天斋戒,不食荤腥。”
白蓉萱恍然大悟,笑着道,“对,我差点儿忘了。六叔还有一个身份呢,妙庸大师。”
闵庭柯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他安静喝茶,白蓉萱则斯文地吃了起饭。
还别说,茶馆做的饭味道居然不错。
白蓉萱吃得心满意足。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找人
闵庭柯静静看着她吃完了饭,这才道,“你要是想劝唯哥的那位朋友,最好早点出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
闵庭柯笑着道,“咱们俩还在打赌呢,我就算真知道什么,这会儿也不能告诉你呀,否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吗?”
白蓉萱噘着嘴道,“六叔怎么如此计较?”
“那当然了。”闵庭柯淡定地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严谨,从不让自己吃亏。要不……你干脆认输好了,我立刻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事,也省得你猜来猜去的,就你这笨鸡脑袋,猜一辈子都未必猜得到,怎么样?”
不怎么样!
白蓉萱才不愿意答应呢。
还没有比过,闵庭柯怎么就笃定自己不行?
她绷着脸道,“六叔别小瞧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闵庭柯被她逗笑,“好啊,那你就试试吧。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很精明,绝不做没把握的事儿,我既然敢跟你赌,赌约又下得这么重,肯定是心里十分有底。”
那又如何?谁敢说世上的事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期许走下去?
要是真是那样的话,自己重活两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白蓉萱郑重地道,“六叔只等着看结果就好。”
闵庭柯点点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点儿胆识和魄力,只可惜你遇到了我,要换了别的人,还真说不定被你给唬住了。”
说得好像她是一只没有威力的纸老虎似的。
白蓉萱不满地‘哼’了一声。
闵庭柯道,“饭也吃过了,我让人送你回白家。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儿,就不管你了。”
白蓉萱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带了马车出门,自己回去就行了。”
闵庭柯冲她微微一笑,“那可不行,我答应了唯哥,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家。”
白蓉萱坚持道,“真的不用,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儿呀。”
闵庭柯早就猜到了她的心事,闻声笑道,“你根本就不想回家,而是要去找唯哥的那位朋友吧?没想到你的胜负心还挺重,这样也好。年轻人不撞撞南墙总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快去吧,再晚只怕真来不及了。”
被看穿心事的白蓉萱一脸惊愕。
有这么明显吗?
她还故意表现得风轻云淡,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没想到还是被闵庭柯给看出来了。
这家伙……眼睛简直比老鹰还要毒!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闵庭柯忽然道,“我给你提个醒,路上不妨仔细想想看,华洋商会那种地方,苏成先又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做事滴水不露,有什么内幕消息能给外人知道?唯哥的这位朋友想要和华洋商会过不去,手头上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又是什么人想要他揭露出来,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只要你能把这些想通,就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蓉萱听得一脸迷糊。
只是不等她开口询问,闵庭柯已挥了挥手,“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那模样就像挥苍蝇似的。
白蓉萱的话被堵在了嘴边,只能由常安送出了门。
白蓉萱上了马车,立刻吩咐道,“去外三房。”
车夫不解地问道,“去外三房?不是才见过唯少爷吗?”
白蓉萱着急地道,“我还有要紧事找他。”
车夫不敢再说,赶着马车去了外三房,结果门房的小厮说白修唯早上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白蓉萱仔细一想,又吩咐马车去了向阳小学。
白修唯果然在这里。
原来小学里坏了几把桌椅,趁着学生放学的功夫,白修唯和戴霞要抓紧修一修,免得耽误了孩子们的功课。
白蓉萱心急火燎地推开了校门。
戴霞抬头一看,诧异地道,“浚缮,你怎么来了?”
白修唯也很惊讶,“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道,“能不能马上找到霍克?”
“霍克?”白修唯不解地道,“他又怎么了?”
白蓉萱没有隐瞒,将从闵庭柯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白修唯。
戴霞惊呼一声,“这……这……霍克这家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又不安分想要去惹事了?修唯,这可如何是好?”
白修唯紧绷着脸,“我正觉得奇怪,要真能这样相安无事,倒不是那小子的性格了,原来是一直憋着坏,准备干一番大事呢。”他立刻站起身,果断地道,“你们两个等在这里,我马上去找他。”
戴霞道,“要不要我随你一同去?”
白修唯道,“不用!我一见到他,立刻就扭着脖子将他抓过来,去那么多人没用。”
戴霞安慰道,“你别着急,见了面和他好好说。霍克虽然固执,但也不是听不进去别人劝告,千万别在盛怒之下做出冲动之事。”
白修唯冷冷地道,“你放心好了,我才懒得和他一般计较呢。何况我这会儿赶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戴霞道,“就算是亡羊补牢也得做些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陷入麻烦之中吧?”
白修唯道,“不然还能怎么办?作为朋友,我已仁至义尽,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又不是他的爹妈,难道还能手把手地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次若是再出什么事儿,我是不会管他了。”
说着便生气地冲出了门。
白修唯在白蓉萱的面前向来温和有礼,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紧张地道,“就让他一个人出门,这能行吗?”
戴霞想了想,“浚缮,你帮我守在这里,我去找执中和文哲过来一趟,这个时候人多了,说不定能商量出办法来。”
白蓉萱道,“坐我的马车去,来回也能快一些。”
事情紧急,戴霞并没有推辞,点头答应了。
白蓉萱叫来了吴介,向他吩咐了两声。
吴介有些担心,“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成吗?”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哪里也不去,不会有事的。”
吴介这才不放心地跟着马车离开了。
白蓉萱在院子里站了半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心里难免额有些不安。四下无人,她忽然想到了临走时闵庭柯的那番话。
听他话里的意思,霍克现在手里头关于华洋商会的消息,其实都有人故意放给他的。摆明了就是要利用霍克做棋子,进而对付华洋商会。如果霍克真的照做,且不说华洋商会怎么样,霍克却一定会牵扯上官司。
就凭苏成先老谋深算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愣头青呢?
难怪闵庭柯会信心满满,认定这次的赌约白蓉萱会败下阵来。
到底幕后的人是谁?与华洋商会又是什么关系?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齐执中快步走了进来,“浚缮,修唯还没有回来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齐执中道,“早知道这样,我就直接去报社了。这个霍克,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我一听说消息就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赶来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出事
白蓉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片刻后,董文哲也匆匆赶来。
他一进门就问道,“霍克人呢?”
齐执中道,“修唯去找他了,别担心。你独自来的?星妤呢?”
董文哲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她,免得多一个人担心。这霍克究竟是什么情况,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忘了自己那手指头是怎么断的了,是吧?”
齐执中叹息着道,“正因为没忘,所以才会想着要报复吧?也是咱们太大意了,都觉得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霍克总该长些教训才是。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背地里却在筹划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全被蒙在了鼓里。”
董文哲生气地道,“他到底有没有拿我们当朋友?上次他出事的时候,亏我们还忙前忙后地为他奔走呢。”
齐执中道,“断指之仇,岂是那么容易揭过的?何况出事的人又是霍克,他可是出了名的愤世嫉俗,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
董文哲看向一旁的白蓉萱,“浚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戴霞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让我听着干着急。”
白蓉萱道,“其实我也知道的也不多……”她将自己从闵庭柯那里听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董文哲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霍克被人利用当枪使,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他都讨不着好?”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多半会是这样,只希望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只要把事情的轻重缓急跟他说明白,我相信他是能听进去的。”
董文哲生气地道,“他若还是坚持己见,固执到底,我也懒得再管他的事情了。是生是死,就由他去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谁都知道,要是真出了事儿,大家还是会各自出力的,毕竟是多年的好友,谁能忍心看他吃苦呢?
说话间戴霞推门走了进来,“我坐着马车去了报社,霍克和修唯都不在,这两人……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她显得有些惊慌。
齐执中安慰道,“不会的,别自己吓唬自己。就算霍克不靠谱,但修唯行事却异常的稳重,绝不会跟霍克一起胡闹的,大家安心等着就是了。”
戴霞这才松了口气。
可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是不见白修唯回来。这下连白蓉萱也坐立难安,她跑到校门口张望了几次,却始终不见白修唯的身影。
董文哲站起身,“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出去找找看。”
几人中最冷静的齐执中一把拉住他,“既然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再等等。万一你前脚刚走,修唯和霍克后脚就回来了怎么办?到时候还要派人去找你,反而更麻烦。”
董文哲急得不行,“我这心慌得不舒服,一蹦一蹦的,再这么下去,霍克还没怎么样,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齐执中平静地道,“别胡说!心脏跳动不是常事吗?什么时候它一动不动了那才糟糕,你这辈子也就结束了。”
董文哲咬牙切齿地道,“结束就结束,也总好过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齐执中道,“你舍得星妤?你们两个还没有成亲呢,人生就这么结束,你难道不后悔?”
谈到宋星妤,董文哲总算冷静下来,他叹息着道,“后悔,自然是后悔的。”
齐执中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也相处了一阵,赶紧把好事定下来吧。趁着朋友们都在,正好可以热闹热闹。”
董文哲不自在地红了脸,“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也得看星妤的意思……”
齐执中道,“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一点儿主见也没有?这种事去问星妤,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因为谈及董文哲和宋星妤的婚事,原本紧张的气氛便多了几分柔情。
戴霞也在一旁道,“女儿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你可别给星妤耽误了。”
正说着,白修唯总算推门走了进来。
大家立刻站起身相迎,话题也被打断了。
董文哲道,“怎么才回来?”
齐执中则看向了白修唯的身后,“霍克呢?”
白修唯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因为走得太急,脸上已满是汗珠。
他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道,“霍克已经被人带去警局了。”
“什么?”董文哲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警局抓人,总要有个理由吧?”
白修唯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华洋商会的手段了。”
董文哲道,“华洋商会怎么了?警察局又不是他一家的,难道还要听华洋商会的吩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修唯道,“你先别激动,咱们能想到的事情,警局的人难道想不到?就算此刻找过去,搪塞的理由只怕也早就想好了。”
董文哲道,“那怎么办?能不能先想办法将霍克捞出来?上次他才进去了一天就断了几根手指,再耽搁下去……”
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白修唯一脸为难。
上次能顺利将霍克从狱中搭救出来,那是因为白蓉萱出面求了李春晓帮忙,如今霍克再次和华洋商会对上阵,所写的报道又直指苏成先贪污商会公款,李春晓此刻肯定不敢再管这些烂事。
齐执中冷静地问道,“霍克到底干了什么?”
白修唯道,“他写了一篇报道,写得有模有样,上面说苏成先贪污商会公款为自己所用,条条框框注得明明白白,而且听说报社的社长根本就不同意刊载,是霍克自己私下做的决定。如今报纸已经上市,华洋商会什么动静也没有,反倒是霍克被抓了起来。苏成先在上海滩经营多年,其间不知传过多少流言蜚语,比这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过,可哪次也没撼动到他的地位。霍克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苏成先没怎么样,他的处境却很糟糕了。”
白蓉萱暗暗心惊。
还是闵庭柯厉害呀……
都被他说中了。
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她细细回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闵庭柯静静地看着她吃饭……
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胜券在握。
对了,就是吃饭!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如果自己没有吃那顿饭,说不定就能赶得上!他是故意在跟自己耗时间,等自己吃完才催促着自己离开。
这个闵六!
他明明答应自己不会从中插手的。
想到这里,白蓉萱立刻站起了身。
白修唯不解地看向她,“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道,“我去见见六叔。”
她抬步便准备离开。
白修唯却一把拉住了她,“不行!你忘了吗?上次霍克出事的事情我就去求过六叔,结果被他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这次也是一样,就算你去也是同样的结果,又何必去丢这个脸呢?”
白蓉萱道,“我不是要为霍克求情,我是要问他一些事。”她挣开白修唯的手,“我去去就回来。”说完便匆匆地跑出了门。
等白修唯等人追出来的时候,白蓉萱已经跳上马车,吩咐车夫赶紧离开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认输
车夫一脸不解地问道,“治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蓉萱想了想,“就回之前的茶馆。”
车夫道,“还回去?说不定六爷早走了。”
不会的!
白蓉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闵庭柯一定还在那里。
车夫不敢多说,赶着马车奔着茶馆而去。
马车还没有停稳,白蓉萱便急匆匆地跳下来直入茶馆雅间。
闵庭柯果然还在,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见到白蓉萱去而复返,一点儿都不觉得震惊,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白蓉萱的举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回来了?”
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问道,“是呀,这家茶馆饭菜做得好,我想回来再尝尝。”
闵庭柯笑道,“这里是茶馆,又不养厨子,怎么会做饭呢?那是常安从酒楼里特意给你买回来的。”
果真如此!
白蓉萱生气地道,“六叔!你怎么出尔反尔?说出的话,转脸就抛在了脑后。”
闵庭柯故作不解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了?”
白蓉萱在他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插手的。”
闵庭柯道,“我没有插手啊,我只是看你饿着肚子,让你吃饱了饭而已,难道这也做错了?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到底是谁不讲理!
这分明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你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吃饭耽误了太多时间,说不定我就可以赶得及去通知五哥,他的朋友也不会被关到警察局里去了。”
闵庭柯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语气却透露着几分不悦。可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中不安。
白蓉萱顿感紧张,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常安轻声道,“治少爷,您误会了。其实六爷接到消息的时候,唯少爷的那位朋友就已经被抓走了,那时候还没见到你们呢。所以你就算不吃饭赶过去也是来不及的,绝不是六爷故意为之。”
白蓉萱闻声更是愧疚,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出来的话太伤人了。
别说是心高气傲的闵庭柯,换做任何一个人也接受不了这样被人误会。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和他解释这些做什么?说不定人家还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故意帮着我说话呢。”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不,我不会这么想到。我……我……”
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闵庭柯故意问道,“我什么?”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是要故意误会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哼’了一声,“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伎俩?”
白蓉萱小声道,“我不是给你甜枣,我是诚心地向你道歉呢。”
闵庭柯笑着道,“道歉就不必了,我才不稀罕呢。你去见过唯哥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怎么样啊?”
白蓉萱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你?五哥的朋友又被抓去警局了,五哥和几个好友都急得不行,偏偏想不到救他的办法……”
不等她说完,闵庭柯便冷笑着道,“然后他就让你来找我了?”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想来见你。”
闵庭柯闻声笑了笑,“行啊,总算有点儿眼力见儿了,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也不容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在这里等你?”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感觉。六叔你真的一直在这里等我?”
闵庭柯一愣,不自在地避开了目光,“谁等你了,我是没事坐在这里喝杯茶而已。”
白蓉萱道,“六叔,五哥朋友的这件事,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闵庭柯道,“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呀,咱们俩的赌约还没结束呢。”
白蓉萱道,“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说什么赌约不赌约呀。六叔你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闵庭柯道,“怎么?你认输了?”
这人可真是……
白蓉萱无语地道,“是,我认输了,还请六叔指点。”
闵庭柯满意地道,“认输就好了。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才好?”
白蓉萱要知道的话,就不会来请教他了。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考她。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难道还要去请李春晓出面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便是李春晓,你这会儿去求他,正中他的下怀,能得什么好处?”
什么?
白蓉萱震惊地道,“怎么会是他?上次霍克出事,还是他帮着从中斡旋,霍克才能平安出来的。”
闵庭柯轻声道,“能在苏成先的手下某事,哪有一个简单的人物?李春晓也是个老狐狸,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极妙,只可惜还是小瞧了苏成先的老辣和手段。也是那个叫霍克的年轻人不中用,报复心理太强,我要是他,就徐徐图之,慢慢地击溃苏成先的华洋商会。这样一股脑的全端出来,反而引不起太多的争论。何况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理想没有实力的人,想要与背景深厚的华洋商会做对抗,那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
白蓉萱仍旧想不明白,“可……李春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闵庭柯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华洋商会可是一盘肥羊,如今被苏成先死死的咬在了嘴里,换作是谁心里能好受?李春晓也不想一直被人压着一头,虽然当着苏成先的面不敢有丝毫表露,但背后的鬼心思一定不少,一旦被他找到机会,自然要是下手对付苏成先的。唯哥的这个朋友刚好又是个愣头青,李春晓怎么舍得放着这么顺手的‘刀’不用呢?说来这件事你也有些责任,若不是上次你多事非要插手管唯哥朋友的事,出面求到了李春晓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因此唯哥朋友这次出事,和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白蓉萱的心里更难受了。
可她之前肯去拜托李小姐出面,也是为了救霍克呀。
明明是要搭救一个人,怎么又变成了害他?
闵庭柯叹息着道,“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想你去插手管这些闲事。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引发不同的后果,这都是难以预料和估计的。你可能是好心,也做了好事,但后面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儿,已经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而这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
白蓉萱难过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委屈地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六叔?”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你此刻插手,仍会引发一个后果,你确定到时候能承担得了吗?”
白蓉萱不确定。
可放任霍克在监狱里遭受折磨而不理会吗?
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帮忙
白蓉萱纠结无比。
闵庭柯道,“算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从此刻起你就什么都不要管了,知道吗?”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明明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怎么能给六叔添麻烦呢。”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自从你回到上海来,给我添得麻烦还少吗?这会儿才知道,是不是晚了点儿?”
白蓉萱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她好厌恶这样的自己。
什么事也做不成,只能靠别人的力量才能成事。
这样的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闵庭柯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相不相信我?”
白蓉萱连连点头,“相信,我当然相信!”
闵庭柯见她一副急于证明自己心意的模样,心里十分的得意和高兴,“相信就好。”他转头看了常安一眼,“你就按我的意思来办吧。”
常安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雅间的门。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六叔,你要怎么出手帮忙?”
闵庭柯道,“这是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不过华洋商会的势力遍布上海,唯哥的这位朋友以后不能在上海立足了。我能帮得了他一次,却不能帮他一辈子,他留在上海,根本不是华洋商会的对手。明面上过招还好说,背地里的阴刀子……”闵庭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白蓉萱却听得明明白白。
霍克根本就不是华洋商会的对手,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小命不保。
白蓉萱道,“那霍克要怎么办?”
闵庭柯道,“这就是他的事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能将他从监狱里拉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为他善后,把下半辈子的事都安排明白啊?”
虽然无情,但说得也没什么毛病。
白蓉萱忙道,“是,多谢六叔出手,霍克一定会对你的大恩铭记于心的。”
“谁在乎呀。”闵庭柯不屑地道,“像他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对我感激也好,恨我怨我也好,我才懒得去理会呢。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若是还要为这些人分神分心,那我不是活得太累了吗?”
话虽然没什么不对,但用这种高傲的口气说出来,还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白蓉萱轻轻地皱了皱眉。
闵庭柯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我不近人情,冷淡高傲。可我告诉你,这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在上海滩生存,善良可不管用。有时候就是要这样冷血无情才能走得长远,你经历得还是太少,将来遇到的事情多一些,就知道我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白蓉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闵庭柯说得都对,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越不舒服。好像黑暗的世界就在面前,光明却已离她越来越远似的。
仿佛从哥哥去世的那一刻起,她世界里的阳光就已经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这种无助又绝望的感觉让白蓉萱有一种窒息般的痛楚,憋闷的她完全上不来气。
常安很快便去而复返,向闵庭柯复命道,“六爷,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去安排了。”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又什么都不敢问,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闵庭柯。
闵庭柯道,“你不用在这里傻坐着了,去唯哥哪里吧。告诉他说,这次这件事由我来办,让他不要再多事了,否则的话……”
他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写满了不耐烦。相信白修唯若是再敢惹麻烦的话,一定会被他狠狠地修理教训一番。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五哥也不是惹事的人。”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的话你要放在心上才行,以后少与他来往。他身边的那些朋友,除了给他惹事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总跟着他们瞎混,能得什么好?跟臭棋篓子下棋,只会越下越臭。”
这都是从哪听来的俗话呀。
何况白蓉萱觉得白修唯行事光明磊落,是整个白家让她最有安全的人了。
闵庭柯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知道她压根就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道,“话已经告诉你了,听不听在你,将来若是在他那里吃了亏,可别来找我诉苦,我也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不帮就不帮——白蓉萱心里暗暗想着。
闵庭柯起身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唯哥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我也该走了。”
白蓉萱问道,“六叔要去哪里?”
闵庭柯随意地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又不是我老婆,我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老……老婆?
白蓉萱的脸一红,浑身不自在地道,“那……那我走了。”她脚底抹油,飞快地跑出了雅间。
闵庭柯望着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忍不住问常安,“他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常安淡定地道,“许是心急去通知唯少爷,所以走得急了些吧。”
“莫名其妙。”闵庭柯道,“这个治哥啊,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似的。”
常安没有多说。
闵庭柯却记在了心上,琢磨着另寻个好机会,好好试探他一番。
白蓉萱出了茶馆,再次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小学。
车夫彻底地被折腾傻了,“治少爷,咱们不是刚从那边来吗?又要回去?”
白蓉萱也觉得歉意,“麻烦你了。”
车夫连称不敢,赶着马车回了向阳小学。
马车上的白蓉萱想着闵庭柯心里的话,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就你这臭脾气,谁家的姑娘嫁给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回到小学,白蓉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
白修唯等人都没有离开,正聚在一起商量办法。
白蓉萱快步走上前道,“五哥,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六叔会管的。”
“六叔?”白修唯十分诧异,“他答应你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
戴霞几人都知道他们口中的‘六叔’指的就是闵庭柯,由他出手帮忙,霍克也算是逃过一劫。
众人齐声松了口气。
白修唯却皱着眉头道,“你是如何说动六叔的?该不会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吧?”
条件是没答应,但赌约却输了。
接下来是不是真的要陪闵六去扬州啊?
白蓉萱绷着小脸道,“没有,你觉得六叔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
白修唯没有吭声。
齐执中问道,“浚缮,闵六爷可说过要如何搭救霍克吗?用不用我们从旁协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白蓉萱道,“他没说,只说让我放心。闵家要什么人没有,多半是用不到我们的。不过……”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说出了闵庭柯的话,“霍克以后多半没办法留在上海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失落
虽然这番话令人难以接受,但白修唯等人都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以华洋商会今时今日的地位,霍克继续留在上海,肯定会遭到报复,到时候只怕凶多吉少,若是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
只是这样一来,好朋友们就没办法时常聚在一起,众人难免伤感起来。
白修唯见状道,“这样也好,上海滩局势复杂,像霍克这样热血冲动的性子,早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早点抽身,还能过太平安稳的日子,总比最后丢掉小命的好。”
戴霞也道,“好朋友不用日日见面,只要将彼此放在心上,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对方就在身边,这就够了。”
齐执中轻轻叹了口气,惋惜地道,“但愿他这次能长些教训,后半生能更成熟些,可别再做事只靠一股子冲劲儿了。以后没有我们在身边照顾提醒,我还真怕他会变本加厉,越来越混球!”
分别在即,众人的神情顿时失落了下来。
戴霞忙着为白蓉萱倒茶,又问道,“闵六爷既没有明说搭救的办法,可有说后面的事?”
白蓉萱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白修唯道,“六叔做事向来如此,大家也不用问了,只安心等着就是。”
董文哲道,“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霍克若是被救出来,又会送到哪里去?咱们都挤在戴霞这里方不方便?仔细一想,还真是有不少的事儿呢。”
就这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仍旧什么动静也没有。
白修唯果断地道,“我和戴霞留在这里,执中和文哲回去休息,若是有霍克的消息,我再去通知你们。没必要大家都守在这里,到最后霍克还没怎么样,咱们先倒下了。”
董文哲道,“算了,回家也睡不安生,还不如在留在这儿呢,大家说说话也好。”
齐执中却冷静地道,“霍克这次捅得篓子有点儿大,苏成先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就算有闵六爷出手,只怕也会耗上一些功夫。咱们还是先走,这么熬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我们回去休息,明儿一早再来换修唯和戴霞,这样两拨人都能休息,最是妥当。”
董文哲闻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两人起身告辞,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白修唯对白蓉萱道,“治哥也回去吧,在外面待得太晚,老夫人也会担心的。”
何况就算白蓉萱留在这里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白蓉萱轻声答应,叮嘱白修唯和戴霞不要着急,这才不放心地离开了。
她一路沉默着回了白家。
出门一整天,夜晚方归,闵老夫人不解地问道,“你和唯哥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蓉萱不好隐瞒,只能道,“五哥的朋友出了点儿事,我就在他身边多陪了一会儿。”
闵老夫人听说事关白修唯便不再多问,微笑着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呢。累了一天,赶紧回去歇了吧,想吃什么就让小灶给你做,那边还给你留着火呢。”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疲惫地回了如意馆。
等她走后易嬷嬷才小声问道,“怪不得每次提到唯少爷,六爷总是不喜欢,他身边的这些朋友,实在是太拖后腿了些。”
闵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唯哥才多大的年纪,身边的朋友也尽是些年纪轻轻的人。最好的年纪,热血冲动,惹出些小事在所难免。又不干我们的事儿,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闵老夫人向来不插手白家的事,这是多年保持下来的规矩,栖子堂上下的管事婆子和丫鬟都心知肚明,就算白家出了什么事,也是能瞒着就尽量瞒着,尽可能不再她的面前透露半句。
易嬷嬷道,“我这不是看治少爷和唯少爷走得近,怕他年轻气盛的一时意气用事,再把这些破烂事揽在自己的身上吗。”
“不会的。”闵老夫人很是镇定地道,“治哥不是那样的孩子,他心思澄明,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孩子最让我满意的就是懂得量力而行。他才刚回上海,认识的人没几个,路都认不全呢,能帮上什么忙?”
易嬷嬷一想也对,笑着道,“还是您看得透彻,我在您身边服侍了一辈子,还不如您的一个角呢。”
闵老夫人看着她道,“我看你好像对治哥的事情很上心?”
易嬷嬷道,“治少爷为人谦逊,脾气也好,待谁都客客气气的,怎么会让人不喜欢呢?更重要的是对您真心孝顺,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闵老夫人道,“他和唐氏一个性格,都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哎,这样的人啊……不适合生在白家。”
易嬷嬷脸色微变,“怎么会呢?自从二房搬出去之后,家里清静得多了,何况有您照顾着,治少爷自然会平安无事的。”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老了,也不能一直将治哥带在身边照顾,万一有个疏忽……”
易嬷嬷道,“您这不是杞人忧天吗?没了二房在家里兴风作浪,治少爷能有什么事儿?您只管放宽心,治少爷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闵老夫人道,“哎,这高门大院的,看上去锦衣玉食羡煞旁人,其不知被关在里面的人,要受多大的罪。”
主仆二人说了半天的话,直到闵老夫人觉得累这才躺下。
白蓉萱回了如意馆,这一天的奔走让她格外的疲惫,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弹。芳姑姑道,“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先去洗漱换件衣裳,我让小灶给您准备点儿可口的饭菜,吃过饭后再休息,也能睡个安稳觉。”
白蓉萱无精打采地道,“别忙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那可不行。”芳姑姑坚持道,“您此刻累的不想吃饭,等一会儿这股子疲惫劲儿过去就会觉得饿了,到时候早上熄了火可怎么办?怎么都得垫垫肚子,要不然夜里会不舒服的。”说完就叫来了小圆服侍白蓉萱梳洗,她则快步去了小灶,吩咐早上的婆子赶紧准备晚饭。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换了衣服洗了脸,晚饭也准备好了。狮子头炖豆腐、百合西芹、清炒虾仁和一道开胃的糖醋凉藕。
刚刚还说自己没胃口的白蓉萱食指大动,足足吃了一碗米饭才放下筷子。
芳姑姑给她盛了一碗汤,“喝了暖暖胃。”
白蓉萱乖巧地拿起汤匙喝汤。
芳姑姑在一旁问道,“给杭州准备的礼物,您都买全了?”
只顾着霍克的事,她差点儿把送节礼的事抛到脑后。
白蓉萱道,“买全了,你快去问问吴介,东西都搬到哪里去了?”
芳姑姑叫来了吴介,吴介道,“车夫帮着送到立雪堂的库房里了,陶管事全都上了册,回头等老夫人送东西的时候,一并搬过去就是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养鸟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芳姑姑道,“今天可把跟车的车夫给累坏了,不能让他白忙活,你替我赏他些东西吧,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芳姑姑笑着道,“好,我这就去。”
白蓉萱诧异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都这么晚了,明儿再去吧,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你只要心里记着就行了。”
芳姑姑却道,“既然要赏,就赶早不赶晚,让人心里也更舒坦。其他人见了,以后做事心里就有个影了,也知道该怎么在您面前尽心。”
这就是要收买人心的意思了。
白蓉萱道,“那就辛苦姑姑了,让吴介跟你走一趟,免得一个人走夜路,心里也发慌。”
芳姑姑痛快地答应下来。
吴介提着灯笼陪着她一起去了立雪堂。
大门已经落了锁,吴介上前敲了门,没一会儿就有守门的小厮前来开门,“咦?小吴哥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可是治少爷有什么吩咐?”
吴介笑着道,“治少爷打发我和芳姑姑过来办件事。”
小厮不敢怠慢,急忙打开了门请两人进去,另一边又叫人去通知陶清。
芳姑姑和吴介径直奔着下人所住的后罩房而去。
这时间下人们都下了差,正聚在后罩房的院子里乘凉说话。今日跟车出去的车夫姓孟,因为女儿在老家被富甲人家看中,想要纳了做妾。老孟不愿意,对方便通了官,治了他一个通匪之罪。幸好有个远房亲戚提前得到了消息来通知,老孟便带着老婆和女儿连夜出逃,可惜女儿在奔波途中病死,他和老婆无亲无故,一路来到了上海谋生,后来经人牙子的介绍,这才有机会到立雪堂来做事。老两口人至中年,性子老实巴交,都没什么坏心眼,很快就会周围的人打成了一片。
大家心疼他们一家的遭遇,平日里能照顾就照顾,相处得十分愉快。
老孟和老婆见三房的治少爷待下人和气,上了年纪的人还送去了田庄养老,他便打定主意好好做事,将来也能有个安稳地方生活。
这一天的忙碌下来,把他累了够呛,回到房里洗了脚,就取出药油来揉起脚腕来。老孟媳妇特意去给他煮了一碗素面,老孟还没来得及吃,芳姑姑和吴介便走了进来。
众下人见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都不安地站了起来。
芳姑姑笑着问道,“今天和治少爷出门的是谁?”
老孟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是我。”
芳姑姑掏出一个荷包,让吴介交给了他,“陪治少爷奔波了一天,想必极是辛苦,这是治少爷吩咐赏你的。”
老孟不敢置信地接过了荷包。
吴介冲他一笑,“才吃饭吗?”
老孟傻傻地点了点头,“嗯。”
芳姑姑笑道,“早些休息,回头治少爷出门,也要尽心服侍才行。”
老孟道,“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芳姑姑这才和吴介退了出去。
等陶清闻声赶到的时候,芳姑姑早就已经离开了半晌,众人正围着老孟一脸艳羡七嘴八舌地交谈着。
“快打开看看赏了多少?”
“还有老孟有福气,才陪治少爷出了几次门,就得了赏赐,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就叫否极泰来,老天还是照顾苦命人的。”
也有那寒酸捻醋的人小声嘀咕道,“看着那荷包也没多大,想必装不了多少钱。”
老孟憨憨地笑道,“不管多少都是治少爷一片的心,他能记挂着我一个小小的车夫,单是这份情就让我无以为报,一定要拼了命好好地服侍治少爷。”
陶清闻声道,“治少爷待人宽和,大家都要好好做事,治少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任何人的。”
众人纷纷响应,都对三房的这位未来当家人充满了信心和好感。
陶清打量着眼前的人,心里却暗流涌动。
上次闵六爷对他交代的话仍在耳边不断回响。
三房居然被二房安插了眼线……
从前治少爷没有回到白家的时候,三房就只剩了几个老人,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心思也像太阳底下的影子一般,清楚得不得了。如今人多了,复杂的事情也接踵而至。
闵六爷吩咐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出这个眼线,还不能惊动他。这可把陶清给为难坏了,究竟这个可恶的人是谁呢?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留意着每个人细微的表情。
众人欢呼了一阵,陶清道,“行了,天色已晚,大家都早些休息,明儿还要起早做事呢。”
自这之后,三房的下人对自己分内的差事果然更加上心,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唯恐落入人后,倒是让陶清少操了不少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芳姑姑和吴介回到如意馆复命,却被小圆告知白蓉萱已经睡下了。
芳姑姑轻声道,“想必是走累了。”
几人各自回房,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白蓉萱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酸疼不已,多站一会儿便直打颤。
吃过早饭,她出门去见闵老夫人。快到吟风馆门口的时候,连翘迎面走了过来。
白蓉萱笑道,“连翘姐姐是要找我去吗?”
连翘道,“正是。可巧呢,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她走到近处,压低了声音道,“治少爷,六爷请您去立雪堂一趟。”
“六叔来了?”白蓉萱眼睛一亮,“他可有说过找我什么事儿?”
连翘摇了摇头,“六爷只打发我来找人,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
她快步赶到立雪堂,陶清早已守在了大门口,一见她的身影,立刻道,“治少爷来了,六爷在燕栖阁等了半天。”
白蓉萱匆匆跑到燕栖阁,只见闵庭柯正在站在回廊下发呆。
白蓉萱上前道,“六叔,你这么早就来了?”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道,“你这院子怎么也不养几只鸟啊?”
啥?
白蓉萱一愣,完全没想到他开头便是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总不会是来跟自己说养鸟的事情吧?
白蓉萱不解地道,“养鸟?”
闵庭柯道,“廊子下养几只鸟,每天叽叽喳喳的有生气,要不然也配不上我起的名字啊。”
燕栖阁。
这可是闵庭柯金口玉言起的名字。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立雪堂还没收拾利索呢,养什么鸟啊?”
何况她也根本就不喜欢养鸟。
将本该高飞在原野天空的鸟儿关在寸许的笼子里,生生剥夺了它们自由自在的权利,多残忍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少养几只就是了,我最近刚得了几只黄鹂和八哥,都非常的聪明,回头送你几只,你找个稳重可靠的人照顾,可别给我养死了。”
白蓉萱还想拒绝,闵庭柯却忽然道,“对了,唯哥的那个朋友救出来了,我让人送去那间叫向阳还是向月的小学去了。”
“这么快?”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也太麻利了吧!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救人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听你这语气,似乎是觉得我的动作太快了些?那我该怎么做?慢慢地去救人吗?只怕到时候就算把人搭救出来,也是一具尸体了。治少爷真是难伺候,快也不是慢也不是,真让我为难。”
白蓉萱道,“我不是嫌你太快,而是觉得惊奇,你不能这样曲解我的意思。”
闵庭柯道,“人虽然救出来了,但他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一条腿怕是废了。”
“啊?”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这么严重吗?”
“得罪了苏成先,还能活着走出来就不容易了。”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再晚去一步,他可就不止断腿那么简单了。”
白蓉萱惊魂不定地道,“苏成先虽然有势力,但也不能只手遮天吧?警察厅的人助纣为虐,就不怕东窗事发时难以脱身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也太天真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就算将来有一天闹起来,警察厅也能把锅甩得干干净净,赖都赖不着人家。你觉得委屈,警察厅的人还委屈呢。”
白蓉萱皱着眉头问道,“他们委屈什么?”
闵庭柯道,“犯人被送进监狱,受到了其他犯人的殴打弄伤了身子,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时时刻刻在一旁盯着吧?唯哥的那位朋友又不是皇亲国戚,还没重要到单独住一间牢房的地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去找警察厅的说理,他们还要怪政府不肯放钱多建几间牢房呢。别说唯哥朋友现在还活着,哪怕是死在了里面,他们也有办法做成罪犯畏罪自杀的假象。老话说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白蓉萱道,“那你是如何将人救出来的?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
闵庭柯见她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自己,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笑着道,“我是谁呀。就算苏成先去查,也肯定查不到我的身上来。警察厅里又不是只有他苏家的人脉,难道我这些年是白走动的?放心吧,我使了些钱,买通了两个狱警,用一个杀人如麻的盗匪将唯哥朋友给换了出来。至于那盗匪,几个月前因为杀害了一家六口,已经被判了死刑,就在狱里混吃等死。对他来说,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
白蓉萱道,“这样做能行吗?”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就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儿了,反正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你别忘了陪我去扬州就行了。”
白蓉萱一脸的不安,追着问道,“人送去了向阳小学,可见到了五哥吗?”
闵庭柯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亲自去送的,难道连这种小事也必须要我亲自出马吗?”
白蓉萱想了想,恨不得立刻就去向阳小学走一趟。
闵庭柯猜到了她的心事,低声道,“我的话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什么话?
白蓉萱眨了眨眼,看到闵庭柯那平静得让人有些发慌的表情后才反应过来。
是不许自己和五哥走动得太近吗?
白蓉萱解释道,“我只是很担心霍克的情况,想要去看看而已。”
闵庭柯‘哼’了一声,“人我是救出来了,但因为你出了事,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我也不会再管,你最好记着我的话。”
白蓉萱茫然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因为我出事?”
闵庭柯无语地摇了摇头,“笨鸡脑袋,一点儿都不知道转弯。我问你,用死刑犯去换唯哥朋友的事儿,苏成先会不会知道?他虽然不清楚是谁做的,但一定会追查下去,你猜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谁?”
白蓉萱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你!”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成先知道我的性子,我才不会去理这种没好处的事儿呢,他千算万算也绝对想不到我的身上来。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你。”
“我?”白蓉萱更不解了,“怎么会想到我的身上来?”
闵庭柯简直要被她傻憨憨的样子给气笑了,“你是真笨还是假笨?上次你为了搭救唯哥的朋友,出面和李春晓说情,这件事苏成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再次出了事儿,他自然会往你的身上联想,说不定此刻白家的大门外已经偷偷藏了华洋商会的眼线,你这会儿去向阳小学,不是等于明着告诉苏成先把人藏到哪里了吗?”
白蓉萱恍然大悟,“对哦……我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怎么能想到,当初自己的一个小小善举,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苏会长会不会因此怀疑到李春晓的身上去?”
“不会。”闵庭柯很是果断地说道,“这才是李春晓的高明之处,他这是摸准了苏成先的脾气。之前为了卖给你面子,李春晓才让人放了唯哥的朋友,他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让此人帮着自己对付苏成先呢?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春晓这个人啊……脑筋还是很精明的,果然能跟在苏成先身边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借力打力,不但赚了你的人情,还顺便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要不是我懒得插手华洋商会的事儿,还真想挑拨一下,看看如果苏成先和李春晓真的名刀明抢的对上阵,到底谁会技高一筹。”
白蓉萱道,“五哥接下来会怎么做?要把霍克给送走吗?”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这就是他的事情了,我才不去操这个心呢,我劝你也收收心,别想这些没用的,把心思都放在正经事上来吧。前有狼后有虎,自己的事还没理清楚呢,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事情,简直是笨得彻底。”
白蓉萱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六叔,你这次帮了五哥一个天大的忙。”
闵庭柯立刻道,“你要给我搞清楚,我不是在帮唯哥的忙,而是在帮你的忙。”
又欠了个人情。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一直记着呢。”
两人在回廊下说了半天的话,身边的下人都远远地站在一旁。白蓉萱眼见着太阳升起,光亮也越发刺眼,她上前道,“六叔,我们进里面坐。”
闵庭柯点了点头,很是自然地走了进去。
自有丫鬟上前来送茶点水果。
闵庭柯道,“你说唯哥的那个朋友叫霍克?这是什么名字,怪怪的。”
白蓉萱道,“他原本叫霍招财,后来自己改了个名字。”
闵庭柯冷笑着道,“还不如之前那个呢。改了名字又不懂得克制,不出事才怪呢,对得起这个‘克’字吗?所以说啊……名字还是有很大说法的,起错了名字会影响一辈子的运势。”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失算
白蓉萱听得一愣,感觉他说得还真有那么点儿道理,便好奇地问道,“六叔还懂得解字?”
闵庭柯道,“在寺里跟老和尚待得多了,什么都听了一些,谈不上懂,只是胡说罢了。”
白蓉萱问道,“那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闵庭柯随口敷衍道,“挺好的。”
这算是什么回答?
白蓉萱不满地道,“六叔,人家在正儿八经地问你话呢。”
闵庭柯叹了口气,只好道,“治这个字太正了,注定会活得很辛苦。”
活得很辛苦……
回想哥哥短暂的一生,的确始终不能与辛苦拆分。
白蓉萱神情落寞。
闵庭柯见状安慰道,“不过好在你还有个修字,不论多么辛苦,终究都能修正的。”
白蓉萱仍提不起精神来。
闵庭柯顺势换了话题,“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扬州吗?”
白蓉萱道,“你那么多鬼主意,我怎么知道,我也不问,你去……自然是有道理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倒聪明,我这次去扬州,是要拜会一位老朋友。”
“朋友?”白蓉萱疑惑地道,“你在扬州还有朋友?”
闵庭柯道,“这是什么话,君子当广结四海之友,有几个朋友有什么可稀奇的?”
白蓉萱道,“既然是去拜会朋友,带着我做什么?”
闵庭柯笑道,“我一个人路上无聊,正好有你陪着说说话,我还可以教你下棋,顺便还能让你增长些见识。”
白蓉萱不情愿地道,“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赶路,不只是身体,心里也受不了。”
或许是前世奔波太过,她重活一世,就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不想像上辈子一般,走走停停,却始终找不到归处。
闵庭柯道,“不赶路,咱们这次坐船去扬州。”
白蓉萱见他态度坚决,摆明了不想放过自己,故意道,“这件事还得征询老夫人的同意呢……”
话没说完,闵庭柯便道,“这是自然,不过我姑姑一定不会拒绝,若是她反对,我就把她也带上。”
白蓉萱彻底没了对策。
谁让自己打赌输了呢?
以后她再也不跟闵庭柯打赌了……
两人正说着,易嬷嬷赶过来找人,“六爷和治少爷果然在这里,老夫人叫你们去呢。”
白蓉萱连忙起身,“那我们这就过去。”
闵庭柯却道,“易嬷嬷,你带治哥先去给姑姑请安,我还有件事要交代常安,借三房的书房一用。”
易嬷嬷没有多想,应了声‘是’,便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等两人走后,闵庭柯叫来了陶清,“人找到了吗?”
陶清不安地道,“还没有,六爷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这个眼线抓出来的。”
都过去了这些天还没有找到,可见不是‘尽快’就能解决的。
闵庭柯道,“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肯定不行,谁做了这种背主求荣的事会光明正大地写在脸上?我来指点你一下好了。”
陶清闻声立刻支着耳朵一脸认真地听,就差找个小本本把接下来闵庭柯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刻在心里了。
闵庭柯道,“先找出第一波有疑点的人,然后卖一个破绽给他们。如果二房收到了消息,那么眼线就必定在这群人里,若是没有收到,那么第一波人可以暂时放过,再选第二波人。这样筛查下去,用不了几轮就能把眼线揪出来。”
陶清不解地道,“可我要卖什么破绽给他们?”
闵庭柯道,“连这都要人教,你怎么当大管事?”他叹息着道,“三房的主子是个笨鸡脑袋,下面的人也没一个聪明的。”
陶清被说得满脸通红。
闵庭柯道,“过几天治哥会跟我去一趟扬州,就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吧。”
陶清脸色大变,想也没想地说道,“这怎么能行?主子们出行的事情可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若是对方起了歹心,那可如何是好?”
闵庭柯翻着白眼瞪着他,“你的意思是我没能力保护住你主子了?”
陶清忙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闵庭柯道,“治哥既然跟我一起走,我自会护住他的周全,一根汗毛都不会少的。要真有人想要趁这个机会动手,那不是正好吗?我正嫌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平静,路上想找个好玩的东西打发时间呢。”
陶清不寒而栗。
要真被闵六爷盯上,下场肯定非常的惨。
陶清道,“我明白六爷的意思,一会儿就安排下去。”
闵庭柯提醒道,“注意力不要全放在后进来的人身上,此一时彼一时,有些老人也未必不会动歪心思,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陶清道,“我明白。”
闵庭柯这才站起身,“此人没被找到之前,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能让二房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归根结底还是你这大管事做得不够好,多亏摊上了治哥这么个宽厚的主子,若是换了我,你这会儿已经去乡下挑牛粪了。”
陶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是,我一定会谨慎处理的。”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等他赶到吟风馆时,白蓉萱正逗得闵老夫人直笑。
闵庭柯一脸诧异地走了进去,“说什么这么高兴。”
闵老夫人指着他道,“说曹操,曹操到。”
“说我?”闵庭柯不解地道,“说我什么?”
闵老夫人笑道,“治哥说你过几天要去扬州拜会朋友,我们两个正奇怪以你这古怪脾气怎么在扬州还有朋友呢。”
闵庭柯道,“这是什么话?我的朋友可多着呢。对了,姑姑近来也没什么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转一转,只当是放松精神了。”
闵老夫人轻声道,“我知道你孝顺,可我上了年纪,等闲不愿意出门,更不想走远路,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吧。你若是怕路上无聊,可以叫着彭屿,或是让治哥陪着也行啊。”
还没等闵庭柯开口,闵老夫人便主动提起了白蓉萱。
白蓉萱恨不得一头撞死!
失算!太失算了……
她还想趁着闵庭柯未到之际,哄得老夫人将她留在家里呢。
闵庭柯心满意足地道,“好啊,既然姑姑这么说,那我就带着治哥好了。”
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白蓉萱的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射穿一个窟窿。
闵老夫人道,“那你可要照顾好治哥,千万别出什么闪失,要不然我没办法向她的母亲交代,知道吗?”
闵庭柯道,“这是自然,交给我您还不放心吗?”
“放心是放心,但仍要叮嘱几句。”闵老夫人道,“你这人说风就是雨的,在家里当家做主惯了,什么事都喜欢以自己的主意为上,我是怕你让治哥受了委屈,可不能欺负老实人啊!”
闵庭柯笑道,“瞧姑姑说的,我可是长辈,还能与一个晚辈一般见识不成。”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决定
说得好像白蓉萱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一般,明明是他非让自己跟着去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得直别扭。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对了,你可别只在嘴上说,也得拿出行动来才行。等治哥回来之后,我可是要过问的,要是你知道怠慢疏忽了他,我唯你是问。”
闵庭柯道,“姑姑放心,我答应您的事,可有做不到的吗?”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出行扬州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白蓉萱的心里五味杂陈。
好像每次遇到闵庭柯,不管自己如何抵抗,终究是不能如意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算彻底地认命了。
在闵老夫人这里吃过午饭,闵庭柯便提出了告辞。闵老夫人道,“大中午的,你急什么?不如我这儿眯一觉再走,正好缓缓精神。”
闵庭柯道,“我在您这儿也睡不着,何况手头上还有未完成的事。我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能总在外面乱晃悠,该办正事的时候还是要办正事的。”
闵老夫人闻声不再多留,再三叮嘱他要记得休息。
闵庭柯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白蓉萱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我去送送六叔。”
“不用!”没等闵庭柯开口,闵老夫人便把她给拦了下来,“这会儿是太阳最热的时候,小心把你那细皮嫩肉给晒伤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送什么?”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正好还有事跟六叔说。”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去吧。让易嬷嬷给你找一把伞,别直接晒在毒日头底下。”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治哥是个大男人,晒点儿阳光怎么了?他现在也太白了些,您就别娇惯他了。他这样将来如何在外面行走啊?”
白蓉萱也连声称是,和闵庭柯一同出了门。
走在栖子堂幽静的小径上,闵庭柯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从这里到大门口没有多远的路,你再不开口,怕是来不及说完了。”
白蓉萱稍稍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五哥能力有限,六叔既然救了他的朋友一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他那边还需要什么帮助,你能帮就帮着些,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心上,永远都不会忘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行吧,既然你开了口,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有了闵庭柯的保证,白蓉萱显得极是放心,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闵庭柯道,“你是不是很相信我?”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六叔很厉害,由你出面,我相信不管多难的事情都可以做成。”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没想到你也学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了。”
但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还是很受用的。
闵庭柯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奉承你,我是真的这么想。”
闵庭柯道,“你这些天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正好抽出时间来收拾收拾东西,然后想想出门要带多少人,都带着谁。”
白蓉萱诧异地道,“要带很多人吗?”
闵庭柯道,“你一个少爷出门,总不能只带个小厮同行吧?”
白蓉萱满脸茫然。
闵庭柯索性道,“这件事你就交给芳姑姑去办吧,她自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白蓉萱轻轻地‘哦’了一声。
闵庭柯道,“就算出门也不要往唯哥那边去,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自会上门来找你的。上海滩遍布华洋商会的眼线,你千万别好心办坏事,最后把我的安排打乱,到时候唯哥的朋友出了事儿,就是我也没办法了。”
白蓉萱保证道,“六叔放心,我不会出门的。”
闵庭柯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两个人缓缓来到白家大门前,闵庭柯忽然道,“对了,我之前与你说合作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白蓉萱一直找机会要跟他说这件事来着。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
闵庭柯忍不住笑着道,“总算还有个不糊涂的。那你怎么想?”
白蓉萱小声道,“我自然要听则大伯父的。”
没想到闵庭柯心里顿时别扭起来,“好啊,我来劝说你,你就不愿意答应,白元则一开口你就同意了?你难道觉得我是在害你,他却做什么都好是不是?”
这人也太不讲理为了!
白蓉萱道,“我拿不定主意,不是你让我去询问则大伯父意见的吗?”
“哼!”闵庭柯转过脸去,“还说相信我呢,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白蓉萱也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她也知道闵庭柯的手段和计谋远在自己之上,可每每和他相处,总是让自己十分的忌惮。
他就像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远远地观望只觉得威严厉害,但如果走得太近,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扑上来咬住喉咙一般。
白蓉萱低着头没吭声。
闵庭柯道,“行了,这件事之后慢慢再说。你回去歇着吧,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热得人心里不痛快。”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慢走。”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不!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不听你的,我偏要快快地走,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说完,忽然甩开长腿,几步就出了大门。
那身影,简直比兔子还要快。
白蓉萱看着他和自己斗嘴的顽皮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闵庭柯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身上带着几分率真与稚气。可更多的时候,他都向人展现出与年纪不符的老练与成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与之走得太近。
白蓉萱失笑地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留她喝了杯茶,便让她赶紧回如意馆休息。
白蓉萱一路想着去扬州的事沉默地回了房。
等她将去扬州的消息告诉给芳姑姑,她立刻惊讶地道,“六爷去扬州,怎么想着带上您了?”
谁知道闵六抽哪门子的疯。
白蓉萱愁容满面地叹起气来。
芳姑姑道,“能跟着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您怎么唉声叹气的?这要是给六爷知道了,还指不定有多生气呢。什么时候出行,我也好帮您打点行李。”
白蓉萱道,“好像是端午节的时候,等定下来日子,六叔会派人来通知的。”
芳姑姑‘哎哟’一声,“那也用不了几天,有些东西就该收拾起来了。”
白蓉萱道,“客随主便,我只是陪着同行的,不用准备太多东西,搬上搬下的也麻烦。何况又不会去得太久,带那么多也未必用得上。”
芳姑姑道,“穷家富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得齐全一些。要不然船上用时找不到,总不好事事都去找闵家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看着安排吧。”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出行
她索性将出行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芳姑姑打理。
接下来的几天白蓉萱听从闵庭柯的吩咐,果然没有出门,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练字看账本,那一箱子的账本很快就被她给看完了。
她叫来吴介,让他帮着将箱子送给王德全。
吴介问道,“您还看吗?要不要再搬回来一箱。”
白蓉萱连连摇头,“不用了。”
经商还是要看头脑和天分的,经过这些天的不懈努力,她发现自己就算把账本都嚼烂了吃掉,该看不懂的还是不懂,还不如多留些时间练练字呢。
她最近临摹父亲的笔迹,已经隐隐找到了些感觉,写起来也更加的从容和自信了。
吴介笑着应是,从立雪堂叫来了几个小厮,把一箱子账本全给王德全送了回去。
这边刚忙完,闵老夫人打发连翘来告诉白蓉萱,“老夫人要给杭州送节礼了,特意让我来问问治少爷有没有东西要一起捎回去的。”
“有!当然有!”白蓉萱赶忙找来吴介,让他将之前自己准备的东西都搬到吟风馆去。
等节礼送走,端午节也近在眼前。闵庭柯派了家中的小厮过来通知,“治少爷,六爷打发我来问问您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咱们后天出发,到时候会有马车来接您。”
后天?
送走了小厮,白蓉萱皱着眉头嘀咕——哪有这样通知人的?就不能早些吗?
她紧忙叫来了芳姑姑,问她出行的事情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芳姑姑道,“您日常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人手也安排齐了。除了要跟去的吴介和小圆之外,又从立雪堂那边调了四个小厮和两个丫鬟,一路上有个照应。”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芳姑姑道,“我留下来给您守园子。”
有她在,的确能让人更安心。
白蓉萱点了点头。
芳姑姑又道,“您出门这件事,也该和外长房通个信儿,免得过节时见不着您的人,则大太太怕是会派人来寻。”
白蓉萱道,“外三房五哥那边也通知一声。”
芳姑姑应下来,转身便吩咐去了。
外长房听说白蓉萱要跟闵庭柯出门,便让送消息的人带回了不少则大太太自己包的粽子,还有荷包和五彩线。送消息的人向白蓉萱禀告道,“则大太太听说您要出门,好一阵遗憾,原本还准备让您过去热闹热闹呢。”
给外三房送消息的人回来则说,“唯少爷不在家,不过见到了宥三太太。她就说了声知道了,别的话没有说。”
五哥还是不在家,难道仍在忙霍克的事情吗?
她没有多问,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中。
等到了出行的日子,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门。吴介穿上衣服跑去开门,外面的小厮打着灯笼道,“赶紧叫醒治少爷,闵家派人接人的马车到了。”
“啊?”吴介大为惊讶,“这么早?”
小厮笑着道,“说是六爷要在船上看日出,因此便早了些。”
吴介没有多说,赶紧去叫白蓉萱,将这番话转述给了她。
白蓉萱迷迷糊糊的,闻声忍不住无语地笑了起来。
这个闵六……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起床换好了衣服,简单洗了两把脸就匆匆去了吟风馆。闵庭柯正陪着闵老夫人说话,一见到她进来,立刻便道,“你怎么这么慢?”
白蓉萱道,“我又不知道这么早出门,昨晚上睡得也不好,迷迷瞪瞪的,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的。”
闵庭柯道,“是不是要和我们出门兴奋的?”
兴奋倒是一点没有,担心害怕紧张却一样都不少。
白蓉萱苦笑了两声,没有开口。
闵老夫人道,“让小灶赶紧给你们准备早饭,吃饱了好出门。”
闵庭柯大手一挥,“不用了,等吃完了早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这就走,在船上吃也是一样的。”
闵老夫人叮嘱道,“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闵庭柯笑着道,“您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闵老夫人道,“不管几次,该惦记还是会惦记。”
闵庭柯起身行礼,带着白蓉萱匆匆出了门。
此刻白家的门前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下人们出出进进地搬着东西,因天还没亮,没一个人低声说话,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白蓉萱看到这样的阵仗,震惊地道,“你这是要去那边常住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还多?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姑姑的话,这一路上可得保护治少爷的安全,要不然她要唯我是问的。”
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白蓉萱问道,“我坐哪辆马车?”
闵庭柯道,“你跟我坐一辆。”
啊?
白蓉萱有点儿傻眼,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闵庭柯便转身往马车前走去。
白蓉萱急忙跟上。
两人在下人的服侍下登上了马车。车夫得了吩咐,立刻赶着车子向码头驶去。
黑暗的车厢内,白蓉萱能闻到闵庭柯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走了一段路,闵庭柯低声道,“坐惯了洋人的轿车,冷不丁坐回到马车里,还有些不舒服呢。”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这是富贵病,请了大夫来也是治不了的。”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白蓉萱吓了一跳,“六叔!这种话可不敢乱说的!你快呸几声。”
“呸什么。”闵庭柯不以为意地道,“每天咒我去死的人多了,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可别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是糊弄小孩子的。”
白蓉萱道,“为什么有人咒你?”
闵庭柯道,“谁知道呢?”
白蓉萱道,“一定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或许吧……”闵庭柯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
白蓉萱道,“你是不是也没有睡醒?”
闵庭柯道,“我不是没睡醒,是压根就没有睡。没关系,等到了船上再补觉就是了。”
没有睡啊。
白蓉萱关心道,“就算要忙的事情多,也得注意休息才行,总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被熬坏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没事。”
白蓉萱不再多说,沉默地靠在车壁上出神。马车走得很慢,摇摇晃晃中困意再次席卷而上,白蓉萱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阵吆喝声,她这才猛地惊醒,“我们到哪儿了?”
耳边传来闵庭柯的声音,“到码头了。”
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吓得白蓉萱神色大变,“六……六叔?”
原来她居然睡着睡着就靠在了闵庭柯的肩膀上。
白蓉萱赶忙坐正了身子,慌乱之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常安的声音,“六爷,东西都搬到船上去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偏心
闵庭柯淡淡地应道,“知道了,彭屿到了吗?”
常安道,“彭少爷早都到了,已经上船了。”
闵庭柯轻声对白蓉萱道,“行了,我先下车,你也赶紧收拾收拾下来吧。”
白蓉萱无声地点了点头。
黑暗中闵庭柯也看不到她局促不安的表情,他轻快地下了车,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先前白蓉萱听到的吆喝声便是船夫和搬运工口中呼喊的号子。
这次去扬州,闵庭柯准备了三艘船,一艘大的为主船,另外两条小的负责护航。
见他出现,三位船长都连忙上前来问候。闵庭柯道,“没有急事,咱们可以走得慢一些,正好看看两岸的风景。”
三位船长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闵庭柯往大船的方向走去。
船头的彭屿披着披风,笑着招手道,“六叔可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半天。”
闵庭柯道,“一说出门,你比谁都激动。”
彭屿道,“那当然,我又不像六叔,可以经常打着出门办事的借口去玩,家里人盯我盯得可紧呢。”
闵庭柯板起脸道,“什么叫出去玩?我就是办正事了,知道吗?”
彭屿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吗?哪有那么多正事,分明就是打着幌子出去闲逛。六叔,我是真羡慕你,什么时候我能也这样随心所欲就好了。你都不知道,这次要不是由你出面,我是别想出远门了。你说咱俩的年纪也差不多大,我爹为什么就相信你,却说什么都不相信我呢?到底差在哪儿了呢?”
闵庭柯道,“就你这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你爹能信得过才怪了。”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甲板上,“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的稳重,也不至于这样啊。”
“哎,人比人,气死人。”彭屿笑眯眯地道,“不过家里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就行了,我要是再出类拔萃,我哥就会有危机意识,我爹也会为难的,就这么点儿家业,分给谁好呢?”
闵庭柯道,“我要是你爹,现在就给你个大耳刮子。不管怎么说,彭家如今在上海滩也是能数得上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这么点儿家业’,狗不嫌家贫,你难道还不如狗?”
彭屿道,“这还没出发呢,你就开始教训上我了,这一路上我的耳朵还能保住吗?六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简直跟我爹一个样。”
闵庭柯微笑道,“我和你爹是平辈,自然要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你。你以为你爹同意你出来,是为什么?还不是让你跟着我长些见识,学些本事吗?”
彭屿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我爹,整天把你挂在嘴边上,一会儿说你聪明能干,一会儿说你魄力十足,一会儿又说你眼光独到……我估计啊,你就算放个屁,我爹也只会说放得好,放得香。在他眼里,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哪像我啊……不管做什么到最后都得挨顿臭骂。”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你才放屁呢。”
彭屿嘿嘿地笑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可没有骂人的意思啊。”
闵庭柯道,“最好没有,要不然我就让人把你丢进河里喂王八去。”
彭屿四下环视了一圈,“治哥呢?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闵庭柯道,“在马车上睡着了,一会儿就下来。”话一说完,又不客气地道,“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彭屿一脸无辜地道,“不是你说要在河面上看日出的吗?再耽搁一会儿,还能看到了吗?”
闵庭柯随意地道,“今天看不到就明天看好了,水程起码也得两天,有什么可着急的。”
彭屿翻着白眼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赶在一大早出发呢?让我们都安心睡个懒觉不好吗?”
闵庭柯道,“你小子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常安,找两个人把他的嘴给我封起来,吵得我耳朵疼。”
常安自然不敢对彭屿动手,只是在一旁轻笑不语。
彭屿嘀咕道,“六叔你也太偏心了吧?对治哥那么好,对我就特别凶。按理说,我跟你的时间更长啊……”
闵庭柯道,“你胡说什么?谁对他好了。”
“还不承认。”彭屿撇着嘴道,“先前治哥没来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儿都会带上我,如今连人影都找不到,只要一有空闲就往白家跑。”
闵庭柯嘴硬地辩解道,“我那是去看姑姑。”
彭屿‘哼’了一声。
闵庭柯不自在地道,“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居然还挑这种毛病。”
说话间白蓉萱也从马车上走了下去,因为睡得太死脚有些麻,吴介上前扶住了她。
彭屿立刻道,“你看你看,治哥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比我还像个女人,你怎么不说他?”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懒得搭理你。”径直走向了船舱。
白蓉萱也缓缓走上甲板。
彭屿抱着胳膊在这里等她,“白少爷,你这也太金贵了吧?走个路还要下人扶着,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是谁家七老八十的老夫人呢。”
这个彭屿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吗?
白蓉萱一脸诧异,轻轻放开了吴介的手臂。
彭屿道,“还是让下人护着些吧,看你这样子,可别不小心掉进水里,到时候大家还要手忙脚乱的去救你……”
话未说完,就被船舱里的闵庭柯不耐烦地打断了,“彭屿,你赶紧给我滚进来,啰啰嗦嗦的,一大早就听你吵人。你要是再多嘴,我先把你扔到水里去。”
彭屿委屈地道,“六叔,你还说自己不偏心!”
众人都坐进了船舱,天边已微微发亮。闵家的婆子送来了热茶,闵庭柯向常安问道,“怎么样了?”
常安道,“东西都搬完了。”
闵庭柯道,“那就出发吧,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常安应了一声,转身和船长吩咐,船员们拔锚起航,大船最先向江水中划去。
接着两艘小船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
彭屿一边喝茶一边道,“六叔这次去扬州拜访韩老先生,可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
机器织布局的事彭屿也知道?
正在喝茶的白蓉萱不解地看向了闵庭柯。
只听闵庭柯淡淡地道,“不是,是为了别的事。”
彭屿点了点头,“听说韩老先生三年前就已经闭门谢客,潜心修道不见外人了。”
闵庭柯道,“我也算外人吗?”
“那自然不算。”彭屿笑着道,“能借六叔的光见见韩老先生,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还是六叔对我好,有这种好事还想着我。”
闵庭柯瞥了他一眼,“你刚刚不还说我偏心吗?”
彭屿嘿嘿笑道,“六叔偏心不假,但对我好也是真的。”
闵庭柯懒得理他,低头喝了口茶。
常安进来道,“六爷,太阳要升起来了,您赶紧到甲板上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日出
闵庭柯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匆匆从船舱走了出去。
彭屿看了眼坐着未动的白蓉萱,“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来呀。”
白蓉萱只好放下茶杯,也跟了出去。
清晨的江风透着几分凉意,仿佛一下就能吹透单薄的外衣。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抱着手臂取暖。昏暗的江面上缓缓升起一轮红日,耀眼的晨光立刻映红了大片江水。
前世白蓉萱看过许多次日出。
在天津的田庄,在北平的四合院里……旅居他乡,她总是没办法睡得很实,加上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她夜里睡的时候少,反倒是白天昏昏沉沉的时候多。
可没有一次日出,美得像眼前一般令人惊艳。
浮动的江水映衬着红日,让每一颗流动的水花都如同琉璃翡翠一般晶莹剔透。
白蓉萱顿时看得呆住了。
常安为闵庭柯送来的御寒的披风。
闵庭柯接过来,却看了眼身旁的白蓉萱。
瘦弱单薄的身子,迎风一展,更是惹人心疼。
闵庭柯二话没说将披风递给了她。
白蓉萱一怔。
闵庭柯道,“看什么?接过去呀,难道还要我亲手为你披上不成?”
白蓉萱红着脸接过披风,“六叔怎么办?”
闵庭柯淡定地道,“我不冷。”
常安哪敢怠慢,立刻让人又取了一件送过来。
闵庭柯披上披风,一旁的彭屿却笑个不停。
显然是笑闵庭柯死鸭子嘴硬,明明偏心得不行,却又不肯承认。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笑什么?你再这样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和你爹奏一本,让你下半年都出不了门。”
彭屿立刻哀嚎一声,“不要啊!我爹最信你的话了,你要是真这么说,他多半会打断我的腿,六叔可不要害我。”
闵庭柯道,“那就把你的嘴闭上。”
彭屿立刻死死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起来。
太阳终于浮上了水面,刺眼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新的一天就这样到来了。
大家在船头停留了一会儿,有婆子来禀报,“六爷,早饭都准备好了,几位爷入内吃点东西,免得空着肚子不舒服。”
闵庭柯‘哦’了一声,率先回了船舱。
白蓉萱和彭屿也赶紧跟上。
进入船舱,白蓉萱将披风拖了下来,转身交给常安。
不等常安接,闵庭柯道,“你留着吧,说不定还能用得到。”
白蓉萱自己也带了披风,只是没等她开口,闵庭柯便道,“也省得你翻箱倒柜的去找,咱们在船上明天上午就到扬州了,你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收拾来收拾去得也麻烦。”
白蓉萱只好答应下来,将披风交给了吴介保管。
大船的船舱共有三层,最底层的宽敞明亮,装饰得也十分讲究。正中间摆了桌椅,比普通人家的前厅还要考究。
几人依次坐了下来,有婆子端上了早点。虽然都是在船上做的,却张罗得十分齐全,就连蒸饺也有好几种馅的。
可惜白蓉萱起得太早浑身不舒服,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个蒸饺喝了一碗粥,就说什么都不下了。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吃过早饭就回房间去休息,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白蓉萱笑着道谢。
彭屿却丝毫没有客气,吃了整整一屉蒸饺,喝了一碗粥,两个鸡蛋。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这么多,小心一会儿积食了晕船。”
彭屿道,“六叔好小气,不过吃了几个蒸饺,你就这样说我。”
闵庭柯无奈叹气,“你小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你喜欢吃就都吃掉好了,我才懒得管你。”
吃过早饭,闵庭柯吩咐人将白蓉萱送到房间里。
房间在船舱的下方,单独隔出了好几个房间。
送她来的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特意解释道,“住房在下头一来稳当,二来也保暖,就是采光不太好,不过船上生活,也不能面面俱到,只能请治少爷多多担待了。”
白蓉萱笑着道,“已经很好了。”
推开房门,小圆领着三房跟来的几个婆子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见白蓉萱回来,小圆立刻道,“治少爷要不要眯一会儿?省得白天没精神。”
白蓉萱点头答应,小圆关好了门,又特意上好了门闩,这才服侍白蓉萱脱衣休息。
船速行驶的不快,大船摇摇晃晃得如同孩子的摇篮,白蓉萱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等她再次睁开眼,迷糊中还以为自己仍在白家,伸手便要去摸床沿,结果一把摸了空。昏暗中白蓉萱有些失神,连忙叫道,“小圆!小圆!”
趴在一旁打瞌睡的小圆闻声惊醒,“治少爷,您怎么了?”
白蓉萱坐起身子,反应了片刻后才慢慢找回记忆。
她已经坐上了船,要与闵庭柯一同去扬州。
白蓉萱口干舌燥地道,“给我倒杯水。”
小圆倒了水送过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白蓉萱道,“起得太早,人的精神就不好。”
小圆道,“先前六爷还打发人来问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知道您睡着了,这才放心。”
白蓉萱伸了个懒腰,“六叔呢?”
小圆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也歇下了吧,外面没什么动静。”
白蓉萱又倒在了床上。
小圆替她盖好了被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船呢,摇摇晃晃的真好玩。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白蓉萱道,“这艘船比较大,自然稳当,若是坐小船就不是这番滋味了,要晕起船来,那就更难受了。”
小圆好奇地问道,“治少爷,您也晕船吗?”
白蓉萱想了想。
自己好像还真不晕船。
主仆二人压低了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小圆急忙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是闵家的小厮,“治少爷醒了吗?”
小圆道,“醒来了。”
闵家小厮道,“六爷在上头呢,让治少爷也过去透透风,免得在屋子里闷着,身子会不舒服的。”
小圆答应了,关好门服侍白蓉萱穿好了衣服,又打水让她洗漱。等收拾妥当,白蓉萱这才出了门。吴介早就等在这里,跟在她身后道,“六爷在甲板上呢。”
白蓉萱慢悠悠地上了甲板,只见闵庭柯正坐在凉棚下吃水果。
白蓉萱走上前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他不听老人言,吃了个大亏,这会儿因为晕船正难受呢。”
可能是因为早饭吃了太多。
白蓉萱见闵庭柯的面前还摆着棋盘,忍不住道,“六叔出门还带着棋?”
闵庭柯道,“坐下来,陪我下一盘。”
白蓉萱那棋艺……可不敢拿出来丢人。
白蓉萱缓缓坐了下来,“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偏锋
她顺势提议道,“要不让彭少爷来陪你下棋?”
“他?”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就彭屿的棋艺,跟他下一局棋都不够我生气的,臭得离谱。你老老实实坐下,反正闲来无事,只当打发时间,又不赢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
倒不是怕,只是觉得丢人。
白蓉萱无奈地道,“那我如果下得不对,柳树可不许笑我。”
闵庭柯淡淡地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说。”
两人面对面下起了棋。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白蓉萱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闵庭柯却分神地望着水面,神色悠闲而从容。
白蓉萱久久不见他落子,抬头便看到他好看的侧颜与刀刻一般的下颚线。
眼前的闵庭柯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但冷峻的面容仍旧让人过目难忘。
白蓉萱重活两世,也从未见过这么俊美的少年郎。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闵庭柯回过神来,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忍不住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白蓉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地道,“没……什么都没有。”
闵庭柯玩味地一笑,轻飘飘地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你最多还能走三步。”
白蓉萱盯着棋盘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我的黑子已成合围之势,你的白子没有出路,三步棋都是多的,我若是狠心一点,你大概只能走两步。”
白蓉萱看着棋局出神。
白子的确已成衰弱之势,但也并非落入绝境。她细细琢磨了片刻,低声道,“若是三步之后我仍有路可走,六叔打算怎么做?”
闵庭柯笑着道,“你说怎么办?”
白蓉萱还真就想不到。
她能拿闵庭柯如何是好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如果这次你赢了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为你做到,如何?”
白蓉萱想了想,“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闵庭柯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去白家庙遇险的时候,我就曾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事,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白蓉萱压根就没把这随口的许诺放在心上,她笑着道,“好久之前的事了,六叔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那可不行。”闵庭柯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说得出做不到的道理?只要是我闵庭柯说出来的话,就算掉在地上也得砸个坑,决不能轻易算了。”
白蓉萱盯着棋局道,“不说那么远,我们先把这局棋下完。”
她思索片刻,落下一子。
闵庭柯微微一笑,心有成竹地跟着下了一颗黑子。
此子一落,黑子的包围之势已不可挡,白子大概就要全军覆没。
可白蓉萱却不疾不徐地再次落子。
这一步棋大出闵庭柯的预料之外,白蓉萱居然果断地舍弃了大部分棋子,反而在角落里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闵庭柯的黑子全部集中在中央部分,角落里不成格局,被白蓉萱剑走偏锋的一冲,便更加力薄。
闵庭柯立刻打起了精神。
棋局的输赢不会改变,闵庭柯的合围已成定局,但白蓉萱轻飘飘的一枚棋子却改变了棋局的走向,起码在两步棋之内,闵庭柯没办法完成绝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真给她寻出了一条出路。
他笑着道,“精妙!这步棋下得已经隐隐有高手风范。不错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奇招,的确是我小瞧了你。愿赌服输,你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我不轻易为人办事的,你要是再让我去给唯哥擦屁股,我就直接把你扔到水下去。”
“不会不会。”白蓉萱轻笑着道,“其实我对下棋并没什么兴趣,也是因为六叔教得好,我才能有些进步……”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不客气地打断了,“行了,这种虚伪的客套话就别说了,听得人不舒服。”
白蓉萱笑了笑,“我诚心诚意的,六叔为什么总怀疑我?”
闵庭柯撇了撇嘴,“快说,到底让我帮你做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居然还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白蓉萱道,“合作机器织布局的事,你能不能带上外长房?”
闵庭柯一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是谁的主意,白元则吗?是他让你跟我说情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蓉萱就担心他会误会,闻声急忙道,“当然不是,则大伯父还特意叮嘱我不许提及此事,只会让人觉得不识抬举。可我想着三房这些年多亏有外长房的看顾才能有我接手的一日,可没了三房产业的支撑,外长房未来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之前为了三房的事没少得罪二房,以蔡二太太和白修睿睚眦必报的脾气,还能让他们得好吗?”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是想让外长房借着我的势和二房对阵?”
白蓉萱解释道,“那倒没有,何况则大伯父也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想略略报答外长房的恩情……”
闵庭柯冷笑道,“而你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我来报答他们?”
虽然知道闵庭柯多半会生气,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白蓉萱如实道,“我本来想偷偷进行的,先不跟你说,等年底分账的时候,再想办法补给外长房一些。但后来仔细一琢磨,六叔这么聪明,多半是瞒不住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早点儿坦白,起码你的心里能舒服一些。何况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上海滩能压在二房头上的也只有你了,就算我有心拉外长房一把,但靠我的本事……只怕忙不上,还会添乱。但有你就不一样了,二房就算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说什么,也能稍稍保全外长房。”
闵庭柯闻声心情大霁。
他微笑着道,“你这小脑袋瓜也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还知道借我的势……行吧,既然是我亲口许诺,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去跟白元则说一声就是了。”
“真的?”白蓉萱满脸欢笑。
她没想到闵庭柯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闵庭柯道,“哼,我像说假话的人吗?”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闵庭柯不屑地道,“那还用说?我肯看在你的面子上拉他们一把,外长房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他做梦只怕都会笑醒。”
口气虽然狂妄了些,但白蓉萱知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明白闵庭柯为什么会忽然改变心意答应下来。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软蛋
闵庭柯淡淡地道,“其实我并不怕别人来算计我,自我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你还算老实,肯把心里话说出来,让我心里多少舒服些,何况也是我有言在先,不管多难的事情都会为你办到,就这么点儿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到这里,故意笑着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明明可以说个对自己更有好处的要求,结果你就这样把我的许诺给用了。哎,真是笨鸡脑袋,怎么教也教不明白。”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肯帮忙我已经非常满足,不敢再有任何贪念了。”
闵庭柯扬了扬眉,“来,陪我再下一盘。”
两个人坐在凉棚里下了几盘棋,眼看着时近正午,阳光也越来越炙热,闵家的婆子送来了西瓜和水果。
闵庭柯道,“你尝尝杨梅,昨儿江西那边的掌柜才快马加鞭送来的。”
白蓉萱拿起一颗杨梅放到了嘴里。
入口清甜,饱满多汁,让人口味生津。
她一脸笑意地点头道,“好吃。”
“不酸吗?”闵庭柯问道。
白蓉萱道,“一点儿都不酸,很好吃。”
闵庭柯这才放心地吃起杨梅来。
白蓉萱有些傻眼。
合着闵庭柯是让自己给他试酸甜来着?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
闵庭柯道,“治哥,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又算什么问题?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这让我如何评价?你是什么样的人,要看你自己呀。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闵庭柯听着一笑,盯着水面出了会儿神,这才笑着道,“说了等于没说。”
两人正说着,刚刚睡醒的彭屿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六叔,你和治哥说什么呢?”
白蓉萱起身向他行礼。
彭屿道,“别这么生分。你我平辈,你年纪还比我大,按道理我得叫你一声哥哥。哪有哥哥给弟弟行礼问候的?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白蓉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闵庭柯的身边待久了,总觉得自己的辈分低人一等,见了谁都要恭恭敬敬地问候。
她红着脸坐了下来。
彭屿大咧咧地在闵庭柯身边坐下,抓起西瓜便啃了起来,“睡得我口干舌燥……六叔,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闵庭柯笑着道,“马上就到扬州了,你准备准备下船吧。”
白蓉萱听得一愣。
这么快?
上海和扬州很近吗?
彭屿道,“六叔这是要撇下我吗?这会儿只怕才出了上海的地界吧?”他打量着四周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水匪。自从邢万山死了之后,没了火龙帮四处招摇,黄浦江边的乐趣都少了一半。哎,其他那些小喽啰一点儿气候也不成,我看再有个三四年也达不到火龙帮鼎盛时期的半分景象。”
白蓉萱无比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还想惹出多大的乱子才高兴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没了邢万山,江边讨生活的人也好过些,你可别盼着出事儿了,要是真的再出现第二个火龙帮,到时候就交给你们彭家处置好了,我是懒得管了。”
彭屿笑眯眯地道,“彭家倒是想管,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当初火龙帮劫了我们家两批货,我爹和我哥轮番上阵,最后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像邢万山这种人,对他服软没有用,就得硬碰硬才行。我当时这样劝说他们,还被狠狠教训了一通,说我年轻不懂事,不要跟着添乱云云。结果等你出手制服了邢万山之后,我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闵庭柯道,“你们彭家一群软蛋,也就你一个还算硬气些。”
彭屿道,“我爹的立家之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大哥别的没学到,他这股子前怕狼后怕虎的劲儿都是学了个十足十。将来家业交到我大哥手里,和我爹管家时不会有任何区别,我们彭家也就这样了,未来几十年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闵庭柯笑了笑,吃着杨梅没有开口。
彭屿显然也不想说这些烦心事,轻快地道,“不过六叔的手段可真让我佩服,快刀斩乱麻,压根没给邢万山反应的机会就直接灭了火龙帮,让他想还手都找不到人。每每想起就能让我乐上半天,六叔还不知道吧?如今不少靠黄浦江为生的渔民都在家里给你立了长生碑,保佑你长命百岁呢。”
闵庭柯不解地道,“为什么?”
彭屿道,“还能为什么,你灭了火龙帮为民除害,老百姓自然感激你。”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谁为民除害了?我可没那么伟大,单纯就觉得火龙帮碍眼,早前也还算老实,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到后来竟敢在闵家的货物上动歪心思,那我就不能装看不见了。要不然那邢万山还不得找个机会骑到我的脖子上?”
彭屿道,“谁说不是,邢万山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最开始还算懂规矩,随着帮众越来越多,他也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是黄浦江边的土皇帝,可以只手遮天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邢万山有这个本事吗?他就是个莽夫,做事全靠一股子虎劲儿,要不是他背后的势力支招,他才不敢对闵家动手呢。”
彭屿闻声好奇地打听道,“六叔不提我差点儿忘了,邢万山背后的那股势力,你查到线索了吗?”
闵庭柯笑着道,“世上只要有人就有线索,想查出来还不简单?”
彭屿眼睛一亮,立刻扔下了手中的西瓜皮,“是谁?”
闵庭柯道,“牵扯得还挺多,说了你也未必知道,就别打听了。”
彭屿沉吟道,“六叔这样说,我多半能猜到是谁了。要真是他家的话,那可不得了,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小,六叔也得留神才是。”
闵庭柯道,“你放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翻腾不出多大的浪花来。正好留了这个把柄,将来还能用得着。堂堂豪门世家,和帮派勾结为害一方,说出去千夫所指,怕是连大门都不敢出了。”
彭屿笑着道,“还是六叔考虑得周全。”
白蓉萱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懂吗?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家婆子匆匆赶来,“六爷,午饭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吃?”
在场的除了彭屿,闵庭柯白蓉萱早饭时都没怎么吃,此刻已经有些饿了。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这就摆起来吧。”
婆子应了一声,立刻张罗摆饭。闵家此行带了不少随从下人,很快就将午饭摆好。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彭家
虽然是在船上,但为了照顾闵庭柯的喜好,午饭准备的仍旧十分细心,凉菜热菜足足十几道,每样都摆了花盘,看着异常的精致,一点儿不比外面酒楼做得差。
白蓉萱大为震惊,闵庭柯和彭屿却表现得再平常不过。三个人坐下来,闵庭柯一边和彭屿说着上海滩的琐事一边吃饭,插不上嘴的白蓉萱便在一旁安静地吃饭。
她很快便吃饱了,又不好先行离开,只能装作慢条斯理的喝汤,故意拖些时间。
闵庭柯忽然道,“你吃完就出去转一转,我和彭屿还要说一阵呢,免得你在一边觉得枯燥无聊。”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她索性不再伪装,放下汤碗便站起了身,“多谢六叔,你们慢慢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船舱。
彭屿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个治哥毛毛躁躁的,明明年纪比你我还要大,行事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闵庭柯道,“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难道都像你我这样工于心计,每天算计来算计得才好?”
彭屿叹了口气,“我也累呀。又不是我想这样,我爹和我哥什么性格六叔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不多长两个心眼,我们彭家早就被人家瓜分了。”
“不至于。”闵庭柯淡淡地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坚持一阵子的。”
彭屿道,“怎么不至于?夏家和卢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彭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卢家因为大少爷的事受了折损,估摸着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总算给我家一个喘息的机会。什么时候能让夏家也跌个跟头就好了。”
闵庭柯道,“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每天就想着如何让别人家跌跟头来减缓自家的局势,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从根上找原因,以你哥哥的性子,想要撑起彭家来,只怕是艰难了些,除非能再磨砺一番,你就没想过要接手家业吗?”
彭屿立刻摇头道,“没有!长幼有序,我哥哥是长子,自小便被我爹带在身边亲自指点,寄予厚望,我要是敢有争抢家业的心思,肯定会被我爹痛骂大逆不道,说不定还会将我逐出家门呢。”
闵庭柯道,“好吧,其实我倒觉得,要不是你爹亲自指点反而好些,你大哥把你爹身上那优柔寡断遇事不决的臭毛病学了个十足十,如今上海滩风起云涌瞬息万变,要是没有当机立断的魄力和手腕,你们彭家早晚还是要完蛋。”
彭屿道,“这件事你明白我明白,我爹和我哥不明白有什么用?我也懒得说他们,我毕竟姓彭,真遇到麻烦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偶尔出声指点一番就行了。其实我曾有个念头,就是等我和大哥都成亲之后,趁着我还爹还没糊涂把家分了,不过被我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他多半是想让我留在家里给大哥出出主意,否则分了家,更压制不住我了。哎,他也太小瞧我了,不管怎么说都是骨肉至亲,我难道还能做对大哥不利的事情?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
闵庭柯道,“彭家就这么点儿家底,分了家还剩什么?到时候夏家,卢家和元家联手,上海滩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趁早绝了这念头,不现实的。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你哥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爹是如何考虑的?”
彭屿笑着道,“年前曾透露出想和元家结亲的意愿,元征的姐姐和我哥年纪相仿正合适,不过元家那边一直没答应,估计也觉得彭家家底不够硬,不想找这么个拖后腿的亲家。何况我哥又没什么雄才伟略,元家老爷子眼光多精明啊,怎么可能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做媳妇?我还悄悄向元征打听过,元征说这件事多半没戏,让我趁早收心。若是元家不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上海滩找不到就去我母亲娘家那头找,反正总能给他寻摸一个的。”
闵庭柯道,“你哥自己就没主意?”
彭屿低声道,“他能有什么主意,自然要听我爹的安排。我哥那个人,我爹说什么是什么,让他往东不敢往西,极是听话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
彭屿问道,“六叔为什么忽然关心起我哥的婚事来了?莫非是有好人家要介绍?”
闵庭柯道,“你看我像媒婆吗?我可没那两下子,何况就算真有,也不会介绍给你哥呀。”
彭屿道,“也别这么说。我哥虽然性子软弱了一些,但却没有任何恶习,为人谦虚老实,谁家姑娘嫁给了他,肯定会幸福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只老实有什么用?”
彭屿笑着道,“先不说我哥,六叔的终身大事可有眉目了?”
闵庭柯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要是想成亲,明儿就能把婚事办了。”
彭屿叹息着道,“也对,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家数不胜数,吆喝一声就有人把姑娘送过来了。”
两个人絮叨了半天,彭屿道,“六叔,前些天白修睿和夏家的人接触过,这件事你知道吗?”
闵庭柯拿汤匙舀着汤,“知道。”
彭屿道,“白修睿还真不老实,没了卢家就想到了夏家,上海滩总共就这么几户人家,不够他折腾的了。”
闵庭柯笑着问道,“他没有找你们彭家吗?”
“没有。”彭屿想也没想地说道,“我和你走动得太近,白修睿不可能不防备。不过夏家自己家的事还没理清楚,多半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白家走到一起去的,白修睿这次算是求路无门了。”
闵庭柯道,“其实单靠白家自己,这门生意也不是做不起来,只不过白修睿还是想拉个垫背的,他这些年在我这里亏吃得多了,人也学聪明了,知道拉帮结伙来对付我了。不过夏家那点儿家底,和你们彭家旗鼓相当,谁也别笑话谁,他要是真敢站到白修睿那边去,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后悔。”
彭屿忽然长叹一声,“哎,还是像治哥这样好……没什么累赘,又有能给自己撑腰的家业,我要是他,这会儿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闵庭柯道,“他什么都不懂,就像个抱着金砖从闹市走的小娃娃,四周遍地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有什么好羡慕的。”
彭屿道,“那有什么可怕的?有六叔在旁边保驾护航,什么妖魔鬼怪不得让一让?我说六叔偏心你还不承认,你这怕麻烦的人,可从来没这样照顾过别人。”
闵庭柯一怔,立刻辩解道,“胡说!我难道没照顾过你。”
彭屿笑道,“照顾是照顾过,却和治哥是两码事。瞧你那副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他遭遇不测似的。哎,看来这人和人之间还是要看缘分的,我自小就跟在你身边,却不敌治哥几天的情分,我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喜悦
闵庭柯一脸不自在地道,“谁紧张他了?人家好好的,我紧张什么?这样好了,将来你出了事,我也紧张你好不好?”
彭屿道,“六叔这不是咒我吗?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出事?”
闵庭柯道,“那可保不准,就算真太平无事,我也能让你出事。”
彭屿道,“六叔千万别,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两个人吃过了饭,自有婆子上来收拾碗碟。
三人都吃得不多,满桌子的菜剩了不少。
闵庭柯道,“晚饭时别准备这么多了,如今年头不好,不知还有多少饿肚子的人呢,咱们可不能这样浪费。”
婆子们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彭屿一边喝茶一边道,“财神爷拾荒,真是越有钱的人越仔细。”
“你懂什么。”闵庭柯道,“这叫居安思危,谁家的日子不是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如今虽然吃穿不愁,可也不能太过铺张,叫人眼红嫉妒不说,福气也会消磨掉的,真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只怕咱们还不如那些贫苦人呢。”
彭屿点了点头,“六叔说得有道理,回头我也得和家里人说一声才行。”
闵庭柯道,“依我看,你们彭家的内院乱作一团,那些管事和长房没一个省油的灯,早就该收拾一通了。”
彭屿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这里面的关系和复杂呢,牵着这个绊着那个的,到最后都是亲戚,得罪哪个都不好。”
闵庭柯冷冷一笑,“难怪你们彭家的日子一直过不起来。”
彭屿脸色微变,凝重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点到为止,向一旁的婆子问道,“治哥呢?”
婆子立刻回答道,“治少爷回房了。”
闵庭柯无奈地摇头,“这个治哥……刚吃过饭就回房躺着,身子能受得了吗?”
白蓉萱并没有躺着,她去看了小圆几人有没有吃饭。
她到的时候,三房跟来的下人刚刚用过饭,正在收拾桌子,见到她来,都立刻站了起来。
白蓉萱道,“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身子不舒服的?”
她生怕有人晕船。
其不知这件事也在芳姑姑的预料之中,因此安排人手的时候,特意询问过了,此次跟来的人都是不晕船的。
听到众人的回答,白蓉萱这才放心地回了房。
虽然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关心,三房的下人却各个暖心得不行。
小圆紧忙跟上来,“治少爷,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白蓉萱才睡过,这会儿还没什么睡意。她摇了摇头,“不了,总躺着人会没精神的。何况我也刚吃过饭,就在房间里走几圈好了。”
小圆便陪着白蓉萱在房间里走起步来。
没一会儿闵家的小厮来敲门,小圆上前应门,对方道,“六爷打发我来看看治少爷在干什么。”
小圆道,“什么也没做。”
小厮笑了笑,转身回去复命。没一会儿又来敲门道,“六爷请治少爷过去。”
又干什么呀。
白蓉萱有些不想动。
她犹豫着问道,“六叔找我什么事儿?”
小厮道,“不知道。”
白蓉萱无奈地来到了甲板上。
闵庭柯正站在船舷边钓鱼。
他冲白蓉萱招了招手,笑着道,“你也来试试,看看咱们谁钓得多。”
怎么又要比?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六叔自己钓吧,我就不添乱了。”何况这么大的太阳,明晃晃地顶在头顶上,谁能受得了?
白蓉萱生怕闵庭柯会中暑,立刻吩咐闵家小厮找了把油纸伞过来,她便站在闵庭柯身边撑着伞。
闵庭柯诧异地道,“又没有下雨,你打伞干什么?”
白蓉萱低声道,“我怕你会被晒伤,这样能好一些。”
闵庭柯一愣,心里却暖融融的十分受用,“你这小细胳膊,撑一会儿手臂会受不了的。让小厮来做就行了,你坐到这里来看我钓鱼。”
闵家小厮急忙上前,接过了白蓉萱手中的伞。
白蓉萱没事情做,只好依言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看着闵庭柯一脸平静地钓鱼。
她不解地问道,“船一直在行驶,这样能钓到鱼吗?”
“不知道。”闵庭柯道,“就是闲来无事,随便试着玩罢了。若是能钓上来,晚上就给你加菜。”
白蓉萱又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道,“回房睡觉去了。”
又睡?
不是才睡醒吗?哪来得那么多的觉。
白蓉萱心中纳闷。
闵庭柯淡淡地道,“出发之前,彭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补补觉。”
白蓉萱不解地道,“出了什么事?”
闵庭柯笑道,“没事儿啊。”
没事为什么要熬三天三夜?
身子能受得了吗?
白蓉萱不能理解。
闵庭柯解释道,“他和我打了个赌,要是能坚持三天三夜不睡觉的话,我就带他出门去扬州,如果做不到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彭家。这小子还算有点儿意志力,终究给他做到了,我言出必践,只好带着他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忍不住笑着道,“你怎么见了谁都要打赌?”
闵庭柯道,“闲着也没事干,就当成全他了。何况我只和亲近的人打赌,那些想算计我的人,我才懒得搭理呢。你看那苏成先,整天变了法的恶心我,和他多说句话我都嫌嘴巴疼,更别说打赌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很荣幸才行?”白蓉萱笑着道。
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这是自然。”他说完,急忙拉动鱼竿,在船员的帮助下拉上来一条鲤鱼。
闵庭柯显得异常兴奋,“治哥,你看到了吗?我钓到了,我钓到了!”
他蹦蹦跳跳,满脸都是喜悦。
这一刻,白蓉萱觉得他还真就是个孩子。
顽皮,天真,会因为一件小事而高兴得忘乎所以。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闵六爷。
白蓉萱笑道,“看到了,看来晚上有鱼吃了。”
闵庭柯一下子来了精神,把着鱼竿在船舷边站了整整一下午。常安担心地上前劝道,“六爷,您站了这么久,身子能受得了吗?歇一会儿吧。”
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你去一边待着,别来打扰我钓鱼。”
可惜一直到傍晚时分,除了那条四斤多沉的鲤鱼之外再无任何收获,闵庭柯不免有些失落。
白蓉萱在一旁道,“这样正好,六叔要是钓得太多,晚上就只有鱼可以吃了。如今不但有新鲜的鱼,还能配些蔬菜,不会单调乏味。”
闵庭柯忍不住笑道,“你少来安慰我,不管怎么说,有收获总比没有强。”他得意地将装着鲤鱼的木桶交给小厮,“拿去厨房,让管事的婆子做了。今天我钓到了鱼心中高兴,咱们这艘船上的人都有赏。”
小厮高兴地提着木桶转身跑去,船上的船员闻声也欢呼起来,齐声感谢闵庭柯的慷慨。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黄昏
等彭屿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刚睡醒的彭屿没什么胃口,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好奇地问,“这鱼是哪来的?”
闵庭柯得意地道,“你说呢?难道是它自己跑到盘子里的?”
彭屿恍然大悟,了然地道,“那肯定是船员们捞上来的,这鱼一定很新鲜。”他拿了筷子准备尝尝,闵庭柯却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
闵庭柯道,“这鱼是我钓上来的。”
“什么?”彭屿显得很是惊讶,“六叔还会钓鱼?你吃鱼都嫌有刺,居然还会钓鱼,真让人意想不到,可不是在逗我吧。”
“这是什么话。”闵庭柯道,“我吃鱼和钓鱼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吃米饭,就一定要会种稻子吗?你是从哪听来的歪理邪说?”
彭屿笑着道,“既然是六叔亲手钓的鱼,我更得尝尝了。”
他眼疾手快地夹了一筷子,一边吃一边满意地道,“这新鲜的活鱼味道就是不一样,不用加什么材料就特别的鲜。婆子们红烧实在是浪费了,如果清蒸的话会更好。”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你一个吃白饭的居然还有要求,真这么厉害的话,明儿就把灶上的活儿都交给你,我看你能干成什么样。”
彭屿道,“六叔自己才说过的话,怎么转身就忘记了。我会吃鱼,难道就一定会做鱼?我这歪理邪说,多半就是与六叔学来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两人斗嘴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真好玩。
闵庭柯瞪着彭屿道,“不许你吃我的鱼,治哥,你吃。”
彭屿道,“有道是忠言逆耳,六叔怎么能这样?要不然明儿你再钓上来一条鱼,让后灶的婆子清蒸了试试看,肯定比红烧的好吃。你不信可以打赌,看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又要打赌吗?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可能不能钓上来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忙活了小半天,也就钓上这么一条来。”
彭屿道,“那我明儿陪六叔一起钓。”
闵庭柯不屑地道,“你会钓鱼?”
“慢慢学呗。”彭屿答得十分顺嘴,“六叔这样娇生惯养的人都能做到,我有什么不行的。”
闵庭柯差点儿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娇生惯养?我自小在外闯荡,什么风浪没见过?反倒是你,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居然还敢说我娇气,你们彭家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连镜子都不准备了?”
彭屿道,“你要是真不娇气,就吃口鱼给我看看。”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吃就吃,又不是吃砒霜毒药,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却没有急着吃,反而放到碟子里仔细地挑起鱼刺来。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肯定是小时候被鱼刺扎过,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阴影。
彭屿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治哥,你快看六叔这副仔细的模样。”
白蓉萱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幼年时曾被鱼刺卡到了嗓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因此长大了也不怎么喜欢吃鱼。”
闵庭柯知道她这番话是在替自己开解,高兴地将挑完了鱼刺的鱼肉全部夹到了白蓉萱的碗里,“这都是没有刺的,你只管放心吃好了。”
白蓉萱一怔,看着闵庭柯脸上淡淡的笑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相互夹菜……这举动……也太亲密了些。
彭屿在一旁看得眼热,“六叔!我也要吃没有刺的鱼肉!”
闵庭柯挑了挑眉,“你没长手是怎么着?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还要人照顾吗?丢不丢人!”
彭屿指着白蓉萱道,“那为什么治哥就能吃?”
闵庭柯笑着道,“我看治哥更顺眼,就愿意给他挑鱼刺。我又不是你彭家的人,难道还要跟在屁股后面伺候你不成?你想吃没有刺的鱼肉也行,给我五百两黄金,我就伺候你吃完这条鱼,如何?”
彭屿叹了口气,“别说五百两黄金,就是五两黄金我也拿不出来啊。六叔拿出这样的条件来,分明就是在为难我。”
闵庭柯道,“你少在我面前哭穷,彭家有多少家底我还能不知道?五百两黄金并不多,还是能轻轻松松拿出来的。”
彭屿道,“你也说那是彭家的了,跟我能有多大的关系?六叔猜猜看,我要是跑到我爹面前,跟他要五百两黄金办事,你猜他会怎么对我?”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多半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这不就完了。”彭屿摇头晃脑地道,“彭家是彭家,我是我,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三人吃过了晚饭,常安进来道,“六爷,外面正是夕阳落下的好景象,您要不要去看看。”
闵庭柯起身道,“自然要看的,难得是这样晴朗的好日子。”
三人来到甲板上,只见夕阳西下,晚霞绚丽灿烂,天边一片火红色的云朵,连河面都被映染得瑰丽异常。
白蓉萱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夕阳,一时看得呆住了。
闵庭柯轻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是啊,是很美。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温暖绚烂的阳光落在白蓉萱的脸上,却让她异常的伤感。
短暂的美丽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的黑暗。
仿佛掏空了生命,也只能舞得最后一刻而已。
白蓉萱小声道,“夕阳无限好……”
闵庭柯听得一愣,情不自禁地向她看了过来。
只听白蓉萱似有似无地说出了下一句——只是近黄昏。
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和忧愁,仿佛有什么苦恼的事一般。
少年人正是欣欣向上的好时光,怎么会如此的死气沉沉呢?
闵庭柯一脸诧异。
白蓉萱望着远处的夕阳怔怔出神。
彭屿在一边大煞风景地伸着懒腰道,“夕阳还不是天天都有,有什么好看的?这都是文人墨客喜欢的把戏,咱们经商的人可不管这些。再美的景色也没有真金白银来得重要,要是能把这夕阳余晖都变成金子,我就更喜欢了。”
经他这么一说,眼前旖旎的景色顿时变得铜臭味十足,白蓉萱也不再感慨时光残忍,彻底的失去了欣赏的心情。
闵庭柯哭笑不得地道,“你是不是掉进钱眼里了?”
彭屿道,“没办法,我和六叔不能比,我是真的穷啊!别说你了,就连治哥我也比不过,我不赚钱能行吗?”
闵庭柯闻声叹了口气,“你哭了半天穷,不就是为了在机器织布局的事情上掺一脚吗?行吧,也不能让你白委屈,我就带上你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这算是你彭屿入了一股,和彭家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要是最后牵扯得不清不楚,我立刻把你踢出去,知道吗?”
彭屿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六叔放心,我不是那不开事的人,难道明知道你不喜欢彭家,还要硬往上凑合吗?”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胜负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拿彭屿没什么办法的模样,“如你的心意了?得意了?高兴了?”
彭屿笑嘻嘻地道,“能不高兴吗?还是六叔心疼我。”
一旁的白蓉萱闻声也反应过来。
原来彭屿之所以要跟去扬州,多半也是为了在路上和闵庭柯说情。看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再回想自己先前犹豫不决的景象,白蓉萱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人人争着抢着要的,她却恨不得推给别人,也难怪闵庭柯会生气了。
自己的确是不识抬举。
闵庭柯打量着彭屿道,“不过你手头上的钱够吗?”
彭屿道,“不够就想办法呗,大不了厚着脸皮跟人借些,总能填补上的。”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可别想着跟我张嘴。别的事也就罢了,没道理我出钱让你跟我做生意的道理,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彭屿连忙道,“六叔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才不会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呢。”
说话间夕阳已落于水面之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夜风迎面吹来。
白蓉萱眼见着闵庭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热闹,便寻了个机会道,“六叔,外面凉,你和彭少爷到船舱里说话吧。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吧,晚上有什么需要就让人来找我。”
白蓉萱笑了笑,又向彭屿告辞,这才转身回了房。
彭屿盯着她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六叔为什么待她如此不同?
难道……
彭屿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看看闵庭柯,又看看白蓉萱,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脸上写满了震惊。
闵庭柯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立刻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面无表情地道,“赶紧收起你那邪恶的念头,我和治哥可是清清白白的,我拿他当晚辈看,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你要是敢胡思乱想,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彭屿吓得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不是因为闵庭柯扬言要将自己丢下河才害怕,而是因为对方居然会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郑重解释。
难怪老话说越描越黑,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
他若是不解释,彭屿说完也就算了,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可听了闵庭柯的话后,他越发觉得六叔对治哥有些不太一样。
两个人之间该不会真的产生情愫了吧?
虽说古往今来大户人家的男丁多有养兔爷儿的习惯,也没人会因此说什么,但毕竟时代不同了,何况闵庭柯又是闵家的独苗,闵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能早日成亲,为闵家开枝散叶,要是真喜欢上了男风,闵夫人只怕会气吐血。
尤其对方还是白修治。两人既有姻亲,辈份又悬殊,肯定会被外人指指点点,什么难听话都有。
彭屿不免担心起来。
闵庭柯不愿意站在甲板上吹冷风,转身去了船舱。彭屿犹豫了片刻,急忙快步跟上。
他得想办法劝劝六叔才行!
回了房的白蓉萱疲惫得打不起精神,小圆服侍她洗漱宽衣后,白蓉萱便躺在了床上。船上的木板床有些硬,翻身的时候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自然没办法和家里的比。但折腾了一天,白蓉萱还是累极而眠,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深夜时她醒来喝水,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发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在船上。
门外传来了阵阵响动。
白蓉萱好奇地凑过去,只听有人道,“六爷还不下来休息吗?治少爷和彭少爷可都睡下了,他一个人在上面干什么呢?”
另一人道,“好像是在研究棋局呢。”
“啊?”先前的人不解地道,“什么了不起的棋局要研究到这个时候?明儿天亮了再琢磨不行吗?总这样熬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两人从门前经过,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闵庭柯还没睡吗?
白蓉萱难免有些担心。她犹豫了一会儿,重新绑好束胸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准备门。细小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陪床的小圆,她睡眼惺忪地问道,“萱小姐,您干什么去?”
估计是真的睡迷糊了,居然称自己为‘萱小姐’。
好在周围没有别人。
白蓉萱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我上甲板上透透气,很快就下来,你先睡吧。”
小圆迷迷糊糊地道,“这么晚了透什么气?我陪您上去吧。”
白蓉萱将她一把按倒,“不用,我去去就回。”
小圆挣扎了两下,但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白蓉萱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甲板上,只见闵庭柯正披着斗篷坐在白日里两人下棋的凉棚里出神。星星灯火映在了他的脸上,顿时柔化那坚毅的棱角,让他整个人变得温和又秀气。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闵庭柯想得专注,居然没留意到有人走来。
走到近处白蓉萱才发现闵庭柯看得正是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局棋。
白蓉萱忍俊不禁,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被自己赢了一局,因为不服气才在这里坐着不肯睡吧?
闵庭柯总算察觉到一样,抬头看了一眼,对上白蓉萱那闪闪发亮的眸子后,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睡得正香,听到门外有下人在谈论你的事儿,就支着耳朵听了几句,得知你还没有睡,赶紧爬上来看看。怎么,还在研究这局棋吗?”
闵庭柯随手丢掉手心里的棋子,“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白蓉萱笑着道,“你的胜负心也太重了些。”
闵庭柯道,“那倒没有,但总得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输的吧?总结经验教训,下次才能转败为胜,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跌倒的,又如何能爬起来呢?”
白蓉萱听得懵懵懂懂。
这一刻的闵庭柯,卸下了满身的孩子气,又变成那个善于筹谋算计的闵六爷。
高贵,冷峻,但也令人不寒而栗,无法亲近。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承认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却替你累得慌,你就不能活得轻松些吗?”
闵庭柯无奈地耸耸肩,低声道,“能轻松谁不想轻松啊?没办法呀,在上海滩生存,轻松就等于死,把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所以我必须无时无刻都要紧张起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要不然这会儿你就只能到我的墓碑前叫两声六叔了。”
白蓉萱无声地看着他。
闵庭柯继续道,“这也是你未来生活的地方,打起精神来吧,要不然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白蓉萱道,“我会小心的。”
闵庭柯道,“只小心是远远不够的,小心的意思就是被动挨打。你要学会主动出击,去对付那些想要与你不利的人。事事占尽主动和先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拿到最有利的好处。”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扬州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主动出击吗?
就像现在这样,她一直在暗中寻找害死哥哥的凶手,可消息的闭塞和人脉的不通使得她寸步难行,回到白家这么久还是半点儿线索也没找到。
是不是自己一直太被动的关系呢?
可她又该如何主动出击?
白蓉萱显得十分茫然。
闵庭柯还以为她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耐心地解释道,“很多事避无可避,根本就与小心无关,不是你小心了,坏事就不会发生。既然这些事根本就不由自主,那为何不让主动权在自己的手里呢?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可对?”
对……自然是对的。
只是白蓉萱一时间却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她面色凝重地望着闵庭柯。
以他的聪明才智,如果知道事情的原委,一定很快就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吧?
可惜事关重大,白蓉萱实在没有勇气向闵庭柯吐露真相。
闵庭柯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强笑着道,“没怎么呀,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所以想得有些入神。”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当然,这都是我一路走来总结出的,绝对是金玉良言,你可要认真记下来才行。”
白蓉萱答应道,“六叔放心,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夜色已深,明日到了扬州还有很多事等着你,赶紧回房间
歇下吧,别再一个人坐着了。”
闵庭柯依言起身,“是啊,我也有些倦了。”
说完便和白蓉萱一起进了船舱。
他在门前与白蓉萱低声道别,眼见着白蓉萱回了房这才安心。
洗漱过后,闵庭柯依旧没什么睡意,常安进来送茶,闵庭柯看着他道,“你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多,连治哥都给利用上了。”
“什么?”常安故意装傻,“我怎么听不懂六爷的话?”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听不懂?我看你心里明白着呢。刚刚派人到治哥门口说话伎俩,是你安排的吧?你可真行啊,连个孩子也不肯放过。”
常安见他识破自己的手段,笑着道,“管用就好。”
闵庭柯叹了口气,“你越来越阴险了。”
常安笑而不语。
闵庭柯喝了一杯茶,这才躺了下来,不过翻腾到天明才总算睡下。
白蓉萱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外面居然下了雨。水上的潮气更重,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出门时刚好碰到了常安,他低声道,“六爷和彭少爷都没醒,要不您先吃了早饭,别等他们了,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白蓉萱也没有客气推辞,自己吃了早饭,又撑着伞到甲板上看了会风景。
甲板上湿漉漉的,船员们担心不安全,不许她靠近栏杆,白蓉萱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房。等到中午时雨还没有停,船速却缓缓地慢了下来。
小圆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推测道,“多半是要靠岸了。”
果不其然,滑行了一顿饭的功夫,前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热闹的扬州渡头就在眼前。
闵庭柯和彭屿也都醒来,各自换好了衣服出门,只是来不及吃饭,船便稳稳地停在了岸边。闵家在扬州有十几家分铺,早就得到消息的掌柜正顶着雨焦急地等待,眼见着船一停稳,便急匆匆地跑上了甲板,恭敬地向闵庭柯行礼问候,“见过六爷,一路辛苦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等了许久吧?”
几个掌柜不约而同地道,“没有,也是才到。”
闵庭柯回神去找白蓉萱的身影,“治哥呢?”
常安道,“许是还在船舱里,我这就让人去请。”
说完便吩咐小厮去请白蓉萱。
没一会儿白蓉萱便披着闵庭柯那件披风缓缓走了出来。
几位掌柜见了她,都暗暗打量起来。
闵庭柯向白蓉萱引荐起了几人的身份。
白蓉萱一一问候,非常的客气。
掌柜们自然极尽热情,寒暄的话说了一大堆。
闵庭柯道,“别站在风口上说话了,先回铺子里再说。”
他率先走下了船,后面的人匆匆跟上,都坐上了掌柜们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自有人客气地领着白蓉萱往马车上走,闵庭柯却忽然叫住她道,“治哥跟我坐一辆。”
白蓉萱愣了愣,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彭屿道,“我也跟六叔一起做。”
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车厢就这么大,挤那么多人做什么?你去一边坐,别跟着凑热闹。”
彭屿撇了撇嘴,一脸委屈地去了后车。
白蓉萱还以为闵庭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上了马车后一直安静地等待着,没想到闵庭柯却始终没有开口,反而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六叔要对我说什么?”
闵庭柯缓缓睁开眼,诧异地‘啊’了一声。
白蓉萱眨了眨眼,“你把我叫上车,难道不是有话要交代吗?”
闵庭柯平静地道,“你第一次到扬州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没有安全感,有我在你身边照顾,多少能安心些。”
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讪讪地笑了起来。
闵庭柯低声道,“闵家在扬州有一所别院,并不算太大,咱们这几天就在那里落脚。如果我外出办事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就吩咐闵家的下人,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闵家居然在扬州还有房产。
白蓉萱顿时好奇起来。
闵庭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那小脑袋瓜里一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淡淡地解释道,“我祖父在世时,为了帮助友人,曾借过他一笔钱。结果那友人自己不争气,赔得血本无归无力偿还,后来就将扬州的祖宅抵账。那房子虽然不太大,但却是明朝万历年间留下来的,我祖父见它还算周正,就留了下来,据说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到这边来小住几天,我父亲也很喜欢,如今便给了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一会儿可要好好的见识见识,扬州有什么着名的风景名胜之地吗?”
闵庭柯道,“那就多了,毕竟是古城。这几天若是有空,我带你四处走一走,只当是游历了。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可惜错过了最美的时候,明年三月若是有空闲,咱们再来。”
闵庭柯一路为白蓉萱讲解扬州的风土人情,马车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闵家小厮上前打起了车帘,“六爷,咱们到了。”
闵庭柯下了马车,白蓉萱紧随其后。眼前的却不是别院的大门,而是闵家的商铺。
闵庭柯道,“我难得来一趟,要和这边的掌柜交代一些事。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就让彭屿陪你先回别院休息。”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我等六叔一起回去。”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别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闵庭柯心情大好,他笑着迈进了商铺的大门。
随行来的掌柜前呼后拥,热情地将他送了进去。
白蓉萱被远远地隔在了后面。
不知什么时候彭屿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去呀。”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也没声响的?”
彭屿笑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想被人发现?不然干嘛这么紧张?”
白蓉萱像是被窥探到了心事一般,紧张地道,“谁做坏事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彭屿道,“还说没有呢,看你这不打自招的样子吧,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居然还不肯承认。”
白蓉萱连忙低下头,嘴硬地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没有做坏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店铺。
闵庭柯已经被请到了后院,白蓉萱和彭屿则被送到了一间茶房。
房间不算大,只够摆两张椅子,门角摆着一棵芭蕉,绿意正浓,欣欣向荣。
有小厮送上茶点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等闵庭柯。
彭屿忽然问道,“治哥,扬州离杭州不远吧?”
白蓉萱一愣,本能地就想说不知道,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合适。以白修治的身份,又不是养在深闺没有见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她斟酌了一番,低声道,“还行。”
既没有说远,也没有说不远。
等于没说。
彭屿笑着道,“你多久没回家了?”
他想要干什么?
试探自己吗?
白蓉萱谨慎地道,“自从出来就一直没有回去。”
彭屿继续问道,“你就不想家?”
白蓉萱平静地道,“男子汉志在四方,正应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多闯荡一番,怎能被这些事绊住了手脚?”
她说得正义凛然。
彭屿愣了愣。
只是问了句是不是想家,怎么就扯上志在四方了?
这个治哥的思维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彭屿低头喝起茶来。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闵庭柯缓缓走了进来,“我的事情都说完了,咱们回别院吧。”
彭屿立刻站起身,“太好了,治哥正嚷嚷无聊呢。”
啊?
白蓉萱有点傻眼。
她什么时候说过无聊了?
闵庭柯瞥了彭屿一眼,“你就别往治哥的身上推了,他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跳马猴子似的,片刻都不安宁?”
彭屿道,“六叔,你还要偏心得更明显一点吗?”
闵庭柯懒得理他,对白蓉萱道,“治哥,咱们走了。”
白蓉萱轻轻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彭屿在后面叫道,“难道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成?”
三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闵家在扬州的别院。
院落并不算大,却自成方圆,简简单单的三进格局,开阔又规整。白蓉萱看着眼前的建筑,眼神中露出几分欣喜。
闵庭柯道,“你很喜欢?”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觉不觉得这里很安静?若是能守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彭屿看到了回廊下养着的一棵茶树,大步流星地跑过去咋咋呼呼地道,“哟,这就是传闻中的十八学士吗?据说它能开十八种颜色的茶花,到底是真是假?”
闵庭柯低声对白蓉萱道,“想在这里安静过一辈子,先得把这个扰人清静地打跑。”
白蓉萱失笑。
别院的总管匆匆地迎了上来,“六爷,您来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快往里面请。”
闵庭柯冲他笑了笑,叫了声‘明伯’。
几人被请去了正厅。
阳光明媚,屋子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婆子们送上茶点,明伯趁机问起了午饭的安排。
闵庭柯早就有些饿了,闻声立刻道,“都不是外人,也没那么多的讲究,赶紧摆起来吧,大家都饿了。”
明伯立刻吩咐了下去,没一会儿午饭就摆上了桌。
外面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落着。
吃过午饭,闵庭柯吩咐人将白蓉萱和彭屿各自送回了房。
白蓉萱的房间异常的简单,她坐定后便让小圆叫来了吴介。
吴介随着下人刚吃过饭,匆匆赶来道,“治少爷有什么吩咐?”
白蓉萱问起了下人们的安排。
吴介道,“治少爷别担心,常管事早就安排好了。三房随行来的人被分成了四波,每隔一天早晚轮换,当值的人到别院当差,在后罩房落脚休息,不当值的人就去后面的院子安置。”
白蓉萱就知道别院肯定安置不了这么多的人,不过为什么要去后面的院子呢?
她一脸不解。
吴介道,“常管事说后面的两间院子也都是闵家所有,而且比这边还要宽敞呢,这是不如这里雅致古朴罢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
她还真是操了没用的心。
白蓉萱叮嘱道,“毕竟是闵家的地盘上,你跟三房的人打声招呼,没事儿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出去惹事,更不要与闵家的人发生摩擦。”
吴介立刻道,“治少爷放心,就算您不说大家也知道该怎么办事,绝不会给您丢人现眼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她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午,傍晚时雨总算停了下来。闵家小厮来通禀道,“治少爷,后灶的婆子来请示您晚上想吃些什么,可有忌口?”
白蓉萱道,“让六叔做主就行了。”
小厮回道,“六爷和彭少爷出门去了,晚上不在家里吃。”
啥?
白蓉萱始料未及,诧异地道,“去了哪里?”
小厮道,“拜访韩老先生去了。”
白蓉萱很想问问这位韩老先生是谁,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事不关己,还是不要打听那么多了。
白蓉萱淡定地道,“让婆子们自己做主就行了,只是别太油腻。”
小厮答应下来,转身吩咐去了。
晚饭时便只有白蓉萱一个人享用,后灶管事的胖婆子一脸堆笑地道,“也不知道合不合治少爷的胃口,若是哪里不满意就只管说,小的立刻就回去调整。对了,这盘红烧肉是六爷走之前特意交代给您做的,您尝尝看。”
白蓉萱简直无语。
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她都要相信自己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吃了几口菜,果然异常的爽口。她满意地道,“你的手艺很好,难怪能当管事婆子。”他向一旁的吴介点头示意。
吴介上前,递给了那婆子赏钱。
婆子微微一愣,这才喜笑颜开地收下,“多谢治少爷赏赐,难得您不嫌弃,明儿我再给您做些别的尝尝。不只是菜,我还会做各种糕点和甜食呢。”
吃过晚饭后白蓉萱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仍不见闵庭柯回来,多半要应酬得很晚,她干脆回到房间,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醉酒
闵庭柯和彭屿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雨后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清恬的芬芳,将酒后的醉意都冲淡了几分。
可身边的彭屿还是摇摇晃晃地由下人扶着,他大声嚷嚷道,“六叔,韩老先生果然藏了不少好酒,今晚上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闵庭柯低声道,“看你这点儿出息,喝得东倒西歪,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带你出去丢人现眼了。”
进了内院,他吩咐人将彭屿送回房,又对提着灯笼的明伯道,“让人给他送一碗醒酒汤,免得明儿脑袋疼得下不了床。跟彭家的下人打声招呼,照顾好彭屿,可千万别出什么状况,不然我没办法向他爹妈交代。”
明伯答应了一声,“看彭少爷醉成这样,多半是喝不进去。”
闵庭柯道,“灌也要给他灌下去。”又问道,“治哥呢?”
明伯道,“想必是累了,早早地就歇下了。六爷也赶紧洗洗休息吧,我让人给您送热水。”
闵庭柯步履轻快地回了房,一边解衣服的扣子一边问,“治哥晚上都吃了什么?”
明伯闻声一愣。
他和六爷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关心旁人,不免有些震惊,只能如实地一一回禀。
闵庭柯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还打赏了下人?”
明伯心中一凛,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治少爷晚饭时高兴,赏了后灶婆子赏钱。”
难道赏错了?
明伯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闵庭柯却淡定自在地道,“那肯定是因为后灶婆子的手艺好,既然如此,我也赏一份吧,常安……”
一旁的常安立刻应道,“小的明白,明儿一早就去办这件事。”
闵庭柯点了点头,酒后的倦乏涌上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简单洗了把脸就躺在了床上昏昏睡去。
明伯却暗暗惊奇。
第二天一早,阳光和煦,白蓉萱从床上爬了起来。早醒来的小圆已经替她打来了水,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低声笑道,“治少爷今天出门可得小心些。”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圆道,“今儿早上六爷身边的常管事去后灶赏赐了婆子们,还夸她们手艺好。婆子们都知道肯定是因为您的关系,得了赏赐的人对你感恩戴德,那些没得到赏赐的人便看清了风向,都想到您的面前露露脸呢,可不得小心些吗?我去打水的时候,好几个人抢着帮忙,把我着实给吓了一跳,还是吴介哥哥告诉我,我才知道前因后果的呢。”
白蓉萱擦干了脸问道,“六叔昨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小圆摇了摇头,“多半是后半夜吧。”
白蓉萱笑了笑,“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还是别去打扰了。”
可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来敲门。白蓉萱还没有绑好束胸,吓得急忙跳到了床上。小圆走到门前,紧张地问道,“是谁?”
门外的小厮道,“六爷打发我来看看治少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去前厅用饭。”
小圆道,“已经醒了,洗漱后就过去。”
小厮这才离开。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这人难道都不用睡觉的吗?昨晚上折腾了半宿,居然还能起个大早。”
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白蓉萱紧忙绑好了束胸,穿戴整齐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这才步履轻快地出了门。等她来到前厅,闵庭柯已经一身白衣坐在桌边淡定地吃着早饭了。
他很少穿白衣,却莫名的好看。
纤尘不染,仿佛世外高人。再配上那张明媚的少年面孔,简直像书中所写的玉面郎君。
白蓉萱忍不住看得一愣。
闵庭柯缓缓抬起头来,“傻站着干什么,坐啊。又没有外人,你客气什么?”
可惜长了张嘴。
不说话的时候一切都好,只要一开口,所有的美好幻想瞬间便被打破。
白蓉萱向他行礼问好,自顾着在另一边坐下。
闵庭柯不满地道,“我是洪水猛兽吗?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一大早这是怎么了?别别扭扭的。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坐到了他左手边的位置上,好奇地问道,“是谁惹到你了吗?”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没有,起床气罢了。”
小孩子吗?还有起床气?
白蓉萱在心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她低声问,“彭少爷呢?”
闵庭柯道,“他昨儿喝多了酒,这会儿只怕还没醒呢。”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同样都是喝酒,闵庭柯为什么没有醉?
白蓉萱悄悄打量起闵庭柯的神情。
闵庭柯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淡定地道,“我的酒量好着呢,可不像彭屿那么没用。”
这算什么值得骄傲自豪的事?
白蓉萱低头吃起饭来。
等两个人都放下了筷子,彭屿才头疼欲裂地走了进来,“六叔早,治哥早……”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走得每一步都虚虚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闵庭柯道,“昨晚上我再三叮嘱你少喝酒,可你就是不肯听,现在这滋味可好受?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彭屿道,“六叔只比我大一岁,算什么老人?”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和你爹一个辈分,难道还不算老人?现如今这世道,谁还会用年纪去看人啊?”
彭屿一屁股坐了下来,难受地道,“六叔昨晚上也没少喝,怎么却像没事人一样?”
闵庭柯道,“人和人能一样吗?我酒量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就算再喝下去也没事。”
彭屿却不相信,“不对,六叔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我不知道?”
闵庭柯哈哈大笑,“其实我中间偷偷将酒换成了白水,你们喝得专注,谁也没发现而已。”
还可以这样?
彭屿瞪大了眼睛,“六叔!你也太奸诈了吧?连这种歹毒的计策也想得出来?你就不怕被韩老先生看出来?”
闵庭柯得意地道,“不是没被发现吗?”
彭屿叹了口气,“这世道可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当着韩老先生的面,我是一点儿没用的心思都不敢耍,万万没想到……”
他摇头晃脑一副苦恼又后悔的样子。
闵庭柯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一杯接一杯地绊住了老先生,只怕他就会揪着我不放了。”
彭屿欲哭无泪。他仔细一想,忽然大声道,“不对!六叔昨晚上从入席开始就已经在算计我了……你让我坐在韩老先生的右手边,可他分明是左撇子,按习惯来说,肯定更愿意与右手边的人碰杯!六叔!你也太狡猾了吧?”
“哈哈!”闵庭柯道,“我这不是给你在韩老先生表现的机会吗?你忘了喝到最后,他拉着你的手承认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
彭屿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把他给陪好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不同
闵庭柯道,“你也不用觉得委屈……这样好了,我亲手给你剥一个鸡蛋,好好的犒劳你。”
彭屿还能说什么?
只能狠狠地嚼着鸡蛋泄愤。
白蓉萱在一旁安静地喝茶。
闵庭柯趁着彭屿吃东西不能说话的间隙,对她道,“我们昨晚上去拜访韩老先生了,他是我的启蒙老师,后来也指点过彭屿的功课,如今在扬州生活养老。他的脾气有些古怪,既不认得你,所以便没有带你同去,不过昨晚席间谈到你,韩老让我过几天带你去看他。”
白蓉萱一愣。
看她做什么?
彭屿道,“六叔也太客气了,韩老先生的脾气可不是有些古怪,那是古怪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教得如此狡猾奸诈了。”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调侃我也就算了,居然连韩老先生也敢诽谤,等我下次见了他狠狠地告你一状,看你怎么办。”
彭屿连忙道,“六叔高抬贵手,快放过我吧!要是让被韩老先生盯上,我可就彻底的完了。”
闵庭柯笑道,“怕什么,韩老先生昨儿不是还赞扬了你几句吗?”
彭屿道,“得了吧,他那是为了夸你,怕我在旁边不自在,所以顺嘴提了两句罢了,当我听不出来吗?”
正说着,明伯走进来道,“六爷,孙掌柜和于掌柜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知道了,让他们在书房等候,我马上就过去。”
明伯出去吩咐。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我去处理些事情,你和彭屿吃过饭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扬州还是有不少景观值得一去的。”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闵庭柯起身离去。
彭屿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治哥,你觉不觉得六叔对你有点儿与众不同?”
“有吗?”白蓉萱诧异地道,“我不觉得啊,六叔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一直这样?
彭屿的嘴角抽了抽。
要一直这样还好了呢。
他可是全上海滩最难相处的人了。
没有之一。
彭屿吃过早饭,趁着下人来收拾碗碟的间隙说道,“治哥,你在这里等六叔,我去方便方便。”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静静坐了一会儿,可过了很久仍不见两人的身影。
她有些无趣,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圆正坐在门口拿着花撑子学绣花。
白蓉萱走到她身边,小圆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笑了笑,“你都开始学绣花了?”
小圆道,“是芳姑姑教我的,我现在在学绣小鸟。”她说完,还想拿给白蓉萱看看,可转念一想,对方如今不是萱小姐,而是治少爷,她便立刻停下了动作,“快进屋,我给您倒茶喝。”
小圆真是越来越伶俐了。
看来把她带出来,是正确的决定。
白蓉萱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来时带的那些书呢?”
小圆道,“都收在箱子里,不过却没有抬到这边来,我去问问吴介哥,他肯定知道。”
可没等她回来,闵庭柯先走了进来,“等久了吧?”
白蓉萱微笑着道,“你忙完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哎,本来没什么事儿,可这些掌柜的自己喜欢乱出主意,想着要为我接风洗尘,张罗的老大场面,心思全都用到了错的地方上,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通,骂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白蓉萱道,“你是一家之主,他们都在你的手底下做事,自然要看你的脸色,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是理所当然,他们要是没有表示,还怕你不高兴呢。如今虽然挨了教训,但好歹明白你的用意,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怎么不见他们在生意上如此用心?没一个中用的家伙,我都懒得骂他们。”
白蓉萱道,“扬州和上海又不一样,你可不能拿着上海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闵庭柯本来一肚子气,经白蓉萱这样一劝说,顿时好受了不少,“你的话也有道理。对了,彭屿呢?”
白蓉萱道,“他说要去方便,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闵庭柯点了点头。
恰好小圆抱着书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治少爷,书给您找到了……”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闵庭柯后,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闵庭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出门在外,怎么就带这个小的丫头在身边,能干什么呀?”
小圆被吓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瞄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小圆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有她在身边,我最是轻松不过了。”
闵庭柯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真正好奇的是白修治难道就没有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正说着,彭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六叔和治哥说什么呢?不是要出去吗?还不走吗?”
闵庭柯无奈地道,“一说出去玩,你可比谁都要积极。”
彭屿笑了笑,“刚刚看到掌柜们灰头土脸地往门外走,想必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又被六叔给教训了吧?”
闵庭柯不想多说,起身道,“走吧,让明叔准备马车,咱们出去逛一逛,我也有日子没来扬州了。”
三人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闵庭柯对明叔吩咐道,“午饭我们在外面吃,家里不用再准备了。”
明叔躬身答应。
扬州不愧是历经几朝的古城,景致和杭州大有不同。沿街两侧种满了花树,此刻清香四溢,让人心胸舒畅。
闵庭柯带着两人去了瘦西湖,他对白蓉萱问道,“治哥,你觉得这里和西湖相比如何?”
白蓉萱笑着道,“各有千秋。”
彭屿在一旁道,“治哥可真会说话,两边都不得罪。要我说瘦西湖虽美,到底没办法和西湖比,景致差了一大截呢。”
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有船可以游湖,彭屿道,“咱们也坐船吧。”
闵庭柯道,“刚从船上下来,有什么好坐的?你带着治哥去玩吧。”
白蓉萱也不是很想坐船,她低声道,“我陪六叔在附近走一走。”
最后便只有彭屿一个人被丢到了船上。
他生气地看着远去的闵庭柯和白蓉萱的背影,心里嘀咕着——这治哥还真是个马屁精,就会在六叔的面前装懂事。
闵庭柯和白蓉萱走在湖边的树荫下。
闵庭柯看着安静的白蓉萱,轻声道,“治哥,你吃过扬州菜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闵庭柯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远有家文思楼,他家的文思豆腐非常地道,我们中午就在那里吃。”
白蓉萱忍不住道,“六叔好像对哪里有什么好吃的特别清楚。”
闵庭柯笑道,“那当然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管去哪儿,我都不能让自己的五脏庙受了委屈。”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鳝鱼
两个人走得很慢,闵家的小厮则小心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好一群人,看得路边的小贩都是一脸的吃惊。路人见状,也急忙让开。
两个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文思楼。
闵庭柯自顾着向大门走去。
闵家早就派人提前通知,得到消息的掌柜和伙计都站在门口相迎,“闵六爷,多日不见,您老可好。”
您老……
闵庭柯还是个少年郎呢。
这也太恭敬了吧?
白蓉萱在后面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闵庭柯淡淡地道,“自然是好的,要不你还能看到我吗?”
掌柜恭敬地请他入内。
白蓉萱担心地道,“六叔,要不要等等彭少爷。”
别到时候他的船靠了岸找不到人,那不是要糟糕吗?
“等他干什么?”闵庭柯轻声道,“又不是我逼着他非坐船不可,就算找不到也是他咎由自取,别管他,就让他饿着肚子好了。”
说着便背手走进了文思楼。
常安上前两步道,“治少爷别担心,湖边已经留了人,等彭少爷上岸,自会将人带过来的。”
白蓉萱这才放心,快步追了上去。
文思楼装饰华美,包厢里更是金碧辉煌,让人有一种误入皇宫的错觉。
文思楼的伙计送了茶点上来,“六爷,饭菜怎么做?还是老规矩吗?”
闵庭柯道,“就按从前的来吧,加一道软兜鳝鱼。”
伙计道,“还是六爷会吃,今儿的鳝鱼可新鲜呢。”
等他退出去,闵庭柯便向白蓉萱介绍道,“软兜鳝鱼可谓是扬州菜当中最负盛名的一道佳肴。当地婚丧嫁娶,大小宴席上都会有这道菜,我赌你肯定没有吃过。”
白蓉萱笑道,“别说吃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闵庭柯道,“一会儿你多吃点儿,男人吃鳝鱼,有好处的……”
白蓉萱开始还有些懵,但看到他脸上那古怪的笑意后,顿时明白过来,脸也热得发烫。
他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白蓉萱垂着头不敢说话。
闵庭柯笑着道,“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白蓉萱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
闵庭柯亲手为她倒起了茶,“不逗你了,尝尝这里的茶如何,扬州的茶点可是很出名的。”
常安忙抢上前来,“六爷,哪能让您动手呢?交给我吧。”
闵庭柯道,“不用,这里也不用人伺候了,留我和治哥说会儿话。”
常安立刻会意,“那我去门外守着,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叫人。”
言下之意便是要帮着守门,防止有人偷听。
闵庭柯笑着道,“没那么严重,只随口说几句,不用紧张成这样。”
但常安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白蓉萱坐正了身子,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闵庭柯。
闵庭柯道,“你也放松些。”
白蓉萱连忙端起了茶杯,小口地喝起茶来。
入口清香甘甜,茶汤里居然还放了双糖,味道果然不一样。
闵庭柯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吧?彭屿也想入股机器织布局。这件事我起初是不答应的,也没准备和彭家扯上关系。不过彭屿的情况的确比较棘手,他还算有志气,不想和兄长分家产,也不想靠彭家支持,也只能靠自己了。这孩子还算靠谱,我又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带上他好了。”
带就带,可为什么要向自己解释?
白蓉萱有些不理解,“你的想法总是没错的,我都听六叔的安排。”
何况她也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呀。
闵庭柯心里却很高兴,笑着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嫌我带上的人太多呢。”
怎么会?
白蓉萱道,“这本是你张罗的生意,带什么人都有你做主。”
两人正说着,游船败兴而归的彭屿推门走了进来。
闵庭柯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船翻了?”
彭屿‘哼’了一声,“六叔很希望我的船翻掉吗?”
闵庭柯道,“我想有什么用?要是我想的事情都能实现,我还用每天都为这些细碎的事烦心吗?”
彭屿喝着茶道,“我一个人坐船好生无趣,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们两个也不陪我,反倒背着我说悄悄话,还让常安守着门,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闵庭柯道,“怎么会?不是还有摇橹的船夫吗?难道他也不理你?”
“哎!”彭屿叹了口气,“那船夫是个结巴,说得又是扬州当地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闵庭柯笑了笑。
说话间文思楼的伙计已经送菜上桌,大家便开始吃起午饭来。
闵庭柯一边为白蓉萱夹菜一边替她介绍,“这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滋味醇和,很讲究火候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这是大煮干丝,这道菜讲究刀工,要求十分严格。这是三套鸭,你看装汤的瓜雕,乃是一绝,享誉四方。这是水晶肴肉,清鲜平和,略带甜味。”
白蓉萱的碗里很快便被装满了菜肴。
她连忙道,“六叔,我自己来就行,你也赶紧吃吧。”
一旁的彭屿道,“六叔,你也给我夹呀。”
闵庭柯理也不理,“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扬州,难道还要人照顾不成?你那手是个摆设,连筷子也拿不稳吗?”
彭屿撇了撇嘴,“六叔,我发现自从有了治哥,你对我便冷淡了许多。”
闵庭柯道,“别臭美了,我什么时候对你热情过?治哥来与没来,我都是这样,难道从前我就给你夹过菜?”
好像……就……真的没有……
这样一想,彭屿更难过了,“六叔!那你为什么给治哥夹菜?他年纪比我还大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因为他又听话又懂事,让人见了就喜欢。不像你,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烦。”
彭屿一脸委屈地闷头吃饭。
闵庭柯用自己的碗为白蓉萱盛了文思豆腐,“这豆腐很嫩,你尝尝看。”
白蓉萱已经吃不下去了。
闵庭柯见她盯着自己,还以为是介意用了自己的碗,“这碗我还没用过呢,要不就让伙计再拿几个干净的新碗来。”
白蓉萱忙接了过来,“我只是快要吃饱了,不是嫌弃你。”
闵庭柯微微一笑,“几块豆腐,又不占肚子,有什么吃不下的。”
彭屿化悲愤为食欲,嚼得更起劲儿了。
闵庭柯嫌弃地道,“你吃饭能不能不要发出声音,亏你还是大家公子呢。”
彭屿绝望地哀嚎道,“六叔,你也太过分了!不给我夹菜也就算了,居然还挑我的毛病,有你这么偏心的长辈吗?”
闵庭柯笑着道,“我就偏心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回家跟你爹告状吗?”
彭屿道,“我要把这些菜都吃光,让你们什么也吃不到。”
白蓉萱轻声道,“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多吃些。”
气得彭屿只能干瞪眼。
三人吃过了饭,出门又在湖边转了一圈,这才回了闵家的别院。
一回到厅里坐下,明伯就快步进来禀告道,“六爷,扬州余家,乔家,葛家,孙家和周家都派人下了帖子,有的邀您晚上出去用饭,有的邀您去听戏……您看……”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余家
彭屿闻声笑着道,“余家也下帖子了?”
“是。”明伯点了点头,“邀六爷到凤鸣楼听戏。”
“凤鸣楼。”彭屿道,“那可是扬州顶出名的戏院,余家大费周章这是要干什么?向六叔示好吗?”
明伯小心地看向闵庭柯,“六爷,您看我该如何答复?”
闵庭柯想了想,“其他人家都推了吧,我可没时间和这些魑魅魍魉打交道,但也别扫了人家的面子,都备份礼给人送回去,就说我初来乍到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将来得了闲再聚。至于余家……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去凤鸣楼走一趟,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吩咐。
常安提醒道,“六爷,晚上要去见余家的人,要不要多几个人跟过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闵庭柯道,“周围都安排上我们自己的人,让谭龙和谭虎跟我一起进去。”
彭屿抢着道,“我也去。”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乖乖待在家里,别给我添乱。”
“那可不行!”彭屿道,“我得跟在六叔身边保护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闵庭柯还要再说,彭屿却一把拉过了白蓉萱,“治哥也一起去,咱们又是闵家又是白家、彭家的,我看他一个区区余家敢怎么样?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余家动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闵庭柯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此刻还处于懵逼的状态之中。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余家又是什么人?
怎么扯着扯着,把她也给带进去了?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治哥什么都不知道,你带着她干什么?”
彭屿却义正词严地道,“你不带着她,她永远都不知道,一点点地告诉她,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何况咱们带了这么多人,要是还能被余家讨到好处,我看以后六叔也不用再来扬州了,干脆把别院低价卖出去算了。”
这番激将法起了作用,闵庭柯闻声立刻道,“我会怕余家?再借他们二十个胆子吧。好,今天晚上就带着你和治哥去看看热闹。”
彭屿兴奋地道,“太好了。”
闵庭柯道,“你们回房歇息一会儿,养精蓄锐,免得晚上没什么精神。”
彭屿二话不说,拉着白蓉萱便出了门。
直到被彭屿毫不客气地推回到房间里,白蓉萱还没有找回精神。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小圆好奇地问道,“那个彭少爷是怎么了?风风火火,手上没轻没重的,万一磕到您可怎么办?”
白蓉萱洗了把脸,换了套衣服,刚坐下来休息,彭屿便匆匆找了过来。
他换了件湖蓝色的长衫,端着一盘果子,一进门先塞了两个到白蓉萱的手里,笑着道,“你是不是好奇余家是什么人?”
白蓉萱茫然地点了点头。
彭屿道,“余家是扬州当地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几任官,在这里算是个地头蛇,很多人家行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敢有任何怠慢。你应该听说过闵家曾经落难的事情吧?”
白蓉萱再次点头。
她当然知道,闵老夫人就是那时迫于情势嫁给了白老太爷做续弦。
彭屿道,“当时余家也曾向闵家提亲,想要娶闵老夫人。只是男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人,据说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明明是三十几岁的人,却像个六七岁的孩子似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闵家当然不愿意,后来反复斟酌,还是闵老夫人自己拿定主意,最后嫁去了白家,闵家后来也一改颓势,生意越做越好,没几年就成了上海滩首屈一指的人家。当初闵家拒绝余家婚事的时候,余家还好一顿不乐意,对外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等闵家起势之后,又不免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找个正常人去提亲的。早前闵家在扬州有生意,和余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两家人也没什么纷争,但出了这种嫌隙,便有些不对付起来。等六叔当家做主得知这件事后,以他性子,能放过余家吗?暗地里不知下了多少绊子,余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余家这一辈的当家人便想和闵家重修于好,提出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六叔做老婆。”
白蓉萱听得津津有味。
彭屿继续道,“我看余家人的脑子都不太正常,自己家当成宝贝的女儿,别人家就一定喜欢?别说余家了,六叔连顾家的小姐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娶回去呢?当然是毫不客气地给拒绝了,余家觉得面上无光,也处处针对起六叔来,毕竟是扬州当地的大户,闵家这边的生意也受了不少影响,听说他们先前还派人来放过烧闵家的别院,只不过被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经此一事,闵家和余家就撕破了脸,六叔下手也就更不留余地了,这些年有洋人在背后支持,闵家的生意越做越好,余家自然不是对手,这次肯来求和,估摸着是撑不下去了。”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
白蓉萱不解地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咱们两个跟过去合适吗?”
彭屿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万一余家人要对六叔不利呢?咱们多一双眼睛便能多帮他防备一些,总比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得好。”
白蓉萱却直接戳穿了他的谎言,道明了真实目的,“你就是想去凑热闹吧?”
彭屿辩解道,“有热闹不看非君子,难道你君子不做,要去做小人?”
这是什么逻辑。
彭屿道,“你就听我的吧,等晚上咱们两个跟过去,把各自的身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我看那余家敢什么样?要是真弄伤了咱们,到时候靠闵、白、彭三家的力量,多少个余家也给他一起端平了。”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就算我真出了事儿,白家也不会为我出头的。”
彭屿道,“就是唬人用的,难道还真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看出风向不对,咱们就赶紧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刻,我还不愿意呢。为了个余家,那也太犯不上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
彭屿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跟着去就是了。六叔对你那么好,真出了事儿你却退缩到后面,你对得起他吗?”
白蓉萱无奈地道,“好,我去!”
彭屿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他捧着果盘子高兴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等到了傍晚闵家小厮来通知,“治少爷,六爷那边准备要出门了,您也收拾收拾吧。”
白蓉萱起身洗漱,又从带来的衣服里找出了一件像模像样能拿得出手的换上。
等她来到前厅,闵庭柯和彭屿已经等在这里了。
彭屿不耐烦地道,“磨磨蹭蹭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请客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开口道,“你急什么?余家又不是皇亲国戚,你有什么可激动的。”
彭屿道,“我这不是好奇吗?也不知道那与家人什么德行,虽然早有耳闻,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闵庭柯道,“有什么好奇的,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彭屿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还是赶紧出门吧,我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闵庭柯无语地道,“不知道的人听了这番话,还以为余家要请的人是你呢。我这个正主还没说什么,你先坐不住凳子了。”
彭屿道,“我这不是替六叔着急吗?”
“那我可得谢谢你了。”闵庭柯站起身,向常安问道,“都安排好了?”
常安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妥当了。”
闵庭柯道,“那就出门吧,虽没将余家放在眼里,但去得太晚也不好,总给人一种失礼人前的感觉。”
他最先走出了门,彭屿紧随其后,白蓉萱则缓缓跟在了最后面。
等上马车时,闵庭柯又把白蓉萱叫到了自己的车子上。彭屿这次学得聪明多了,也不自取其辱,自顾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闵庭柯淡定地道,“没事儿,余家也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真跟我撕破脸硬碰硬,我笃定他们还没这两下子。何况就算出了事,我也有能力保护你。”
白蓉萱道,“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你还是小心些吧。”
闵庭柯笑道,“你只要跟在我身边,我保你无事。出门前姑姑还再三叮嘱我,要我务必照顾好你,若是出了什么乱子,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白蓉萱自然是相信闵庭柯的。
如果真是有危险的场合,他也不会带着自己和彭屿出席了。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夫恭敬地道,“六爷,咱们到凤鸣楼了。”
闵庭柯一脸轻松的下了车。等不及的彭屿早跑了过来,打量着眼前三层高的建筑道,“凤凰于飞,其鸣如钟,果然气势恢宏,百闻不如一见。”
闵庭柯不屑地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何必一副小家子气呢?”
“那怎么能一样?”彭屿道,“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比凤鸣楼更好地自然不在少数,但却不在此情此景。”
两人正说着,早有凤鸣楼眼尖儿的伙计跑入店内请来了掌柜。
掌柜五十多岁的年纪,又矮又胖,笑起来便没了眼睛,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他离得老远就拱手行礼,态度非常的恭敬,“六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快里面请。”
闵庭柯问道,“余家的人到了吗?”
掌柜笑道,“到了,都喝了一壶茶了。”
人到了,却没有出门迎接,显然是要来个下马威。
闵庭柯心知肚明,不屑地冷笑起来。
这个余家还真是没长进,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难怪一直没什么起势。
彭屿在一旁道,“这余家是不是第一次请客啊?连如何做东道都不知道,客人来了都不出来迎一迎,小气得没眼看。”
他声音不大不小的,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想必坐在楼上的余家也该听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只能在一旁赔笑脸——这不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吗?
闵家和余家,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闵庭柯倒没怎么往心里去,一脸平静地道,“小地方的人,不懂礼数的多了去,你又何必挑这个理?走吧,赶紧上楼,别让正主等太久,传出去好像咱们不会做人似的。”
彭屿轻轻地‘哼’了一声,“给他们面子,他们受得起吗?”
掌柜的连忙上前道,“六爷,别站在外面说话,里面请。”
闵庭柯一脸笑意地进了门,彭屿跟在他身后,一回头见白蓉萱还愣在原地,翻着白眼不耐烦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跟上来呀。”
白蓉萱快步追了上去。
因为心里紧张和不安,白蓉萱也没心情观赏凤鸣楼的装饰景观,低垂着头匆匆跟上闵庭柯的脚步,却只觉得周围异常的安静,除了跑堂的伙计之外,居然不见任何客人的踪影。
彭屿低声对闵庭柯道,“六叔,看架势余家是把凤鸣楼给包下来了,好大的手笔,这是显摆什么呢?”
闵庭柯道,“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才好说话。”
彭屿道,“也得提防小心才行,可别中了余家的奸计。”
随行而入的谭龙和谭虎双目如焗,正留神盯着周围的情况,他们两个都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贴身保护闵庭柯的安全,一般的人根本无法近身。
闵庭柯笑道,“余家就是只纸老虎,也就能装装样子吓唬吓唬没胆量的人,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向我示好了。”
白蓉萱插口道,“就算这样也得小心为上,可不能大意轻敌。”
她又想到了白家庙一行时所遇到的危险。
当时不也是闵庭柯放松警惕,才会让人抓到了机会吗?
她能想到的,闵庭柯自然也能想到。见她一张笑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严肃与担心,闵庭柯忍不住笑道,“把你的心给我放回到肚子里去,别想这些没用的。”
三人在掌柜的陪同下来到了二楼的雅间门前,掌柜的正要上前敲门,闵庭柯却向彭屿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彭屿立刻会意,大摇大摆地越上前直接推开了门。只见屋内已经做了七八个男人,年纪最长的足有六七十岁,年纪最小看着也要比白蓉萱等人大上七八岁。他们本来正在低语,听到声音一齐抬起头来。
闵庭柯直接走进了门。
年纪最长的老者最先反应过来,“闵六爷,可算把你给等来了。上次匆匆一别,少说也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对晚辈说话。
可闵庭柯最烦别人拿他当孩子看待,尤其对方还是个自己怎么都看不上的人。
这番话听着便越发地让人恶心,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我这个年纪不长个子怎么能行呢?不过余老爷倒是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身体如何啊?”
看似关心,却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特别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尤其还是个掌管一家之事的人。余老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余家人看闵庭柯的眼神便充满了不满。
闵庭柯当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眼见着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只剩下最边上留了几个位置,似乎是专门留给他的。
按道理客人来赴约,都该坐在主位的旁边,断然没有安排在外面的道理。
白蓉萱都看出了不对,余家更不可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难道是想用这个办法羞辱闵庭柯不成?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狂妄
余家人的脸上果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彭屿气不过,正准备开口,就被闵庭柯用眼神制止了。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落了下风。
好在闵庭柯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他淡淡地转身看向掌柜,“这雅间的桌子有点儿小,哪能坐得下如此多的人?另开一间吧,要不然挤挤攘攘的,谁都不舒服。”
说完转身就要走。
余老爷脸色大变。
他今天包下凤鸣楼请闵庭柯来是有话要说,要是真这么放他离开,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他急忙叫道,“闵六爷留步!”说完就狠狠地瞪了儿子和孙子几眼,“没长心的东西,还不让开了?咱们余家是这样待客的吗?”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立刻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笑着站起了身。倒是一个最受余老爷其中喜欢的孙子有些不大乐意,嘀咕道,“不是您让我们给闵六一点儿下马威的吗?怎么忽然就变了,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
余老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滚出去?”
几个孙子灰溜溜地走出了雅间。
闵庭柯也不客气,干脆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既和余老爷保持着一段距离,又不会让人觉得怠慢。
余老爷心中暗暗叹气。
虽然他很是瞧不上闵庭柯这副骄傲自大的模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论眼里论心智,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别说自己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孙子,就连他本身在闵庭柯这个年级时,还什么都不懂呢。
余老爷对愣在一旁的掌柜吩咐道,“别傻站着了,赶紧给六爷倒茶。”
掌柜连忙转身出门吩咐,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两个身形窈窕的少女,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黛青色的长裙,配白色的小褂,领口坠着灯笼花的流苏。脸上都罩着面纱,瞧不清真实面容,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好奇那面纱下的模样。
两人在一旁的茶桌上的小心翼翼地煮起茶来,动作轻柔优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白蓉萱和彭屿都看得一呆。
余老爷得意地道,“闵六爷,这两位小哥怎么称呼啊?好像对咱们扬州的茶艺不大了解的样子。”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叫白修治,他叫彭屿,都是随我一起来扬州的。”
虽然没有谈及白家和彭家,但以余老爷的阅历又如何猜不出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对白蓉萱和彭屿也客气了起来,“原来是白少爷和彭少爷,请恕在下眼拙,居然没有认出来。”
彭屿淡淡地道,“你又没有见过我们,认不出来再正常不过,若是认出来才让人害怕呢。”
余老爷的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能和闵六玩到一起去的人,就没一个不伶牙俐齿好相处的。
恰好茶女已经煮好了第一壶茶,小心翼翼地送上桌子,也算解了余老爷的尴尬。
他顺势问道,“闵六爷大驾光临扬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就算有,闵庭柯也不可能如实告诉他呀。
闵庭柯微笑着道,“天下太平的好时候,买卖上又没什么让人操心的,能有什么事儿?余老爷多心了,我只是来这边小住几天罢了。”
余老爷道,“原来如此,我还想着乡里乡亲的,要是有什么棘手的事,闵六爷可千万不要见外,只管吩咐就是了,但凡是能出一点儿力,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得好听。
不偷着笑都是好的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余老爷的心意我领了,别说没有,就算有,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和手腕,解决不了吗?”
狂妄得不行。
彭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老爷道,“闵六爷是青年才俊,自然不用人担心。只是扬州毕竟不是上海,我也是担心你不能一呼百应,让一些不开眼的人给怠慢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这话分明是在说闵家在上海的势力或许不小,但放在扬州未必管用。
闵庭柯却异常淡定地道,“未必吧?如今这世上就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只要肯花钱,什么人不让路?余老爷就别杞人忧天了。”
这口气……狂得不行。
余老爷还没怎么样,他的两个儿子却有些坐不住了。一个道,“闵六爷,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目中无人,真遇到高手,只怕会吃亏啊。”
另一个也道,“年轻人傲气些倒没什么,却不能太过火,还是低调谦逊些的好。”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你们这些话,还是留给那些没用的人听去吧。身在高位,就不要谈什么低调谦逊了,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何况我就是高手,只有别人在我这儿吃亏的份儿,能让我吃亏的人,这会儿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都被闵庭柯这番狂妄至极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老爷虽然不喜欢闵庭柯的嚣张,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几分资本,背后有闵家支撑,他自然有恃无恐。
要不怎么说投胎的时候还是得擦亮眼睛呢?
余老爷道,“怎么只顾着说话,闵六爷还没有用饭吧?快让掌柜的准备,我还要和六爷喝几杯呢。”
闵庭柯故作不明地道,“咦?凤鸣楼不是戏院吗?原来还能吃饭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错啊。”
余老爷道,“我和这里的掌柜也是多年的交情,这个薄面他还是要给的。换了旁人,那就不好说了,花钱也未必办得成。”
“是吗?”闵庭柯不屑地道,“那是碰到了脾气好的,若是换成我,就在凤鸣楼的对面再开一家龙吟楼,从装饰到排戏都一模一样,但每样价格都比凤鸣楼低三分,不出半年,保证能让凤鸣楼关门大吉。”
狠!
果然够狠!
余老爷道,“谁家的买卖都不好做,谁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啊。”
闵庭柯笑道,“这可难说。我就是没德行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只要让我不痛快了,那大家索性都不用痛快了。”
想到这些年余家在闵家手下吃得苦头,缘由居然就是当年的提亲,而那痴傻之人正是余老爷的亲兄长,如今也早已辞世。谁能想到闵庭柯会为了这种小事揪着余家不松口,下绊子使手段,压得余家翻不了身,简直是可恨。
与闵庭柯交道打得多了,余老爷也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践的,倒不是故意托大。他索性道,“六爷是千金之躯,自小娇生惯养,自然受不得委屈。”
说话间,掌柜的敲门而入,卑微地道,“余老爷,闵六爷,不知道想吃什么菜?”
余老爷淡淡地道,“你这里准备不出什么花样来,我也不为难你,去外头的酒楼里定一桌席面送来,我和闵六爷不醉不归。”
掌柜答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安排。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试探
闵庭柯淡定地喝起了茶。
反正是余家请他来的,既然对方不开口,他自然是能沉得住气的,等着接招就是了。
余老爷见他一副波澜不惊不动如山的平静样子,心中也暗暗佩服起来。少年人心浮气躁,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像闵庭柯这样既可以疾风骤雨雷霆万钧,又能静得下来的人却并不多。
自家的几个儿孙若是能学到一成,余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景象。
余老爷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攀谈起来,“闵六爷,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闵庭柯微笑道,“好像是前年的中秋节前后吧。”
余老爷点了点头,“那时候只知闵六爷年少有成,是个不可多得的麒麟之才,却不晓得你与洋人的关系如此好……”
他才开了个头,闵庭柯便轻轻地扬起眉头,“余老爷可是有生意要与洋人做?”
一点就透,聪明得让人吃惊。
余老爷微微一愣,本能地附和道,“正是,只是无人引荐,始终无法和洋人说上话。如今想借六爷的势,和洋人攀上关系,若是六爷肯从中帮忙,好处自然是不会少的。”
闵庭柯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个余家可真逗啊……他闵庭柯差什么?余家又能给他什么?何况上海滩等着和洋人搭上关系的人有多少,他余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闵庭柯冷淡地道,“余老爷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这么点儿的年纪,在洋人面前跑腿卖乖还行,能说上什么话?这种事怕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啊。”
推诿的意思非常的明显。
余老爷却信心满满地道,“六爷先别忙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这门生意好得很,多少人想干都干不成呢。”
闵庭柯疑惑地问道,“什么生意?”
余老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大烟。”
闵庭柯轻轻蹙起了眉头,“余老爷开的是什么玩笑,自从林大人在虎门销烟后,大烟生意便没那么好做了,如今还能开大烟馆的,多半都是官商勾结,能从海关那里稍稍走私些货,价格也拉的极高,若是没有极厚的家底,我劝你还是收了这条心吧。”
余老爷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既然敢张这个口,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六爷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安排,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自有余家担待着。”
“那可不行。”闵庭柯一脸郑重地道,“事关重大,可不是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算完的,真出了什么事儿,洋人怪不到你头上,难道还找不到我?我宁可不赚这个好处,也不想操这份心,到最后你们跑得干净,我在洋人面前如何交代?”
余老爷见他说得也没什么错,犹豫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年轻人像六爷这般谨慎的已不多见了,我只跟你透个音,具体的在没见到洋大人之前却是不能说的——我们余家有自己的货源。”
闵庭柯恍然大悟。
这余家肯定是找了隐蔽的地方自己种了大烟种子。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也敢干,余家还真是不怕死啊。
闵庭柯平静地道,“余老爷,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告诉我,就不怕我给你捅到官府那里去?”
余老爷微微一笑,“今儿凤鸣楼被我包了场,除了在座的各位多余一个人都没有,六爷若是行不义之举,到时候官府来查问,我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反而会推得干干净净。余家底细清白,什么也查不出来,反倒是六爷,如此信口雌黄的坑害同盟,外人会如何看待你?以后谁还敢和你闵家做生意啊?大家都是商人,在商言商,六爷又是个明白人,我笃定你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人。”
朋友?
余家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闵庭柯故意顺着他的话道,“余老爷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说话爽快,和那些藏着掖着虚虚假假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一脸敬佩地道,“不知道余老爷这笔买卖想怎么做,得来的好处又要如何分呢?”
白蓉萱见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顿时不安了起来。
六叔该不会真想和余家做大烟生意吧?
那东西可是毁人家庭,害人不浅的恶毒玩意儿,小圆一家的惨剧,都是由大烟而起。
白蓉萱正准备开口劝阻,闵庭柯却忽然向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让白蓉萱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闵庭柯嘴角含笑,冲她挤了挤眼睛。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六叔是让她稍安毋躁吧?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六叔一定是在试探余家。
余老爷也是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被闵庭柯套出话来,他点到为止,什么也不肯说,“这些还是等见了洋大人在商量吧。六爷放心,我保证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闵庭柯道,“你就算要保密,总要告诉我需要洋人如何配合你,要不然洋人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余老爷还是不想说得太多,慎重地向两个儿子看去,希望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偏偏两个儿子都不是十分伶俐之人,半晌也没个反应。
气得余老爷没办法,只能低声道,“这原本是不能说的,不过看六爷是诚心诚意想合作,我就跟你透露一点儿。需要借洋大人的势力,二来需要借他们的船。”
借势已在闵庭柯的预料之中,借船却让他有些意外。
但他面上却仍旧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余老爷看不出端倪,只能暗暗心惊。
这闵庭柯到底是装出来的淡定,还是真的波澜不惊?
如果是后者,那他和洋人之间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生意往来?
余老爷自己也是商人,古往今来有句话他早就烂熟于心——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洋人和闵庭柯的关系好,一来是闵家得势,如今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二来也是闵庭柯能为他们带来好处,要不然谁会对一个半大孩子异常抬举?
余老爷这样一想,对闵庭柯的防备便又松懈了几分。
闵庭柯却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出了余家的目的。
既然是借船,自然是要走海路,最终的目的便只有一个——海关。
如今从国外运送来的货物都要经过海关,不但要交高昂的关税,还要经过层层检查和克扣,若是打点不好这层关系,什么买卖也别想干了。洋人是得罪不起的,海关对洋人的货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闵庭柯就是借着和洋人的这层关系,闵家的洋货才能通行无阻,又少了关税,收益自然也就高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劝酒
这也是为什么上海滩的人只要提到闵家,多数人都嫉妒得眼红的原因。
想通了这一层关系,闵庭柯招架起余家来,也就更得心应手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洋人的货船都有固定的航线,不可能在中途为了余家改路换行,否则牵扯得太多,事情也会更麻烦,我看这件事八成是不行。”
余老爷见他如此快便猜到了自己的用意,也是忍不住一怔。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两个儿子和他一比,简直就像那酒囊饭袋,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
余老爷收起小觑之心,认真地道,“这一点六爷可以放心,咱们也不敢给洋大人惹麻烦,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洋人的货船在进上海港之前的最后一站便是印度,咱们的货也在当地,正好可以一并抬上船。”
这么说来,余家的货源就在印度了?
这么远的线他们也能搭得上,让闵庭柯都不得不佩服起来。
闵庭柯故意沉吟了片刻,“行吧,这件事我会跟洋人说的,至于能不能成,那就不是我能解决的事儿了。”
余老爷却觉得这件事洋人一定不会拒绝。
只是借他们的船一用,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双方都得好处,只有傻子才会不答应。
余老爷笑道,“如此就劳烦闵六爷了,事成之后,好处自会双手奉上。以后闵家在扬州也是畅通无阻,谁要是敢跟你过不去,那便是与余家作对,我自有办法帮你出头处置。”
说得好像现在有谁在和他较劲儿似的。
除了碍眼的余家,谁还有如此大的胆子?
闵庭柯微微一笑,“承蒙余老爷不嫌弃,还能用得上我,这是我的荣幸,还谈什么好处啊?”
他说得非常客气。
余老爷见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嚣张狂妄,心下也有几分得意。
果然啊……不管是什么人,在利益和好处的面前,就没有不弯腰低头的。
余老爷道,“一码归一码,不可混为一谈,扬州离上海远,不能时时在洋大人面前说话,到时候还得麻烦闵六爷在洋人跟前儿多说几句好话,省去了许多麻烦。这番辛苦,自然是要犒劳的。”
看样子好像生意就这样说成了似的。
白蓉萱搞不懂闵庭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急得不行。
那大烟生意是万万不能做的!
就在此刻,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余老爷笑道,“多半是掌柜的回来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果然便是凤鸣楼的掌柜。他已经定好了酒席,来请示什么时候摆桌。
余老爷道,“这就摆起来吧,我和闵六爷好好喝两杯。”
掌柜躬身答应,伙计们鱼贯而入,顷刻间便摆满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架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既然合作已经初步达成,余老爷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几分,“扬州虽是千年古城,但毕竟是小地方,和上海没法比,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闵六爷多多见谅。”说完,又对两个儿子交代,“你们两个也别像木头桩子似的,把闵六爷带来的两位小爷陪好了。”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闻声不大高兴。
以他们两个的年纪,做对方的爹也绰绰有余,居然让他们自降身份陪客。
不过余家的二儿子在看到白蓉萱的模样后,心里却忽然一荡。他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嚣张的闵庭柯身上,没有留意到那白家的公子居然是个唇红齿白,身材纤细的美男子。
他顿时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地答应道,“爹只管放心,我自会照顾两位小爷的。”
余老爷知道儿子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喜好,担心他色胆包天,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急忙用眼神示意道,“那是当然,你们年纪既长,又要尽地主之谊,务必让客人宾至如归才好。”
余家二儿子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蓉萱身上,便没有听到父亲的叮嘱。
倒是余家长子立刻回过味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为闵六爷倒酒。”
余家二儿子起身为闵庭柯倒酒,眼神却仿佛长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一般。
这么俊美的少年郎,他先前怎么就没留意到?
白蓉萱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舒服,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余家二儿子趁势凑过来道,“我为白少爷倒酒。”
白蓉萱急忙道,“我……我不会喝酒。”
她伸手去抢余家二儿子手中的酒杯。
余家二儿子却趁机将她的手一把抓住,兴奋地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白少爷难道是瞧我们不起,故意搪塞吗?”
白蓉萱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抽回来,她有些不悦地道,“我是真的不会喝。”
余家二儿子笑眯眯地道,“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喝两次自然就会了。”
闵庭柯正准备开口,彭屿却抢先道,“那黄汤子有什么好喝的?这里有没有糖水,我和治哥喝糖水就行了。”
余家二儿子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彭屿已经扯着嗓子大叫道,“掌柜的,给我们上糖水。”
余老爷笑着道,“还是孩子呢,喝糖水也好。”
余家二儿子却不死心地道,“都这么大了,还算什么孩子?喝两杯酒怎么了?”
闵庭柯知道彭屿这是故意为白蓉萱出头,顺势道,“不喝就不喝吧,人是我带出来的,自然要平安带回去,若是中间出了什么乱子,我怕是没办法向白家和彭家交差,到时候还要连累余家,只说咱们不会照顾孩子。”
余老爷今天邀请闵庭柯的本意便是谈合作,并不想节外生枝,闻声立刻点头,“闵六爷的话不错,让掌柜的送些酸梅汤和糖水来。”
余家二儿子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掌柜很快便送来了酸梅汤和糖水,余老爷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尽请自便,我敬闵六爷一杯。”
“余老爷也太客气了。”闵庭柯笑着举起酒杯,没一会儿工夫两人便推杯换盏地喝了几杯。
白蓉萱有点儿担心他。
不会被灌醉吧?
余家二儿子对白蓉萱异常的热情,不住地给她夹菜,“白少爷,你尝尝这蟹酿橙,还有这鹿肚……”
彭屿在一旁看到他那张几乎把欲望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模样就觉得反胃,他恶心地道,“余老爷让你照顾我们两个,怎么你却给治哥夹菜?难道我的嘴是个摆设不成?”
余家二儿子瞪了他一眼,“彭少爷想吃什么?”
彭屿道,“你把那鹿肚夹点儿给我尝尝。”
余家二儿子气不顺地给他夹了一筷子。
只见彭屿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道,“一吃就知道是五年以上的老鹿了,吃这么久的草料,那肠肚早就又硬又糙,吃起来如同嚼蜡,一点儿口感也没有。想吃正宗的鹿肚,自然得是当年生的小鹿啊,那才筋道鲜嫩。还有这白虾,吃起来腥气十足,一看就是上午打捞出来晚上才做的,搁了一天早就不新鲜了,不腥才怪呢。”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送礼
彭屿是桌上年纪最小的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又是一副娇气的样子,余家人看着虽然心中不高兴,但也只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并没有与他一般见识。
余老爷甚至笑着道,“没想到彭少爷的舌头这样灵,连鹿的年纪也能猜得到,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砸了这酒楼的招牌,以后不让他们再做生意了。”
彭屿道,“什么时候余老爷去上海联系我,我带你去吃正宗的淮扬菜,可比这强多了。”
余家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正宗的淮扬菜不在扬州吃,反而要去上海?
他可真敢说呀!
这话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吧。
又喝了几杯酒,余老爷忽然道,“就这么干坐着喝酒有什么意思?”他叫来了凤鸣楼的掌柜,让他叫个乐妓来唱曲助兴。
掌柜什么都不敢说,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红衣,抱着琵琶的少女缓缓走了进去。只见她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涂着脂粉,稚嫩的脸上透着几分惶恐不安。
掌柜笑着介绍道,“这姑娘名叫金凤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好曲,爷们儿听听就知道了。”
余老爷点了点头,“那就洗耳恭听吧。”
金凤来轻拨琵琶弦,缓缓唱起了扬州当地的小曲。声音柔情婉转,宛如雏凤清鸣,白蓉萱虽然听不懂她唱得什么,却也忍不住暗暗赞叹。
果然是好嗓子。
余老爷见状把掌柜的叫到身边来,“这丫头怎么样?还是清白身子吗?”
掌柜笑道,“庸脂俗粉敢送到您的面前来吗?”
余老爷满意地道,“好!闵六爷来扬州身边也没个伴儿,我就把这金凤来买下送给六爷做个人情吧。”
掌柜一愣,“余老爷,金凤来的干爹金二为了调教她着实废了一番心血,小姑娘才出道没几天,怕是金二舍不得……”
余老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就叫金二来跟我说,还能少了他的钱不成?”
掌柜不敢再劝,连忙出去寻金凤来的干爹金二。
白蓉萱在一旁却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看向闵庭柯。
只见对方正一脸淡定地吃着菜,仿佛这件事压根就与他无关似的。
金二很快跟在掌柜身后走了进来。
他是个年过五十的汉子,专门在各地的贫户人家寻找小姑娘,买到家里来收为义女,悉心栽培,等她们成才便送出来卖唱为生。金二名义上虽为干爹,但对手下的人却异常的严苛,只将她们当作自己的摇钱树,根本就没有情义可言。
金二一脸恭顺地向余老爷行礼问候,因不认得闵庭柯一行人,便不敢贸然招呼。
余老爷开口道,“金二啊,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的了。我瞧你这干女儿金凤来还不错,模样也算清秀,想买下来送给朋友,你开个价,回头去余家取就是了。”
金二的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道,“难得余老爷看上,这是金凤来的福气。”说完便向金凤来招了招手,“好女儿,你的好日子到了,还不赶紧向余老爷谢恩。”
金凤来又惊又怕,想哭又不敢哭,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还要故作平静地向余老爷磕头谢恩,“多谢余老爷。”
那娇柔怯弱的声音,听得人心生怜惜。
白蓉萱只得拼命向闵庭柯使眼色,让他出面拒绝。没想到闵庭柯却仿佛没看到似的,面无表情地喝起了茶。
他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看中了金凤来?可以两人的身份地位,金凤来可能跟他回闵家吗?
还是说……他也和那些始乱终弃的男人一样,根本就没想过要负责?
白蓉萱心中一凉,看闵庭柯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或许她从来都不了解闵庭柯的性子,何况两人的关系……好像也轮不到她出面指手画脚吧?
白蓉萱失落地低下了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金二将金凤来从地上扶起来,笑眯眯地道,“余老爷,不是我跟您吹牛,为了让这宝贝女儿成才,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所以这价格也有些高……”
话未说完,就被余老爷不悦地打断了,“你是觉得我余家花不起?”
金二吓得脸色一变,“不……不敢!那……怎么会呢?”
余老爷道,“不必多说,明儿去账房取钱就是了。”
金二不敢再说,生怕哪句话不对为自己招来祸事。
他连忙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只留下金凤来宛如风中的柳絮轻轻地颤抖着。
余老爷向闵庭柯讨好地笑着道,“闵六爷,我送你的这份礼如何?”
闵庭柯淡淡地道,“余老爷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要多,你说好,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余老爷见他没有推辞,心里更是高兴。他还担心闵庭柯清高孤傲,会想也不想的拒绝自己呢。
看来这男人就没一个不好色的。
余老爷像是找到了闵庭柯短处似的,不禁得意起来。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配着金凤来莺鸣般的小曲,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余家二儿子也大着胆子凑到了白蓉萱的身边来,“白公子,来来来!我为你倒一杯酒,这破糖水喝着有什么意思?咱们男人啊……就得喝酒才行。”
他满嘴酒气迎面扑来,可把白蓉萱给恶心了够呛。
她皱着眉头推辞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的不会喝酒。”
余家二儿子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多喝几次自然就会了。”越说凑得越近,身子都要贴到白蓉萱的身上来了。
就算白蓉萱再怎么单纯,此刻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她顿时一阵反胃,忍不住想不到了江耀祖。
白蓉萱立刻站起身,低声道,“六叔,我去外面方便一下,正好透透风。”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吧。”
余家二儿子紧忙道,“我送白少爷去,免得不认得路,再走丢了可怎么办?”
这不成器的东西!简直是色胆包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那狗爪子居然伸到了白家人的面前。
余老爷道,“外头有凤鸣楼的人照顾,显着你什么了?给我老实地坐着去。”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警告了儿子一番。
余老爷的这个儿子喜好男风的事儿,余家没一个不知道的,就连余家二太太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点子龌龊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余家二太太都没脸出门了。
余家二儿子畏惧父亲的威势,果然老实了不少,乖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一双眼睛却仿佛长在了白蓉萱的身上,挪也不挪不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少年呢。
白蓉萱对他的样子厌恶至极,转身正准备离开,彭屿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陪治哥一起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醉酒
有他跟着,闵庭柯也能放心。
不过闵庭柯还是故意道,“你就这么黏着他?一会儿离了也不行,是不是?快去快回,可不许四处乱走。”
彭屿笑道,“知道了。”
他跟在白蓉萱身后出了门。
门外不但站着余家的下人,还有闵家跟来的人,两伙人对立而站,看身形和气势余家便不占优势。常安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不等白蓉萱开口,彭屿便抢着道,“治哥要去方便,我怕他一个人害怕,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常安立刻让人护送白蓉萱和彭屿过去。
等来到厕所门口,白蓉萱才反应过来。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何况身边还跟着彭屿!
白蓉萱立刻退开两步,“我……我不进去!”
彭屿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不是你说要方便的吗?这里面又没有恶鬼,你怕什么?”
“我……我不怕!”白蓉萱吓得转身就跑,“反正我不进去!”
彭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地道,“不去就不去呗,你嚷嚷什么?”
他就说这个治哥的脑子不太正常,六叔还不信呢!
彭屿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白蓉萱跑到了凤鸣楼的大堂。
闵家服侍的下人不明所以地跟了过来,人群中的吴介急忙上前,低声道,“治少爷,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没事儿。”
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彭屿也慢悠悠地找了过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白蓉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哪儿?”彭屿一脸莫名其妙。
白蓉萱道,“回家。”
“回家?”彭屿皱了皱眉,“那不得忙完扬州的事儿吗?还是说你想回别院了?”
白蓉萱道,“我想回别院,不想再待下去了。”
彭屿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早就看出了余家二儿子那点儿心思,不过这种事大户人家里常见,彭屿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不过见白蓉萱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还是低声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有六叔在,余家那登徒子占不到你的便宜,你不用怕。”
她不是怕,是觉得恶心。
反正一刻钟也不想多待了。
彭屿道,“上面的局子还没完呢,你这个时候走有些不好看,好歹再坚持一会儿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
白蓉萱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就不跟来了。”
彭屿见状便多看了她几眼。虽然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道,“治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以后你接手三房的产业,也不与人应酬吗?商界上的人各怀鬼胎,可不会全都按你的意思行事,也没人会包容你的小脾气,无论是你喜欢的也好,不喜欢的也好,只要对生意有帮助,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你若是转不过来这个性子,将来肯定要吃大亏的。”
白蓉萱听着一愣。
是啊……
此刻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许多事也不能任性为之。
她也不是那个娇弱无能的小姑娘了。
白蓉萱重整了精神,振作地道,“你说得对,我们回去吧,不能将六叔一个人丢在那里。”
彭屿看她的眼光顿时顺眼了不少,笑着道,“走吧,要是那余家的狗爪子再敢往你身上凑,我帮你出气。”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会看着办的,躲着些就是了,别给六叔惹麻烦。”
两个人重新回到雅间,只见闵庭柯已喝得面色发红,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余老爷连同两个儿子还在不断地给他劝酒。
彭屿‘哎呀’一声,“六叔!可不能这么喝了,你本来就不胜酒力,再喝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余家大儿子道,“难得今儿高兴,多喝几杯有什么大不了?”
闵庭柯也道,“对!继续喝,我还能喝,我一点儿都没醉。”
越是喝醉的人越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白蓉萱担心起来。
彭屿却道,“余老爷,你们余家到底是来谈合作还是来喝酒的?再这么灌下去,小心明儿一早六叔醒过来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个精光,你的一番心血就要白费了。”
余老爷闻声看了闵庭柯两眼。
只见他满脸笑意,还在拼命地推开彭屿,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余老爷笑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也是见到六爷有些高兴得过头了,却忘了他少年人酒量不高。彭少爷说得对,可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明儿六爷不舒服,还不得怪到我的头上来。到时候我好心办了坏事,就算负荆请罪都不为过。”
明明是为了合作,却要装出一副关心闵庭柯的样子。
这副嘴脸令彭屿十分的不齿。
他大声招呼常安等人进来。
常安闻声立刻推门而入。
彭屿道,“六叔喝多了,快拿醒酒汤来。”
大家立刻忙碌起来,酒局自然也就散了。
余家二儿子趁乱又凑到了白蓉萱的身边,“白少爷,你往我这边站,免得他们人来人往地撞到了你。”
话还没说完,手便心急地往白蓉萱的腰间摸去。
白蓉萱侧身躲过,快步走到了闵庭柯的身边,“六叔,你还好吗?”
闵庭柯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的头有点儿晕,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说完甚至干呕起来。
白蓉萱着急地道,“六叔好像要吐。”
常安立刻端了痰盂来。
可闵庭柯干呕了几声,便靠在白蓉萱的肩头上昏睡过去。
彭屿便道,“余老爷,六叔醉成这样,怕是什么也说不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余老爷点了点头,“也好。”说完便张罗着送闵庭柯等人上马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闵庭柯抬上了马车,常安道,“治少爷,您还和六爷坐一辆马车吧,路上也能照应些。”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好!”
彭屿和余老爷客气了一番,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常安一声招呼,车队便缓缓向别院驶去。
等离了凤鸣楼,白蓉萱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关心闵庭柯的情况,试着让他坐得更舒服些。闵庭柯低声问道,“走远了吗?”
白蓉萱道,“嗯,已经往别院回了,六叔再坚持一下。”
没想到闵庭柯却直接翻身坐起,吓得白蓉萱一声惊叫,身子猛地向后躲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车壁上。
白蓉萱‘哎哟’一声,疼的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闵庭柯急忙凑上前问道,“没事儿吧?”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只见他气色如常,声音也和平时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喝醉酒都是他装出来的。
白蓉萱道,“六叔!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这么担心!”
闵庭柯笑道,“你这么笨,我怕告诉你,你就会露馅,被人看出端倪来!”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老手
这家伙装得也太像了吧?一看就经常做这种事,是个老手。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闵庭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都不想这样,可有些推不过去的酒局,就只能这样蒙混过关,等你以后也要硬着头皮和人接触的时候,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白蓉萱道,“难怪你演得这么像,把余老爷都给骗过去了。”
闵庭柯笑道,“骗过余老爷却是未必,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罢了。怎么样,你的头磕疼了没有?”
白蓉萱道,“你撞,你也会疼的。”
闵庭柯道,“我又不是笨鸡脑袋,干嘛和自己的头过不去?你本身就这么笨了,再这样撞下去,还不得更笨啊?”
“还不是怪你?”白蓉萱气呼呼地道,“就算撞傻了,也得由你负责。”
闵庭柯的心没来由地一动,盯着身边的白蓉萱走了神。
负责……
他居然不觉得反感和生气。
也真是奇怪。
这种神奇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跳的和以往明前不同,让他浑身发热,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他连忙侧过脸,故作镇定地道,“有什么好负责的?到时候就把你装在笼子里养起来。”
白蓉萱‘哼’了一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关心你了。”
闵庭柯道,“你的好意我还是领情的。”
两人正说着,白蓉萱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抓住了闵庭柯的手腕,“六叔,余家的大烟生意你真的要做吗?那可是黑心的买卖,你能不能别掺和?”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插手呢。余家的小算盘我清清楚楚,想借着洋人的势走私大烟,那东西一本万利的,就算洋人得大头,剩下的也够余家享用几辈子了。不过那大烟是害人的东西,多少人一旦沉迷上就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我正儿八经的生意还忙不过来,谁会为这种事去出头操心。余家想得也太理所当然了,他们当我闵庭柯是什么人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去赚那样的钱,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呢。”
白蓉萱听他这样说,总算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我看你在酒桌上答应得那么痛快,真怕你不知道大烟的害处。”
“切,我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闵庭柯不屑地道,“酒桌上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不作数的,那余家不过是看我年少,想要蒙骗我罢了。别说什么好处,若是真让他和洋人搭上话,还不得我扔过墙,能由着我在中间搅和吗?余家在扬州的日子顺风顺水,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道,“那六叔想好要怎么拒绝余家了吗?”
“拒绝什么?”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这个人只要喝点儿酒,那之前说过的话,谈好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等我回了上海,余家又找不到我,下次再来扬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那时余老爷还活不活着都是两说。不过今晚的酒席也没有白来,起码知道余家的底细,难怪他们家财大气粗,原来暗地里做得是大烟买卖。这生意虽然赚钱,但毕竟上不了台面,若是没有黑道跟着掺和肯定不成,想必余家在扬州也笼络了一批刀尖上舔血的人物,难怪敢对我下帖子呢。这件事给我知道了,自然不能让余家这么顺心,要是能知道他们家的大烟走得是哪个港口就好了……”
他低头沉思起来。
白蓉萱不敢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他出神。
他可真聪明啊,这么快就有了主意和打算,让人不得不佩服。
车子很快回到了闵家别院,车夫上前禀报,闵庭柯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对白蓉萱道,“走吧,到家了。”
白蓉萱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彭屿急匆匆地跑来道,“六叔,刚才大伙手忙脚乱的,谁也没注意到她居然跟过来了。”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她?她是谁?”
闵庭柯指了指马车后面,只见一个红衣少女正扶着车壁喘息。
居然是金凤来。
她被余老爷买下来送给了闵庭柯。
白蓉萱顿时愣住,有些不安地向闵庭柯看去。
闵庭柯却毫不在意地道,“今儿太晚了,就让她在别院里住下,有什么话明儿一早再说。”
常安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安排。
金凤来很快便被两个婆子领进了内院,她一脸不安和紧张,似乎有话想要对闵庭柯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婆子架着离开了。
彭屿笑眯眯地道,“六爷,难道你真的看中了金凤来?小姑娘的确不错,收了个做个妾室也行,或者干脆就养在扬州,以后六叔来了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不是太多了些?”
彭屿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六叔,我可能是喝多了酒,我这就回房喝醒酒汤去。”说完便匆匆跑进了大门。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别站在风口上了。”
白蓉萱陪他去了前厅。
灶上的婆子知道六爷出门去应酬,早就备下了醒酒汤,还特意给白蓉萱也送来了一碗。白蓉萱尴尬地道,“我晚上没有喝酒……”
闵庭柯道顺势问道,“你是真的不会喝,还是不想与余家的人喝?”
白蓉萱道,“我是真的不会喝。”
闵庭柯显得有些意外,“你都这么大了,又在外求学了那么久,难道连酒也没有喝过?”
白蓉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谎言越说越大,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填补,让她拙荆见肘,已经快要填补不上了。
她只能强自镇定地道,“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你也少喝些吧。”
闵庭柯忍不住道,“我倒是想,可有些事身不由己,也不是不想喝就能不喝的呀。”他喝过了醒酒汤,又对灶上婆子吩咐道,“给我准备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吧,我在饭桌上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
婆子立刻道,“是,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等她走后,闵庭柯问道,“你要不要陪我吃一点儿?”
太晚了……这个时间吃完不消化,夜里会不舒服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饿,你自己吃吧。”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那你不用陪着了,回去休息吧,一会儿彭屿也会过来的。”
白蓉萱起身行礼,转身出了门。
常安进来禀告道,“六爷,金凤来被安排到了后院,我还特意命两个婆子守着她,免得夜里出什么事,到时候不好交代。”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常安犹豫地问道,“六爷,您准备如何安置她?”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安排
闵庭柯坏坏地笑了起来,“把她赏给你做老婆怎么样?你的年纪也该成亲了,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后就可以专心地为我办事了。”
常安被吓了一跳,“我现在也能为六爷专心办事!我还不想成亲,求六爷收回成命。”
闵庭柯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委屈你呢,不过是随口说句笑话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等明儿一早,你去问问那姑娘,看看她还有没有家人亲戚在世,若是有就送回去到他们身边,反正是余家花钱,我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她出这水深火热的火窟。”
常安道,“原来六爷早就打算好了,我还真怕……”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闵庭柯问道,“怕什么?”
常安硬着头皮道,“怕您真把她给留下来。”
闵庭柯道,“我是疯了吗?你小子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常安讪讪地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彭屿找了过来,“六叔,让后灶给我煮碗面吧,我不吃些东西夜里睡不着。”
闵庭柯道,“吃什么面,我让他们准备饭菜去了,你正好陪我吃一点。”
彭屿好奇地道,“治哥呢?”
闵庭柯道,“他不饿,已经回房了。”
彭屿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这余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太托大了吧,被六叔套出这么多有用的消息来,我看他们家未来很长一段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了。”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你这个小猴精,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彭屿道,“那当然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我也见得多了,余家打开了箱底给咱们看底裤,让我真是有些意外。你说那余老爷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闵庭柯道,“他可精明着呢。他这是笃定我不会拒绝他的提议,有恃无恐,所以才敢说这么多的话。不过看他谨慎的样子,这门生意似乎不只有余家参与,背后肯定还有大佛,否则单靠余家一门,肯定撑不起来。”
彭屿点了点头,“六叔说的这点我也想到了,看余老爷那紧张的样子,好像这幕后之人还是与我们认识的,否则他也不必如此提防了。”
闵庭柯道,“多半就是上海滩那几家。”
彭屿不解地道,“这就奇怪了,上海和扬州还有段距离,怎么有人会把手伸得这么长呢?”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闵家不也一样把生意做过来了吗?看来有人在幕后布一局大棋啊……这几年过得相安无事,让我也有些倦怠了,竟不知上海什么时候还出了这样精于谋算的厉害人物,我也该打起精神好好应对了,要不然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了都不知道呢。”
彭屿道,“六叔,余家通过你和洋人搭话,会不会也有什么阴谋?”
“不好说。”闵庭柯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既然已经把棋局都摆好了,咱们就耐心等着接招就好。”
彭屿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好好感谢余家呢,要不是这余老爷嘴巴大,把实情吐了个七七八八,咱们或许还被蒙在鼓里呢。早点儿知道就能早做防备,免得让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闵庭柯淡定地道,“只可惜余老爷就没你这脑袋瓜,只怕这会儿还在得意呢。”
后灶的婆子准备好了饭菜,两人坐下来边吃边聊,一直到深夜方才睡下。
第二天清晨,白蓉萱早早地醒了过来。她昨夜睡得极好,因此精神也十分的充沛。
她起身洗漱换了衣服,这才轻轻走出门去。
闵家的下人已经忙活了起来,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生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到了主人。
白蓉萱叫来闵家的小厮问道,“六叔醒了吗?”
小厮点了点头,“醒了,已经在前厅了。”
白蓉萱赶紧找了过去。
闵庭柯正站在屋檐下出神。
白蓉萱缓缓走到了他身后,顺着闵庭柯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屋檐下的燕窝里已经孵出了几只小燕,正张着嘴叽叽喳喳地乱叫,两只大燕则飞来飞去,不断地运送着食物。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了杭州。
舅舅家的屋檐下也有很多燕窝,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生机勃勃的。唐老夫人说燕子是有灵性之物,只在心思纯善的人家安家。
闵庭柯快便察觉她的到来,“怎么醒得这么早?难得没有长辈在跟前儿,你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人去打扰的。”
还说她呢。
白蓉萱道,“六叔不也是?”
闵庭柯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况我睡眠一向不好,夜里很难睡实,睡得晚醒得早,怎么调养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能行呢?”白蓉萱关心地道,“一直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闵庭柯笑道,“没事儿的,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今天了吗?”
白蓉萱还是担心,“看过大夫了没有?”
闵庭柯笑出了声,“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又不是那种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我比你还紧张呢。”
两人正说着,常安快步走了过来,“六爷,金凤来想见您。”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她见我干什么?不是已经跟你交代清楚了吗?”
常安道,“她说有事情要当面向您禀明。”
闵庭柯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这样啊……那你就把她带来吧。”
他领着白蓉萱进了前厅,两人刚刚坐下,常安便带着金凤来走了进来。
她还穿着昨晚的那套红衣,刚进门便扑通跪了下来,“六爷慈悲,求六爷救救我吧。”
闵庭柯淡淡地道,“直接说事,不用来这套,我最烦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了。”
金凤来一愣,急忙道,“先前府中有人来跟我说,要把我送回到亲戚身边。可我爹娘早逝,自小便跟随叔叔婶婶生活。叔叔是个大烟鬼,家里的婶婶又霸道泼辣十分的厉害,对我非打即骂,没养两年便把我卖给了养父,逼着我学琴唱曲,若是六爷再将我送回去,婶婶肯定会将我再卖出去,那结果也不过是从一个火窟跳到另一个火窟,我知道六爷是好人,求您救救我,千万别送我回去,我愿意为奴为婢的伺候您。”
闵庭柯道,“除了叔叔婶子,你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金凤来摇了摇头,“都已经死绝了。”
闵庭柯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金凤来道,“只要不把我送回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闵庭柯道,“好吧,那你就留在别院里好了。”又对常安吩咐道,“给她安排个差事,找个管事婆子教她规矩,这两年别让她出门,免得被熟悉的人见到了,等过几年长大些再说。家里的下人怎么做事她就怎么做事,不用另眼相待。”
常安立刻答应了一声。
金凤来却一脸的失望。
第一千三百章 心思
那样明显的表情,直晃晃地落在白蓉萱的眼里。
她先是诧异,随后便恍然大悟。
或许金凤来根本就不想走,而是想留在闵庭柯的身边?
白蓉萱顿时皱起了眉头,看金凤来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厌恶。
不过转念一想,乱世之中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能如何为生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许不该怪她心思不纯,而该怪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实在太不容易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常安领着不死心的金凤来走了出去。
闵庭柯吩咐人将早饭摆起,婆子们顿时忙碌起来。白蓉萱小心地剥起了鸡蛋,第一个当然不会留给自己,而是装在小碟子里送到了闵庭柯的面前。
闵庭柯有些意外,“给我剥的?”
白蓉萱还以为他在嫌弃自己,忙解释道,“我洗过手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拿起鸡蛋吃了起来。
他自出生之日起,就一直被人呵护备至,几乎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做好了。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向来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别人的尽心服侍。但看到白蓉萱为自己剥鸡蛋,他的心里居然有些不自在,一边吃着鸡蛋一边道,“这都是下人做的事,你以后不要做了。”
白蓉萱不解地看向他,“又没有给外人剥,这不是给你剥的吗?”
他是长辈,为他做事有什么不对?
白蓉萱想不明白。
闵庭柯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那你以后就只给我剥鸡蛋好了。”
什么?
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
两个人能有多少机会坐下来一起吃早饭,谁要一直给他剥鸡蛋呀!
白蓉萱白了他一眼,“六叔不是说那都是下人该做的事情吗?以后还是让下人来照顾你好了。”
闵庭柯吃完了一个鸡蛋,亲自为白蓉萱盛了一碗小米粥,“不能让你白忙活,我也服侍下治少爷。”
白蓉萱接了过来,笑着道,“你快安心吃饭,我自己动手就是了。”
闵庭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净的俊颜上,仿佛银色的月光洒落光滑的玉石,映得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如同暗夜中的北极星,整个人沐浴在暖暖的光芒中,纯洁美好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白蓉萱抬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猛地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没……没怎么,快吃饭吧。”
那别别扭扭的样子特别反常,白蓉萱一脸的不解。
闵庭柯却心惊不已。
自己这是怎么了?
居然会盯着治哥发呆……
可那奇怪的感觉又完全无法形容,是之前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让人捉摸不透。
闵庭柯低头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想明白。
彭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你们好早呀,吃饭也不让人叫我一声。”
闵庭柯想的专注,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
白蓉萱虽然听得清楚,却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着头喝粥。
无人搭理的彭屿立刻不满地道,“你们眼里都看不到我吗?现在连话也不愿意跟我说了?”
他一脸的委屈,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白蓉萱忙笑道,“彭少爷,快请坐,我给你盛碗粥。”
没想到这句话却被闵庭柯听到了,他立刻道,“他又不是没长手,让他自己盛。”
本来脸色稍缓的彭屿一听,委屈得更加厉害了,“六叔!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闵庭柯平静地道,“你自己起得晚了,凭什么要怪别人?我就不信你在彭家的时候也这样?”
彭屿辩解道,“这不是没在家吗?难道我在外面也要守日出而起的规矩吗?那我也太辛苦了吧。”
闵庭柯道,“你对自己要求这样松懈,得过且过的,能干成什么大事?亏你还满嘴抱负呢,有些话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你这样下去,肯定会一事无成的。”
彭屿臊红了脸,“我……我以后不这样了。”
闵庭柯点到为止,语气温和地道,“坐下吃饭吧。”
彭屿果然乖乖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盛了碗粥,沉默地吃起饭来。
白蓉萱忍不住看向了闵庭柯。
每当他拿出长辈的气势来时,她都觉得特别的陌生。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闵庭柯吗?
闵庭柯冲她挤了挤眼睛,一脸得逞后的笑意。
果然是故意吓唬彭屿的。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过了早饭,白蓉萱问道,“六叔,你打算在扬州留多久?”
“怎么了?”闵庭柯道,“你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白蓉萱道,“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返程。”
彭屿立刻插嘴道,“咱们才出来几天,你就惦记着回去了?怎么也要待个十天半月的,要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十天半月……那端午节不是要在扬州过了?
白蓉萱惊讶地看向闵庭柯。
闵庭柯缓缓道,“用不了那么久,再有个两三天就该回去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
彭屿不满地道,“赶得那么急干什么?”
闵庭柯道,“我们可不像你,端午节不在家里也没关系,出门之前我答应了母亲,端午节之前一定会赶回去的。”
彭屿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扫兴,我难得出一次门,结果就待这么几天。”
闵庭柯微笑道,“既然这样,你以后少跟我出门就是了。说好像我多愿意带着你一般,要不是你硬撑了三天三夜,我才不会出面和你父亲说情呢。”
彭屿道,“六叔,我错了,能跟着你出来长见识是我的荣幸,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是我不知道珍惜,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三个人正说着,常安进来道,“六爷,几位掌柜过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请到书房去。”
白蓉萱趁机道,“六叔有正事要忙,那我先回房了。”
闵庭柯道,“去吧。”
白蓉萱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
彭屿还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治哥,难道是属兔子的不成?跑得这么快。”彭屿道,“六叔,那我……”
闵庭柯道,“你也回房吧,等我忙完了再让人去叫你。”
彭屿哪里待得住?
只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闵庭柯便抬步出了门。
彭屿无奈,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白蓉萱在屋内看了一会儿书,闵家有小厮进门来禀告道,“治少爷,门房那边有帖子给您。”
帖子?
白蓉萱十分诧异。
她在扬州不认不识的,谁会下帖子给她?
她接过帖子扫了两眼,立刻厌恶地丢在了一边。
居然是昨晚余家那个二儿子送来的帖子。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发火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白蓉萱问道,“六叔知道这件事吗?”
闵家小厮摇了摇头,“六爷在和掌柜们交代事情,明管事让我直接把帖子拿给您。”
难怪……
要是六叔知道,一定不会让这帖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恶心人。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送帖子的人呢?”
闵家小厮道,“还在大门口等着回信儿呢。”
白蓉萱一想到余家二儿子那副嘴脸就觉得反胃,“那就麻烦你去转告他一声,我身子不舒服,最近都不打算出门了,替我谢过了余家的美意吧。”
闵家小厮虽然不知道帖子上写了什么,但余家二老爷喜好男风的事情他却听说过,再看白蓉萱那比女人还要精致漂亮的面容,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应了一声后便匆匆出门答复去了。
白蓉萱将帖子交给小圆,“找个地方烧了吧。”
小圆点了点头,拿着帖子快步而去。
不一会儿听到消息的彭屿找了过来,“余家二老爷给你下帖子了?”
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白蓉萱不愿多说,轻轻点了点头。
彭屿又问道,“你是怎么答复的?”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自然是拒绝了,我和余家又没什么交往,为什么要去赴他的约。”
彭屿一拍大腿,“哎呀,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和我们商量商量就自己决定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他邀请的人是我,有什么好商量的?”
彭屿道,“你不知道,六叔正好奇余家大烟的航路呢,要是能知道这张底牌,以后对付起余家来,必然是手到擒来,打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可这种事乃是机密,余家不可能对外人提及,因此想要探听到就必须又内部击破,你要是能从余家二老爷的嘴里套出航路的消息,那可帮了六叔大忙了。”
白蓉萱一愣。
可……可她根本就不想去应付什么余家二老爷……
彭屿道,“又没让你做什么,陪他喝几杯酒说几句好话,只要他上头说出了底细,你立刻抽身离开就是了。”
白蓉萱犹豫不决。
彭屿不耐烦地道,“麻烦死了,又不会掉你身上的肉,你有什么好啰嗦的?我问你,六叔待你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
彭屿道,“六叔对你这么好,难道连这种事你也不愿意为他做?”
白蓉萱当然想帮闵庭柯的忙,但让她在余家二老爷的面前曲意逢迎,她真的做不到。
彭屿见她就像一块不开窍的石头,气得一甩袖子离开了。
白蓉萱委屈至极。
如果是别的事,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出力帮忙,但这种事让她怎么点头?
一想到余家二老爷看自己的眼神,白蓉萱就浑身不舒服。
白蓉萱难受地坐在房间里出神。
午饭时闵家小厮来请人,“治少爷,六爷让您过去用饭呢。”
白蓉萱哪里吃得下?
她脸色苍白地道,“我没胃口,不吃了。”
小厮一脸惊讶,转身去闵庭柯面前禀告。
闵庭柯不解地道,“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胃口不好了?”
他起身去了白蓉萱的房间。
刚一进门,他便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请大夫来吗?”
闵庭柯的声音并不低沉,反而带着少年人自有的清脆,可听上去却又令人无比的安心,原本还烦躁的心情顿时变得平静下来。
白蓉萱迎着他的目光,霎时便拿定了主意,“六叔!我去!”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闵庭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但他很快便淡定下来,“哈哈,这就对了,走吧,一起吃饭去,我还让后灶给你做红烧肉了呢。”
白蓉萱知道他误会了,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不是要去吃饭,我是答应赴约了。”
闵庭柯更加疑惑,“赴约?赴什么约?”
白蓉萱便将余家二老爷给自己下帖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去想办法为六叔套出余家的航路来。”
闵庭柯蹙着眉头问道,“航路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彭屿吗?”
白蓉萱本来不想将彭屿拉扯进来,但闵庭柯既然已经猜到,她也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一脸寒霜,脸色阴沉得吓人。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不对,正准备解释,闵庭柯却道,“彭屿跟你闹着玩呢,你不要当真,那余家二老爷是心术不正之人,离得越远越好,你去赴他的约,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一旦传扬到上海去,更是麻烦至极,所以你拒绝得很好,这件事也不用再提了。你在房间内稍等,一会儿我命人来请你,你再去前厅吃饭。”
说完转身便走,凌厉的身影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白蓉萱本想追上去,却在门口被常安拦了下来。
常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立刻会意,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闵庭柯在院内道,“去把彭屿给我叫过来!”
语气虽然隐忍克制,但能听出他的怒意。
白蓉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还是第一次见闵庭柯生这么大的气呢,彭屿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闵家小厮再次来请人,“治少爷,六爷让您去用饭。”
白蓉萱不敢多说,快步跑去了前厅。
闵庭柯正坐在圆桌前,屋内却不见彭屿的身影。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闵庭柯低声道,“坐下吃饭吧。”
白蓉萱依言坐下,却不敢问彭屿的消息。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白蓉萱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饭后白蓉萱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头脑发热,我让他回房冷静冷静,免得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小声道,“彭少爷也是紧张你……”
闵庭柯严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我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也知道该怎么做。像他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出主意,不但帮不上我的忙,反而会让你置于危险之地。他还年轻,又是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些也没什么,可如此擅作主张,要不是我事先知道,真的容你们胡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趁他现在还能听进去我的话,自然要是教训的,别等到悔不晚矣之时,说多少话也都没用了。”
白蓉萱不敢再说,沉默地低下了头。
吃过午饭她便回房看书,没想到余家二老爷居然亲自登了门,还带了两个自称是扬州名医的大夫来。
他站在闵家别院的大门口,大声嚷嚷道,“不是说白少爷身子不舒服吗?我带了大夫来,让他们给治少爷把把脉,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吧?你们闵家也真是的,怎么能如此怠慢白少爷呢?”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眼线
闵家的下人自然不会怵他,闻声立刻反驳道,“余二老爷这是怎么了?风风火火地领着人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白少爷可是我们家六爷的晚辈,爱惜还来不及,怎么会怠慢呢?”
余家二老爷道,“既然如此,白少爷怎么会生病呢?你们几个没长眼的狗腿子,还不赶紧把路让开,让我们进去瞧瞧白少爷的情况。”
闵家下人冷笑道,“余二老爷,各家有各家的规矩,虽不知道余家是如何做的,但我们闵家可不能随意放人进去。您只管在这儿稍候,我们进去通传一声,若是白少爷得了空,再请您进去招待也不迟。”
余家二老爷虽然心里不满,但碍于闵家的势力,到底也没有逞强,果然乖乖地站在了门口等候。
闵家的下人进去通禀,消息还没送到白蓉萱的耳朵里,就被闵庭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你去跟他说,治少爷昨儿晚上受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如今刚吃过药睡下,不能打扰,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闵家的下人跑去了大门,将闵庭柯的话转述给余家二老爷。
“着凉?”余家二老爷一脸担心地道,“怎么会着凉呢?”
闵家下人道,“难得余二老爷关心,只是治少爷还在养病,不如等好了再见吧。”
余家二老爷悻悻然地离开了闵家。
闵庭柯转头就派人将消息送去了余家。
知子莫若父。
余老爷没等听完就猜到这二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板着脸将儿子叫来一通骂,“才好了几天,你的皮子又痒了是不是?如今是借着闵六的手和洋人搭上话最关键的一步,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给我找麻烦,我绝不轻饶,立刻让人将你捆了送到乡下去,这辈子也别想出门一步。我言出必践,你看我能不能做到。”
余家二老爷生平最惧怕的就是这位父亲,闻声只有垂头听训的份儿,半句话也不敢争辩。
余老爷又指着大儿子道,“你是做大哥的,没事的时候要多盯着他。闵六在扬州的这些日子,就不要让他出门了,免得生出别的事端来,到时候我也没法向人家交代。”
他口中的这个‘人家’,自然就是与余家往来神秘,相互合作的人了。
余家大老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爹。”
余老爷狠狠地瞪了二儿子一眼,“还傻愣着干什么,滚回房间里去。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去了,没想到居然惦记到了白少爷的身上。人家可是白家的人,是你能攀得上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余家二老爷嘀咕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也不过是三房的一根独苗罢了,上头没有父亲照顾,又没什么兄弟帮衬,白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势成水火,他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罢了。”
“哼!”余老爷不悦地道,“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高兴,我倒觉得委屈了猪。你也不仔细想想,他身边跟着的人是谁,如今有闵六保驾护航,白家还能拿他怎么样?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去和闵六以小博大?这些年和闵家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次,可咱们余家有一次是占过上风的吗?”
余家二老爷闻声眼珠子转了转。
是啊……那闵六和白少爷的关系明显不一般。
难道白少爷早就跟了他?
余家二老爷的眼里顿时满是嫉妒。
余老爷对余家大老爷吩咐道,“找人给我看住了他,谁要是敢放他出门,立刻乱棍打死,丢到乱坟岗里去。”
余家大老爷不敢多说,赶紧答应了。
余家二老爷便被人架着离开。
白蓉萱这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想着闵庭柯生气一事。
她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悄悄叫来了闵家小厮问道,“六叔在做什么呢?”
闵家小厮道,“六爷一个人在书房坐着呢。”
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
白蓉萱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溜去了书房。
闵庭柯正对着棋盘发呆,手中的棋子久久都没有落下。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六叔,我来陪你下盘棋吧。”
闵庭柯有些意外,但是点了点头,“好啊,坐吧。”
白蓉萱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个人下起棋来。
在棋艺上,白蓉萱自然不是闵庭柯的随后,连续三盘,她的白子被闵庭柯杀得片甲不留,输得非常凄惨。
闵庭柯笑着道,“我早就不生气了,你也不用为了宽慰我陪我下棋。”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倒了杯茶递到白蓉萱的面前,“咱们说会儿话也是一样的。”
白蓉萱根本就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她接过茶杯,惊喜地道,“这是龙井茶吗?”
闵庭柯道,“是,这边的掌柜送来的,我就让人煮了一壶。你尝尝怎么样?”
白蓉萱道,“既然是孝敬你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她小饮了一口,果然清醇干爽,回味无穷。
白蓉萱惊叹道,“真是难得的好茶。”
闵庭柯问道,“你舅舅家的茶园里可有龙井?”
“有。”白蓉萱点了点头,“不过只有几棵茶树,所以产量一直不怎么高。”
“物以稀为贵。”闵庭柯道,“若遍地都是,反而不稀奇。”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两人沉默地喝起茶来。
常安进来禀告道,“六爷,门外有人自称是金凤来的婶子,得知侄女被送到了闵家,特意过来认亲的。”
昨儿金凤来才来,她今日就知道,寻亲寻的可真是及时。
闵庭柯道,“这种小事你自己处理了就是,何必再来问我?”
常安知道他心情不好,立刻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处理。”
白蓉萱偷偷瞄了闵庭柯两眼。
早知这样麻烦,当初就该拒绝的。
闵庭柯忽然道,“我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你以为余家真的那么好心,会送个姑娘给我?你可别忘了,昨儿去赴宴的凤鸣楼是余家定的,饭是余老爷张罗的,唱曲的人是他要的……一步一步,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就算我拒绝了金凤来,保不准后面还有银凤来,铁凤来的……我实在懒得和他应付,不如收下了人,让余老爷心安,反正金凤来在我这儿又套不到什么消息。”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的意思是说……那金凤来是余老爷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
“不然呢?”闵庭柯冷冷地道,“她若真是个可怜的卖唱女,既然已被余老爷赎了身,我又答应放她离开,她何必非要留在闵家呢?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白蓉萱反应过来,不免有些自责。
是她误会了六叔!
闵庭柯道,“傻小子,世上可没那么多好心又巧合的事儿,多得是算计和陷阱,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你最好多动动脑子,要不然被人算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拜访
等到晚饭时,彭屿仍旧没有出现。
闵庭柯也没有多说,吩咐常安另准备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去。
白蓉萱安静地吃着饭。
闵庭柯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向常安问道,“金凤来的婶子走了?”
常安低声道,“她自然是不愿意走的,嚷嚷着非要见自己的侄女一面不可。我派了几个小厮吓唬了她一番,她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闵庭柯冷笑道,“多半是余家不放心,不知道金凤来有没有引起我的怀疑,所以派了她的身子来打探消息。”
常安道,“余家也太小瞧人了。”
闵庭柯道,“那金凤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让人盯紧了她,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常安道,“是,已经吩咐过了。”
等吃过饭,白蓉萱正准备回房休息,闵庭柯却忽然道,“治哥,你先别忙着走,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走?
走去哪里?
白蓉萱一脸的不解。
闵庭柯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白蓉萱道,“那我回房换件衣服再出门。”
“不用。”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没那么麻烦,这样就行。”
白蓉萱不好再说,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
马车上,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咱们是要去见韩老先生吗?”
闵庭柯笑道,“你倒聪明,一点就透。”
白蓉萱道,“这么晚去拜访他好吗?不会打扰到先生的休息吧?”
“我老师向来与众不同,昼伏夜出。白天用来睡觉,只有晚上才清醒。”
行吧……的确是与众不同。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闵庭柯率先下车,又亲自扶着白蓉萱走下马镫。
眼前是江南最普通的小院。朱红色的门已经脱了漆,围墙也有许多裂痕,看着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不等闵庭柯开口,随车而来的常安便上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是谁呀?”
常安道,“闵六爷来拜访先生了。”
话音刚落,便听吱嘎一声,大门由内而开,一个青衣小童探出半个脑袋来,确认了外面的人后,才惊喜地道,“真的是闵六爷,先生刚念叨过您呢。”
闵庭柯笑道,“是吗?先生说我什么了?”
小童不会撒谎,一板一眼地学道,“先生说:‘这小王丨八羔子,喝了顿酒便不见踪影,也不来瞧瞧我,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该教他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何必废这么多心思栽培他呢?亏我昨儿还拿出了陈年的女儿红,竟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他摇头晃脑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得白蓉萱只想笑。
闵庭柯却一脸不自在地道,“先生才不会这么说我呢,一定是你胡编的。”
小童辩解道,“没有!这就是先生说的,我多一个字都没有加。”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带着白蓉萱走进了门。
小童快步跑在最前,高声喊道,“先生!先生!您心心念念的闵六爷来了。”
只听中堂内传出一个粗犷严厉的声音,“放屁!谁心心念念他了?教了你那么多成语,怎么就学会了这个?”
闵庭柯笑道,“先生可是在怪我?这不是来陪您说话了吗?我怕打扰您白天休息,所以才选在了这个时间。您要是这样,那我明天我早些来好了。”
一边说,一边走入了中堂。
白蓉萱紧随其后,只见中堂内堆满了书,一个白发老头便躺在厚厚的一摞书上,一边抠着耳朵一边道,“这么说,你倒是在为我考虑了?”
他应该就是闵庭柯口中备受尊敬的韩老先生了。
“那当然。”闵庭柯想也没想地说道。
韩老先生瞪了他一眼,“放狗屁!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拉什么屎,在我面前还想故弄玄虚,糊弄得了我吗?”
闵庭柯道,“先生,你说话怎么还是如此的不雅,我还带了朋友来见您呢。”
韩老先生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就是白家的那位少年公子?”
闵庭柯点了点头,“正是。”
韩老先生撑起了身子,“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闵庭柯用眼神向白蓉萱示意。
白蓉萱缓缓走到了韩老先生身前。
韩老先生拿出厚厚的镜片,盯着白蓉萱端详了一阵,“听小六说你先前在南京大学里读书?”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的不安。
韩老先生问道,“你的先生是谁?刘文忠吗?”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和哥哥通信时所提到的内容。哥哥好像曾经对她说过,自己的先生姓孙,对他非常的慈爱客气,哥哥的表字就是由他所起。
白蓉萱道,“不是,是孙先生。”
“哦。”韩老先生了然地道,“是孙淳,对吧?”
白蓉萱愣在了原地。
她既不敢点头承认,又不敢摇头否认,生怕一句话说错,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好在闵庭柯及时地道,“怎么了?这位孙先生也是您的学生吗?”
韩老先生‘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倒是想了,可他笨得出奇,我才不愿意指点呢。”
闵庭柯笑道,“这么说来,我能得您授业,岂不是三生有幸?”
“你以为呢?”韩老先生道,“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昨天检查你的课业,都被你顾左右而言他地挡了过去,可见是没有底气,近来根本就没有潜下心来做学问。你虽然天赋异禀,可也要勤加淬炼,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白白辜负了老天的厚赐,知道吗?”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这不是家里的糟心事太多,分身乏术吗?”
“这些都不是借口。”韩老先生道,“古时便有‘头悬梁锥刺股’,又有‘凿壁借光’,比你可怜的人有的是,但哪一个都没有轻易放弃。你满嘴借口,却不肯承认自己懈怠偷懒,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闵庭柯红着脸道,“是,先生说的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反省,不会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嗯。”韩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就去为我沏一壶赔罪茶来吧,从烧水到冲泡,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可假借旁人之手,知道吗?”
闵庭柯答应了一声,看向了白蓉萱。
韩老先生立刻道,“人放在我这里,难道还能丢了不成?尽管泡你的茶去,回来时人还好好的在呢。”
闵庭柯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等他离开后,韩老先生的目光才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小六说你叫白修治,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白蓉萱总觉得韩老先生的一双眼睛尤其厉害,仿佛能看穿她的身份一般,吓得她头也不敢抬,只能拼命点头。
韩老先生道,“少年人行事落落大方,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何要扭扭捏捏的?”
白蓉萱被吓得呼吸一窒。
韩老先生继续道,“治哥,你这名字是谁为你起的?”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玩火
白蓉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和韩老先生只是初见,就算关心也不该问得如此详细吧?
白蓉萱谨慎地道,“是我祖父起的。”
“休假治国平天下。”韩老先生道,“看来他对你寄予厚望啊。”
白蓉萱尴尬地笑道,“长辈之于后人,总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韩老先生点了点头,又道,“你既在南京求学,那里教的都是新学问,想必有不少自己的心得,回头说给我听听,让腐朽的老头子也跟着长长见识。”
这就是要考验学问了。
白蓉萱脸色大变,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老先生学富五车,桃李天下,只有您指点别人的,没有别人指点您的,我哪敢在您面前卖弄?”
本是讨巧的话,没想到韩老先生听后却十分的不满意,“这话就错了,正所谓学无止境,就连那些大儒尚且不敢自夸,又何况是我一个无名之辈呢?这样的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咱们读书人却是提也不能提的,知道吗?”
白蓉萱听他语气颇为严厉,急忙点头道,“是,学生记下了。”
韩老先生却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对了,南京大学旁边那家卖糯米糕的店家还做生意吗?我从前吃过两次,只觉得那味道非常的特别,这些年没吃过,还有些怀念呢。”
白蓉萱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她硬着头皮道,“已经……已经不开了。”
韩老先生道,“原来是这样,那店主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多半是身子坚持不下来,所以就不做了,真是可惜。”
白蓉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时闵庭柯端着茶走了回来,“先生,茶沏好了。”
韩老先生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弄的吗?”
闵庭柯道,“当然了,从烧水到沏茶都没有假手于人。”
他亲自倒了茶送到韩老先生的手边,态度十分地恭敬。
韩老先生接过来尝了一口,“嗯,错不了。这味道……真是一言难尽,白白糟蹋了我的好茶叶。庭柯呀,你生来富贵,从来没做过下人才做的事,这沏茶的手艺也是差得不行。”
闵庭柯讪笑道,“那学生回去好好学,下次再沏给您喝。”
韩老先生道,“算了吧,人无完人,没有人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好。你把生意顾好就行了,沏茶却用不着你。”
闵庭柯道,“沏茶又不费什么功夫,只要潜下心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学得会。”
韩老先生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要花费很多心思,沏茶也是如此。茶道流传百年,自有底蕴在里面,可不敢小瞧了。”他说完,指了指茶壶,“庭柯,你自己也尝尝。”
闵庭柯笑着答应,还给白蓉萱也倒了一杯。
白蓉萱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水太热了。
沏红茶的时候,水温最好要太高。否则不但茶水的颜色不大好看,味道也会有些‘冲’。
韩老先生问道,“彭屿呢?今天他怎么没一起过来?”
闵庭柯道,“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他留在别院休息了。”
韩老先生笑道,“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被你教训了吧?”
白蓉萱惊讶地看向了闵庭柯。
韩老先生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猜到了结果。
闵庭柯淡定地道,“没有,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这几年在为人处世上可谓长进不少。”
韩老先生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孩子啊……求胜心太重,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若是不能改过,将来早晚要吃亏的。”
闵庭柯道,“您放心,有我盯着他呢,不会让他出事儿的。”
韩老先生却道,“你越是这样护着他,对他越是不好。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不吃些亏,总是不能长大。有些事你也要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年轻人不怕做错事,还有推倒重来的机会,等到年纪再大一些,那才是真的输不起。”
闵庭柯道,“我记住您的话了。”
两人越说越来劲,话题从彭屿说到了彭家,进而又谈到了上海滩眼下的局势。韩老先生人虽然不再上海,但对每家发生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分析起来一针见血头头是道,闵庭柯听得十分专注,白蓉萱也是万分受教,听得格外专注,生怕一走神就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直到月上中梢,小童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韩老先生才从书堆上坐了起来,“天色已晚,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过两天再来陪我说话。”
闵庭柯也怕白蓉萱觉得无聊,顺势起身道,“是,我改天再来探望先生。”
韩老先生笑道,“去吧。”
闵庭柯和白蓉萱向他行礼,转身正要出门。
韩老先生却忽然叫住了白蓉萱。他对闵庭柯道,“庭柯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治哥说。”
闵庭柯一脸诧异,但还是乖乖听命,走了出去。
白蓉萱茫然地望着韩老先生。
韩老先生冲她招了招手,道,“你走过来些。”
白蓉萱不安地走上前去。
韩老先生低声道,“治哥,你听过玩火自焚这句话没有?”
白蓉萱一惊,“听……听过……”
韩老先生点了点头,“既然听过,就该知道它的道理。少年人做事可不能冲动,否则等后悔时就来不及了,你记着我的话吧。”
白蓉萱不明白韩老先生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
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白蓉萱惊愕地抬起头,只见韩老先生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刚才的提醒似乎是梦中的呓语一般。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韩老先生道,“去吧,庭柯还在外面等你呢。”
白蓉萱脊背发凉,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
闵庭柯站在大门外等着她。
见她一脸慌乱地跑出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先生说了什么?”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闵庭柯轻轻蹙起了眉头。
既然没说,为何要单独把她留下?
闵庭柯没有多问,淡定地道,“上车吧。”
他亲自伸出手,扶着白蓉萱坐上马车。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闵庭柯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冰凉。
马车缓缓向闵家别院驶去。
闵庭柯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可那沉稳的呼吸声还是落入了白蓉萱的耳朵里。一路无言,马车停在了别院的大门口。
两人进入内院,闵庭柯道,“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
白蓉萱轻轻答应了一声,匆匆回了房间。
闵庭柯却盯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直到常安上前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
白蓉萱魂不守舍地由小圆服侍着洗漱换了衣裳,她坐在床边回想着韩老先生的那番话……
玩火自焚。
老先生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呢?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补血
是在形容她此刻危险的行径吗?
白蓉萱纠结无比。
她觉得韩老先生一定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问题多半就出在南京的那几个问题之上。她暗暗心惊,担心得心脏狂跳。
老先生该不会对六叔说什么吧?
要是连六叔也知道真相的话……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
小圆诧异地道,“治少爷,您还不休息吗?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她轻轻躺在床上,可又怎么睡得着?翻来覆去直到深夜,这才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便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中她的真实身份被人揭穿,有人揪着她的一头长发将她拉进厅堂。面前坐着的正是一脸严肃和愤怒的闵老夫人和闵庭柯。
闵老夫人闭着眼睛,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似的,“治哥……不对,应该叫你蓉萱才是,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连我也要蒙在鼓里,你还有一丁点儿的廉耻和良心吗?”
闵庭柯更是满脸厌恶,居高临下地等着她。
周围指责和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头疼。
白蓉萱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去摸自己的头发。
当摸到那短短的发丝后,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来就是个梦呀。
可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向窗外望去,入眼仍旧一片漆黑。白蓉萱难受地翻了个身,紧紧地握住了被角。
她真的太害怕了……
这种感觉就像头顶上悬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纸永远也包不住火,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等到了那一刻,闵老夫人和六叔又会如何看待她呢?
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无可奈何的白蓉萱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她也不想这样,可走着走着,事情就走到了这一步。为了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她别无它法,只能这么做。
不过回到白家这么久,关于凶手的线索却仍旧一点儿都没有找到,白蓉萱不禁有些心急。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将自己赔进来,也仍旧没有下文。
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空荡荡地充满了失落。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第二天一早,白蓉萱不免没什么精神,身子也虚弱得不行。
小圆一看她的脸色,吓得急忙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无力地道,“没事儿,就是夜里没有睡好。”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正准备洗漱,却忽然觉得体下发凉,掀开被子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她……她的葵水居然来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这可是在闵家别院啊,要是被人发现的话……
白蓉萱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此昏过去。
小圆也显得十分惊慌,“要不然我悄悄地拆下被单拿去洗?”
不行。
这么不当不正地洗被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问题,等同于不打自招。
白蓉萱吸了两口气,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沉吟了半晌,总算有了主意,“你把我们的被子换一下。”
小圆先是一愣,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笑着道,“好办法。”
小圆年纪虽然小,但有些女孩子来得总是早一些,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圆立刻将两人的褥子换了过来。
白蓉萱又将自己昨夜的穿的衣服换了下来,由小圆打包收好,等回到闵家再想办法处置。
确定再无遗漏后,小圆这才将被单拆下来拿到后院去洗。闵家的婆子哪能让她动手,争着抢着要帮忙。小圆红着脸推辞了一番,婆子们果然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再一打量那被单,立刻便明白过来,“哎哟,咱们小圆姑娘也是大姑娘了。”
小圆的脸更红了。
闵家婆子道,“小圆姑娘快到一边坐着去,女人这几天可得小心,手更不能沾凉水,要不然等老了,骨头缝都会冒寒气的。婶子们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还有那眼尖儿的人特意冲了一碗红糖水送过来,“喝了它暖暖身子,还能补血,对身子有好处的。”
小圆答应了,却偷偷把红糖水带去给白蓉萱喝了。
白蓉萱身子没什么力气,她担心地问道,“闵家的婆子没说别的吧?”
小圆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还是有那精明厉害的婆子看出了几分端倪,私下里悄悄议论道,“我怎么看那被单是凉丝的,应该是铺给治少爷的,小圆一个丫头,怎么会睡在上面呢?还是说……治少爷就喜欢这一口?”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兴奋的光彩。
另有婆子道,“不会吧,那治少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哪像是会行这种禽兽之事的人?”
“这可不好说。”先前说话的婆子道,“这些富家子弟有几个好人?面上装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不知道什么德行呢。要不然你说,小圆怎么会睡到治少爷的床上去呢?”
这番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常安的耳朵里,他也觉得奇怪,还特意溜到后面检查了晒在阳光下的被单。
果然是凉丝织造而成,夏天睡在上面体感冰凉,非常的舒适。
常安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给闵庭柯知道。
他快步去找闵庭柯,刚见面还来不及开口,就听闵庭柯问道,“彭屿干什么呢?”
常安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还在房间里闭门思过呢。”
闵庭柯笑了笑,“思哪门子的过,他这是演给我看呢。让他别整这些没用的,赶紧过来帮我个忙。”
常安应了一声,匆匆去叫人。
等彭屿垂头丧气地跟在常安后面进来的时候,闵庭柯又问道,“治哥呢?”
常安道,“听吴介说身子有点儿不舒服,在床上休息呢。”
“严重吗?”闵庭柯关心地问道,“请了大夫来没有?”
常安道,“吴介说不严重,躺一会儿就好了。”
闵庭柯不悦地道,“他又不是大夫,难道还会开药方不成?赶紧请个正经大夫过来把把脉,可别拖严重了。”
常安只得再去安排。
等大夫进门把了脉,也只是说气血有些虚,留下了一张药方。
等小厮去抓了药,婆子们心急火燎地煎好,白蓉萱又把药喝下之后,闵庭柯才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他特意过来瞧了瞧白蓉萱,只见她脸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
闵庭柯要来了药方扫了两眼,皱着眉头道,“都是补气养血的,治哥又没有受伤,补哪门子的血?”
常安道,“请来的大夫是扬州的名医,应该不会诊错的。”
闵庭柯道,“那就先吃两天看看,要是还不好就赶紧换大夫。”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心跳
这番话落在白蓉萱的耳朵里,吓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常安轻声答应了。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动不动就不舒服,回到上海要找个好大夫开些温润滋养的药,好好地补一补才行。”
白蓉萱恨不得把脸埋在被子里,“没关系,就是这几天奔波太过有些累着了,我养养就好了。”
闵庭柯顺势道,“那你这几天就在家休养,别再出门了。”
白蓉萱眼睛一亮。
那可太好了……
不用出门应酬,也不必去见韩老先生。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韩老先生就觉得害怕,难怪别人都说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来。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对常安道,“三房跟来的婆子呢?叫两个过来服侍,小圆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事儿?”
常安立刻安排去了。
闵庭柯多留了片刻,“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后灶给你做。”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可别让他们再给我做红烧肉了,我真的吃不下。”
闵庭柯闻声笑了起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红烧肉呢?”
白蓉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只是她身子不舒服,这一眼也没什么力道,反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看得闵庭柯也是一怔。他心跳加速,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脸去,“那……那……你就安心躺着吧,我今天也不出门,有事让小圆去找我就行了。”
不等白蓉萱答应,他便匆匆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纳闷。
这人是怎么了?
闵庭柯快步回到书房,捂着胸口发起呆来。
他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加速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以前也没这个毛病啊。
闵庭柯出了会儿神,彭屿过来找他,连叫了两声仍旧没听到应答,彭屿不解地问道,“六叔,你想什么这样入神?”
闵庭柯见状立刻坐正了身子,“没什么……”
彭屿一脸奇怪。
闵庭柯道,“你怎么来了?”
彭屿道,“我闲着没事儿,想找六叔下盘棋。”
闵庭柯正好也心烦意乱的,立刻便答应下来。可落下数子,彭屿就发现闵庭柯的心似乎根本没在棋盘上,和他往日下棋专注的样子天差地别。
彭屿好奇地打听道,“六叔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麻烦?”
彭屿便不好再问下去。
可又过了两轮,闵庭柯忽然道,“彭屿,你有没有忽然间会心跳加速的时候?”
“当然有了。”彭屿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每次我爹瞪眼珠子的时候,我都会心跳变快,恨不得立刻消失才好。”
这是什么狗屁话?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种……看到一个人后,浑身都不自在地心跳加速。”
彭屿想了想,“不自在?”他细细一琢磨,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六叔,你该不会是有了喜欢的人吧?”
喜欢的人?
这家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闵庭柯恼羞成怒地道,“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张嘴就说……谁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彭屿委屈地道,“可看到某个人就浑身不自在心跳加速,明明就是喜欢的表现啊。”
闵庭柯生气地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里,“不下了,满口胡言,我可没工夫坐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有病就赶紧找大夫,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转身就走,丢下了愣在座位上的彭屿。
彭屿反应了老半天,也没搞清楚闵庭柯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儿会生这么大的气。
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彭屿一脸的莫名其妙。
闵庭柯出了书房,又没有别的地方,只能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常安紧忙追了上来,“六爷,上午阳光正是最毒的时候,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闵庭柯心烦气躁,“哪也不去,我就随便走走。”
常安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后头。闵庭柯低声道,“不用跟着,我想自己静一静。”
闵庭柯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常安略一沉吟,还是乖乖停下了脚步。
闵庭柯绕着院子走了三圈,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怎么会被彭屿的胡言乱语搅扰成了这样?他对治哥的确亲近了些,那是因为治哥懂事,对他姑姑也很孝顺,他看了自然很顺眼,怎么到彭屿的嘴里就变成了喜欢?
这个彭屿啊……
闵庭柯这样一想,心情就顺畅了许多。
虽然治哥长得漂亮了一些,但他怎么也不可能喜欢男孩子呀,难道他长得很差吗?
闵庭柯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他脚步轻松地回了书房。
彭屿已经离开,棋盘的对局却没有结束。闵庭柯扫了一眼,叹着气道,“哎,真没用,趁着我走神分心的时候也不能赢下一局。”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小半天,午饭也是在床上吃的。趁着四下无人,小圆偷偷上前问道,“治少爷,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早上那么难受了,就是手脚没什么力气,而且身子有点儿冷。”
小圆对这些还不是很明白,只能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白蓉萱微微笑了笑,“没事儿,已经好多了。”
三房跟来的婆子都是芳姑姑和陶涌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非常的麻利,人也异常的聪明。知道自己在白蓉萱的面前眼生,因此没有急着表现,而是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等候吩咐。
吃过晚饭后,闵庭柯又来瞧了瞧白蓉萱的情况。眼见着她肌肤已隐隐有了些血色,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药方有些用,你就坚持吃吧。”
白蓉萱笑道,“知道了。”
闵庭柯道,“你好好养着,再过几天咱们也该回去了。”
白蓉萱轻声答应,又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道,“在房间里歇着呢。”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闵庭柯起身离开。
白蓉萱吃过了药,又重新躺了下来,她昨夜睡得不好,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闵庭柯原本还想找点儿事情做,只是刚刚回房,门房便派了人来通禀,“六爷,韩老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闵庭柯有些意外。
自己昨天才刚刚去过……难道先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闵庭柯点了点头,吩咐常安备车。
彭屿听说消息后,立刻追了过来,“六叔,我陪你一同去见先生。”
闵庭柯道,“先生又没有叫你,你跟着去干什么?”
彭屿道,“我就去瞧瞧热闹,如果先生有事要单独跟你说,我就在门外等着好了。”
闵庭柯索性答应下来,“行吧,算你小子识相。”
两人坐着马车去了韩老先生的住处。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打听
得知彭屿也跟了过来,韩老先生没有多说,只是让小童领着他到别处喝茶。彭屿是个聪明人,立刻会意,二话不说地跟了过去。
闵庭柯不解地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韩老先生道,“没有,只是闲来无聊,叫你陪我下盘棋。”
下棋?
闵庭柯只觉得匪夷所思。
老先生看着可不像这么无聊的人。
闵庭柯道,“好久没和先生下棋了。”他规规矩矩地坐下,小童搬来了棋盘,又端来了茶水点心。
韩老先生冲他挥了挥手,“不用在这儿杵着了,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小童听话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韩老先生道,“你先落子吧。”
“先生还是喜欢让着我。”闵庭柯微微一笑,率先落下一子。
韩老先生紧随其后,两人你来我往,棋盘的局势很快变得难舍难分。闵庭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但要计划自己的棋招,还要暗自揣摩韩老先生落子的用意,没一会儿工夫便把他累得不行。
相比之下,韩老先生就平静得多,他一边云淡风轻地下棋落子,一边喝着手里的茶。
闵庭柯的额头上很快便冒出汗来。
韩老先生忍不住道,“求胜心不要这么强,和我下棋,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闵庭柯答道,“不管和谁下棋,既然对弈总有输赢,那为何不做赢的那一方呢?”
韩老先生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做常胜将军,有赢就有输,二者本就相辅相成,赢了自然是好,但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如同这棋局一般,重新来过就是。”
闵庭柯笑道,“原来先生是在这里等着我。”
韩老先生道,“对了,那个治哥今天怎么没有来?”
闵庭柯道,“他不舒服,在家里养着呢。”
韩老先生道,“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怎么了,今天他病,明天他病的。会不会是你的八字太冲,把身边的人都给伤着了。”
会吗?
闵庭柯诧异地道,“我的八字很冲吗?”
韩老先生道,“要不然怎么昨儿彭屿身子不好,今日治哥又不舒服了?”
闵庭柯笑着道,“彭屿不舒服是假,治哥不舒服是真。”
韩老先生道,“那孩子的确瘦弱了些。白家三房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以他的能力,一时半会怕是担不起,我看你待他还算亲近,以后怕是要费心多多照顾了。”
闵庭柯道,“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是万事通,不是事事都能做到的,有些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到时候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老先生淡淡地道,“话是这样说,但真遇到了事儿,你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我师徒一场,你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
闵庭柯笑着道,“先生不是一直告诫我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吗?”
韩老先生道,“做人不张扬自然是好的,但过分谦虚也没什么用。”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韩老先生又道,“我刚刚说你和治哥关系亲近,你没有解释,看样子是承认了?”
闵庭柯道,“治哥为人谦逊沉稳,对我姑姑又很孝顺,和白家的人都不一样,很对我的脾气。”
韩老先生道,“那你对他了解多少?”
闵庭柯不解地抬起头,“先生这么问是何意?”
韩老先生道,“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深意。”
但就像韩老先生了解他一样,闵庭柯对韩老先生的脾气也十分清楚。
先生可不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想到昨夜先生单独留治哥说话,闵庭柯立刻问道,“先生可是觉得治哥有什么不妥?”
韩老先生摇了摇头,“你鬼机灵一个,若是他有什么坏心,能瞒得住你吗?那些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手都不能与你抗衡,何况他一个孩子呢?”
闵庭柯稍稍放下心来,“先生怎么忽然对治哥好奇起来了?”
韩老先生道,“当初白家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我自然知道,也只是想了解那孩子的一些事情罢了。”
闵庭柯道,“他是在杭州舅舅家长大的,我曾派人打听过唐家,所有提到的人就没有一个说不好的,在杭州当地广受赞誉。治哥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性格毫无戾气,也没有世家子弟的架子,自然好相处,我姑姑也很喜欢他呢。”
韩老先生‘哦’了一声,“既然是三房的独苗,怎么又走上了读书的路?还去了南京那么远的地方。”
闵庭柯道,“这我便没有多问。不过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文文弱弱,看着就像个书呆子。”
韩老先生道,“那他的学问如何?”
闵庭柯想了想,“我和他从来没有谈及过学问上的话题,不过倒是下过几次棋。他的棋艺不怎么样,连彭屿也比不过。”
韩老先生微微一笑,“术业有专攻,或许是不喜欢棋艺吧。”
接下来韩老先生不再多说,而是专注于棋局之上,没一会儿就将闵庭柯杀得片甲不留。第二局再来,换成了闵庭柯七子险胜。到了第三局,又是韩老先生大获全胜。
闵庭柯叹着气道,“先生的杀招藏得太妙,我根本就没有发现,等到反应过来时,再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韩老先生笑道,“你是我一手交出来的,输给师父,也不算丢人。”
闵庭柯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还得多多努力才行,总不能一直做您的手下败将啊。”
韩老先生道,“下了这么久的棋,彭屿一个人肯定无聊坏了,把他叫过来,我们说说话吧。”
他叫来小童,请了彭屿过来。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深夜闵庭柯和彭屿才告辞离开。
等两人走后,小童进来给韩老先生续茶,“先生还不休息吗?”
韩老先生盯着他与闵庭柯所下的最后一盘棋出神,“躺下了也睡不着,还不如坐着呢。”
小童不解地道,“先生还在想白家那位少爷的事儿吗?”
韩老先生微微一笑,“那孩子明明没有去过南京,却为何要骗人呢?我试探了他两次,答得全然不对,既不认识那边任教的先生,也不知道什么糯米糕。”
小童道,“多半是有难言之隐吧,我看他规规矩矩的,可不像会撒谎的人。”
韩老先生道,“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了,那他也就没有骗人的必要了。”
小童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告诉闵六爷呢?”
韩老先生道,“他都多大了,还用我跟在屁股后面照顾吗?是好是坏,他自有主张,我还是不要多嘴了,等他自己发现不是更好?”
小童道,“那万一闵六爷吃了亏怎么办?”
韩老先生道,“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怪不了别人。”何况,也得有那让他吃亏的人才行啊。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多想
闵庭柯和彭屿回到别院时已是深夜,彭屿莫名其妙地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把六叔叫过去就之为了下两盘棋?这也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啊。”
闵庭柯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计较,只是不愿和彭屿多说,他随口敷衍道,“老先生也是很久没见过咱们了,所以趁着你我都在扬州,叫过去说上几句话,倒不是真有什么事儿。”
彭屿仍旧觉得奇怪,“那他没有和你说别的事儿吗?”
闵庭柯笑看着他,“说什么?”
彭屿索性不再多问,“看来是我想多了。”
闵庭柯道,“赶紧回去歇着吧。”
两个人各自回房,闵庭柯换下了衣服,又洗漱了一番后才坐下来沉思。
先生为什么会问起治哥的事情呢?
难道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但若是如此,先生不该隐瞒他才对啊。
闵庭柯有些拿不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服侍的婆子见状,赶紧去通知常安。
常安快步走来,“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闵庭柯抬头看着他道,“治哥呢?”
常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问治少爷了?
他赶忙回答道,“这个时间,应该早就睡下了。”
闵庭柯不置可否。
常安道,“可是找治少爷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沉思了片刻,“没什么,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常安轻轻退了出去。
闵庭柯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却难以入眠。韩老先生的话肯定另有深意,只是却不知道这‘意’在哪里,闵庭柯在这种事情上又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越是不告诉他,他就越是想知道真相。
他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到治哥身上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或许先生真的只是对治哥感到好奇?
闵庭柯长长地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多想,闭着眼睛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闵庭柯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暗着的。不过多年养下来的习惯却不好改变,他照旧起床梳洗,换了衣服去探望白蓉萱。
白蓉萱也早就醒了,或许是昨晚睡了个安生的好觉,今天便觉得身子没那么不舒服了。而且夜里小圆还特意找了小被子,葵水也没有再惹祸。闵庭柯进门的时候,她正靠在床边由小圆服侍着喝药。
闵庭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白蓉萱被他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一跳,药呛了一下,顿时不住地咳嗽起来。
小圆放下药碗,轻轻拍扶着她的后背。
白蓉萱缓了半晌才好受一些,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皱着眉头道,“六叔怎么也不敲敲门,这样突然走进来会吓着人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有什么可害怕的?”闵庭柯笑着问道,“还是说……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他一脸笑意,但眼神中却透着几分关切和认真。
白蓉萱顿时心中一凛。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将自己心底的秘密彻底吐露,但犹豫之间,还是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
白蓉萱心虚地转过脸去,“一大早的,六叔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对不起你的?”
“那就好。”闵庭柯微微一笑,心下释然,“你的身子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白蓉萱道,“已经好多了。”
闵庭柯道,“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咱们也该准备启程回去了,我怕路上颠簸,你的身子受不了,要不要找个大夫跟船呢?”
白蓉萱忙道,“不用这样麻烦,我没事儿的。”
闵庭柯道,“这会儿可不是让你逞英雄的时候,路上不舒服了,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要怎么办啊?为保万全,还是找个大夫跟着比较妥当。这件事我让常安去办,你就不用管了。”
白蓉萱没想到因为自己劳师动众的,她一脸歉意地道,“我又给大家拖后腿了。”
闵庭柯道,“人是我带出来的,自然也要完好无缺地带回去,不然怎么向我姑姑交差?”
这个人啊……明明是自己做了好事,又非要扯到闵老夫人的身上。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白蓉萱笑道,“六叔的人情我也记着呢。”
闵庭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是自然,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你当然得记着才行。”
又养了一天,白蓉萱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虽然葵水没有走干净,但却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闵庭柯也不再外出,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和彭屿下棋。外头掌柜的求见,闵庭柯也只是抽空见见,至于其他人家送来的帖子,则被他全部拒绝了。
外人不免觉得他恃才傲物,有些难以接近。
好在闵庭柯从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自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余家也派人上门,闵庭柯以‘另有要事在身’推了过去。
彭屿闻声笑道,“这个理由好,余家听到之后,准以为六叔在扬州又有大动作,立刻就要安排人去打听,正好将他们支得远远的,也省得在我们面前乱晃悠,碍眼得很。”
余家果然不出彭屿所料,听到消息后立刻便吩咐下人出去打探消息,而这也不过是闵庭柯随口一说,他们自然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余老爷发起了脾气,摔了手里的茶杯犹不解气,“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家里养你们吃干饭的吗?连个消息也打听不到,难怪余家一直被闵家压在下面喘不过气,照这么下去,等我一死,余家岂不彻底地完了?”
他越说越气,后来竟直挺挺的昏死过去。
余家的人忙成了一团,也就没心思再去理会闵庭柯了。
闵庭柯一行人在扬州又待了两天,临走之前,闵庭柯独自一人去见了韩老先生,师徒二人说了半夜的话,第二天天亮时他才疲惫地回到别院。行李都装在了马车上,闵庭柯和彭屿也都起了个大早,正静静等候他的归来。
闵庭柯忍不住问道,“怎么都起来了?”
彭屿道,“这不是怕耽误六叔在船上看日出吗?”
闵庭柯失笑,“看过一次也就行了,再看就没趣了。不过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出发了,早点儿动身也有好处,免得白日里码头那边人来人往的耽误事。”
车队去了码头,众人依次上了船。常安有些担心地道,“六爷,您一夜未睡,要不要去房间里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闵庭柯道,“现在还不困,等船起锚了再说。”
下人们将行李归置好,跟过来的明叔快步走上了甲板。他恭敬地向闵庭柯行礼,“六爷,小人就送到这里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了。”
“不敢!”明叔忙道,“分内的事,怎敢当这句辛苦,只恨照顾不周,让六爷受了委屈。”
闵庭柯道,“别这么说。别院的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明叔答应道,“小人一定恪尽职守,好好照管别院。”
等他下了船,船员便来请示道,“六爷,咱们起航吗?”
闵庭柯道,“走吧。”
随着船员的一声吆喝,船锚缓缓拉上水面,船顺水而下,向上海的方向驶去。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输赢
船驶出扬州,闵庭柯便被常安送回了船舱里休息。
白蓉萱因起了大早也没什么精神,便由小圆服侍着躺下。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开出了老远。
两岸稻花飘香,阳光明朗而夺目。
返程由于是顺水的关系,船速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
好在船身稳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白蓉萱起身洗了把脸,缓缓出了船舱。闵庭柯早已醒来,正和彭屿站在船舷边钓鱼。一看到白蓉萱,闵庭柯立刻向她招了招手,“治哥,快过来!”
白蓉萱慢慢凑了过去。
闵庭柯道,“我和彭屿打了赌,看看谁能先钓上鱼来。”
彭屿在一旁道,“输的那个人要跳进河里去。”
“什么?”白蓉萱大为震惊,“水这么深,怎么能跳呢?这不是瞎胡闹吗?”
彭屿闻声一愣,随后便大声笑了起来。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彭少爷瞎胡闹也就算了,六叔是长辈,怎么也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彭屿立刻嚷嚷道,“治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出的主意,六叔没办法才勉强答应的是不是?”
难道不是?
白蓉萱好奇地眨了眨眼。
彭屿道,“这赌约可是六叔想的,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冤枉人,我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小心一会儿天降大雪,封了河道,看你们怎么办!”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闵庭柯。
闵庭柯缓缓道,“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你们都不要当真。”
没想到彭屿却不依不饶地道,“那可不行,君子一诺,快马一鞭,怎么能轻易更改呢?莫非是六叔怕输?”
闵庭柯立刻道,“我会输给你?别做梦了!”
这两人不要命了吗?
白蓉萱板着脸道,“你们再拿这种危险的事情做赌约,我回去就告诉老夫人,绝不替你们隐瞒。”
彭屿道,“你怎么这样啊?动不动就去告状,这不是只有女人才会干的事儿吗?”
白蓉萱的脸一红,“别管是男人女人,总之跳河就是不行!你若是不服气,只管和闵老夫人辩解去。老夫人也是女人,你当着她的面把刚才那番话说出来,瞧她会怎么看待你。”
彭屿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闵庭柯见白蓉萱关心两人的安危,忍不住笑道,“治哥别急,我虽然说了输的人要跳河,却没说是哪条河,天下又不是只有眼前一条河,咱们另找一条水浅没危险的就是了。”
白蓉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躲在一旁的常安见状走了过来,“治少爷别担心,我已经向船员打听过了,船速这么快,根本就钓不上鱼来,六爷和彭少爷顶多就是斗斗气,根本分不出输赢来。”
白蓉萱听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彭屿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和六叔在船舷上顶着太阳晒了半天,你这不是故意看我们的笑话吗?”
常安道,“当时二位爷你一句我一句的,根本听不进去劝告,我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在一旁等候时机再上前了。”
彭屿撇了撇嘴,“常安,你真是越来越奸诈了,倒是颇有几分六叔的风采。”
闵庭柯一听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奸诈了?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让人把你丢进河里去。”
彭屿见状立刻丢下鱼竿,转身就往船舱里跑。
看到他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闵庭柯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蓉萱等他笑完了才上前道,“六叔,这阳光太刺眼了,咱们还是去船舱里坐着吧。”
闵庭柯点了点头,“也好,免得一会儿你又嚷嚷着不舒服了。”
怎么是她不舒服?
她是在关心闵庭柯呀……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闵庭柯却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
彭屿正坐在桌子前喝茶,见状立刻迎上来,狗腿地给闵庭柯也倒了一杯,“六叔,您喝茶。”
闵庭柯微微一笑,“都坐下来吧。”
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起话来。彭屿道,“六叔,今年的端午节华洋商会安静得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和往年不大一样啊,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闵庭柯放下茶杯,不屑地道,“苏成先那么好脸的人,巴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壮一壮华洋商会的声势,怎么可能按兵不动呢?你且等着看吧,后面肯定有热闹。”
彭屿道,“要我说,苏成先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他华洋商会的底细旁人不知道,难道咱们也不清楚吗?何苦来这一套呢,谁又不是傻子。”
闵庭柯淡淡地道,“傻瓜,你以为他弄出这一套,是给你看的呢?人家那是给洋人看的。”
彭屿笑道,“苏成先的脸皮也真是厚,就这样还往洋人的身前凑呢?我要是他,这会儿早就消消停停干自己的事去了。要论这不要脸的功夫,苏成先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了。”
闵庭柯没有接口。
彭屿继续道,“对了,听说先前那慈善舞会所得的善款,如今又没有下文了。也不知道苏成先是怎么想的,难道连这种钱也敢私扣,他还要不要名声了?”
“这你就冤枉苏成先了,此事未必真是苏成先的主意。”闵庭柯道,“要说苏成先最在乎什么,只怕就是这所谓的名声了,就算再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善款上动心思,不然以后谁还敢和他华洋商会往来?只不过这几年华洋商会内部乱子也不少,苏成先又把心思放在了洋人的身上,在商会的管理上不免力不从心,下头的人也就蠢蠢欲动起来。苏成先要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局势,他这个会长也就做到头了。”
彭屿道,“近些年哪家不是自己顾自己?商会早已名存实亡,正经过日子的人谁会把心思放到商会上?不过这里的利益纠葛水太深,苏成先舍不得放手也是情有可原。”
两人说着华洋商会的事情,白蓉萱完全插不上嘴,她索性乖乖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倾听。
彭屿忽然问道,“治哥,你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一愣,“我?我……我没怎么想……何况我怎么想不重要,关键要看苏会长自己的意思。”
彭屿怔忪了片刻,随后才大笑起来,“哈哈!治哥,谁问你这个了,你真是太逗了。”
白蓉萱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闵庭柯道,“别理他,这家伙又抽风了。对了,端午节你们彭家有什么动作?”
“我怎么知道?”彭屿擦掉了笑出的眼泪,“这是我爹和哥哥该操心的事儿,我才懒得理呢。”
闵庭柯道,“你不是彭家人?你自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家族给的,如今翅膀刚硬起来就置身事外。不是我说你,就你爹和你哥的脑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啊!”
彭屿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我爹要是听到六叔的话,肯定会不服气!”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作伴
闵庭柯道,“这种事不服气有什么用?老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彭屿道,“六叔说得容易,我爹要是有那两下子,彭家也不至于每一步都走得这么辛苦了。”
闵庭柯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既知道他没这个能力和才华,作为儿子就该多多出力才是,怎么能事不关己地躲在后面看热闹呢?”
彭屿无奈地道,“我就怕自己好心干了坏事,再被我爹误以为要和大哥争家产,到时候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成样子,更容易被人钻空子。”
闵庭柯道,“你爹的确不怎么精明,但又不是傻子,要是连你的心思也看不出来,干脆就别当这个一家之主,趁早把家分了算了。”
彭屿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六叔哪能理解我的难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常安进来请示道,“六爷,午饭准备好了。”
闵庭柯道,“那就赶紧摆起来,我们早上就没吃,这会儿都已经饿了。”
三人在船舱里吃过了午饭,闵庭柯对白蓉萱道,“你不用坐在这里陪着了,赶紧回房休息,一会儿让大夫去给你把把脉。”
白蓉萱道,“我都已经好多了。”
闵庭柯道,“好与不好不是由你说的,得看大夫怎么说。”因为他不放心,到底还是吩咐常安找了个大夫随船去上海,就怕路上遇到什么棘手情况不好处理。
白蓉萱无奈地乖乖回了房。
闵庭柯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彭屿酸溜溜地道,“六叔,你什么时候能像关心治哥那样关心我呢?”
闵庭柯看也没看他一眼,“那你什么时候能像治哥那样懂事又听话呢?”
彭屿张大了嘴反驳道,“我还不听话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
闵庭柯笑道,“你小子主意太多,看着就不如治哥忠厚老实。”
彭屿道,“六叔,你这就有点儿鸡蛋里挑骨头了。你喜欢治哥我不管,但也不能捧一个踩一个吧?自从治哥来到上海之后,你明显对他比对我好。”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吃这种醋?我关心治哥,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如你,别说外头的人际关系,就是白家的那点事儿他都搞不清楚,我要是不提点他几句,这会儿怕是早就被二房吃到肚子里去了。你小聪明那么多,不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谁能占到你的便宜啊?”
彭屿听完顿时高兴起来,“六叔真这么想?”
“不然呢?”闵庭柯道,“你小子哪里都好,就是对家里的事不太上心,要不然的话,彭家也不会止步于此了。”
彭屿闻声低下了头,“六叔真的想让我参与家中的大小事务?”
闵庭柯淡定地道,“我怎么想一点儿都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这本就是你的家事,我说得再多也没用。不过彭屿啊……你大哥的才华也就这样了,再想往前迈一步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你不同,你前路宽阔,只要肯用心,彭家就一定能更上一步,只看你怎么计划了。”
彭屿叹了口气,惆怅地道,“所以说,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如果只生大哥一个的话,不管好坏都没有别人比着,想必我爹也不用这么为难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原来你也知道他为难啊?哎,虽然有长子的身份却没有撑起一个家的能力,有才干的那个又是次子,你爹这会儿只怕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些事,怎么先生的那个不是你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时半会定不下来也是正常。不过你大哥是怎么想的?”
提起这个,彭屿的脸色就为难了,“我大哥的脾气和秉性六叔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都听我爹的,他哪有什么主意啊。”
闵庭柯问道,“你大哥的婚事还没着落吗?”
“没有。”彭屿道,“拖来拖去也没个合适的人家……六叔,你都问过我好多次了,要不你也帮着留意一下吧。我倒觉得不用太富贵,只要真心实意对我哥好,别逼迫他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别小瞧了他就行。”
闵庭柯笑了笑,“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你爹可不未必会这么想。知子莫若父,以你哥这样的脾气,要是不找个强有力的岳家帮衬,将来也是难。你虽然精明,但毕竟只是个弟弟,将来自己有了小家,肯定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到自家的事情上去,哪还能分出心思来管他呀?要是不娶个聪明厉害心里有计较的,这日子也不好过。”
彭屿一脸苦恼,“别说这些了,只会让人烦恼。六叔,咱们说些高兴的事儿吧。”
闵庭柯笑道,“好啊,你想说什么?”
彭屿道,“端午节后你就要出发去新疆了吗?听说那边酷热难耐,六叔能受得了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要等治哥接手了三房的产业后才会走,少说也得一个月呢,哪会这么急。不过那边的确很热,我也正犯愁呢。”
他怕热不怕冷,每年入夏的三伏天都会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彭屿道,“要不……我陪六叔走一趟吧。”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
彭屿道,“我这不是担心路途遥远,六叔路上没个伴吗,有我陪在身边,也能解个闷啊!”
闵庭柯了然地笑道,“少来这套,我又不是一个人走,身边除了常安还有谭龙、谭虎兄弟,还会跟着不少小厮手下,怎么会没伴呢?”
彭屿道,“他们和我能一样吗?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还可以陪六叔下棋,遇到事儿的时候也有个商量的人,正好也让我长长见识,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闵庭柯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决地道,“不行!此行太过危险,路上会遇到什么事儿谁都不敢保证,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没办法向你爹妈交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就是。”
彭屿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既然决心不带着自己,肯定不会改变主意,只能一脸失望地道,“好吧,那六叔要注意安全。”
闵庭柯道,“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对了,我还另有任务要交给你呢。”
彭屿眼睛一亮,“六叔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道,“我走后的这段时间,你要分出心思来盯着白家这头,别让治哥吃了亏。他才接手生意,不懂的地方肯定多着呢,我怕有人利用这个时间对他下手,到时候我山高皇帝远,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有你在旁辅助,我也能安心些。”
彭屿笑道,“就这啊,我当什么事儿呢。好吧,我答应六叔就是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死人
闵庭柯见他语气轻松,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立刻正色道,“彭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既然答应了,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才行。走之前我会和闵家的几个掌柜提前打好招呼,一旦遇到你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可以随意支使他们,懂吗?”
随意……支使闵家的掌柜?
彭屿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道,“六叔,有这么严重吗?”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彭屿道,“六叔是想用治哥牵制二房的白修睿?可我看治哥呆呆蠢蠢的,怕是扶不起的阿斗,六叔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才是,免得到最后失望。”
闵庭柯道,“白修睿能有多大的本事,又不是没和他交过手,他也就那三板斧,我早就摸清了他的脉络,克制他的手段有一大车。我只是觉得治哥的人还不错,不想看着他吃亏罢了。何况在上海,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多一个他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就当是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吧。”
彭屿道,“好吧,既然是六叔的吩咐,我自然遵从吩咐,一定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吃亏的。”
闵庭柯放下心来,“那就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几块和田玉。”
彭屿道,“我想吃新疆的蜜瓜。”
闵庭柯道,“路途这么遥远,不管带什么蜜瓜甜瓜回来,等到了上海只怕都成烂瓜了。”
彭屿道,“那我也想吃。”
闵庭柯无奈地道,“听说新疆那边的葡萄干很不错,我可以给你带回一大车,让你吃到吐,怎么样?”
两个人说完了正事,正轻松地说着笑话,常安轻轻走了进来,“六爷,大夫给治少爷诊过脉了。”
“哦?”闵庭柯好奇地问道,“大夫怎么说?”
常安答道,“气血还有些虚,但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回去好好养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好了。”
闵庭柯不解地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气血会这么虚呢?”
彭屿低声道,“哎,他一个寄居在舅舅家的人,那唐家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能吃饱就不错了,你还想让他整日靠补品过日子啊?”
闵庭柯点了点头,“没错。”向常安吩咐道,“等回到家里找些上等补品给治哥送过去,我记得库房里好像还有不少血燕呢,都找出来。”
常安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彭屿瞪大了眼睛道,“六叔,你也太舍得了吧?只是气血虚,用不着血燕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闵庭柯道,“什么了不起的,将来遇到品相好的再买就是了。你要不要,我也送你一些好了,免得你吃不着葡萄总说葡萄酸。”
彭屿道,“你看我生龙活虎的,用得着血燕吗?”
闵庭柯笑着端起了茶。
回程的时间比去时用得少,第二天的下午时分,船便在上海码头停泊了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往下抬行李,闵庭柯则吩咐人送白蓉萱和彭屿回去。
彭屿道,“六叔不走?”
闵庭柯道,“我一会儿再走,你们先回家休息去吧,免得家里人跟着担心。”
彭屿不再多说,告辞之后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白蓉萱道,“六叔,那我也走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姑姑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明天去看她。”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坐上马车回了白家。她来不及收拾,先去见了闵老夫人。得知她回到家里来,正在画画的闵老夫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一路累坏了吧?”
白蓉萱道,“跟六叔出去,一点儿心都不用操,怎么会累呢?只在床上睡了两觉,人就从扬州到上海了。”
闵老夫人笑道,“他可是你的长辈,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又问起了在扬州的见闻。
白蓉萱在扬州也没怎么出门,就将去瘦西湖的事情讲给闵老夫人听。
闵老夫人道,“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扬州,当时还没有嫁人呢,如今已经这个岁数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那些熟悉的风景就好像回到了眼前似的。”
白蓉萱道,“下次您一定得去瞧瞧,还要去文思楼吃正宗的文思豆腐。”
李嬷嬷也在一旁凑趣道,“可不是嘛,让我们这些婆子丫鬟也跟着长长眼。”
闵老夫人没有多说,而是道,“治哥累了,让他赶紧回房歇着去,晚上也不用过来了,好好睡一觉,明儿再来陪我说话。”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呀,六叔也说明天来看您,到时候我们俩陪您吃饭。”
闵老夫人惊喜地道,“小六也要来吗?那可得提前准备好了才行。”
没等她开口吩咐,李嬷嬷被抢着道,“老夫人放心,保证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闵老夫人让连翘送白蓉萱回去。
回了如意馆,芳姑姑正站在门前迎接,“治少爷回来了。”
虽然只分开了几天,但骤见熟悉的人,白蓉萱还是觉得格外亲切。她冲芳姑姑笑道,“家里怎么样?”
芳姑姑道,“一切都好。”
连翘将白蓉萱送到房间便起身离开,白蓉萱由小圆服侍着洗漱又换了衣服,这才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说起了出行的事。
芳姑姑听她提到韩老先生,惊讶地道,“可是六爷的那位启蒙老师?”
“好像是。”白蓉萱道,“我看六叔对他十分地敬重客气,态度非常的恭顺。”
和平时大不一样。
芳姑姑脸色微变,“他还活着?”
白蓉萱不解地道,“活得好好的,姑姑怎么这么问?”
芳姑姑不解地道,“我只是听人说,这位韩老先生学富五车,又懂易经八卦,是位世外高人,当初正是看中了闵六爷的才能,这才委身在闵家做了教书先生。六爷的这一身聪明才学,多半都是从韩老先生这里得来。只是几年前这位韩老先生惹上了人命官司,不等警察厅的人动手拿人,他的住所便发生了大火,人也死在了里面,后事都是由闵家安排张罗的,怎么这会儿却还活着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闵庭柯干的好事!
难怪韩老先生会蜗居在扬州,白日里睡觉,只有夜里才会见客呢。
想必是闵庭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将他藏在了扬州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闵庭柯居然想也没想地就带上了自己,就不怕自己会出卖他?
白蓉萱低着头陷入沉思。
芳姑姑也不再多说,而是提起了近几日家里发生的事,“您走后的第二天,长房的衍大爷便病情加剧,史大太太吩咐人请了高僧到家中念经驱邪,人这才好了一些。这几天长房那边折腾得不轻,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听说史大太太和戚嬷嬷都因为上火倒下了,长房如今连个正经主事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生病应该请大夫呀,和尚念经能管用吗?”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心意
芳姑姑道,“长房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史大太太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能想到的办法,这些年她少说也试了百次,可大少爷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佛祖的身上,恳求神灵庇护,能够让大少爷早日好起来。”
白蓉萱道,“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要不然求了六叔,让他想办法请位西医来瞧瞧呢?”
西医虽然不见得一定比中医高明多少,但见效却非常的快。
芳姑姑连忙阻止道,“您可千万别处这个头,这是长房的事,自有史大太太做主,连老夫人和蔡二太太都不敢插手,您又何必操这个心呢?”
白蓉萱道,“我这不是担心衍大哥吗?”
虽然没见过面,但好歹都是白家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直拖下去吧?
就像前世的自己,拖来拖去,最后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解脱罢了。
芳姑姑道,“您和长房打交道不多,也不知道史大太太的性情脾气。从前大老爷活着的时候,她还是个温柔内敛之人,可随着大老爷去世,衍大爷又一直病恹恹的,大太太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更加沉默寡言了不说,除了那个几个相熟的佛友,几乎不与外人来往,脾气非常的执拗。她做事自有主意,强悍如蔡二太太拿她也没什么办法,又不敢过分多说,生怕传出去落得一个苛待寡嫂的名声。这件事您心里知道就行,却不用为此出头,以六爷的脾气,要是想管的话早就管了,还能等到今天不成?”
这倒也是。
白蓉萱道,“回头你记得找些补品送过去,好歹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芳姑姑答应下来,“知道了,您放心吧。”
但她心里却明白——长房未必稀罕。
不过送东西贵在心意,至于长房怎么想,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了。
白蓉萱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起床时早已日上三竿,因为不用去给闵老夫人请晨安,她也乐得多睡一会儿。神清气爽的起来之后,白蓉萱趁着洗漱的工夫向小圆问道,“那染了血的衣服都是如何处置的?”
小圆低声道,“咱们在河上行船的时候,我已经趁人不注意,偷偷丢到河里去了。”
“啊?”白蓉萱有些意外。
小圆赶忙道,“是不是我做错了?我是觉得带回来更不容易处置,若是被人发现了也不好说。”
毕竟她和白蓉萱的衣服不同,可不好蒙混过关。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处置得好!小圆越来越懂事,已经能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了。”
小圆闻声很是高兴。
梳洗一新后,白蓉萱简单吃了口早餐,又把芳姑姑叫来询问外长房的事,“我离开的这几天可有人来找过我?”
芳姑姑摇了摇头,“没有。”
白蓉萱稍稍放心。芳姑姑又道,“您不用惦记,既然平安从扬州回来,您总要拿着礼物登门拜访,有什么事儿则大老爷会当面跟您说的。”
白蓉萱‘哎哟’一声,暗叫糟糕。
她在扬州的那几天身子一直不舒服,居然把买礼物的事情给忘记了。
芳姑姑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吴介商量。
吴介闻声平静地道,“治少爷别慌,咱们带了礼物回来,而且还准备了不少,连外三房的也备下了。”
“什么?”白蓉萱十分意外,放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你安排的吗?多亏你想得周全,不然可怎么办啊?”
吴介红着脸道,“哪里是我想得周全,是六爷身边那位常管事安排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礼物都装好箱搬上船了。”
是六叔……
白蓉萱反应过来。
她无奈地叹气道,“难怪六叔说我是笨鸡脑袋,我想事情的确太窄了些。”
正说着,连翘笑着来请人,“治少爷,六爷到了,老夫人让您也赶紧过去。”
白蓉萱想到这里,立刻回房找出了两个五彩香囊,一路小跑去了吟风馆。
闵庭柯正笑意盈盈地和闵老夫人说话,逗得闵老夫人笑个不停。
这家伙,总有办法哄得闵老夫人高兴。
白蓉萱快步走了进去。
她一路疾跑,累得气喘吁吁。闵庭柯见状道,“跑什么?好好的走路不成吗?身子才养好一些,小心又弄得自己不舒服。”
白蓉萱笑道,“六叔别担心,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贵?”
闵庭柯笑而不语。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怎么回事?治哥在扬州哪里不舒服了吗?”
白蓉萱道,“就是身子没什么力气,并不严重,吃了两副药就好全了。偏偏六叔不放心,回程的时候还特意请了个大夫同船陪行,那大夫又不常走水路,有些晕船,这一路可把他给折腾坏了。”
闵老夫人却满意地点起了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万无一失才好。不过既然是大夫,怎么自己还晕船呢?”
闵庭柯接口道,“或许这就叫医者不自医吧。”
白蓉萱向他问道,“六叔,那位大夫人呢?”
闵庭柯道,“不知道,人是常安请来的,自然由他安排,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返程回扬州了吧。”
白蓉萱轻声笑道,“那最好别走水路了,否则他一定受不了。”
闵庭柯打量着她道,“你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我过几天带你去见个西医,让他帮你检查一下身体。中医虽然博大精深,但见效却慢,远不如西医来得干脆了断。”
闵老夫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喜欢洋玩意,连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
闵庭柯却道,“也不是不要,中西结合,二者之间只拿咱们最需要最有用的东西就是了。”
闵老夫人喝了口茶,又问道,“见过韩老先生了?他的身体如何?”
闵庭柯道,“先生的精神不错。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之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不太爱惜身体,这到老了病痛自然就找上来了。他虽然嘴硬不肯说,但我却问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小童,听说他的双腿已经不能直立,每到阴天下雨更是疼痛万分,需要靠镇痛药物才能勉强下床。”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身子是自己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爱惜才行。韩老先生就是前车之鉴,你和治哥都要引以为戒。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自小由他启蒙,一身的本事都是靠他言传身教得来,千万不可忘本,要竭尽所能地照顾好,不能有一丝怠慢,知道吗?”
闵庭柯笑道,“姑姑放心,您不说我也心里也明白着呢。”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起了头。
白蓉萱想到芳姑姑先前对自己提到过韩老先生身上的人命官司,精神难免有些恍惚,闵老夫人和闵庭柯后面说了什么,她便没有听到。
等吃过了午饭,闵庭柯便要离开。闵老夫人没有多留,只是让白蓉萱替自己相送。
白蓉萱陪在闵庭柯身边出了栖子堂。
闵庭柯低声道,“眼看着转交家业的日子就要到了,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让人来找我,不用见外客气。”
白蓉萱不是客气,而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该做些什么。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闵庭柯。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礼轻
闵庭柯无奈地道,“你盯着我做什么?我的脸上又没有字。这是你白家的事,我不好给你随便出主意。好在白元则也不是个糊涂的人,你就听他的安排吧。要是有什么办不到或是拿不定主意的事,就让人给我送个消息,到时候我帮你参谋参谋。”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多谢六叔。”
闵庭柯‘哼’了一声,“空口白牙,有这么感谢人的吗?”
白蓉萱连忙掏出了准备好的香囊,“这个给你。”
闵庭柯扫了一眼,“这是什么?香囊吗?我又不是大家小姐,没那么多的讲究,很少戴这些玩意儿的。”
话是这样说,但手却很诚实,还是将香囊接了过来,“这是在哪儿买的?”
白蓉萱差点儿脱口而出这是自己在杭州时闲来无事绣着玩的。可话到了嘴边,她立刻反应出不对劲儿来,自己这会儿的身份可是白修治,怎么会躲在深闺里绣花呢?她惊得一头冷汗,口不择言地道,“就……就随便买来的……六叔不嫌弃……就好……”
闵庭柯诧异地看着她,“礼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强。”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六叔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礼轻情意重?”
闵庭柯笑道,“那还是别了吧,我情愿你送点儿重礼。”
两人说了几句笑话,脚步也来到了大门前。
闵庭柯忽然道,“你可听说过关于韩老先生的事?”
白蓉萱一怔。
是先前自己在闵老夫人屋内时没有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被他看出了端倪吗?
当着聪明人的面,稍有不慎就会被看穿心思。
白蓉萱没有隐瞒,诚实地说道,“芳姑姑对我提及了一些韩老先生的往事,不管先前发生了什么,既然六叔有意保护他,那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韩老先生。”
闵庭柯微微一愣,没想到白蓉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道,“人命官司是真,但先生却是被人给陷害了。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等将来有机会我再详细说给你听。”他轻轻拍了拍白蓉萱的肩膀,“不过你愿意相信我,还是很令我高兴的。”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很少有这样情真意切袒露心声的时候,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闵庭柯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白蓉萱一直站在大门前目送他的车子走远,这才回了吟风馆。闵老夫人让易嬷嬷准备了一些药材,给她拿回去补身子用。
白蓉萱不好意思推辞,只能接了过来,“我真的没什么事儿,已经好全了。您看我活蹦乱跳地就知道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给您,您就拿着。就算自己用不着,将来也可以赏给别人。”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吩咐连翘送她回去。
白蓉萱刚回到如意馆,门房便打发来禀告,“治少爷,外长房的朗少爷来了。”
他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
白蓉萱忙道,“快请他到书房。”
白修朗很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见面便道,“和闵六出去走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白蓉萱道,“别提了,身子不舒服,就在扬州的闵家别院里养着了,根本没怎么出门,更别提见识和收获了。”
闵家和余家之间的事情关系到闵庭柯的布局,白蓉萱自然不能随意对人提及。
白修朗道,“一来一往只用了这么几天,路上赶得太急了。”
白蓉萱请他坐下,芳姑姑送上了热茶。
白修朗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是我爹让我来的,这不是马上就要交接家业了吗?有些事情他要叮嘱你,让你方便的话,这两天找时间到家里去,正好我母亲也惦记你呢。”
白蓉萱道,“就算四哥今天不来,我也准备这两天就过去拜访呢。”
白修朗道,“那你看着安排,提前给我送个消息,我母亲那边还要做些准备。”
既然是则大太太准备,那肯定是膳食上的事情。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白修朗把话说完,便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他多坐一会儿,晚上就在如意馆用饭,白修朗却道,“等把手头上的事都忙过去再说吧。为了交接家业的事儿,我这些天都没怎么睡觉,人也累得不行。等这些事办利索了,就算你不请客,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肯定狮子大开口,狠狠地黑你一顿。”
白蓉萱一脸愧疚地道,“都是因为我……”
白修朗连忙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当初既然接了三房的产业,就势必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你已长大成年,能顺利接手家业,我爹高兴得不行,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卸下了多年的重担。何况这些年外长房也是靠三房的产业才能坚持走到这一天,大家相辅相成,各有好处,你不用觉得不安和愧疚,认真算起来,还是外长房要感谢三房呢。”
白蓉萱还要再说,却被他给阻止了。
白修朗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准备吧,等正式接手家业后,忙碌的日子就该来了,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了,到时候找不到人,掌柜和管事都会疯掉的。”
白蓉萱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眼见着外长房的马车驶远,她才转身回了内院。路过立雪堂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守门的小厮见状急忙迎了上来,“治少爷,大晌午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快进院子里凉快凉快。”
白蓉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大门。
相比起自己上次来时,院落明显更加规整,自成方圆。先前突兀的空地如今也种上了花树,因是头年移栽,树干还有些细小,但叶子却长得十分茂密。
得到消息的陶清匆匆赶来迎接。
白蓉萱向他问道,“这是什么树?”
陶清急忙回答道,“是桂圆。”
白蓉萱有些意外,“怎么想着种桂圆了?”
陶清道,“是上次六爷来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桂圆和石榴都是好寓意的树,小人便按照他的意思买回来一些。后院还种了石榴,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白蓉萱道,“不去了,改天再看吧。”
天太热了,她不愿意走动。
陶清将他请到了燕栖阁,又有丫鬟奉上茶来。自己回上海不久,可荒废的立雪堂却仿佛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白蓉萱的心里十分欣慰。
如果父亲在天有灵,见到今天的立雪堂,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白蓉萱喝了两口茶,陶清上前道,“治少爷,这次跟着去扬州的下人都得了闵家的赏赐,下次您见了六爷,可别忘了当面向他道谢。”
赏赐?
白蓉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笔赏钱本该是由自己出的,毕竟下人们走这一遭都很辛苦……估计六叔也是看出她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便由闵家出面一并打赏了。
白蓉萱尴尬地红了脸。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闵庭柯那样独当一面的存在?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突然
白蓉萱在立雪堂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陶清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前。白蓉萱道,“立雪堂被你照管得很好,我也十分放心,可见当初让你做这个大管事,是极正确的选择。”
陶清微微一愣,感激地道,“承蒙治少爷信任,我一定认真做事,不敢让治少爷失望。”
白蓉萱点了点头,步履轻快地回了如意馆。
等晚饭时,她便和闵老夫人商量去外长房的事。闵老夫人道,“你才回来,精神还没缓过来呢,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过两天再去也来得及。”
白蓉萱不好多说,笑着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她特意吩咐吴介去了一趟外长房解释。白元则让吴介带回消息来,“等缓过乏来再去不迟。”
白蓉萱放下心来,光明正大地躲在家里休息。又过了一日,她收到了从杭州送来的信。白蓉萱立刻迫不及待地展开来,却被信上的内容震惊了半晌。
信中说长房的大舅舅唐崇舟已于月前病逝,自从出了相姨娘那档子事情之后,他便一直郁郁寡欢,或许是觉得丢脸,也不怎么出门,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连话都少了。平日里唐学莉去探望他,父女二人也说不上两三句话,谁也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急。不过倒是没遭什么罪,夜里睡下,第二天下人进去叫他时才发现身子僵硬冰冷,早就没了气息。丧事都已经办妥,长房外嫁的三个女儿和女婿也都赶了回来,二房唐崧舟帮着操持,劳心劳力,忧思郁结,人也生了一场大病,把唐老夫人和黄氏都给吓坏了。好在有惊无险,只养了几天就好了。等唐崇舟烧头七的时候,唐学莉又查出了身孕,长房有了后人,倒也让人心生欣慰。
白蓉萱拿着信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她和这位大舅舅的关系一直不怎么亲近,从前相处时说的话也很少,可此刻得知他去世的消息,白蓉萱仍旧十分的难受。
如果自己没有帮着拆穿相氏,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改变了唐学莉的命运,却也间接害苦了大舅舅……
有得到便有失去,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宿命因果吗?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她一个人坐着发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打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唐学茹写给她的。
信里关于唐崇舟的丧事只是一笔带过,倒是向白蓉萱说了一件十分令她烦恼的心事——就在唐崇舟的丧礼上,唐学茹陪在母亲的身后跟着忙碌,事事用心,颇有几分气势。几位与长房有来往的人家见状,便打听起来,甚至还有人想为她做媒。唐学茹虽然顽劣,但毕竟是黄氏的小女儿,一直宝贝得不行,哪舍得这么小就嫁人?都以‘年纪还小,想在家里多留几年’这样的借口给搪塞了过去。可偏偏做媒的人里,提到了江西的一户人家。对方姓任,在江西上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娶唐学茹的这位是家中的次子,书读得很多,才华横溢,上面有一个大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父母也都贤名在外。尤其是做媒的人说起这位任二公子的样貌,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错不了,还说只要唐家的人见了,一定会喜欢。
如此一来,黄氏也拿不定主意了。
唐学茹的年纪不小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定下来也不是不行。
她拉着唐氏去找唐老夫人商量。
唐老夫人道,“江西是不是远了些?咱们家孩子少,萍姐儿就在跟前儿,想了就能见到,荛哥又要继承家业,只把茹姐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以她的脾气,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黄氏一听,又犹豫起来,“可我听着,这任家的确是户难得的好人家。”
唐老夫人道,“好在茹姐儿还小,上头的荛哥明年才娶媳妇呢,她在家里多留两年也说得过去,咱们还是再看看吧。”
摆明了舍不得唐学茹,不想将她远嫁。
黄氏也只能作罢。
可没想到,那做媒的人隔了两日便邀请黄氏去灵隐寺上香。平日里两家走动的不多,黄氏也无意和她交好,见她如此的热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让崔妈妈送了些茶叶到对方府上,把内情说明了。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让黄氏隔天务必要去灵隐寺一趟,到时候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黄氏一头雾水,只得叫上了唐氏和商君卓作陪。商君卓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已经临近产期。不只是唐氏紧张,唐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担心的。好在商君卓身子健硕,怀相很好,可就算如此,稳婆还是让她没事的时候多走动,免得生产的时候遭罪。听说去灵隐寺,唐氏第一反应就是不好,“这大热天的,去那里做什么?何况君卓还有身子,那里的台阶那么多,我能放心的下吗?”
黄氏一想也对,又犯起难来。
倒是商君卓听说后,带着三喜去见黄氏,“明儿我跟舅母一起去,我这几天就想出门拜一拜呢。”
唐氏惊慌地道,“你……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当?”
商君卓摇了摇头,笑着道,“自然不是。家里人把我照顾得这么好,哪有什么不妥当?我就是想去寺里上炷香,给这没出世的孩子和远在上海的蓉萱祈福。”
唐氏轻轻叹了口气。
商君卓继续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那里虽然台阶多,我慢慢走也就是了。正好让我出门透透气,这些日子就没出过门,身子都要待僵了。”
唐氏不好再说,只得答应下来。
唐老夫人不放心,特意交代了李嬷嬷,“叫人请了轿夫,到时候抬着她上去。”
李嬷嬷小声道,“老夫人,您要是实在惦记,把商小姐留在家里不就行了吗?”
虽然商君卓怀了白修治的骨肉,但毕竟没有三媒六聘上过族谱,因此唐家下人一直称她为‘商小姐’,并不敢称少奶奶。
好在商君卓胸怀坦荡,从来也没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她和白修治情之所钟,与身份地位毫无关系。
何况她也能感觉到唐家人身上的善意。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让她到菩萨面前上炷香也好,治哥走得突然,好容易留下一点儿血脉,千万不能出事儿才好,正好去一去戾气,也免得我担心。”
她还有一件事没有明说。
不知道是不是入夏燥热的关系,唐老夫人近来睡得十分不好,夜里噩梦不断,一会儿梦到无头冤鬼,一会儿又梦到恶魂索命……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梦。
唐老夫人大半生风风雨雨,什么没有见过?便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趁着这个机会到寺里走一遭去一去晦气也是好的,免得生产时遭罪。
李嬷嬷自然知道商君卓肚子的孩子对于家里人意味着什么,她立刻道,“老夫人,要不然明儿我也跟着一起去吧,多少能帮着照顾些。”
唐老夫人听后立刻点头道,“这样也好,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品貌
李嬷嬷又担心起来,“可我若是走了,您身边不就没人照顾了。”
唐老夫人笑道,“家里头这么多人呢,怎么就没人照顾了?让茹姐儿过来陪陪我。”
李嬷嬷立刻会意,“您这是想把茹小姐拴在身边,不让她去寺里吧?”
唐老夫人道,“自从蓉萱那孩子离家之后,茹姐儿也规矩多了,我倒不怎么担心。只是寺里人多,我怕她到时候冲撞了谁,你们又要顾着君卓,又要顾着她,到时候两头都顾不过来。索性留在家里陪我说话,也省了你们的麻烦。”
李嬷嬷答应道,“是这么个理儿。”
唐老夫人将唐学茹叫到了身边,把事情一说,本以为唐学茹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却一脸平静地同意了,“好呀,那我就陪着祖母好了。”
唐老夫人看她就更顺眼了,“真的是大姑娘了,懂事多了。这要是搁在从前,这会儿怕是要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啦。”
唐学茹道,“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祖母怎么还翻旧账?”
唐老夫人道,“不翻不翻,你这样懂事才好,祖母看着高兴。”她一边说,一边对李嬷嬷吩咐道,“你去我的箱子里找一找,我记得自己还有一对松枝绿的耳坠,拿出来给茹姐儿吧。”
李嬷嬷道,“我知道在哪儿,那对耳坠还是老太爷送给您的呢,颜色绿得晶莹,您都没怎么带过,颜色正趁茹小姐的肤色。”
唐学茹并没有拒绝,腻歪到唐老夫人的身边,“还是祖母心疼我,有什么好东西都赏给了我。”
唐老夫人笑道,“大姑娘了,得有两件拿得出手的首饰,何况这是你祖父送与我的,如今给了你,只当是个传承,将来你嫁人有了女儿,再给她好了。你祖父走得早,也没见到你这精灵古怪的宝贝孙女,否则以他的脾气,三个孙子里,肯定最疼爱你了,什么最好的不给你?”
“真的吗?”唐学茹高兴地眨了眨眼,“您这样夸赞我,可比送什么首饰都让我开心。”
唐老夫人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李嬷嬷也很快将装着耳坠的小盒子找了出来。
唐老夫人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红绒布上摆着两颗黄豆大的碧绿玉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将盒子递到了唐学茹的手里,“你的了。”
唐学茹笑着收了起来,“多谢祖母,我可得好好藏着,不能给大姐和蓉萱知道,否则跟我争抢起来,您夹在中间也不好做呀。”
唐老夫人笑呵呵地道,“不用你担心,我还有别的东西留给她们。一碗水端平,我谁也不会亏待了的。”
唐学茹道,“您还能有多少好东西?当初唐家生计艰难时,只怕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了,后来虽然赎回来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流失了很多。这耳坠您之所以没拿去当,是因为我祖父所赠,所以舍不得吧?”
她一下子就道出了唐老夫人的心事。
李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咱们茹小姐越来越聪明了。”
唐老夫人摸着孙女的头道,“她本来就不傻,只是从前一味地胡闹,让人觉得她不懂事罢了。”
等到第二天黄氏和唐氏、商君卓出门时,唐学茹非但没有吵闹,反而还将她们送到了大门口,尤其仔细地对车夫交代了几句,“宁可走得慢一些也别颠簸了君卓姐,知道吗?”
黄氏几人见她如此懂事,都觉得高兴。
黄氏更是道,“你好好在家里陪伴祖母,想吃什么告诉我,回头给你买。”
唐学茹道,“我想吃灵隐寺的素鸡豆腐,您帮我带些吧。”
唐老夫人也很中意这一口。
黄氏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灵隐寺见到了说媒的人,黄氏这才弄清了她的用意。原来任家的二公子这几日正好在杭州游历,说媒人便想让黄氏悄悄见上一面。
黄氏皱着眉头道,“任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们家老太太舍不得孙女远嫁,这门婚事怕是不能成,又何必再看呢?”
说媒人不死心地道,“看一眼怕什么?起码证明我没有信口雌黄夸大其词。”
黄氏无奈,拗不过她,最终还是被她推着在寺门外惊鸿一瞥地见到了任家二公子。
这下反倒换黄氏为难了。
年轻的少年郎文雅俊秀,举手投足间都是潇洒。说媒人的确没有夸大,确确实实是个美少年。
黄氏的心顿时活跃了起来。
作为母亲,谁都希望自家的女儿能嫁一个品貌双全之人。
黄氏激动地拉了拉唐氏。
唐氏只随意地看了一眼,“还行。”
黄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也难怪唐氏不往心里去。她嫁的白元裴便是当世无双的俊男,生下的白修治也一样俊雅绝伦,也难怪她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了。
黄氏道,“配学茹不是绰绰有余?”
唐氏道,“你又舍得她嫁去江西了?”
自然是舍不得的……可若是女儿嫁得好,就算远一点儿又有什么?她自己不也是一样,从宜昌嫁到了杭州,山高水远,日子不一样过得很幸福吗?
黄氏向商君卓拿主意,“君卓,你觉得如何?”
商君卓道,“远远地看上一眼还行,只是不知道为人如何?男人的样貌自然重要,可这脾气秉性也不能差了。何况学茹是个急脾气,要是婚后夫家不懂得包容,这日子只怕不好过。”
一语中的。
黄氏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还要打听打听这位任家二公子才行。”
说媒人见她心思活动,便笑着添油加醋,说起了任家的种种好处。
等回到唐家,黄氏立刻便拉着唐氏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听完沉默了下来,“真有这么好?”
黄氏道,“确实是个品貌端正的好孩子。”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就托人打听打听。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这件事咱们也不用太主动,还得看任家是什么意思才行。尤其是八字还没一撇,千万不要声张,免得最后亲事没成,反而把茹姐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黄氏答应下来,“我知道,您就放心吧。”
唐家开始暗中托人打听起任家的情况来。
说巧不巧,刚好唐家的老主顾中就有一位常年来往江西上饶的人,听说了消息之后,主动上门对唐崧舟道,“唐老弟,咱们俩打交道也有很多年了,按道理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的孩子往火坑里跳。那任家的二公子的确相貌不俗,但他却是任家小妾所生,后来将名字记在了当家夫人的名下,在家里地位堪忧,不受待见。你家的小姐若是嫁过去,只怕要跟着受委屈。”
唐崧舟感激再三,回家便将这件事告诉给了黄氏。
黄氏气得脸色煞白,“真不知道那说媒人安得是什么心思,当着我的面只说任家的种种好处,对二公子的出身却是绝口不提,摆明了是要隐瞒!不行,我明天就找她说理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流言
唐崧舟安抚住妻子,“这种事张扬起来,吃亏的始终是女方。算了,还说什么理?反正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黄氏为了女儿的名声才强忍下气来。
唐老夫人听说后也安慰她,“这媒人倒是颇有几分智谋,早就把你给算计了去。这件事不声张还好,若是闹大了,反倒对茹姐儿的清誉不好,你可别忘了,当初在灵隐寺你是见过任家二公子一面的,到时候人家空口白牙说瞎话,传你就是过去相看的,那可怎么办?”
黄氏瞬间反应过来,“她……她这摆明是把我往坑里带。”
唐老夫人道,“像这种心术不正之人,每做一件事都有目的,可得小心为上。长房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赶紧派人跟莉姐儿招呼一声,和这种人还来往什么?”
黄氏点了点头,吩咐了崔妈妈去说。
转过天那说媒人厚颜无耻地找上门来,却被黄氏直接挡在了门外,见都没见。她也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伎俩多半是被人看穿了。唐家门房的人待她也不客气,她只能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不过她却是不安分的,想着不能忍气吞声,便悄没声的传出了不少闲话。讲究唐家是翻脸不认人的人家,明明和任家谈好了儿女婚事,那唐夫人还亲自去灵隐寺相看过了,没想到转过脸就不承认,天底下就没这么不讲理的。
黄氏听说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想着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唐老夫人却平静地道,“清者自清,这时候说得越多,越引人注意。唐家在杭州立家百年,门风素来清正,有目共睹。这件事就容他们说去好了,你不理会,用不了两日自然也就淡了。”
黄氏点头答应,可到底心里憋屈,嘴上起满了火泡。
没想到过了两日,外面的流言便转了风向。大家都在传是那说媒的人收了任家重礼,拍着胸脯向任家保证给他们家二公子找一门好亲事,这才在唐家长房的葬礼上看中了明眸皓齿的唐学茹。可她做人不诚实,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并没有将任家二公子的身份说出来。实际上他连小妾生的都算不上,是个地地道道的私生子。是任家老爷在外头养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为了这事任家曾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提起这个私生子任夫人便寻死觅活。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任老爷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终于使得任夫人点头答应下来,这才将任家二公子写在了自己的名下。
这位二公子虽然样貌不凡,学识也不错,但任夫人却十分不待见他,加上家业由长子继承,二公子在任家的地位十分尴尬,要不是任老爷时时填补,他的日子简直还不如个普通管事。但任老爷上了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等他一死,任家二公子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正儿八经的人家谁舍得将女儿嫁过去?
说媒人昧着良心坑骗唐家而被发现,这才散播谣言抹黑唐家。
此话一出,与唐家的形象完美契合,显然更令人信服。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指责起说媒人来,吓得她连大门也不敢出了。
黄氏听说之后,这才松了口长气,“总算是老天有眼。”
唐老夫人却暗暗纳闷,“这番反击的流言来得恰到好处,有理有据,可不像是随便传出来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
黄氏觉得奇怪,“什么人要这样帮咱们家?”
唐老夫人也想不出来。
唐学茹虽然一直待在家里,但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可当天傍晚时分,春桃悄悄跑来告诉她,“茹小姐,有人要见您。”
“见我?”唐学茹显得有些意外,“是谁?君卓姐吗?还是芸娘来了?”
春桃摇了摇头,“都不是,好像姓李,也没有走正门,在后门的巷子里等您呢。”
姓李?
唐学茹马上想到了李毅。
除了他,自己也不认识什么姓李的人了。
她立刻站起身,一路小跑着去了后门。
守门的婆子不安地道,“茹小姐,外头站着的是个男人,您认识他吗?”
唐学茹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张望,夕阳绚烂的光彩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李毅。
多日不见,他好像比从前更加清瘦了一些。唐学茹皱着眉头走出来,“你怎么来了?瞧你这样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李毅原本平静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笑意。
他低声道,“每顿都有好好吃。”
唐学茹撇着嘴不肯相信,“那怎么还越吃越瘦?是不是商会的事情太多,把你给累的呀?”
李毅见她关心自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脸上却仍有故作平静地道,“你先别忙着说我。我问你,任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学茹道,“就那么回事呗,没想到连你也知道了。”
他能不知道吗?
对付说媒人的流言就是他让小乙子安排人散播出去的。
李毅板着脸问道,“你才这么点儿,家里就急着为你安排亲事了?”
唐学茹无奈地道,“有合适的就先定下来,过几年再成亲呗。”
李毅皱着眉头道,“那也得提前打听清楚了才行啊,那任家内部乱成了一锅粥,就你这点儿小聪明,嫁过去也只有受气挨欺负的份儿。”
唐学茹立刻反驳道,“你能别跟着外人胡说八道吗?谁说我要嫁过去了?”
李毅问道,“你那个姐姐吗?最近好像都没有看她外出走动?她的年纪不是在你之上吗?她都没有定亲,你急什么?”
唐学茹见他问起了白蓉萱,连忙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李毅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打听这些干什么?
可在听到唐家和任家搭亲的事情后,他又为什么如此着急?
那种失去一切的悔意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想也不想地就要跑到唐家来……还是小乙子将他拦下,他才逐渐恢复理智。
他自问别的本事没有,但论冷静和自制力,还真没多少人能比得过他。可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总能让他死寂的内心泛起涟漪。
李毅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唐学茹还真没想过。
嫁人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始终遥不可及,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她犹豫着道,“这我怎么知道?当然要爹爹妈妈做主。”
她素来坦荡,但事关终身大事,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声音也是越来越低。
不过这个李毅到底是怎么了?
忽然跑到唐家的后门来,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吧?
唐学茹诧异地打量起李毅,“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毅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学茹被问得一懵,“这个……你当然很厉害……如今又是三江商会的会长……反正……那个……就是挺厉害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厉害
厉害?
这又算什么评价?
李毅皱着眉头道,“如果我向你提亲,你愿意吗?”
提亲?
唐学茹吓得张大了嘴巴,“你为什么要向我提亲?”
李毅显然没想到她会冒出这样的问题来,沉吟了片刻后,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唐学茹眨了眨眼,十分震惊地道,“你……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这是什么话?
李毅面露微笑,“怎么?我不能看上你吗?”
唐学茹气愤地道,“你怎么总是这样,人家好好地问你话,你却什么都不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李毅轻轻地叹了口气,郑重地道,“是啊,我是看上你了。”
唐学茹不敢置信。
自己毛毛躁躁的,当初还拿棒子打过他,他……怎么会看中自己呢?
唐学茹大为不解,“你看上我什么了?你该不会是在逗我玩吧?”
这让李毅如何回答?
李毅板着脸道,“这种事能闹着玩吗?”
唐学茹更加的莫名其妙,“可婚姻大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不是应该去跟我的爹妈说吗?”
小丫头也没看上去那么傻嘛。
李毅微微一笑,“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
唐学茹看着李毅的眼睛,不解地道,“你该不会是之前坏事做得太多,所以找不到老婆,才把念头打到我身上来的吧?”
李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不算什么青年才俊,但自从坐上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后,还是有不少人来上门提亲的,怎么到小丫头这里就成了赔钱货了?
李毅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啊?”
唐学茹道,“我实在是想不通……咱们俩也没见过几面,你怎么会看上我呢?你该不会被我那一棍子打傻了吧?”
李毅淡淡地道,“是啊,就是被你给打傻了,所以这件事你必须要负责。”
唐学茹撇了撇嘴,“你这不是碰瓷吗?”
“哈哈!”李毅闻声笑了起来,“你居然连碰瓷也知道?”
唐学茹道,“我只是不出门,又不是傻子。”
眼见着天色渐暗,唐家后门的这条小巷也有了人影。李毅怕让人看到了再传出什么闲话对唐学茹不利,便低声道,“你赶紧进去吧,我也要走了。”
唐学茹道,“走什么走?话还没有说完呢!”
李毅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什么叫她怎么想啊?
不等唐学茹反应,李毅便背着手匆匆离开了唐家的后门。
唐学茹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什么人啊?
唐学茹在信里将李毅狠狠地吐槽了一番,又让白蓉萱帮自己出出主意,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末了还说如果白蓉萱还在家里就好了,起码自己的心里话能跟她说说,如今却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才总算将里面的关系捋清楚。
李毅怎么会喜欢上唐学茹呢?
想到先前几次的‘偶遇’,白蓉萱醍醐灌顶。只怕李毅早就对唐学茹动了心思,只是一直没有开口,趁着任家的这个机会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吧?
问题是唐学茹和唐家会怎么想?
唐学茹的心思已经很明白了,她没有苦恼,只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就代表她并不讨厌李毅呢?
至于唐家……多半会觉得李毅不是良配。
毕竟他从前一直跟在江家身边行事,而江家和唐家又曾发生过不好的事情。这大概也是李毅迟迟不敢做出决定的原因吧?这一次要不是任家的事让他有了危机感,只怕他仍不会吐露真心。
白蓉萱立刻着手写回信。她先是给舅舅写了一封,信中关心了一家人的身体状况,又问候了长房那边的情况。她写到这里,连忙叫来了芳姑姑,让她帮自己准备一些东西,想和信一同送回去。
芳姑姑不解地道,“端午节的节礼不是才送走吗?可是少了什么?”
按日子来看,杭州寄来的信可唐老夫人准备的节礼多半擦肩而过。
白蓉萱道,“不是,唐家长房的大舅舅前些日子去世了,我才收到消息,得送些东西回去,以表心意。”
芳姑姑立刻会意,“我明白了,这就下去准备。”
等她走后,白蓉萱又开始给唐学茹回信。
只是她犹豫了半晌,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件事关系着唐学茹的终身幸福,她可不敢轻易帮着做决定。她思来想去的,最终也只能让唐学茹听从本心,好好地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
至于唐家……
如果学茹自己中意李毅,以唐家人的开明和惯孩子的程度,多半也不会阻拦。
芳姑姑准备好了东西,白蓉萱将两封信夹在里面,吩咐吴介托人送回到杭州去。
第二天,白蓉萱向唐老夫人说明后,带着吴介出门去了外长房。
早已得到消息的则大太太带着白修朗和白修尧在门外相迎。
白蓉萱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候,则大太太笑着道,“大门外的行什么礼,快到屋子里坐。今儿早上我特意让人去买了上好的猪五花,一会儿给你做红烧肉吃。”
行吧……
白蓉萱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喜欢吃红烧肉的这个设定。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白修尧,“尧哥今天不用上学吗?”
则大太太道,“他呀,已经休端午节的假了。”
白修尧道,“对了,六哥端午节有何打算?要不要跟我们去踏青?”
“你们?”白蓉萱诧异地问道,“都有谁?”
白修尧道,“还能有谁,我身边的朋友翻来覆去就元征他们几个。”
白蓉萱不太感兴趣,“算了吧,我还是留在家里好了。”
白修朗道,“这就对了,他们这群人玩得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去年推推搡搡地从山坡上滚下来,差点儿没跌到山涧里。”他说着,板起脸看着白修尧,“你这次出门,二叔答应了吗?”
白修尧道,“我母亲已经答应了。”
冯氏好说话,白修尧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白修朗道,“你跟二叔打声招呼,他同意了才行。你要是不想惊动二叔,我就帮你和我爹说一声好了。”
这事要是被白元则知道,白修尧就别想出门了。
他连忙道,“不用,我会跟爹说的。”
则大太太在一旁道,“每年端午节都乱糟糟的,能不出门还是不出门的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行吗?”
白修尧道,“大伯母,难得端午节能清闲清闲,待在家里多闷呀。何况我们几个早就商量好了,这个时候爽约,他们会怎么想我呀。”
则大太太不再多说。
白修朗‘哼’了一声,“是啊,外面永远比家里好,那你干脆长在外面,跟元征过一辈子好了。”
白修尧低着头不吭声。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提醒
则大太太见状连忙出声维护道,“哎呀,他不是年纪还小吗?你指责他干什么?”又对白修尧道,“去吧去吧,只当是散心了。但有一点,千万不可涉险,否则就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白修尧自然是高兴地满口答应。
则大太太笑得更加温柔。
白蓉萱觉得则大太太和自己的舅母有几分相像,都是无条件对孩子好的人,也特别宠爱呵护。
白修朗不再多说,向白蓉萱问道,“对了,立雪堂归置得如何了?”
白蓉萱道,“已经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去看,连花树也种上了。”
白修朗好奇地打听起来,“种了什么树?”
白蓉萱道,“是石榴和桂圆。”
白修朗笑道,“都是需要用心打理的树,可不好活,怎么想到种这两种了?”
白蓉萱道,“是六叔推荐的。”
白修朗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则大太太将他们送到前厅,又命下人送来茶点,这才道,“你们爷几个说正事,我去后灶盯着些,等晌午好吃饭。”
白元则忍不住道,“你这一天,是离不开锅台了。”
则大太太斜了他一眼,“民以食为天,吃饭难道还不重要?”说完又招呼了白蓉萱一声,这才快步出门而去。
白元则便说起了正事,“眼看着六月二十四就要到了,我想着把你叫过来,再叮嘱几句。到时候除了家中的老亲少友之外,还有不少外人来观礼,届时交接的地方就在立雪堂,回头你跟陶清打一声照顾,过几日我也会亲自去看一眼。只是立雪堂刚刚修缮完,人来人往的怕是招待不下,我已经让朗哥和王德全在外面的酒楼里预备了三十桌酒席,粗略算来怎么也够了,若是坐不开,临时再添置也就是了。一会儿吃过了饭,会有裁缝到家里给你量尺寸,你则大伯母的意思是,接手了家业就是大人了,自然要打扮一番,她说得也有道理,我就由她去了。毕竟当天会来不少人,咱们太寒酸了,也会让人轻视,不利你今后行走。按道理来说,这种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原本该请你舅舅家过来观礼才是,不过跟你母亲通了信,她的意思是当初将家业交托于外长房的时候既没通过唐家,如今唐家也不好参与,就全权交予我处置。”
原来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自然都听则大伯父的。”
白元则笑了笑,“至于酒席等一应账目上的事情,我已经让王德全找专人记录,到时候也能算得清楚,别到最后闹出什么岔子来,让人看笑话。”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
白元则道,“这次跟闵六爷去扬州,可有什么见闻吗?”
白蓉萱轻声道,“我初到扬州有些水土不服,都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家休养来着。”
白元则道,“你的身子也太弱了些,将来掌管家业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可远要比现在辛苦多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好好补养,否则过几年可怎么办?”
白蓉萱道,“是,我一定会认真调养的。”
白元则不放心地交代道,“古时君子六艺,连射箭和驭马也在其中,如今虽然时代不同,但也不能忽视了强健体魄。”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她想了想,想起了闵庭柯提议的机器织布局事宜,急忙道,“对了,闵家机器织布局的事儿,六叔已经答应带上外长房一起了。”
“什么?”白元则大为震惊,“你跟闵六爷说了?”
白蓉萱道,“说了呀。”
白元则道,“那闵六爷是怎么说的?”
白蓉萱隐去了两人打赌的事情,“也没说什么,就点头答应了呗。而且彭家也会掺一脚,人多力量大,反正也不差咱们一个。”
白元则却道,“连彭家也会参与进来?这是谁跟你说的,闵六爷吗?”
白蓉萱道,“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次去扬州,彭家的二少爷彭屿也跟着一同去了。”
白元则沉吟了起来。
白蓉萱见他一脸的担忧,似乎并不十分高兴,隐约有些不安。倒是白修朗显得十分兴奋,“爹,您这是怎么了?机器织布局的前景不是很好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您怎么还犹豫起来了?”
白元则苦笑了一声,“自然是好事,可就怕咱们外长房的能力有限,接不住这掉下来的馅饼啊!”
白修朗的脸色一变。
白元则继续道,“别说是机器织布局,就是普普通通的织造厂要投入多少钱?闵家出得起,彭家出得起,可咱们却未必出得起。”
更何况三房的产业交回去,外长房势必要缓上一阵子,尤其还要面对二房的攻势,自保尚且不易,更别说这时候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白修朗能理解父亲的苦心,可机器织布局却是难得好机会,一旦错过后悔都来不及。
他犹豫着该怎么劝慰父亲。
白蓉萱却道,“则大伯父,反正过几天您就能见到六叔了,到时候不妨当面问他,看他是怎么说的,再决定也不迟啊。”
白元则看了她一眼,一时下不定决心。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其实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哪怕您什么都不做,二房也未必会大度的‘一笑泯恩仇’,既然早晚都是要对上的,何不把主动权放在自己的手里呢?而且六叔开的这家机器织布局,目的就是为了制衡二房的制造厂,先前白修睿拦了闵家江西棉花的事,您也听说了吧?”
白元则当然知道。
他诧异地道,“闵六爷连这种事都跟你说了?”
白蓉萱道,“六叔常常嫌我的脑袋笨,要是不当面跟我解释清楚了,我是猜不出什么来的。”
白元则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闵六小小年纪就能支撑一个庞大的家族,除了出色的能力之外,还有无可匹敌的智谋,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将心思完全吐露给一个外人,尤其白修治还是白家的人。
要么是过分的信任,要么则是别有用心。
可白修治回到上海没多久,这样的信任从何而来?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但闵六在对待白修治这件事情上,的确有所不同,甚至还带他一同去了扬州……
白元则有些摸不透闵庭柯的用意。
他忍不住提醒白蓉萱,“治哥,白闵两家在上海滩鼎足而立,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虽说闵老夫人的嫁入改变了很多,但涉及到家族利益时,有些事仍旧存在博弈,既然是博弈,自然就有输赢,你在和闵六爷相处的时候,也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白蓉萱微微一愣。
好像自从回到上海以来,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闵庭柯,对他有一种出于本能地信任……
至于这信任从何而来,她又完全说不清楚。
白元则见状继续道,“为人处世识人交友贵在真心,我不是要挑拨你和闵六爷的关系,但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一念
白修朗却觉得他爹完全是多虑了,以闵庭柯的心智,要想算计白修治的话,有多少个治哥也都被料理了,说不定就算被卖掉还要帮着他数钱呢。
白修朗笑而不语。
白修尧则无聊地坐在一旁。像这种话题他永远也插不上嘴,索性什么都不说,脑子里盘算着端午节出去游玩的事情。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行事一定会更加谨慎的。”
则大伯父也是担心她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会被闵庭柯也给算计了去吧?
他不了解自己和闵庭柯相处的方式,就算有这样的疑虑也很正常,毕竟闵庭柯名声在外,有人称之为神童,也有人称之为魔童。是神是魔,皆在一念之间。
白元则见她能体恤自己的一番苦心,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等中午吃过了饭,白蓉萱在回去的路上还一直琢磨着白元则的话。
过了几日,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便以临近。往年这个时候,杭州的唐家便要忙着包粽子了,大家一齐上手,热闹极了。可在白家又是另一番景象,老宅这边没了当家人蔡二太太的操持,过节的气氛便淡了许多。加上长房为了大少爷的事情焦头烂额,更没心思去理会什么端午节了。闵老夫人也兴致不高,只是让小灶包了些粽子分给下人,她自己却一个都没有吃。
易嬷嬷悄悄告诉白蓉萱,“老夫人上了年纪,轻易不怎么吃黏米这种不好消化的东西了。”
白蓉萱不禁怀念起在舅舅家过端午节时的情景,包粽子挂葫芦,戴五彩绳,还要绣香囊……
还有叽叽喳喳的唐学茹在身边。
多有意思呀。
端午节的前一天,闵庭柯登了门,白蓉萱正跟在闵老夫人身边学画画。
闵老夫人擅长国画,尤其擅长鱼虾,但画起山水便没那么得心应手。好在画画对她来说只是怡情,也没什么得失求胜之心。这一日闵老夫人学着白描和工笔,正好白蓉萱没什么事儿,一老一小便一边切磋一边临摹起来。
闵老夫人到底有功底在,只画了两张便掌握了窍门。白蓉萱却连直线也画不好,闵老夫人从旁指点,白蓉萱总算有了一点儿进步。
闵庭柯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老一小两人站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纸面,居然连他到了都没发现。
“咳!”闵庭柯故意发出了一些声音。
白蓉萱最先抬起头来,一见到他,惊喜地笑道,“六叔,你怎么来了?”
闵老夫人也回过神来,“小六到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闵庭柯笑道,“我这不是想看看姑姑在忙什么吗?”又对白蓉萱道,“听你这语气,好像并不欢迎我来似的?”
白蓉萱急忙解释,“哪敢呀,六叔贵人事忙,我是觉得意外呀。”
闵庭柯道,“我来看看你们这边的端午节都是如何安排的。”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什么节不节的,越是这样的日子越累人,我情愿都不过才好。”
闵庭柯道,“我就知道您会这样,所以才特意赶过来的。明儿黄浦江边有游船,我已经定了观景最好的酒楼,到时候会提前派车子来接,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了。”
闵老夫人立刻道,“每年端午节出门踏青的人都不少,我实在不喜欢那乱乱糟糟的场面,还是待在家里舒心,就让治哥陪你出去转转好了。”
闵庭柯道,“那酒楼已经被我包下,最是安静不过,一点儿都不吵人。何况我爹妈两人也会去,您正好去热闹热闹。又没有外人,您还生分什么?”
闵老夫人犹豫起来。
闵庭柯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会意,轻声劝道,“老夫人,过了端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到时候就算想出门都动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您也好久没出过门了。”
闵老夫人稍稍有些活心。
闵庭柯道,“咱们早上踏青,中午就在酒楼里用饭,下午江岸上还会搭戏台唱戏,晚间还要放烟花,您几个长辈若是撑不下去,听完了戏我就让人把你们送回来,我和治哥看完了烟花再回家。”
闵老夫人笑道,“唱戏?江边上搭戏台,这还是我小时候才有的场面,这些年早就不多见了,今年这是怎么了?谁想出来的法子?”
闵庭柯得意地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的宝贝侄子了。前些日子听我爹提过一嘴,据说当年祖父曾带着他和您去江边听戏,他还骑在了祖父的脖子上呢。”
闵老夫人一下子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忍不住道,“他当时年纪还小,为了看得远些,只能骑在你祖父的脖子上。你祖父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行,不管做什么都乐呵呵的。这样算起来,咱们闵家的子嗣的确是不多,你将来成了亲,可得多生几个才行。”
怎么又扯到了成亲上?
闵庭柯连忙道,“我听他的口气还挺怀念,便张罗着让人搭了个戏台,到时候在上头唱戏,让您和我爹也找找当年的回忆。”
闵老夫人见他孝顺,欣慰地道,“行吧,那你明儿早点派车来接,免得赶上人群扎堆的时候,去哪都走不开。”
闵庭柯道,“您只管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闵老夫人留他吃饭,闵庭柯道,“饭就不吃了,外头还有别的事儿呢,我来看看您就得走。”
闵老夫人道,“那让治哥送你出去。”
白蓉萱立刻放下笔跟上了闵庭柯的脚步。
出了栖子堂的大门,闵庭柯忽然问道,“最近二房的人有没有上门?”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没有,出什么事儿了吗?”
闵庭柯道,“今年端午节白家二房没什么动静,正所谓反常既妖,我担心他们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白蓉萱道,“不会吧,是不是被别的事儿绊住了?”
闵庭柯沉吟着没有开口。
白蓉萱又道,“华洋商会可有什么举动?”
闵庭柯道,“还是老一套,就是游街表演和唱大戏。苏成先现在的心思都不放在正经事上,就想着如何抱上洋人的大腿。”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有点儿不明白。洋人要的是利益,不管是谁,只要能为他们带来好处就行了,为什么就是看不上苏会长呢?”
闵庭柯道,“要怪就怪苏成先的性子太急切了,还没走稳就想着该如何跑,华洋商会这几年的底子又越来越薄,洋人自然看不上。”
白蓉萱道,“那白家呢?为什么白家也不行。”
闵庭柯解释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了。闵白两家的竞争由来已久,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在闵白之间,洋人必须要有取舍,最后他们取了我,舍弃了白家。当然了,这也跟你那位二伯父的作风有关,他这么不靠谱,洋人能信得过吗?”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踏青
洋人重视利益,之所以选择闵家,自然也是因为从闵家这边能得到的好处比旁人家更多。
白蓉萱能够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
闵庭柯继续道,“其实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除了肤色不同之外,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白修睿和苏成先之所以想方设法要和洋人搭上话,一是想要洋人手里的货源,二来也是靠洋人打通海上的运输关税。”他说完,好奇地地打量了白蓉萱一眼,“你什么时候对洋人也这样好奇了?还是说……你也想和洋人搞好关系?”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随便打听一下,心里也好有个数。”
闵庭柯道,“我不是已经介绍了马修给你认识吗?只要你会做人,他肯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他是故意这样说试探自己,还是真的这样想?
白蓉萱拒绝道,“还是不用了。我刚刚接手家业,什么都不懂呢,能把手边的事情做好就不错了。”
闵庭柯笑着道,“还知道轻重缓急,没有急功近利,单这两点就比白修睿强出不少了。如今白元德还没死,白家的家主又没有易位,白修睿什么都想插手什么都想管,已经犯了大忌,何况他的手段又不高明,对谁都是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底下不少掌柜对他颇有微词。就算白家将来真交到他手里,也未必能有什么大动作,不值一提。”
白蓉萱道,“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多大的能耐,总之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再想其他的吧。”
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回上海的目的——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
闵庭柯道,“这就对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真遇到什么事儿的话,我一定会出手帮你的。”
有了闵庭柯的保证,白蓉萱自然放心。她笑着道,“那就先谢过六叔了。”
闵庭柯道,“这么大的忙,一句谢可不够。”
“那你还想怎么想?”白蓉萱笑着调侃道。
闵庭柯想了想,“现在还没帮上什么忙,说什么都太早了,等我帮上你的忙再说吧。”
说话间来到了大门前,闵庭柯交代道,“明天我会让车子早点过来,路上你照顾好姑姑,我在江边的酒楼等你们。”
“好。”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送走了闵庭柯,白蓉萱重新回到吟风馆,闵老夫人正和易嬷嬷商量着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
易嬷嬷见到白蓉萱,连忙道,“让治少爷也帮着出出主意。”
闵老夫人道,“他一个男孩子,哪懂得这些?”让白蓉萱回房休息去。
白蓉萱差点儿就选了那件松绿色的外裳,幸好还没来得及开口。
白蓉萱回了如意馆,对芳姑姑和小圆说起了端午节的安排。芳姑姑笑道,“哟,难得今年六爷也有大动作,往年闵家可是从来不参与端午庆典的。”
“啊?”白蓉萱一脸意外,“为什么呀?”
芳姑姑道,“这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六爷不大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反正自从他当家之后,不论是端午还是中秋,闵家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倒是元宵节时,闵家会给贫苦人送元宵,颇有美名。”
那今年为什么又变了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闵老夫人心里却明白着呢,她对易嬷嬷道,“你说小六今年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为了谁?”
易嬷嬷微微一笑,“还能是谁?当然是您和老爷了。六爷孝顺,这是看您二位年纪大了,想做些事哄你们高兴呢。”
闵老夫人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和治哥有些关系呢?”
易嬷嬷道,“您多心了。治少爷才多大点儿,喜不喜欢听戏都是两说,六爷怎么可能为了他费这么大的功夫呢,又是戏台又是请人,可得花不少心思。”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也是。”
易嬷嬷道,“您就别操心这些了,明儿欢欢喜喜地出门去就是了,正好散散心。就像治少爷说的,过些日子天气一热,您就更不想动了。”
主仆二人又商量起穿什么衣服出门来。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正睡得迷糊,芳姑姑便来敲门,“治少爷,得起床了,闵家的车子已经到大门口了。”
白蓉萱猛地惊醒,诧异地问道,“这么早?”
“不早了。”芳姑姑在门外道,“不是要踏青吗?去晚了人太多,到时候挤挤攘攘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白蓉萱应了一声,匆匆起床洗漱,换好了衣服便往门外跑。
等她赶到吟风馆时,闵老夫人也才梳妆完。她对白蓉萱笑道,“治哥也来了,你这个六叔啊,天生就是要强的人,干什么都不愿意屈居人后,踏青这种事,又何必抢前抓早?是不是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等一会儿到了酒楼,我让人找个清静地方,到时候再补一觉。”
白蓉萱轻声道,“不用这样麻烦,我不困。”
闵老夫人道,“看这架势,也别想消消停停地吃一口饭了。我让易嬷嬷准备好,咱们一会儿在车上吃。”
或许是起得匆忙,白蓉萱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还是轻快地答应了下来。
闵老夫人道,“咱们也赶紧出去吧,别让车子等得待久。你六叔是个没耐心的,去晚了少不得又要不耐烦起来。”
白蓉萱出门只带了吴介在身边,老夫人这边除了易嬷嬷之外,还带了藿香和连翘。一行人坐着车子去了黄浦江边,早有闵家的人候在这里迎候。虽然出来得早,但此刻江畔边仍旧人来人往行人如织。
易嬷嬷坐在后车里,这会儿早已快步走到了车前,虚扶着闵老夫人走下车。
闵老夫人望着远处的人潮道,“居然有比咱们还早的。”
易嬷嬷道,“这会儿您不觉得六爷派人来得早了吧?”
闵老夫人笑着道,“认真算起来,上次来江边踏青我还是个小姑娘家呢,这一眨眼的工夫,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她望着江面上的景象,神情却颇有几分落寞。
易嬷嬷忙道,“您是有福气的,到了这把年纪身子还硬朗,又有后人孝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是啊……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闵老夫人的心里却仍有莫大的遗憾,只是不等她细想,前方已传来闵庭柯的声音,“姑姑!”
闵老夫人连忙打起精神,一脸笑容地抬起了头,“你爹妈呢?”
闵庭柯指了指远处的望江楼,“在楼上坐着呢,出门太早,我爹没什么精神,一直在埋怨我呢。”
闵老夫人立刻维护道,“谁家踏青不是这样,等他睡够了再来,黄花菜都凉了。别理他,一会儿我帮你说他。”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沉默地跟在闵老夫人身后,见状冲他笑了笑。
闵庭柯道,“姑姑,您要不要去江边洗洗手?”
有传言说端午节时取江水洗手,便可获水神庇护,一年里无病无灾。所以每年踏青的人都会来江边站一脚,起码要给孩子争一个彩头。
闵老夫人道,“江边人挨着人,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人挤到了水里,我可吃不消。”
闵庭柯没有勉强,“那我带治哥下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洗手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带两个会水的人跟过去,可要当心些,洗了手就立刻回来,别在那边逗留。”
闵庭柯笑着答应,“知道了,我们去去就回。”又转身吩咐闵家的管事将闵老夫人请去望江楼。
闵庭柯年纪虽小,办事却很老成,闵老夫人十分的放心,转身跟着管事离开了。
白蓉萱无精打采地跟在闵庭柯身后沿着江岸走了下去。
闵庭柯道,“你身子太弱,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用江水好好洗洗手,免得总是病恹恹的。”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闵庭柯想的却是自己。
她笑着道,“六叔如此聪明的人,也相信这种传言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一个人传自然不信,但一百人传就得信了。”
白蓉萱笑而不语。
两人被前呼后拥的来到江边,闵家的小厮早就占好了位置,见状立刻让开。闵庭柯弯下身子,轻轻舀起一捧水,姿态优雅地洗起手来。
闵庭柯缓缓站起身,转头见白蓉萱还傻傻的站在一旁,忍不住冲她掸了掸手指,水珠立刻溅在了白蓉萱的脸上。
闵庭柯笑道,“赶紧洗手呀。”
白蓉萱走过去,学着闵庭柯的样子洗了洗手。
两人站在江边向远处望去。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不是说江面上会有花船吗?怎么连影子也看不到。”
闵庭柯道,“还没起航呢,要到中午十分才会出来。往年端午节都会下点儿小雨,我看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
白蓉萱抬头看了看天色,却也谈不上晴朗,厚厚云层外根本看不到阳光,空气也显得十分闷热,甚至连一缕凉风都没有。
白蓉萱道,“到时候戏台会搭在哪里?”
闵庭柯道,“就在这儿。”他用手指了指两个人面前的位置。
白蓉萱一脸茫然。
空空荡荡的水面,哪有戏台的影子呀。
闵庭柯道,“要先等花船游过去之后才能搭戏台,台面也非常的简单,就用竹竿和船连接起来,有经验的工人用不上一顿饭功夫就能完成,快着呢。你是不是没看到江戏?”
白蓉萱的确没看过。
闵庭柯道,“这是闽粤一带流传过来的,据说有些人家一生都活在船上,婚丧嫁娶都在船上完成,这水上搭戏台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甚至大摆宴席也不在话下。”
还可以这样?
白蓉萱显得十分惊奇,“六叔怎么什么都知道?”
闵庭柯笑道,“因为我见过呀,先前去广州的时候,我还在渔船上吃过饭呢。休渔期的时候,他们会用竹竿将船一艘一艘地连在一起,人走在上面,和陆地没什么区别。”
白蓉萱道,“你还去过广州?”
闵庭柯道,“我去过的地方多着呢。”
白蓉萱问道,“那你有没有到过北平?”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有,我这个人怕冷不怕热,所以不大喜欢北方的气候。”
白蓉萱笑着没有吭声。
闵庭柯好奇地道,“怎么?你去过北平?”
前世去过。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白蓉萱道,“没有,只是听说过而已。”
闵庭柯道,“将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一次,到时候我带上你,咱们两个正好作伴。”
白蓉萱诧异地道,“我去北平做什么?”
闵庭柯笑道,“北平还有你们白家的亲戚呢,难道你接手三房之后,不准备和他们走动起来吗?别忘了,当初三房出事的时候,北平的毅老太爷还曾为你们娘几个出面呢。”
可前世白蓉萱在北平的那段日子,白家并没有对她伸出任何援手。
白蓉萱淡淡地道,“他们当初肯来,看的是老太爷的面子,并不是为了三房。要不然的话,这次我接手家业,他们就不会拒绝出面当这个见证人了。”
闵庭柯见她一语参透真相,赞赏地道,“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虽然同出一宗,但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早就没什么利益上的往来了。人家不愿意搅和到你们自家的事情里来,置身之外也没什么不对。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毕竟白家如今当家的是二房,为了你却得罪人家,显然不明智。”
白蓉萱也能想通这一点,自然不会纠结着不放,低声道,“所以呀……我并没有怪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这样的世道,自保有什么错?”
两人正低声交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躁动。闵庭柯张望过去,原来是有人不小心掉进了江水里,岸边的人惊慌失措,顿时乱叫了起来。好在水流并不湍急,又立刻有会水之人下去搭救,那人很快便被捞上了岸。
闵庭柯道,“每年端午节都要折腾出些事情来,今年还算好,起码没闹出人命来。”
白蓉萱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六叔,你也不要靠得那么前了。”
闵庭柯笑道,“怕什么?你不会游水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会。”
闵庭柯道,“真笨,回头我教你好了,很好学的。”
不等白蓉萱答应,他又自顾着说道,“当初我学游水也是个很偶然的机会,就在福建的沿海地带,天气那叫一个热,直接脱光了衣服往水里一跳,用不上一个下午就学会了。”
脱……脱光了衣服?
白蓉萱被吓得脸色大变,“我……我不想学。”
闵庭柯不解地道,“为什么?你学会了游水,以后就不用怕掉进水里不能自救了。”
白蓉萱慌慌张张地道,“我不学!”
闵庭柯还没琢磨过味来,闵家的小厮匆匆跑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老爷和夫人叫六爷赶紧回楼上去。”
想必是听到了刚刚的动静,担心他们也遇到危险,所以才会来叫人吧?
闵庭柯无奈地道,“知道了。”
白蓉萱更是拔腿就跑,远远地将闵庭柯甩在了后面。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闵庭柯一脸的莫名其妙。
望江楼就建在了黄浦江边,共有三层高,参照的是黄鹤楼,还是当年朝廷的一位大官为了讨好老佛爷,特意赶在她寿辰之时斥重金安排人建造。每到月圆之夜,望江楼顶的明灯映在江面上,和月亮同辉,美不胜收。后来朝廷倾覆,望江楼便被转卖了几手,最终成了私产。
如今的当家人正是天津邱家,闵庭柯也是仗着和邱家二公子的面子,才能在端午时节将整栋楼包下来。
望江楼几经转手,内部的格局早已大改,一层是大堂,二层和三层则隔出了几个雅间,顶层的视野最好,装饰也最为华美,留给贵宾使用。
此刻就在望江楼的四楼顶上摆了一张桌子,闵家老爷闵致远正陪着姐姐和妻子喝茶。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缓步走上来。
闵夫人道,“刚刚江边闹出好大的动静,是不是有人掉进去了?救上来了吗?”
闵庭柯道,“救上来了,没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道,“哎,原本是来踏青讨个彩头的,要是因此出了什么事儿,那就太不值当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菱角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些人也是的,自己不会水还要往水边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警察厅也尽是些没用的饭桶,年年出事,年年也不见有人出面管一管。”
闵致远在一旁道,“算了算了,我们只管自家人的事,何必去操没用的心?你们两个赶紧坐下来歇一歇。”
还未从‘游水’震惊中缓过神来的白蓉萱连忙向他行礼问候。
闵致远虽然不喜欢白家的人,但姐姐待眼前的少年人格外的宽厚,自己的儿子也愿意亲近,他也只好收起了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地道,“不用拘谨,只当自家人聚在一起过节就是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
闵庭柯和白蓉萱缓缓坐了下来,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谈。江边的雾气渐渐散去,虽然天气略微有些阴沉,但明亮的江水还是让人心旷神怡,不少做生意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周围一片热闹的景象。
闵老夫人许久没有出门,冷不丁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有些不适应。
闵夫人听到人群中有卖菱角的,立刻对闵庭柯道,“这个季节的菱角最好吃了,让人买些回来尝尝。”
闵庭柯道,“那东西干净吗?可别吃坏了肚子。”
闵夫人道,“怎么不干净?好吃着呢。”
闵老夫人也道,“致远,你还记得小时候爹带咱们两个到江边踏青时,也总喜欢买些菱角吗?”
闵致远笑着道,“当然记得,那是因为母亲喜欢吃,可不是买给咱们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呀,母亲那时不喜欢出门,可爹却一直记着她的喜好,不管走多远都不忘给她带东西回来。不过就算这样,等回到家时,菱角也被咱们吃了大半。”
一个小小的菱角,却牵扯出过往的回忆。
闵庭柯只好叫来了常安,“打发人去买些菱角回来。”
常安应了一声,也不敢假手于人,亲自跑下楼找了个小贩,买了小半筐煮熟的菱角。
闵庭柯见那东西黑黢黢的,又尖又小,忍不住问道,“怎么吃啊?”
闵夫人道,“你自小过惯了好日子,连菱角也不会吃,我剥给你。”说完便着手剥起了菱角。
白蓉萱哪好意思让闵夫人动手,她眼疾手快地剥好了两个菱角,放在食碟里推到了闵庭柯的眼前,“六叔尝尝。”
闵庭柯随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好像和栗子差不多。”
闵老夫人道,“比栗子要甜,水分也多。”
闵庭柯似乎不太喜欢,吃了一个后便把碟子送回到白蓉萱跟前儿,“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白蓉萱又剥了几个,这次却送给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好孩子,我如今胃口不好,轻易不怎么敢吃这些东西,何况还有易嬷嬷和连翘她们呢,用不着你,仔细刺破了手。”
闵庭柯见白蓉萱动作轻柔熟练,便低声问道,“你很喜欢吃菱角是不是?”
白蓉萱摇了摇头,“这你可猜错了,我跟你一样,也不太喜欢它的味道。”
闵庭柯诧异地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剥得这么顺手?”
白蓉萱道,“我外祖母很喜欢,每到菱角上市的时节,舅舅总要买回来给她尝鲜。”
“原来如此。”闵庭柯道,“你还挺孝顺的。”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闵庭柯摆弄着菱角,“这东西是长在哪里的?土里吗?”
闵老夫人闻声笑道,“你这没见识的,菱角长在树上,外面还包着一层果皮,剥了皮里面才是果核。”
闵庭柯道,“这也太麻烦了,我情愿去吃瓜子。”
闵老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样?”
大家一边吃着菱角一边闲谈起来,常安匆匆走上来低声向闵庭柯禀告道,“六爷,知道您在这边,华洋商会的苏会长想过来和您说几句话。”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什么话这么要紧?大过节的谁能走得开,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见。
常安只好下楼回绝。
过了一会儿,他又上来道,“六爷,顾家派人来了。”
闵庭柯还是那番话,淡定地喝起了茶。
片刻后姚家又来了。
闵致远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你也不要托大,该见还是要见的,不能倨傲无礼,让人觉得受了怠慢。”
闵庭柯不屑地道,“有什么好见的?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现如今都上赶子来巴结,当初想什么了?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当初种了什么因,如今就该吃什么果,这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又没人强迫他们。”
他说的‘当初’,指的自然是闵家落难之际了。
闵致远道,“你这孩子也太记仇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闵庭柯不耐烦地道,“您就别管了,既然将家事全权交给我,您就不要再插手。要不然您再接手回去,正好让我自由自在地出去游历,大觉寺的宏明禅师一直嚷嚷着要收我为徒,还要带我重走当年的玄奘之路呢。”
闵致远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闵夫人便抢着道,“走什么走?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你又不是和尚,跟他们胡混什么?”又板着脸对丈夫道,“今日是端午节,大姐难得赏脸出门,这样的好时候你站出来挑什么刺?”
闵致远对这位长姐还是相当敬重的,眼见着闵老夫人的确有些不高兴,他只好闭嘴不说。
闵老夫人缓缓放下茶杯,对闵庭柯道,“如今闵家历经苦难已经位居高位,但也不可太过目中无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是明白的。闵白姚顾四家在上海滩齐头并进多年,内里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如今当家,自然什么都要以你的意见为上,只有一点,有些面子情该顾还是要顾的。如今世道艰难,谁没有用到谁的时候,你可别自满自大,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真到了用人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可是没用的。”
她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完全就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在规劝不听话的晚辈。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放心,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正所谓远交近攻,四大家族本身就是相互竞争相互拆台的关系,走得再近也没用,真遇到难处,他们只会高高在上看笑话,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既然这样,又何必费尽心机的拉拢呢?我倒情愿交些更有力的臂助,将来也能用得上。”
话音刚落,常安便上前来道,“六爷,元家和彭家的人来了。”
闵庭柯道,“请到楼里来喝茶。”又起身对闵致远和闵老夫人道,“我去去就回。”
临要下楼之际,他又看向了白蓉萱,“治哥,你要不要跟下楼去见识见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严厉
他去见元家和彭家的人,自己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白蓉萱立刻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陪老夫人说话。”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步履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白蓉萱这番举动,让闵致远和闵老夫人都格外得顺眼。
进退得宜,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又是这样的年纪,怎么能让不喜欢?
闵致远似乎明白长姐为什么待他如此的不同了。
闵致远便顺势关心起了白蓉萱的日常起居,却绝口不提她在杭州和南京时的生活。
白蓉萱举止有礼的一一回答。
闵夫人道,“你啰里啰唆问这些干什么?孩子养在姐姐的门下,难道还能委屈亏待了不成?”
闵致远一怔,“我……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闵老夫人不想让弟弟尴尬,笑着问道,“致远,这些日子闵家外房的人有没有到家里来闹腾?”
闵家的情况比白家还要复杂,外面共有二十三房,各有各的鬼心思,当初闵家落难时他们一个比一个嚷嚷得欢,都恨不得赶紧分了家才好,免得闵家破败,他们也跟着倒霉遭殃。可如今日子好了,他们又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前冲,生怕有什么好处落在了别人的房头,加之对子女管教不严,闹腾得很不像话,外面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闵老夫人每每提起闵家外房都要生一肚子的气。
闵致远道,“长姐不用担心,如今是小六当家,这些人倒也不敢造次。”
闵庭柯这个人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要是惹恼了他,祖宗的牌位都敢砸,闵家外房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缩到地缝里不被发现才好,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愿意往闵致远的身前凑。
毕竟他是闵庭柯的父亲,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
闵夫人张口欲说,但见丈夫先开了口,她便缓缓低下了头,但脸色却没有先前那么淡定了。
显然事情并不像闵致远说得那么简单。
闵老夫人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得出来,她低声道,“闵家早就分了家,当初也是看他们生活不易,爹才一直没有狠心彻底断绝关系,一直有来有往的,生意上也是能照顾就照顾,始终念着同宗同族的感情。但这几年外房越来越不成体统,若是对家族名声不利,该断就要断,你不用碍于面子什么都不肯说,不趁你活着的时候把关系捋顺了,难道还要将烂摊子丢给小六不成?他小小年纪就苦撑着一个家族,劳心劳力,你作为长辈,也不能把担子全压在他的肩上,该是你的责任推也推不掉,何况这也是为了闵家的前程好。车上拉了这么没用的东西,怎么跑得起来?如今外头虎视眈眈的人有多少,跑得太慢,只有被人撵上的份儿,你好好想想看,闵家要是再次落难,这次靠什么化解危机?”
当初要不是闵老夫人肯答应嫁去白家做续弦,上海滩这会儿早就没闵家什么事儿了。
这是闵家的黑色历史,也是闵致远心头永远的痛。
他永远也忘不了一身嫁衣的长姐出嫁那天的场景,因是续弦,不能穿正红色,也不能走正门,甚至连道喜的宾客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样子。
闵致远闻声立刻道,“长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九房的那个韬哥是怎么回事?听说前些日子在长沙惹了官司?”
闵夫人暗暗惊讶。
她这个大姑姐看着斯斯文文的,但办起事来却比男人还要干脆利落,尤其是闵家的这些糟心事,就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的眼睛。
闵夫人开口道,“别提了,那韬哥在长沙……”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闵致远打断了,“不是什么大事,事情都已经平息了,我也跟九房打过招呼了,让家里的长辈盯着些,想必之后就不会了。”
闵夫人翻了个白眼。
要这样还好了呢,只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平息了?怎么平息的?”
闵致远不敢往下说。
闵老夫人道,“还不是拿咱们正房的面子做台阶吗?他九房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犯了事还要小六给他擦屁股?不趁着这个时候杀鸡儆猴,把利害关系分清楚了,外房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你不能当机立断,唯唯诺诺左右摇摆,只会夹在中间和稀泥,有这样的外房拖累,小六一天天能不累吗?只怕有操不完的心!”
闵致远道,“毕竟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闵老夫人虽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给我记清楚了,你的家人此刻都在这楼里坐着呢。等你百年之后咽了气,真心难过掉眼泪的也就这几个,你指着外人为你哭丧守灵,怕是想也别想。今日既然提起了这一茬,我索性把明白话告诉你。如今正房就只有小六一个后人,他就是我眼里的宝贝金疙瘩,谁要是敢让他不自在,我就让那人全家都不自在,我说得出做得到,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论算计论谋略,我送你匹千里马也追不上!等我出手清算的时候,外房这些烂泥一点好处也别想讨到。你趁早把这些糟心事都给我理清楚了,该切的切,该断的断,再这么犹犹豫豫,对谁都是好好好,出了事儿却要小六应付,我可饶不了你。”
闵致远头发都白了一半,但在闵老夫人的面前,却是连个‘不’字也不敢说,只能低声答应下来。
一旁的闵夫人只觉得心胸舒畅,恨不得抱上大姑子好好地亲上两口。
闵庭柯可是她儿子,每每看到自己的骨肉为了闵家的烦心事生气郁闷时,她就别提多难受了。偏偏丈夫又舍不得宗族父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就是不心疼儿子。
有了闵老夫人撑腰,她总算能松口气了。
白蓉萱则是一脸震惊。
在她的认知里,闵老夫人一直都是柔声细语的性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严厉起来?
说话间闵庭柯去而复返,“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
闵老夫人恢复了往日的笑脸,“说从前的事儿呢。元家和彭家的人走了?”
“是。”闵庭柯道,“他们还要上来给您磕头问安,这大过节的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吵吵闹闹的您也未必喜欢,就都被我给打发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快坐下喝口茶。”
闵庭柯缓缓坐了下来。
只是茶还没来得及入口,常安再次跑了上来。
闵夫人道,“这又是谁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常安道,“老爷夫人,六爷……楼下有客人要见治少爷。”
见她?
白蓉萱一愣,想不出什么人会在此时来见自己。
闵庭柯也是一脸诧异,“谁啊?”
常安道,“是管二爷。”
居然是管泊舟。
白蓉萱立刻笑了起来,“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安道,“好像说是先前在江边看到您了。”
白蓉萱站起了身,向桌上的长辈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去见见就回来。”
闵老夫人道,“去吧。只是别往远走,就在附近转一转。人太多了,小心被挤丢了。”
白蓉萱答应下来,噔噔噔地踩着楼梯跑下了楼。
自始至终没有看闵庭柯一眼。
闵庭柯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闵夫人好奇地道,“管二爷?是什么人啊?”
闵致远道,“上海滩有几个姓管的人?”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不快
闵夫人立刻反应过来,笑着没有再开口。
闵庭柯心里却不怎么痛快,他向常安使了个眼色,“跟下去瞧瞧,人来人往的别出什么事才好。”
常安急忙跟了下去。
闵致远道,“治哥虽然年轻,却也不是小孩子,难道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按年纪算,你可比他还小呢,居然还去操心别人的事,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照您这么说,那些活到七老八十的人岂不都成了人精?那句‘老糊涂’都是说给谁听的?”
闵致远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儿子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和他犯冲,父子二人凑在一起,就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闵夫人顿时担心不已,生怕他们俩又争执起来没完没了。
闵老夫人见状道,“小六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却摆在这里,关心晚辈也是应该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闵致远不好再说,低头喝起了茶。
闵庭柯的心思却完全飘向了楼下——也不知道管泊舟和治哥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的?
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恨不得亲自跟下去瞧瞧才好。
白蓉萱快步跑下楼梯,一出酒楼就看到了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管泊舟。这种颜色穿在旁人身上只会显得老气,但却格外适合管泊舟,将他趁得宛若温玉,整个人宛如沐浴在柔光之中。
白蓉萱跑到他面前,“管公子,你是来江边踏青的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是啊,刚刚看你在江边洗手,就想着过来打声招呼。”他说着,抬头往楼上瞥了两眼,“你是跟闵家一起来的?”
白蓉萱道,“是呀。”她以为管泊舟是想通过她认识闵庭柯,便笑着问道,“你要见见闵家人吗?”
管泊舟道,“不用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我的朋友还等着呢。”
朋友?
白蓉萱好奇地眨了眨眼。
难道是白玲珑?
管泊舟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道,“是我上学时的几个同窗,又一同去国外留学,关系走得比较近。先前去杭州时,他们也都跟在我身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
当时在西湖边也不过是惊鸿一瞥,白蓉萱还真就没太留神。
不过她还是立刻缩了缩脖子,“那还是别让他们看到我好了。”
免得认出她的身份来反而麻烦。
管泊舟道,“你放心好了,他们离得远着呢,看不见你。”
那还好……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管泊舟递过来一个金色的荷包,“这个送你。”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他,“送给我的?”
“是。”管泊舟道,“在路边买的,毕竟过节,起码要应应节气。”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无功不受禄,怎么好要你的东西。”
管泊舟道,“不值几个钱,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白蓉萱难为情地接了过来,“可……我什么也没为你准备。”
管泊舟温和地笑道,“你又不知道在这里会碰到我,没准备不是很正常吗?一个荷包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要不我也会跟着不自在的。”
白蓉萱轻声道,“多谢你。”
她还是第一次收生人的荷包礼物呢。
又或许……随着自己的重生,前世高不可攀的管泊舟也早就不再是‘生人’了?
白蓉萱心跳加速,脸也红了起来。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管泊舟道,“你快上去吧,有机会再见。”
白蓉萱点了点头,“到时候我请你喝茶。”
管泊舟微微一笑,“好啊,我喜欢喝茶。”
难道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白蓉萱刚要开口,便有扛着东西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嘴里还嚷嚷道,“让一让,劳烦让一让咧!”
白蓉萱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防备,被对方撞了一个趔趄,要不是管泊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非要摔倒在地上不可。
可如此一来,白蓉萱和管泊舟的距离便骤然间拉近了。
白蓉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她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管泊舟也飞快地放开了手,眼神只敢往一旁看,“你……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连忙摇头,“没事儿。”
她轻轻退开,重新将距离拉开。
可心却跳得越发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不舒服。
管泊舟道,“快上楼吧,我也该回去了。”
“好。”白蓉萱故作镇定地道,“下次见。”
管泊舟笑了笑,“下次见!”
话是这样说,但两个人却都没有急着离开。又对望了片刻,还是管泊舟挥了挥手,率先转身离去,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
白蓉萱握着他送的荷包,心里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旁的常安上前道,“治少爷,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您还是赶紧上去吧,六爷还在等着呢。”
白蓉萱回过神来,又快步往楼上走去。
只是没等走到四楼,在三楼便被闵庭柯截住了。他正坐在临窗的桌子前,百无聊赖地望着江面出神。
白蓉萱不解地走上前,“六叔,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闵庭柯头也不抬地道,“我嫌他们翻来倒去的永远是那么几句话,就跑到这儿来躲清静了。”
难道是又被催婚了?
白蓉萱笑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那我留下来陪六叔好了。”
闵庭柯这才向她看来,“话都说完了?”
什么话?
白蓉萱反应过来,笑着道,“说完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和管二爷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白蓉萱道,“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罢了,还谈不上有多好吧。”
闵庭柯瞥见了她手中的荷包,“管二爷送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生怕他会误会,急忙解释道,“说是送给我应应节气。”
越描越黑。
闵庭柯不屑地道,“想得还真周到,只送了一个吗?”
白蓉萱一脸不解。
六叔这是怎么了?
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谁又惹到他了?
白蓉萱向窗外张望而去,赶紧转移了话题,“六叔,花船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闵庭柯不冷不热地道,“我又不是船夫,怎么会知道?”
莫名其妙!
白蓉萱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生气,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反正此刻不管自己说什么,估计他都有话等着,还是别触这个霉头好了。
白蓉萱聪明地闭上了嘴。
闵庭柯的心里更不痛快了!
他沉着脸看向窗外。
望江楼的伙计送来了茶点,闵庭柯碰都没有碰。反倒是早上就没有吃饭的白蓉萱有些饿了,她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糕点。
闵庭柯循着声音望过来,看着看着,心头郁结的不痛快也渐渐消失了。他低声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那么好吃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应该是新烤出来的,酥皮又薄又酥,里面的红豆馅甜糯香甜,六叔也趁热尝尝。”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喜欢吃这些。”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花船
先前是不喜欢吃菱角,现在又不喜欢吃糕点……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那六叔喜欢吃什么?”也不等闵庭柯回答,她自顾着道,“红烧肉?”
这下闵庭柯再也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轻轻瞪了他一眼,“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我能白白背一个喜欢红烧肉的名声吗?你都不知道,如今我每次去外长房,则大伯母必会给我做一道红烧肉,弄得我都默认自己喜欢红烧肉的事实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闵庭柯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难道外长房的灶上婆子手艺太差,红烧肉做得不好吃?”
白蓉萱道,“还行吧,我只是觉得它太腻了。”
闵庭柯道,“那你就少吃,干吗逼自己吃那么多?”
白蓉萱无奈地道,“我倒是想,可则大伯母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就只能埋头苦吃了。”
闵庭柯道,“这就是你的原因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拿出态度来才好。外长房还是你的亲戚,行事尚且瞻前顾后的,等将来和外人相处,难道也事事忍让,强忍着性子去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你这样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白蓉萱觉得他这番话有些道理,默默地沉思起来。
闵庭柯继续道,“就比如第一次则大太太给你做红烧肉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确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做事总是这样犹豫不决,又顾面子,肯定是不成的。”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只怕是难。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道,“其实拒绝别人也不是很难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谁也不是天桥底下算命的人,还能猜到你的心事不成?你自己不说,就只能受着这份委屈了。”
不过这种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多半和治哥的出身也有关系。自小便在舅舅家长大,母亲又身陷流言是非,他自然小心谨慎,不愿意和别人吐露心事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闵庭柯向外一看,正是期待已久的花船千呼万唤始出来。
远远地只见江面上数十艘用各色花朵装饰的船摇了过来,配合上清亮的江水,更是美轮美奂。
闵庭柯可惜地道,“要是天气再晴朗些就好了。”
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白蓉萱凑到窗前,好奇地打量着。
楼上易嬷嬷快步走下来,“六爷,治少爷,老夫人叫你们上去观景呢。”
闵庭柯道,“不用了,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看,免得大家都挤在一起,谁也看不好。”
易嬷嬷笑着上楼答复去了。
闵老夫人果然没有强求。
花船划行的速度很慢,岸边的喝彩叫好声连绵不绝。后面几艘船上,更有身穿古代戏服,将自己打扮成水神娘娘的模样,一边撒着花瓣一边高声吟唱。
白蓉萱不解地打听道,“六叔,她们唱的是什么?”
闵庭柯道,“《洛神赋》。”
白蓉萱恍然大悟,“那又为什么撒花瓣?”
闵庭柯道,“可能是为了好看吧?你可知道端午节的来历?”
白蓉萱当然知道,从前沈娘子上课的时候,曾经讲过的。
白蓉萱道,“不是为了纪念屈原吗?”
闵庭柯道,“是呀,当初百姓为了不让河底的鱼虾啃食屈原的尸身,便向江水中投入米粮,后来便成了粽子。近些年世道不好,有些老百姓口粮都吃不上,谁还舍得往江里丢?所以都改成了花瓣,省钱又美观,这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才想出来的。”
很快第一批花船便从望江楼前划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第二批,领头的四艘船上各有一名鼓手,敲着大鼓喊着号子,显得颇有气势。后面的船上更是舞着狮子,几头狮子在船间来回跳跃腾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每次都会惹得一阵洪亮的叫好声。白蓉萱看得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厉害了。”
闵庭柯笑道,“都是练过的,身手自然很好。”他说完,又叫来常安吩咐道,“这舞狮船还算有点儿看头,赏!”
常安立刻下楼安排,不一会儿外头便有一个高亢的嗓门叫道,“闵家赏舞狮船一千钱。”
看热闹的人闻声又惊又喜,都跟着欢呼起来。花船上的人听到后,鼓点敲得更加响亮,狮子也在船板上翻起了跟头。
那灵活俏皮的模样,逗得白蓉萱笑个不停。
闵庭柯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居然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有闵家打了头阵,后头便有其他家跟着赏起钱来。
第二批花船又缓缓划了过去。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这打赏也是从前就有的规矩吗?”
“对啊。”闵庭柯道,“你以为那些人布置花船又在上面表演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让大家一乐吗?不得些赏钱,谁愿意白忙活?”
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过来。
第三批花船比先前要大上许多,上面搭了台子,敲锣打鼓地唱起了大戏,但论精彩程度,却远不及舞狮船。可就算如此,那喊赏的人仍高声叫道,“白家赏戏船两千钱。”
看热闹的人轰得一声,顿时议论开来,说什么的都有。
“哟,前头闵家才赏了一千,白家整整翻了一番,这不是在打闵六爷的脸吗?”
“这两家闹腾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咱们只管看热闹,反正赏钱又不给你我,理他们呢?”
“有钱人,任性!想怎么赏就怎么赏,哪像咱们呀,埋头苦干一辈子,到死也没两千钱啊!”
“翁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吵得越凶,这花船的当家越高兴,赏钱全落到他们手里去了。”
白蓉萱见状悄悄瞄了瞄闵庭柯的脸色,只见他仍是一脸淡定,似乎没将白家打赏的事儿放在心上。
可等到第四批花船经过的时候,闵家的赏钱直接提到了四千。
正好是白家的一倍。
底下的人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五批花船的时候,白家直接将赏钱涨到了五千。
却不再翻倍,显然是不准备和闵家硬碰硬。闵庭柯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直接在第六批花船游过的时候将赏钱涨到了一万。
喊赏的人声音未落,江边的人群已经近乎疯狂,高声地喊着闵家的名头,一时间热闹非凡,人人口中都还嚷着‘闵家’两个字,整个江边地动山摇,仿若雷鼓。
闵致远察觉出不对,立刻派人来叫闵庭柯上去问话。
闵庭柯却不动如山,继续喝着茶。
闵致远没办法,只好亲自走了下来,“小六,你这是在干什么?有钱也不是这样的花法,又怎么能用在与人置气上?”
闵庭柯淡定地道,“您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闵致远还要再说,闵老夫人已经派了易嬷嬷下来,“老爷,老夫人请您上去呢。”
闵致远没办法,只能一脸不满地重新回到楼上。
白蓉萱也有些担心,“六叔,白家已经服了软,你就别再揪着不放了,让外人看了热闹,最后闵白两家谁也没捞着好处。”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打赏
闵庭柯闻声直接笑出了声,“怎么就没有好处呢?”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他,“六叔……”
闵庭柯嫌弃地道,“笨鸡脑袋,这还想不出来吗?”
想什么?
白蓉萱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闵庭柯的意思。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哎,拿你怎么办才好?想不通吗?这次端午节的花船是闵家出资举办的,我打赏再多,也是把钱从一个口袋掏出来装进另一个口袋,但白家就不一样了,白修睿不管出多少,最后都是我赚。”
原来如此!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这……六叔你……”
闵庭柯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厉害吧?我跟你说,我就怕白修睿没胆量跟我叫号,他赏得越多我越高兴。”
白蓉萱道,“要是他知道了真相,只怕会气得不轻。”
闵庭柯想了想,“你的话提醒了我,不如等端午节过后,我就把这个消息送给他好了,正好瞧瞧他如何跳脚。”
太坏了!
两人正说着,白家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喊赏的人高声道,“白家赏钱一万二两千。”
闵庭柯直接笑出了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白修睿这个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当着这么多看热闹人的面,肯定不愿意承认输给我。我就等着他出手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闵家这边将赏钱提到了一万五。
如此一来,其他如顾家、姚家便不好再跟着加码,倒是彭家和元家看热闹不怕事大,还在跟着添乱。
白蓉萱道,“彭家那边肯定是彭屿在坐镇,只是不知道元家是什么情况?”
闵家道,“管他呢,赏钱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正愁这次花船的开销有点儿大,年底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填补账面呢,有了这些阔绰人家的打赏,不但能把账平上,只怕还有剩余,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白蓉萱才不相信他会为这种事发愁呢。
她轻声道,“后面还有多少艘花船?”
要是太多的话,她真怕白修睿意气用事,最后出钱太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闵庭柯却毫不在意地道,“好像没几艘了。没关系,大不了我让前面的花船回过头来再走一次。”
还可以这样?
白蓉萱连忙道,“这也太明显了吧?”
闵庭柯成功算计白家,心里非常的高兴,“这个白修睿啊……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说他傻吧,还有几分小聪明,说他聪明呢,又总会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所以说这孩子还是不能养在女人的手底下,蔡氏的格局到底不够大,把儿子养成一个绣花枕头,撕开外面的面料,里面全都是没用的稻草。”
白蓉萱听得一愣。
闵庭柯看到她的表情,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治哥成长的路上也没有父亲提点照顾,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
他想着该如何找补找补,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蓉萱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在想闵庭柯的话。蔡氏为人自以为是,在白元德这里没了指望后,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一双儿女上。前世的白玲珑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里面可少不了蔡氏的纵容。
想到自己在白家大门前遭遇的种种,白蓉萱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正说着,花船已经从江面上缓缓行驶了过去。几家人不再打赏,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开。
闵庭柯见机连忙道,“要开始搭戏台了!”
白蓉萱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凑到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十几艘小船停在了江岸边,船工们用竹竿相互连接,很快便将船身固定了下来,接着便开始打桩铺台面,一根竹竿接着一根竹竿的排拢,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了初步的大框。
白蓉萱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快了,倒是让我想到了三国时火烧赤壁的铁索连舟。”
闵庭柯道,“我都跟你说过了,他们这些有经验的老手,用不上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搭建完毕,到时候要登台的戏子便可以在船篷里休息换装,有时候配合着需要,还可以利用江水做幕布,比坐在戏园子里看戏有趣多了。”
白蓉萱闻声立刻想到了白修唯。
他钟爱听戏,一定非常喜欢这样的场合,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过来……
白蓉萱低声嘀咕道,“要是五哥在就好了。”
闵庭柯的脸色一僵,别扭地道,“没想到你还挺惦记他的,有什么好事也忘不了他。”
白蓉萱道,“他很照顾我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是吗?有多照顾?说来给我听听。”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笑着道,“当然了,和六叔相比就差得远了。”
闵庭柯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算你小子懂事。”
眼见着日上三竿,常安上来请示道,“六爷,是不是该摆饭了?”
闵庭柯道,“摆起来吧,早点儿吃完大家还可以休息一阵,要不然下午没什么精神。”
望江楼拿出了看家本领,一桌子菜各有特色,吃的众人十分满意。闵致远更是道,“望江楼什么时候换的大厨?我前些年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味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早就换了,谁还能守着老账本过日子?何况现下这样的世道,变则通,不变则死,那些有心眼的人家早就开始变革了。”
众人吃过了饭,闵庭柯便将闵老夫人等长辈请去了二楼。这里本来也是吃饭的地方,如今却用屏风单独隔开了几个位置,里面摆着躺椅,可以用来休息。
闵老夫人直夸他做事细心,“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吃过午饭要是不眯一会儿,下午就别想做事了。”
闵致远道,“有他什么事儿?下头这么多管事,不等他开口就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
白蓉萱顿时觉得闵家这对父子俩的关系还挺微妙的。
闵庭柯闻声没有开口,安静地喝着茶。
倒是闵老夫人不悦地道,“管事也得看主子的脸色行事,难道还敢擅作主张不成?你也不用不服气,在小六这个年纪时,你办事可远没有这般细心妥帖。”
闵致远被人掀了老底,顿时大为尴尬,“我有什么不服气的?难道还要和自己儿子争个高低不成?”
闵老夫人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喝过了茶,闵家的长辈缓缓下了楼。
闵庭柯并没有移步,白蓉萱便犹豫起来。
她是跟着下去,还是留下来陪着六叔呢?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站在一旁没有动。
闵庭柯的心里十分满意,“坐着吧,又没有让人你立规矩,站着不累吗?”
白蓉萱不但累,还十分的困!
她清晨起得太早了。
她也好像跟着下去眯一觉。
可闵庭柯不开口,她也不敢走啊。
闵庭柯缓缓道,“我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让望江楼的人把三楼的桌子搬走,然后也摆上躺椅,到时候咱们在三楼歇息,省的和长辈们挤在一起不自在。”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狗腿地道,“还是六叔想得周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点香
两人喝了一杯茶,三楼也收拾妥当了。常安上来请人,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缓步走了下去。
三楼的桌椅被搬得干干净净,窗口挂了帘子,居中摆了一面绣着白色茶花的屏风,两边各摆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薄薄的软垫和矮枕。
这……也太周到了吧?
白蓉萱满意至极,恨不得立刻就躺上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偏偏闵庭柯还有些嫌弃,挑毛拣刺地道,“怎么不点上香?”
白蓉萱简直无语——要不要活得这么精致啊?
常安问道,“六爷要点什么香?望江楼若是没有,我就让人回店里去取。”
闵庭柯道,“点荔枝香吧,那味道适中,不会太刺鼻。”
常安答应下来,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闵家小厮快马加鞭地跑回铺子取了一盒荔枝香回来,直到点上香,闵庭柯还有些不满,“软垫太薄了,有些硌得慌。”
白蓉萱懒得理他,自顾着躺了下来。她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觉得非常舒服,要不是束胸有些勒,她就更加的惬意了。虽然中间隔着一扇屏风,但闵庭柯就在一旁,白蓉萱不敢有任何怠慢,特意背对着他,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常安很快又换了软垫过来。
闵庭柯问道,“治哥,你要不要换?”
白蓉萱低声道,“不用了。”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荔枝香,甜美的果香让人仿佛置身于果园,微风从窗口缓缓吹入,白蓉萱的困意浮卷上来,眼皮也是越来越沉。
偏偏闵庭柯毫无睡意,又问道,“治哥,你觉得这荔枝香好闻吗?”
“嗯……”白蓉萱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好闻……”
闵庭柯道,“那你知道这香是怎么做的吗?”
白蓉萱在心里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谁要知道这种无聊的事情啊?
闵庭柯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就是用洗干净的荔枝壳,先在阳光下晒干,然后在浓度低一些的黄酒中浸泡一夜,再放入锅中将黄酒烧干,煮熟了的荔枝壳再次复晒,晾干后碾碎成粉,过一遍细筛,就成了香粉,再制成香就行了。看似简单,但着实很费功夫,不过我倒觉得很适合这个时候点,闻着就让人觉得舒心,比吃了荔枝还要高兴。”
白蓉萱闻着荔枝香,耳边尽是闵庭柯低沉的声音,她就在将睡未睡的边缘徘徊,既希望闵庭柯闭嘴不语,又希望他继续这样说下去,仿佛他的嗓音便是最好的摇篮曲,让人听着安心又舒适。
闵庭柯没有得到白蓉萱的回应,忍不住坐正了身子,只见屏风另一侧的白蓉萱正背着身子,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闵庭柯微微一笑,“治哥,你睡了吗?”
“嗯……”白蓉萱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睡着了的人又怎么和自己说话?
闵庭柯眼珠一转,立刻来了精神,趁着白蓉萱没什么精神,故意问道,“治哥,要是有一天我和白修唯一同掉进江水里,你会先救谁?”
白蓉萱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救……你……”
闵庭柯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简直比窗外的阳光还有明媚。他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那我要是和管二公子一同掉下去呢?”
白蓉萱再次道,“救你。”
闵庭柯又是高兴又是得意,挺直了肩膀,一副神气的样子。一转头瞥见没有离开的常安,他顿时一脸尴尬,板着脸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常安无比的委屈。
他只是想等等看六爷有没有什么吩咐,何错之有?
谁承想就看到了六爷这没出息的一幕?
他紧忙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地跑下了楼。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六爷对治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啊……
没了碍眼的人,闵庭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来。只听白蓉萱嘀嘀咕咕地道,“不对啊……六叔你不是会游水吗?我……我不会游水,我谁也……救不了……”
要不是怕吵到他,闵庭柯非要当场笑出声来不可。
这个治哥也太有趣了。
有心再逗逗他,又生怕吵醒了他,闵庭柯缓缓躺下,听着白蓉萱有节奏的呼吸声,也跟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白蓉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声。
白蓉萱揉了揉眼睛,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三楼就只剩下她一人,并不见闵庭柯的影子,她的身上甚至还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然是有人怕她着凉特意找来的。
白蓉萱心中一惊,连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她正准备下楼找人,听到声音的常安已经快步走了上来,“治少爷,您醒了。”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道,“六叔呢?”
常安道,“洋人也过来看热闹了,六爷在楼下打点,老夫人他们都上了楼,正在看戏呢。”
洋人怎么也来了?
他们也过端午节吗?
白蓉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走到四楼陪闵老夫人看起戏来。
她虽然从前也陪唐老夫人听过戏文,但在江面上唱戏却是第一次见。波澜壮阔的江水映衬着舞台上衣着鲜艳的戏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闵老夫人生怕她会觉得无聊,让易嬷嬷端来了一盘果子放在她的面前。
闵夫人见闵老夫人如此地疼爱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闵庭柯很快走上楼来。
闵老夫人问道,“洋人那边都安排好了?”
闵庭柯笑了笑,“洋大人是稀客,等着招待的人数不胜数,哪用我操心,我把他们推给元家了。”
闵致远闻声诧异地道,“元家?你什么时候和他家走得这么近了?”
闵庭柯道,“都在上海滩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能远了谁呢?”
闵致远对他这套说辞很不满意,“你不是一直和彭家来往得很勤吗?小六,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小心最后鸡飞蛋打,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反而还要惹一身的麻烦啊。”
闵庭柯道,“元家能给我什么好处?不过是不想便宜了别人家,所以才推给了他们。以元家目前的情况,洋大人未必看得上,他们家也不一定接得起,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白蓉萱听着,猛地想到了之前白修尧的提议。
他还要自己出钱帮助他和元征一起算计江家呢。
这件事被她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一直也没有给个准信,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向六叔咨询咨询意见呢?
她一脸犹豫地向闵庭柯看去。
正好闵庭柯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闵庭柯笑着道,“治哥,没想到你的呼噜声这么大,吵得我根本就睡不着。”
什么?
白蓉萱震惊地道,“不可能!我睡觉不打呼的!”
闵庭柯故意逗她,“你都睡着了,自然不知道。”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打呼
就算睡着了她也不可能打呼!
白蓉萱生气地道,“六叔别胡说,我才没有打呼呢。”
闵庭柯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再逗她,而是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白蓉萱不肯理他,“反正我就是知道。”
至于是什么理由,那自然是说不得的。
闵老夫人见状道,“你们两个去楼下坐着,别在这里吵我们听戏,闹腾得人不安生。”
居然被嫌弃了。
闵庭柯笑了笑,“瞧您,我还想在您身边尽尽孝心呢。”
闵老夫人道,“孝顺可不是摆在这上面的,你的心意我知道,又不是外人,大家都自在些吧。”
闵夫人也道,“本来就隔的远,我们又上了年纪,你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们还怎么安心看戏?”
闵庭柯起身带着白蓉萱下了楼。
望江楼的伙计正在撤躺椅。
闵庭柯道,“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白蓉萱诧异地道,“去哪里?”
闵庭柯道,“随便转转,反正这里也没地方坐。”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人缓步出了望江楼,闵庭柯不放心地道,“你跟紧些,可别走散了。这里人这么多,我怕照顾不到你。”
白蓉萱放眼望去,四处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影。
闵家的小厮已经跟了上来,谭龙谭虎一马当先,仔细地巡查着周围的情况。
白蓉萱不安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挤挤攘攘的别再有什么危险。”
闵庭柯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只要跟住我就行了。”他想了想,忽然道,“要不然找个绳子来,将咱们的手绑在一起?”
白蓉萱哭笑不得。
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白蓉萱道,“我会跟住你的,还是别干这么丢人的事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们两个犯了什么错,要被捆在一起游街呢。”
闵庭柯哈哈大笑,“说得也是。”
白蓉萱紧紧地跟在闵庭柯身后向前走去,有闵家小厮负责开路,倒也不是特别艰难。只是路上有人认出闵庭柯,都围上前来不住地呼喊。
“闵六爷!”
闵庭柯面色如常地从人群间走过,白蓉萱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垂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走出人群往东行,便没有先前那般拥挤了。
白蓉萱长长地透了口气。
闵庭柯问道,“你渴不渴,前面有卖酸梅汤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喝什么酸梅汤?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
闵庭柯‘哦’了一声,“可我想喝。”
白蓉萱一脸无语。
闵庭柯招呼了常安过来,“去买些酸梅汤回来。”
常安答应下来,快步跑了过去。
闵庭柯道,“一会儿唱完了大戏,你是跟我姑姑回家,还是陪我在这儿看烟花?”
白蓉萱当然想回家。
她低声道,“我陪老夫人回去好了。”
闵庭柯道,“姑姑是你的长辈,难道我就不是?”
白蓉萱就知道他会闹别扭,一脸平静地道,“我从前过年的时候被鞭炮声吓到过,从那之后就不怎么喜欢烟花爆竹一类的东西。”
闵庭柯失望地道,“你可真没趣,我还打算晚上带你吃些好的去呢。”
白蓉萱不为所动,“不用了,我还是跟老夫人回家好了,免得她一个人在路上,你也不放心。”
闵庭柯叹了口气,“行吧。”
常安买来了酸梅汤,闵庭柯尝了两口,嫌弃地道,“一点儿都不好喝,就这手艺还敢开店?谁给他们的勇气?”
常安莫名其妙,不解地瞥向了一旁的白蓉萱。
白蓉萱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稍安毋躁。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绕了一小圈,担心闵老夫人等人担心,所以很快便走了回去。谁知道人家看戏看得痴迷,压根就不晓得他们两个中途离开了。
闵庭柯失笑道,“早知如此,就该多转转的。”
人实在太多了,白蓉萱提不起兴致来。
好在望江楼的三楼已经收拾妥当,两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如今上海乃是极尽繁华之地,但凡有点儿能耐的人,无不选择到这里讨生活,因此汇集了东西南北各路的能人异士。就比如这唱戏的戏子,音调唱法各有所长,与白蓉萱在杭州时常听的明珠社完全不同。
白蓉萱起初还有些别扭,但听了半晌后,倒也顺耳了许多。
唱了两折子戏,锣鼓声渐渐隐没,今日的戏文也结束了。
江边看热闹的人意犹未尽,拍手叫好声络绎不绝。
散去的人群嘴里说得也全是闵家的好话,“别看闵六爷年纪小,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非同凡响。往年各大家族连带着几个商会,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老样子,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可今年闵家这江上戏台子一搭,从前过节的氛围便回来了。”
“可不是嘛,我都多少年没看过江上唱戏了。要不是今年闵家出钱演了这么一场,下头的孩子们多半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了!”
“要不怎么说四大家族如今的领头人是闵家呢,就闵六爷这小脑袋瓜,一般人骑着白龙马也追不上!”
“闵家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全都是闵六爷的功劳。”
“哎!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缓缓散去。
坐在望江楼上的闵庭柯自然不知道自己为父亲和姑姑取乐的戏台影响如此之大,趁着这功夫他赶紧上楼,向闵老夫人邀起了功,“姑姑可还满意?为了今天这出戏,我可没少费心思。”
闵老夫人笑道,“今天可是听了个过瘾,唱杜丽娘的那人嗓子极好,清脆悦耳,隔得这么远仍听得清清楚楚,我瞧她的年纪应该不太大,就有这样的底蕴和本事,将来必成大器。”
“是吗?”闵庭柯没有专心听戏,连闵老夫人说得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是转身对常安吩咐道,“既如此,就将唱杜丽娘的人叫过来。”
常安立刻下楼吩咐,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便跟在他身后走了上来。
时间仓促,对方还没来得及卸妆。见到闵家的人也没有显得慌乱,落落大方的行礼问候起来。
闵老夫人见状便更加喜欢了,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学了几年的戏,师从什么人啊?”
对方恭敬地道,“我叫虞小楼,今年二十一了,学戏的时间还不到五年,师从黄玉堂。”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黄玉堂是北方人,早些年也有一些名声,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便金盆洗手不登台了。”
虞小楼道,“家师得罪了人,被小人下毒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戏,自然就无法登台,只能金盆洗手退隐了。”
闵老夫人微微一愣,“还有这种事?不过我看你的嗓门,倒不像是五年就能学出来的。”
虞小楼道,“不敢隐瞒老夫人,我学戏之前曾唱过河北梆子,还学过评戏,是半路出家的。”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那就是带师学艺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眼色
虞小楼轻轻点了点头,“正是。”
闵夫人在一旁问道,“如今在上海哪里登台献艺?”
虞小楼答道,“在许江戏院。”
白蓉萱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先前她还和白修唯去过那里呢。
闵夫人道,“原来是许江,红大家近来可好?”
虞小楼轻声道,“劳烦夫人挂记,一切都好,只是戏院里诸事繁多,事事都要他操心,因此今日没有跟过来,要不然一定会上楼来给您磕头请安的。”
闵夫人笑了笑,“那倒不用,只是近几年没听说他的消息,所以才问问罢了。”
闵老夫人向身后的易嬷嬷轻轻示意,易嬷嬷立刻上前两步,递给虞小楼两个荷包,“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儿心意,给你添戏服用的。”
虞小楼一愣,连忙双手接过,“多谢老夫人赏赐。”
闵老夫人道,“我这些年不常出门,听戏的机会也少,今日听你这一折子戏,倒也解了我的戏瘾。你也乏了,快回去歇息吧,这荷包一个你自己留下,另一个给师兄弟们买些茶水喝吧。”
虞小楼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闵老夫人出来坐了一天,此刻也有些累了,疲惫地道,“我看楼下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赶紧回家里去吧,等到晚上那拨人上来,更不好走了。”
闵夫人道,“听说晚上江边还要放烟花呢,好容易出来一趟,看完了再走。”
闵老夫人笑道,“我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这会儿浑身的骨头都开始疼起来,硬挺下去身子要受不了的。”
闵夫人闻声便不好再说。
闵致远也道,“我送姐姐回去。”
闵老夫人道,“又没有多远,送什么?”
白蓉萱连忙上前一步,“我陪老夫人回去。”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不留下来看烟花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看,我陪您回去。”
闵老夫人诧异地望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道,“让他陪着您也好,免得我还要惦记。”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由闵庭柯扶着下了楼。出了望江楼的后门,闵家的车子已经等在这里。闵庭柯亲自开了车门,闵夫人道,“改天我过去找你说话。”
闵老夫人道,“你呀你……和我腻歪了一天,有什么话没说够?”
闵夫人道,“怎么?你这就开始厌烦我了?”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那怎么敢,你只管来就是了。”
闵庭柯道,“姑姑上车吧,一会儿路上怕是会堵。”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由白蓉萱陪着回了家。
一路上虽然行人如织,但好在还算顺利。车子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白蓉萱扶着闵老夫人下了车,小跑过来的易嬷嬷便接了过来,“哪能让治少爷干这些,让我来吧。”
一行人正准备进门,提前便守在门房的郁金便迎了上来,小心地向易嬷嬷使了个眼色。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顿时紧张起来。
闵老夫人也看出了端倪,沉声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还敢眉来眼去的,难道还要瞒着我不成?”
郁金忙道,“不敢。是蔡二太太回来了。”
蔡氏?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回来呢?
闵老夫人毫不在意地道,“虽说二房搬了出去,但这毕竟是白家的祖宅,蔡氏又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回来就回来呗,至于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郁金红着脸不敢再说。
闵老夫人迈进了大门,一行人慢悠悠地回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坐在自己的罗汉床上,这才舒心地松了口气,“哪也不如自己的地盘待着舒坦,想坐就坐,想卧就卧,这一天可把我给别扭坏了,以后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了。”
早有机灵的丫鬟送上茶来,易嬷嬷一边奉茶一边道,“这不是过节嘛,让您也跟着热闹热闹,平日里您想待在家里都依着您,可这样的日子怎么能行呢?六爷也不会答应的。”
闵老夫人道,“今日这几出戏还是极好的,可见小六是用了心思的,都点到了我的心尖上。”
易嬷嬷笑道,“六爷孝顺您,自然按照您的喜好来。”
正说着,连翘匆匆进来禀告道,“老夫人,蔡二太太来了,要见您。”
闵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我累了一天,没精神应付她,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让她改天再来吧。”
连翘领命退了出去。
闵老夫人不悦地道,“她这是特意赶回来堵我的路吗?”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井水不犯河水,她堵您干什么?”
闵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今儿打赏花船的时候,睿哥那头没占到便宜,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出头来了。”
易嬷嬷道,“既然如此,就该去找六爷说话,跟您说得着吗?”
闵老夫人冷着脸道,“她拿我当软柿子,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呢。”
果不其然,连翘又走了回来,“老夫人,蔡二太太说有急事,今天必定要见着您,要不然她就不走了。”
闵老夫人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摔在了桌子上,“好啊,那就别让她走。把栖子堂的门给我关好,谁要是敢放一个人进来,以后就不用在我这里做事了。若是有人往里冲,只管给我乱棍打出去,我看谁敢在栖子堂胡来?”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件事要不要知会六爷一声?”
闵老夫人道,“不用!前头爷们儿的事儿已经了结,如今是后宅女人们的天下,我倒想看看这个蔡氏能翻腾出什么花样来!”
易嬷嬷脸色严峻地出去吩咐下人。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居然要支走白蓉萱,不想让她也搅和到这件事里来。
可白蓉萱怎么能走呢?
闵老夫人和闵庭柯对她一向照顾有加,这时候出了事儿她拍拍屁股走人,以后还拿什么脸去见六叔啊?
她立刻道,“我留下来陪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出不了什么事儿,你只管安心回去休息就是了。”
白蓉萱坚持着道,“不行!我答应过六叔的,自然不能让您出事,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您。”
闵老夫人见状,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十分欣慰的。
当初答应收留白修治,也是看在了死去了白元裴和柔弱的唐氏面子上,没想到她和这孩子有缘,一老一少两个人居然相处得十分妥帖。如今出事,白修治没有置身事外,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意也没有白费。
易嬷嬷吩咐完下人,回来向闵老夫人禀告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保证一只苍蝇也进不来。”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小灶准备晚饭,别忘了给治哥做一道红烧肉。”
明明是紧张的时刻,可白蓉萱在听到‘红烧肉’那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哎,也不知道始作俑者闵庭柯这会儿在干什么。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元健
闵庭柯此刻正被彭家和元家的人围着说话。
今日他能将洋人引荐给元家,元家人自然承这份人情,说话小心恭敬,态度十分的亲和。
彭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闵庭柯和彭屿走得这么近,有这种好事怎么也该先想着彭家才是,怎么又便宜了元家?彭屿的父亲——彭家的当家人彭贤坤不住地向彭屿使眼色,让他上前和闵庭柯说几句话。
彭屿就像没看到似的,一直低着头喝茶,好像几辈子没喝过茶似的。
彭贤坤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两个不中用的儿子!长子木讷老实,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但好在听话懂事,纵然继承家业能力不足,但对人却极是宽厚。次子狡黠聪明,少说也要一百个心眼子,就连他这个老子在他面前也讨不到好处。按理说,彭家若是能交到他的手里,未来肯定有所作为,但彭贤坤又不想乱了长幼,多少大户人家最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是从长幼关系错乱开始的?
彭贤坤自己也很是为难,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在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些事。
如今上海滩的局势,家家都在往前奔,不进则退,彭家能有今天,全靠他父辈努力钻营才得来的结果,彭贤坤无论如何不能让家族落败在自己手里,否则百年之后,他哪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一想到这个次子关键时刻喜欢装傻充愣他就气得不行,难道家业不交给他,他就不是彭家的子孙了?
彭贤坤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彭屿心知肚明,偏偏就是不接这一茬,还贴耳对兄长彭岛道,“大哥,你也尝尝这花茶,清新好闻,入口更有一股绵长的花香,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
彭岛是个实心眼,闻声立刻喝了口茶。
他不怎么喜欢花茶的味道,低声道,“还行,花香太重了,反而把茶香掩盖了下去。”
一个聪明的过头,一个又傻的可笑。
彭贤坤差点儿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闵庭柯将彭家父子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元家今日来江边坐镇的正是元征的父亲元健,他是元家这一辈中最有城府谋略的一人,而且很对得起他的名字——极有‘远见’。
他笑着对闵庭柯道,“我也知道闵老弟你是个大忙人,什么时候得了空,做哥哥的安排宴席,好好地和你喝上几杯。”
闵庭柯淡淡地道,“元大哥也太见外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呢?”
元健道,“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才会喝酒,若是不亲近的生人,几句感谢的话,一些礼物也就打发过去了。”
可真会说话啊!
闵庭柯也不得不佩服他这张嘴,再看跟在元健身边的儿子元征,反而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闵庭柯心知肚明——这些家伙觉得他年轻辈分又大,和他交往时总是别别扭扭的,叫一声六叔也极不情愿。
相比起来,还是白蓉萱可爱一些,起码那一声声‘六叔’叫得发自肺腑,没有半点儿为难。
想到这里,闵庭柯故意道,“阿征最近的功课怎么样?学校里休假了?”
元健立刻道,“每日往学校里去倒是很勤快,至于学得如何,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先生知了。今日端午节,学校里给了几天假期,他这不就跟着我出来见世面了。”
闵庭柯随意点了点头,“有你这个做父亲的人在身边指点,阿征又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们元家后继有人,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好的。”
元健客气地道,“承兄弟吉言,做哥哥的心里都记下了。不过生意场上的事,单靠自家的力量终究是薄弱了些,还是得四方邻里多多抬举,这样才能做得起来。”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元征看着闵庭柯装模作样说话的德行,心里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他本来说好要和白修尧等人一起出去玩的,没想到临行之前被他爹给揪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放行。
他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来了。本想走个过场就偷偷溜掉,不曾想洋人又来了,这下他要跟着忙前忙后,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想到这里,元征的表情便多了几分愧疚。
也不知道白修尧他们走到哪里了,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啊?
正说着话,常安来到望江楼的二楼道,“六爷,卢家大少爷听说您在这边,特意过来打声招呼。”
“哦?”闵庭柯有些意外,“赶紧请上来吧。”
趁着常安去请人的工夫,彭贤坤诧异地道,“卢家大少爷什么时候出门走动起来了?”
先前卢家出了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情,一家人都非常的低调,卢家大少爷更是打着养病的旗号闭门不出,可外人谁不知道,他是怕人看自己的笑话,没脸出门。
彭屿闻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爹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只有他要说出来,这要是传到卢家人的耳朵里,岂不是要生彭家的气?
平白无故的得罪人,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元健笑着道,“端午节是上半年的大节,家家户户都有准备,卢家自然也不愿意甘居人后。听说卢家老爷已有隐退之意,想必这家主之位,不日便是卢家大少爷的了,一会儿见了面,彭老爷别忘了恭喜他一声。”
彭贤坤一怔,“是吗?卢老爷才多大年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隐退?”
他其实想说的是——那卢家大少爷就是个绣花枕头,能撑得起偌大的家业来吗?
彭屿简直无语。
操这没用的心呢!
就算卢家过不下去,又甘他彭家什么事儿?
他爹这个人,永远都揪不住问题的重点所在。
彭屿无奈至极,只能故作不解地道,“卢家大少爷当家,又在这时候来见六叔,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吧?不知道我们在场会不会不妥当?”
彭贤坤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卢家是来和闵家结盟的?
可他们家先前不是一直和白家二房走动得很近吗?
什么时候变了风向,又跟闵家交往起来了?
元健忍不住多看了彭屿两眼。
彭贤坤这草包,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来。看问题一针见血,真是后生可畏。
虽然彭岛没什么出色的才能,但彭家有这么一位‘人精’坐镇,想必几十年内是倒不下去的。
元健也故作吃惊地道,“可不是嘛,要是耽误了闵家和卢家的要事,那就不好了。”
先前卢家那档子事传得沸沸扬扬,元健自然也听说了始末。如今卢家愿意和闵家走动,想必这里面闵六也出了不少力吧?
想到卢家大少爷最终能成为一家之主,元健更是心中有谱,这多半也是闵六想要的结果。
哎,这些年轻的后生一个比一个精明厉害,让他们这些年长之人不得不生出几分警醒之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真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来意
卢家大少爷跟在常安的身后上了楼。多半是常安已经事先说明,所以看到元家和彭家的人在场后,卢家大少爷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彬彬有礼地问候了起来。
经一事长一智。
卢家大少爷经历了先前的种种事端,如今倒是沉稳了许多。只见他身材消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目光倒是比过去老练了不少。
元健客气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生病了,一直想要去看看你,结果没抽出功夫来,如今可好全了没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帮卢家大少爷掩盖了先前的丑闻,而且语气关心又不虚伪,仿佛一个慈善的长辈关心晚辈,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彭屿暗暗点头,觉得元家有元健这一只老狐狸,就足够其他几家防备得了。
卢家大少爷正愁被人提及旧事,见元健为自己搭梯子,他感激地道,“多谢元叔惦记,不过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元健笑着道,“年轻人的病来得快走的也快,不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但凡受一点儿凉都要疼上几天。彭兄,你也是如此吧?”
彭贤坤见他点了到自己,只好低声道,“是啊,养生的汤药从来就没有断过。”
大家笑着客气了几句,房内的气氛非常的好。
卢家大少爷也悄悄松了口气。
元健见状道,“闵老弟,你和卢家大侄子有话要说,我们就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聚。”
闵庭柯道,“你这样说岂不显得生分?都不是外人,安心坐着就是了。”
元健闻声微微一笑,绝口不提离开之事,看样子也想听听卢家和闵家有什么话要说。
卢家大少爷心里有些纳闷,不解地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淡定地举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
卢家大少爷只好道,“也没别的事,我正好路过江边,听说六叔在望江楼上,就过来拜见一番,没想到却打扰了三位长辈的谈话。”
看样子是不准备言明真实来意了。
闵庭柯道,“要不是端午节,我们也很难凑到一起,平日里都各有事情要忙,下帖子都未必聚得全。像先前华洋商会举办的慈善舞会,他们就都没有去。”
元健道,“我倒是想去,可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实在抽不开身,为此苏会长跟我生了好大的气,嫌我不给他面子。你说说,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咱们又不像商会的闲工夫多,今儿舞会明儿歌会的,都这样玩物丧志,日子也不用过了。”
看似没用的一堆废话,却变相的阐明了元家对华洋商会的态度,再结合先前闵庭柯将洋人引荐给元家,元健的这番话就更有深意了。
彭屿暗暗好笑,这是在向闵家投军令状表忠心吗?
闵庭柯自然明白内里的含义,他轻声道,“你这番话真是说到我的心上了,那苏成先也是,总是挑理见怪的,好像谁不去就是驳了他的面子似的,也不知道他的面子什么时候在上海滩变得这么大了。我们又不是商会的人,难道今后行事,也得看华洋商会的脸色了不成?”
直接称呼了苏成先的姓名,连一声‘苏会长’都懒得叫,可见是嫌弃到了何种地步。
元健道,“那怎么可能?如今的上海滩是先有家族,随后才是政府,那商会排在最末等都是瞧得起他们,还想爬到你我的头顶上去作威作福,再借他几个胆子吧。”
闵庭柯道,“如今的商会也是多,左一个右一个的,随随便便几个人一张罗就是个商会,早不像当初的势力那么雄厚了。华洋商会也就占了个年头久远,破船还有三斤钉,够苏成先再折腾几年,要不然谁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彭贤坤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
闵庭柯见窗外的天色渐暗,便提议道,“难得今天凑得齐全,就由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只当是应了节气,如何?”
众人正是求之不得,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话音刚落,常安又匆匆走上楼来,“六爷,马修大人来了。”
洋人也来了?
这闵六还真有面子啊!
元健的眼珠子一转,更不可能提走的事了。
元征生无可恋地站在一旁,恨不得从窗口跳出去逃跑。
闵庭柯平静地道,“就他一人吗?请上来一起吃饭好了。”
居然没有起身下楼去迎一迎的打算。
这也太随便了!
元健一脸震惊,彭贤坤更是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马修很快便步履轻快地走了上来,“庭柯,今天真是太热闹了,要是天天都过端午节就好了,我真是太爱过节了!”
闵庭柯道,“一年折腾一回还成,要是天天都这么操持,那还不如直接把钱往江水里扔呢,谁家能坚持得下来?”
马修哈哈大笑,“说得也是。”
众人见他和洋人说话随意自然,一看就是关系极好,不禁心生艳羡。
有了洋人在场,元健等人更是围前围后的忙活,望江楼内一片祥和。店掌柜忙着安排晚宴,外面的灯火也渐渐亮了起来。
闵庭柯趁着方便的借口下楼透气,常安快步赶来道,“六爷,白家那边出了点儿状况。”
闵庭柯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常安便将刚刚易嬷嬷打发来送信儿之人所说的话讲给了闵庭柯,“您看该怎么安排?”
闵庭柯问道,“治哥呢?”
常安道,“正陪着老夫人,没有离开。”
闵庭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还算这小子懂事,他要是这个时候做了缩头乌龟,我以后就懒得再理他了。”
常安急切地等着他拿主意。
闵庭柯道,“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就先不要插手了。就蔡氏那点儿小手段,还真不够看的,姑姑教训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常安担心地道,“毕竟是在白家,万一老夫人吃了亏……”
闵庭柯不屑地道,“白家怎么了?要是我姑姑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白家的祖宅拆了。”
他向来言出必践,可见不是随口一说。
常安脸色大变,“那不就和白家撕破脸了吗?”
“撕破就撕破呗。”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我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对白家下死手,不过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他们好好地敬着姑姑也就罢了,要是敢让姑姑受委屈,我绝不会轻易放过。闵家早不是当年的闵家,我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我爹,真把我给惹急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好了,单看最后谁的手段更狠一些。”
在实力上,闵家已远超白家一大截,真的对上阵,白家肯定不是对手,但一番交锋下来,闵家也会元气大伤,最后只会便宜其他人。
常安低着头不敢言语。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可别忘了,当初白老太爷是怎么对姑姑的,要不是他……我姑姑能至今仍孤身一人,身下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吗?她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的委屈和遗憾,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却格外的阴沉,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算计
常安自然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生气,吓得不敢再说。
闵庭柯在外面平复了半晌,这才面色如常地回了楼上。洋人马修正由元健和彭贤坤陪着说话,元健是聪明人,懂得如何讨好洋人,白日里又有过接触,因此交谈起来十分愉快。
马修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元健的态度就更加殷勤了。
望江楼很快准备好了晚宴,大家一边喝酒一边闲谈,一直到深夜方散。
等送走了所有人,闵庭柯才一脸疲惫地向常安问道,“白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常安道,“早就结束了,蔡氏也已经离开了。”
闵庭柯道,“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常安摇了摇头,“没有。她到底还是不敢太过造次,只在门前发了一阵脾气后便离开了。”
闵庭柯冷冷一笑,“这个蔡氏也就这点儿本事,对付手底下的姨娘还行,大台面是上不了的。”
他坐着车子回了闵家。
夜色虽深,白蓉萱却始终没什么睡意。
她还在想着白天里所发生的事情。
蔡氏虽然强势,但在闵老夫人的面前到底还是矮了一截,因此只在栖子堂的大门嚷了几嗓子,便忍气吞声地带着人离开了。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闵老夫人生这么大的气呢。
她轻轻翻了个身,想到闵老夫人吃晚饭时所说的那番话,“蔡氏一个白家的媳妇,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放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她是不是以为家里如今二房当家,就可以不分长辈尊卑胡来了?”
郁金等大丫鬟不敢多说,只有易嬷嬷上前安慰道,“老夫人别恼火,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当的。何况她是什么人,您抬举她才有几分脸面,您不搭理她,她就是一辈子也到不了您跟前儿啊。您要是心里有火气,回头只管跟二老爷说,让他回去教妻就是了,犯不着由您出面。”
闵老夫人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二房有今天,跟元德也脱不了关系,我跟他说什么?反正是老太爷自己选的继承人,让他们折腾去好了,我才懒得理呢。”
易嬷嬷道,“瞧您说的,当初长房大老爷和三爷先后离世,除了二房哪还有人了?否则的话,怎么也轮不上他呀。”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老太爷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得自己差点儿没了继承人,他聪明一世,到底还是比不过老天的安排啊。”
易嬷嬷脸色大变,“老夫人!当着治少爷的面儿,您这是说什么呢?”
闵老夫人也自觉失言,向白蓉萱道,“我这是被蔡氏的猖狂给气着了,你别往心里去。”
白蓉萱轻声答应。
可她的心里却满是疑惑。
老夫人说老太爷算计得太深,差点儿让自己没有后人继承家业,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句话。
想到闵老夫人自从嫁入白家做了续弦后就一直没有子嗣……这难道和老太爷有关?
所以后来闵老夫人才会和老太爷决裂,搬到了栖子堂来居住?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再也没了睡意,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虽然回到上海的时间不长,但每每提到已逝的白老太爷,闵老夫人总是充满怨怼,又似乎根本不愿提起……
再想到她几乎从不插手白家的内事……
白老太爷又对她一向宽容,似乎的确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什么把柄在闵老夫人的手里。
这样想来,白蓉萱立刻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闵庭柯对闵老夫人也相当的敬重,隔三岔五就要来探望一番。而他和闵老爷闵夫人相处起来,反而疏远了许多。
先前白蓉萱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当初闵老夫人为了闵家愿意嫁入白家做续弦,才让悬崖边上的闵家起死回生,有了今日的辉煌盛大,闵庭柯对她好,除了有感激之外还有亏欠。
但如果闵老夫人在白家受了算计和委屈,闵庭柯对她还会有深深的愧疚。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通了。
她毕竟是白家的子孙,所以闵老夫人提起这些的时候,易嬷嬷才会出声制止。
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软软地重新躺在床上,只觉得无力至极。
深宅大院里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她此刻只觉得庆幸,起码自己的童年生活在杭州的舅舅家,被大人妥善保护,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忽然间……她仿佛明白了哥哥不论前世今生都会那么要强,活得那么辛苦了。
他是多么地希望依靠自己的能量能够重振三房,让她和母亲也都能挺直了腰板做人,不再受人欺负和算计。
想到早逝的哥哥,白蓉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大家都觉得母亲带着哥哥离开白家的时候,哥哥年纪还小,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他心里都明白,一直都清醒得让人心疼。
白蓉萱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了天明,第二天一早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小圆见状吃了一惊,“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有些难受,嗓子都是干干的。她洗漱完换好了衣服,正发愁如何去给闵老夫人请安,连翘却早早地送信儿来了,“老夫人身子不爽快,让治少爷不用过去了。”
芳姑姑诧异地道,“怎么回事?”
连翘叹了口气,“多半是被蔡二太太给气着了。”
芳姑姑道,“六爷知道了吗?”
连翘道,“你说呢?栖子堂的事儿,能逃得过六爷的耳朵吗?”
芳姑姑点了点头,“那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到时候要人的时候找不到。”
连翘快步离开了。
芳姑姑将此事告诉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道,“你亲自过去一趟,向易嬷嬷打听一下情况,若是严重就赶紧请大夫,可拖不得。”
芳姑姑痛快地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回来道,“倒不是很严重,就是觉得乏累,易嬷嬷说可能是昨儿出门一天有些累着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许久不出去了。已经请了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碍,等缓过精神来就行了,连药方都没有开,易嬷嬷让您不用惦记。”
那就是没事了……白蓉萱放下心来。
可当天下午就有流言传了出去,说是蔡二太太不尊长辈,昨儿晚上在白家栖子堂的大门前破马张飞地闹了一阵,把闵老夫人给气得病倒了。
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每个都像是在场亲眼目睹了一般。
吴介将消息告诉给白蓉萱,她听后沉吟了片刻,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老夫人上午才不舒服,流言下午就传了出去,剑锋又直指蔡氏不孝,多半又是闵庭柯的手笔。
这下蔡氏吃了个哑巴亏,只怕又要郁闷很久。
白蓉萱没什么精神,低声道,“盯着门房,要是六叔来了就通知我一声。”
吴介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脾气
蔡氏听说流言之后,果然又发起了脾气。
白家新建的别墅里回荡着她咆哮的声音,姨娘们如临大敌,都瑟缩在房间里,连门也不敢出,生怕收到了迁怒,被她没头没尾的教训上一顿。
偏偏白玲珑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出门。
蔡二太太见状,立刻指着她骂道,“没长心的,整天穿得像只花蝴蝶到处嘚瑟,家里有什么事也不上心,养你有什么用?”
白玲珑一脸的莫名其妙,“谁惹您生气,您只管找他去就是了,干吗跟我发火?怎么?您把我生出来,就是让我做出气筒的吗?”
蔡二太太气的无言,狠狠地瞪着她。
白玲珑满不在乎地道,“您也不用这样盯着我看,自小到大您的心思都在哥哥身上,整天宝啊肉啊的,什么时候管过我?他才是您的指望,您的主心骨……至于我,将来早晚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打算,反正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也待不了几年,您且再忍一忍,等我嫁出去就好了。”
蔡二太太被女儿这样一说,不免有些心虚。
在儿女的关心上,她的确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儿子是她的全部,自然亲尽全力。至于女儿……当初生白玲珑的时候,她可是拼了老命准备再生个儿子的。不但能稳固当家主母的地位,作为弟弟又能帮着分担一些。
可被女儿当面呛声,她还是不悦地骂道,“小蹄子,反了天!这是哪家的规矩,当妈的才说了一句,你就前拉后扯地说出这么多话来?怎么?我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这会儿子翻起小肠来,这些年谁还委屈了你不成?”
白玲珑冷笑道,“您可别在外面受了气,回头在我身上找补,我自来也受不了这个。家里这么多口人呢,您只管教训去就是了,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儿听您啰唆。”又转身问道,“车子准备好了吗?”
白家的小厮低声道,“准备好了。”
白玲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蔡二太太本来就火大,白玲珑火上浇油,气的蔡二太太脸色发白,东西砸了一大堆。
不过到底有了年纪,不复当年悍勇,她折腾了一阵也有些累了,坐在沙发生生闷气。贴身妈妈见状向小丫头们使眼色,示意她们赶紧上来收拾残局,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太太别气了,可仔细自己的身子。”
蔡二太太咬着牙道,“我和那老不死的八字犯冲,碰到一起就没好事。如今闵家起来了,她也跟着扬眉吐气,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那闵六在外头使钱压着睿哥,让外人看笑话,她一个做长辈的非但不劝,反而还跟我演了这么一出!闵家把事情做绝了,我看将来她死的时候要怎么办!她可别忘了,她如今是白家的人,身后事自然也由白家做主,闵家再好终究是个娘家,在这种事上插不上手。到时候我让睿哥将她的骨灰化了,全都扬在黄浦江里,我看闵家能怎么样!”
她一副凶神恶相,说话间满嘴的恨意,吓得贴身妈妈不敢再劝。
小丫鬟胆战心惊地收拾走了一地的残渣,白宝珊缓缓走了进来,“太太这是怎么了?”
贴身妈妈如蒙大赦,“哟,珊小姐来了!您快来劝劝太太,正生气呢。”
白宝珊走上前来。
蔡二太太心气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屑地道,“你怎么来了?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白宝珊轻声道,“您是说让我抄写的佛经吧?已经写好了,您什么时候去寺院上香?用不用我们陪着?”
蔡二太太面无表情地道,“家里这么多的事儿,我能抽的开身吗?”
白宝珊知道她的脾气,声音越发的柔和,“事情再多,您也不能顾全自己的身子呀。新嫂嫂进门都快一年了吧?有些小事您就交给她去办,正好帮您分担分担,劳累了一辈子,您也该清闲清闲了。您不心疼自己,我们做小辈的还心疼呢。”
蔡二太太一听,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啊!睿哥媳妇呢?做婆婆的生了气,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的躲起来不出头,是不是等着把我气死,她好当家做主呢?有这样做媳妇的吗?小门小户的姑娘,除了那张脸,就没一样能看的!真不知道睿哥看中了她什么,连顾家的姑娘也不肯要!”越说越气,指着贴身妈妈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她给我叫来!”
白宝珊在一旁低垂着头,一脸的若无其事。
贴身妈妈去叫人的时候,心里越发对白宝珊佩服起来。不过是一两句话,便将祸水东引,直接将置身事外的二少奶奶牵扯了进来。
这一招可真高明啊!
等贴身妈妈带着白修睿的妻子杜雪溪来到大厅的时候,白宝珊正哄着蔡二太太喝茶,“您顺顺气,慢点儿喝。”
蔡二太太满意地道,“还是珊姐儿最懂事,可比那些没眼力见儿的人强太多了。”
她这话说的本是惹自己生气的白玲珑,但被杜雪溪听到,心里仍是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道,“妈,您找我?”
蔡二太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把茶杯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是啊!我不找你,你还不来呢!听说你们杜家在重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这样教养子女的?一个个没规没矩,婆婆生了气,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被人塞鸡毛了?装聋作哑不露面,只等着我干干气死,你好翻身做主,是不是?”
杜雪溪委屈地道,“媳妇不敢。我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舒服,因此吃了一服药,躺在床上昏沉了半日,的确是没听到您发火……”
蔡二太太一听就更不高兴了,“又不舒服?自从你嫁到我们白家来,三天两头就要不舒服一阵,你是王母娘娘转世怎么着?不习惯我们人间的烟火气?照这样下去,你还是早死早投生,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我也好给睿哥另找身子强健地做媳妇。”
杜雪溪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吭声。
蔡二太太最瞧不上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废物东西,多看你一眼都嫌脏,赶紧滚,别来碍我的眼。”
杜雪溪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离开。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这会儿子翅膀硬了,敢跟我对着干了,是不是?我让你走,你却不听!”
杜雪溪满腹委屈。
她这会儿要是走了,婆婆肯定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
走与不走都是错,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一脸绝望,泪珠也滚落了下来。
蔡二太太道,“好呀,你若是有志气,就一直这样站着,若是敢动半步,我就命人打断你的腿。”
她缓缓起身,对白宝珊道,“珊姐儿,你扶着我回房躺一会儿。”
白宝珊连忙上前,和贴身妈妈一左一右地将蔡二太太送进了卧室。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不保
整个白家二房里,最熟悉蔡二太太脾气的便是白宝珊和贴身妈妈了,有这两人在一旁伺候,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蔡二太太的心情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昨儿一夜为了闵家的事情,气得她没怎么好睡,这会儿子安静下来,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外面乱嚷嚷地传来了几声惊叫。
留在屋内未敢离开的白宝珊和贴身妈妈诧异地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贴身妈妈脚步飞快地出了门,沉着脸喝道,“狼哭鬼嚎什么?太太才歇下,惹得她不痛快,可仔细你们身上那层皮!”
有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妈妈!可不好了……少奶奶……少奶奶出了好多血!”
“什么?”贴身妈妈疑惑地道,“只是站了一会儿,又没有让人动刑,怎么会出血呢?”
“不知道!”丫鬟脸色苍白,“你快下去瞧瞧吧。”
蔡二太太瞧不上杜家的门第,更是看不起这个儿媳妇,连带着身边的人对这位少奶奶也轻视得很。
贴身妈妈闻声一脸平静,“能有多大的事儿?小丫鬟没见过世面,豆大的事儿都要闹得很凶。”
她缓步下了楼,只见杜雪溪已经脸色难看地躺在了地板上,周围几个忙着服侍的也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下人。
贴身妈妈缓缓走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杜雪溪身边的得力婆子道,“少奶奶晕厥过去了……”
贴身妈妈冷笑着道,“难怪太太要生气,你们家小姐的身子也太差了,今儿难受明儿难受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服侍杜雪溪的婆子乃是她的乳娘,杜家的人都会叫一声宁妈妈,她是自小看着杜雪溪长大的,对她疼爱有加,眼见着她在白家生活的不顺心,处处受人白眼挤兑,宁妈妈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儿自家的小姐人事不知,白家的一个下人婆子还在冷嘲热讽,她恨不得冲上去抽她两个耳光才好。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妈妈不敢给自家小姐惹是生非,只能忍气吞声地道,“小姐的下体流血了,快……快请大夫来。”
贴身妈妈闻声一愣,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到杜雪溪的裙子上沾了一大片的血渍。她心里一慌,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妈妈心中焦急,两个平日里服侍杜雪溪的丫鬟更是吓得直哭。
杜雪溪脸上毫无血色,任人怎么招呼也不醒来。
贴身妈妈也意识到情况不好,赶紧吩咐了小厮去请大夫。
白家的人指望不上,宁妈妈只好自己背起杜雪溪,将她送回了房。
楼底下乱糟糟的,蔡二太太的觉自然也睡不下去。她不悦地坐起身子,向守在一边的白宝珊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会儿不盯着都不成,这家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白宝珊还没来得及安慰,贴身妈妈便快步走了进来。
蔡二太太瞥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贴身妈妈道,“太太,少奶奶那边……好像不大妥当。”
蔡二太太满不在乎地道,“她什么时候妥当过?又出什么事儿了?”
贴身妈妈将情况一说,蔡二太太仍是一脸的淡定,“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亏你还是个上了岁数的人,也不知道年纪都活去了哪里。咱们都是女人,连这个也不懂吗?许是葵水来了吧?就这点儿小事,也至于请大夫吗?扶到床上歇一会儿就好了。”她越说越是嫌弃,“真是晦气死了,身边伺候她的都是死人吗?赶紧让人擦地板,要不多让人犯膈应?”
贴身妈妈当着蔡二太太的面,那是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蔡二太太厌恶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连个觉也睡不安生。”她索性下了床,亲自到楼下盯着丫鬟收拾大厅。
没一会儿白家的小厮便把大夫请了过来。
蔡二太太一边喝茶一边不屑地道,“娇气!这是嫁到了白家,要是换了旁的人家,日子都过不下去,谁还会管她的死活?”
大夫被送去了杜雪溪的住处把脉。
蔡二太太本没放在心上,只打发了贴身妈妈过去看一眼。不一会儿贴身妈妈快步跑回来,大惊失色地道,“太太!可不好了,少奶奶怀了身子,经过这么一折腾,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蔡二太太异常惊讶,“她有了身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贴身妈妈道,“何止您不知道,怕是连少奶奶自己也不知晓。难怪她这些天一直嚷嚷着难受,怕是犯小病呢。”
蔡二太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这……那……那孩子……快!快把大夫给我叫过来,让他务必保住孩子!”
贴身妈妈也乱了阵脚,“大夫正在少奶奶那里呢,还得找个懂规矩的稳婆回来才行啊!”
若是孩子保不下来,自然要去子留母了。
蔡二太太还要再说,贴身妈妈又道,“何况这时候把大夫叫来问话,若是少奶奶有什么不测,咱们如何跟杜家交代?”
蔡二太太难得地沉默下来。
贴身妈妈也不敢耽误,飞快地吩咐下人去请稳婆到家里来。
蔡二太太有些心慌,不安地对守在一旁的白宝珊道,“珊姐儿,这……这可怎么办?”
她很少有没主意的时候。
白宝珊虽然震惊,但她向来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因此异常冷静地安慰道,“太太别担心,事发突然,谁都不想这样的。”
“这可是睿哥的第一个孩子。”蔡二太太可惜地道,“若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是二房的长子长孙了。”
都这个时候了,惦记的还是孩子,丝毫不关心杜雪溪的生死。
白宝珊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您别太难过,二哥哥和二嫂嫂都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提起这个,蔡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个没福气的扫帚星,怀了身孕也不说一声,居然把我们二房的骨肉给弄掉了,也别说我瞧不上她,就她这样的,哪个做婆婆的会喜欢?怎么不是她死了,把孩子给我留下来?要她有什么用?还有……”她隐隐有些担心地道,“你二哥该不会怪我吧?”
毕竟下令惩罚杜雪溪的人是她。
白宝珊道,“谁都不想出这种事,要说这家里谁最关心二哥哥的子孙后人,除了您还有谁呀。二哥哥心里都明白,怎么会怪您?何况就算要怪,也是二嫂嫂身边的人服侍得不尽心,主子身子不适,怎么一直不肯说呢?要是早点儿请大夫来查出喜脉安心养胎,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白宝珊一说完,蔡二太太立刻正了正神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你说得对,这都是那起子小人不会当差做下的孽,那扫帚星一并死也就罢了,若是活着,回头我还要好好和她算算账呢。”
白宝珊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是打对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隐瞒
只要能将蔡二太太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白宝珊才不管那人是杜雪溪还是谁呢,总之别来找她和母亲的麻烦就好。
正好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好好盘算,为将来仔细筹谋一番。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暗暗焦急起来。
怎么白玲珑还是没有搞定那个管二公子呢?
不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吗?
白玲珑是长姐,她要是不出嫁,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自己,那她什么时候才能逃出火坑呢?
要说白家二房里谁最盼望白玲珑和管二公子成就好事,除了白宝珊还真就选不出第二个人来。
白宝珊就怕白玲珑剃头担子一头热,管二公子根本就对她没这份心思。那可就糟了,白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以白玲珑的心气劲儿,太差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嫁,蔡二太太的眼睛更是长到了头顶上,这一来二去的,得拖到什么时候?
没一会儿稳婆也进了家门,她和大夫的态度一样,都说着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蔡二太太此刻也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别墅里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触了蔡二太太的霉头,到时候怕是要遭殃。
白宝珊却是想走都不能走。
蔡二太太拉着她商量道,“我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给你二哥哥知道了。他外面有那么多大事要劳心劳力,家里的这点儿小事,何苦让他伤神?”
事关自己的子嗣,这还算小事?
那什么才是大事呢?
白宝珊只觉得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蔡二太太的用意。
多半还是担心白修睿会动怒,甚至会牵扯上她吧?毕竟她这个做婆婆的,对杜雪溪有多苛责是有目共睹,今日让杜雪溪罚站的人也是她,以白修睿那六亲不认的臭脾气,就算是亲妈也得吼上几嗓子发发火才行。
只是这么大的事儿,家里人多口杂,能瞒得住吗?
白宝珊犹豫着道,“我知道您是心疼二哥哥,可这会儿不说,要是回头让他给知道了,只怕会生很大的气吧?”
蔡二太太道,“生谁的气?”她有些心虚地道,“要怪就怪那扫帚星去,娶她进门是干什么用的?就杜家那小门小户的门第,给咱们白家提鞋都不配,要不是睿哥自己看中了,我说什么都不会选她做媳妇。自从嫁到了家里来,我是让她端过茶还是送过水?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盼望她能早日生个孙子来让我抱,可她倒好,连个孩子也保不住,我不去怪她就该偷笑了,难道还敢怪到我头上来不成?”
白宝珊道,“话是这么个理儿,就怕有人会多嘴。”
蔡二太太立刻道,“谁敢?只要这家里还有我一天,我看谁敢到睿哥的身边嚼舌头根子。”她立刻叫来贴身妈妈,向她叮嘱道,“去跟家里的人都说一声,今日之事,若是传到睿哥的耳朵里,谁也别想独个活儿。”
她眼神里暗含杀意。
贴身妈妈吓得打了个激灵,“是……我……我这就去安排。”
白宝珊也立刻打起了精神。
要说狠……蔡二太太面前,谁敢称第一?
蔡二太太交代完毕,也有些疲惫,瘫坐在沙发上出神。白宝珊静静地伺立在一旁,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这件事白修睿不知道,并不代表能瞒住所有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闵庭柯这里,他听完一脸诧异地道,“孩子没保住?”
常安点了点头,“是,这件事白修睿还不知道呢。”
闵庭柯冷冷地哼了一声,“俗话说修家治国,他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只在外面蹦跶的欢实,做得再多也没用,等将来后院起火,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常安道,“咱们这边要不要安排一下?”
闵庭柯道,“算了吧,这种缺德事就别做了。反正白家二房就是个笑话,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常安立刻答应下来。
闵庭柯又道,“不过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是白家那位二少奶奶故意而为之的呢?”
他不可相信正常人会发现不出自己的身体变化,而身边服侍的下人一个都不知道,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是在故意隐瞒。
常安诧异地道,“不会吧?谁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险?”
闵庭柯叹了口气,“也是,或许是我多想了。哎,现在不论遇到什么事儿,我总会先想到那黑暗阴险的一面,再这样下去,我怕是也要成为心机阴沉的人了。”
常安笑道,“那您就多和治少爷走动,我看他心思单纯,满心都是阳光。”
闵庭柯嫌弃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他是单纯吗?他那是傻!”
话是这样说,但嘴边却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而白家二房的别墅里,杜雪溪正虚弱地由宁妈妈服侍着喝汤药。
宁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心疼得不得了。
杜雪溪见四下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二爷没回来吗?”
宁妈妈摇了摇头,“没有,许是外头的事情多,被绊住了脚吧。”
杜雪溪心知肚明,一脸平静地道,“你是我的乳娘,情分和旁人不一样,若是连你也用这种话来隐瞒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宁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是,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杜雪溪道,“这样也好,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省得在我面前出现,我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好得快些。”
宁妈妈哭着道,“这门婚事,终究是委屈了小姐。”
杜雪溪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做主了?”
宁妈妈道,“要是表少爷当时能赶回来就好了……”
杜雪溪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这是什么地方,快别提他了,若是被人听到,你我还有命活吗?”
宁妈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紧了嘴巴。
杜雪溪轻声道,“其实你不用为我难过,这孩子……我本来也没想要。”
“什……什么?”宁妈妈一脸震惊,“小姐早就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杜雪溪轻轻点了点头,“我自己的身子,难道还能不清楚吗?”
“那您为什么不说?”宁妈妈心急地问道。
杜雪溪道,“说什么?这白家就是个火窟,我才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呢。”
宁妈妈此刻心里雪亮。
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吗?
自家小姐的心思根本就没在白修睿身上,她还在惦记着表少爷呢。若不是白修睿横插一脚,以白家的势力压人,杜家又怎么会改变主意将小姐嫁过来?硬生生的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爱侣。
自那之后,小姐便心如死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气神来,怕是早就死过了一回。她恨白修睿入骨,怎么肯为他诞下子嗣?
宁妈妈哭着道,“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宅院里头,没有儿子傍身,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喜帖
杜雪溪根本就没想过以后。
如今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噩梦,她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杜雪溪低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宁妈妈毕竟年长一些,小心叮嘱道,“不论如何,您心里都得有个算计才行,可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可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一介女流,想要在这样的乱世生存下去,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杜雪溪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却空洞而茫然。
宁妈妈自然明白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想说又不敢说,只能为难又心疼地继续喂杜雪溪汤药。
二房这边发生的事情白蓉萱自然不知道,她全心全意地开始为接手家业做准备。
闵庭柯隔了两天才上门,白蓉萱听说之后急急忙忙地赶去了栖子堂。
闵庭柯正在和闵老夫人说着打赏花船的事情。
当日蔡氏来栖子堂闹腾时,闵老夫人便隐约猜到这多半又是闵庭柯所设的局,当面听他一解释,便笑着道,“你这孩子,真是一肚子算计,又把二房给绕了进去。这件事睿哥还不知道吧?要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很大的气。”
闵庭柯得意地道,“我管他气不气呢,您就说我的安排是不是很精妙?白修睿那傻小子打赏得越多我越高兴,早知道他会这样容易就上钩,我就该多准备一些花船的,还能跟他多走几轮,到底还是草率了。”
闵老夫人道,“做人留一线,可不能把人赶尽杀绝。这件事上你已经占了便宜,就别再揪着不放了。何况蔡氏在我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你更不用为我出头。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最在乎的就是辈分,蔡氏就是再嚣张,在我面前也得小心行事。否则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到头上去,二房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外面行事?”
闵庭柯笑了笑,“姑姑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他轻轻喝了口茶,“听说您身子有些不舒服,如今可好些了吗?”
闵老夫人道,“我就是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有些疲乏,缓过神来就好了,根本就没什么大碍。栖子堂的这些下人们啊,听风就是雨的,怎么还说到了你的面前?”
闵庭柯道,“他们也是关心姑姑的身子嘛。”
正说着,白蓉萱快步走了进来。
她规规矩矩地向闵老夫人和闵庭柯行礼。
闵老夫人笑道,“快坐下来吧,入了夏,天气也跟着燥热起来,你匆匆赶来,额头上全都是汗。”
白蓉萱掏出手帕擦拭起来。
闵庭柯一眼就认出她用的帕子是自己所赠。
白蓉萱道,“六叔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闵庭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很不希望我来吗?”
白蓉萱急忙道,“当然不是,我恨不得你天天来才好呢。”
闵老夫人也帮她说话,“你小小年纪就要苦撑一个家族,治哥这是好心惦记呢,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说话还这样的不客气?”
闵庭柯笑道,“我在和治哥闹着玩呢。”又对白蓉萱道,“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白蓉萱道,“也没做什么正经事。”
闵庭柯道,“唯哥没找你玩去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提起这个她也觉得奇怪,最近都没有听说白修唯的消息,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正准备询问,闵庭柯又问道,“管二公子呢?他也没来找你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管泊舟?
白蓉萱道,“没有呀,又没有什么事,他来找我做什么?”
闵庭柯淡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有几分得意和高兴。
话音刚落,易嬷嬷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夏家的管事来给您下喜帖了。”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夏家?夏家有什么喜事了?”
易嬷嬷道,“好像是九姑娘要定了亲,双方过礼的时候想请您过去观礼。”
闵老夫人道,“我孀居在家,膝下又没有子女,怎么好在这种场合出面?你把管事叫进来,我当面问问他。”
易嬷嬷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见状起身道,“姑姑有客要见,我和治哥出去转一转再回来。”
闵老夫人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们留着就是了。”
闵庭柯却坚持道,“算了,我不想见夏家的人。”
闵老夫人闻声不再多说,“别往远处走,小心中暑,围着小径走一圈就赶紧回来。”
闵庭柯答应下来,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六叔,你和夏家的关系很不好吗?”
“那倒没有。”闵庭柯低声道,“只是不愿意和他们家走得太近罢了。夏家的人有些分不出眉眼高低,特别喜欢蹬鼻子上脸,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给你开起了染房。尤其是那位九小姐,当初夏家还准备将她许配给我呢。我懒得接他这个茬,这件事才不了了之的。估摸着是九小姐也到了年纪,不能再拖下去,所以才定了亲。”
原来是这样。
那这种场合闵庭柯的确该回避一下,免得双方见面尴尬。
闵庭柯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忍不住道,“我来时路过三房的立雪堂,眼见着收拾得倒是很利落,已经有些人气了。”
白蓉萱道,“先前没人住,下人也都上了年纪,清扫打理上有心无力,便显得落败了些,如今收拾一番,自然就好了。”
闵庭柯道,“对了,我过几日要去一趟天津。”
天津?
白蓉萱道,“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不错,机器已经运到了,我要过去看一眼,还要招一些工人,事关重大,不亲力亲为总是不放心。”
白蓉萱道,“机器都已经到了吗?可合作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呢。”
既然准备入股机器织布局,要入多少钱,什么时候交付都要说清楚才行啊。
闵庭柯道,“这不算什么要紧事,其实以闵家的现状,再开十个机器织布局也没有问题,我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人际关系好好捋一捋,哪些是能拉到自己这边共同做生意的,哪些是大面上走个过场的,还有哪些是要谨慎提防的……”
白蓉萱感叹着道,“六叔每天就盘算着想这些,一定非常的劳累吧?”
闵庭柯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活着本身就累,什么时候死了,也就轻松了。”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你才多大啊,就把死在挂在嘴边上,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唐老夫人特别不喜欢晚辈总是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谁要是说这种话被她听到,都要板着脸教训几句,白蓉萱自小长在她膝下,耳濡目染之下,渐渐地也不喜欢别人说起这些。
闵庭柯道,“说破无毒,我可不在意这些,人生在世,谁还没有这一天了?遮遮掩掩的有什么用?”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小吃
白蓉萱道,“这不是遮掩,到什么年纪说什么话,等你七老八十了再说也来得及,到时候我肯定不拦着你。”
可转念一想,自己年纪比他还要大,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在不在世都是两说。
闵庭柯笑道,“行吧,那就一言为定,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再去你耳根前磨叨这些死啊活啊的话。”
白蓉萱闻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究竟是哪里,自己又完全说不上来。
她索性不再多想,而是问道,“您去天津这件事要跟老夫人说一声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说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让她知道只会跟着着急。我快去快回,如果顺利的话,短则三五天,长则七八天,怎么也完事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那你要注意安全,千万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闵庭柯笑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特别爱惹事的人吗?”
还真就是。
她怎么也忘不了在白家庙所遇到的危险。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点起了头。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完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算是彻底的毁了。”
白蓉萱微笑道,“那倒没有,只要你以后都好好的,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闵庭柯道,“你放心,我会在六月二十四之前赶回来的,不管怎样,答应你的事情还是要做到的。”
白蓉萱道,“还是以天津那边的正事为紧要。”
“真的?”闵庭柯故意逗她,“我可是你的见证人,接手家业的时候我若是不在,你这礼就不算完,那可怎么办?”
白蓉萱显然没想到见证人是如此重要的身份。
她眨了眨眼,“那你还是尽早回来吧。”
闵庭柯哈哈大笑,心情很好地道,“等你接手了家业,咱们再谈机器织布局合作的事宜,到时候你也能自己做主了,省得像现在这样每做一件事都要和白元则商量。白元则固守则以,想要更进一步也是不易,否则这些年外长房有三房的产业做支撑,怎么也该有个气势才对,可到了今天仍旧是老样子,可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对了,你跟他说机器织布局的事情了没有?”
白蓉萱道,“说了,我当然说了。”
闵庭柯道,“那白元则是什么意思?”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又补充道,“你只管实话实说,不用怕我生气,所以就刻意美化。”
白蓉萱想了想,诚实地说道,“依我看,则大伯父是惊多过喜,他还说等将来见了面,要当面和你商量呢。”
闵庭柯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商量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他区区一个外长房呢。机会只这么一次,他若是不识抬举,你也不用理会了,反正你的心意也到了,他自己不肯要,难道还要咱们三求四告的商量他去不成?”
白蓉萱道,“不会的,则大伯父也是个有远见的人,机器织布局的好处他还能不知道吗?”
“知道是一码事,敢做是另一码事。”闵庭柯淡淡地道,“治哥,你可知上海滩如今为何被誉为国内的聚宝盆吗?那是因为这里遍地都是机会,所以每一天都有人想要来这里落脚,只要一朝成功,便可顺势成为人上之人,往后三代都不用再过穷日子。可为什么上海滩还是穷人比富人多呢?那是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抓住机会的,想要成功除了眼界和机会之外,还要有魄力和胆识,这几样缺一不可的。”
白蓉萱听着若有所思。
从前她只是听说上海滩是个好地方,所以不少人脑袋削了尖儿似地往这里奔,就像杭州的江家,为了来上海,居然果断地舍弃了三江商会,可没想到,来到上海之后反而石沉大海,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闵庭柯道,“你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白元则自己的意思吧。牛不喝水强按头,强求来的结果,有什么意思呢?”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
闵庭柯见她没有反驳自己的话,心中更是高兴,“等我从天津回来,给你带当地有名的麻花吃。”
白蓉萱前世在天津邱家的田庄养病时,就总听下人提到天津的麻花和包子。
她笑着道,“六叔别唬我,天津最有名的不是狗不理包子吗?”
闵庭柯道,“那东西油乎乎的,我怎么给你带?何况一听就知道你没吃过,不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蓉萱道,“难道狗不理包子没传言中那么好吃?”
闵庭柯道,“再好也就是一包子罢了,要说天津当地人最喜欢的还是煎饼果子。我常看天桥底下有人大排长队,甚至还有人自己带鸡蛋去摊煎饼。只是那东西更不好带,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亲自去吃。”
白蓉萱问道,“六叔吃过了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些市井小吃。”
白蓉萱撇了撇嘴,“你也太娇气了些。”
闵庭柯‘哼’了一声,“各人有各人胃口,我不喜欢吃有什么错?你敢说天下的美食都喜欢吗?”
白蓉萱当然不敢。
闵庭柯道,“己不欲食勿施于人,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
两人在栖子堂的后院园子里转了一圈,白蓉萱忽然想到了白修尧先前对自己提议布局设计江家的事情,犹豫着要不要跟闵庭柯商量一下。
她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已经明晃晃地表现了出来。
闵庭柯见状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白蓉萱吓了一跳,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笑道,“你说吧,不用有所顾虑,只要是我能帮到你的,就一定会出手相助。”
白蓉萱道,“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让六叔给我点儿建议。”
闵庭柯道,“那你说吧,我听听看。”
白蓉萱便把白修尧的提议和唐家与江家之间的恩怨纠葛一一说了出来,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还特意说了事情发生在自己妹妹的身上。
闵庭柯听后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你怎么才说,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啊?”白蓉萱傻了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闵庭柯道,“像这样的败类人家,留着也是在祸害粮食,早就该处置了,还能留他们到今天?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自己的妹妹都被欺负了,居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让尧哥帮你出这个头。我看这件事也不用他来办,我帮你搞定好了,保证让江家再无翻身立足之地,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人前。”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立威
白蓉萱可不想将事情闹大,她连忙道,“还是不用了,这件事就交给尧哥去办吧。”
闵庭柯不悦地道,“你是觉得我不如他?”
“怎么会?”白蓉萱解释道,“有六叔出手自然事半功倍,只是江家这样的身份,杀鸡焉用宰牛刀,犯得着用到你吗?尧哥就能搞定,我是怕脏了你的手。”
闵庭柯脸色微霁,“要是尧哥解决不了,你再告诉我好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闵庭柯道,“以后这种事你要记得跟我说才行。”
白蓉萱道,“你事情这么多,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闵庭柯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平日里很忙?其实我闲着呢。”
“啊?”白蓉萱有些不敢置信。
闵庭柯道,“闵家走到今天,一层一层地关系早就梳理清楚了。店里面有伙计和掌柜,伙计遇到了事自然要和掌柜禀明,掌柜的解决不了便来找管事,管事若觉得棘手便会找总管事,若总管事还是办不成才会来找我。我只要坐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了,何况哪有那么多烦心的事啊,我整天无所事事,真没你们想得那么忙。”
白蓉萱眨了眨眼,“六叔说真的还是在逗我玩?”
她有些不敢置信。
闵庭柯笑道,“等你当了家自然就知道了。不过三房这些年上头没个正经主子,白元则虽然帮你管着,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十多年下来,底下的管事、掌柜、伙计只怕各有各的心思,你想将他们理顺了还需要些时日,更要立威,否则下头的人不服你的管束,你做什么都没用。”
白蓉萱问道,“那我要怎么立威?”
“这个嘛……”闵庭柯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严格来说,我从来也没有特意地立威过,但闵家的下人却特别的怕我,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是天生就自带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白蓉萱道,“那六叔觉得三房的下人会怕我吗?”
闵庭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自己觉得呢?”
白蓉萱无奈地道,“多半不会吧。”
闵庭柯道,“就你这绵软的性子,谁会怕呀。其实想要立威也简单,三房这些年宽松惯了,积弊肯定不少,你找几个看不过去眼的,来一招杀鸡儆猴,只要上头的人一倒,下头的人自然就明白风向,也知道该怎么做事了。不过你毕竟刚刚接手,动作不宜太大,以免闹得人心惶惶,反而让二房的人钻了空子。”
白蓉萱听得直迷糊。
闵庭柯一看就知道她没听懂,“眼下不用心急这些事,你先顺利将家业接手再说吧。至于立威的事,将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保证你稳稳当当坐上三房老爷的位置就是了。”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不已,她一脸担忧地道,“六叔,你当初接手家业的时候也这么麻烦吗?”
“我和你的情况怎么一样?”闵庭柯淡淡地道,“我上头五个哥哥都去世了,闵家一个男丁也没有,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我的出生让闵家有了新的希望,家里的管事都盼着我早点长大接手管家呢。所以我刚刚能独立行事,我爹便把这么大个摊子撇到了我手里。底下的管事对我素来恭恭敬敬,就没一个敢当着我面说‘不’字的,所以我管起家来也比较省心,不像你这么麻烦。”
白蓉萱听着更烦恼了。
闵庭柯低声安慰道,“你也不用犯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本是你的东西,有什么不敢接的?何况还有我在你身边辅佐,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就知足吧。你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难道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白蓉萱叹息道,“我自然相信你,我……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闵庭柯道,“没做之前,谁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连你都不相信自己,叫别人如何信任你,一条心地跟着你做事?你也这么大个人了,不能遇事就往后缩,要是你担当不起来,让你母亲和妹妹怎么办?行与不行总要试试,三房的家底还是有一些的,就算你真的不成器,也倒不了台。实在不行就培养你儿子呗,让他早点接手,解了你这个做爹的难处。”
白蓉萱听得头皮发麻。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儿子的话题上去了?
白蓉萱低着头不吭声。
闵庭柯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难道你愿意将父辈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双手俸给二房?”
那怎么可能?
白蓉萱立刻道,“当然不愿意!”
“这不就得了。”闵庭柯笑道,“想跟二房抗衡,除了骨气之外,手里还得有把像样的兵器才行。家业就是最好的利刃,只有生意蒸蒸日上,你在二房面前才能挺直了腰杆说话,否则都是白谈。你活得再硬气,二房视你如尘埃草芥,也就你自己蹦跶得欢实,人家压根就不想理你呢。”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自己经历的种种。
还真像闵庭柯说的那样,她自己满身骄傲,却根本就没被二房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白蓉萱重新振作了精神,“六叔说得对,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看!”
闵庭柯道,“你这个人呀,看着挺精明的,其实内里就是个伤春悲秋的笨鸡脑袋,不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等你想清楚了,一件事决定去做了,黄花菜都要凉了。”
她不是前世做事冲动,所以造就了那不可挽回的结局,所以这一世才格外小心,生怕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什么不对?
白蓉萱道,“论魄力,我自然不如六叔。我又没你见识那么多,自然小心谨慎,循规蹈矩,生怕做错了什么事,让自己后悔。”
闵庭柯扬着下巴道,“其实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将来都会后悔的,这就是人的本性啊。就好比在你的面前摆上一个桃子和一个李子,拿了桃子你会惦记李子,拿了李子你又会惦记桃子。贪欲和执念本是人六根之中最难舍弃的,所以你只管向前走,至于走得对不对,好不好,那就留给时间去检验,总之走就对了,停下来却是万万不行的。”
白蓉萱似懂非懂,“六叔这番话好深奥。”
闵庭柯道,“这是佛家常说的断舍离,寺里和尚说给我听的,我觉得有那么点儿道理,就记在了心上,今日正好说给你听。其实你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多翻翻佛经,里面还是有不少处世之道的。”
白蓉萱道,“六叔也需要背经文吗?”
闵庭柯道,“不用,我又不是真和尚,隔三差五去寺里住几天也就行了,难道还真让我吃斋念佛,苦心修行不成?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丑事
两个人在后院里走了一圈,连翘匆匆赶来寻人,“六爷,治少爷,老夫人请你们回去呢。”
闵庭柯问道,“夏家的人走了?”
“走了。”连翘点了点头,“老夫人怕天气热,两位爷在外面走久了被晒得不舒服。”
闵庭柯道,“我们一直走在树荫里,倒没觉得热。反而四面有风,比在屋子里舒服了不少。”
两人回了吟风馆,闵老夫人正和易嬷嬷低声商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便止住了话,笑着道,“你们两个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怕晒中暑。快,把酸梅汤端上来。”
郁金送来了两碗凉爽的酸梅汤。
闵庭柯问道,“夏家到底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显然不想多说,淡淡地敷衍道,“没什么大事,夏家几年没有喜事了,想趁着九小姐定亲时好好地办一场,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下了喜帖。不过我不愿意折腾,到时候就让易嬷嬷过去随分礼吧。”
显然是不准备出席,而是礼到人不到。
闵庭柯对夏家也没那么感兴趣,闻声便点了点头,“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
闵老夫人道,“七月初四。”
七月是鬼节,一般人家不会选择在这个月份里嫁娶,显得不吉利,更何况是夏家这种极要脸面的大户人家?
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急着嫁女儿。
闵庭柯懒得打听,随意地道,“大热天的,也真是难为夏家了。”
他端起酸梅汤,小口地喝了起来。
见他没再追问,闵老夫人瞥了易嬷嬷一眼。
易嬷嬷心知肚明。
六爷多精明的脑子,什么猜不到?
夏家急着嫁女儿,是因为那九小姐与人暗通款曲,如今大了肚子,再不出嫁就藏不住了。夏家为了名声原本是要将九小姐送入家庙修行的,到时候随便出点儿什么意思,一尸两命也就结果了。偏偏九小姐也不是个安分的主,东窗事发后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立刻便把自己的乳娘悄悄送出了府外,让夏家找了一通也没找到人。
九小姐便以此要挟夏家,一旦自己死去,乳娘便会在外面说出真相,夏家为了家声不顾子女的死活,到时候名声也完了,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好。
夏家没办法,这才默认了这桩婚事。
夏家原本不想大办,可九小姐却说什么都不答应,还说什么‘悄没声的出嫁只怕会更引人注意,还不如大操大办堵住别人的嘴,等生产时对外只说是早产便是了’。
夏家觉得这话也有点儿道理,思来想去地商量一番,最后才决定和正常嫁娶一样操持着办。
今日来送信的管事受了夏老爷的叮嘱,什么也不敢多说。倒是随行来的婆子是夏家老姑奶奶的年轻时的丫鬟,悄悄和易嬷嬷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闵老夫人原本就不愿意和夏家多有来往,知道了内情更不会露面了。
中午吃过了饭,闵庭柯告辞离开,白蓉萱将他送到了大门口,“六叔,你什么时候出发去天津?走之前还会过来吗?”
闵庭柯道,“我这两天就悄悄地走,尽量不让人听到风声,多半也不会再来了。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闵庭柯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在家好好琢磨琢磨接手家业的事情,当天的礼节繁杂,你最好事先有个准备。”
白蓉萱惊讶地道,“还要准备什么?”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不妨去请教府里的胡管事,他曾服侍过你祖父,深得信任,见多识广,有他指点你,可比谁出手都强。”
胡管事?
白蓉萱道,“他会答应吗?”
闵庭柯道,“你是三房的正经主子,他是家里的管事,难道还敢不听你的吩咐?他要是拿乔不愿意,你就送他几壶好酒,听说他最喜欢这一口了。”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
闵庭柯继续道,“至于外长房那边,就等我回来见过白元则再说吧。倒是江家的事,你让尧哥赶紧动手去做,若是手头没钱,就让吴介去闵家找管事支取,我也会提前和家里打声招呼的。”
白蓉萱道,“不用,我手里也有一些钱。”
闵庭柯道,“有备无患,用不着最好,若是一时周转不开,不也有个应急的地方吗?你怎么这样死心眼!”
白蓉萱只好答应道,“知道了,谢谢六叔。”
闵庭柯满意地道,“还有……少跟管家的人在一起厮混,他们家尽是些眼高于顶自私自利的人。”
也不全是吧……
起码管泊舟就是个难得的好人。
她闭嘴不吭声。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你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算什么老人,明明比我还小几岁呢。”
闵庭柯故意板起了脸,“我辈分可比你大多了,怎么着,你敢不敬长辈吗?”
白蓉萱笑道,“不敢不敢,六叔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最近天气这么热,她本来也没打算出去走动。
闵庭柯高兴地点了点头,“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若是我姑姑问起来,你什么都不要说。”
白蓉萱答应道,“我不会多嘴的。”
闵庭柯步履轻快地出了大门,坐着车子离开了。
白蓉萱回到吟风馆,又陪着闵老夫人画了两张花鸟。
晚饭在闵老夫人这里吃过后,她这才疲惫地回了如意馆。
眼看着天色渐暗,白蓉萱忽然有些想家。也不知道杭州此刻的天气如何,祖母在做些什么,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趴在窗前,望着天边灿烂的夕阳,满脑子想的都是杭州的生活。
芳姑姑洗了些水果送来。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哪里来的,老夫人送的吗?”
芳姑姑道,“不是,这是陶清打发人送来的。”
白蓉萱笑道,“哦?咱们都能吃上三房的水果啦?”
芳姑姑道,“说是外头果园的人送的,先前立雪堂那边种树,从果园买了不少树苗,那果农一直记得这份恩典,第一茬的果子刚下来,就给咱们尝鲜了。”
白蓉萱吃了几颗杏子,酸中带甜,十分的可口,“还挺好吃的。”
她让芳姑姑和小圆也赶紧尝一尝。
芳姑姑这些日子和她相处下来,也知道主子是个温厚的性子,因此没有推辞,笑着接了过来。
白蓉萱顺势和她说起了闵庭柯让自己去请教胡管事的事情。
芳姑姑道,“还真让六爷给说中了,胡管事别的不爱,就喜欢喝几杯好久,如今上了年纪,每天晚饭还要自饮自酌呢。就是他的嘴巴有点儿刁,一般的酒根本就不稀罕喝,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打酒能让他满意。”
白蓉萱顿时为难起来。
几个人正商量着,吴介快步走进来道,“治少爷,门房那边说有人要见您。”
“见我?”白蓉萱十分意外。
这个时间了,谁会来拜访她呢?
白蓉萱问道,“说是什么人了没有?”
吴介道,“门房说对方自称是杭州人。”
杭州……
白蓉萱眼睛一亮,“难道是舅舅家来人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如果真是唐家来人,自报家门时一定会说清楚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复杂
白蓉萱满心奇怪,却还是对吴介吩咐道,“那就把人请到立雪堂去好了。”
老夫人这里毕竟是内宅,出入不方便,在立雪堂见面比较妥善。
吴介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去安排。
芳姑姑诧异地道,“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
一般懂规矩的人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她有些担心地道,“要不就让陶清代您出面见一见,何必亲自过去呢。”
既然是杭州来人,白蓉萱的心里总是有些期待,闻声道,“不用了,我就过去看一眼,若是那不搭边的人,随便说几句话应付一下也就是了。”
芳姑姑立刻道,“那我陪您一同去。”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她重新由小圆服侍着换了衣服,匆匆赶去了立雪堂。人已经被请到了偏厅,白蓉萱踏进门的时候只扫了一眼,只见来客共有三人,看年纪与舅舅唐崧舟相差不多,而且看着面生,从前并未见过。
白蓉萱直接坐在了主人正首的位置上。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三人。
三人见状连忙站起了身,向白蓉萱道,“白少爷,我们是杭州刘家的人,所住的地方只和唐家隔了两条街,先前唐家来亲戚,还租了我们两间院子作招待呢。”
刘家?
白蓉萱立刻便回想起董玉泺来杭州做客时,舅舅的确曾在唐家不远处租住了两间院子,房主就是姓刘。
她笑着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刘家人的来意。
刘家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的直接,一时还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白蓉萱也不催促,举止斯文地端起了茶杯。
刘家人见状交换了一个眼神,年纪最长的刘家大老爷便上前一步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这次上门来,是有事情拜托白少爷帮忙。”
白蓉萱奇怪地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刘家大老爷道,“是这样的,我的长子如今在警察厅里羁押着,已经足有一年多了,上下也没少打点,却始终不能将他救出。我们在上海举目无亲,真是求路无门了,想着不管怎么说,您与刘家也曾算是毗邻而居,所以才厚着脸皮登门拜访,还请白少爷看在杭州同乡的份上从中帮忙运筹,救出我儿子来才好。”
白蓉萱根本就不清楚刘家发生了什么事情,闻声便皱着眉头道,“您应该知道,我才回上海来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认识几个人,就算有心帮忙,都不知道该找谁去说情。”
刘家大老爷连忙道,“白少爷无需认识很多人,在上海,闵家一人便足以抵千军万马。”
白蓉萱恍然大悟。
敢情不是来求自己帮忙,而是想让六叔出面。
不等白蓉萱开口,刘家二老爷便在一旁心急地道,“只要能救出人来,不论用多少钱,哪怕砸锅卖铁,刘家也在所不惜。”
白蓉萱道,“你们刘家公子犯了什么事儿,怎么会被关进警察厅呢?”
虽然她并不想插手刘家的事,但毕竟都是杭州老乡,若是能帮上忙,她还是很愿意出力的。但前提是她力所能及办到的事,若要牵扯上闵庭柯,那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刘家人面面相觑,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难道刘家公子做了什么恶事不成?
这样一想,白蓉萱就更不想理会刘家了。她果断地道,“我年纪轻,又才回上海不久,手里还积压着不少事,贵公子的事情,怕是有心无力了。”
刘家大老爷还要再说,白蓉萱已端起了茶杯。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刘家大老爷老脸涨得通红,让他放低身份开口去求一个年轻人,他还真拉不下这个脸来。
一旁的刘家二老爷却不管这些,连忙开口道,“白少爷,钱不是问题,只要您愿意出面和闵六爷说情,单这份辛苦,我们也会记在心上的。”
白蓉萱淡淡地道,“有钱虽然能使鬼推磨,但也未必事事灵验,否则的话……你们也不会找到我们面前来了。”
刘家二老爷还要再说,刘家大老爷却已经站起了身,“冒昧拜访,实在是唐突失礼得很,我们这就告辞。”
白蓉萱吩咐陶清替自己送客。
等刘家三人出了门之后,芳姑姑便上前道,“这是治少爷在杭州时的邻居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隔得远着呢,平日里没什么来往,我与他们家的人一点儿都不熟。”
芳姑姑道,“这样也好意思上门来找人办事?还是空着手来的,真不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道,“算了,这件事我无力去管,也不想给六叔惹麻烦,咱们只当不知道吧,也不许对外说,免得落入六叔的耳朵里,他心思细腻,说不定会不通过我二上就把事给办了。”
芳姑姑点了点头,“您还别说,六爷真就能办出这种事情来。”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刘家的事情白蓉萱还是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一早便让吴介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知道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介午饭前才赶回来,一头大汗地向白蓉萱回禀道,“据说是刘家的货船在广州一带触礁翻船了,刘家的人不信邪,对外说是水军夜里放炮将船击沉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广州那边的水军被狠狠指责了一番。上海这边便将刘家的大少爷给拘押了起来,不想让刘家继续闹事。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事情没了下文,刘家人就在上海像没头苍蝇似的找门路求人,钱是没少花,可刘家大少爷却始终没能放出来。估计他们真是没办法了,才会把主意打到您身上来。”
白蓉萱一听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果刘家的话都是假的,威慑一番等事态平息就行了,为什么要将刘家大少爷拘押在狱中?这摆明是将他当做人质,逼迫刘家不能再追究这件事。
这样说来……刘家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军队的炮火击沉商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再想到曾绍权与上海、广州两地的关系,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难怪刘家会求路无门,涉及当政的高官,谁敢去管这件事?
白蓉萱叹了口气,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以她现在的处境和身份,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她更不能让六叔因为自己的关系搅和到如此复发的事情中去。
白蓉萱只好压住了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但毕竟是杭州的同乡,眼看着刘家发生这种事而使不上力,白蓉萱也觉得愧疚。她还特意写了封信寄回杭州,向舅舅解释了一番。
没想到信刚寄出两天,杭州唐家的信便先到了一步。
展开来一看,舅舅第一件事便写了刘家。信中没有提到刘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让她不要理会,只安心处理自己的事情便好,显然是不想让她多惹麻烦。看来刘家再见她之前,已经和舅舅透过风声,而舅舅的态度也很明确,不想她插手这件事。
之后舅舅又特别提醒她万事小心,最近有人去杭州打听她的情况。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好酒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白修治了。
白蓉萱大为震惊。
怎么会有人跑去杭州打听她的消息呢?
这人到底有什么用意,难道是害死哥哥的凶手终于坐不住了,想要去探听虚实,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死’?
想到这里,白蓉萱不禁有些激动。
凶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不动,茫茫人海白蓉萱想找出一个人来还真不容易,只有他动起来,白蓉萱才有机会将他揪出来。
看完舅舅的信,之后便是母亲。
母亲的字迹依然清新娟秀,信中只交代她要照顾好自己,平日里少出门应酬,凡事不要强迫自己,能做就做,做不成也没什么。她近来身体很好,不用惦记担心之类的安慰话语。
白蓉萱看着看着眼圈便湿润了。
她真的好想母亲啊……
从小到大,她们还从未分开过如此之久呢。
白蓉萱强忍着心中的思念之情,又展开了第三封信。
这是商君卓写的。
她的字不大好看,所以很好认。
信中说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像个大西瓜,走路都很辛苦,已经不怎么出门了,夜里睡觉也很累,想翻身都很难,幸好家中有唐学茹作伴,知道她夜里休息不好,还特意搬去与她同住,时常照顾,让她宽慰了不少。商君卓自小便没有家人照顾,身边又没有兄弟姐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与唐学茹相处得十分愉快。信的末了还提醒白蓉萱要按时吃饭,遇到危险能躲就躲,大不了就回杭州生活去。
对于追查凶手的事情提也没提,显然是不想给她造成太大的压力。
白蓉萱感受到她的体贴,心中温暖至极。
最后一封信出自唐学茹。
信中她没有再提李毅,而是说起了家中的琐事。长房的唐学莉自从怀孕之后便一直留在家中养胎,方姐夫不但要照顾她,还要帮忙分担家中的琐事,累得清瘦了不少。唐老夫人心疼他操劳,还特意送去了不少好东西。方姐夫感念老夫人的心意,第二天便亲自上门来拜谢。章家那边自从唐崇舟去世之后,和长房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自从得知唐学莉有了身孕之后,章云阶媳妇便隔三差五地上门去看外甥女,出嫁了的三姐妹也送回来不少东西。唐学茹陪黄氏去长房探望了几次,唐学莉一切都好,就是胖了许多,看着珠圆玉润的,像个刚出锅的大馒头。她得空的时候还去张家做客,不但能看到两个双胞胎小侄子,还有张芸娘陪着说话。张芸娘听她的劝告,花棚里中了许多柿子,如今不少都熟了,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比外面买来的强多了……
啰啰嗦嗦一大篇,全是废话。
以白蓉萱对她的了解,越是这样欲盖弥彰,越证明她心中有事情放不下。
难道是因为李毅?
白蓉萱放下信纸,开始着手回信。给舅舅和母亲的两封没什么特别,给商君卓和唐学茹她却写了不少。尤其是叮嘱唐学茹万事遵循本心,不要胡思乱想,不管她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
就像当初白蓉萱决定孤身来上海白家犯险,唐学茹也二话没说的相信了她的决定。
将信送回杭州后,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
闵老夫人几天不见闵庭柯上门来,便有些担心起来,向易嬷嬷问道,“小六最近在忙什么事,有日子没来了。”
易嬷嬷笑着道,“什么有日子,才几天呀,您就想六爷了。”
闵老夫人笑而不语。
白蓉萱知道闵庭柯去了天津,便对闵老夫人道,“六叔先是去了扬州,回来又开始张罗端午节的花船,玩闹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忙正事了。闵家那么一大家子都指望他,可不得忙一阵吗?”
“也是。”闵老夫人没有多想,点着头道,“这孩子……真是辛苦他了。”
有什么辛苦的……
白蓉萱可没忘记他的那番关于关系层层递进的话。
白蓉萱怕闵老夫人觉得孤单,没事儿便来陪她说话,又或是画画,渐渐的闵老夫人果然不提闵庭柯了。
易嬷嬷见状躲在一旁偷偷地笑。
眼见着日子离六月二十四越来越近,白蓉萱也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尤其是给李管事送了几次酒,全被他给挡了回来。
芳姑姑急得不行,“李管事嫌咱们送的酒不好,说什么都不肯收,这可怎么办?”
白蓉萱也跟着犯愁。
吴介道,“王管事说,这些就是上海能买到的最好的酒了,有些还上了年头,花了不少钱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李管事喝惯了好酒,已经把舌头养刁了,自然看不上咱们送的酒。”
芳姑姑不满地道,“还想怎么样?难道他还想喝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不成?”
白蓉萱思来想去的没主意。
吴介提议道,“要不找六爷商量商量看?”
白蓉萱道,“六叔这会儿还在天津呢,怎么找呀?”
何况哪有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去麻烦人家的道理?
芳姑姑道,“六爷走之前不是留了管事在家里吗?既然让您遇到事儿就去找他,您还客气什么?只管去问问看好了。请李管事出山是六爷提出来的,说不定他早就帮您想好了解决办法,何苦咱们几个聚在一起愁眉不展的想不出办法来呢?”
白蓉萱还是不愿意。
她实在给六叔惹了太多的麻烦事了。
芳姑姑道,“您也不用觉得难为情,时间还长着呢,将来再想办法报答六爷就是了。眼看着接手家业的日子就到了,您可什么礼节都不懂呢,到时候出了错,丢人丢到了外面去,那可怎么办啊?”
白蓉萱顿时纠结起来。
最终没办法,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趟闵家。
留在家里的管事名叫严峰,曾跟在常安身后行事,白蓉萱也见过两面,对他有几分印象。
严峰听说了白蓉萱的来意后,立刻便吩咐人去取了两瓶好酒,还道,“我正想说治少爷怎么一直没过来呢!这酒六爷临行前就准备好了,还说您过两天就会来取,却始终不见人,我以为您用不到了呢。”
原来六叔真的想到了。
他怎么这么厉害,猜她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儿。
闵家小厮很快小心翼翼地抱着两瓶酒走了回来。
那两瓶酒装在玻璃瓶子里,包装精美,里面的液体呈现出晶莹的深褐色。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是酒还是醋?”
严峰道,“这是洋人喝的酒,味道不但特别,而且度数很高,您只管拿它去送人,保管对方喜欢。”
白蓉萱道,“这……很贵吗?”
严峰道,“贵不贵重我的不敢说,好像是去年马修大人送给六爷的。”
白蓉萱不敢收,“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拿走呢?”
严峰道,“六爷既然留给您,您就只管拿着,他自有安排。”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抱着两瓶洋酒回了白家。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礼节
胡管事见了洋酒,不但收了下来,还对送酒来的芳姑姑道,“到了这把年纪,本以为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没想到治少爷信得过,愿意让我出出力,我也不是那不识抬举之人。既如此,明儿就要让治少爷过来吧。”
芳姑姑笑着答应下来,回了如意馆向白蓉萱禀报。
白蓉萱松了口气,“还是洋酒好用呀。”
芳姑姑道,“胡管事这辈子别的不爱,就喜欢喝酒,您能叫上名字的好酒只怕早就喝个遍了,洋酒他却是第一次接触,难免觉得新鲜。六爷想事情果然周全,甚至连胡管事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单这一点,就够您学的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六叔实在太厉害了,我根本就学不来。”
芳姑姑道,“您急什么,只要六爷愿意指点,就不会让您吃了亏的,慢慢学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去见了闵老夫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
闵老夫人虽然没有挽留,却有些诧异,对易嬷嬷道,“治哥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三房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提前对易嬷嬷透过音了,她闻声笑着道,“有六爷帮忙,三房能出什么事儿?治少爷走得急,是因为六爷让他去找胡管事请教些礼节上的事情,担心接手家业的时候闹出什么笑话来。”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这种事小六又不是不懂,怎么把胡管事也给扯进来了?”
自从白老太爷去世之后,胡管事便彻底闲了下来,如今每天就是喝酒养鸟,彻底过上了荣养的好日子。
易嬷嬷道,“六爷自然清楚,可他到底是闵家的人,哪有在这种事情上指点别人的道理?胡管事跟了老太爷一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有他出面教礼节,那才叫名正言顺。六爷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心细如发,您就别操心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不管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白蓉萱由芳姑姑和吴介陪着去了胡管事的住处。
如今白老太爷的园子虽然还在,年年派人修缮打理,但毕竟没了主子,因此也有几分荒废落败的萧索之意。白蓉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心中充满了好奇。
胡管事住在一间偏房里,离得老远,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哼唱的声音。
声音又尖又细,仿佛女子。
白蓉萱十分的诧异。
芳姑姑解释道,“胡管事喜欢唱戏,年轻的时候嗓子极好,如今上了年纪,也只当是消遣做乐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听到声音,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便有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白蓉萱见他个子不高,长得浓眉大眼,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他先是与芳姑姑打了声招呼,“姑姑过来了。”
芳姑姑向他引荐道,“这位就是治少爷。”
男人忙向白蓉萱行礼问候,“见过治少爷。”
芳姑姑对白蓉萱介绍道,“这是胡管事的义子,随了胡管事的姓,如今管着老太爷的园子,府内的人都称他为小胡管事。”
白蓉萱也客气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小胡管事道,“治少爷屋内请,义父已经在等着您了。”
白蓉萱在芳姑姑和小胡管事的陪同下走进了房间。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位半白了头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罗汉床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白蓉萱看得一愣。
这人也太瘦了吧?简直就像一根竹竿。
老人冲白蓉萱微微一笑,“治少爷过来了,老奴给您请个安。”说完便要撑着身子站起来。
小胡管事见状上前搀扶。
白蓉萱道,“您别动了!您是服侍过我祖父的人,我是晚辈,哪能受您这个礼?”
老人道,“治少爷慈悲,念在老奴年迈的份上不愿意为难,可有些人啊……却恨不得我整日跪着才好呢。”
白蓉萱听得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已经继续道,“老奴姓胡名冠仁,字一柴,您直呼我的姓名就好,不用一口一个‘您’的叫着。老奴虽然痴长了几岁,但尊卑有别,哪有让家里少爷敬着奴才的道理?”
白蓉萱哪好意思开口?
而且明明是个奴才,却不但有名有姓,还有字号,听着就不简单。
胡冠仁道,“治少爷今日既然是来向我请教礼节的,那我这第一句话便要永远记在心上才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身份这东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也不可能平起平坐,所以您在和下人相处的过程中,也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错了规矩。一旦让下人没了敬畏之心,将来行事可就难了。”
白蓉萱见他说得有些道理,便一脸认真地听了起来。
胡冠仁道,“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谁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这都是有定数的,规矩乱了,下人们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主子的话还有什么用?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刁奴欺主呢?要我说啊……世上本没有刁奴,只是主子纵容的过了,这做奴才的自然就无法无天,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小胡管事适时地送上茶来。
胡冠仁问道,“治少爷自小在杭州长大,唐家又是做茶叶生意的,想必对茶道颇有研究吧?”
白蓉萱尴尬地道,“说来惭愧,我只会喝茶,对茶道却一点儿都不了解。”
胡冠仁显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喝了两口茶,他又说道,“三房的家业定在哪一天交接了?”
白蓉萱道,“六月二十四。”
胡冠仁掐指一算,“嗯,利接印,是个好日子。”
白蓉萱没想到他还懂这些,顿时一脸的佩服。
胡冠仁道,“老太爷博学多才,对这些都有涉猎,我跟在身边伺候,耳濡目染地学了些皮毛。”
皮毛吗?
原来祖父还是个全才。
胡冠仁低声道,“这么算来,三房的产业交给外长房也有十几年了,如今治少爷年轻有为,也该接回来了。听说请的是闵六爷做见证人?”
白蓉萱点头称是。
胡冠仁笑道,“治少爷的面子蛮大的嘛,据说闵六爷性格乖张,多少前辈大佬的面子也不给,没想到却愿意为您出头。”
白蓉萱道,“六叔是担心交接家业的时候没个有身份的人镇场,让人觉得随意。”
胡冠仁道,“这是自然。其实按道理,应该由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爷出面才符合规矩,只是人家不愿意出这个头,也强求不得。不过有闵六爷的身份摆在这里,别人也不敢轻视您的。”
白蓉萱倒没想这么多。
直至此刻,她对接手家业一事还没什么真实感。
难道她以后还要留在三房支应门庭不成?
她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家业财产,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繁琐
就像前世,白蓉萱回到上海也不过是让白家给自己一个说法,可在二房的眼中,她的到来却充满了挑衅和私心,所以二房才会避而不见,任由白玲珑对自己羞辱。
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自然不会有人放在眼中了。
胡冠仁继续道,“家业传承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头等大事,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我现在就好好跟你说说家业交接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治少爷也往心里记一记,别到了六月二十四这一天什么都不懂,白白的让人看笑话。”
白蓉萱规规矩矩地点头答应下来。
家业交接远比白蓉萱要想得复杂多了。
六月二十三这一天,白蓉萱要先去城隍庙上香,祈祷上苍保佑三房往后能一帆风顺,永享太平。之后三房各地的大掌柜会在白元则的带领下拜见他,也算是一个认主的过程。当晚三房要大摆宴席犒劳大掌柜,白蓉萱还要亲自敬酒,与大掌柜搞好关系。第二天一早,白家要开正门,白蓉萱穿红袍于门前迎接宾客,等到了吉时,众人便会在三房立雪堂的正厅举行仪式。届时除了见证人闵庭柯,白元则请来有头有脸的人也都会出席,亲自见证家业交接的过程。
白元则亲自将象征家业的账本和钥匙交还给白蓉萱。
白蓉萱则要向白元则磕头感谢外长房多年来的操持辛苦,礼成后,各地大掌柜便要依次进门,在三房管事王德全的配合下向白蓉萱报账,这一环节非常的重要,陈年的账目必须捋清,因为过了这一日之后,不论出什么事儿都与外长房再无关系,所以必须有理有据,笔笔账目都要说得清楚。闵庭柯作为见证人,若是察觉到哪里不对,也可以当面质询,等账目全部盘理明白之后,双方签字画押,写好字据,从此三房的产业与外长房再无瓜葛关系。
随后白家三房要一连摆七天的宴席。‘七’暗合‘起’,有起复之意。与三房有合作关系的人家会登门拜访,白蓉萱也要趁机记下复杂的人际关系,将来别人家有事的时候要记得回礼走动。
罗罗总总,一直说了小半天。
白蓉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实在没想到交接家业居然是如此麻烦的事情。
胡冠仁看到她那张雪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担心,笑着安慰道,“不用太过紧张,到时候身边有管事陪着,小事自有他们去张罗安排,何况还有闵六爷从旁协助,不会让你有事的。听着复杂,其实做起来非常的简单,你只要打扮得干干净净,记得脸上时刻挂着笑就行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就怕自己笑不出来,让人见了奇怪。”
胡冠仁道,“又没让你真的笑,装笑还不会吗?”
白蓉萱发自肺腑地觉得担忧。
其实啊……三房的产业由外长房打理也挺好的,不一定非要接回来吧?
胡冠仁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你已经成年,接手应得的东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外长房再掐着不放就不合适了,到时候二房完全可以打着为三房出头的名号压榨外长房,以白元则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抵挡不住的。届时外长房遭殃,三房的产业也会被二房吞并,鸡飞蛋打,你们两边都讨不着好处。”
牵一发而动全身。
真复杂呀。
白蓉萱在胡冠仁这里待了一小天,连午饭也没有吃,直到黄昏时分才由芳姑姑陪着离开。
芳姑姑道,“一定饿坏了吧?赶紧回如意馆吩咐小灶做饭。”
或许是因为压力过大,白蓉萱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交接家业的琐事。
小胡管事将两人送出了大门,这才快步赶回到胡冠仁所住的偏房。
胡冠仁正低着头盯着地上的影子出神。
小胡管事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义父的心里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冠仁面无表情地道,“有闵六爷出面,自然没我担心的份儿。我只怕一点……”
小胡管事接口道,“您怕二房会来闹事?”
胡冠仁道,“闹事倒不至于,毕竟丢的是白家的脸,传扬出去谁都不好看。我是觉得二房不会让这件事很顺利地进行下去,否则北平白家那头也不会不肯露面了。”
小胡管事道,“板上钉钉的事,二房还能有什么对策?”
“这可不好说啊。”胡冠仁淡淡地道,“咱们这位二老爷大智若愚,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当初大爷二爷相继离世,家业看似顺理成章地落在他手里,但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后,我便知道这人心机之深,丝毫不在三爷之下,老太爷到底还是轻看他了。”
小胡管事闻声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提前布置一下?”
胡冠仁思索了片刻,摇着头道,“不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治少爷也这么大了,什么事都该经历一番才对。咱们能帮他挡得下一次两次,难道还能次次都帮着挡下?他早晚要独当一面的。”
小胡管事道,“您心里都明白,又何必劳神忧思呢?”
胡冠仁道,“我受了老太爷的临终嘱托,自然要替他把事情办好了,否则又怎对得起老太爷的知遇之恩?”
小胡管事道,“我倒觉得您不必担忧,不是还有闵六爷吗?”
胡冠仁笑着道,“是啊。治少爷和闵六爷投缘,对方还愿意为他出头,就算老太爷还活着,只怕也不敢想吧?”
白蓉萱一路默默无语地回到如意馆,小圆早就等得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蓉萱低着头没吭声。
芳姑姑则道,“快去通知小灶赶紧送饭过来,治少爷中午就没吃。”
“啊?”小圆十分诧异,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小灶很快便把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
白蓉萱没有胃口,盯着饭桌发呆。
芳姑姑劝道,“您就算看上一整天,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还不如安安生生地吃饭,走一步看一步呢。交接家业虽然繁琐,但六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您有什么不懂的先去请教他,肯定不会出错的。”
白蓉萱叹了口气,总管坐正了身子开始吃饭。
等到了夜里,她躺在床上睡不着。
一想到那层层的仪式走下来,她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过了几天,白修唯登门拜访。
白蓉萱很久没见到他了,一见面便十分地亲近,“你这是忙什么去了?连面都不肯露。”
白修唯道,“还能忙什么,为了霍克的事呗。”
白蓉萱不解地道,“霍克?他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白修唯不愿意多讲,“这家伙就不是安生的主。算了,别说他了,你交接家业的事情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出力帮忙的地方?”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抽风
白蓉萱一脸苦恼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人都是懵的。”
白修唯道,“其实也就是听着麻烦,真正办起来就不会那么费事了。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到时候就一直陪着你,别的不敢说,好歹能给你壮壮底气。”
白蓉萱笑着道,“那就大恩不言谢了。”
白修唯道,“你我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听说端午节时六叔搭了个江上戏台,你可有去听?”
白蓉萱点了点头,“去了,我当时还想呢,五哥这么喜欢听戏,要是在场的话肯定会非常的高兴。”
白修唯道,“可不是嘛,可惜我正好有事没在上海。”
原来他去了外地……
多半还是和霍克的事有关。
白蓉萱没有再问,而是说起了端午节发生的趣事。
等白修唯走后,白修朗和白修尧兄弟俩又双双赶到。
白修朗道,“我爹担心你这边人手不够,特意派了我们两个过来,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人办,倒是可以放心地交给我们。”
她怎么好意思指使这两人?
白蓉萱感激地道,“就算真有事,也用不到你们呀。”
白修朗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惜父命不能违,到底还是乖乖地赶来了。”
他问起了三房准备的情况。
白蓉萱便一一说明,白修朗听着点了点头,“安排得很有条理,看来我爹是多虑了,他总担心你不懂这些,生怕有哪里照顾不到的,这次我回去可要好好跟他说清楚,让他少操这没用的心。”
白蓉萱哪里懂这些,还不是胡管事指点的功劳?
还有六叔的那两瓶洋酒……
这样一想,她又好奇起来,过去了这么多天,六叔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天津那头的事情办得不顺利?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走了神。
白修朗见她心不在焉的,和白修尧略坐了片刻,便拒绝了白蓉萱的挽留起身告辞。
临行之前,白修尧悄悄找机会对白蓉萱道,“六哥,你还不知道吧,北平那边可能有些变化。”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什么变化?”
白修尧道,“毅老太爷不知道抽什么风,好像要派人过来参加你的家业交接仪式。”
“啊?”白蓉萱张大了嘴巴,“先前不是说不参加的吗?”
白修尧道,“谁知道呢,大伯父也有些搞不清楚,我爹说多半和闵家有关。估摸着是看闵六爷愿意出面做这个见证人,所以才会巴巴地派人过来。不管是谁,总之好酒好菜的招待就行了,至于别的你不用理会。”
白蓉萱道,“大伯父怎么说?”
白修尧道,“我只偷听了一耳朵,所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知道有这么个情况就行了。”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白修尧又道,“对了,对付江家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还没放弃呢?”
白修尧‘哼’了一声,一脸骄傲地说道,“六哥也太小瞧人了,我这个人若是下定了决心办一件事,就是十头牛拉,我也不会回头的。你给我个痛快话,到底是干还是不干,你若不肯做的话,我和元征就要动手了,再这么拖下去,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呢。”
白蓉萱道,“你急什么,怎么也要等我接手了家业再说吧?你看我这会儿手忙脚乱,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江家呀。”
白修尧道,“好吧,那我就再耐心等一等,你也要赶紧给我个答复才行呀。”
白蓉萱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将白修朗兄弟送走之后,白蓉萱直接去了立雪堂。
交接仪式的地点定在这里,近几日陶清一直安排三房的下人布置和收拾,三房的人忙得脚不点地,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人挑出毛病来。
整个立雪堂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小径的两侧还摆了许多盆鲜花,多是芍药和山茶,花开灿烂,不但香气扑鼻,看着更是赏心悦目。
白蓉萱赞赏道,“这是谁的主意,办得好。”
陶清道,“这些花都是六爷吩咐人送来的。”
居然是六叔。
白蓉萱不解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陶清道,“就这两天,听说提前就和花房说好了,一直养在暖棚里,要不然芍药才不会开得这么好呢。”
想必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安排。
白蓉萱自言自语道,“他想得也太周到了。”
在立雪堂里转了一圈,白蓉萱的心总算踏实了许多。
陶清请示道,“治少爷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了?”
白蓉萱只觉得处处都好,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自然也拿不定主意。
她仔细一琢磨,忽然道,“派人去请胡管事过来一趟。”
既然家里没有比他更明白这些的人,不如直接请了他来瞧瞧好了,若是哪里做得不对,也有时间调整。
陶清一愣,但还是依言打发人去了白老太爷的园子。
没一会儿下人便独个回来了。
陶清心中了然。
那胡管事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平日里闭门不出,二房老爷的面子也不给,又怎么会到立雪堂来呢?
他正准备开口安慰白蓉萱两句,没想到那下人却高声道,“治少爷,胡管事让您稍等,他一会儿就过来。”
白蓉萱高兴地笑道,“好啊,多久都等他。”
陶清一脸的震惊。
胡管事居然真的会来?
他眨了眨眼,完全想不通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两个又矮又壮的家丁抬着竹椅,将胡管事送到了立雪堂的正门口。一旁的小胡管事则撑着伞,生怕胡冠仁会被晒到的样子。
等家丁将竹椅放下,胡冠仁这才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白蓉萱不等小胡管事上前,亲自过去扶住了胡冠仁的手。
胡冠仁一怔,笑着道,“治少爷也太客气了,让他们做这些就行了。”
白蓉萱没有开口,仍旧将他服下了竹椅。不过她心中记着胡冠仁的指点,待小胡管事靠上前,便缓缓退到了一边。
胡冠仁暗暗点头,对她的举动十分满意。
白蓉萱低声道,“我年轻,也不懂事,又是第一次经历这些,难免会有疏漏想不到的地方,特意请您过来帮着掌掌眼,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又或是需要增减的。免得失礼于人前,不但自己丢人,白家也跟着面上无光。”
胡冠仁笑着道,“残烛之躯,老眼昏花,难得治少爷不嫌弃,还能信得过老奴,我自然是要来的。”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别的先不说,就这些花便不合适。”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哪里不合适?”
胡冠仁道,“芍药开得漂亮,摆着增添喜气也就罢了,那山茶却有些画蛇添足了。何况茶有‘人走茶凉’之意,大是不详,这样的场合便不该出现了。”
陶清脸色大变,“这……这是六爷送来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期盼
胡冠仁面无表情地道,“闵六爷虽然是人中龙凤,但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有短,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懂吧?少年人只觉得茶花高雅,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情有可原。既然治少爷请了我来,我便有什么说什么,你们若是顾及闵六爷的身份不敢动,那便是你们的事情了,只是将来出了事儿,不要后悔才好。”
他都这样说了,陶清哪里还敢有二话,立刻便吩咐三房的下人将茶花尽数搬走。
胡冠仁道,“好歹是闵六爷的一片心意,搬到后院好好伺候着。”
三房的下人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白蓉萱陪在胡冠仁身边在立雪堂走了一圈。
胡冠仁称赞道,“当初三爷还在世的时候,我也曾进出过立雪堂几次,那可真是三步一景,处处透着别致。如今三爷已经不在,园子也黯然失色了不少。好在治少爷回来,又让这老旧的园子焕发新机,老奴看了,心里也觉得欣慰。一年一度,草木复苏,三房的好日子也终于来了。”
白蓉萱道,“我刚回到家里来,还什么都不懂呢,修缮立雪堂,六叔帮了很大的忙,陶清也是个机敏能干的,没让我操什么心。”
胡冠仁道,“下人们再能干,终究也还得有个主心骨在这里撑着才行,否则群龙无首,又能指望谁去?治少爷以后一定要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好好干一番大事业,这才不辱没了三爷的名声,也不枉老太爷心疼你一回。”
白蓉萱听得无比心虚。
如果是哥哥回来,想必能按照胡管事的期盼大展拳脚,可她一个女子,能做成什么事呢?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敢接话。
胡冠仁也没有多说,倒是把陶清叫了过来亲自指点了一番。大到家具的摆设位置,小到宴请宾客时要用的茶杯酒具,便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也说得清清楚楚。
陶清听得汗流浃背,只有拼命点头答应的份儿。
胡冠仁对他道,“大管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如今我还活着,遇到不懂的尚能指教,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盘算,不能事事都依仗别人,否则要你这大管事有何用?”
陶清道,“是,我记下了。”
胡冠仁交代完毕,对白蓉萱道,“俗话说进门是客,一点儿都怠慢不得,更何况这是治少爷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上海滩名流贵客前露面,可出不得错。等到了六月二十四这一天,我也会早早过来的,免得出了什么事儿,三房又多是新进来的年轻人,旁边没个懂规矩的老人坐镇,不免会自乱阵脚。”
白蓉萱感激不尽,“如此就要多谢胡管事了。”
胡冠仁笑道,“收了治少爷的好酒,老奴自然要事事尽心,倾尽全力才好。”
没想到酒的威力这么大。
白蓉萱道,“那我以后一定想办法多找些美酒佳酿犒劳您。”
胡冠仁道,“治少爷算是掐中了我的七寸,只要有好酒喝,就是要我这条老命也不是不行啊。”
白蓉萱留了胡冠仁在立雪堂喝茶。
胡冠仁道,“茶就不喝了,让下人们抓紧准备吧。”又对陶清叮嘱道,“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打发人去找我就是了。”
陶清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白蓉萱更是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胡冠仁低声对白蓉萱道,“三房的大管事年纪虽然小了点儿,但人却不错,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治少爷的左膀右臂。”
白蓉萱道,“您的眼光不会错,有您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
胡冠仁坐着竹椅离开了。
白蓉萱也没有多留,交代了陶清几句便回了如意馆。
可胡冠仁的身份毕竟不同,他去三房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白修睿的耳朵里。他脸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狠狠地将手中的纸揉成了一团。
胡管事是什么意思?
要向三房表忠心吗?
这只老狐狸,当初二房当家做主之初,可没少向他抛出橄榄枝,可他装傻充愣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后来更是深居简出,连面也不肯露了。怎么白修治一回来,他腰也不疼了,腿也能走动了,居然还亲自跑去立雪堂指指点点了?
那白修治到底哪里好,不但把闵六爷收服,这会儿又将胡管事给拉拢了过去。
他难道会妖术不成?
白修睿恨不得将牙齿咬碎。
消息传到外长房,白元则忍不住笑道,“治哥这孩子还真有福气,连胡管事都亲自出山了,难怪让我不要担心呢。有胡管事出面,这交接仪式自然出不了错,我也就不用再惦记了。”
白修朗不解地道,“胡管事不是已经不管事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跳出来了?”
白元则淡淡地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从今往后,只要管好自家的事情就行了。”
白修朗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日,仍没有闵庭柯的消息。
这下不止闵老夫人,白蓉萱也跟着担心起来。
六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闵老夫人将她叫去,不安地问道,“治哥,这几天可有你六叔的消息?”
白蓉萱想到闵庭柯临行前的殷殷叮嘱,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当然有,我之前送胡管事的两瓶好酒就是六叔给我的,还有立雪堂的芍药山茶花,都是六叔为我准备的。”
闵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他这是在忙什么呢?怎么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白蓉萱安慰道,“六叔肯定是有正事要做,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早就登门来探望您了。就算您不惦记他,他还不放心您呢。”
闵老夫人闻声轻轻笑了起来,果然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
易嬷嬷也适时地道,“可不是嘛,老夫人这个人呀,三天见不到六爷就总是胡思乱想,最爱自己吓唬自己。”
闵家就这么一个男丁了,闵老夫人能不担心吗?
白蓉萱道,“谁让六叔又会说话又孝顺呢?他但凡差一点儿,老夫人也不会这样喜欢他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闵老夫人的心里去,她高兴地道,“小六这孩子啊,就是招人疼爱。”
可出了吟风馆,白蓉萱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叫来吴介,吩咐他去闵家见一下严峰,问问他六叔的消息。
吴介快步出了门。
他傍晚时才赶回来,“我等了许久才见到严管事,他说六爷没什么事,只是织布局出了一点儿小麻烦,在天津多待了几天,如今已经解决妥善,这几日就要动身回来了。”
白蓉萱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没等到闵庭柯回来,北平白家的人先上门了。
来人是毅老太爷的次子白元普,当初唐氏出事时,也是他陪着父亲来的上海。
白元普的到来悄无声息,事先甚至没有通知一声。等接到消息时,他人都已经到白家的大门外了。
白蓉萱惊慌失措,不安地看向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却悠闲地喝着茶,什么也没有说,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她,表情满是信任和鼓励,显然是准备将接待的事情全权交给她来处理。
也是时候让治哥独当一面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待客
白蓉萱也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她立刻起身道,“老夫人,既然北平来人了,我作为晚辈要出去迎一迎,还得派人去外长房知会一声。”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好,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人,栖子堂上下人等,这会儿都听你的安排。”
白蓉萱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闵老夫人会给她这么大的权利。
在旁服侍的易嬷嬷也十分惊讶,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对闵老夫人道,“北平来人乃是贵客,是不是还得跟二房说一声?”
毕竟二房才是当家人,如何招待也得让蔡二太太拿个主意才行。
闵老夫人淡淡地问道,“治哥,你说呢?”
这就是有意要看白蓉萱的态度了。
白蓉萱虽然不喜欢二房,但人情上的事可不是意气用事就能解决的。她低声道,“自然要说的,说不定北平来客本身就是看二房的面子呢?”
闵老夫人对易嬷嬷吩咐道,“那就打发人去二房说一声吧。”
易嬷嬷会意。
白蓉萱向闵老夫人告辞,快步出了门。她叫来吴介,低声道,“让陶清找个脚步快的去一趟外长房,就说北平来人了,让则大伯父赶紧过来一趟。”
吴介点了点头,脚步飞快地去了立雪堂。
白蓉萱站在阳光下出了会儿神。
虽然不知道北平白家在这个时候忽然赶来有什么用意,但总归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既然如此,她又紧张个什么劲儿?
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好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步履从容地向大门口走去,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了小胡管事。白蓉萱客气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你这是要出门吗?”
小胡管事道,“我哪也不去,是在等着您呢。”
“等我?”白蓉萱不解地问道,“等我做什么?可是有要紧的事?”
小胡管事道,“家里来了客人,我义父担心治少爷没和北平的人接触过,显得生疏,所以把我派了过来,让我跟着在一旁服侍,有什么事也可以在旁提醒您几句。”
白蓉萱微微一愣。
她完全没想到胡冠仁会对自己如此的看重。
不是说他已经不管闲事,安心养老了吗?
只是不等白蓉萱多想,门房的小厮已经跑了过来,“治少爷,大门那边的客人已经下车了。”
白蓉萱来不及细问,带着小胡管事匆匆去了大门迎接。
大门口果然站了不少人。其中一个一袭青衣的中年男子显得格外突出,气质儒雅,品貌端正,看着就不简单。
白蓉萱不认得他,自然也不敢冒昧招呼。
小胡管事在她身后提醒道,“这位是北平毅老太爷的次子白元普,你叫一声普二伯父就行了。”
白蓉萱出声招呼。
白元普打量着眼前俊美的少年人,笑容和蔼地问道,“你就是治哥吧?上次见你的时候还要人抱着呢,没想到眨眼的工夫都这么大了,日子真是不扛过呀。”
他显得十分唏嘘感慨。
好像谁见了白蓉萱,都会说这样的话。
白蓉萱与他并不熟悉,客气了几句后便请他入内做客。
如今二房不在家,长房的史大太太寡居多年,闵老夫人的栖子堂更是后宅内院,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立雪堂最适合待客。
白蓉萱便将他直接请去了三房。
陶清早就得到了消息,正领着小厮快步赶来,半路上碰到,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了白蓉萱身后。
白元普进了立雪堂的门,四下环视了一圈,暗暗点头,心中倒也有几分满意。
三房的情况他很清楚,宅子空了这么久,治哥回来没几天就能打理成这样,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白元普想到出门前父亲的交代,顿时收起了小觑之心,与白蓉萱说话时态度也变得郑重起来。
白蓉萱能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只是一时半会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燕栖阁,白蓉萱请白元普坐于上位。
白元普客气地道,“我是客,怎么能忝居高位?虽然辈分不同,但主客的关系还是要清楚,可不能乱了规矩分寸。”说完,便在次首坐了下来。
自有三房的丫鬟奉上茶点。
白蓉萱虽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这些日子时常和闵庭柯相处,倒也学了几分眼力见,面子话还是会说几句的。她笑着对白元普道,“普二伯父一路辛苦了,我已经派人去二房和外长房告知,想必他们一会儿就会来了。”
白元普一边喝茶一边道,“他们贵人事忙,何必叨扰呢?我此行是受了父亲的嘱托,来参加三房家业交接仪式的。”
十分明确地说明了来意。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坦诚,只能微微一笑,犹豫着该如何接他这句话。
白元普继续道,“父亲年事已高,无法舟车劳顿,何况年后又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家里的大夫就没有断过,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不敢远行,生怕到时候赶不回去。近来天气转热,父亲的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我才敢将三房家业交接的事情告诉他,没想到父亲听完生了好大的气,直骂我不知轻重缓急,三房的家业乃是大事,北平白家自然是要出面的。原本定的大哥过来,临行之前又出了点儿状况,最后便是我过来了。幸好赶得及,要是错过了,回去还不知要怎么向父亲交代呢。”
几句话就将北平白家先前为何不愿意出面,此刻又肯到来解释清楚。
只是这番话可不可信,那就另当别论了。
白蓉萱也不是傻子,就算心中再有疑虑,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发问。她淡定地点了点头,“您能来,我也安心了不少,要不然缺了长辈观礼,我总是有些担惊受怕的。”
白元普见她没有揪着缘由不放,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也不得不对眼前的少年人另眼相看。
冷静自持,又会说话,的确是不简单啊!
难怪会和闵家走到一起去,得了闵六爷的青睐。
以后掌管三房,恐怕用不了多久,上海白家这边就要变天了。
想到这里,白元普笑容更加和煦地道,“别的忙帮不上,也就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白蓉萱低声道,“北平离上海千里之遥,路上辛苦至极,您能赶过来,我是真心感激,都不知道要怎么谢您了。”
白元普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当初将三房的产业交给外长房的时候,我父亲便作为见证人在字句上签字画押,如今家业归还,北平这边自然也要派人过来,把事情都安排清楚,这才叫有始有终。”
白蓉萱才不信他的话呢。
如果真是这样,当初则大伯父邀请北平白家出面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拒绝了。利益当前,大家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去走。
想到前世自己就算赶去了北平,可直至除夕之夜逝去也没有见上毅老太爷一面,就知道北平白家的真实态度如何了。
想必是不愿意得罪二房,所以故意避而不见吧。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火气
三房当时已经没了严格意义上的继承人,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自然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为了这样的人得罪气势正盛的二房,的确是不明智的。
白蓉萱能理解他们的选择,但心里却始终存着芥蒂。
北平白家只重利益,能因为闵家的加入而向三房示好,将来也会为了其他的事背离三房……
这样的人实在没有来往的必要,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白蓉萱没了应酬白元普的心情,只盼望二房或是则大伯父快点儿赶来。
没想到最先来的却是白修睿。
他慢条斯理地走进燕栖阁,表情从容淡定,一点儿都没有要见远客心急的表情,反而显得十分不耐烦,甚至有些不悦。
白蓉萱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北平白家出席三房的家业交接仪式,等于明晃晃地打了二房一个耳光,他能高兴才怪呢。
白修睿冷淡地看了白元普一眼,微微弯了弯腰,算是行过了礼,“二叔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声,让我们好做准备,这样突然过来,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明显是话里有话,讥讽北平白家偷偷摸摸地赶来,甚至没有和二房打一声招呼。
白元普道,“事情定得突然,路上走的也急,就怕赶不上仪式。何况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我既然是来三房观礼,哪还好意思让二房招待,你就不用管了,有什么事让治哥去准备就好了。”
摆明告诉白修睿自己这次来是看在三房的面子上,和二房没什么关系。
白修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二叔这是哪里话,白家如今当家的是二房,您远来是客,自然该由二房招待才合规矩,否则外人看了,还不得对二房指指点点?”
白元普道,“正因是自家人,才更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反倒显得格外生分。”
白修睿咬了咬牙,正准备再说,小厮进门来禀告道,“治少爷,外长房的则大老爷过来了。”
白蓉萱还没开口,白修睿便狠狠地骂道,“狗东西,没看到这里正说话吗?进来也不通禀一声,一点儿规矩也不懂,放在二房,你这会儿早死几次了,也不摸摸你那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这就是在说三房没有规矩了。
白蓉萱懒得搭理他,闻声也只当没听到。
进来的小厮原本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跪下求饶,一瞧白蓉萱的态度,再想想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他顿时心里雪亮,低声答复道,“睿二爷息怒,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敷衍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白修睿大怒,“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给我拉出去打死!”
跟着白修睿来的人立刻便把三房的小厮给按住了。
白蓉萱正要开口阻止,门外已响起了白元则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北平来了客人吗?怎么还吵吵嚷嚷打打杀杀的?这是待客的态度吗?”
说话间,白元则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白元宏。
白蓉萱没看到白元智,猜他要么是不喜欢这种场合躲了起来,要么就是和朋友跑去外地玩了。
白修睿见了白元则,心头的火气更大,冷冷地道,“二房身为一家之主,便有管家的责任,这三房的小厮没有规矩,我出面管教一下有什么不应该的?”
又把家主的身份给搬了出来。
白元则道,“管教下人自是应该,可家主是你父亲本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庖来管事了?”
他的口气有些严厉,眼神中更谁透露着不满。
这个白修睿……实在太嚣张了。
白修睿闻声,脸色难看得犹如锅底。
白元普见状,连忙起身道,“则大哥,怎么把你也给折腾来了?”
白元则笑着道,“听说北平来了人,我这不就紧赶着过来了,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大家客气地寒暄起来,场面十分的亲热,把白修睿丢在了一旁。
跟他来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小厮放开了。
那小厮一脸惊慌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冲他挥了挥手,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白修睿见状就更气愤了。
这个治哥,当着他的面袒护下人,但凡懂一点儿事,就该亲自处置下人,全了他的脸面才对。
白修睿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
另一边的白元则关心地询问起路上的情况,白元普答的轻松,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
没一会儿陶清又进来禀告道,“治少爷,小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宴,请示什么时候摆桌。”
白蓉萱看向了白元则,请他拿主意。
白元则道,“元普远道而来,想必有些累了,这就让下人摆起来,咱们早点儿吃完,也让他好好休息。”
白元普轻轻点头。
白蓉萱便吩咐陶清。
三房很久没有客人登门了,陶清十分的小心,不敢出任何差错,立刻便打发人将饭菜摆在了新修缮好的花厅里。
雪白的墙面配上古典雅致的装饰,推开窗便能看到一院子的美景,窗下的芭蕉配上院中的红樱桃,简直美不胜收。
白元普的行李早就搬去了厢房,同行的小厮也都安排妥善,白元普先去洗漱换了件衣服,这才在白元则的陪同下来到花厅。
白修睿冷冷地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留下吃饭了。”
说得好像谁要留他一般。
白元则道,“正事要紧,那你就赶紧去吧。”
一副恨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
白修睿心中有气,向白元普一拱手,头也不回地出了立雪堂的大门。
小厮紧随其后,安慰道,“二爷别恼,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话未说完,就被白修睿一脚踢开,因毫无防备,头撞到了墙角,顿时鲜血直流。
白修睿恶狠狠地骂道,“狗东西,刚刚我让你们打死那不要命的小厮,你们怎么都不动手?只因在三房的地盘,你们都怕了是不是?养着你们有什么用?都给我滚!”
小厮见状不敢解释,只能低着头挨骂。
白修睿没有离开白家,而是去了二房从前的院子。
立雪堂的花厅这边,白元则和白元宏一左一右地围在白元普身边,一个敬酒和一个招待,将白元普照顾得格外周到。
白蓉萱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
酒足饭饱,白元普便回房休息,白元则和白元宏却没有急着离开。
趁着四下无人,白元则低声问道,“闵六爷是不是不在上海?他在六月二十四之前能赶回来吗?”
白蓉萱见他声音低沉,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不敢再隐瞒,直说道,“六叔不在上海,但他答应我一定会在接手家业之前回来。”
白元则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总担心当天会出什么事,要是没有他在场震慑,还真怕应付不下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思虑
出事?白蓉萱不安地问道,“出什么事?”
白元则道,“你先别慌,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儿思虑罢了,到底怎么样,还要看当天的情形。何况只要六爷能赶回来,自然会保你一切平安,不会有什么大碍。”
六叔有这么重要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一脸的茫然。
白元则道,“这件事你心里有个数就行,却不用记在心上时时乱想,免得别人还没怎么样,你先自乱了阵脚。”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
白元宏在一旁道,“大哥做事谨慎惯了,凡事都先往坏了想,然后再往好了想,总之结果是好的就行,咱们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
白元则又道,“元普住在三房,你要安排人精心伺候,千万别怠慢了。”
白蓉萱道,“我一定会打起精神来的。”
三人正说着话,小胡管事慢慢走了进来,“治少爷,则大爷,宏二爷……睿二少爷回了二房的园子,今晚怕是不会走了。”
白蓉萱十分的诧异,“他要住在这边吗?”
小胡管事道,“已经吩咐下人清扫房间,应该是要住下。”
白修睿会留下早在白元则的预料之中,毕竟北平来了人,白修睿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要是让北平和三房的关系更进一步,二房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因此白元则并没有特别惊讶,反倒是小胡管事的态度让他很是意外。
他打量了小胡管事两眼,笑着道,“治哥年轻,又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繁琐的事,我正担心他会应付不来,有小胡管事从旁提醒,那我就放心多了。”
小胡管事道,“提醒不敢当,不过是给治少爷跑个腿罢了。”
白元则客气地问起了胡冠仁的身体。
小胡管事道,“义父一切都好,就是喜欢喝酒,谁劝也不听,一天三顿,顿顿都少不了好酒作陪。”
白元则道,“老话说人过七十随心所欲,胡管事也快年近七十了吧?都这个岁数了,咱们做小辈的就别劝阻,凡事由着他的性子来,让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小胡管事恭敬地答应下来,“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元则又留了片刻,叮嘱白蓉萱几句,尤其的不放心,特意把陶清也叫进来交代了一番,“早前院子里没有主子,你们也都自在惯了,这冷不丁地来了贵客,一时半会怕是打不起精神来。只是事关三房的脸面,稍有不慎便会让人心里不痛快,北平白家和咱们上海白家虽然早就分成了两支,但这里面的复杂关系别人不清楚,你陶清肯定是明白的。要是不想你主子丢脸丢到北平去,你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哪怕夜里不睡也不能让立雪堂出一丁点儿的乱子,知道吗?”
陶清一头冷汗地答应着。
白元宏也道,“你们三房夜里有人巡视打更吗?”
陶清道,“有的,每天夜里都有两班人轮流值夜。”
白元宏道,“两班不够,起码要四班才成,要注意火烛,可别一不小心生了火灾。”
陶清道,“是,小人一定谨慎提防。”
白元则还是不放心,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要看三房自己的造化和治哥的表现了。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在白蓉萱的身边,更多的还是要看他自己的处置和应变。
白元则对她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只怕会有很多,正好趁这个机会先熟悉熟悉,谁都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懂的,一步步地往前走,一点点地用心学,经历得多了,自然什么都明白。”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则大伯父。”
白元则微微一笑,“我们先告辞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说完便带着白元宏离开了。
白蓉萱一直将他送出了大门。
等到外长房离开,白蓉萱才感觉到疲惫,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掏走了一般。她软软地靠在门边缓了会儿精神,这才又去了立雪堂。
天色渐暗,屋檐下已经点起了灯笼。
白蓉萱领着三房的下人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妥当,她不安地向小胡管事问道,“劳烦你也帮忙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当?”
小胡管事平静地道,“治少爷别慌,如今这里是您的天下,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什么紧张的?”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又向他问道,“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小胡管事轻轻摇了摇头,“睿二少爷这会儿还没吩咐摆饭呢。”
估计是没心情吃吧?
看来北平白家的这一举动实在打了二房个措手不及,以至于让白修睿都变得焦躁起来。
白蓉萱去了安置白元普的厢房。
他已经收拾妥当,洗漱干净,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在屋檐下出神。
白蓉萱快步走了上去,“普二伯父,您还没歇息呢。”
白元普道,“路上一直在睡,我并不困。正好治哥来了,陪我说说话吧。”
说话?
说什么?
白蓉萱打起精神来,和白元普一起进了房间。
厢房布置得极其雅致,屋内还摆着先前闵庭柯送来的茶花。
淡淡的花香中,白元普道,“治哥,听说交接家业时,请的见证人是闵六爷?”
白蓉萱心中一突,总觉得他这话问的别有深意。
不过既然是早就决定了的事,也没有必要隐瞒。白蓉萱轻声道,“是啊,当初则大伯父是想请北平出面做见证人的,只是碍于种种事由,您那边实在是走不开,我们自然也是理解的,最后便请了六叔出面,让他帮着做个见证。”
白元普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毕竟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家,有他出面对三房也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更不明白他的用意了。
白元普似乎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白蓉萱舅家的情况。
白蓉萱对北平白家没什么好感,自然不可能照实说,随意地敷衍了几句,便以不打扰白元普休息为借口离开了。
回了燕栖阁,陶清向她禀告了夜里安排巡视值夜的情况。
白蓉萱听完点了点头,“就照你的安排来。”
小胡管事在一旁道,“还要派人盯着二房那边的动静,看看夜里睿二少爷都见了什么人。”
陶清一愣,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觉得小胡管事的话很有道理,有些是不得不防,还是有个准备比较好。
她吩咐陶清找个机灵可靠的人过去盯着。
这边安排完,小胡管事因担心义父的情况便告辞离开,白蓉萱本要将他送到立雪堂门口,小胡管事却说什么都不答应,“您就别让我难做了,这会儿已经被二房记恨上了,若是让您亲自相送,二房指不定会怎么想,我和义父以后想在白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也是难了。”
这话不假。
白蓉萱立刻会意,“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回去代我向胡管事道谢。”
小胡管事道,“您别客气,您什么时候方便再给他张罗两瓶好酒,那就比什么感谢都强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靠山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小胡管事,白蓉萱已经累到了极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陶清道,“治少爷,要不夜里就住在立雪堂吧,免得来回奔走辛苦,有什么事您也能及时处置。”
白蓉萱思索了片刻,还是道,“不行,闵老夫人那边还在等消息呢,我得回去跟她说一声。”
陶清不敢再留,一直将她送到了栖子堂的角门前。
白蓉萱道,“你快回去吧,三房还等着你主事呢。近来事多,实在辛苦极了,好在忙完这一阵就能松口气,你也多担待吧。”
陶清忙道,“不敢,分内的事,怎敢说担待?”
白蓉萱进了栖子堂,直接去见了闵老夫人。
老夫人果然还在等她,见面便问道,“怎么样了?”
白蓉萱轻声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明,闵老夫人沉思了片刻,与易嬷嬷道,“北平那头向来是无事不起早,这么巴巴地赶过来,肯定是有目的的,只是让人猜不透用意,不知道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易嬷嬷道,“您别担心,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这里可不是北平,在上海的地界上,只有咱们闵家在,谅他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对了,小六呢?北平来了人,他怎么也不露个面?”
不等易嬷嬷开口,白蓉萱便抢着道,“我没有通知六叔。虽然还不知道北平此行的目的,但我总觉得和六叔有关,而且刚刚和普二伯父说话,他话里话外提到的全是六叔,似乎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六叔搭上话,所以还是先别让六叔过来了。”
闵老夫人道,“这样啊……那就让人去跟你六叔打声招呼,让他去查查看,北平到底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又对易嬷嬷吩咐道,“睿哥既然歇在了二房,就让人留神盯着些,免得出了什么事儿,蔡氏再跑到咱们的门前来闹腾。”
易嬷嬷点头应是。
闵老夫人看出白蓉萱累得不行,“赶紧回房歇息吧,明儿还要拿出精神来应付这些人呢。”
白蓉萱也没有客气,起身告辞,回了如意馆。
她甚至没精力再和芳姑姑小圆说话,洗了把脸,托了衣服解开束胸便躺在了床上。
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昏昏沉沉的,仔细一听,居然还有雨声。
白蓉萱连忙撑起身子,叫来了小圆询问时间。
小圆道,“还早着呢,您再睡一会儿吧。”
白蓉萱却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换好了衣服。她赶紧把吴介叫来,让他去三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吴介一大早起来,不等她吩咐就先去了三房,问过陶清后得知一切如常,白元普还没有醒来后,他才赶回了如意馆。
他将陶清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放下心来,掐算着时间去了吟风馆,准备陪闵老夫人吃过早饭后再去三房。
没想到刚出了如意馆的大门,就见到前方的小径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绿色的修身长衫,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蒙蒙雨色中,仿佛画中的人走下来了一般。
白蓉萱惊喜交加,快步跑了过去,“六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昨天夜里才到。”
白蓉萱道,“怎么会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天津那边的事情很不顺利吗?”
“还行。”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被你那位好姐夫给缠上了,说什么都不让我走,到底和他多待了两天才偷偷跑回来。”
好姐夫?
难道是邱家的人?
白蓉萱道,“偷偷?您是偷跑回来的?”
闵庭柯道,“算是吧,邱显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股子黏糊劲儿,说他热情也好,说他腻味也罢,反正就是抓到个人便不放手,远不如他大哥邱晟那么会办事。”
原来邱家的二公子叫邱显,六叔既然能直呼其名,想必两人的关系也非常的好。
前世白蓉萱虽然在邱家的田庄休养了月余,但始终不知道这位姐夫的名号。毕竟田庄的下人都称呼他为二爷,谁也不敢这样大咧咧地直呼姓名。
闵庭柯继续道,“不过邱晟娶了个厉害媳妇,那女人不愧是姓胡,简直就是只修炼千年得道的狐狸精,把邱晟的任督二脉抓得死死的,指哪打哪,调教得邱晟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你那位表姐进了邱家的门,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胡氏,否则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白蓉萱连忙道,“不会的,我玉泺表姐也很聪明,不会和胡氏唱对台的。”
闵庭柯道,“我要不是偷跑回来,怕是月底之前也到不了家,更别说你的家业交接仪式了。对了,听说北平来人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是毅老太爷的次子。”
闵庭柯‘哦’了一声,“白元普是吧?白元博没工夫,所以把次子派了回来。这位毅老太爷啊,年纪一大把,却一点儿都不糊涂,小算盘打得精明着呢。”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六叔!难道你知道北平此行的目的?”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北平白家不想再跟二房的人搅和在一起,准备在上海另寻一个更好地靠山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更好的靠山?他们想和六叔搭上关系?”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笑个不停,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下,“真是笨鸡脑袋,他们姓白我姓闵,怎么可能指望我?”
白蓉萱更不解了。
闵庭柯道,“这靠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白蓉萱恍然大悟,“是我?”
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却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这……这不可能!怎么会是我呢?二房当家名正言顺,三房纵有产业,又拿什么与二房抗衡?他们选我做靠山,怎么靠得住?”
闵庭柯道,“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白蓉萱一本正经地道,“这可不是信心的事儿,强弱摆在这里,北平白家向来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么做肯定别有用心,我不能被人算计了还被蒙在鼓里啊。”
闵庭柯道,“其实这件事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复杂,如你所说,北平白家最懂得权衡利弊,如今上海这边的局面,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两不相帮两不得罪,反正不管将来结果如何,念着同姓同宗这层关系,与北平那边的联系便断不了。先前三房的产业一直在外长房手里,北平白家自然不愿意插手,可若是交接家业真的不露面,就等同于得罪了三房,将来还如何从你手下得好处呢?”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好处
白蓉萱满心疑惑,“北平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初接手三房的事物必定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捋顺关系怕是就得个一年半载,等一切回到正轨,还不知道要什么年月呢。”
闵庭柯道,“这就不好说了,个人有个人的打算,你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至于别人怎么想不用放在心上。他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只要你这鱼儿不肯咬钩,他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白蓉萱还是想不通,“难道他们不是奔着六叔才来的吗?”
闵庭柯一愣,随后笑着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手眼通天,什么事都能做吧?我的手就算再长,可也伸不到北平去啊。”
白蓉萱道,“但你和洋人的关系很好,会不会是他们……”
闵庭柯拦下了她的话,“这就更不可能了,首先上海离北平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就算和这边的洋人搭上话也没什么用,其次啊……上海白家在我这儿都得不到好处,更别提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北平白家了,我会搭理他们才怪。据说那位毅老太爷老谋深算,连你祖父都不敢小瞧了,他想的肯定比你还要长远呢,你就别胡思乱想猜人家的心事了。北平这次露面,肯定是奔着你来的,与旁人没有关系。”
好吧……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只是想不通,这个时候得罪了二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谈不上得罪。”闵庭柯淡定自若地道,“你想啊……当初三房交接家业的时候,毅老太爷可是亲自到场的,如今你接手家业,北平来人名正言顺,二房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人家毅老太爷把后路想得清清楚楚,就是白元德到场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还会让人觉得二房没有容人之度,只会让外人看笑话。二房就算心里不痛快,嘴上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蓉萱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闵庭柯撑着伞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不过北平突然冒出这么一出,想必二房也不会坐视不理,你接手家业时,二房势必要露面的。”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们要干什么?”
闵庭柯道,“多半不会干什么,坐着观礼总是可以的。过门是客,到底都姓白,你总不能将人家撵出门外吧?”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过身子,盯着白蓉萱问道,“你回来这么久,还没有见过白元德吧?”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这位传言中色欲熏心没有才干的二伯父,在闵庭柯的眼中似乎并没有外界谣传得那么不堪。
而且六叔为什么要在此刻忽然问起这个?
闵庭柯道,“那应该是很快就能见到了。”
白蓉萱脸色大变,“你是说二伯父会来参加家业交接仪式吗?”
闵庭柯笑着道,“他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之主,按道理说三房也在他的统管之下,他来参加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你为什么如此震惊?”
也不是震惊,只是没想到会在那种场合见到他。
白蓉萱道,“他……他不是不管正事的嘛?”
“谁说的。”闵庭柯道,“白家这么大个摊子,要是全交由蔡氏和白修睿打理,以他们两个的才干,那还不早就天下大乱了?其实白修睿手里的那点儿权力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头都在白元德手里。我早就与你说过,千万别小瞧这位二伯父,否则要吃大亏的,看来你还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道,“等你见了就明白我话中的深意了。”
两个人一路交谈着走到吟风馆的门前。
易嬷嬷正等在这里。
闵庭柯冲她点了点头,“我姑姑起来了嘛?”
易嬷嬷忙道,“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只要有一点儿动静就睡不安稳,昨夜这场雨,让她没怎么安睡,这会儿早就醒了。”
闵庭柯吩咐道,“通知小灶准备早饭,我陪姑姑吃过饭还要去处理一些事。”
易嬷嬷答应了一声,又道,“六爷,二房那边夜里倒是很安稳,只从外面请了个唱曲的姑娘回来服侍,夜里也没有送出去。睿二爷心里不痛快,一直折腾到天明才歇下,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呢。”
闵庭柯似乎早就知道,闻声面无表情地道,“从哪找来的姑娘,知道底细吗?”
易嬷嬷道,“这种出身的姑娘家,稍一打听自然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闵庭柯道,“打听明白了再来回我。”
易嬷嬷应承下来。
白蓉萱站在一旁起初还没听懂,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顿时皱起眉头一脸的嫌恶。
闵庭柯转头便看到了她绷着小脸的模样,笑着问道,“你又怎么了?”
白蓉萱压低了声音道,“白修睿不是已经娶媳妇了吗?怎么还干这种勾当,甚至把人给叫到家里来,还要脸不要?”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问道,“我跟六叔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
闵庭柯道,“我是没想到你用情如此的专一,等将来成了亲,你一定是个好丈夫,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的妻子,谁家的女儿要是嫁给你,那可真是她的福气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难道你也要和白修睿一样,成亲之后还出去寻花问柳养外室吗?”
她盯着闵庭柯,那严肃的小表情仿佛在说——你要是敢答应,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闵庭柯好几天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轻松过了,他捂着肚子道,“你可真是太有趣了,要把我给逗死了。如今的男人有几个不这样的?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白元德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白修睿作为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白蓉萱正色道,“我现在不是在说他,而是问你,你将来也要这样吗?”
闵庭柯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婚事,闻声渐渐止住了笑,“谁知道呢?”
啥?
白蓉萱震惊之余大感失望。
她还以为闵庭柯和那些坏男人不一样呢……
闵庭柯低声道,“你别看我如今掌管着闵家,父母姑姑对我也还算纵容,但涉及终身大事,也未必有我说话的机会。若是娶回来一个中意的媳妇还好,若是风马牛不相及,两个人坐在一起完全没话说,你还逼着我坐在家里整日面对她,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白蓉萱立刻道,“那你就找个自己喜欢的好了,你这么聪明,只要是你想办到的事,就一定能办成。”
闵庭柯愣了片刻,“行吧,为了不让治少爷失望,我就尽可能的努努力,少去那烟花柳巷找乐子,免得治少爷看不起,以后都不跟我来往了。”
虽然他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但落在白蓉萱的耳中,还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她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我跟你说,你别以为自己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世上的女子比你还不容易呢?你不喜欢家族促成的姻缘,还能出去另找新欢,可她自进了闵家的大门,从生到死,就没有第二条路了。若是你待她不好,那她怎么办?”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二叔
闵庭柯十分意外,“没想到你想的还挺长远,连这些也想到了。”
白蓉萱能想到什么,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易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外面还下着雨,两位爷怎么在这里就聊上了?快进去吧,老夫人怕是早就等急了。”
闵庭柯收起心神,对白蓉萱道,“你比我大,肯定也比我早成亲,我就瞪大了眼睛好好的看一看,你成亲后是怎么做的?要是言行不一,回头我可是要笑话你的。”
白蓉萱听他谈到自己的婚姻大事,顿时一脸的不自在,别过脸去什么都不敢说了。
希望在那之前她能顺利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然后就回到杭州陪伴母亲,这上海……她是再也不想来了。
至于其他的,她是想也不敢想。
两人走进吟风馆,闵老夫人果然已经在等着了。她许久没见到闵庭柯,纵使有白蓉萱和易嬷嬷安慰,但心里总是不安稳,如今见到侄子步履轻快走进门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始终也不见人影,倒叫人担心。”
闵庭柯故作无奈地道,“您这也太让我难做了,我来吧,您就让我在家中的事情上多上些心,别总仗着年轻不当回事。我不来吧,您又怪我不见人影,到底让人怎么办嘛。”
他一副小孩子撒娇耍赖的样子。
闵老夫人闻声道,“就算再忙,也偶尔过来坐一坐,哪怕是露个面也好,免得让人惦记。”
闵庭柯笑道,“我都多大的人了,姑姑有什么不放心的?”
闵老夫人感叹道,“还不如小时候呢,起码能拴在身边,睁开眼就看得到。如今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反倒不听话了。”
闵庭柯道,“姑姑冤枉我,我还不听话?您另找个听话的给我瞧瞧。”
闵老夫人往白蓉萱身上一指,“你也不用不服气,我看治哥就比你老实听话。”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笑道,“这倒是,所以有治哥陪在您身边,我也不用牵挂,正好去办些正事。您是女中诸葛,外面什么情形自然是清楚的。如今上海滩不进则退,我可不能让闵家重蹈覆辙,当然要趁着好时机做一番大事,稳住家族的根基。”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哎,咱们闵家到底还是人丁太少了些,要是你上头那几个哥哥还在,兄弟间互相帮衬,何须你一人辛苦劳累?”
她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闵庭柯道,“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家族里兄弟太多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心眼,再各自娶了媳妇,家里的事情一定不少,每日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再好的感情也渐渐磨没了。”
“胡说!”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说的那是别人家,咱们闵家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闵庭柯笑道,“我知道姑姑是在心疼我,不过能由着自己的念头做些事也不容易,姑姑就放心让我大展拳脚吧。”
闵老夫人道,“你翅膀硬了,我就算不答应又能如何?算了算了,我可不管你的闲事,赶紧问问小灶饭准备好了没有,别饿坏了治哥,他一会儿还得去三房看看呢。”
郁金上前道,“早饭早就好了,我这就让人摆起来。”
闵老夫人趁机对闵庭柯道,“北平来了人,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人家又不是为我来的,我巴巴的去见什么?何况我身上这么多事,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白元普想见我,先让人往闵家下帖子吧,我另寻了时间接待他。”
一副趾高气扬,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模样。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他的消息可真灵通,自己从未对他提过北平来的是什么人,他却知道是白元普,可见闵家的消息网络有多迅捷,也难怪闵家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了。
三人来到了花厅吃过早饭,闵庭柯便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好些天不来,陪我说说话再走。”
闵庭柯道,“我过两天再来,今天却不能久留。渡头那边来了一批货,我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才行。”
既然是有正事要办,闵老夫人也不好挽留,叮嘱他要注意安全,这才让白蓉萱送他出门。
出了吟风馆,常安已经等在了这里,“六爷,广州十三行那边的大掌柜到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来得还挺快。”
常安道,“接到消息立刻动身,路上没有半点儿耽搁。”
闵庭柯道,“让他先休息,等我处理完了渡头那边的事情再见他。”
常安立刻答应下来。
白蓉萱在一旁不敢贸然插嘴。
原来闵家在广州也有生意啊……
没想到闵庭柯却开口解释道,“广州那边的生意原本是我二叔的,前几年他因病去世,下头又没有子女继承家业,这十三行便被我给收了回来。我不是要去趟新疆吗?如果顺利的话,今后的棉花都会从广州往上海运,所以得提前和十三行的大掌柜商量一番,等忙完了你的事,我让他陪我一同南下。”
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为什么要解释给自己知道?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他,“你还有位二叔?”
“你不知道?”闵庭柯显得比她还要惊讶,“栖子堂没人对你说吗?”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闵庭柯道,“哎,我二叔这个人性格执拗,认定了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位女子,想要娶回来做妻子,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是个寡妇,我祖父当然不答应,后来争执得狠了,便把我二叔撵出了家。我二叔带着那女子去了广州,自此没有再回来过。他纵有头脑,在异乡闯荡终究是独木难支,过了几年我祖父也有悔意,便将广州的生意交给了他。我二叔自己也争气,原本四间商行,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了十三行,可惜那女子死得早,我二叔又没有再娶,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是闵家的丑闻,所以不愿意提及,你不知道也不稀奇。我反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这辈子,谁不想顺心自在地活着?凡事都听别人的安排,那还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路过立雪堂的大门,闵庭柯没有丝毫停留,白蓉萱也没有开口,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外。
闵庭柯道,“下着雨呢,你也赶紧进去吧,要是遇到什么事儿解决不了,只管派人来找我。我最近哪儿也不去,老老实实在上海待着。”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在上海则矣,老老实实却未必。”
闵庭柯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个暴栗,“笨鸡脑袋,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都敢打趣我了。”
白蓉萱道,“六叔总是这样敲,不笨也被你敲笨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隔世
闵庭柯道,“你这是怪不到别的地方去,只能往我的头上推了。难怪旁人常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确有些道理。”
雨丝细细绵绵地落下,原本燥热的初夏难得泌出一丝清凉。
闵庭柯注视着眼前的白蓉萱,心中蓦地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似的。他急忙收敛住心神,不自在地侧过脸去,“赶紧进去吧,小心着凉。”
白蓉萱没有察觉出他情绪上的变化,轻声道,“你也是。记得休息,可别硬撑着。”
闵庭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白家。
白蓉萱一直站在门前目送他坐上车子。
闵庭柯从车窗中看到她的身影,轻轻冲她挥了挥手,“快进去,别傻站着了。”
待车子开远,白蓉萱这才去了立雪堂。
守门的小厮将她送去了燕栖阁,小厮道,“北平来的爷儿还没醒呢,治少爷也太早了些。”
话音刚落,陶清也快步走了进来,“治少爷用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已经用过了,昨天夜里一切都顺利吧。”
陶清的脸色显得十分憔悴,显然是一夜没怎么睡,“治少爷安心,什么事都没有。”
没一会儿厢房那边传来了消息,“普老爷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呢。”
白蓉萱吩咐道,“早饭也一并准备好。”
下人答应下来,三房又开始忙碌起来。
等白元普吃过早饭,白蓉萱这才前去拜见。
白元普温和地道,“到底是上了年纪,一路奔波,虽然自己不觉得累,可这身子却是骗不了人的,昨天躺下便睡着了,夜里连个梦也没做,再睁开眼天都亮了。什么时候下的雨,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常住北方,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带了方言的味道。白蓉萱听在耳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在北平生活的日子,周围的邻居满口都是北平腔,既热情又亲近。
如今细想起来,倒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她客气地对白元普道,“您要是没有着急的事情去办,不妨在家中好好休息几天养养精神,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只管和我开口,我尽力给您办。”
话却没有说得太满——至于能不能办到,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白元普道,“我这次来上海就是为了三房交接家业的事,并没有其他需要我操心的,安安心心地住着就是了。”
白蓉萱与他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白元普也没有挽留。
之后他便住在厢房里,白蓉萱向下人问起,也只说他在房内休息。午饭前二房那边打发人过来请白元普过去吃饭,也被他以长途奔波身体不适拒绝了。
白修睿得知消息后,又发了好一阵脾气,“不识抬举!北平这是什么意思?以后要跟三房一个鼻孔出气,和二房彻底划清界限了嘛?”
身边服侍的小厮忙安慰道,“怎么会呢?北平那头又不是傻子,谁主谁次还能分不出来?二房能许他们的好处,三房可给不了,他们怎么会舍近求远,放着金元宝不拿,反而去捡那泥土块?”
白修睿心气稍顺,“那你说他们突如其来整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这小厮怎么说得出来?
白修睿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小厮见他心情不好,讨好地道,“二爷,外面下雨湿漉漉的,您就别出门了。要不要再把海棠姑娘请过来陪您解解闷?”
白修睿可没这样的好心情,“我看着像是那么闲的人吗?”
小厮眼珠子一转,知道这是昨晚上才见了海棠姑娘,已经有些腻了。他急忙道,“听说满春胡同那边来了两个扬州的新人,肤白如脂,不但谈得一手好琵琶,唱的曲也比一般人好听些,二爷要不要听一听?”
白修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正经事不做,每天就知道捕风捉影,人云亦云,说不定这都是满春胡同放出来的话,也就你这种傻瓜才会信吧。”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先前明朗了些许。
小厮道,“正因如此,才要二爷帮着掌掌眼啊。”
白修睿看着外面的阴雨绵绵,低声道,“那就请过来吧,正好陪我喝两杯。”
小厮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急急地出去吩咐了。
满春胡同乃是一条隐匿在老城区中极不起眼的小巷,只是这里多是妓院和茶寮,因此得名。此刻胡同里一家刷着红漆的大门正紧紧闭着,院内也安静异常,老鸨子一脸不安地应对着突至的来客,心下十分惊慌。
来人自称是闵家的人,进门便往桌子上丢了一个钱袋子。
老鸨本来还眉开眼笑,介绍着院内的姑娘,没承想对方却冷冷地道,“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找姑娘,听说昨晚上你们院的海棠姑娘去了白家?把她叫出来,我问她几句话就走。”
老鸨子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
她小心地道,“大官人,那海棠身子娇弱,夜里不小心染了风寒,这会儿正病得厉害,实在见不得人,要不等她好了,您再过来?”
闵家的小厮冷笑道,“你这点儿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趁着我还说好话的时候,赶紧把人叫出来是正经,别把我逼急了,让你生意都做不下去。虽有白家给你撑腰,但真抗衡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你琢磨琢磨的话,是不是这个理。”
一边闵家,一边白家,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
老鸨苦着一张脸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海棠却自己走了出来,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掏出香烟来打火,“你要问什么就只管问,说完了姑娘还要进去睡觉呢。只有一点,将来出了事儿,你们闵家可别把我卖出去就行了。你们家大业大的什么也不怕,我却是那烂泥塘里的一只臭虫,还指着这点儿好名声过日子呢。”
闵家小厮笑道,“海棠姑娘放心,不管将来如何都不会牵扯上你。”
“那就最好了。”海棠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应付与他周旋。
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闵家小厮快步出了门,走出满春胡同,前方不远停着一辆马车。他身姿矫健地爬上了车内,对车厢里坐着的人道,“严管事,已经打听清楚了。”
严峰点了点头,吩咐车夫赶车,“路上说吧。”
马车刚好与白家来接人的车子擦肩而过,白家的车夫没瞧出不对,闵家的车夫却看出了端倪。
他小心拉开了车帘,对严峰道,“严管事,白家二房的马车又来了。”
严峰冷冷一笑,“这位睿二爷的身体还真不错。”
众人跟着一笑,车子驶回了闵家。
白蓉萱在立雪堂待了一小天,黄昏时分才回到栖子堂。
闵老夫人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好好歇息,还特意让小灶炖了补品。
白蓉萱推脱着不用,闵老夫人却道,“这几天还有得让你忙,不把身子调养好怎么行呢?让你吃就吃,可不许拒绝。”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有事
白蓉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痛快地答应下来。
先前还不觉得怎样,可一回到如意馆坐下,她便觉得疲惫不堪,甚至连抬一下手也不愿意。
芳姑姑送来热茶,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道,“喝杯热茶养养精神,要不要给您捏捏肩?”
白蓉萱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歇一歇就好了。”
芳姑姑没有坚持,站在一旁心疼地道,“刚刚接手难免不适应,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您就去请教六爷好了,省得您一个人忧心。”
白蓉萱道,“也不能事事都仰仗六叔,他还要顾着闵家那么大一个摊子呢。”
她实在不愿意为自己的事情再去烦他。
芳姑姑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心急,过段时间把一切都捋顺了就好了。”
白蓉萱也这样安慰自己。
吃过了晚饭,白蓉萱本来都要歇下了,门房的人却跑来通禀道,“治少爷,外头有人要见您,自称姓管。”
管?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管泊舟。
除了他,在上海她也不认识别的人了。
这个时间他怎么来了。
难道是有什么事?
白蓉萱立刻打起精神,“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见我?”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让您出去一趟。”
芳姑姑诧异地道,“是谁呀?大晚上的天都要黑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白蓉萱道,“是一位朋友。”她叫来了吴介,披了件衣服便匆匆走了出去。
来到白家的大门前,果然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外面的雨虽然不大,但他却没有打伞,孤零零地站在雨中,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白蓉萱吃了一惊,快步走上前道,“管公子?”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便是管泊舟。
白蓉萱连忙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您这是怎么了?也不打伞,着凉了怎么办?”
管泊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雨珠顺着发丝落下,却迟迟没有开口。
白蓉萱不解地道,“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管泊舟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路过这里,想着看看你。”
路过?
白蓉萱不相信他的说辞,“你的衣服都湿了,跟着你的人呢?”
管泊舟淡淡地笑道,“我一个人出来的,没有人跟着。”
白蓉萱道,“那你赶紧跟我进去吧,我让人找件干衣服给你。”
管泊舟望着白家的大门,想也没想地回道,“不……我不想进去。”
白蓉萱更费解了。
她静静地注视着管泊舟,声音轻柔地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来找我,一定是信得过我的是不是?你不妨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过了片刻,管泊舟低声道,“真的没什么,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从家里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走着走着,居然就到了白家这里,想着能见见你也是好的,便冒昧让门房通禀了一声,没想到你还真的在家。”
既然不肯说,她也不好追问。
白蓉萱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吃过饭了没有?”
管泊舟微微一笑,“吃过了。”
白蓉萱不信,“真的吗?你可千万别与我见外,不然我会生气的。”
管泊舟想了想,改口道,“那……没吃。”
白蓉萱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做事却像个小孩子一般任性。
白蓉萱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去吃好不好?”
管泊舟道,“面条吧。”
“哪家的面条?”白蓉萱问道,“这样清冷的雨夜,吃一碗热汤面也不错。”
管泊舟道,“江边的那一家。”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答应道,“好,我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关心地道,“你这身衣服真的可以吗?可别着凉生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管泊舟道,“真的没事儿,何况你的衣服我也穿不下。”
那倒是。
管泊舟的肩膀很宽,白蓉萱在他面前显得异常的纤细瘦小。
白蓉萱取出了手帕递过去,“好歹擦一擦头发吧。”
管泊舟拒绝道,“不用了,会弄脏的。”
白蓉萱直接动手,用手帕擦拭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管泊舟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却到底没有避开。
马车很快准备好,白蓉萱二话不说地管泊舟推上了马车,自己跟着坐进车厢。向车夫说明位置后,她这才坐了下来。
黑暗中管泊舟的眸子闪闪发亮,却心事重重,始终沉默不语。
白蓉萱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追问,而是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马车停在了江畔边,管泊舟才道,“好像到了。”
白蓉萱道,“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摊主会不会出来做生意,要不我先下去瞧瞧,免得你也要跟着白跑一趟。”
管泊舟道,“不用,我跟你一起过去。”
两个人下了马车,撑着伞往那熟悉的面摊走去。前方转了个弯,远远地便看到一盏昏暗的灯火亮在迷蒙的雨色中。
白蓉萱惊喜地道,“居然真的在。”
她欢喜的情绪感染了管泊舟,他的脸上也难得有了一丝笑意,“看来是老天有意成全,要不我会更失望的。”
两个人兴冲冲地走到撑着竹棚的面摊前,各自点了一碗面。
白蓉萱特意交代道,“我那一碗可以少放些面,我食量小,吃不了太多的。”
面摊的老板道,“看爷儿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呢?”
管泊舟心里明白,白蓉萱肯定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是顾念着他的情绪,所以才什么都没有说。
面很快便煮熟了,白蓉萱道,“快吃吧,正好暖暖身子。”
两个人慢条斯理地吃起面条来。
管泊舟吃了几口,轻声道,“我一直觉得,面条是所有食物里非常特别的一种,它必须要和最亲近的人一起吃才行。”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管泊舟道,“因为吃面条会发出吐露吐露的声音,外人见了难免会觉得不雅,只有亲近之人才不会觉得介怀。”
白蓉萱笑了笑,还没等开口,面摊的老板便抢着道,“爷儿这句话是说给斯文讲礼节的人听的,像我们这种小摊,不过是糊口罢了,来这里吃面的人也多是周围讨生活的底层人,能吃饱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了雅不雅?”
管泊舟闻声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两人吃过了面也没急着走,便坐在面摊前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
面摊的老板奉上了两碗热水,也不急着催,三个人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发呆。
过了一会儿,远远传来踢踏踢踏踩水的声音,面摊的老板脸色一变,“哎哟,可不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六七个人围了过来,“嘿!我说你胆子还真不小,都跟你说过了,不交保护费,就不许你在江边做生意,你小子不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
“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几个人凶神恶煞,眼看着就要动手。
面摊的老板苦苦哀求道,“大爷们高抬贵手,给个活路吧!”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逞凶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乱了原有的平静,白蓉萱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一直守在远处的吴介见状,急匆匆地跑上前来,拦在白蓉萱和管泊舟的桌子前。生怕这伙人没轻没重的,再波及两人。
来闹事的几人见状,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了白蓉萱与管泊舟的身上。其中一人满脸的麻子,坑坑洼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越发丑陋可怖,他瞪着眼睛一脸惊艳地打量着白蓉萱,轻狂地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白白嫩嫩,看着比那剥了皮的荔枝还要滑溜。”
一旁的人笑着道,“麻子你老毛病又犯了,管不住下面那根东西了吧?我劝你不要生事,拿了保护费就赶紧走吧。大雨天的,兴致怎么出奇得好。”
可那麻子脸怎么肯听,缓缓凑到白蓉萱的身边来,笑眯眯地道,“小哥姓什么?碰面既是有缘,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说话间,那只大手已经向白蓉萱的脸上摸来。
吴介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喝问道,“你干什么?”
麻子脸瞥了他一眼,“没你的事儿,滚一边去。怎么,他是你的相好?这么紧张干什么?”说完便用力甩开吴介,仍是色眯眯地对白蓉萱道,“这破面条有什么好吃的,跟哥哥走,西餐牛排也吃得起。”
同行之人哈哈大笑,“麻子一看到英俊的小哥就迈不动步,这臭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你是要请人家吃西餐吗?若是跟了你走,怕是要被你吃干抹净,骨头也不剩吧?”
大家嘻嘻哈哈的,丝毫没将白蓉萱和管泊舟放在眼里。
白蓉萱一脸嫌恶。
她终于能体会为什么每次闵庭柯提到江畔边的闲帮,总是一脸的嫌弃了。
管泊舟冷冷地道,“大雨夜的,还是不要乱生事的好,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吵人。”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听得麻子脸一伙人都是一愣,好奇地打量起他来。只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看着一副落魄的模样,心里自然也不怕。
麻子脸道,“你又是哪冒出来的狗东西,敢在这里指指点点,你知道这一片是谁的天下吗?”
管泊舟抬起头来,盯着他问道,“你说说看,这是谁的天下?”
他眼神冰冷,看得麻子脸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但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儿,他说什么也不能在此刻认怂,直挺着脖子叫道,“狗东西,今天麻子爷就让你开开眼,在这江畔一带,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麻子脸的名头?你想充英雄做好汉,也该换个地儿才是,落到我的手里,直接丢进黄浦江里喂鱼,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管。”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这么说来,在上海你是个很有分量的人了?”
麻子脸不无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就是市长管泊远见了,也得给我三分颜面。”
管泊舟冷‘哼’一声,“是吗?这也真是活久见了,我在上海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还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麻子脸见他一脸不屑与轻视,顿时火冒三丈,扬手便要打,“你这狗东西,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只是手还没落下,江岸上便传来一声高喝,“住手!”
麻子脸心中一慌,急忙将手收了起来。
一对整齐干练身穿军服的人马从坡上快步跑了下来,人人手中都提着黑黝黝的枪,见面二话不说就将枪口对准了麻子脸一伙人。
麻子脸腿一软,直挺挺地便跪了下来,“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跪下,一时间求饶声响成了一片。
领队的副官快步走到管泊舟的面前,端庄地行了个军礼,“二爷,您没事儿吧?”
管泊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大爷听说您从家里出来了不放心,特意命我出来寻找,也是赶巧在这里碰上了,要不然您吃了亏,我如何向大爷交代?”副官低声说完,又紧张地问道,“您没事儿吧?”
管泊舟摇了摇头,一脸苦涩地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有大哥在,自然能事事照顾周全,谁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副官道,“既是这样,赶紧回家去吧,免得夫人和大爷担心,车子也跟过来了,就在上面。”
管泊舟盯着跪在地上的麻子脸,“他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副官不解地道,“他说了什么?”
麻子脸闻声脸色一白,恨不得缩到地缝里才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到江边收个保护费,居然也能碰上贵人,这还有个好?
管泊舟道,“他说就算是管泊远市长见了他,也得给他三分颜面。我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朋友,让他在江边上耀武扬威,到处逞凶。”
麻子脸差点儿直接昏厥过去。
这人……这人是管泊远的弟弟?
那他这次不是捅了马蜂窝吗?
副官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无比,冷冷地扫了麻子脸一眼,眼神中已满是杀意。
麻子脸吓得急忙求饶,“大爷饶命!我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就我这套号的,给管大爷提鞋子倒尿壶也不配,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放我一条狗命吧。”
副官冷静地道,“二爷,这种人交给我来处置就是,夜里风冷,您还是先回家吧,大爷还在等着您呢。”
终究是……逃不掉的。
何况他又能去哪儿呢?
管泊舟苦笑一声,认命般地笑了笑,“好啊。不过我要先把朋友送回到家里去才行。”
副官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一脸不解的白蓉萱身上。
副官道,“二爷若是信得过,我亲自将这位公子送回到府上可好?”
竟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他赶紧回家。
只怕家里……也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吧?
认真说起来,他的确太过任性草率了一些,何况又是这样的年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可那种遇到事情无法抉择的深深无力感,就仿佛千万根针不断地在他的心头徘徊扎刺一般,让他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他若是不走出来,这会儿早就疼得晕厥过去了。
没等管泊舟开口,白蓉萱便轻声道,“我自己带了马车出来,不用人送。”又安慰管泊舟道,“赶紧回家去洗个热水澡,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再让下人准备些老姜汤驱寒,可千万不当一回事,回头生了病,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声音低柔,满是关心。
管泊舟道,“你放心吧,我的身体向来不错,很少生病的。”
白蓉萱道,“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管多好的身体也不能大意。”
管泊舟只好答应,“好的,我记住你的话了,一定照办。”
副官见他如此地听话,也有些诧异,不过机不可失,他立刻冲手下一挥手,命他们将麻子脸一伙人带走。
麻子脸扯着嗓子叫道,“大爷饶命啊!”
立刻便有人动手,也不知道往他的嘴里塞了什么,声音很快便消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权力
管泊舟也和白蓉萱双双起身。
离开前管泊舟对面摊的老板道,“你家的面条我们都很喜欢,希望你生意兴隆,一直做下去,若是再有人来收保护费找麻烦,你便来管家找我,我帮你出头。”
那面摊的老板本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哪想到堂堂管家的二公子当今市长管泊远的亲弟弟会来小小的面摊捧自己的场。
何况有他的一句话,以后自己做生意便畅通无阻,再也没人敢欺负了。
他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一时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副官在一旁道,“哪能为这种小事劳烦二爷?您放心好了,我会对手下交代一声,给这店主一些照拂,保证他能好好做生意就是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和白蓉萱沿着小斜坡向上走去。
虽然铺了鹅卵石,可下过雨后,反而更加的湿滑。白蓉萱加倍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会摔倒了。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走得非常艰难。
管泊舟见状,转过身冲她伸出了手,“扶着我的手,我拉你上去。”
白蓉萱一愣,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管泊舟目光清澈,仿佛此刻深沉的江水。
男女有别,白蓉萱不好意思,低着头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管泊舟低声道,“这么黑的天,没人会看到的。别逞强,快扶着!”
白蓉萱的心瞬间怦怦乱跳个不停。
想到和管泊舟先前经历的种种,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好在黑暗之中无人注意,否则她哪还有脸再见管泊舟?
管泊舟将手递到了面前。
白蓉萱咬了咬唇,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
他的手有些凉。
白蓉萱道,“你冷吗?”
管泊舟摇了摇头,“我不冷。”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上了斜坡,白蓉萱站稳后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
随着掌心那抹温度消失,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带走了一般。管泊舟的心底无比失落,甚至有一种再次抓起白蓉萱手的冲动。
白蓉萱道,“夜色已深,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管泊舟这才回过神来。江风从四面八方裹来,白蓉萱身上的衣衫轻轻飘动,将整个身形勾勒得越发纤细。
管泊舟忽然觉得今晚自己的行为非常的鲁莽不妥。
大夜里的,居然带着她来江边吃面条,若是副官没有及时赶到,刚刚管泊远要如何从麻子脸的手下将她救出来呢?
这一刻,管泊舟若有所思,想到了管泊远之前的一番话,“你想做一番事业,做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好的事,我支持你,但你也要明白,教书育人是在做好事,做官为百姓谋福利也是做好事,这二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手中的权力越大,事情才能做得越好,否则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白蓉萱觉得今夜的管泊舟格外的奇怪。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管泊舟道,“快上车吧,我也要回家去了,再晚的话,家中的长辈会着急的。”
管泊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看着你上车。”
白蓉萱笑了笑,轻声与管泊舟道别,径自坐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赶着车子缓缓向前走去。
车厢内的白蓉萱放心不下,轻轻撩开车帘,往外一看,管泊舟果然还站在原地,副官身姿笔挺地在他身后帮忙撑伞。
白蓉萱冲他挥了挥手,“好好睡一觉,明儿早就什么都好了。”
管泊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明天……就什么都好了吗?
可烦恼就摆在那里,所谓的‘好’,也不过是闭着眼睛不肯直视罢了。
逃避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结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到白家的马车消失不见,这才怅然若失地坐在管泊远派来的车子里回了管家。
他一身疲惫地走进家门,大厅内灯火通明。
丫鬟们脚步轻巧,没一个敢发出动静的。
服侍管夫人的婆子见到他,一脸惊喜地道,“呀,二爷回来了。”
沙发上的管夫人猛地抬起头来,关心地问道,“泊舟,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呀?”凑到近处一看,更是心疼不已,“衣服都湿透了!快,快给泊舟放热水,准备干衣裳!”
原本站在窗边出神的管泊远也回过头来,见状也没有特别激动,随手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淡定地道,“回来了。”
那语气……疲惫中还带着几分指责。
好像他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一个。
管泊舟只觉得窒息。
原本于他来说该是最温暖的港湾,却仿佛一根坚韧细长的绳子,狠狠地勒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
每一刻都无比的痛苦。
管泊舟点了点头,算是答过了他的话。
管泊远张口欲说,却被管夫人拦了下来,“有什么话都等泊舟洗过澡再说!让灶上再煮一碗驱寒的老姜茶,麻利儿的送来。”
管家又像活过来了似的,下人们顿时忙碌起来。
管夫人亲自送了管泊舟回房间。
等管泊舟收拾妥当,大厅内的西洋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管泊远坐在沙发上,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管夫人道,“别抽了,这么会儿的工夫,已经抽了快一包,你不要身子了?”
管泊远道,“也不知道怎么,我近来的烟瘾大得很。”
管夫人道叹了口气,“泊宇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善后?”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道,“还能怎么办?先用钱打发了丧者一家,把事情压下来再说,至于泊宇,近几年行事越发的嚣张,再放任下去,早晚要酿出大祸来,我这次要管教他,您最好不要插手,要不然下次再有什么事儿,我绝不会再出面为他擦屁股了。”
管夫人连连点头,“是,我这次绝不护短,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就是了。”
管泊远疲惫地道,“一脉相承,我怎么能要他的命?我准备送他入军队,好好地磨炼一番。”
“什么?”管夫人大吃一惊,“你疯了不成?如今四处战事吃紧,怎么能让你弟弟从军去呢?战场的子弹可不认得他是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不行不行!别的都可依你,唯独这个不行。”
管泊远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平静地道,“好啊,那以后他的事儿,就由您来负责好了,我是不会再管的了。”
管夫人脸色一变,“泊远,我也知道泊宇这次惹得乱子有些大,可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呀……”
管泊远冷笑道,“他要不是我弟弟,你以为我会让他活到今天?这几年他惹得事,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我还是那句话,您若是一定要插手这件事,以后就都由您来负责泊宇,我是懒得再管他了。”
管夫人也动了火,“好,不管就不管!我找你舅舅帮忙,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泊宇去从军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好!”管泊远也答应得十分爽快,“一言为定,您最好记着今天说过的话,以后再也不要为了泊宇找到我头上来,要不然……您可不要怪我不顾念母子之情。”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心慌
管夫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不成?”
管泊远淡淡地道,“您要真当我是儿子,就不会为了泊宇处处让我为难了。如今上海滩的局势暗潮涌动,我这市长位置坐的也不牢固,前面有多少人等着盼着看我栽跟头,后面再有个不省心的泊宇跟着添乱,我整日收拾不完的烂摊子,还不如干脆卸任回乡种田来得自在呢。您也不用去找舅舅,我下午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他也支持将泊宇送入军队,您若是不答应,以后泊宇再出了事儿,就由您全权负责吧,我们是管不了了。”
管夫人身子一软,差点儿摔倒,“你……”
管泊远继续道,“您也别怪我狠心,您自己算算,这些年泊宇惹了多少麻烦,因为他的关系,外界对我的评价又是什么?您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就毁了另一个儿子的前程吧。再看看泊舟,他已经厌倦这个家到了何种地步,您真想看到我们兄弟反目成仇,再不来往才高兴?”
管夫人低头出了会儿神,哑着嗓子道,“泊舟只是一时想不开,等想通自然就好了。骨肉连心,泊宇是他的亲弟弟,这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管泊远轻笑了一声,“那您就等着好了,看他什么时候能想通。时候不早了,既然泊舟平安回来,我就先走了。”
管夫人叫道,“外面还下着雨,你今夜就住在这里吧,还折腾什么。”
“不用了。”管泊远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回自己那里住的比较安心。以后没什么事儿……我也不会回来,您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提步便走。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离家不成?
管夫人愣了愣神,等追出去的时候,管泊远早已坐进了车里,头也不回地吩咐司机开车。
眼看着车子开远,管夫人才觉得心慌不已。她手脚无力,急急忙忙地跑上楼,本想和管泊舟说上几句安慰的软话,门口服侍的下人却小心翼翼地道,“二爷已经睡下了。”
“睡了?”管夫人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扰,转身下了楼。她叫来贴身服侍的妈妈,低声问道,“向泊远身边的副官问清楚了没有?”
妈妈道,“已经问过了,说是在黄浦江边的一家面摊找到的二爷,当时作陪的是白家的一位公子。”
管夫人一听白家,立刻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又是白家,怎么总跟他们家扯在一起。”
她十分不喜欢那个白玲珑,更不喜欢她出现在儿子的身边。
在管夫人眼里,白家虽然根基不错,但到底是商贾之家,而且那白元德名声又不好,娶这么个儿媳妇回来,对自己儿子的将来也是个影响。何况白玲珑整天打扮的妖妖道道,活像一只穿花蝴蝶,一见到男子就眉来眼去的,日后怕是也不省心。
一想到这些,原本便浮躁的心情更加的不痛快了。
贴身妈妈小声道,“夫人,都半夜了,您也早点休息吧,不管什么事儿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管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对她道,“你说这件事……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贴身妈妈哪敢说,低着头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管夫人厌烦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独个儿坐一会儿再睡。”
贴身妈妈不敢走。
管夫人竖起了眉头,不耐烦地道,“让你走就走,儿子与我两条心,事事与我对着干,难道连你也不听我的吩咐了?”
贴身妈妈吓得连忙退下。
管夫人在大厅里坐了许久,眼看着外面的雨势没有歇止的意思,寒夜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更让她觉得浑身冰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扶着楼梯疲惫不堪地回到房间。管老爷睡得正香,鼾声大作。
管夫人见状,心又凉了半截。
合着儿子是她一个人的,不管出什么事儿都只有她一个人操心。
想到这里,管夫人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身为母亲,事事为儿子思量考虑有什么不对?将来自己能指望的,也只有儿子了。
管夫人重新振作了精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住管泊宇,千万不能让他被送到军队里去。泊宇自小锦衣玉食,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吃苦?
白蓉萱和管泊舟分开之后便坐着马车回到了白家。
虽然天色已晚,但路过立雪堂的时候,她还是走进去坐了片刻,又询问了陶清关于白元普的事情。
陶清答道,“普二爷今儿一天哪里也没去,二房那头也安静得很,只中午的时候打发人来请普二爷过去吃饭,之后便没了下文。”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起身离开。
回到栖子堂时,闵老夫人已经睡下。易嬷嬷对她小声道,“老夫人不知道您夜里出去的事儿,明儿您别自己说漏了嘴。”
白蓉萱笑着道,“多谢嬷嬷。”
易嬷嬷道,“快回去歇着吧。”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思来想去的想不通管泊舟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在床上翻腾了半晌才沉沉睡去。
梦里,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上海。
初雪的日子,天空中碎碎扬扬地飘着雪花,白蓉萱孤零零地站在街头的角落里,看到白玲珑挽着管泊舟的胳膊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管泊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绒大衣,脖子上围着白色的毛线围脖。雪花落在他的身上,画面是那样的安静美好。
第二天早上醒来,白蓉萱记挂着管泊舟,洗漱完就叫来了吴介,让他想办法出去打听一下管家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儿。
吴介小声地道,“真的要打听吗?六爷之前不是让您少与管家来往吗?”
额……
是有这么个事儿。
白蓉萱想了想,“我们不插手管家的事情,只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算坏了六叔的规矩吧?”
吴介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更加清新好闻,白蓉萱深深吸了两口,跑去吟风馆去见闵老夫人。
两人吃过早饭,白蓉萱又赶去立雪堂。
陶清道,“普二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啊?”白蓉萱始料未及,“有没有说去做什么?”
陶清道,“没有,我也不敢多问。”
毕竟是主仆有别。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走得这么早,多半是有要紧的事,咱们就不要多打听了,免得让人心里不自在。”
何况白元普都是这么大的人了,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实在不用人担心。
白蓉萱在立雪堂的书房里坐下来看书。
白元普是下午才回来的,喝得醉醺醺的,北平白家的小厮扶着他送去了厢房。白蓉萱听说了消息后,对陶清道,“问问北平跟来的下人,用不用请大夫来看一看?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就是。”
陶清匆匆而去。
吴介赶在他之前回来。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中午吃饭了吗?”
吴介点了点头,“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管家的消息都被压下来了,不太好打听,我废了很多功夫才打听到一点点。”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祸事
那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
吴介道,“管家的三公子管泊宇前些天夜里喝醉了酒,开车回家的路上撞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事发之后,他甚至没有下车看一眼便要离去,也因此犯了众怒,被周围见义勇为的好心人给拦了下来。喝得醉醺醺的管泊宇站都站不稳,嘴里还嚷嚷着他亲兄长是上海市长,舅舅是代总理曾绍权之类的话,闹腾很不像话。不过现如今已经没人谈论这件事,显然是被管市长给压了下来。”
难怪管泊舟昨夜会那么反常。
他是正人君子,可家里的人却做出这等卑鄙混账之事,换作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的。
白蓉萱道,“那学生已经去世了吗?”
吴介道,“是,当场就没了气息。听说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经此一事,家里的爹妈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经历的人,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她想到了前世的母亲。
白蓉萱对吴介道,“你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死者一家的住址。”
吴介诧异地道,“治少爷要做什么?”
白蓉萱道,“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当是为自己和后人积福吧。”
吴介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出了门。
陶清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他走进书房,站定了身子道,“治少爷,普二爷那边服侍的下人说不用请大夫,让小灶帮着熬一碗醒酒汤就行。至于去了哪里,和谁喝酒却是一字不提。”
白蓉萱道,“只要把人照顾好就行,他去见谁与我们没关系,也没必要知道。”
陶清点了点头。
等到夜里白元普那边还没有醒酒,白蓉萱便提醒陶清多派两个人过去,夜里也留足了人手。
陶清一一答应下来。
白蓉萱回了栖子堂。
没想到闵庭柯也在。
白蓉萱笑着走上前去行礼,“六叔什么时候到的?”
闵庭柯道,“来了小半个下午,这会儿都要走了。”
一旁的闵老夫人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也是才来的,与你脚前脚后,刚坐下没多久。”
闵庭柯道,“姑姑,您怎么把我的老底都给揭了。”
“我是不想治哥上你的当。”闵老夫人笑着说完,又关心地问起了白蓉萱,“三房那边怎么样?”
白蓉萱道,“普二伯父喝多了酒,这会儿还在睡着呢,我让陶清留神盯着些,千万不可怠慢了。”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喝醉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闵庭柯道,“应该是中午。”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他,“六叔怎么知道?”
难道白元普白天出去见的人是他?
闵庭柯笑了笑,“有什么事儿能逃过我的眼睛?他一早出门,先去了趟顾家,随后便由顾大老爷作陪,请了白元德和姚家的人一起喝酒,午后方散。多半是席间相谈甚欢,所以才多饮了几杯。”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不过看闵庭柯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似乎连他们席间说了什么也一清二楚,既然并不紧张,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闵庭柯继续道,“治哥,你有没有要跟我说的事?”
白蓉萱茫然地看着他。
说什么?
闵庭柯道,“比如说……昨晚的面条好吃吗?”
面条!
白蓉萱打了个激灵。
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
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他怎么不去天桥底下算命呢?
白蓉萱急忙道,“六叔,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说。”
当着闵老夫人的面说这个,昨晚外出的事儿不就露馅了吗?
偏偏闵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面条?什么面条?”
白蓉萱纠结着该如何解释。
闵庭柯平静地道,“没什么,听说昨晚上治哥吃了面条,而且还是亲手做的,我也想尝尝罢了。”
闵老夫人惊讶地道,“治哥还会下厨?”
她显得十分的震惊。
这个六叔……满口的胡说八道,让她怎么往下接?
白蓉萱苦笑着道,“我哪会,都是婆子们动手,我在旁边打下手罢了。”
闵老夫人道,“什么时候有空,做来让我也尝尝。”
白蓉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晚间陪闵老夫人吃过了饭,闵庭柯起身告辞。
白蓉萱立刻起身道,“我送六叔出门!”
等两个人出了门,闵老夫人笑着对易嬷嬷道,“没想到治哥对小六还挺亲近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小六要走,他必定自告奋勇出门相送。”
易嬷嬷道,“世上的事都是一心换一心,六爷对他好,治少爷心里自然清楚。”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小六辈分高,性格又孤傲,身边能说上话的年轻朋友没几个,如今有治哥来往,也是一件好事。”
白蓉萱跟在闵庭柯身后出了栖子堂,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气氛变得异常安静。
又走出一段距离,闵庭柯道,“你还打算说吗?快到门口了。”
白蓉萱连忙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些闵庭柯早就知道,见她没有丝毫隐瞒,满意地笑了笑,“还遇到了闲帮?叫什么?麻子脸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闵庭柯看向了身后的常安。
常安道,“从前火龙帮掌管江畔的时候,这麻子脸还是个不入流的瘪三,根本靠不上前,如今邢万山一死,像他们这种无名鼠辈才敢冒出来作恶,甚至白天里不敢露头,只能在夜里猖狂一阵子。”
“哦。”闵庭柯没有往心里去。
白蓉萱想了想,问道,“六叔,管家三公子的事情是真的吗?”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是真的。”
白蓉萱失神地叹了口气。
闵庭柯道,“所以我才告诉你,少与管家人来往。管家啊……就没一个省油的灯。那不争气的管泊宇就算了,上头的管夫人是个爱子如命的‘老母鸡’,谁敢说她儿子一个不好,非跟你拼命不可,又有娘家兄长曾绍权照应,她行事更加无法无天了。管泊远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精明能干,家里的事都平息不了,将来肯定还要出大乱子。何况他是从军出身,做事雷厉风行,但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上海滩遍地都是能人,只靠武力当权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用不了多久,管家一定会出事的。”
白蓉萱急忙道,“管二公子却是个好人。”
闵庭柯冷冷一笑,“好有什么用?他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最后也只能被家族推动着向前走,连自己的主意都没有,这样的人能干成什么大事?你真以为他能出淤泥而不染,成为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他终究会被家族拖累,最终一事无成。”
这……说得也太狠了吧?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馄饨
白蓉萱还想为管泊舟辩解几句,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完全被闵庭柯的话震慑住了,整个人为之一愣。
闵庭柯继续道,“性格好是一码事,能力好是另一码事,你现在自顾不暇,连三房的事情都没办法照顾周到,还是别掺和进管家的那摊烂事中去了,只会让自己头疼,又无力改变什么。”
白蓉萱低着头不吭声。
闵庭柯道,“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随你去吧,只是将来受了委屈,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白蓉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算什么老人?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那言下之意便是还要和管家来往咯?
闵庭柯虽然心中不快,但却什么都没说,“那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他从容地走出白家大门,坐着车子而去。
白蓉萱回去又陪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回了如意馆。她刚进门,吴介便来回禀道,“我走了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仍旧没能问出那户出事人家的消息。”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算了吧。”
不过想到管泊舟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还是有些担心。思来想去,她交代吴介道,“还得烦劳你跑一趟,江畔边上有一家小渔船,主做酸菜鱼生意,他家的鱼肉馄饨很好吃,你买一份送到管府去送给管家二公子,你知道管家在哪里吗?”
吴介道,“管家名声正盛,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
白蓉萱道,“那你快去快回。”
吴介答应了一声,又匆匆出了门。
他刚离开不久,三房那边又派人来通知,“治少爷,普二老爷醒酒了,小灶做了些热汤面,他吃了两碗,陶管事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免得您跟着惦记。”
白蓉萱笑着道,“那就好。”
她放下心来,让芳姑姑送了人出去。
等人走后,她这才疲惫不堪地瘫软在椅子上。芳姑姑进门看到这样的场景,笑着道,“累了吧?老夫人头前儿吩咐小灶送来的补品,您要不要吃一些?”
她可没有胃口。
白蓉萱叹了口气,“如今还没有正式接手家业就这么累,等接手之后不得更辛苦呀!”
芳姑姑道,“所以说这一家之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外人只看到鲜花着锦的好日子,可谁知道后面的苦呀。”
白蓉萱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感觉有忙不完的事儿。”
芳姑姑道,“您这是还没捋顺呢,等一切步入正轨后就好了。”
白蓉萱道,“希望如此吧。”
夜里吴介回来道,“鱼肉馄饨已经送过去了。”
白蓉萱问道,“见到管二公子了吗?”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守门的人不让随便进,我只好将东西交给他们了。”
馄饨送到了就好。
白蓉萱没往心里去,笑着让他回去休息。
她哪里知道,这馄饨到底没落到管泊舟的手里。守门的人将馄饨交给丫鬟,丫鬟正准备往屋内走的时候刚巧迎面碰见了管夫人。
管夫人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丫鬟只得实话实说。
管夫人一听是白家送来的东西,一脸嫌弃地道,“泊舟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稀罕这些下三烂的东西?赶紧丢掉了,要是吃坏了肚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丫鬟吓得转身就跑,将荷叶包着的馄饨全部丢掉了。
管夫人犯愁地对贴身妈妈道,“泊舟那边怎么样了?还没有好吗?”
管泊舟昨天夜里回来睡下,今天一早便没有起来,高烧得十分厉害。管夫人没办法,只得给管泊远打电话,让他赶紧叫个西医到家里来。
洋人大夫来检查管泊舟的情况,留下了一些西药,已经过了一天,管泊舟的烧还没有退下去。
贴身妈妈安慰道,“二公子的身子向来极好,年轻力壮的,休养两天自然就好起来了,夫人不用担心。”
管夫人道,“身上的病痛能好,可心里的不痛快呢?”
贴身妈妈闻声眼珠一转,便不好再说什么。
谁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又会踩到地雷上?
管夫人道,“这件事的确是泊宇的错,可如今错已铸成,就算杀了他,难道那女学生就能复生不成?何况泊宇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了个小小的女学生以命抵命?再说了……那女学生也是,大夜里的不睡觉,跑到路上闲逛什么?八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
贴身妈妈听得直咋舌。
管夫人为了袒护自己的儿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呀。
难道只有管家人的命是命,其他人的都是草芥灰尘?据说人家那女孩子是刚给人补课归来,谁知就那么巧,遇上了索命阎罗管泊宇,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当下这样艰难的时代,养一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好好的女儿养到十六七岁,居然给人在路上撞死了,家里的爹妈这会儿只怕早就肝肠寸断了。
管夫人却丝毫没有觉得愧疚,甚至还怪罪起女学生来。
贴身妈妈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脸上更是半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
管夫人这个人……
为了自己的儿子,就没有她干不出来的事儿。
管夫人叹了口气,对贴身妈妈道,“泊宇怎么样了?传了消息回来没有?”
贴身妈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大爷和二爷都在气头上,他怎么敢往回递消息?您也不用太担心,乡下安全得很,身边又有可靠的人照顾,不会出什么事儿的,等风头一过,再接回来就好了。”
管夫人却没她这么乐观,“还能接得回来吗?昨儿泊远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到,他是一门心思想把泊宇送到那见不得天日的军队中去,连带着哥哥也被他说动,全然是一条心,我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想着如何能将泊宇留在身边。”
虽然管夫人一生三个儿子,但大儿子管泊远做事很有主见,事事都不用家里操心,又年纪轻轻便成了最有作为的市长,前途不可限量。至于二儿子管泊舟才华横溢,帅气俊朗,将来也必成大器。只有这三儿子管泊宇,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每天都有无数的烂摊子等着管夫人收拾处理,也偏偏就是这样,让她最有做母亲的成就感。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管泊宇离开自己。
她要是连个儿子也保护不了,还做什么妈呀?
想到这里,管夫人坚定了信念,对贴身妈妈嘀咕道,“大不了就再去一趟南京好了。”
贴身妈妈惊讶地道,“您这是……”
管夫人道,“他们非要送走泊宇,干脆将我也一起送走,正好让我们娘俩儿做个伴,也省的泊宇吃苦受罪的时候,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贴身妈妈震惊不已。
管夫人为了这最不成器的三儿子,已经彻底魔怔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劣根
再这样下去,管家非出大事不可。
贴身妈妈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甚至已经开始暗暗计划自己的退路了。
她可不会陪管家共存亡。
管夫人在外面站了片刻,冷静下来后才进了大厅。
管老爷正守在留声机旁,听着里面传来的悠扬音乐,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管夫人一看到他那副陶醉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当初嫁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瞎了吗?千挑万选的,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家伙?
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英俊可言,如今上了年纪,身材走形,一脸猥琐,看着就让人生厌。
管夫人快步上前,直接关停了留声机。
音乐骤停,管老爷不解地睁开眼,看到一脸怒意的管夫人,诧异地问道,“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管夫人气愤地道,“好?你哪只眼睛看到家里好了?再这么下去,这个家早晚要散了。你大手一挥做起了甩手掌柜,把什么破烂事都扔在了我身上,我看你干脆离了这个家自己单过好了,也省得我们托了你的后腿。”
管老爷只觉得莫名其妙,“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要散了?”
管夫人道,“你知不知道,泊远要将泊宇送到军队里去!”
管老爷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去就去呗,又不是十八层地狱,有什么去不得的?当初泊远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儿子大了,正好让他成长一番,对他是受益终身的好事。”
管夫人心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她狠狠地‘呸’了一声,指着管老爷骂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就这么想让自己的儿子去死呀!如今战事吃紧,从军是要上战场的,那子弹又没有眼睛,若是伤到了泊宇怎么办?”
管老爷淡定地道,“所以在你心里,也知道泊宇难当大任,根本成不了气候,不像泊远,就算靠自己也能在军队里杀出一条血路,给自己奔个前程,是不是?”
一句话怼得管夫人没了下文。
泊宇是什么样的孩子,她心中有数。即便望子成龙,可她也明白儿子不是那块材料,否则她也不可能放下面子亲自跑去南京恳求兄长曾绍权为管泊宇安排一个位置。
要说气,管夫人自然也是气的。
泊宇太不争气,就不能安分几天,好歹等舅舅将职务安排完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只怕曾绍权的心里更不待见他,那些好位置就更不会留给他了。
想到这里管夫人就觉得心口疼。
管夫人冷笑道,“还不是随了你们管家的劣根,我们曾家可没有这样的人!泊宇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你要是好的,儿子自然也错不了。”
管老爷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自从曾绍权起势之后,管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他面前洋洋得意,根本不将丈夫放在眼里。只要一有争端,必会扯出什么管家曾家那一套说辞,倒好像曾家高贵了多少似的。想当初,曾家也不过是山东的普通人家罢了,要不是曾绍权为人机敏懂得专营,谁知道他曾家是谁呀?
不过管老爷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绝不会说的。
和管夫人一路走来的这些年,他早就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
管老爷淡定地笑道,“我是个没能耐的窝囊废,所以才要你这个做母亲的多费些心,以后泊宇的事儿,还得靠你多多运筹才是。”
管夫人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管老爷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起身便哼着小曲往楼上走去,甚至还大咧咧地向佣人问道,“晚饭什么时候好?家里有新鲜的笋子吗?我想吃一道凉拌笋心。”
管夫人气得一个劲儿冷笑。
一个儿子惹出大祸,一个儿子卧病在床,他这个当父亲的却全然不顾,嘴里嚷嚷着要吃笋子。
如果可以,管夫人真想把他埋到竹林里去,看看第二年能不能长出笋子来。
这家里家外,就没一个省心的。
管夫人站在大厅平复了半晌,这才将服侍管泊舟的下人叫了过来,“泊舟怎么样了?”
下人道,“二公子没有先前那么烧了,刚刚还说肚子饿,已经让后厨熬粥了。”
管夫人松了口气,“是吗?让后厨的动作快一些,再往里放些鲍鱼、瑶柱和干贝,先前铭伟送来了许多,不是还有吗?”
下人忙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后厨说一声。”
等他走后,管夫人对贴身妈妈道,“还好还好,知道饿,这就是要好了。回头想着跟铭伟说一声,让他多送些鲍鱼干过来,我吃着味道还行。”
贴身妈妈不迭地答应了,不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明明瞧不上自己的侄子曾铭伟,人家孝敬的东西却一点儿都不少拿,天底下就没有比管夫人更自私自利的人了。
正说着,厅内的电话响了起来。
贴身妈妈不敢胡思乱想,上前接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管府。”
对面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泊舟在吗?让他来听电话。”
贴身妈妈诧异地道,“您是哪里?”
女子道,“我是白玲珑,要找他去玩的,快叫他来,别耽误时间。”
贴身妈妈见她一副颐指气使的口气,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抬起头看向了管夫人。
管夫人问道,“谁呀?”
贴身妈妈顺势道,“白家大小姐,找二公子去玩的。”
管夫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上前接过了电话,低声道,“白小姐,我是泊舟的母亲。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可谁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大晚上的找人出去,何况还是个女孩子呢,也不知道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泊舟有事要办,不管是什么事,都没办法陪你了,你还是另找别人吧,想必以你的姿色,身边也一定不乏年轻男士的追求。若是可以,希望以后你也与泊舟少来往,他是要做大事的,不能为美色拖了后腿。”
说完后便直接挂上了电话,冷着脸对贴身妈妈道,“以后白玲珑再打电话,都不许说给泊舟听。隔三岔五就叫他出去,能有什么正事?好好的爷们都让她给带坏了。”
贴身妈妈也不待见白玲珑,闻声立刻答应下来。
管夫人道,“我可不许泊舟娶这样的女人回来。”
贴身妈妈趁机道,“夫人心里明白,什么人没见过?何况家里的三位爷都是人中之龙,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回来的?到时候您就等着喝儿媳妇的敬茶吧。”
管夫人道,“我只盼这一天早些来,多一个人照顾他们,也省得我跟着操心了。”
两个人说着,管夫人又关心起了厨房的情况,“粥还没有熬好吗?家里养得都是些什么人,熬个粥也这么久,泊舟受得了吗?”
贴身妈妈忙道,“我这就去厨房瞧瞧。”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受气
被挂断电话的白玲珑气得眼圈发红,握着话筒的手颤抖个不停。站在一旁守候的白宝珊见状,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两句。
以白玲珑的脾气,这个时候上去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就算是躲,又躲得过吗?
这家才有多大?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思虑再三,白宝珊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故作不解地低声问道,“长姐,你这是怎么了?”
白玲珑重重地将电话摔在了地上。
咔的一声,电话顿时碎成了两截。
白宝珊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白玲珑会发这么大的火。
从前就算管泊舟惹到了她,也不会如此动怒,今天是怎么了?
白宝珊忙扶住了白玲珑,“长姐先别急着生气,到沙发上坐。”
白玲珑气得脸色发白,身子也微微颤抖,刚坐到沙发上,便一把甩开了白宝珊的手,“滚开!不用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白宝珊不觉得委屈。
人在屋檐下,谁让她的母亲是个没地位没身份的姨娘呢?自小到大生活在蔡二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的日子她早就驾轻就熟,已经习惯了。
她低声道,“长姐怎么了?”
白玲珑大喝道,“滚!我让你滚,你是耳朵聋了吗?”
白宝珊犹豫着要不要走。
这当口当然是脚底抹油离开得好,可这样一来,回头被蔡二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拿出来说事儿,指责她做妹妹的不懂得关心姐姐……
也是稀奇,别人家是姐姐疼爱妹妹,怎么到了二房就彻底转了过来?
白玲珑抬腿就是一脚。
幸好她身子无力,踢在白宝珊的身上也不怎么疼。可即便如此,白宝珊还是被她踢得向后退开了两步。
白玲珑正在气头上,红着眼睛道,“贱骨头,不打在你身上都不知道疼!给我滚远点儿,用你在这里献殷勤?”
白宝珊不敢再说,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蔡二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又发的哪门子脾气?在哪里受了气,回到家里充作女代王来着?”
白宝珊连忙转身,恭顺地向蔡二太太行礼,“太太来了。”
蔡二太太微微点头,一脸不悦地看向白玲珑,“多大的姑娘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这是亲姐妹之间,不管你做了什么,珊姐儿都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在外面也这样行事?别人谁会看你的脸色呀,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也难怪管夫人始终不待见你。”
这一句话可谓是戳中了白玲珑的痛点,她激动得差点儿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规矩?我要嫁的人是泊舟,和管夫人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跟我们过一辈子不成?”
蔡二太太皱着眉头道,“你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跳起来顶嘴,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
白玲珑不忿地道,“您以后少在我面前提管夫人,我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事情。”
蔡二太太不屑地道,“你以为我愿意提,可她不是管泊舟的妈吗?也不知道你看中了管家什么,整日围着人家转,谁家的女孩子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倒贴,等将来真成了亲,只怕娘家也指望不上你什么,不帮你就不错了。那管夫人是管泊舟的亲妈,要是你俩的好事真成了,将来便是你的婆婆,是你能绕过去的人吗?”
白宝珊站在一旁,立刻便看明白了里面的门道。
想必刚才接电话的便是管夫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让白玲珑气成了这样。
蔡二太太道,“你要是真不想理会管夫人,以后就少和那管泊舟来往,除了管泊远那微不足道的市长位置之外,他们管家有什么?要是没有曾绍权起势,他们家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小心求生存呢!你可是白家的女儿,又是二房的掌上明珠,想嫁什么人不能够,怎么就偏偏看中了管泊舟?除了那副皮囊外,他还有什么好?再说了,比他更英俊的人也不是没有,你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吗?”
管泊舟有什么好?
白玲珑还真说不出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从此再也出不去了。
白玲珑心心念念的只有他一人,只盼望能与他共度一生,至于其他人,那真是想也没想过的。
白玲珑气呼呼地道,“我的事儿您能不能不要管?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呸!”蔡二太太不悦地骂道,“在你妈面前还装什么能耐?你要是真能办明白,也不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了。我跟你说,你趁早给我收收心,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别总出去乱跑,这一趟那一趟的,上海滩就没有你到不了的地方。和管家的事我还得和你父亲商量商量,若是他不答应,你死也别想嫁进管家去。”
白玲珑一听,直接扯着嗓子叫道,“哎呀,您烦不烦呀,都说了别管我的事,怎么偏偏就要管呢?”
蔡二太太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放屁!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管不了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和你爹点头,你这婚事就成不了,少在那儿剃头担子一头热,你和那管泊舟不清不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逢年过节怎么不见他来拜访?可见是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也就你自己蹦跶得欢实吧。”
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直接浇在了白玲珑的头上。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不管自己怎么亲近,管泊舟对她始终若即若离,甚至彼此的关系也停留在朋友上,不能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白玲珑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再也绷不住,眼泪奔涌而出。
到底还要她怎样才行?
蔡二太太见状,心头的火气更大了,“没出息的,你爹妈都还在世,嚎什么丧?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管泊舟一个男人,除了他就没别人吗?”
白玲珑哭着道,“我不管!我早就认定了他,除了他我谁也不要!我就是要嫁给他!”
蔡二太太气得脸色通红,“没羞没臊的东西,亏你还是个大家小姐呢,这话也是能喊着说的?被别人听到,二房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白玲珑哭得更加放肆,“我就是要嫁他!我就是要嫁他!”
那任性的样子,蔡二太太也无计可施。
女儿是自己生的,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要掐死不成?
想到这里,蔡二太太更郁闷了。
她这辈子只有一儿一女,儿子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偏偏认定了重庆的杜家,她虽然瞧不上,但为了儿子,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结果娶回来的杜雪溪一身的小家子气,蔡二太太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今女儿的婚事又是这样,蔡二太太怎能不烦心?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通透
白宝珊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看来白玲珑的婚事正经还要折腾好一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她要嫁的人又会是谁?
白宝珊低着头,暗暗思量着将来的事。
白玲珑哭了一阵,心头的郁结渐渐散去,终于止住了眼泪。蔡二太太头疼不已,“行了,别哭了,赶紧洗把脸,瞧那眼睛肿的,就像两个烂桃子。”
白宝珊闻声上前几步,掏出手帕小心地帮着擦眼泪。
蔡二太太道,“瞧瞧,还是珊姐儿对你好,只有你是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狠心踢人家,将来把人都得罪光了,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白宝珊笑着道,“太太说什么呢?长姐和我闹着玩,我难道还能往心里去不成?”
白玲珑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也觉得愧疚,哑着嗓子道,“一会儿去我屋里挑两件首饰戴着玩。”
白宝珊道,“长姐跟我也这么客气?”
蔡二太太道,“别理她,让你拿就拿去。”
白宝珊笑道,“又悄悄地发财了。”
那故意逗趣的样子,果然将蔡二太太和白玲珑都逗笑了。
白玲珑撇着嘴道,“瞧你这不入流的样子。”
大家说了几句话,白宝珊将白玲珑送回了房间。她眼睛肿成这样,舞会是肯定不能去了。
等两人上了楼,蔡二太太这才叫来了贴身妈妈问道,“睿哥呢?”
贴身妈妈道,“二爷回老宅了,这两天都是在那边歇着的。”
蔡二太太道,“还在那边……”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太太别担心,老宅那边留着足够的人手,有的是人照顾二爷呢。”
蔡二太太叹了口气,“也罢,让他在那住几天也好,正好把那扫帚星的霉日子躲过去。”
她说的扫帚星自然是儿媳妇杜雪溪了。
贴身妈妈道,“您放心,二爷衣食寝居要用到的东西,也都送过去了。”
蔡二太太‘嗯’了一声,又问道,“那几个丫头呢?怎么最近也没个动静?”
贴身妈妈道,“都在房间里学规矩呢,没有您的吩咐,哪个敢随意踏出房门?”
蔡二太太冷冷地道,“学学规矩也好,懂得个眉眼高低,别做事没前没后的,最后丢的还是白家的脸面。这些丫头好好养着,将来找个门第差不多的嫁出去,对咱们二房也是臂助。”
贴身妈妈道,“太太英明,您的决策自然错不了。”
蔡二太太面无表情地道,“老爷这些年在外头包这个养那个,我素来都是睁一只眼一闭只眼,从来不与他吵闹,一来是我这正妻的位置坐得很稳当,无人能撼动得了,二来外面的女人生了孩子,若是女儿就养起来,将来都能用得到,只当是养给睿哥的铺路垫脚石,若是儿子……那便留不得了。”
她的眼神显得异常阴狠。
贴身妈妈的心里打了个突,“还是太太活得通透。”
蔡二太太疲惫地叹了口气,“什么通透不通透的,人被逼到了这一步,想不通透也难。”
白蓉萱这边没了管泊舟的消息,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立雪堂。白元普特意来见她,一脸惭愧地道,“昨日去见了两位老友,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让治哥也跟着看笑话,让我这个做长辈的真是无地自容。”
至于什么朋友,却是提都没提。
心中有数的白蓉萱淡淡一笑,“瞧您说的,都是自家人,难道我还敢笑话您不成?”
接下来的日子便越发忙碌起来,三房的下人每日都要奔走进出,弄得白蓉萱也紧张兮兮,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前来陪她的白修唯笑着道,“都是下人在忙活,你有什么不安的?”
白蓉萱道,“越是这样,越是紧张。”
白修唯道,“你有几个脑袋几双手,难道还能事事亲力亲为?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我帮忙盯着吗?”
两人抽空的时候说起了霍克。
白修唯叹了口气,“人已经回了老家,只是人也残废了,这辈子怕是不能动笔了。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精神……经此一事,骄傲的霍克一蹶不振,眼神里的光彩都没了。身上的残疾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连志气都一并消失,霍克这一生算是完了。”
白蓉萱感慨地道,“哎,本来还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白修唯道,“已经不错了,起码还留下了一条命。今后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也会多援助他,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吧。这件事还要多谢你,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白蓉萱道,“我能有多大的本事?最后还是靠六叔的手段才能将霍克救出来。”
白修唯道,“那也是你的功劳,否则谁能劝动六叔出手?”
过了两日,白修朗和白修尧也被派过来帮忙,立雪堂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白蓉萱悄悄问白修尧,“你不用上学了吗?”
白修尧道,“已经放假了。”
“这么早?”白蓉萱显得十分吃惊。
白修尧道,“天气太热了,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动就一身的汗,根本没心思学习。”
他说话时的神情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心事,而且提也没提教训江家的事。白蓉萱不禁好奇,低声问道,“元征怎么样了?”
白修尧脸色一沉,“元征是谁?我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号人物了。”
啊?
白蓉萱一呆,“元征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白修尧道,“已经不是了,我们俩掰了。”
“为什么?”白蓉萱不解。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甚至商量着端午节要一起出去游玩呢。
白修尧道,“他这个人说话不算数,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我才不愿意与这样的人为伍呢。”
白蓉萱更加疑惑了。
白修尧气愤地道,“六哥不知道,那家伙端午节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和我们同行,跟着父亲见世面去了。先前说得好好的,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来,结果又怎样呢?天没有塌,他却没了踪影。像他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嘴巴疼。”
白蓉萱见他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也太可爱了吧?
白修尧诧异地问道,“六哥笑什么?难道是在笑我?”
白蓉萱道,“就为这么点儿小事,至于吗?”
白修尧道,“对六哥来说是小事,对我却不是。反正我已经不想理他了,谁劝也没用。”
“好吧好吧,我不劝。”白蓉萱道,“你已经是大人了,这种事自然由你自己做主。”
白修尧这才高兴,“还是六哥最通情达理。”
等到了六月二十二这一天,立雪堂已装饰得异常考究精美,处处透着雅致和格调。
六月二十三一早,白元则亲自带着白蓉萱前往城隍庙上香。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上香
白蓉萱虽然不明白交接家业和上香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跟着去了,同行之人除了白元则之外,还有白元宏与白元智。白元智照旧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一看就是被逼着来的,本人根本不情愿。
小辈中的白修朗,白修唯和白修尧也一同前来,浩浩荡荡好大一个队伍,让白蓉萱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在大雄宝殿上了炷香,又被和尚请去了后殿说话。
那和尚长得慈眉善目,说起话来温言细语,和白元则似乎是老相识了。
两人在佛堂里叙旧。
白元则道,“您最近的身体如何?前些日子听说受了风寒?”
和尚道,“人吃五谷杂粮,又上了年纪,染些病痛也是情理之中,白施主不用挂怀,老僧一切都好。”
白元则笑着点了点头。
和尚的目光落在了白元智身上,“智三爷,许久没见到您了,最近忙什么呢?”
白元智懒洋洋地道,“我能忙什么,多是些不入流的事,您是有道高僧,不听也罢。”
和尚微微一笑,“世间之事,多不入流,智三爷向来超脱凡尘,怎么今日倒落入俗套了?”
白元智淡定地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被我大哥听了,回家又要教训我了。”
和尚闻声笑出了声,“长兄如父,白施主对你寄予厚望,这要求自然也高了一些。”
白元则道,“您别理他,他素来是个没正经的,我拿他也没有办法。”
有小和尚奉上茶来。
虽然不是名贵茶叶,但喝起来却有一股特别的甜香。
白蓉萱十分好奇,忍不住多尝了两口。
和尚见状问道,“这位小施主,你觉得这茶如何?”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自己一直坐在角落里也会被人点名。她连忙坐正了身子,低声回答道,“苦中有甜,十分的爽口。”
和尚道,“这是陈年的老茶,味道有些苦,我便让弟子在里面放了一点白糖,喝起来是不是就不同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很好喝。”
和尚道,“这位就是三房的治少爷吧?”
白元则道,“正是。”又对白蓉萱道,“这位是鸿鸣禅师。”
白蓉萱忙起身行礼。
鸿鸣禅师微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先前妙庸来时,便已经提过,老僧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有缘一会,没想到今日见面,治少爷果然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白蓉萱起先还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鸿鸣禅师口中的妙庸说得正是闵庭柯。
白蓉萱十分诧异,“高僧还认识六叔?”
鸿鸣禅师道,“妙庸闲来无事时,会来寺中与老僧论经说法,偶尔也会下棋聊天,多是打发时间罢了。”
白蓉萱没想到闵庭柯真的会到寺里,看来他这‘半个和尚’做得还是很认真的嘛。不过他平日里那么忙,居然还能挤出时间到寺里来,白蓉萱对他的时间安排更加好奇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在寺里坐了一上午,中午又被鸿鸣禅师留着吃了素斋。饭后白元则等人被鸿鸣禅师单独叫走,白蓉萱几个年轻的小辈便在城隍庙四处转了转。
城隍庙不大,佛堂也只有零星几间,但香火却非常的旺盛。
白修尧与她并肩而行,低声道,“你吃饱了吗?是不是不合胃口,我看你没怎么吃。”
白蓉萱道,“吃饱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老夫人担心我会饿,特意叮嘱我吃了不少。”
白修尧道,“没想到老夫人对你还挺好的。”
白修朗和白修唯走在前头,一路上有说有笑,也不知什么事这么高兴。
白蓉萱趁机问白修尧,“你和元征还没和好吗?”
白修尧轻轻地‘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白蓉萱道,“见好就收,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可别把人逼得太狠,这么多年的关系,万一真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僵了,那不是太不值当吗?”
白修尧道,“没事儿,他不敢的。”
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在城隍庙走了两圈,白元则等人也说完话走了出来。白元智一脸阴沉,显然早就不耐烦了。大家出了庙门,坐着马车回了白家。
白蓉萱将众人请去了立雪堂。
这还是三房修缮后白元智第一次登门,他四处瞧了瞧,不冷不热地说道,“下了不少功夫嘛,布置得有模有样。”
白蓉萱客气地道,“三叔说好,那就一定不错,毕竟您去的地方多,见多识广。”
白元智扫了她一眼,“我可没说好,只是说布置得还行。”
白蓉萱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白元则在前头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里是三房,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白元智不敢再说,但神情却已厌烦到了极致。要不是碍于兄长的威势,他早就脚底抹油跑干净了。
众人进了燕栖阁,丫鬟送上茶来,听到消息的白元普不用人请,便快步赶了过来,“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白元则道,“顺利,我们被鸿鸣禅师留着吃素斋,要不早就回来了。”
白元普一怔,“鸿鸣?可是那位先前在五台山出家的和尚?”
白元则微微点头,“不错,就是他。”
白元普显得十分意外,“先前听说他已经转投了其他寺院,没想到居然来了上海。”
白元则显然不想多谈关于鸿鸣禅师的事,笑着转换了话题,众人说起了明天的正日子,原本还一脸轻松的白蓉萱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一直说到了晚上,白蓉萱留白元则一行人在家里吃晚饭。
白元则欣然应允,白元智则狠狠地瞪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只当自己没看到。
小灶那边忙着准备,没想到开餐前闵庭柯居然也来了。
白蓉萱十分的惊讶,亲自跑到立雪堂的大门前迎接他。
闵庭柯一见面便问道,“怎么样?去城隍庙见到了鸿鸣了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到了,禅师还留我们吃了顿素斋。”
闵庭柯撇了撇嘴,嫌弃地道,“城隍庙也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了,这老和尚不管见了谁都要留着吃素斋,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
白蓉萱偷偷笑道,“禅师还说六叔也经常去呢。”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那老和尚出家之前是什么人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他是皇族后裔,放在从前那可是亲王级别的,后来看破红尘出家为僧,这辈子即享过富贵,也受过平庸,学识过人,又阅尽千帆,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会去找他聊天。”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五香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六叔为什么不痛快?”
他大概已经拥有了所有人心中期待的东西。家业、财富、名利、地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闵庭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瞧你这话说的,刨出闵家这个背景之外,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罢了,谁还没有点儿烦恼了。”
白蓉萱道,“那六叔在烦恼什么?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你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吧,明儿就要接手家业了,怕不怕?”
能不怕吗?
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
白蓉萱苦恼地道,“六叔既然知道我怕,就别再逗我了。”
闵庭柯笑着道,“一个大男人,就算怕也不能承认呀,丢不丢人!”
白蓉萱道,“在你面前,有什么好丢人的。”
闵庭柯进了栖子堂,与在座的众人打起了招呼。虽然早就知道白元普这么一号人物,但闵庭柯还是在白元则引荐过后,才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白元普却忍不住暗暗打量,心中满是赞叹。
难怪旁人提起闵六,多半都惊叹于他小小年纪便能执掌一家,白元普从前虽然不以为然,但今日见了,却也不得不佩服。
看他的年纪,和自己的次子年纪倒是差不多大。
可人家……已经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了。
刚说了几句话,陶清便进来道,“治少爷,晚饭准备好了,已经摆在花厅那边了。”
白蓉萱忙轻视白元则和闵庭柯,“是不是这就过去?”
白元则等着闵庭柯拿主意。
闵庭柯随意地道,“那就去吧,又没有外人,别等到菜凉了。”
大家去了花厅。
白元则请闵庭柯坐到正首上。
闵庭柯摇了摇头,“这次是白家主事,我怎么好坐到主位上去?还是老哥哥坐吧。”
白元则也说什么都不肯,最后推来让去的,便让白元普去坐。
闵庭柯道,“这个主意好,远来是客,原本就该如此。”
白元普推脱不掉,只好在正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家依次坐下,吃起了饭。
饭桌上,白元则向闵庭柯说起了明日的安排。
闵庭柯道,“我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坐坐就走,你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一定不会惹乱子出来的。”
这番话当着白元普的面说出来,则有了另一番的味道。
当初正是因为北平白家迟迟不肯出面,闵庭柯才答应做这个见证人的。
白元普闻声,低下头喝起了汤。
白元则心中暗笑。
这闵庭柯不说话则以,只要一开口必有用意,让人防不胜防。
他客气地道,“不管怎么说,闵老弟能答应做这个见证人,便是治哥莫大的福气了。”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毕竟没有闵庭柯的面子,后续再去请其他人也没那么痛快。
闵庭柯笑着道,“谁让我跟治哥投缘呢?”
因第二天还有要紧事,大家也没有喝酒,吃过晚饭后,白元则等人便告辞离开。白蓉萱出言挽留,白元则笑道,“明儿就要见到了,还留什么?我们回去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办正事。你今晚也早点儿睡,免得明天昏昏沉沉的,知道吗?”
白蓉萱自然点头答应。
她一直将白元则等人送到了大门口,同来的闵庭柯也准备离开。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六叔不去见见老夫人吗?”
“太晚了。”闵庭柯道,“我就不去打扰她了,要不留了我说话,又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
白蓉萱道,“大不了就留宿在这边好了,也省着你折腾。”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拒绝道,“算了吧,我换地方睡不着,明儿在你的交接仪式上睡着了,那多丢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显得异常亲密,倒把白元普晾在了一边。
闵庭柯目中无人惯了,何况又是自己不待见的人,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叮嘱了白蓉萱几句,便转身出了门。
白蓉萱等他的车子开远后,这才陪着白元普回了立雪堂。
路上白元普问道,“看样子治哥和闵六爷的关系很不错啊。”
白蓉萱道,“因为闵老夫人的关系,六叔对我十分关照。”
白元普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话是这样说,但闵家和白家向来不对付,两家存在竞争关系,你和闵六爷相处的时候,也得多留个心眼才是,可别被他给算计了去。”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疑惑不已。
想要挑拨离间吗?
白蓉萱重活一世,对于北平白家可没什么好感,宁可去相信闵庭柯,也不可能相信他的鬼话呀。
白蓉萱淡定地道,“闵家如今气势如虹,我才接手三房的产业,六叔能瞧得上我什么?不过普二伯父的话我还是会放在心上的。”
白元普一听就知道对方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笑,也聪明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将他送回厢房,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栖子堂。没想到老夫人还没有休息,正在等着她。
白蓉萱跟着易嬷嬷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笑道,“怎么样,累坏了吧?我让人给你炖了燕窝,你快吃了补补身子。”
郁金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走了进来。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让您也跟着担心了。”
闵老夫人道,“听说晚上你六叔也过来了?”
“是。”白蓉萱点头道,“在立雪堂用过晚饭就回去了,说是怕明天没精神,要早点回去歇着。”
闵老夫人道,“你吃了燕窝也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是大事,你又是目光所聚之人,可不能出错。”
白蓉萱笑着答应,吃过燕窝后便回如意馆躺下。
不过心中有事,总是睡不踏实。
她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说什么都睡不着。小圆跑来敲了敲门,笑眯眯地道,“治少爷,先前六爷派连翘姑娘送了样东西来,说是夜里您睡不安稳就服两粒,保证让您睡一个香香的好觉。”
白蓉萱一听便坐了起来,“是什么东西?”
小圆献宝似的递来一个小小的瓷瓶。拧开瓶盖,扑鼻的花香顿时涌了出来。小圆在白蓉萱的掌心倒出两颗粉色的药丸,笑着道,“就是它。连翘姑娘说这是五香丸,用了很多名贵药材配置的,有助于睡眠。”
白蓉萱低声嘀咕道,“他怎么知道我会睡不着?”
不过还是让小圆取来了温水,将两粒五香丸服了下去。她重新躺在床上,只觉得小腹暖呼呼地十分受用,没一会儿便真的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果然神清气爽。
白蓉萱觉得这五香丸十分有用便记在了心上,琢磨着将来有机会向闵庭柯讨个药方,配些药丸送回杭州给祖母吃。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心惊
白蓉萱洗了脸,小圆送来烫平了的新衣服。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衣裳?”
小圆道,“这是先前随端午节礼一起过来的,是舅太太给您张罗置办的。芳姑姑说今天是您的大日子,还有不少名门贵客来观礼,可不能失了面子,因此要好好打扮一番,特意选了这件衣服,昨晚上就给您烫好了,一点儿褶皱也没有。”
白蓉萱十分的感激,换好了衣服出门。
芳姑姑在外面等他,“哟,这件衣服得颜色好,趁得治少爷的脸色也好,精气神十足。”
白蓉萱故意和她开玩笑,“这可不是衣服的功劳,而是我本来气色就好。”
芳姑姑一愣,随后才笑了起来。
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生疏尴尬亲近了许多,芳姑姑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心里也十分的欣喜。
如意馆这边只留了小圆看家,芳姑姑和吴介陪着白蓉萱出了门。
一行人来到了吟风馆。
易嬷嬷正笑呵呵地守在角门前,一见面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规规矩矩地给白蓉萱行了个礼,“治少爷,今天是您的大日子,老奴给您行礼了,愿您今后的日子步步高升,十全十美,顺心顺意。”
白蓉萱笑道,“多谢嬷嬷,承你吉言了。”
易嬷嬷道,“快进去,老夫人正等着呢。”
白蓉萱快步走进厅内,没想到闵庭柯也在。
她显得十分意外。
他来的也太早了吧?
闵庭柯道,“怎么?做了三房的当家人,就不欢迎我了?”
白蓉萱立刻红了脸,“六叔就知道拿人打趣,下次你来,我必定结草衔环,倒屣而迎。”
闵老夫人道,“别理他,你六叔这个人呀,被我们给惯坏了,说话从来也不没个把门的。”她上下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咱们治哥就得这么打扮才行,看着就像那清晨的太阳一般,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闵庭柯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白蓉萱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修衬得肌肤如雪,再配上那极耳的短发,当真是清爽之极,闵庭柯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可随后他就察觉到不对,立刻收起了笑脸。
自己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好笑的?
他慌忙地低下头,转身去找茶杯。
郁金见状连忙上前,“六爷还要添茶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他暗暗心惊,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反常,居然会盯着治哥出神发笑,他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闵老夫人诧异地问道,“小六,你怎么了?”
闵庭柯故作轻松地道,“没怎么,许是有些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吃过了饭,我和治哥还要去立雪堂呢,今天那边可有得忙了。”
闵老夫人闻声立刻问道,“易嬷嬷,早饭准备好了吗?”
易嬷嬷道,“早就好了,就等老夫人开口了。”
闵老夫人吩咐道,“命人赶紧摆起来。”
等白蓉萱和闵庭柯陪同闵老夫人到花厅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而且摆盘精致,简直比餐馆里大厨做的还要好。
白蓉萱满脸惊讶。
闵老夫人道,“都别愣着,坐下来吧。”
白蓉萱依言坐下,易嬷嬷在一旁道,“治少爷,今天这顿早饭和平日里可不一样,全是老夫人待你的一片心意呀。”
白蓉萱不解地看向她。
易嬷嬷继续道,“这满桌子的菜,都是有寓意的。就比如这一道,名叫前程似锦。还有这一道,叫鹏程万里……”
她依次介绍下来,果然每一道菜都充满了殷切的祝福,让白蓉萱的心里暖成了一片。
她郑重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微微笑道,“接手家业,支撑一门家族,那便是大人了,以后行事要谨慎小心,更要宽仁慈悲,可不能去做那些恶事坏事,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定不忘老夫人的教诲。”
闵老夫人道,“吃饭吧,孩子们也都饿了。”
闵庭柯还是觉得不自在,虽然心底不断地在告诫自己不要理会白蓉萱,可眼神却不听安排,总是往她的方向瞄去,甚至见白蓉萱一个劲儿地吃青菜,忍不住道,“今天中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口热乎的,你别盯着青菜吃,也吃点儿肉啊,不然体力肯定跟不上。”说完,还亲自夹了鸡翅送到她的碗里。
白蓉萱轻声道谢,“谢谢六叔。”
闵庭柯‘哼’了一声,“这次的仪式我是见证人,我是怕你一会儿丢人,到最后连我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白蓉萱低着头闷声吃饭。
闵庭柯心气不顺,看什么都不妥当,指着那盘鸡翅道,“鸡翅就鸡翅,干吗起个鹏程万里的名字,听着怪怪的。”
易嬷嬷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闵老夫人道,“本就是为了讨个吉利,不许你挑毛拣刺的,赶紧吃你的饭吧。”
她也看出侄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但这会儿却又不好多问,何况就算问了,闵庭柯也未必愿意直说。
等吃过早饭,立雪堂那边也派了人来,“治少爷,外长房的则大爷已经过来了。”
闵庭柯缓缓起身,“那我们也过去吧,别让人久等。”
他带着白蓉萱出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看着二人的背影,忍不住唏嘘地对易嬷嬷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到现在还记得唐氏领着孩子们出门的那一天,眨眼的工夫,治哥已经长大,可以回来接手家业了。”
易嬷嬷低声道,“当初老夫人慈悲心肠,不愿意唐氏受那不白的冤屈,因此出声指点,最终为她博了个出路,种了善因自有善果,如今治少爷与您亲近,又孝顺又懂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跟着高兴。”
闵老夫人笑道,“当初只是觉得唐氏可怜,倒没想这么多,或许是我与治哥那孩子有缘吧?”
易嬷嬷道,“老夫人,要不要我打发了连翘去立雪堂瞧瞧,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送回来让您知道,免得您惦记,一整天坐立难安的。”
闵老夫人道,“也行,就让她过去看着些,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告诉我一声。”
易嬷嬷立刻叫来了连翘。
白蓉萱跟在闵庭柯的身后走了几步,见他步子越来越大,丝毫没有等自己的意思,她忍不住小跑追上了他,诧异地问道,“六叔,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闵庭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谁敢惹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生什么气?”
白蓉萱不信。
他这副气嘟嘟的样子,明显就是被人惹恼了的模样。
白蓉萱笑道,“要不要我找面镜子来给你看看?”
闵庭柯猛地停住步子,转头望着白蓉萱道,“找什么镜子……”可话到此处,看着眼前一脸微笑的白蓉萱,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明媚的阳光落在白蓉萱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而那双明亮的眸子,更是闪到了他的心里去。
闵庭柯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端着
白蓉萱不解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猛地回过神来,“什……什么?”
白蓉萱更是诧异,总觉得今天的闵庭柯和往常很不一样,有些怪怪的。
闵庭柯不愿被人看穿心意,立刻道,“别废话,赶紧走吧,让人久等了可不礼貌。”
两个人大步流星地赶到立雪堂,外长房的人已经到全了。大家正在栖子堂里喝茶,只有白元智生无可恋地站在门外,见到白蓉萱到来,他板着脸训斥道,“大家为了你的事奔走,觉都睡不好,你这个当事人可好,居然睡到这会儿才来。”
白蓉萱被教训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立刻站出来维护道,“是我的错,想着治哥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难免会有些手忙脚乱,所以特意多叮嘱了他几句,耽误了些时间,倒让智三爷久等了。”
闵庭柯开口,即便白元智心里多不高兴,也不能再说什么。何况这一声智三爷,即便是再木讷的人也能听出闵庭柯语气中的不悦。
居然当着面教训治哥,他算哪根葱啊?
听到动静的白元则也赶紧迎了出来,“时间还早着呢,这毕竟是咱们白家的事,我想着没有客人先到的道理,这才提前出发,生怕路上多耽误些功夫,反而迟了。还是六爷想得周到,原本我还想指点治哥几句,既然有您指教,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闵庭柯一脸平静,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带着白蓉萱进了栖子堂,看也没看白元智一眼。
白元智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却被白元则用眼神制止了。
白元智无奈叹气,只得一脸悲愤地跟着进门。
闵庭柯虽然年纪最小,但今天的身份却最贵重,乃是家业交接的见证人,理所当然要坐在正位上。白蓉萱见他面无表情地坐于正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有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窘迫感。
没想到即便格外小心,还是被一直留神她的闵庭柯注意到了,立刻开口道,“治哥,你给我倒杯茶来。”
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倒好了茶,递到了白蓉萱的手边。
又不是没有下人,干吗吩咐自己……
白蓉萱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端着茶送了过去。
闵庭柯趁着接过茶杯的功夫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万众瞩目,大家的眼睛都落在你身上,不要搞小动作,让人见了会笑话的。”
白蓉萱立刻绷起了脸,“那这样会好一些吗?六叔?”
她变脸的速度始料不及,连闵庭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也太端着了,看着就怪怪的。你平日里怎么样,现在还怎样,不用紧张。”
白蓉萱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自在,已经不记得往日是什么样的了。”
闵庭柯道,“你去外面站一会儿,好好平复平复心情,照你这样下去,一会儿客人们都到了,肯定更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依言出门,在门廊下站了片刻。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花团锦簇的园子,她忽然想到了那从未谋面过的父亲。当初他生活在这里的时候,立雪堂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呢?
他是否从这里走过,是不是也曾站在她此刻地方看着远方出神?
想着想着,她本来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步履从容地迈进了燕栖阁的门。
闵庭柯见状暗暗点头。
白元则道,“这个时间了,是不是该把元普也叫过来了?”
白蓉萱道,“我亲自过去请他。”
毕竟人家是从北平来的,不管真实目的如何,三房的脸面是给到位了,她也不能失了礼数。
白元则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去吧,让朗哥几个陪你一同去,你们都是晚辈,就算去请也是应该的。”
白修朗等人便陪着白蓉萱出了门。
一路来到厢房,白元普也早就吃过了早饭,正在厅堂里看书。瞧他那副架势,应该是早就准备好,只等着白蓉萱来请。
白蓉萱上前道,“普二伯父,外头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哪里疏漏的地方。”
白元普还真怕这白修治不懂规矩,忘了来请自己,那他可就有些尴尬了。眼见着白蓉萱不但来了,后面还跟着白家的小辈,他心里顿时舒坦无比,语气也异常的客气,“好,那我也赶紧过去。”
说完便挺胸抬头地走出了门。
站在白蓉萱身边的白修尧看不上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架势,撇着嘴低声道,“神气什么?六哥,你说咱们都不来请他,这个台阶他要怎么下?”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修朗便道,“闭嘴,别胡说八道,谁给你妄议长辈的胆子?小心我告诉父亲,回头让你闭门思过,年前都别想出门了。”
白修尧吓得连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别的惩罚也还好,唯独这闭门思过的滋味最不好受。
白修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今天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忙过这一天就好了。”
四个人跟着白元普回了燕栖阁。
没过多久,便陆续有客人登门。这些人白元则已事先带着白蓉萱一一拜访过,所以也都熟悉,白蓉萱客气有礼地招呼,厅堂内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不过白蓉萱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之所以愿意出席,多半都是看在了闵庭柯的面子上,与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异常的恭顺客气,态度非常的谦卑。
白蓉萱忍不住看向了闵庭柯。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佩服他起来。
哎,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
闵庭柯的目光扫到她,立刻便望了过来。
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转身又去招呼刚到的客人。
闵庭柯稍稍松了口气,看着人群中忙碌的白蓉萱,他的心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明明留意着人家,可每当四目相对,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满心费解,就连别人和他说话也没有听到。
还是一旁的白元则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
商场如战场,闵庭柯从来没有在这种场面失态过。
他立刻打起精神,客套的应付起周围的人。
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燕栖阁里已经坐满了人,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背地里却都在嘀咕白家三房目前的情况。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当年那白元裴手段何等的雷厉风行,没想到他的儿子也是个不遑多让的能人,你看他才回到白家多久,这立雪堂就已经规制得有模有样,相信用不了多久,三房就会在他的带领下更进一步的。”
“这么说来,二房头疼的日子就要来了。”
“那也未必。二房毕竟是一家之主,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三房想要和他们对抗,还是以小博大以卵击石,何况这治少爷年纪轻轻,未必是那老谋深算白元德的对手。”
“你可别忘了,治少爷虽然经验尚浅,但人家背后还有个闵六支撑帮衬着呢,两个打一个,白元德未必能扛得住。”
“要说这闵六也是奇怪,他不是向来和白家不对付的吗?怎么突然和三房走得这么近?”
大家小声交谈,都感到十分不解。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紧张
被大家议论的闵庭柯却一脸淡定,留神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
他觉得白元普的表现十分奇怪,眼神躲躲闪闪的,一直瞄着门外的动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闵庭柯立刻意识到前些天他出去喝的那顿酒应该是不简单。
闵庭柯看向了人群中忙碌着的白蓉萱。她显然是第一次经手如此复杂烦乱的事,不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应付起来颇为生硬,如同一只刚刚离巢的小鸟,眼睛里写满了无助和担心。
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闵庭柯很想笑,但随后便板住了脸。他在看到治哥的时候怎么总是想笑?
闵庭柯本想将白蓉萱叫过来小声叮嘱几句,但因为心中别扭,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算了,不管出什么事儿,只要他在这里,也当镇得住场子才对,还能让她吃了亏不成?
他自然也没将白元普那点儿小心思放在心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白元则便起身道,“吉时就要到了,诸位也都是白家的老朋友,百忙之中能够抽出时间赶来观礼,三房和外长房永感恩情,日后定当回报。”
他话音一出,燕栖阁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元则低声道,“天妒英才,三房的元裴老弟英年早逝,撇下家业驾鹤西去,天幸其子治哥平安长大,学成归来,可继承元裴老弟的遗志,励精图治,振兴三房。我帮着监管三房产业也有十余年,如今卸下这副重担,心里只有高兴没有不舍,今日请诸位来做个见证,当把十余年的账目全部理顺说清,众人也给做个见证,自此家业归还三房,外长房不再插手。”
他朗声说完这番话,惹来众人的一阵交口称赞。
“当初白三爷走得突然,撇下孤儿寡母好不可怜,幸好有元则老弟仗义出手,这一管就是十余年,此侠义之举着实令人钦佩,更是我辈典范,让人好生敬仰。”
“不错,不错,元则兄行事光明磊落,这些年若不是有你辛苦操持,三房也不可能等到治哥回来,虽说都是一家人,但这份恩情,治哥需得记在心上,日后好要好孝敬你则大伯父才行。”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场面话说得非常漂亮。
白蓉萱总算知道白元则为什么会请他们来了。
要是没有这些人在场,单靠闵庭柯一人,只怕场面会有些冷,远不如此刻这么热闹。
白蓉萱偷偷向闵庭柯瞄去,果然见他一脸嫌弃,抱着胳膊一言不发,显然是不准备与这些人为伍。
白蓉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闵庭柯冲她一瞪眼睛,白蓉萱赶忙收起了笑脸。
等众人恭维够了,闵庭柯这才淡淡地说道,“元则兄长的义举那是不用说了,上海滩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数十年来辛苦经营,才能守住三房岌岌可危的那点儿家业,实在是不容易。以后治哥接手,也要多向你则大伯父请教,切不可乱做主张,将长辈们辛苦维护的家业败光了,知道吗?”
他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说道。
白蓉萱顺从地答应道,“是,我记下了。”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白元则道,“后面还要对账,十年的账目,不知道得耽误多少工夫,赶紧开始仪式吧。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那些繁文礼节也大可省去,正经事要紧。”
白元则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了闵庭柯。
之所以会费力请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让家业交接正儿八经的像那么回事,怎么能省去礼节呢?
闵庭柯的眼神微微闪动,虽然不发一语,但聪明的白元则也察觉到些许异样。
的确是有些奇怪……
太平静,也太顺利了……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生警觉。
白元则立刻顺着他的话道,“正是,赶紧办完了正事,我也能长长地松口气,一会儿好陪诸位老友喝上几杯。”
众人笑着推诿了起来。
白元则道,“治哥,你跪下来吧。”
下人眼疾手快地送来蒲团,白蓉萱规规矩矩地跪在了白元则的面前。
白元则朗声道,“治哥,当日你父亲早逝,你祖父将三房的家业暂托于我,如今十年光阴已过,你也已经成人,今日当着众多好友以及见证人闵六爷的面,我将三房的家业正式交还于你,从此你当恪守本分,奋发图强,带领三房更上一层楼。为人处世,要谦卑有礼,切不可自满自大,不可辱没先人,知道吗?”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在安静的厅堂内回音朗朗。
白蓉萱一时有些发愣。
这些本该是由哥哥来做的,没想到今日跪在这里的却是她。
白蓉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真的要接手家业吗?
她又有这个能力吗?
白元则见她没有反应,又继续道,“治哥,三房的未来,就全权交到你手里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嘴唇微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办?她已经紧张到手脚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重活一世,她实在太明白谎言的厉害。
当开始一个谎言后,便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填补。谎言说得越来越多,事情也会变得越发复杂和不可收拾。直到有一天,当所有的谎言都被戳破,她的人生也将彻底跌入黑暗。
白蓉萱并不想接手家业。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三房的产业都没放在心上,唯一让她挂怀在心上的只有亲人。
这一世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也只是为了查明哥哥死亡的真相。至于三房……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她就如同滔滔江水中的小舟,在汹涌的水流面前,即便不是自己本心,但仍旧随波逐流,被推动着向前走去。
如今回头一看,居然走出了这么远。
她不敢点头,也不敢答应。
心脏怦怦乱跳,额头也沁出了丝丝冷汗。
白蓉萱只觉得天旋地转,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淡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白蓉萱抬头一看,居然是闵庭柯。他高高在上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脸色风轻云淡,显得异常随意洒脱。
白蓉萱迎上他的目光,只见闵庭柯笑容更胜。那满是鼓励的笑容在唇边绽放,美丽得如同只在夜里盛开的昙花。
白蓉萱紧张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闵庭柯的眼神里满是鼓励,仿佛在说——不用怕,只管坦然地向前走,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有我在。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她想到了闵庭柯先前与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她不接手三房的产业,父亲辛苦打拼下来的产业便会被二房夺去。到那时,一切都顺了二房的心意,哥哥的仇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报!
不能让哥哥死不瞑目!
为了哥哥,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二房拿走三房的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白蓉萱重新振作精神,端正从容地向白元则俯下身子,“是,治哥谨记则大伯父的教诲,定当砥志研思,自强不息,绝不辱没先父的名声。”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到来
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与果敢,让人听了只觉得悦耳,甚至有几分期待起来。
一旁观礼的人暗暗点头。
有人甚至小声道,“不愧是白元裴的儿子,这几句话说得就很漂亮。”
闵庭柯也十分满意,眼睛闪闪发亮。
白元则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将三房的账房钥匙,和你父亲留下的传家印章交与你。”
他说完,便有外长房的小厮捧着托盘快步上前。
托盘上铺着厚厚的红绒布,上面除了一柄金灿灿的钥匙之外,还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翠绿色玉章。
白元则道,“这都是你父亲的遗物,你要好好保管,将来传与后代,便是你三房的传承了。”
白蓉萱恭敬地道,“是!”
白元则拿起托盘上的钥匙,正准备递交给白蓉萱,就见外面飞快地跑进一个人来。
白元则的手一顿,抬头一看,居然是满脸惊讶地陶清。
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白元则低声问道,“怎么了?”
陶清跑得急,喘着粗气道,“二……二老爷来了。”
他口中的二老爷,说的自然是白家如今的当家人——白元德了。
这一下不只是白元则震惊,连白蓉萱也没有想到。
她慌张地抬起头,本能去找闵庭柯。
只见闵庭柯仍是一脸淡定地坐在那里,表情没有丝毫慌乱,似乎白元德的到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这下白元则也反应过来,先前闵庭柯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心下一沉,二话没说的将钥匙塞进了白蓉萱的手里。
白蓉萱握着冰凉的钥匙,总算找回了一丝思绪。
三房与二房的关系剑拔弩张,这位传闻中的二伯父也是早晚都要见到的。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何况这里是三房,又有闵庭柯给自己撑腰,她有什么可怕的?
白蓉萱立刻冷静下来,琢磨着白元德到来的理由,一会儿又要如何与他周旋应酬。
闵庭柯见她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慌乱不堪到逐渐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机敏警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哎,这真的不能怪他,实在是因为治哥太有趣了,让他想不笑都难。
不管燕栖阁内的众人是何等表情,外面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元则,你这家伙也太大胆了,私做主张,家业交接这样的大事,居然也不请我到场,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了?”
白蓉萱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大步迈进厅堂内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她的二伯父?
传闻中色欲熏心,看到女人就迈不动步子的人?
他……他也太年轻了吧?
而且还很英俊。
只见白元德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肌肤净白,浓眉大眼,坚挺的鼻梁下留着一抹小胡子,脸上的笑容明快,让他看上去异常的随和。嘴里说的话虽然尽是指责,但却听不出丝毫的怒意,反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让人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元德的样子和白蓉萱想象中截然不同,让她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倒是白元则最先回过神来,淡淡地笑着道,“您贵人事忙,我寻思着这种小事就不打扰您了,等治哥接手家业后,自然会去给您磕头问候,到时候也就把话说清楚了。”
白元德捶了他肩膀一下,“你这小子,我有什么可忙的?我毕竟是白家的族长,家里大事小情,哪有我不操心不露面的道理?你虽然是好心,但这次可是办了坏事,回头看我怎么罚你。”
他一脸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外长房的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深知白元德这番话绝不是玩笑,日后必定要针对外长房。
白元则和白元德也不知打过了多少交道,非常清楚他的脾气和手段,闻声也没有多说,只是一笑作罢。从外长房帮着监管三房产业的那一天开始,与二房的关系早就水火不容,哪怕他此刻服软认怂,二房该修理还是要修理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腰杆挺直了呢。
白元德转身与在场的众人客气地寒暄起来。
闵庭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缓缓站起了身,算是给了白元德几分面子。
白元德招呼了一圈,像是最后才发现他似的,“哎哟,闵老弟,你也在这里。怎么躲在了人后,我都没注意到你。”
分明是没将闵庭柯放在眼里,故意拿话羞辱他。
厅内的气氛一窒,安静得落针可闻。
闵庭柯冷冷地撇了撇嘴,“你这眼神也就看女人还行,看别的都不在行。”
一句话便掀了白元德的老底。
白蓉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可真敢说呀!
白元德笑着道,“闵老弟还是这么喜欢说笑话。”说完,便大剌剌地坐在了先前闵庭柯所坐的正首位置上,盯着还跪在地上的白蓉萱道,“这就是治哥吧?”
白蓉萱根本不想理会他,白元则也不肯出声,一时间无人开口,气氛非常的尴尬。
跟随白元德一同来的人中,一个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没错,这就是治哥。”又对白蓉萱道,“治哥,还不拜见你二伯父?”
这家伙是谁啊?
哪里冒出来的?
那口气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
白蓉萱瞄了他一眼,见是个生面孔,心中更是疑惑。不过即便不情愿,但白元德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当着外人的面,白蓉萱还是给他磕了个头,“见过二伯父。”
白元德道,“你这孩子,十几年不见,与我已经生疏了,回到上海也没想着来问候一声,看来你外家对你的管教还是太宽松了些,连最基本的礼数也没有学会。”
开口便是指责,甚至还提到了唐家。
白蓉萱心头火气,正要反唇相讥,闵庭柯在一旁淡淡地道,“白族长是不是假酒喝多了?您就像那地窝鼠一般,今天歇在这里,明天歇在那里,自家的管事都找不到人,别人更不用说了。”
言下之意便是白蓉萱就算想去拜见也找不到人。
在场众人都见识过闵庭柯的伶牙俐齿,见他开口便与白元德针锋相对,极力维护三房的白修治,都觉得有意思,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等着盼着看好戏。
白元德没有将闵庭柯的话放在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蓉萱道,“三房接手家业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事先不与我商量,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有没有白家这个族长?”
他越说越是严厉,到最后已经满脸怒意,让人十分畏惧。
白蓉萱却丝毫不怕。
前世的她就是靠着一股子牛都拉不回来的犟劲儿走到了北平,别人对他越是冷酷,越能激发她心底的斗志。
白蓉萱虽然跪在那里,但却昂首挺胸的道,“长辈?二伯父怕不是在说笑话吧?您若是将我当作白家子嗣看待,我在杭州生活十几年,可从来没收过您一封关心的信,见您打发过一个人来问候,要不是今天见面,我甚至连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您让我和谁去商量啊?”
不就是扣帽子吗?
谁不会呀!
你说我不尊长辈,我就说你根本不够格做长辈好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接印
白蓉萱这番话说得清脆流利,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甚至有人直接倒吸了口凉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小子也太敢说了。
白元德的表情不变,但微闪的眼神还是暴露出他心中的不悦。他盯着白蓉萱道,“这么说来,你是在怪我对你不闻不问咯?”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怕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这的确是个圈套。
若是白蓉萱点头称是,他一个晚辈忤逆长辈,已是天大的不孝,甚至还会把当年唐氏的事情再翻出来讲究一轮,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三房不占理。若是她摇头称不是,那么作为三房的继承人,他对二房抱有敌意,以后就算两房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也不是白元德以大欺小,而是白修治自己不会做人。
不论如何回答,都是一条死路。
这个白元德,还真是老谋深算,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让人防不胜防。
闵庭柯淡淡地道,“白二爷,你要教育子侄,关上门自己说教就是了,也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威风,知道的说你严以律己,对后人的要求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故意在演给我们看,想要趁机敲打人呢。我们到三房是观礼来着,还是别耽误时间,把仪式完成了才是正经。”
白元德淡淡地道,“此言差矣。三房交接家业乃是白家的大事,我这个族长尚且不知,如何能行得通?我看这仪式还是停一停,不能继续下去了。”
白蓉萱心中冷笑。
就知道二房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地拿回家业,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白元则闻声也沉下了脸,“族长这话好生奇怪,治哥自从回到上海来之后,我便多次上门找你,想要与你商量三房家业的事情,可你始终避而不见,一直不肯现身,我也拜托管事将话转述给你,甚至信也写了七八封,现如今你跳出来说无人通知,是不是有些贼喊捉贼了?”
白元德转过脸来,望着白元则道,“是吗?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白元则面无表情地道,“看来族长身边的下人也该换一换了,行事如此的大胆,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族长虽然事务繁忙,但偶尔也要露个面,起码得让家里人见一见,要不真遇到什么事儿却找不到人,事关家族大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言下之意便是白元德这个族长当的根本就不够格。
不等白元德开口,闵庭柯已经抢着道,“仪式进行到哪一步了?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了?大伙来这儿可不是听你们絮叨家事的,回头等人走了,你们自己关上门再商议研究吧。哪怕是再选个族长出来,也与我们没关系。”
白元则知道闵庭柯是催着赶紧礼成,这样尘埃落定,二房也起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他立刻笑着道,“闵六爷说得是,白家内务事,倒让大家见笑了。难怪老人常说好事多磨,看来想要卸下身上这副重担,也不是轻巧的事。”他看向站在一边的闵庭柯,正色道,“闵六爷,您是见证人,请上坐。”
上坐?
正首的位置已经被白元德抢占了,他还往哪里坐?
这白元德分明是故意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不用了,我站着也是一样。”
既然白元德不怕丢人,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传出去让大家评评理,看看白家的当家族长是怎么做人的。
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白元德闻声立刻站起了身,“瞧我,心里只顾着三房的事,倒把闵老弟给忽视了。既然你是见证人,就请高坐吧。”
说完,便落落大方地让开了位置。
这一番操作,倒是让众人暗暗佩服——拿得起放得下,这白元德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甚至有人想——他要是能把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拿回来一半,白家如今当是另一番景象。
闵庭柯重新坐回正首的位置,早有心思灵动之人,见状立刻让出了下首的位置给白元德。
白元德缓缓坐了下来。
白元普看了他两眼,心中忍不住感叹——白元德还是大意了。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治哥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一副话来,他这个做长辈的不称职,也不用责怪晚辈不孝顺了。
难怪他父亲毅老太爷一直不看好白元德,这家伙纵有智谋手段,可终究玩物丧志,一生都毁在了女人上,家业交不交与他都是一样。
白元则抓起托盘上的玉章,稳稳地交在了白蓉萱的手中,“治哥,如今你接了印,拿了钥匙,以后便是三房之主,家里大小事务,皆由你吩咐调配,三房上下,也都要听从你的吩咐。你年纪轻,凡事更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可冲动莽撞。”
白蓉萱握着金钥匙和玉章,恭敬地向白元则磕了三个头,“多谢则大伯父,这些年辛苦您了。要不是有您费心照应,劳神劳力,三房如今还不知是副什么光景。”
这两句话就更惹人遐想了。
三房接手家业,感谢的不是同气连枝的二房,而是外长房,不知道白元德听了会是什么心情?
白元普坐在一旁看着地下的白蓉萱,心中暗暗思量——这治哥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乖顺,说起话来也像刀子一般,含沙射影,句句都有深意,还真有几分当年白元裴的影子。
闵庭柯闻声微微一笑,开口道,“治哥,俗话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以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尽可去请教在座的这些长辈,大家一定会不吝赐教的。”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以后闵家会全力支持三房。
众人也都客气地寒暄起来,“治少爷年轻有为,能用到我们这些老货什么?不过是仗着自己痴长几岁,有些阅历罢了。”
“以后真遇到事儿,我们还得拜托治少爷多行方便呢,六爷这句话,岂不是我们架在火堆上烤吗?”
大家说起了笑话,气氛也从先前的紧张变得活跃起来。
白元则从地上扶起了白蓉萱,“好孩子,起来吧,一会儿各地的掌柜和家里的管事还要认主磕头呢。”
白蓉萱顺势起身,将玉章和金钥匙交给了身后的吴介。
白元德道,“治哥,去给见证人敬一杯茶。”
见证人?
白蓉萱抬头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摆手笑道,“我都喝了一早上的茶了,不差这一杯,就省去这麻烦吧。”
白元则却一本正经地道,“那可不行,这是历来的规矩,怎么能少?”
早有丫鬟送上茶来。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碗,恭敬地递到了闵庭柯的面前,“六叔,请喝茶。”
闵庭柯笑着接了过来,“你这也太正式了,把我弄得都不会了。”他喝了一小口茶,轻声道,“这茶爽口,喝着心情都愉快。”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醉酒
见证人喝过了这杯茶,家业交接的仪式就算结束了,白元则吩咐下人将观礼的人请去后院喝茶,等着开席吃酒,白蓉萱却要留在燕栖阁接受下人们的认主。
闵庭柯爽快地站起身,“那我们就去后面坐一坐,中午治哥还要给咱们敬酒呢,起大早过来的,可不能少了这一顿。”
众人跟着他去了后院。
白元德和白元普却没有动身。
难道还有别的说法不成?
白蓉萱虽然心里奇怪,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既然闵庭柯离开,白元则便将她推到了正首的位置上。原本她就是三房的当家人,接受下人们磕头认主,坐这个位置也合适。
白元德忽然看着白蓉萱道,“治哥,既然接手了家业,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白蓉萱平静地道,“自然要用心经营,不辱没父亲的名声才是。”
白元德微微笑道,“那是应该的。不管是三房还是二房,都是白家的人,以后遇到什么事儿,你尽可来找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还年轻,不会看人,千万别被小人挑唆,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小人?
他说的是谁?
白元则还是闵庭柯?
不管是谁,白蓉萱都宁愿相信他人,也不愿意相信二房。前世今生,她见多了二房的阴狠狡诈,两面三刀,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们的鬼话。
白蓉萱道,“这是当然,多谢二伯父提醒。”
白元德见状起身道,“你先忙着,回头我再找你说话。”
这就要离开了吗?
白蓉萱正要开口,白元德又对白元则道,“元则这些年的确也辛苦极了,少了三房的羁绊,以后倒是清闲了不少。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有什么事儿,就交给朗哥他们去办吧。”
白元则道,“我哪有族长这样的福气,有睿哥那样的好儿子帮衬,朗哥稚嫩,我怎么也要再帮他几年。”
白元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福气这东西是自己争来的,不是老天给的,要不然当初内三房人才济济,可这家主的位置还是落在我的身上了呢?”
说完,他大摇大摆头也不回地出了燕栖阁的门。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
福气是自己争来的?
他是靠什么手段争的?想到哥哥的惨死,白蓉萱不寒而栗。难道说……
白元则却没有理会,而是对白蓉萱道,“时间不早了,这就让掌柜和下人们进来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好。”
此刻的燕栖阁外面,原本还宽敞的院落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先是由王德全领着各地的掌柜进门磕头,人数众多,白蓉萱一时也记不全。好容易等掌柜的磕完头,陶清又领着下人进来认主。好在三房的下人不多,没多久就结束了。
眼看着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白元则道,“传命开席吧,吃过了饭,送走观礼的人,下午还要当着闵六爷的面盘一盘账目。”
白蓉萱答应下来,吩咐陶清开席。
今日的席面都是从外面叫来的,立雪堂这边摆了三桌,外面的酒楼里则摆了三十多桌。各地的掌柜以及三房的老友故旧都去那边吃饭,白元则吩咐白元宏和白元智带着白修朗和白修尧赶过去作陪。
白元智嘟囔道,“吃个饭也没个消停时候。”
等他们走后,白元则请了白元普,带着白蓉萱与白修唯去了后院。
酒菜都已经摆好了,众人谈笑风生,气氛非常的好。
见到白元则几人进来,有人诧异地问道,“咦?怎么不见白族长?”
白元则道,“他要忙的事情太多,略坐一坐就走了。”
众人笑而不语,都知道白元德此行没安着什么好心,只是没讨到好处,因此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不过看架势,二房和三房的仗也才刚刚开始,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初出茅庐,一个后面有强大的家族,一个后面则有闵六爷维护,双方要是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甚至三房的胜算更大一些,毕竟闵家的实力摆在这里,而白元德名声早就已经传臭了。
白元则几人入席,下人们倒起酒来,白蓉萱挨桌敬酒。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敬酒的人自己也得喝着作陪。
几杯酒下肚,她就有些晕头转向,脸也烧得厉害。
等走到闵庭柯的面前时,她已双颊泛红,宛如枝头结下的第一枚桃子,看着粉嫩可口,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闵庭柯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陪着敬酒的白修唯也发现白蓉萱似乎是醉了,走路都变得虚浮起来。他连忙道,“六叔,这杯酒我代治哥喝吧。”
闵庭柯猛地回过神来,尴尬地点了点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白蓉萱被扶着坐了回去。
闵庭柯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没一会儿便伏在桌边睡着了。
闵庭柯叫来了陶清,低声吩咐他把白蓉萱扶下去休息,“养养精神,下午还有他的事儿呢,醉死了可不成!”
陶清招呼将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偏房中休息。
吃过了午饭,观礼的人便告辞离开。白蓉萱醉得不省人事,闵庭柯只好代为送客。
闵六爷对人什么时候这样客气过?
众人都觉得倍有面子,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出了白家的大门。
白蓉萱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香之际,有人轻轻摇晃自己的身子。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闵庭柯。
白蓉萱吓了一跳,差点儿从躺椅上一头栽到地上去,“六叔!你怎么在这儿?”
闵庭柯笑着道,“你都睡了快一个时辰,赶紧起来喝一碗醒酒汤,洗把脸精神精神,前头还等着你盘账呢。”
白蓉萱立刻就要坐起来,偏偏醉酒后手脚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这一下站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幸好闵庭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彼此四目相对,闵庭柯看着怀里的脸色粉红的白蓉萱,一时间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手臂。
白蓉萱甚至能感受到闵庭柯的呼吸。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六叔,我站稳了,你放开我吧。”
闵庭柯却舍不得就此放开。
对视了片刻后,白蓉萱越发的不安,“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放开了怀中的人,侧过身子避开了她的眼神,“没什么……你也太没用了,才喝了几杯酒,就醉成了这样,以后遇到酒局可怎么得了?”
白蓉萱小声辩解道,“我事先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没人跟我说敬酒的人还要跟着喝酒呀。”
闵庭柯忍不住笑出了声,“笨鸡脑袋,连这种事也不知道,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佩服
白蓉萱又没有与人喝过酒,她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芳姑姑打了温水进来,见两人还在说话,便退在了门旁。闵庭柯招呼她过来,“赶紧服侍你家主子洗脸,那衣服也都是褶子,需要再换一套才行,坚持过下午也就算结束了,好歹再忍一忍。先前我让陶清准备的醒酒汤呢?”
话音刚落,陶清便端着两碗醒酒汤匆匆跑了进来。
他递给白蓉萱一碗,另一碗则是为闵庭柯准备的。
闵庭柯道,“我可不像你们治少爷这般出息,两杯酒下肚就不行了,我精神着呢,用不着这东西。”
但当白蓉萱亲自将醒酒汤送到他面前时,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还不忘叮嘱白蓉萱,“慢点喝,小心呛到了。”
白蓉萱喝完了醒酒汤,芳姑姑小声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找小圆,让她带件新衣服过来,一会儿治少爷换了再出门。”
小圆很快走了进来。
白蓉萱准备带着她去偏房换衣服。
闵庭柯道,“都是大老爷们,你躲闪什么?就在这里换,我还能偷看你不成?”
白蓉萱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地拉着小圆就跑。闵庭柯看着她那副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得有趣,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白蓉萱很快便换好了衣服,由闵庭柯陪着去了燕栖阁。观礼的众人已经离开,白元普也托陶清送来了消息,“普二爷说中午喝多了酒,这会儿有些不舒服,留在房间不出来了。”
下午的事,有他和没他没什么区别。
白元则道,“既然如此就别让人去叨扰,让他好好歇息吧。”
闵庭柯照旧在正首上坐下,白蓉萱请白元则坐在他的下面。
没了外人在场,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白元宏道,“上午的仪式虽然有点儿突发情况,但总体还是很顺利的。”
白元智道,“就是那老狐狸来得有些突然,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漏,藏得可真深。偏偏又对三房的事情了如指掌,这就让人不得不防了。”他说完,没好气地盯着白蓉萱道,“治哥,你接手家业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要好好归置内宅,别让二房钻了空子。”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元则便道,“治哥如何整治三房,那是他的事儿,轮到你插什么嘴?”
白元智不服气地道,“我这不是替治哥担心吗?难道我连句话也不能说了?”
白元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白元智这才闭嘴。
白蓉萱想到了之前二房在三房安插眼线的事儿,这件事后来便没了下文,自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细想起来,却不得不责怪自己大意。
那可是二房啊,怎么能得过且过呢?
白蓉萱顿时警惕起来,准备家业交接的事情一过,立刻便将三房上下的人好好查探一番。
闵庭柯道,“行了,这都是后话,此刻也不急着说。还是赶紧让掌柜进来报账,先把正经事办完了再说。”
他这样一说,白元则立刻吩咐人去叫王德全过来。
王德全已经在外等了半晌,听到传唤快步进来行了个礼,“治少爷,除重庆外的各地掌柜都到了,一会儿进来的时候我再给您引荐,账面上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只管发问,千万别憋在心里不肯说。”
白元则点了点头,“对,不管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王德全先是说起了三房在上海产业的账目,他语速平缓,一笔一笔说得异常清晰。白蓉萱听得也不是太懂,闵庭柯却是心中有数,偶尔发问,必然都能问到点子上。幸好王德全早有准备,否则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白蓉萱怔怔地看着闵庭柯一边闲散地喝着茶一边问着问题,那副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的模样,真是学也学不来。
白蓉萱一脸佩服。
这些账目王德全已经算了几十次,肯定是不会错的,全部说完后,闵庭柯便笑着道,“历来管事的最怕算账,零零碎碎东一笔西一笔的,实在是麻烦得很。没想到王管事的账目倒是异常的清楚,正所谓经一事看一人,可见王管事平日里也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以后跟着治少爷,也得这么用心才是。”
王德全受宠若惊,感激地向闵庭柯行礼,“可不敢当六爷这样的称赞。”
闵庭柯转头看向白蓉萱,“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该问的六叔都帮我问过了。”
闵庭柯笑了笑,“那就继续吧。”
王德全便吩咐了其他管事依次入内。
这些人多半都是生面孔,白蓉萱一个也不认得,加之先前喝多了酒,虽然喝了醒酒汤,但头仍旧晕晕乎乎的,没一会儿便神游天外,眼皮也是越来越沉。
闵庭柯见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在这些账目并不复杂,但全部说完,外面的天仍黑了下来。众人在三房待了一天,都是疲惫不堪,等账目的事情说完,白元则等人便准备告辞离开。
白蓉萱留他们吃晚饭。
白元则道,“明儿我们还得过来呢,今日就早些回去,你也累了一天,我们走后就赶紧休息,养养精神吧。”
白蓉萱点头答应,亲自送他们出门。
闵庭柯却直接去了栖子堂。
等送走了白元则一行人,白蓉萱已经累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三房,只见下人们正在夕阳下收拾厅堂。白蓉萱叫来了王德全和陶清,向他们问起各地掌柜们的安排。
王德全道,“治少爷放心,都已经在客栈里住下了,等您交代完事情后,他们才会离开。”
难得有机会见到各地的掌柜,白蓉萱心中也琢磨着是不是该单独摆一桌酒,好好地犒劳他们一番。毕竟没有这些人尽心尽力地做事,三房也不可能坚持到今天。
只是她不胜酒力,这项任务实在是艰巨了些。
今天她累极了,也不想多动脑子,闻声便道,“都住在哪里?回头陶清打发人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的,今日兵荒马乱的,也没机会说上几句话,等我回头找了机会,再和掌柜们细说。”
陶清立刻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又向王德全说起了账房的安排。既然家业已经交回到三房,自然该另准备房间做账房使用。先前立雪堂的账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后来在原位置上盖了两间房,又被白蓉萱做了书房之用。
如今便将书房侧面的三间房收拾出来,做了账房。
王德全激动不已地道,“只要有治少爷在,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如今咱们也算是有家的人了,再不用像那没头的苍蝇,一味地乱撞乱碰,连个方向也没有。”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喝酒
三房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的确是凋零了好一阵。下人们六神无主,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事,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另投明主去了。
白蓉萱低声道,“我刚刚接手家业,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以后还有得麻烦你的地方,只希望王管事别嫌烦才好。”
王德全连忙躬下身子,“不敢,治少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要是小人能做到的,自当万死不辞,以报三爷的大恩。”
白蓉萱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对他道,“我今天就不出面了,王管事和陶清代我去招呼各地的管事,等我缓缓精神,再去见他们。”
王德全立刻答应下来。
白蓉萱交代完,便吩咐他们退了出去。
燕栖阁只剩下她一个人。
天边最后一抹光彩落在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白蓉萱孤零零地坐在厅堂,想着白日里的喧嚣,此刻才总算找到了些许宁静。
真累呀……
这么一想,似乎在唐家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每天都活得轻松自在,完全不用应付这些繁杂的事情。
尤其是今日白元德出现,更是让白蓉萱莫名的不安。
他和自己想得一点儿都不一样。
难怪闵庭柯每每提到他,都要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如今看来,这位二伯父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起码不是外面传言的酒肉贪杯之人。
白蓉萱一个人坐了许久,还是芳姑姑进来找人,提醒他道,“治少爷,老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催您赶紧回去用饭呢。”
白蓉萱一动也不想动。
她无精打采地说道,“要是以后天天都是这样的日子,谁能受得了?”
芳姑姑道,“您这不是才接手吗?等顺过架来就好了,当年三爷每天可比这忙多了。”
什么?
父亲比这还要忙?
白蓉萱长长地叹了口气,“父亲都忙些什么?”
芳姑姑道,“那可就多了,自内到外,多少的大事小情都得他拍板做主,何况老太爷又器重,遇到事儿还愿意与他商量,当真是连坐下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
那也太忙了吧?
白蓉萱感叹道,“我是比不上父亲……”
芳姑姑笑了笑,“治少爷别气馁,从小老太爷就觉得您骨骼惊奇,是个可造之才,要不然也不能一直将您带在身边。要知道二房的蔡二太太巴不得将睿二爷送到老太爷跟前呢,可老太爷却连看也不看。老太爷眼光独到,他说您好,您肯定就是好的。”
还有这种事?
可惜啊……
被祖父器重的哥哥已经去世了,他的抱负和才华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就仿佛一个拔地而起的树苗,没来得及郁郁葱葱,便已经被横刀砍断。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心底猛地升起了一股力量。
为了哥哥,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她都得咬牙坚持下去才行。
白蓉萱站起身,“走吧,别让老夫人和六叔等得太久。”
两人刚迈出燕栖阁的大门,吴介便匆匆跑来道,“治少爷,胡管事打发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
白蓉萱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知道胡管事找他一定是有紧急的事情。
但老夫人那边也怠慢不得……
白蓉萱略一犹豫,低声道,“去回胡管事一声,我先去老夫人那边陪六叔吃饭,结束后立刻就去找他,让胡管事多等我一会儿,别急着睡下。”
吴介点了点头,快步而去。
芳姑姑诧异地道,“胡管事怎么会这个时间找您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别乱猜了,要是着急的事儿,胡管事就不会打发人来了。咱们先去栖子堂,吃过饭后再去见他,有什么话当面一问就清楚了。”
两人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和闵庭柯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闵庭柯不耐烦地道,“送个人而已,怎么送了这么久?”
白蓉萱解释道,“我还去立雪堂交代了王德全和陶清几句。对了……”她开口询问闵庭柯意见,“六叔,各地的掌柜难得回来,你说我是不是该出面摆一桌酒,和他们熟络熟络,总不能接手了家业,却连人家长什么样叫什么都不清楚吧?”
不等闵庭柯开口,闵老夫人便抢着道,“应该!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掌柜们舍家撇业地在外忙碌,实在是辛苦极了,你这个做了一家之主的人,更该体恤下属才对,可千万别寒了底下人的心。到时候阳奉阴违,事事都不尽心,你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想管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正是这个道理。
白蓉萱一脸期待地等着闵庭柯给自己拿主意。
闵庭柯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就你那点儿酒量,用不上一轮就醉死了,让掌柜们见了,岂不更笑话你?”
白蓉萱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白蓉萱道,“那就只吃饭好了,不喝酒。”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一遇到难题就只想着怎么躲开,你就不能硬气一些,拼了命也要多喝一些,把他们都灌醉?”
有这个必要吗?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还口。
闵老夫人在一旁道,“去去去,别把我们治哥带坏了。喝酒算什么能耐,你就是千杯不醉,又能有什么出息?治哥,别听他的,你六叔小时候还好,这些年也不知跟谁学了这身臭毛病,以能喝酒为荣,咱们可不跟他学,想当年你父亲也一样不胜酒力,不照样不家业操持得明明白白?可见这能干和喝酒没什么关系,都是那些酒鬼为了多喝两口酒故意浑说的。”
原来父亲也不能喝酒?
那这算不算遗传呢?
记忆中好像哥哥的酒量也不是特别好……
闵庭柯被闵老夫人教训得说不出话来,“姑姑可真是的,我这才说了一句,您就塞住了我的嘴,以后我可不敢当着治哥的面说话了。”
闵老夫人笑道,“好话你只管说,谁拦着你了?但要教我们治哥学坏,那可不成。他母亲相信我,这才将孩子交到了我的手里,可不能让你带偏了。”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姑姑偏心,从前我刚开始喝酒的时候,您都没这样关心我,这会儿倒是对治哥异常的维护,哪有这样的道理?”
闵老夫人道,“谁不关心你了,我当时就再三告诫你,小酌还可,大饮伤身,可你听我的话吗?左耳听右耳冒,根本就不往心里去。我说得多了,自己都觉得厌烦,后来干脆随你去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生意场上,谁见面不喝几杯?您别看治哥现在这样,用不了两年,肯定也是个轻伤不下酒桌的主。”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我们治哥可不是那样的孩子!”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偏心
闵庭柯笑道,“您这还不叫偏心?都已经叫上‘我们治哥’了,照您这样说,合着我才是外人了呗?”
闵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小气起来,连治哥的醋也要吃。”
白蓉萱在一旁无声的笑。
闵庭柯道,“还不是被您给逼的,自从治哥来了之后,我的地位直线下降,在您面前一点儿好也讨不着了。”
闵老夫人道,“那你也像治哥这样乖乖的,我自然好好对你。”
大家说笑着去了花厅。
饭菜已经摆好,闵老夫人一边举筷吃饭一边问道,“三房掌柜那头由谁作陪呢?”
白蓉萱轻声答道,“我让王德全和陶清过去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三房的老人,当初最难的时候一同扶持着走过来的,也是你父亲曾经提拔的,千万不可怠慢了,免得让人心中不快。”
白蓉萱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闵老夫人道,“你累了一天,要多吃些。我还让小灶给你炖了补品,夜里睡觉之前,吃了再躺下。”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庭柯在一旁道,“又不是只有他累,难道我就不累吗?”
闵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满眼都是疼惜,“放心吧,还能少得了你的?一会儿吃了补品再走。”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您以后可得一碗水端平了才行,要是总这样偏心治哥,我真的会伤心的。”
闵老夫人道,“行行行,我肯定把这碗水端平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吃过了饭,闵老夫人便道,“治哥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和你六叔说几句话再放他走。”
白蓉萱起身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闵庭柯安静地喝着茶。
闵老夫人问道,“今天白元德怎么突然来了?你事前可有听到消息?”
闵庭柯淡定地道,“虽无消息,但也猜到了大概。”
闵老夫人疑惑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庭柯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但您仔细想呀,白元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三房的利益不动心呢?治哥回上海也有些日子了,他迟迟没有动静,肯定是憋着什么坏呢。加之白元普日前不是出门喝了顿酒吗?手下人告诉我说,席间除了顾家和姚家的人之外,白元德也在场。”
闵老夫人脸色微变,“白家,顾家,姚家……这三家搅和到一起去了?该不会对闵家不利吧?”
闵庭柯道,“不至于。不过闵家如今气势如虹,被人嫉恨也是正常,何况就算合他们三家之力,也动不了闵家的筋骨,否则这些年我的苦心经营,不就成了笑话一场?再说这三家一个比一个精明,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还行,但由谁出手却肯定拿不出主意,毕竟这会儿和我撕破脸,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这种因利益暂时勾结在一起的合作,只要稍稍给其中一家一点儿甜头好处,保证瞬间就能分崩离析,真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闵老夫人出声提醒他,“即便真的如此,也不能大意了。你年纪轻轻就有今日的成就,不免有些心高气傲,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我跟你说,世上的能人多得是,尤其白顾姚这三家,更是不简单,你可别大意失荆州,小心被打个措手不及。”
闵庭柯道,“姑姑只管放心,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些年我一直不惜花费大价钱安排人盯着各家的举动,目的就是为了谁家有消息,我都能第一手知道,尽早做些安排。顾家能坚持到今天,多是靠嫁女儿网络关系才能勉强支撑,家里的男人真是没用极了,我是瞧不上的。姚家有些小精明,但家族里管事的人太多,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谁都不肯听谁的,完全就是一盘散沙,一时半会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至于白家……自从白老太爷去世后,白家是个什么情形您比我还清楚。白元德纵使有些鬼才,但蔡二太太和白修睿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二房支撑不了多久,白家未来的气数如何,还真不好说。”
闵老夫人忽然问道,“小六,你觉得治哥如何?”
闵庭柯微微一怔,随后便笑着道,“人不错,但当不起一个家来。”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他如今年纪还小,再大一些说不定会好些。”
闵庭柯却摇了摇头,“俗话说三岁看八十,这和他年纪多大没有什么关系。治哥心地善良,心思坦诚,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样的人守着一个房头都不容易,更别说一个家族了。您要是真为他好,就别做这样的安排和打算,治哥那小肩膀,扛不起来的,最后只会把他给累垮。”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二房不省事,治哥又接不起来,以后白家可怎么办?”
“您管它呢。”闵庭柯随意地道,“这是白家人该去操心的事,与您有什么干系。您只要养好身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算是最大的福气了。至于白家未来如何,那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再不济不是还有外三房吗?我看随便搬出来哪一个,都比白修睿要好些。正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说到底这还是白老太爷自己种下的孽,如今白家有这样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闵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随后才低声道,“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你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算了,都放下吧。”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我可没有姑姑的心胸,对白家也提不起任何的好感。白家有事最好,我都不会偷着乐,直接放鞭炮庆祝。”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却满是宠溺,“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不管哪个家族落寞,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哪能站在一边看笑话呢?白家要是真有一天倒了,受波及影响的人得有多少?你想想他们的日子可得有多难过?”
闵庭柯道,“姑姑多虑了,白家一时三刻是倒不下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这么大的家底,当年咱们闵家遇到那么大的波折,不也一样挺过来了吗?”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今天白元德只露了一面,又没有对治哥动手,怕是还有后招。治哥不懂这些,你要帮他留神些,千万别让他中了人家的阴招。”
闵庭柯道,“其实没您想得那么复杂。您想想看,白元德先前一直按兵不动为的是什么?三房的家业在白元则手中,二房这些年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但交还到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治哥手中,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怎么可能是白元德的对手,只怕用不了三个回合,三房就要摇摇欲坠,白元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你别看他装模作样地阻止家业交接,其实白元则要是敢不乖乖双手奉上,他早就出面强行让白元则归还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大祸
要说谁最希望三房的家业交接,只怕不是白元则也不是白修治,正是这个白元德。
闵老夫人道,“若是这样,你就更得多帮帮治哥了。”
闵庭柯道,“帮是肯定要帮的,只是我毕竟身份有别,若是和三房来往的过于亲密,只怕外人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到时候传来传去的,没有的事都变成真的了,到时候我就算跳进黄浦江里也洗不清。”
闵老夫人淡定地道,“做人只求无愧于心,你管别人怎么说做什么?”
“不能不管啊!”闵庭柯道,“我在外行走,这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要不然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换作是谁能受得了?”
闵老夫人道,“那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治哥受人欺负?二房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当然不能。”闵庭柯道,“就算没有您发话,以我和治哥的交情,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是怎么帮,这里面大有文章。总之您就别管了,这些事我会看着办的。”
闵老夫人叹着气道,“我就算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罢了,这些事就交给你吧,反正除了你,我也没有可以信任指望的人了。”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放宽心就是。”
眼看着天色已晚,闵庭柯起身道,“姑姑也早些睡,我回去了。”
闵老夫人叮嘱道,“路上慢着些,直接回家去,可不许再去别的地方了。”
闵庭柯满口答应,出了栖子堂的大门。
他走了几步,忽然向身后的常安问道,“治少爷回如意馆了吗?”
常安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治少爷离了老夫人这里后,便直接去了白老太爷的院子。”
闵庭柯道,“那院子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去那里多半是见胡管事了。”
常安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打听打听两个人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闵庭柯摆了摆手,“算了吧,这种墙根不听也罢。何况以治哥那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要是真遇到大事,肯定会告诉我的。若是不开口,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常安心中微动——六爷什么时候这么相信治少爷了?
闵庭柯出了白家的大门,坐进了车子中却没有急着吩咐司机走。司机不解地问道,“六爷,咱们不回家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再等等吧。”
白蓉萱在胡管事这里坐了半天。
胡冠仁问道,“治少爷今日接手家业,一切可还都顺利?”
白蓉萱点了点头,“还算是顺利,多谢胡管事惦记。”他叫自己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关心家业交接顺利与否吧?
“二老爷也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白蓉萱道,“是,二伯父也到场了。”
胡冠仁道,“听说你还顶撞了他几句?”
其实也不算是顶撞吧?
当时她刚好在气头上,冲动之下不免说了几句狠话。何况她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被二房轻而易举地拿捏了?
白蓉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面对心狠手辣的强敌,软弱只会使自己更加溃不成军,只有坚强地与之对抗相搏,才能冲出一条血路。
白蓉萱道,“二伯父问话,我如实回答了而已。”
胡冠仁微微一笑,“少年人锋芒太过,会遭人嫉恨的,你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她自然是懂的。
白蓉萱苦笑着道,“可一味地忍让退缩,也未必就能换来海阔天空。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也省的大家猜来猜去的,彼此都麻烦。”
胡冠仁点了点头,“你可知我深夜把你叫来,所为何事?”
白蓉萱一脸茫然地道,“不知道,还请胡管事指教。”
胡冠仁一本正经地说道,“三房……即将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胡冠仁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有人不想让北平的普二爷回去了。”
白蓉萱更是不懂,“不回去?那要去哪里?”
胡冠仁笑着道,“还能去哪儿,听说有条黄泉路风景极佳,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平民,这辈子终究都是要到那里走上一圈的,看来有人想送普二爷先过去探探路。”
白蓉萱闻声脸色大变,“您……您说什么?”
胡冠仁淡定地举起了茶杯,一边喝着茶一边道,“治少爷,您说说看,要是白元普今夜死在了三房,明日一早您要如何应对?又怎么与北平那边交代?”
白蓉萱吓得毛骨悚然,冷汗直流,“是……是谁说的?”
“道听途说,消息从哪里传来,已经不可考证。”胡冠仁道,“只是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着和治少爷还算投缘,所以出声提醒你一句,是不想看着你初出茅庐就被人算计,失去了大好前程。”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刻骨的寒冷,冻得她浑身发抖,牙齿都发出格格的声响。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白元普可是北平正儿八经的爷儿,要是真在三房出了事儿,北平那边闹僵起来,自己怕不是只能以死谢罪。
何况她刚刚接手三房就出了这等事,以后谁还能信服她?
白蓉萱冷汗直流,脸色惨白。
胡冠仁提醒道,“治少爷,这会儿可不是害怕的好时候,您还不去处理安排,难道要等白元普被人害死后再去吗?”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来,甚至忘了道谢,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冲。
胡冠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又喝了口茶。
小胡管事道,“义父,您先前不是说自己不想再卷到白家的事情里去了吗?这怎么又出声提醒治少爷,管起了闲事?”
胡冠仁哼着小曲道,“难得的好孩子,又是三房的独苗,我实在不想看到他为这些阴毒诡计所毁,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小胡管事道,“可惜是可惜,只是这样一来,二房若是知道您暗中相助,怕是将来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胡冠仁冷笑着道,“都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难道我还会怕他们不成?好过不好过,也没剩几年了,你也不要啰唆,就让我遵循本心,高高兴兴地活下去吧。”
小胡管事便不再多说。
胡冠仁道,“二房那边还有什么动静吗?”
小胡管事摇了摇头。
胡冠仁道,“你小子还算清醒,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能打探得明明白白。哎,要是老太爷还活着的话,你必定有一番大好前程,如今却只能躲在这鬼地方陪我这么个将死之人,实在是可惜极了。”
小胡管事笑道,“义父这是哪里话?没有您好心收养的话,我这会儿怕是早就成了一具无名尸骨,能陪在义父身边尽孝,是我的福气,有什么可惜的?”
胡冠仁缓缓坐起了身子,“你把白日里三房那边的事情再仔细跟我说上一遍,让我细琢磨琢磨。”
小胡管事耐心地讲述了起来。
白蓉萱却发疯一般地跑出了门,先前被留在外面不明所以的芳姑姑见状急忙追了上来。一看白蓉萱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惊慌地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六……六……六叔呢?”白蓉萱心乱如麻,彻底没了主意,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无主
芳姑姑没听到白蓉萱与胡冠仁的对话,但一看她的脸色,也知道出了大事,立刻道,“不知道,应该还在老夫人那里吧,我这就过去请他来一趟。”
白蓉萱脚步发虚,甚至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勉强走了一段路,便扶着墙壁喘着粗气,还一个劲儿地干呕不止,显得异常痛苦。
芳姑姑担心地道,“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冲她摆了摆手,“不碍事,赶紧去找六叔。”
芳姑姑点了点头,将白蓉萱留在这里,快步往栖子堂的方向跑去。
白蓉萱强忍着胸口的不适,歇息了片刻便扶着墙壁继续向前走。
胡冠仁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让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胡管事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点明究竟是谁要对白元普动手……或许是有难言之隐,或许是胡管事自己也没能查清楚。
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涉及的实在太大,若是白元普真的在三房出事,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脚下总算生了一股力气,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来到了三房的门前。三房的下人远远地见到她,立刻便迎了上来,“治少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再一看她的脸色,紧张地道,“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吴介小哥也不在您身边?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白蓉萱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道,“陶清呢?”
下人道,“陶管事和王管事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是啊……
先前吩咐陶清和王德全去陪外地来的掌柜了。
难道要对白元普下手的人,就准备钻这个空子?
白蓉萱越想越怕,连忙道,“你赶紧去厢房瞧瞧普二伯父怎么样了,快去快回,路上别耽误,也不许做声。”
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跑进了内院。
白蓉萱便坐在门口出神,脑袋里一团乱麻。
芳姑姑很快找了过来,“我去栖子堂的角门问了一嘴,守门的婆子说六爷已经走了。”
“走了?”白蓉萱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地看着她,“那怎么办?”
芳姑姑道,“是很要紧的事吗?实在不行就让吴介去闵家请六爷再过来一趟。”
虽然是折腾了些,但看白蓉萱这架势,显然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没有六爷在场只怕是不成。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让吴介马上就去。”
先前吴介被芳姑姑安排着送了东西回如意馆,芳姑姑便吩咐了三房守门的下人去如意馆找人。
这人前脚刚走,跑去探听白元普情况的下人也跑了回来,“治少爷,普二爷在房间里喝茶呢,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您要过去瞧瞧吗?”
没事……
没事就好。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对他道,“你这就领几个人过去守住厢房的门,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谁要是敢违逆,你就让他来找我。”
下人显得十分惊讶,但还是依照着白蓉萱的吩咐行事了。
芳姑姑不安地道,“治少爷,胡管事究竟跟您说了什么?您可别吓唬我呀。”
白蓉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说……要是普二伯父在三房出了什么事儿,后果会是怎样?”
芳姑姑脸色大变,“出……出事?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呢?”
白蓉萱道,“是呀,我也想不通。”
正说着,吴介已经快步赶了过来,“治少爷,您怎么了?”
白蓉萱没什么力气说话,芳姑姑便吩咐他去一趟闵家,请闵六爷赶紧过来一下。
吴介点头答应,正准备离开,白蓉萱无力地叫住他,“让门房的人给你套马车,来不及的话就骑马去,总之是越快越好。若是六叔问起,你就说我这边出了大事,让他火速赶来。”
吴介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跑去。
芳姑姑趁机问道,“这话是胡管事对您说的?”
白蓉萱‘嗯’了一声,“要不是他出声提醒,三房怕是要酿出大祸来。也怪我太过大意,忽然忘了大宅院里的钩心斗角,幸好此刻普二伯父一切都好,若真出了意外,我便是以命抵命也未必还得起。”
芳姑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另有得到消息的婆子从三房里匆匆赶了过来,“治少爷怎么坐在了这里?夜里风硬,小心吹得您不舒服,还是到屋里坐下歇一歇吧。”
白蓉萱手脚无力,根本就站不起来。
芳姑姑上前扶起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您先别慌,既然事先收到了消息,我们做足了准备就是。只要防范得当,绝不会让那起子小人有可乘之机的。何况还有六爷,他睿智聪明,肯定能帮您渡过这个难关的。”
白蓉萱听她提到了闵庭柯,原本纠结的内心也总算放宽了许多。
一行人缓缓地走进了燕栖阁,只是还没来得及坐下,闵庭柯便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
白蓉萱来不及张口,闵庭柯便冷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们治少爷说。”
他很少露出这样严肃冷冽的表情。
三房的下人神情一肃,不等白蓉萱吩咐便快步出了门。
等人全部退出去之后,闵庭柯才道,“说吧,胡冠仁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蓉萱一见到他的身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想也没想地将胡冠仁的话转述给了他。
闵庭柯听后沉默了片刻。
白蓉萱不安地道,“六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闵庭柯道,“白元普那边怎么样?”
白蓉萱道,“我已经让人去打探过了,暂时没事,我让人守住了厢房,不许人随便进去。”
闵庭柯点了点头,“做得好。你先别自乱阵脚,没事儿的,有我在,绝不会让人算计了你。”
白蓉萱紧绷着的神经这一刻终于得到松懈,她甚至有些想哭,那委屈又可怜无助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不已。
闵庭柯微微笑道,“傻小子,不是跟你说了有我在吗,难道连我你也不放心?”
白蓉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闵庭柯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白蓉萱当然不知道。
闵庭柯道,“我一直没走,就在大门口等你了,生怕你这边出什么事。这胡冠仁也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非要搞得神神秘秘,早点儿说清楚不就结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白蓉萱道,“胡管事没有说谁会对普二伯父动手。”
闵庭柯不屑地笑道,“他说不说都是一样,就算没长脑子的人,也能猜个七八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做事会如此地没有顾忌,为了让三房蒙尘,连正儿八经爷们的性命都置之不顾,就看这顾前不顾后一意孤行的安排,多半便不是白元德手臂,只怕又是蔡氏和白修睿的拿手好戏。”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装病
这对母子,下手还真是狠!
白蓉萱道,“六叔,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普二伯父?”
让他也认清楚二房的嘴脸,以后北平白家那边如何行事心里就该有个数才对。
闵庭柯淡淡地道,“当然不能说,你手里又没有实证,若是双方面对面的对峙,你拿什么和二房辩驳?只怕二房还会倒打一耙,说你捕风捉影,空穴来风,故意栽赃陷害呢。”
白蓉萱咬着牙道,“我只是不想轻易便宜了二房!”
闵庭柯道,“你想对付二房,将来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耗费精力。何况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二房自己也会找上门来的。事情关系到北平,实在不易大动干戈,最好的办法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既然把我请来,想必也想听听我的意见吧?”
白蓉萱道,“我自然都听六叔的安排。”
闵庭柯笑着道,“你还真信得过我,就不怕我把你也一并算计了?”
白蓉萱道,“六叔是什么人?若是想算计,就算有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简直是胜之不武。”
闵庭柯笑容更盛,“既然如此,你先把守在厢房周围的人全部撤回来。”
撤回来?
白蓉萱脸色一变,心中疑惑不已,但看到闵庭柯脸上那镇定自若的表情,她想也没想地便点起了头,“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她将吴介叫了进来,低声对他道,“去厢房那边,把咱们三房的人都叫回来吧,小心些,别让人发觉。”
那里住的可是白元普,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吴介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闵庭柯道,“你都不问问理由就照做吗?”
白蓉萱道,“六叔不是常说我是笨鸡脑袋吗?既然想不明白,还不如乖乖听话呢,反正六叔又不会害我,我又何必多问?”
“那可不行。”闵庭柯笑道,“我得给你解释解释,让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样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什么都不懂,什么时候才能独自应付这种场面?”
白蓉萱闻声立刻正襟危坐,一副好学生乖乖听讲的模样,把闵庭柯逗得想笑又不能笑。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你将厢房包围起来,虽然能保住白元普的安全,但因为动作太大,肯定会被背后准备下黑手的人察觉出异样,如此样一来,他们便会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被你事先知晓,以后行事不但会特别小心,而且还会知道有内鬼泄密,必定会彻查一番,以后胡冠仁想要获得消息便难上加上,对你十分的不利。何况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元普那边也会不安。你刚刚接手家业,正是展示自己才华能力的时候,若是这会儿被北平白家小瞧了,以后真遇到什么事儿,那边也绝不会伸以援手。虽然不怕他们,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将人手都撤回来,不等于打开了厢房的大门,让坏人进去行事吗?一旦被人钻了空子,那可怎么办?”
闵庭柯笑了笑,“所以接下来,就得劳烦咱们治少爷装个病了。”
“装病?”白蓉萱一头雾水,更不懂闵庭柯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了。
闵庭柯道,“只要你病倒了,我们就立刻放出消息去,说是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再跟大夫打声招呼,让他向外透风说你乃是中毒的征兆。如此一来,你什么都不用做,白元普也会加倍小心。你日防夜防,也不及他自己提防来得实在管用。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也没人会疑心到你的身上来,毕竟你在他之前就已经中了别人的算计。”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闵庭柯居然能想出这样厉害的主意来。
闵庭柯继续道,“其实这个办法还有几个好处。其一,能让那些在背后准备下手的人互相疑心,不知道是谁先下手为强,最好让他们狗咬狗,先来个窝里斗。其二,你今日当众让白元德下不来台,虽然赢了口舌,但落在外人的耳朵里,总会觉得你年轻不懂事,不尊敬长辈,正好趁这个机会转移众人的视线。其三,能把脏水引到二房的身上。要说现在谁看你最不顺眼,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二房,你中毒的消息一经传出,二房必然最先被人怀疑,正好让他们吃个闷亏。”
白蓉萱听得眼睛一亮,“就这么办!”
闵庭柯道,“这件事我不易参与太多,不然痕迹太过明显,必然会被人猜忌。好在我刚刚进门时没有外人发现,我一会儿便悄悄地从后门离开,那些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我已经走了。事不宜迟,我离开之后,你便立刻倒下,先将消息送给白元普,然后再命人去找大夫。事先记得跟我姑姑知会一声,免得她老人家信以为真乱担心。”
白蓉萱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我明日一早便来‘探病’,你只需将今晚坚持过去就行。自己精明些,别被人看出端倪。”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
闵庭柯安慰道,“这种事你第一次经历,难免有些手足无措,等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我自小到大,早就看惯了这些阴险伎俩,如今早就波澜不惊,心里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虽然他语气平静,说得异常随意,但白蓉萱听了却心疼不已。
闵庭柯道,“我先走了,你赶紧按计划行事吧。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跟我姑姑商量,别看她上了年纪,但内宅里的勾当,她可比你清楚多了。”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白蓉萱本想送他出门去,闵庭柯却一把将她拦住,“今天就不用守这些礼节了,送来送去的太惹眼,我还是悄没声离开比较好。”
白蓉萱只好停下步子,眼见着闵庭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这才开始转身排兵布阵,井井有条地安排起来。
没有手忙脚乱,没有慌张不安,她一脸淡定,让芳姑姑和吴介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全部安排完毕,白蓉萱这才‘发病。’
厢房离得近,白元普几乎是第一个赶来的。眼见白蓉萱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倒在床上,他诧异地问道,“治哥这是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晕倒呢?”
芳姑姑伏在床边哭道,“可不是嘛,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喝了一杯参茶后便倒下了。”
参茶?
白元普心中大惊,立刻便想到了二房。
难道……
他立刻吩咐道,“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芳姑姑流着泪道,“已经让人去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骚乱,闵老夫人由婆子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快让我看看治哥怎么样了!”
白元普不及细想,连忙让开了位置。
闵老夫人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治哥,治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白蓉萱闭着眼睛不答。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中毒
闵老夫人的声音顿时急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陶清呢?把他给我叫过来,治哥是吃了什么才晕倒的?”
陶清这会儿还在外面陪掌柜的,哪里回得来?
芳姑姑忙上前两步道,“老夫人,陶管事随王管事在外陪客,还没有赶回来呢。”
闵老夫人板着脸道,“大夫呢?怎么还不到?”
正说着,三房的下人已经请了大夫进来。
闵老夫人让开位置,请大夫给白蓉萱把起了脉。
听到闵老夫人那发颤的声音,白蓉萱自己的都觉得奇怪。难道是闵老夫人没有得到她的通报吗?
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紧张?
白蓉萱不免有些愧疚。
大夫很快得出了结论,低声道,“老夫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闵老夫人脸色微变,“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大夫一脸为难。
闵老夫人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请大夫到外室用茶。”
大夫被请了出去,闵老夫人也紧随其后,站在一旁的白元普眼见着情况不对,他也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只听大夫小声对闵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瞒您说,家里少爷的情况,似乎是中了毒。”
“什么?中毒?”闵老夫人显得十分惊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了白元普的耳中。
白元普顿时打了个激灵。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对治哥动手?
他的脑海中立刻想到了白元德那张似笑非笑的嘴脸。
难道是二房?
除了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会如此的肆无忌惮,又会视三房如眼中钉肉中刺了。
闵老夫人道,“大夫可知是中了什么毒,严不严重?”
大夫道,“如果我没猜错,毒药应该是寻常人家用来药老鼠的砒霜,毒性最强,天幸治少爷饮用的少,因此没什么大碍,只要吃两副药养一养就没事了。”
闵老夫人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劳烦大夫赶紧开药。”
等大夫出去之后,闵老夫人这才转过身,一副刚刚发现白元普的样子,“元普也在呢。”
白元普忙向她行礼,称了声老夫人。之前他要去拜访,都被闵老夫人以身体不适推脱了过去,显然是不想见,没想到两人却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了。
本以为闵老夫人会与他客气几句,谁知道老夫人只是向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快步走进内室,对芳姑姑吩咐道,“三房出了这种事,应该立刻彻查才对。马上将陶清给我叫回来,我有话要问他。”
口气异常的严峻。
芳姑姑不敢怠慢,连忙把话传了出去,三房的下人健步如飞地跑去找人了。
闵老夫人道,“把立雪堂的大门关起来,刚刚治哥喝得那杯参茶是谁端过来的,立刻给我问清楚了。”
易嬷嬷和芳姑姑一齐退了出去。
很快易嬷嬷便走了回来,“老夫人,没人承认送过参茶来。”
“没人承认?”闵老夫人的眉头打了个结,“难道这参茶是自己长了腿来到三房的不成?既然无人承认,更说明里头有鬼,知道事情不好,所以不敢往自己身上揽。把三房的下人都拘在自己的屋子内,等陶清回来再细细查问。”
易嬷嬷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答应了。
白元普仿佛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旁看热闹。
如果白修治真的遭人毒手,那么三房内部肯定被安插的眼线。一旦被人追查出来……只怕二房和三房又是一场混乱。
白元普低头沉思,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待下去了,免得麻烦上身。
他正想得出神,闵老夫人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元普,你今天跟着操持了一整日,只怕早就累了,回房歇息吧,治哥这边有什么情况我再让人去告诉你。”
白元普简直求之不得。
他立刻道,“多谢老夫人,我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去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白元普这才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闵老夫人才一脸冷淡地对易嬷嬷道,“瞧见没,北平一直都是这副和稀泥的态度,遇到什么事都以自保为主,想指着他们出头,怕是别想了。”
易嬷嬷道,“北平白家也就这样了,当初老太爷活着的时候想得多明白呀。锦上添花还行,雪中送炭那肯定是指望不上。”
闵老夫人走进内室,见白蓉萱还躺在床上,笑着轻声道,“人已经被我支走了,起来坐一会儿吧,正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装病了?”
白蓉萱这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装病的事情,先前那副紧张的样子,也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
白蓉萱索性坐起身,小声道,“这是六叔帮我想的主意。”说着,她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闵老夫人知道。
闵老夫人听完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低声道,“这种办法也就你六叔能想得出来,鬼精灵一个,你就按照他说的办吧。”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敲打敲打三房的下人,让他们心里也有个数,以后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也得明白些才行。”
三房无主已久,新进来的下人又没摸清门路,因此给人的感觉总有些松散。
白蓉萱答应下来。
正说着,陶清匆匆赶了回来。闵老夫人示意白蓉萱躺下,亲自去外面的厅堂见了他。去叫陶清的人只说家里出了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却没有说明白。陶清一路跑着回来,满头大汗,见到闵老夫人便赶紧行礼。
闵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今晚上治哥喝了一杯参茶,随后就中毒晕倒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
陶清顿时傻了眼。
他不敢置信地道,“中毒?治少爷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闵老夫人暗暗点头。
这陶清倒是个忠心不二的,这会子先担心的仍是主子的安危。
闵老夫人道,“索性喝得不多,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吃两副药就好了。可这种事情若是不能避免,谁知道将来还会发生多可怕的事?你身为三房的大管事,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
陶清脸色发白,“老夫人,那杯参茶呢?”
闵老夫人一怔,对陶清不禁刮目相看。
如此紧急之际,他还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看来你治哥选他来做三房的大管事,除了乳娘陶妈妈的面子之外,这陶清自己也是个能干的。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我来时屋内就已经这样了,想必是被人收走了吧。”
陶清道,“老夫人,我这就出去查问,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闵老夫人笑道,“这件事与我并无什么关系,我要什么交代?你需得查问清楚,给治哥一个交代才行。从前三房散漫惯了,如今正经主子回来了,若还像先前那般得过且过,怕是不行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无果
陶清一身冷汗地出去询问。
易嬷嬷见状忍不住笑道,“老夫人,您可是给陶管事出了个难题,没有的事儿,您让他查什么去呀?只怕折腾一圈,仍是两手空空的来见您。”
闵老夫人道,“这水本身也被搅浑了,咱们就在岸边看着吧,看看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易嬷嬷道,“别人不说,我看北平那位就已经坐不住了。”
闵老夫人嫌弃地道,“那就赶紧走吧,又没人留他。”
两人哪里知道,白元普开真就起了离开的心思。
他一回到厢房,立刻就把北平白家的人叫了过来。来人十分的奇怪,低声道,“二爷,不知道府内出了什么事儿,所有的下人都被扣在了屋子内,连咱们的人也不例外,要不是您叫,我这会儿还出不了门呢。”
白元普道,“吩咐下去,把东西都收拾好,咱们随时准备回北平。”
“这么急?”下人显得很是意外,“您不是还有几件事没办吗?”
“先放着吧。”白元普面无表情地道,“再待下去,我怕是一时半会都走不了了,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少给自己惹麻烦的好。”
下人不解地问道,“二爷,是不是三房出了什么要紧事儿?”
这人本是白元普的心腹,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白元普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有人在治哥的茶中下毒,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下人却立刻会意,“是二房?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光天化日,居然敢在三房的地盘上动手?”
白元普冷冷一笑,“多半又是蔡氏那无知妇人的主意,咱们留在这里,回头二房和三房起了争执,你说咱们帮谁好?”
下人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回去就让人收拾东西,只要二爷一声令下,咱们立刻便能上路。”
白元普满意地道,“就是这样,我打算这两日就提出告辞,只说北平那边还有事等着,不能在外待得太久。”
下人道,“二爷,您和顾家、姚家要谈的事情,可都谈妥当了?”
白元普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都是老狐狸,不见好处谁肯点头?要是没几个回合,只怕是成不了。正好回去和父亲商量,再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其实我倒觉得,咱们在北平富甲一方,没必要非掺和到上海这边来。世上的钱是永远赚不完的,有时候手伸得太长,牵扯得太多,应付起来反而麻烦。”
下人道,“那您怎么不跟老太爷说?”
白元普笑着道,“这本是大哥的意思,他才是未来的家主,我这个时候跳出来乱说话,只怕会让人误会,所以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白元普说完,便让下人回去安排。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正准备倒杯茶来喝,可望着那送进来不久清亮的茶水,他又立刻放下了。三房如今不太平,自己也该小心些才对。
他忍着口渴,还是将茶给倒了出去。
陶清这边查问了一圈,果然一点儿进展也没有。三房的下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陶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闵老夫人心知肚明,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命人把他叫了过去。
陶清硬着头皮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问道,“怎么样?查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陶清不安地道,“还没有,请老夫人再给些时间。”
闵老夫人道,“背主求荣放在过去可是大罪,谁做了这种事也不敢承认。我琢磨着这件事也不宜大动干戈,否则给外人知道了,最后还是三房的笑话。何况治哥刚刚接手家业,这个时候闹出太大的动静,也让人觉得他没有能力,以后出门行事也要被人轻看一眼。下人那边你暗中查问,眼睛要放亮一些,以后行事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关系到治哥安危的事上,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陶清连连点头,“是,小人记下了。”
闵老夫人道,“治哥现在这样子,留在三房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人将他送到栖子堂那边,由我来照顾吧,我看看哪只黑手敢伸到我这里来!”
陶清不敢多说,只能答应。
闵老夫人便让易嬷嬷安排了藤椅,又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软垫,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抬着将白蓉萱送去了如意馆歇下。
小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见到这副情形,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当天夜里,为了装得像样一些,闵老夫人还特意把易嬷嬷留下来照顾。芳姑姑不敢怠慢,特意收拾了屋子给她住。
等到人都散去了之后,白蓉萱这才把小圆叫到身边来,提醒她不用担心,自己是在装病。
小圆诧异地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病?”
白蓉萱不想解释太多,“这样就可以躲在房间里偷几天懒,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免得被发现了。”
小圆保证道,“治少爷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先前可真是把她给吓坏了,可闵庭柯出面,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这个人呀……真是厉害得让人望而生畏。
白家这边的消息没有可以封闭,第二天一早,白家三房的治少爷中毒的消息便被传扬开来。首当其冲被人怀疑的自然是二房,一个个传得活灵活现,仿佛都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原本的参茶也被传成了鸡汤、糕点、井水……甚至还有人说是蔡二太太带着人,亲自往治少爷的嘴里灌的毒药。而这一说法又完美地契合了蔡二太太嚣张跋扈的性格,反倒有不少人相信。
连闵庭柯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笑着对躺在床上的白蓉萱说起,兴奋地道,“这样一来,以后二房想要对你下手,也得掂量掂量手段了。”
白蓉萱道,“那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闵庭柯摇了摇头,“二房的人又不傻,这个时候闹出动静来,不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自己下毒的事吗?他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我听说……今天一大早白元德就把白修睿给叫过去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他是觉得这些事都是白修睿做的?”
闵庭柯道,“理他们呢,反正咱们想要的结果都得到了。对了,既然你‘中毒’不严重,躺两天就赶紧下地吧,没事儿的时候去三房关心关心白元普的情况,他八成会借此机会提出告辞。”
白蓉萱道,“他一定吓坏了吧,我听陶清说,现在给他送去的茶水,他都不敢喝了。”
闵庭柯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这件事你欠了你胡冠仁好大一个人情,以他的性格,只怕后面有事求你,你不妨主动一点儿,去问问他有什么想法,大家当面说清楚比较好,省的猜来猜去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能帮胡管事什么?”
“那可说不准。”闵庭柯一脸平静,“你知道胡冠仁的真实身份吗?”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身份
白蓉萱听得一愣。
闵庭柯这样问,肯定有他的道理,难道胡管事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不成?
白蓉萱一脸奇怪地盯着闵庭柯。
闵庭柯微微一笑,“看样子是不知道……”
白蓉萱道,“六叔,可是胡管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闵庭柯摇了摇头,“胡管事对白家还是很忠心的,你祖父去世这么多年,他还肯守着这个摊子,可见其心之正,你不用怀疑。”
白蓉萱更是不懂,“既然这样,六叔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胡管事的身份。”
闵庭柯淡淡道,“胡管事是哪里人?”
白蓉萱怎么会知道?
闵庭柯道,“他从北平来,从前是宫里伺候贵人的,后来朝廷倾覆,被人从紫禁城里赶出来,连带着他们这些做奴才也没了安身之所,到处漂泊,最终来到上海,受你祖父知遇,留在了身边做管事。胡冠仁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多识广,有手段有谋略,没多久就成了你祖父的心腹。”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见她还是没有听懂,便继续道,“胡冠仁他其实是个太监,因此不能娶妻生子,只收养了一个义子养老送终。”
白蓉萱一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闵庭柯道,“是不是有些意外?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知道,胡冠仁虽然对你表现出了善意,但以他的为人和智谋,不可能干这种赔钱赚吆喝的事儿,正所谓与虎谋皮,你自己心里也得多掂量掂量才是,从别人那里拿了多少好处,将来可能要翻了倍的还给人家。别到时候只拿不还,不但会让人心中不快,惹恼了还会与你翻脸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六叔也知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能帮胡管事什么忙?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闵庭柯道,“你这笨鸡脑袋要是想出来了,胡冠仁的一把年纪就白活了。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等他需要你出手的时候,自然会主动来找你,安心等着就是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怕胡管事开了口,我却办不到吗?”
闵庭柯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你办不成,不是还有我吗?总会让你补上这个人情,难道还能让一个管事为难住不成?再说了,胡冠仁那么精明,要如何开口,怎么开口,心里肯定想得明明白白,一定是你能办成的事儿。”
白蓉萱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找人家帮忙了。”
闵庭柯扬了扬下巴,“那当然,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不计得失地帮你忙?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些才行。”
白蓉萱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六叔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心里都是记着的。”
闵庭柯道,“记着就好。对了,我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新疆,你待在家里要小心些,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去找严峰,他这次仍会留在家中处理事务,再不行就去找我姑姑,总之别一人乱来就好。尤其是对上二房的时候,更要谨慎行事,千万别意气用事,会吃亏的。”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我也不是那冲动的人。”
闵庭柯道,“是吗?不见得吧?我看昨儿你和白元德针锋相对那几句话,说的可是非常的麻利,句句都往白元德的肺管子上扎,幸好他定力够深,换了旁人,还不被你气得脸红脖子粗?”
有吗?
白蓉萱红着脸道,“你又不是没听到他说的话,我要是不还两句嘴,只怕家业交接就要被暂时搁置下来了。”
“那怎么可能?”闵庭柯道,“别说你不答应,就是我和白元则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反正你是见过这位二伯父的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要是小看了他,将来肯定要吃大亏。白修睿但凡学到了他老子一星半点,也不至于如此的没用啊。”
昨天经历的事情太多,白蓉萱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好好地想想这位传闻中的二伯父呢。
他的确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但既然早晚都要碰面,早一些了解,总比被动挨打要好。
白蓉萱淡定地道,“他是长辈,我怎么可能小瞧了呢?以后见面接触,也一定会小心翼翼地。”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他今日一早赶到便直接来了如意馆,眼见着白蓉萱这边没什么事儿,他便道,“行了,我还得去姑姑那边看看,你躺着吧,正好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歇两天。”
白蓉萱道,“六叔!你走之前还会来吗?”
闵庭柯想了想,“不知道,如果走得突然就不会来了,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嗯’了一声,不舍地目送着闵庭柯出了房门。
闵庭柯快步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刚吃过早饭,正在喝茶。见到他进门,笑着问道,“饿了没有?快坐下,我让易嬷嬷给你端饭。”
闵庭柯道,“我出门前吃过了,一点儿都不饿,给我也倒一杯茶来吧。”
易嬷嬷赶紧送上一杯茶来。
闵老夫人问道,“三房那边的事儿,你说是谁的安排?”
闵庭柯随意地道,“您理会它呢,不管是谁,事情没办成,一时半会就翻不出更大的浪花来。何况胡冠仁不会胡说八道,既然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咱们不过是借力打力,来了一招四两拨千斤,将这件事拦了过去,至于将来如何,那还得静观其变。”
闵老夫人冷冷一笑,“你也不用隐瞒我,这种缺德事怎么跑得了二房?这才消停了几年,如今又开始乱为王了。自从白元德当了家,这二房就没有一天安稳过。俗话说娶妻娶贤,当初的唐氏虽然性子软弱,但本性却不坏,和元裴琴瑟和鸣羡煞旁人。你再看看那蔡氏,阴险歹毒,就没有她不敢干的坏事,手里也不知捏着几条人命,回头去了十八层地狱,还不得把那些个酷刑轮番受个遍?”
闵庭柯忍不住道,“姑姑可真愿意操心,您管她呢,像她这种眼皮子浅的人,能把生前的事情想明白就不错了,还能顾得着死后?”
闵老夫人道,“我这不是替治哥担心吗?那孩子心思单纯,以后面对二房层出不穷的手段,我怕他应付不来,一旦中了人家的算计,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二房的手段越发不计后果,让人忍不住有些担心。”
闵庭柯道,“又不是只有白家如此,谁家不这样?咱们闵家是因为子嗣单薄,内宅里没有那么多钩心斗角的琐事,换做旁人家,这都是自小就该习惯的事情。治哥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如今也该慢慢学着些,谁都不能护他一生一世,总要自己成长起来才行。”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情形
闵老夫人道,“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你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白白让人叫一声六叔,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才行啊。”
闵庭柯失笑道,“我还要怎么帮他?我这一天没用的心都快操不完了,我就怕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会让人觉得我别有用心。何况我能有多少手,又不是蜘蛛、蜈蚣……”
闵老夫人道,“你自己行得端做得正,理会别人的想法做什么?”
闵庭柯道,“俗话说人言可畏,外头的人胡说八道,可说着说着假的都变成了真的,不能不防。”
闵老夫人道,“反正你多多提携治哥,起码不能让他被二房的人给欺负了去。那孩子是个纯善之人,我可见不得二房在他身上动歪心思。”
闵庭柯有些诧异地道,“姑姑,您以前可从来不管白家的事儿,自从治哥回来,您明显变了。”
闵老夫人道,“别人的事我也懒得管,但治哥这孩子与我亲近,我自然要多照顾着些。可是我毕竟上了年纪,又多在内宅行走,就算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否则的话,我还会拜托你吗?”
闵庭柯道,“姑姑不用担心,我和治哥也算投缘,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算计。您只管安心就是,真遇到麻烦,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有了闵庭柯的承诺,闵老夫人也总算放下心来。她颇为不解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治哥这孩子有福气,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那胡冠仁也都是闭门不出,生怕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不能平安终老。可谁能想到,治哥真遇到了事儿,居然是他第一个报出来的,实在是让我想不通。”
闵庭柯笑着道,“您不用想通,这是治哥和胡冠仁之间的事,您就别管了。胡冠仁肯示好,对治哥肯定是好事。胡冠仁是白老太爷的心腹,对这内宅里的黑心勾当最是熟悉,有他帮忙盯着,我也不用时时照顾着。否则就算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只怕也不够用。”
闵老夫人道,“我就怕胡冠仁在治哥身上别有图谋。”
闵庭柯道,“无利不起早,他肯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用心,这很正常,就看治哥怎么处理了。这种事姑姑和我都不能帮他做主,就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闵老夫人虽然担心,但也知道闵庭柯的话很有道理。她索性不再多说,低头喝起了茶。
闵庭柯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道,“都这个时间了还走什么?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
闵庭柯笑道,“我还有一身的事儿呢,下次再陪姑姑吃饭。”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才作罢。
闵庭柯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闵老夫人将易嬷嬷叫到身边来,低声问道,“三房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动静吗?”
易嬷嬷道,“听说北平那边已经连夜打包行李,看样子是待不下去了。”
闵老夫人撇了撇嘴,“这个元普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的性格也是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当初三房出了唐氏那档子事的时候,他们爷俩也是连夜走的,好像生怕有什么事儿能绊住他们似的。”
易嬷嬷道,“他们是小心惯了的,北平这么多年还没什么起色,和毅老太爷的优柔寡断不无关系。”
闵老夫人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派人来了,不能空手回去。备下一份礼,等元普走的时候送过去,只当是我的心意了。”
易嬷嬷答应了一声,“老夫人也是,先前普二爷求见您,您怎么也不见见?”
闵老夫人淡定地道,“我懒得与他们周旋,他们这种人,你好的时候会立刻凑上来,可你不好的时候,他们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生怕你沾了人家的好处。”
易嬷嬷笑了笑,又帮闵老夫人添起了茶。
主仆二人悠闲地说着话,白元普这边却已经急得不行。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三房如今不太平,他只想赶紧离开,可治哥那边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让他如何是好?
闵老夫人也真是,把治哥带回了栖子堂,让他想打探消息都不成。
白元普的内心实在烦躁不已,看来以后不管上海这边出什么事儿,北平这边都不该再参与了。
白元普叫来了心腹下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三房这边怎么样?”
下人道,“出了这档子事儿,三房如今水桶一般,下人们各个如临大敌,什么也打听不粗胡来。只是看情形,这位年纪轻轻的陶管事怕是要借机好好整顿,我看他那脸色好像要吃人,实在是吓人得很。”
白元普不屑地道,“他一个三房的管事,再神气还能管到你的头上去,有什么可怕的?”
下人道,“我自然是不怕的,但这种情形之下,咱们作为外人住在这里,始终是让人不自在,而且三房下人盯着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满是防备。”
白元普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还敢怀疑到咱们的头上来不成?”
下人自然不敢照实说,只能笑着道,“谁让咱们是外人呢?他们内里找不到线索,自然就会往别人的身上想。”
白元普更觉得这三房是不能待下去了,他立刻问道,“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下人道,“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走。”
白元普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沉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找闵老夫人,他实在是不想等治哥好转起来了。
这三房……还真是个烂摊子,谁接都不顺手……
不管白元普急得如何跳脚,白家倒是风平浪静。胡冠仁坐在窗下的藤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和自己的义子嘀咕道,“我真是没想到,治少爷还真是有几分胆魄,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想到这样的办法来破局。你还别说,真管用,这会儿只怕二房一个头两个大,自己还没琢磨过来出了什么事儿呢。”
小胡管事道,“义父别忘了,治少爷身边还有闵六爷呢,有他在,还能让治少爷吃了亏?我看着办法多半就是他想出来的,实在太损了。”
胡冠仁笑着道,“我从前没与闵六爷打过交道,只从别人的口里听说过他的事情。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闵家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早知如此,当初老太爷又何必为了压制闵家,做出那么多错事呢?”
小胡管事道,“义父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胡冠仁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喜欢胡思乱想,总爱琢磨这以前的事儿。”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寒暄
小胡管事道,“义父,我看您还是颐养天年吧,如今治少爷那头还有闵六爷照顾着,何必您去操这没用的心思呢?落在二房的眼中,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胡冠仁不屑地道,“不管我怎么做,二房始终摆在这里,躲也躲不掉,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不躲。这些年蛰伏不动,并非我怕,只是不愿意多惹事端,坏了老太爷临终前的布置。不过如今治哥回来了,二房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小胡管事道,“您这是准备动手了?”
胡冠仁道,“那倒没有,还是要看治少爷那边的情形,总得他能立得起来才行。”
小胡管事笑道,“那您大可不必多虑,有闵六爷从旁支招,治少爷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胡冠仁却淡淡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闵家和白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那闵六忽然和治少爷走得这么近,要说他没有别的心思谁会信啊?治少爷年纪轻轻,还没经历过人心的黑暗,我还真是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被闵六给算计了去。你以后也要多盯着闵家和栖子堂那边的动静,闵家没有别的心思最好,若是敢把歪脑筋打到治少爷的身上去,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当年老太爷病逝之前拉着我的手细细叮嘱,我要是不完成他的心愿,怎敢闭上眼,死后又拿什么颜面去见他?”
小胡管事却觉得义父多虑了,他低声道,“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是二房都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算计治少爷做什么?何况闵六爷对治少爷诸般维护,那样子可不像是作假装出来的。”
胡冠仁笑道,“人心隔肚皮,还是要防着些。”
小胡管事不好多说,只能点头,“知道了,我以后会多留神的。”
胡冠仁满意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哼起了小曲。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一天,原本还计划着第二天再装模作样地去三房露个脸。没想到白元普却是片刻都不愿意等,当天便来求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知道他的来意,这次没有拒绝,在栖子堂的正厅里见了他。
白元普相当的客气,“来之前父亲特意叮嘱让我一定要来拜见您,如今上海这边只有您一位长辈,知道您身体康健,父亲也可放下心来。”
可真会说话呀!
闵老夫人笑着道,“毕竟上了年纪,我这些年等闲不怎么见人,你父亲一切都好?”
白元普道,“先前病了一场,如今倒是好全了,要不然我也不敢出远门呀。”
闵老夫人问起了白元普的兄长和家人。
眼见着寒暄得差不多了,白元普终于说出了来意,“老夫人,我出门也有些时日,实在是惦记家中的老父亲,跟你道个别,这就准备辞行返程了。”
闵老夫人故作惊讶地道,“这么急?你出来一趟不容易,好歹再待几天,我还跟小六说,让他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呢。何况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此时赶路,路上也遭罪,不如等天凉了再走。”
和闵庭柯吃饭?
那鸿门宴不去也罢!
白元普立刻道,“多谢老夫人体恤关怀,只是翻过了年父亲的身子便一直不怎么好,这两天夜里又做了几个不好的梦,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不踏实,就算再住下去,只怕也是煎熬,还不如早些回去,尽快到他老人家膝前尽孝得好。”
说得好像自己个大孝子似的。
闵老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和善,“你的话也有道理,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留你。好在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她说完,便叫来了易嬷嬷,“把我准备好的礼物送过去,让元普带回去,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白元普微微一怔。
看这架势……莫不成老夫人早就猜到他要走?
他忍不住悄悄打量起闵老夫人来。
闵老夫人淡定地道,“认真算起来,如今白家的长辈里,也就只剩下我和你父亲了。我给他准备了许多补品和药材。我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但好歹拿回去,让他好好调理身子,难得现下的日子好过些,怎么也要再活个十几年才够本,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当年的辛苦?”
白元普一脸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我一定带回去转交给父亲。”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问起他行程上的安排。
白元普有一说一,没有隐瞒。
见白元普当天下午就要走,闵老夫人意外地道,“哪有下午出门的道理?怎么也要等到明儿早上,再通知二房一声来给你送行才是。”
三房乱成了这样,治哥现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送什么行?
白元普道,“都是自家人,这些繁文礼节就不必多讲了。我此行是专程为了三房的家业交接而来,如今事情已了,我也算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实在没必要再去惊动二房。”
言下之意便是为了三房得罪了二房,让人家出面送行,只怕也不妥当。
闵老夫人心里想——难道北平想在治哥面前充这个好人,竟要她在中间传话吗?
她可没这个闲工夫。
闵老夫人道,“越是自家人,越不能少了礼数。”她对易嬷嬷吩咐道,“安排人去通知二房,就说北平的元裴要返程了,看他们怎么说。”
易嬷嬷痛快地答应下来,转身便出门做了安排。
白元普虽然不情愿,但也别无它法。
闵老夫人这是怕落人口实,将来被二房埋怨吧?
反正不管怎样,他今天无论如何要出了三房的门。哪怕是住进驿馆客栈,也比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好。
二房那边很快回了消息,二老爷白元德联系不上,一会儿白修睿会赶来送行。
总算是给了白元普几分脸面,看样子也是不想和北平撕破脸。
只不过白元普的心里仍旧有几分不快。
他和白元德同辈相交,自己要走,白元德不露面,派个儿子来算怎么回事?
他对二房的意见更大了。
闵老夫人毕竟是孀居,不便留白元普吃饭,便让易嬷嬷去请闵庭柯过来作陪。易嬷嬷心里明白,老夫人怎么会舍得让六爷来应付这种事?不过是说句场面话罢了。
她答应下来,出了门却没有吩咐,只是站了片刻便回到屋内。
白元普也是个人精,见易嬷嬷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好在他本意也不想和闵六交好,所以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在闵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便以收拾行李为借口告辞离开。
礼数上不差事儿也就行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吩咐易嬷嬷代自己送客。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拦路
白修睿很快便赶回了老宅。
他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但父亲却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来送白元普一程。碍于父亲的威势,他不敢不答应,但心里却属实不大痛快,因此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铁青着脸踏进了白家的大门。
他叫来门房的小厮,冷冷地问道,“普二爷在哪儿呢?”
叫的是普二爷,没有称二叔。
门房的小厮道,“在三房收拾东西呢。”
提到三房,白修睿的脸上更是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好端端的,那白修治怎么会中毒呢?
害得他还被父亲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通。
父亲怀疑是他派人下的手。
他虽然不喜欢白修治,但还没恨到这个地步。他以为是母亲的手段,当着父亲的面什么也不敢说,硬着头皮撑了下来,回到家后一问母亲,才知道压根没这等事。
蔡二太太甚至怀疑丈夫,“会不会是你爹贼喊捉贼?”
看样子可不太像。
白修睿有些搞不懂了。
蔡二太太道,“那还有什么难猜的?谁知道那野种羔子得罪了多少人,说不定是别人看不过去,想要了结他的命吧!怎么连这种事也扯上了咱们?这也太冤枉人了!”
白修睿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他沉着脸不吭声。
蔡二太太追问道,“毒中得深吗?”
白修睿道,“好像大夫说因为服得少,所以没什么大碍,吃两副药就好了。”
蔡二太太跺了跺脚,“老天没眼,怎么不直接药死了这野种羔子一了百了?也省去了咱们的麻烦。”
谁说不是呢?
蔡二太太提议道,“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事做绝,送他上路算了。”
白修睿立刻道,“你可别胡来,这时候治哥身边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被人给抓到把柄,没有的都变成了有的,咱们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蔡二太太道,“我这不是担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吗?”
白修睿道,“想要他死,什么时候不行?没必要非在这节骨眼惹人眼。”
蔡二太太道,“你爹没说别的吧?”
白修睿当着母亲的面,自然没有将父亲训斥怒骂自己的话说出来,只清淡地道,“没有。”
蔡二太太不信,“你别拿话哄我,要是你父亲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得如实告诉我才行。你是我的亲儿子,自小到大都是我费心操持照顾,他何尝为你操过一点儿心?如今儿子大了,他想骂就骂,想训就训,摆起了老子谱,我可不答应。”
不答应又能怎样呢?
父亲这些年基本不会在家里露面了。
白修睿叹了口气,“我说没有就没有,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信了?”
蔡二太太这才不再多言。
想到这些,白修睿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个白修治……生来就是个麻烦!
他板着脸去了立雪堂。
没想到守门的人却把他给拦在了门外。
跟在白修睿身后的小厮见状立刻跳上前高声喝道,“没长眼的狗东西,连你二爷也不认得吗?是不是活腻歪了?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三房的下人一点儿不怵他,“对不住,我们也是奉了管事的命令形式。如今家里的治少爷中毒,到现在下毒的凶手还没找到,管事让我们严守门户,除了三房的人,连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放屁!”白修睿的贴身小厮道,“你们治少爷中毒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也不擦亮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睿二爷!咱们二房将来的当家人。”
三房的下人道,“我们不管什么当家不当家,只遵从管事的吩咐,他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修睿的贴身小厮气得不行,“好,那你把陶清给我叫出来。”
不等三房的下人开口,白修睿已经面无表情地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就要进去,看谁敢拦我的路!”
说完便挺胸抬头地往立雪堂的大门走去。
三房的下人其实早就得了吩咐,若是白修睿来也只是象征性地拦一拦,见状也没有上前,让白修睿大张旗鼓地走了进去。
白修睿的贴身小厮一脸得意,“还是爷儿霸气威武,看把那些狗腿子们给吓的。”
白修睿却觉得奇怪——感觉进来的太容易了。
只是没等他细想,听到消息的白元普已经迎了出来。毕竟是二房的独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白修睿对他却提不起精神来,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白元普便急着要走。
白修睿不解地道,“急什么?这大中午的,好歹吃了饭再上路。”
白元普道,“饭就不吃了,路上随便对付一口就是了。这会儿再不出城,便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到驿站,耽误路程。”
白修睿也不过是随口敷衍,见白元普坚持,自然不再多说,亲自将他送出了城便回了二房新建的别墅。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妻子居然不在。
白修睿立刻叫来下人,“二少奶奶呢?”
下人见了他这副表情就觉得害怕,哆哆嗦嗦地回道,“二少奶奶去庙里上香拜佛了,吃过午饭才出的门。”
白修睿甩了甩手,驱散了下人,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出神。
蔡二太太得知儿子回来,立刻赶过来寻人,“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把白元普送走了?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白修睿道,“送出了城才回来。他能跟我说什么,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
蔡二太太‘哦’了一声,安慰道,“你再忍忍,等当了家就好了。”
当家?
他父亲生龙活虎,外室一房一房的养,谁知道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这个家?
白修睿没有吭气。
蔡二太太道,“其实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该你管的都管上了,你父亲也不过占着个家主的位置罢了。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这位置不给你坐,难道还能便宜了外人?”
提起这个,白修睿警觉地问道,“父亲外头的情况你都了解吧?有没有外室生出儿子来?”
蔡二太太冷峻地道,“你尽可放心,只要有妈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人来威胁你的地位,必然给你清扫得干干净净。”
白修睿点了点头。
蔡二太太道,“你也别坐在这里了,到外面喝茶,正好陪妈说说话。”
白修睿厌烦地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去找玲珑,再或者去找宝珊,我在外头累了一天,让我独个静一静。”
蔡二太太心疼地道,“哎,外头的事不是还有管事掌柜吗?你也不要亲力亲为,我瞧你最近又瘦了些。”
白修睿更觉得烦躁,“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对了,雪溪去寺院上香你知道吗?”
提起杜雪溪,蔡二太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嗯,知道,出门前与我招呼了一声。”
白修睿道,“那你怎么让她一个人出门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解气
蔡二太太闻声立刻跳了起来,“什么叫她一个人出门?身边的婆子丫鬟,少说也带了三四个,怎么就成她一个人了?”
白修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你起码让人跟着去,哪怕是宝珊也行啊。”
蔡二太太一脸嫌恶地道,“她是有多金贵,出个门也不行了?家里头这么多事,我还要为她费这么多心思?她自己又不是没长嘴,要是想让人陪,自然会说的,你急个什么劲儿?还是说……谁在你跟前儿说什么了?”
白修睿道,“没有。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嫁给了我,就是你的儿媳妇,你待她要好一些才是。”
蔡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红,“我怎么就对她不好了?还要我怎么样,难道举着双手把她供起来吗?”
白修睿叹了口气,“算了,和你说不明白,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蔡二太太不满地道,“自从娶了这媳妇,你连我也不耐烦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从前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白修睿只觉得厌烦,皱着眉头闭上了眼。
蔡二太太终究是心疼儿子的,见状只好道,“好了好了,我出去了,你正好歇一歇,晚上陪我一起吃饭,不许你再出去了。”
白修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蔡二太太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她下了楼,叫来了贴身妈妈问道,“咱们家大小姐还没解气呢?”
贴身妈妈小声道,“没呢,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太太要不要去劝劝?”
蔡二太太不当一回事,“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风就是雨的,来得快走的也快,八成是在管家二公子的跟前儿没得着什么好,这会儿正想不开呢,谁去劝也是没用,过几日她自己就好了。”
贴身妈妈道,“咱们家大小姐的心眼也太实了。”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你可别给她脸上贴金了,她就是傻!也不知道那管家有什么好,怎么就认准了?死心眼子,你看看谁家好好的姑娘家会像她一样上赶子?难怪人家管家看不起她。自己不尊重,硬是要送上门,丢人丢到整个上海滩了。”
贴身妈妈道,“太太别这么说,大小姐要是和管二公子的好事真成了,就等同于和曾绍权搭上了亲戚,这对二少爷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
蔡二太太不屑地道,“曾绍权?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他能坚持几年呀。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曾绍权手里的烂摊子属实不少,他这位置能坐多久都不一定,还能指望上他?别想了!”
贴身妈妈道,“不过也难怪大小姐喜欢,那管二公子真真是不错的。”
蔡二太太道,“一副皮囊罢了,到现在还窝在家里没个正经营生,有什么不错的?和咱们睿哥根本没法比。”
贴身妈妈忙笑道,“太太也太抬举他了,怎么能跟咱家二少爷比呢?”
这一番奉承说得蔡二太太心花怒放,笑着道,“玲珑这里我是没法子了,不过婚姻大事,又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还是得看她爹的意思。”
一提到白元德,蔡二太太的心情又满是怨怼。
贴身妈妈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毕竟是二房的嫡出大小姐,老爷也不舍得让她吃苦。”
蔡二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懒洋洋地问道,“二少奶奶说什么时候回来了没有?”
贴身妈妈茫然地道,“没说呀,出门的时候只说去寺院里上炷香,约莫着晚饭之前肯定要回来的。”
蔡二太太低声道,“这好端端的,又不是初一十五,她去寺院里做什么?”
贴身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听服侍二少奶奶的人说,她自打出了小月子就一直睡得不好,总能梦到那孩子来索命,去寺里上香也是为了超度,解开这个心结。”
蔡二太太谨慎地道,“要死啦?说什么小月子!这会儿睿哥还在家呢。”
贴身妈妈忙道,“夫人放心,上下已经交代过了,没人敢去二少爷身前胡说八道的,保证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
蔡二太太松了口气,但嘴上却丝毫不认输,“我有什么可怕的?那孩子又不是我打下去的,是她自己不好,又怪得了谁?”
贴身妈妈知道蔡二太太的心事,轻声道,“太太别记挂在心上,哪怕是看在二少爷的面上,也多容忍二少奶奶吧。”
蔡二太太‘切’了一声,“要不是睿哥喜欢,我能让她进咱们家的大门?等翻过了年,她肚子要是再没什么动静,我就要做主给睿哥纳妾了,总不能让他一直无后吧?”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垂着头赔笑。
蔡二太太侧卧在沙发上,想到三房中毒的事,心里又开始敲打起了小算盘。虽然儿子说了不让她在这个时候动手,但要是能找到机会送白修治一程,那儿子的家主之位就十拿九稳。反正白修治现如今住在闵老夫人的栖子堂,就算出了事儿也是闵老夫人的责任,谁能怪到她的头上来?
哪怕流言再起,可儿子的位置是稳稳当当了,那不比什么都好?
只要是为了儿子好的,蔡二太太可什么都不会在乎。
此刻的白蓉萱正躺在床上吃水果。
新鲜的提子,清甜解渴。
白蓉萱道,“这是谁送来的?”
小圆笑道,“还能是谁,闵六爷呗。他早上来时带的,说是让你没事儿的时候解闷吃。”
白蓉萱道,“谁解闷吃这个?”
小圆道,“我说也是,该是吃瓜子的。”
白蓉萱中毒的事来得突然,外长房这边得到消息也十分突然。白元宏对兄长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中毒了呢?”
白元智在一旁抱着胳膊道,“你这话说的,还有人走着走着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呢。昨日好端端的人,今日就不能出事?这是哪门子逻辑?”
白元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给我好好坐正了,东倒西歪的,你是没长骨头吗?”
白元智无奈,只得乖乖坐直了身子。
白元则叫来了白修朗,吩咐他去白家老宅打听情况。
白修朗急匆匆地出了门。
只是来到栖子堂却没见到白蓉萱,反而是闵老夫人亲自接待了他,“治哥还在昏睡着,此刻不宜见客。回去告诉你父亲,幸好服下的毒药不多,因此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白修朗面露震惊。
难道真的中毒了?
他又问道,“那北平的普二伯父呢?”
闵老夫人答道,“中午就已经离开了。”
走了?
白修朗诧异地道,“这么急?”
闵老夫人道,“毅老太爷的身子不好,他不敢在外面留得太久,三房的事情一了,他就向我辞行。我也不好多留,通知了二房,由睿哥给出面送走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补品
白修朗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反正外长房和北平没什么走动,白元普走得急更好,要不然外长房还要有所表示,反而更加麻烦。
他和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开。他急匆匆地赶回外长房,将白修治的情况向父亲说了。
白元则听后沉默了片刻,“既然老夫人都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了。”
则大太太松了口气,“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
白修朗道,“我没见到治哥,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不过看老夫人的神情,想必是真的不严重。”
则大太太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东西,连这种缺德的事情也做,下雨打雷的时候怎么不劈死他呢?”
白元则道,“口无遮拦,你就算生气,你也不能说这种咒人的狠话。”
则大太太道,“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报应。老天要真是开眼,怎么会让恶人当道呢?”
白元则道,“好在有惊无险,治哥也没什么大碍,你就别再多说了。”
则大太太仍旧一脸气愤。
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准是和二房脱不了关系,如今为了家业,他们不管不顾,连至亲骨肉都能下黑手,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则大太太道,“我是担心这种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以治哥那单纯的性子,怎么会是这些阴险诡计的对手?”
白元则道,“不是还有闵老夫人照应吗?治哥出事,她立刻就把人给接到了栖子堂,可见她对治哥的心意。”
则大太太道,“闵老夫人上了年纪,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何况治哥总不能一直住在栖子堂吗?他是三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借居在他人的房下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不说我不说,外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流传出来,让他怎么外出行事?”
白元则道,“你想得还真长远。治哥那孩子只是单纯了些,又不是傻子,他吃过了苦头,难道还不知道学得聪明些?你放心吧,渐渐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不去提醒,他自己也会防备了。”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你不说还好,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好好的孩子,就因为托生在白家,便要学会这些尔虞我诈,实在是可怜了些。”
白元则闻声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总是要长大的,谁能一直停步不前呢?”
白修朗听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语句中全都是白修治。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白元则道,“朗哥,你这几日多往老宅那边走一走,看看治哥的情况。”
白修朗点了点头,“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去的。”
则大太太道,“你去的时候不要空手,帮我带些东西过去。”
白修朗道,“您要带什么?”
则大太太道,“他受了这样的罪,总要吃些补品才好。”
白修朗忍不住道,“您对治哥也太好了,我长这么大才吃过几次补品啊?”
则大太太瞪了他一眼,“你人高马大,自小连病都很少生,还吃什么补品?”
敢情他是没资格。
白修朗彻底无奈,一脸的挫败。
外长房这边牵挂担心的白蓉萱此刻躺得正舒服,她吃着清甜的提子,和小圆小声说着悄悄话,“反正又没有人来,你说我把束胸拆开怎么样?”
小圆道,“勒得慌吗?”
白蓉萱道,“还行,就是有些难受。”
小圆道,“万一来人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芳姑姑的声音,“治少爷,老夫人打发连翘姑娘来了。”
白蓉萱连忙坐了起来,“快请她进来。”
幸好没有解开束胸,要不然现在可就麻烦了。
小圆笑着跑去开门。
连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老夫人惦记治少爷,让我来瞧瞧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我一切都好,姐姐回了老夫人,别让她担心。”
连翘点了点头,“北平的普二老爷走了,二房的睿二爷来送的客,老夫人让您不用再记挂了,三房那边也安排陶清收拾厢房了。”
白蓉萱道,“睿二哥过来了吗?”
连翘道,“是呀,二老爷来不了,就把他给打发来了。”
白蓉萱笑了笑,“也好,省了我的麻烦。”
连翘道,“不管谁来,总之北平那头的面子是给到了,普二老爷走得又急,估计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反正挑理也挑不到她的头上来。
连翘只留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白蓉萱吩咐芳姑姑替自己待客。
连翘出门时忍不住向芳姑姑问道,“都这么久了,姑姑和治少爷怎么还是如此的生疏,连他的屋子也不进,只留了个小丫头贴身照顾着。”
芳姑姑平静地道,“治少爷毕竟不在白家长大,有自己的习惯,咱们也不好打破。何况只要他舒心自在,那就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在乎这些做什么?你别看小圆年纪不大,但办事一板一眼的,很是老成呢。”
“这样呀……”连翘笑了笑,“咱们这位治少爷,还是有些与众不同。家里的这些爷们,到了这个年纪,有几个能稳得住的?那睿二爷可是早早地就往胭脂胡同里走,哪怕是成了亲,身边的女人也没断过。要不怎么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呢。真不愧是二老爷的儿子,这性子也学得一模一样。”
芳姑姑不愿意谈及二房的事情,只是笑而不语。
连翘见状一脸尴尬地道,“瞧我这张嘴,总是没个把门的,怎么还妄议起二老爷来了!”
芳姑姑道,“连翘姑娘放心,你的话到我这儿就算终了,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哪怕是治少爷问起,我也不会多嘴。”
连翘松了口气,“还是芳姑姑贴心,要不我怎么就愿意和姑姑走动呢?”
芳姑姑笑着将她送出了如意馆的大门。
白蓉萱这边没什么事儿,躺在床上翻起了书。
门房那边又有人来找她,小厮不敢擅作主张,把消息送到了栖子堂。易嬷嬷听说之后皱起了眉头,“治少爷还昏睡着,是谁这么没眼力见,这个时候来求见?”
小厮道,“据说是杭州来的,姓刘。”
易嬷嬷听说是杭州人,沉思了片刻,又让连翘走了一趟。
白蓉萱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上次来求她办事的刘家人,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所以又来了吧?
白蓉萱道,“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客呢?直接回绝了吧。”
连翘也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白蓉萱是不想见这刘家人,否则就不是回绝,而是下次再见了。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治少爷只管安心休息就是。”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发愁
有了白蓉萱的答复,连翘就知道该怎么安排了。她退出如意馆,回去向易嬷嬷复命。易嬷嬷听说之后,便对门房的小厮道,“以后像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不用通禀了,治少爷身子不好,没的为这种小事烦心伤神。”
小厮哪敢多言,缩着肩膀跑了出去,很是痛快地回绝了刘家人的请求。
白蓉萱还不太习惯拒绝别人,躺在床上一脸的难为情。
小圆不解地问道,“治少爷,杭州哪户姓刘的人家来找您?该不会……”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认出您来了吧?”
白蓉萱猛地打了个激灵。
是呀,她怎么把如此严重的事情给忘记了?
大家毕竟都是杭州人,虽然白蓉萱对刘家没什么印象,但保不准过去就曾在某个不重要的场合见过面。万一被人家给认出来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白蓉萱立刻下定决心,以后还是少与旁人……尤其是杭州的来人打交道的好。
既然‘中毒’不深,第二天白蓉萱便醒了过来,虽然身子仍旧十分‘难受’,但好在已经有了意识。闵老夫人彻底放下心来,把陶清叫来安抚了一番。
虽然只过了一天,但陶清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
闵老夫人知道他是在为三房的事情发愁。
闵老夫人道,“白家这么大的宅院,里里外外多少人活动?别说你是,就是我也未必能数得清。你一时不查,让歹人混了进去,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你家主子这会儿情况尚可,你就别为难自己了。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三房该如何管理,你心里要有个算计才行。这才刚刚接手家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头还不知道有多大的阵仗等着。”
陶清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闵老夫人又道,“我看一时半会就别让治哥回立雪堂住了,就让他在我这里安心生活,白日里有事再去三房安排,两面都不耽误,你觉得如何?”
陶清敢说‘不’吗?
何况治少爷被人下毒,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当差不利的结果。闵老夫人虽然没责怪,但他心里又如何过意得去?
承蒙治少爷信任,让他当上了这一房的大管事。可之后便一直不太平,接二连三总有事端。先是陶涌惹出那一档子丢人现眼的事,随后又被人下毒……偏偏到现在连个结果也追查不到。
陶清觉得深深的无力,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到底能不能胜任这大管事之职。
闵老夫人见状,柔声道,“陶清,如今治哥接手家业,正是你三房恢复元气重新站稳脚跟的时候,你既然是治哥任命的大管事,更得承担起责任,帮治哥多分担一些,若是这时候退缩,耽误了三房的大计,你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母亲?”
陶清想到了母亲临终前的殷殷交代。
她一直为没有跟随治少爷去杭州后悔,自从治少爷离开之后,每每想起便是愁眉不展,至死都没有打开这个心结,郁郁而终。
陶清立刻振作了精神,低声道,“老夫人放心,我不会退缩,一定尽心尽力辅佐治少爷。”
闵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这次治哥能够醒来,是三房天大的喜事,你回去要安抚下人,每人打赏一些银钱,都跟着沾一沾喜气。”
陶清有些犹豫。
下毒的黑手还没有揪出来,此时便开始打赏,会不会让贼子以为事情翻了篇,以后行事胆子更加肆无忌惮了。
闵老夫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心事,“有些事要徐徐图之,不是着急就能解决得了的。你此刻逼得越紧,歹人便不敢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只有你放松开来,他才能误以为没事,一不小心就要露出狐狸尾巴来,这样才更好抓人。”
陶清会意,“多谢老夫人指点。”
闵老夫人又点拨了他几句,这才让他回了立雪堂。
易嬷嬷趁机送上茶来,“这陶管事还是嫩了些,希望以后跟了治少爷,能学得聪明些吧。”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管理内宅,有忠心便足够用了,用不着那么聪明。外头的事不是有王德全吗?他最近怎么样,可有什么动静?”
易嬷嬷低声道,“王管事毕竟是跟过三爷的人,脑袋精明着呢,治少爷中毒的事情刚传出去,他便忙着安抚各地的掌柜,生怕有人趁机生事。如今治少爷好了,王管事那边也该松口气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要不当初怎么老太爷亲自指了王德全管三房的账目呢?想必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要说聪明,王德全还数不上数。”易嬷嬷道,“不知道老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年三爷身边有位姓高的小管事,年纪不大却精明得很,办事滴水不漏,很得三爷的器重。”
闵老夫人想了想,“你说的是高安吧?”
易嬷嬷道,“就是他。”
闵老夫人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到他了?据说他和元裴去重庆时正好赶上两伙人对战,他被流弹给打死了,连个尸首也没找到。”
易嬷嬷道,“我就是琢磨着,要是这位高管事还在的话,三房那头怕就没有王管事什么事儿了。”
闵老夫人唏嘘地道,“所以说这都是命啊!”
两个人感慨了一番,闵老夫人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先前还有事要交代你去办,这一打岔就给忘到脑后去了。”
易嬷嬷忙道,“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闵老夫人道,“回头你记着备份礼,送去给治哥看病的大夫家里去。他出力帮着演了这么一出戏,也不能亏待了才是。对外只说他医术高明药到病除,咱们白家感激他救了治哥的命。”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是要封住他的嘴?”
闵老夫人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东西,也免得他到外面胡说八道,若是传到二房的耳朵里,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这件事我亲自去办,可就怕他为人不老实,回头又跑到二房跟前儿卖弄唇舌可怎么办?”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他若是老老实实地收下这份礼,便等于站到了二房的对立面,以蔡氏那睚眦必报的小气性子,你我她不敢动,难道连个小小的大夫也收拾不了?这大夫要是想活命,就只能跟我们站到一条船上来。”
易嬷嬷恍然大悟,“那他要是不肯收礼呢?”
闵老夫人的目光一愣,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若是他不识抬举……那就不用再在上海过日子了。”
易嬷嬷明白了闵老夫人的用意,她谨慎地道,“我这就去安排。”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走了
那大夫也是个常在大户人家里走动的,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过让易嬷嬷没有想到的是,这大夫非但没有不情愿,反而还高高兴兴地把礼物都收了下来,得意扬扬地对左邻右舍显摆道,“街坊邻里都来瞧一瞧,这可是白家送的谢礼,感谢我救了治少爷的性命。我这医术如何,那是不用多说的了,以后谁家亲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只管来敲门,大家都是邻里,这出诊费自然也要减一减,绝不会多收了的。”
易嬷嬷见状,便不再多言,笑着离开了。
倒是有那聪明人去劝大夫,“我的傻兄弟,你怎么敢接这份礼?得罪了白家二房,你生受得起吗?”
大夫叹了口气,“你能想到的,我怎么会想不到呢?不过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做主了?自从被叫去给治少爷诊脉,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了。二房自然得罪不起,难道三房就得罪得起?你可别忘了,这中间还夹着一个闵家呢。”
劝他的人不解地道,“闵家?干闵家什么事?”
大夫喝着酒道,“当初治少爷‘中毒’,来请我的人可是闵家的小厮,今日来送谢礼,出面的也是闵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你还看不出门道吗?”
劝他的人总算清醒过来,“原来如此。”
大夫道,“白家三房虽然势弱,但若是再加上一个闵家,那就是两三个二房聚在一起也不是对手,要是他们真的敢为难于我,闵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趁机搭上闵家这条船,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如此想来,反倒要谢谢二房呢。”
且不说他心中如何盘算,白蓉萱中毒的事总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闵老夫人听了易嬷嬷来复命时的话后也放下心来。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两天,却始终没有闵庭柯的消息。
他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白蓉萱想了想,赶忙叫来吴介,让他悄悄去闵家打听打听,“就找那个叫严峰的,别让旁人知道。”
吴介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吴介赶回来道,“治少爷,六爷今天一早就已经乘船去广州了。”
果然走了……
白蓉萱失落地道,“走得这么急,还以为他出发之前会来看看老夫人呢。”
吴介道,“听严峰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广州那边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因此走得急了些。”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吴介摇了摇头,“关系到家族机密,严峰怎么可能对我说明?为了避嫌,我也不敢追着多问。”
白蓉萱道,“对,你做得很好。不管是什么问题,六叔出手,必定会手到擒来,咱们就别跟着乱惦记了。”
吴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六爷临行之前留给严峰的,说是如果您打发人过去,就把信转交给你。只是严峰自己也没想到六爷头脚走,您后脚就让我过去了。”
白蓉萱接过信来,只见上面还烫着蜡印。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读起了信上的内容。
信中闵庭柯开诚布公地说起了广州的情况,原来是先前闵家屯了一些大米,如今被广东市长曾铭伟给看中了,想要低价收购过来充作军粮。只是他开的价格实在太低,闵家的掌柜没有答应,这一举动激怒了曾铭伟,他扬言闵家若是不乖乖拿出这批大米,就不许闵家在广东做生意。
闵庭柯淡定地表示——这曾铭伟怕是假酒喝得太多,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若是没有曾绍权罩着,谁知道他是哪根葱哪瓣蒜?想动闵家,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和本事。
闵庭柯此行,就要先解决这件事,然后再折道去新疆。
闵庭柯还说——其实这样也好,早些走便能早些回来,到时候便给治哥带些好吃的干果蜜饯。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零嘴?
她将闵庭柯的信重新收好,装进了小匣子里。
吴介道,“严峰说六爷临走前留了话,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您有事都可以随时吩咐,若是严峰办不到,就会想办法将消息传到六爷那边去,总之不会让您孤立无援的。”
那就有这么严重了,六叔也太不放心她了。
她有这么没用吗?
不过别的不说,闵庭柯的字写的是真的漂亮。
行云流水,看着都赏心悦目。
白蓉萱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提起笔准备开始练字。
芳姑姑见状不解地问道,“怎么忽然又用起功来了?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白蓉萱振奋精神,“不行了,在床上懒散了几天,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姑姑快来帮我裁纸。小圆,我用惯了的那支毛笔呢?”
如意馆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白蓉萱这边的热乎劲儿还没有过去,王德全便找上了她。
白蓉萱想了想,让芳姑姑去传话,在立雪堂的燕栖阁见了他。
王德全关心地问道,“治少爷,您的身子彻底好了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了,你看我的气色,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王德全‘嗯’了一声,向她说明了来意,“各地的掌柜在这边也待了几天,惦记着铺子里的生意,也是时候返程了,您看这之前是不是见一见?”
哎呀,她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先前她还准备设宴款待管事们呢。
只是如今没了闵庭柯在身边,白蓉萱没什么底气,生怕应付不来那样的场面,到时候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举动,以后更没法掌管一个房头了。
她顿时犹豫纠结起来。
王德全见状道,“若是治少爷这边不方便,由我去转达一番,想必管事们也都能理解。”
虽能理解,但心里却肯定不大痛快,只能之后再找机会慢慢安抚了。
白蓉萱想了想,“这些年多亏了各地的掌柜们尽心尽力地做事,怎么能怠慢了呢?这样吧,你和陶清商量一下,看看是找一家像回事的酒楼包下来,还是干脆将掌柜们请到三房来,我当面向他们致谢,趁机也熟悉熟悉,以后见了面不至于不认得。”
王德全闻声高兴地道,“那敢情好!要说外面的酒楼,怎么能比得上自己家呢?何况又是治少爷接手家业后第一次设宴,让掌柜们都到立雪堂来认主,面子上不是更好看吗?”
白蓉萱爽快地道,“可以呀。”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
等王德全走后,白蓉萱又赶紧让吴介去外长房和外三房送消息去,请了白修朗、白修唯和白修尧来作陪。
有他们三个坐镇,自己的心里也能有点儿底,不至于露怯。
这兄弟三人也非常给面子,都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很是高兴,和陶清商量起了桌子都摆在哪里,菜品如何安排。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酒宴
比白蓉萱更高兴的则要数各地的掌柜了,他们曾经跟随白元裴一同打拼,深受器重与信赖,虽然白元裴后来英年早逝,但守着对三房的寄托,以及对白元裴的恩情,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重金收买,他们从来都没有对三房起过二心。
如今三房的主子,三爷的长子治少爷正式接手家业,他们既欣慰又感慨,听说白修治中毒的消息后一个个急得不得了,幸好王德全从中安抚,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会儿治少爷不但没有大碍,还要张罗宴席招待他们,这让各地的掌柜觉得感激之余又生了几分激动。
毕竟能够得到新主人的信任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三房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白蓉萱则跑去与闵老夫人商量。
闵老夫人听完她的话,笑着道,“原该这样,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开口,若是不好意思跟我说,便直接去找易嬷嬷,让她帮你出出力。”
白蓉萱哪里敢用易嬷嬷?
她笑着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您放心吧,我慢慢学着去做,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再来找易嬷嬷指教。”
闵老夫人满意点了点头。
易嬷嬷则不好意思地道,“治少爷真是折杀我了,我也不过是随着老夫人多了几分见识罢了,能指教您什么?您不嫌弃我蠢笨就行了。”
等到三房招待各地掌柜的日子,闵老夫人还特意吩咐易嬷嬷给每桌都加了一道烤乳猪。
白蓉萱十分的意外,对陶清道,“把老夫人送的菜摆在最中间。”
各地掌柜见状也小声嘀咕起来,“看来治少爷和闵家关系好的事情并不是传闻,应该是真的。”
“其实这样也好,有闵家在后面震着,二房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不屑地道,“难道没有闵家,咱们三房就怕了他们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的,这些年明里暗里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也这么走过来了吗?可如今治少爷刚刚接手家事,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总要给他一个熟悉的时间吧?好歹把这段最艰难的日子熬过去,后面就好办了。”
“你们也不用不服气闵家,那闵六的确是有本事的,你看他当家做主才几年呀,如今闵家又是什么地位?要我说治少爷多和他走动,哪怕能学到他本事的三成,那咱们三房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了。”
“也不能只看着眼前的利益!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除了自己的亲生爹妈,谁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呀?那闵六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他这会对治少爷好,谁知道将来要拿什么还?二房再不好,那也是姓白的,总比一个外姓人更好些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
眼看着菜已上齐,时间也差不多了。王德全便高声道,“诸位安静,请治少爷给咱们说几句话。”
还要说话?
毫无准备的白蓉萱不免有些傻眼。
她缓缓站起身,尴尬地笑了笑,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在座的诸位都是跟随过我父亲的,可谓是三房的肱骨忠臣,这些年要不是有你们苦苦支撑,三房现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我接手家业之后,还望各位多多提点指教,让咱们三房的日子越过越好。”
这番话虽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却贵在诚恳实在,掌柜们欢呼叫好,气氛顿时便热烈了起来。
白蓉萱道,“大家都动筷吧。”
三房的下人上来倒酒,掌柜们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按道理白蓉萱作为三房的少主人,自然该挨桌敬酒,可她‘中毒’之后身子不好,这酒自然也不能饮,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众人当然也可以理解。
白蓉萱心里忍不住暗暗发乐,觉得这场‘毒’并没有白中。
白蓉萱不能喝酒作陪,白修朗和白修唯自然被推到了前面去。掌柜们也不客气,拉着两位少爷喝了起来。
白修尧坐在白蓉萱的身边道,“我还纳闷这种场合六哥请我们来做什么,原来是缺个陪酒的。”
白蓉萱忙解释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有你们在身边,我这心里不是更有底气吗?”
白修尧笑道,“如今你已经当了家,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事儿,谁还敢说你什么不成?”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可这么大的场面,我不是头一次见吗?”
白修尧道,“这算什么?以后六哥会遇到更多更大的场面,你只安心往前走就是了。我们这些做兄弟的,自然不会看你一个人受累,若是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开口就是。做兄弟的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蓉萱失笑道,“有这么吓人吗?就算你们愿意,我还舍不得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呢。”
席间王德全还特意领了几位掌柜到主桌前单独向白蓉萱敬酒。
掌柜们也都是机敏的人,知道白蓉萱身子刚好,端来的都是茶水。
白蓉萱与他们客气地寒暄起来。
这几位掌柜的身份和其他人相比,又贵重了几分。多是各地的总掌柜,将来肯定要经常碰面。
不过这种场面也不是说话的机会,白蓉萱琢磨着过两日再耽误请他们到府内喝茶。
酒宴一直到深夜方散,白蓉萱吩咐王德全和陶清将各位管事平安送回去,又亲自送了白修朗等人出门。
白修朗和白修唯虽然酒量不错,但也架不住人多,一番车轮战下来,都有些微醺,走路都不怎么稳当了。
白蓉萱有些不放心,让吴介领几个人将他们送到家里去。
白修尧道,“外长房这边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也没有喝酒,倒是五哥那头需要照应,你让吴介把他送到家里,免得宥三婶婶担心。”
白蓉萱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白修尧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就别操心了。”没想到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外长房小厮的声音。原来是则大太太知道两个孩子还没回去,有些不安心,叮嘱了家中的管事来接人。
白修尧道,“你看,这下更不用担心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今晚辛苦你们了。”
白修尧道,“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又特意对吴介道,“一定要把五哥送到家门里交给管事或是宥三婶婶才行,知道吗?”
吴介恭敬地答应下来。
白修尧亲自扶了白修朗坐上马车,又冲白蓉萱挥手告辞,这才乘车回了外长房。
白蓉萱帮忙将白修唯也扶上了马车。
同样是晚归,但则大太太就知道派人来接,宥三太太那边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越是这种小事,越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智,这宥三太太比之则大太太,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拉钩
白修唯喝多了酒,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握着白蓉萱的手道,“治哥,哥哥今天厉不厉害?”
白蓉萱柔声道,“厉害。”
转头又对吴介道,“你跟外三房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想着给五哥熬一碗醒酒汤,不管怎么样都让他喝下去,要不明儿一早他肯定会不舒服的。”
吴介道,“我知道了,治少爷请放心。”
白修唯又道,“治哥,哥哥的酒量好不好?”
好什么好!
要是真好的话,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子了。
白蓉萱笑道,“好好好,你回去早些睡觉,我改天再单独谢你。”
白修唯道,“谁要你谢!我可是你哥哥!”
白蓉萱一怔,立刻想到了自己已逝的哥哥。
她和自己的亲哥哥好像都没有这样亲昵的时候。
两个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总是匆匆忙忙的,哥哥更是有忙不完的事情,能坐下来和她说说话的机会也不常有。
白修唯忽然从车上坐了起来,紧紧地握着白蓉萱的手道,“治哥,哥哥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哥哥做到?”
满嘴的酒气直冲而来。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事?”
白修唯眨了眨眼,想了半晌才道,“咦?我忘记了……是呀,我要求你什么事来着?”
他冥思苦想,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白蓉萱见天色已晚,不能再耽误下去,便低声道,“这样好了,你回家慢慢去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再告诉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开口,我总是要帮忙的,好不好?”
好像除了唐学茹之外,她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好在白修唯喝得迷迷糊糊的,谁说什么也听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白蓉萱道,“好,一言为定。”
白修唯又伸出了手指,“咱们拉钩。”
拉钩?
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吗?
白蓉萱一脸无语。
白修唯却不依不饶地道,“快拉钩,拉了钩就不许变!”
白蓉萱简直哭笑不得。
这人清醒和喝醉了时的样子,真是天壤之别。
但她还是乖乖伸出手指,与白修唯钩在了一起,“这总行了吧?”
白修唯放心地笑了起来,“还是治哥对哥哥好啊……治哥,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儿,哥哥都为你出头。我跟你说,你别看哥哥没出息,没能力,但却有豁出一切的勇气,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哥哥就跟他们拼命!”
酒后吐真言。
这时候说出来的话更加的情真意切。
白蓉萱感动得眼圈泛红,强忍着道,“你喝多了,快回家吧,不然宥三婶婶会担心的。”
“喝多?”白修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谁说的?我才没喝多呢,咱们另找个地方再喝一顿好不好?把戴霞、执中、文涛他们都叫来……对对对,还有霍克那小子。”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惦记着霍克。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似的低声道,“今天太晚了,我们改天再喝,到时候就去戴校长的学校,我们一边吃火锅一边喝酒,行不行?”
白修唯猛地点起了头,“行,当然行。”他大概也真是累极了,折腾了半晌,终于软软地躺了下去,嘴里喃喃地道,“犹记当时年纪小……”
之后再说什么,便听不到了。
白蓉萱担心他着凉,对跟出来的三房小厮吩咐道,“快进去取条薄毯来,夜里风硬,别让五哥冷着了。”
小厮快步而去。
等毯子取出来,白蓉萱亲自替他盖好,这才对吴介道,“快去快回。”
吴介点了点头,领着几个小厮跟着将白修唯送回了外三房。
白家的大门前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白蓉萱疲惫地转过身,先回了立雪堂,只见下人们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残桌。芳姑姑迎上来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虽说是夏天,但昼夜温差大,还是得仔细些才行。”
王德全和陶清虽然都出门送客去了,但家里却留了管事盯着。
白蓉萱一见,居然还是副熟面孔。
正是先前领着她去田庄做向导的周科。
白蓉萱笑着将他叫了过来。
周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时候不早了,治少爷也回栖子堂休息吧,这边就交给我,绝不会出差错的。”
白蓉萱犹豫道,“要不我陪你等王管事他们回来好了。”
周科道,“难道治少爷对我不放心?这个时间,想必闵老夫人也该安寝了,您不回去,栖子堂那边也不好落钥锁门,总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
这倒也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周科答应了一声,将她送到了立雪堂的门外。
白蓉萱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在两个小厮提着灯笼的护送下,与芳姑姑一齐回了栖子堂。
守门的婆子道,“治少爷回来了,老夫人还没躺下,一直等着您呢。”
白蓉萱有些意外,连忙向吟风馆走去。
路上她忍不住道,“幸亏听了周科的话,要不然老夫人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芳姑姑道,“今日也算是您接手三房后,第一次张罗宴席,老夫人怕是心里惦记着,所以才没有睡下。”
两人来到了吟风馆,守在外面的连翘见状急忙迎了上来,高兴地道,“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快步走进屋内,只见闵老夫人手里正抱着一本书,见他进来便问道,“怎么样,三房那边的事都结束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让老夫人也跟着担心了。”她简洁地说起了宴席上的事情。
闵老夫人见一切都很顺利,满意地道,“这样就行了,总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来。你刚刚接手房头,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道,“赶紧回房歇息吧,操持了一天,想必早就累了。”她本还想问问闵庭柯的事情,有几日没他的消息,闵老夫人又担心了起来。只是今天实在太晚了,她便没有开这个口。
白蓉萱告辞离开,带着芳姑姑回了如意馆。
大概是真的累着了,白蓉萱洗完脸便躺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仍觉得浑身酸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小圆送来了热水,笑着道,“治少爷昨晚睡得太沉了,衣服还是我帮着脱的呢。”
白蓉萱挠了挠头,“看来我还是应付不来这样麻烦的局面呀。”
哪像闵庭柯,不管头一天做了什么,第二天仍旧生龙活虎的,一点儿看不出疲惫。
白蓉萱起身洗了脸,外面便传来了连翘的声音,“治少爷醒来了吗?”
芳姑姑低声道,“估计昨天是累着了,这会儿还没动静呢。”
连翘道,“也没什么大事,老夫人出门了,让我来告诉治少爷一声,让他今儿不用过去了,免得空跑一趟。”
芳姑姑诧异地道,“老夫人这是去哪儿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往常
连翘道,“回闵家了,一大早吃过饭就出门了。”
芳姑姑‘哦’了一声,留连翘进屋说话。
连翘道,“老夫人虽然走了,但院子里还有不少事儿呢,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这就得回去了。”
芳姑姑送了她出门,白蓉萱这边也收拾妥当。既然闵老夫人不在家,白蓉萱便不用太着急。她慢条斯理地吃过了早饭,这才在吴介的陪同下去了立雪堂。
经过一夜的忙碌,三房早就收拾利索,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王德全和陶清匆匆迎了出来。
两个人昨天折腾到深夜,今天又起了大早,陶清年轻还不觉得什么,王德全却看着有些疲惫。
白蓉萱道,“反正没什么事,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王德全和陶清感激地应了声‘是’。
白蓉萱道,“三房的下人也都辛苦极了,这个月发月钱的时候记着多给一些,不能让大家白忙。”
王德全点了点头,“治少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这是咱们三房人的福气。”
白蓉萱来到燕栖阁,坐着喝了杯茶,问起了各地掌柜的事情。
王德全道,“昨儿送各位掌柜回去的时候他们还说,见到您接手家业,以后做事就更有劲头了。不过外出了这么多天,掌柜们这几日就该离开了,他们临行前还想来给您磕个头,说上几句话再走。”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说我们这边要不要准备些礼物让他们带回去?”
王德全想了想,“这自然是好,想必掌柜们的心里也一定十分高兴。只是时间略仓促了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准备齐全。”
白蓉萱道,“我们尽心准备就是了。”
王德全道,“这是治少爷的一番心意,时间又如此紧急,想必掌柜们也不会挑这个理了。”
白蓉萱便和王德全商量起如何为掌柜们送行,又要和哪几位单独聊一聊。
白蓉萱对这些不太了解,但王德全却是心中有数,他琢磨着道,“长沙和武汉的掌柜是一定要见见的,重庆的掌柜这次因为其他事没能赶回来,只好下次再找机会见了。”
对,这次没见到重庆的掌柜。
白蓉萱问道,“重庆这次碰上什么事,严重吗?”
王德全道,“掌柜在信中没有细说,只说是当地一户姓丁的人家老太爷去世了,当年三爷刚到重庆的时候,定价从中帮了不少的忙,解了咱们许多麻烦。这位丁家老太爷非常喜欢三爷,还嚷嚷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后来得知三爷已经成家,这件事便作罢,反倒一个劲儿地要收三爷做义子。不过咱们家老太爷不答应,三爷也就给搪塞了过去。如今丁家老太爷去世,掌柜说什么都要过去磕头吊丧,就没有赶回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
王德全又道,“掌柜说治少爷接手家业自然是大喜事,但终究是咱们三房的大事,碰到这种别人家的大事,还是要以那头为主,否则寒了这些至交的心,以后三房在外地的产业便不好做了。只盼望治少爷别往心里去,他下次见面再给您磕头道歉。”
白蓉萱微笑道,“道什么歉,他做得很对,就该这样,我怎么会怪他呢?虽说重庆的掌柜没有回来,但给他备下的礼却也不能少了,托人带过去。至于丁家那头……我这会儿再送什么,只怕也来不及了,就在上海找一家寺院,给丁老太爷供奉一盏长明灯,算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一点儿心意。”
王德全没想到她想事情如此的周到,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是,就按治少爷的吩咐来办。”
第二天,便有掌柜上门辞行。经过几次相处,白蓉萱基本都能认得全,就算王德全不提醒,她也能叫出名字。与各家掌柜说话时态度亲和,除了关心各地商铺的情况之外,还不忘问问家里的情况。
掌柜们离开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白蓉萱单独见了武汉和长沙两地的大掌柜。他们一个姓孙,一个姓尤,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微微发白,笑容可掬。
白蓉萱客气地与他们打起招呼来。
问起两地的生意时,孙掌柜先道,“武汉紧邻长江,四通八达,这些年的生意一直不错。不过近来洋货兴起,对咱们这些老字号多少有些冲击,将来的情况如何,那还真不好说。”
尤掌柜道,“长沙这里的情况和武汉差不多,不过近两年水患频发,黄河流域灾情严重,生意不可避免也要受些影响。”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问起了两家的情况。
等送走了孙掌柜和尤掌柜,三房这边也算彻底地安静下来。
王德全带人搬回了三房,白蓉萱又亲自去了外长房和外三房登门道谢。
则大太太热情不减,拉着她说什么都不许走,硬是在家里吃了午饭才放开。饭后白元则又把她叫到一边,问起了各方掌柜离开的事情。见白蓉萱安排得当,他满意地道,“你做得很好,掌柜们为三房劳心劳力,你这个做主子的人千万不能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大家相互尊重互帮互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白蓉萱虚心受教。
她还专门去感谢白修朗。
白修朗一脸平静地道,“这种小事,有什么可谢的?”
白蓉萱道,“那四哥下次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白修朗看了她一眼,“你又不能喝酒,要你有什么用?”
额……
被嫌弃了。
则大太太立刻道,“喝酒是什么了不起的能耐?你就算把人喝死了,最后也只是搭进去一条命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我看治哥这样就很好,谁说男人外出办事就一定要喝酒了?”
白修朗无奈地道,“妈,您也太护着治哥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您生的呢,难道我是抱养来的不成?”
则大太太瞪着他道,“别臭美了,抱养我也得找个顺心的孩子,谁会要你。”
白修朗彻底无语。
等白蓉萱离开的时候,白修朗和白修尧送她出门。
白修朗趁着没有长辈在身边,低声问道,“之前说好的要与闵家合作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可有下文?”
白蓉萱没敢将闵庭柯去新疆的事情说出来,“等我下次见了六叔问问看,他先前为了这事还特意走了一趟天津,只是后来我这边事情太多,就忘了再问。”
白修朗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如今外长房没三房产业的加持,二房若是针对起他们来,那真是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若是能和闵家做成生意,起码能解燃眉之急,也不用受二房的气。
虽然白元则始终觉得这件事不妥,但白修朗却举双手赞成。
现如今的上海滩,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外长房沉寂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有些作为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夏衫
等出了大门,白蓉萱和白修朗说了几句客气话,正准备离开之际,却发现白修尧垂头丧气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今天的话出奇的少。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等白修尧回答,白修朗在一旁道,“不用理他,准是和元征吵架了。自小到大,能让他生气的人就只有元征一个。”
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和好?
白蓉萱道,“四哥,我和尧哥说两句话。”
白修朗点了点头,“好,那我先进去了。”说完便转身进了门。
白蓉萱将白修尧拉到一边,“你和元征怎么样了?”
白修尧淡淡地道,“就那样呗,还能怎样?”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他没来找你和好吗?”
白修尧‘哼’了一声,“来了,可我没见他。凭什么错事做完了,说一句对不起就烟消云散?我可没有这样的心胸。”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你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别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争吵,犯不上的。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呀!下次元征再来道歉,你就赶紧就坡下驴,与他和好吧。要不然他不自在,你也不痛快,犯得着吗?”
白修尧闻声失落地道,“他不会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
白修尧道,“人家是元家的宝贝公子,哪能受得了这个气?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了。这样更好,谁要搭理他啊?他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再跟他说话,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白蓉萱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完全就是个不讲理的小孩子。
白修尧叹了口气,“至于对付江家的事情也得暂时放一放了,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再和六哥你商量。”
商量?
还是不要了吧……
白蓉萱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从外长房离开,白蓉萱坐着马车去了外三房。
外三房就简单多了,上门时刚巧宥三太太带着白宝琳出门去了,家里便只有白修唯一人。他热情地招待了白蓉萱,还一脸惭愧地道,“我那天喝了太多酒,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白修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真怕在你面前酒后失态,以后都没脸再见你了。”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何况就算醉了,那也是为了帮我挡酒才醉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你什么呢?”
和外长房相比,外三房的宅子明显小了一大圈,屋子看着就一派老气,很多地方都脱了漆,家中的下人也不多,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仆。
白修唯胸怀坦荡,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人的,轻声对白蓉萱解释道,“我父亲重病之时,家里为了给他看病抓药,把后面的三间厢房卖了出去,后来便在中间隔了一堵墙,因此看上去院子有些窄小。家里的仆人多事我父亲和母亲年轻时留下的,这些年一直也没有进新人,反正家里人丁少,已经足够用了,还能省些开销。”
白蓉萱笑道,“房子不一定大就住着幸福,重要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
白修唯道,“人贵在知足,我父亲早逝,母亲又是个挺不起来的,如今家里这样,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白蓉萱在三房说了一会话,这才起身告辞。
白修唯道,“你难得到家里来,怎么也要吃了晚饭再走。”
白蓉萱道,“我又不是只来这一次,下次再吃饭吧。出门一整天,也该回去了。”
白修唯不好再留,将他送出了大门。
白蓉萱回到白家,正式管起了三房的事情。或许是刚刚接手,一切都还算顺利,也没什么棘手难缠的事情需要她处理。过了两天,白蓉萱悬着心总算放了下来。
闵老夫人见状安慰道,“你只要照常做就是了,不用把这些挂在心上,整个人如临大敌似的,遇到什么事儿解决什么事儿就是了。你的人生还长,放开手脚去做,别这么小心翼翼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白蓉萱也换上了夏衫。
她一脸紧张地对小圆道,“你仔细帮我看看,衣服是不是太单薄了,会不会透到里面?”
小圆道,“可大家都是这么穿的,这个时候您不穿夏衫,让人看到了不是更奇怪吗?”
白蓉萱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她纠结着道,“要不回头给我不用这种布料的夏衫,万一被人看出端倪来可就糟了。”
小圆点了点头,“行,那我就说您不喜欢这种料子,让芳姑姑拿着您的衣服出去再做两身。”
没想到不等她去开口,杭州唐家便又送来了东西。
白蓉萱带人去吟风馆取,闵老夫人道,“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心,肯定又是你母亲送来的,快拿回去吧。记得常给家里送些消息,免得他们惦记着。”
白蓉萱高兴地答应下来。
她乐颠颠地抱着东西跑回了如意馆。
闵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对易嬷嬷道,“看看,这才是年轻人呢。喜形于色,哪像小六呀,一天绷着个脸,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易嬷嬷道,“六爷年纪轻轻便掌管一个家族,若是整日嘻嘻哈哈的,难免让人不尊重,常在外面行走,又和那些老谋深算的人打交道,可不就得拿出这副架势来吗?”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小六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先前回了趟闵家,也一样没他的消息,这小子该不会是出远门去了吧?”
易嬷嬷道,“六爷要是出远门,怎么会不告诉您呢?只怕是有要紧的事儿,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也是有的。”
闵老夫人道,“你打发个人到租界那边去问问看,让小六抽空来一趟。”
易嬷嬷点了点头,“是。”
白蓉萱抱着包裹回到如意馆,打开来一看,里面除了两封信,还有几件夏衫。那布料虽然轻薄,却一点儿都不透光,颜色也多事豆绿、落栗、雅青一类,看着就很清爽凉快。
小圆道,“您看,家里把咱们能想的都想到了,这下您可有衣裳穿了。”
白蓉萱心急地打开信来看。
第一封是唐学茹写来的。
她在信中说自己已经接受了李毅的心意,只是不知道家里会不会答应,显得十分苦恼,让白蓉萱帮着出出主意。
白蓉萱十分的意外。
也不知道这李毅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还真让唐学茹点头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对李毅的印象还行。
虽然之前和江家走得很近,但人为了生存,难免要懂得取舍和低头。重活一世的白蓉萱特别能理解李毅的做法。
李毅这人亦正亦邪,说他是正人君子显然不妥,但若说他十恶不赦倒也谈不上。
只是他的年纪可比唐学茹大了不少,两个人在一起合适吗?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亲昵
唐学茹那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心血来潮,白蓉萱就怕她又是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李毅,到最后又后悔起来,不但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对李毅也很不负责。
白蓉萱实在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什么。
她赶忙拆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是舅舅写来的。
信中还是老样子,只说家中一切都好,让她不必牵挂担心,如今入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黄氏怕她衣服不够穿,所以特意多做了几件,让她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家中开口,千万不要忍在心里不说。
白蓉萱感动地笑了起来。
她来不及整理夏衫,赶忙跑到小书房里给舅舅和唐学茹写回信。
给舅舅的这一封中,她细说了自己正式接手家业的事情,还特意提到了白元德。林林总总,写了四五页纸。先前邀请舅舅来上海观礼,却被他给拒绝了。其实白蓉萱心里明白,舅舅这么做是怕她夹在中间为难。毕竟自小便在杭州长大,若是外舅家插手过多,会被外人说别有用心。
给唐学茹的这一封信,白蓉萱纠结了半晌,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她犹豫了很久,最终也只是提醒唐学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一定要认真对待才行。何况这种关乎终生的事,是一定要跟家里人说的。如果不敢和舅舅舅母商量,大可放心地告诉祖母,以她的阅历肯定可以给出中肯的建议。
说到底,白蓉萱还是担心唐学茹被人哄骗,也怕她稀里糊涂地搭上了一辈子。
不管她自己怎么想,婚姻大事肯定要听从父母之命,即便唐家惯孩子,但也分事,只要舅舅不点头,她和李毅的事情就不可能成。
毕竟李毅的名声摆在这里,在舅舅的眼中未必是佳偶良胥。
她把两封信交给吴介,又让陶清准备了一些东西,这次没有通过闵老夫人,直接送回了杭州。
如此又平静了几天,还是没有闵庭柯的半点儿消息。
或许是熟悉了他常常出现在自己面前,冷不丁见不到人,白蓉萱还有些不习惯。她打发吴介去闵家找严峰打听消息,吴介回来道,“严管事说六爷他们是走得水路,昨儿送回来的消息是已经进入了闽境,一切都好,让家里不用担心。”
已经进入福建了?
据说那段水路素来最不太平,也不知道这句‘不用担心’是真的不用,还是善意的安慰。
白蓉萱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隔天她正在立雪堂和家中的管事说话,有小厮快步进来通禀道,“治少爷,门外有位姓管的人找您,他还说不进来,让您出去一见。”
几位管事的目光都好奇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来人多半便是管泊舟。
除了他,自己也不认得姓管的人了。
她笑着起身道,“这是我的朋友,我去瞧瞧就回来。”
管事们答应下来,白蓉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来到白家的大门外,果然见到了管泊舟。他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转了许多,只是眼神和脸色显得十分疲惫。
白蓉萱连忙迎了上去,“管公子,你好呀。”
管泊舟冲她微微一笑,“我们也算是打过了几次交道,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泊舟吧,别再叫管公子了,听着怪生疏的。”
泊舟……
直呼姓名,是不是也太亲昵了些?
他们的关系到这个地步了吗?
白蓉萱犹豫了一阵,还是轻轻地叫了声‘泊舟’。
大概是因为腼腆害羞,她的声音很小,但管泊舟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动,高兴地道,“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白蓉萱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修治就行。”
“修治……”管泊舟点了点头,“真是好名字。”
白蓉萱更不好意思了。
管泊舟道,“你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我听外人说你好像中了毒?”
额……
白蓉萱红着脸搪塞道,“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不然也不可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
白蓉萱又一脸关心地问道,“你呢?你怎么样?”
管泊舟苦笑了一声,“还是老样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过了片刻,他忽然道,“你今天有没有要紧事?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去哪里?”
管泊舟低着头不出声。
白蓉萱想到他在南京的出手相助,要不是他,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接回哥哥的尸骨。这份恩情她会永远铭记于心,拒绝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何况眼前的管泊舟显得那么失落,犹如被雨水淋湿的小猫,瑟缩着肩膀,让人看了就心疼。
白蓉萱立刻答应道,“可以,你想去哪里,需要我让人准备马车吗?”
见她应允,管泊舟的眼睛一亮,“不用了,我们走过去。如果累了的话就叫黄包车,只当是散步了。”
白蓉萱没有二话,她转身对门房小厮交代了一声,让他进去和三房的管事知会一声,免得他们还在燕栖阁傻等,老夫人那边也要说一下,只跟易嬷嬷打声招呼就行了。
小厮痛快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走到管泊舟的身前,“可以了,咱们走吧。”
管泊舟笑了笑,“你还真相信我,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白蓉萱见他难得轻松地说起了笑话,便顺着他的话道,“我不值钱的,管公子若是拐卖我,只怕会赔得血本无归。”
管泊舟道,“你还叫我管公子。”
白蓉萱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时改不了口,你得让我慢慢适应。”
管泊舟转过身,“跟我来。”
两个人沿着白家大门前的街道向前走,白蓉萱紧紧地跟在管泊舟的身边,小声问道,“对了,我之前让人给你送去的馄饨,你收到了吗?”
管泊舟一愣。
馄饨?
他自然是没收到的,那馄饨早被管夫人丢了出去,根本没拿到他的面前。
看着白蓉萱那亮晶晶的眼睛,管泊舟怎么好意思说出真话来?他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收到了,多谢你还惦记着。”
白蓉萱道,“没什么,我也是忽然想到的。等有机会我们再去江边,我觉得坐在船上吃和坐在家里吃完全是两码事,你说呢?”
管泊舟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都热出了一头的汗。
管泊舟道,“我们坐黄包车吧。”
白蓉萱这才想到自己出门走得急,身上居然没有带钱。
她一脸错愕地望向管泊舟。
管泊舟立刻读懂了她的心事,“放心吧,我带钱了。”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管泊舟站在路边,很快便招手叫停了两辆黄包车。
车夫都是黑黝黝的精壮汉子,皮肤被晒得又黑又红,脖子上缠着一条汗巾,恭敬地问道,“老爷要去哪儿?”
管泊舟低声道,“去羊肉胡同。”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弄堂
这一下不只是黄包车夫意外,白蓉萱也是一脸的诧异。
羊肉胡同?
是去吃羊肉吗?
这大热天的,就为了吃顿羊肉走这么远的路?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盯着管泊舟的侧颜。
黄包车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爷儿要去羊肉胡同?”
管泊舟点了点头。
黄包车夫不解地道,“那地方脏兮兮的,您……”
管泊舟道,“你只管走吧,我有朋友在那里。”
车夫不敢多说,拉着车快步地跑了起来。
白蓉萱也放下心来——原来是去见朋友的。
她还以为管泊舟要请她下馆子呢。
现如今上海滩这种人力黄包车遍地都是,很多人为了图省事,出门都会坐这个。不过白蓉萱却觉得十分新鲜,坐在车上好奇地四处张望。
眼见着车子越走越偏,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破烂的城区。沿着残破不堪的街道向里行,路边尽是些死气沉沉的面孔,见到生人到来,都瞪大了眼珠子打量,把白蓉萱看得心里发毛,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黄包车在一处弄堂前停了下来。
管泊舟走下车,礼貌地付了车钱。
白蓉萱也赶紧跟着下了车。只见弄堂的门前还挂着一摞黄纸,想必是里面有人去世了。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管泊舟,只听他对两个车夫道,“你们要是没有要紧的活就在这儿等一等,我们上去略坐坐就下来,到时候还坐你们的车子走。”
车夫赔笑着道,“爷儿,咱们做的这苦营生,真是分秒必争,片刻都不敢耽搁,要是等在这里,生意就不好做了。”
管泊舟怕一会儿出去时没有车子,他要和白蓉萱走上很久。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怕白蓉萱会不习惯,尤其是羊肉胡同这里到处都脏兮兮的,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连他也浑身不自在。
管泊舟道,“这样好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付你们双倍的价钱,如何?”
黄包车一听,立刻答应下来。
管泊舟这才带着白蓉萱向弄堂里走去。
白蓉萱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你有朋友住在这里吗?”
管泊舟低声道,“没有。”
咦?
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弄堂里漆黑一片,四周又是一阵腐烂发霉的臭味。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前方在出现了一点亮光。
这弄堂里少说也住了七八户人家。
阴暗潮湿的院子里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女人,正靠在门旁照着镜子剔牙。见到来人,立刻好奇地张望过来,眼见着是两个俊俏的年轻人,她眼睛一亮,急忙解开了身上那件又旧又脏的旗袍最上头的两颗纽扣,捏着嗓子道,“什么人呀,大清早的就上门?”
管泊舟循着声音望过去,客气地道,“请问舒家是住在这里吗?”
胖女人见不是来找自己的,顿时大失所望,念着两个年轻人长得漂亮,这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住在二楼,你是什么人呀?我跟你说哦,他们家刚死了人,不吉利的,你还是不要去了。”
管泊舟道了句谢,带着白蓉萱走上楼梯。
楼梯是木板搭建的,年久失修,走上去嘎吱嘎吱地响,白蓉萱真怕自己随时会一脚落空直接摔下去。
管泊舟道,“你跟在我身后走,我走哪里你就走哪里,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跟着他走上楼梯,隐约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哭声。
管泊舟也听到了,他循着声音走到了最里面。眼前是一道破旧的木门,却刷洗得干干净净,上面贴着去年的春联和福字,红纸虽然褪了色,但上面的字迹却异常的清晰。娟秀灵动,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白蓉萱学了那么久的字,也不得不暗暗称赞一声。
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字迹虽然工整,但每一个笔划又都带着几分随性洒脱,可见写字的人虽是女子,但性格却十分地要强。
管泊舟站在门前犹豫了起来。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们找错了吗?”
管泊舟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僵持了片刻,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门内的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是谁?”
管泊舟道,“你好,我姓管……”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就被扯开了。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眼睛又红又肿,手里还握着一把砍柴的斧头直接冲了出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拉开了管泊舟,惊声道,“你……你干什么?”
那男孩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害死了我姐姐,我跟你们拼命!”
害死了姐姐?
这话从何说起?
白蓉萱连忙道,“你误会了,我们没害死你的姐姐,你认错人了……”
男孩道,“呸!就是你们姓管的人家,你们恶贯满盈,我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
说完便抡着斧子又冲了上来。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拦在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立刻滚在了地上,好在对方虽然是个男孩,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又常年吃不饱饭,因此手上没什么力气,甩了几下甩不开白蓉萱,他干脆张嘴咬住了白蓉萱的胳膊。
白蓉萱‘哎哟’一声,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原本愣在一旁的管泊舟见状也赶紧上前,用力分开了两人。白蓉萱顺手抢过了斧子,紧紧地抓在手中不敢松开。
那男孩子见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白蓉萱狼狈地由管泊舟扶着站起身,满眼诧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管泊舟张口欲说,男孩子却越哭越大声。
就在两人手足无措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恬的声音,“客人来了,你挡在门口又哭又闹,成什么体统,还不赶紧站起来?”
虽然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和疲惫,但犹如春风过耳,让人听了心中一动。
白蓉萱和管泊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青灰色旗袍的丽人。
她的容貌也说不出有多秀美,但五官摆在一起,却让整张脸明媚得如同六月春光,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株鲜艳的芙蓉花,让人移不开眼睛。
原本啼哭不止的男孩见到了她立刻收住哭声,指着管泊舟道,“大姐!这是管家的人!我要杀了他给二姐报仇!”
那丽人闻声轻飘飘地扫了管泊舟一眼,清亮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情绪,却把管泊舟看得无言以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这会儿就算白蓉萱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管泊舟三弟酒后驾车撞死的那户女学生人家吧?
丽人低声道,“胡说什么?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把报仇的事放在嘴边?以后这种话都不可以再说了。”
男孩不忿地道,“可……”
丽人微微皱眉,男孩便立刻噤住了声。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舒欣
白蓉萱在一旁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丽人看向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先生怎么称呼?”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让人不敢对视。
管泊舟心虚地道,“敝姓管。”
丽人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那日驾车的凶手与您是什么关系?”
管泊舟低声道,“他是我的小弟。”
丽人道,“管先生此行所为何事?”
管泊舟的声音越发弱了下去,“我……我只是想来……看看……”
男孩气愤地道,“看什么?难道还想赶尽杀绝,把我们全都撞死了不成?”
管泊舟无地自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丽人道,“管先生请屋内坐吧。”
男孩闻声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姐!你怎么能让害死二姐的凶手进咱们家呢?”
丽人道,“车不是他开的,人也不是他撞的,你就算要怪要恨,也恨不到人家的头上去。”
男孩道,“可他姓管!他们都是一家人!”
丽人道,“那又如何?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就去怪害死人的凶手去。”
男孩红着眼睛不吭声。
丽人道,“把路让开了,没有人上门却站在外面的道理。”
男孩虽然不情愿,但碍于长姐的威势,到底还是乖乖把路让了出来。
丽人邀请白蓉萱和管泊舟到里面坐。
白蓉萱不敢擅作主张,自然要等管泊舟拿主意。她还搞不清楚这个时候管泊舟到这里来做什么。
管泊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跟随丽人进了屋内。
屋内也是窄小得可怜,甚至没什么家具摆设,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甚至都不见什么灰尘。
丽人对男孩吩咐道,“小山,你去隔壁借两张凳子来。”
男孩‘哼’了一声,不悦地道,“借什么凳子,让他们站着好了,又没有人欢迎他们来。”
丽人皱了皱眉,“你现在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男孩想了想,还是听话地跑出去借凳子。
丽人道,“我弟弟年纪还小,说话不过脑子,两位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这时内室传来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阿欣,是你回来了吗?”
丽人道,“我进去看看母亲,你们稍等。”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室。
那个虚弱的声音道,“事情都办妥当了吗?”
丽人道,“嗯,都办完了我才回来的,你身子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好些了。”虚弱的声音道,“你不用挂念我,外头是什么人来了?”
丽人轻声道,“是阿茉的朋友,听到家里出了事,特意赶过来瞧瞧。”
虚弱的声音道,“那你赶紧出去招待,千万不可怠慢了。”
外间的白蓉萱和管泊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忘礼数,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怜。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在北平的那段日子。
也是这样的艰难,要不是有吴妈陪伴自己守望相助,那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说话间,男孩已经搬了两张凳子回来。他一脸冷漠,将凳子往地上一摔,故意别开了脸不看两人。
丽人也缓缓走了出来,“两位快请坐吧。小山,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倒茶来。”
叫小山的男孩一跳老高,“什么?还让我沏茶招待他们?大姐!他可是我们家的仇人,我恨不得杀了他才好……”
话未说完,就被丽人轻轻打断了,“杀人不用偿命的吗?干吗把打打杀杀的话挂在嘴边上?以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小山道,“谁说杀人偿命?那管家的三公子撞死了我二姐,为什么不用偿命?”
他说着说着,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丽人也颇为触动,低着头没有做声。
白蓉萱连忙道,“别忙了,我们不渴。”
丽人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管泊舟迟疑了片刻,低声道,“舒小姐,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们的情况,二来也是正式向您道歉。”
丽人愣了愣,随后便道,“管先生不用客气,直呼我的姓名舒欣就行了。家中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母亲因为突闻噩耗旧病复发,倒也没什么大碍。至于道歉……肇事者又不是您,怎么也轮不到您来道歉。”
如今管泊宇被管夫人藏了起来,怎么可能登门道歉呢?
这个面也只能管泊舟来出。
管泊舟一脸歉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舒小山更是大声道,“道歉?你们家撞死了我二姐,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行了吗?我把你杀了,回头再向管家道歉好不好用?你们还要不要脸?”
一番话说得管泊舟面红耳赤。
这一次舒欣没有出声阻拦,平静地坐在那里,轻声道,“管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事情不是您做的,我就算要说法,可也要不到您的头上。您今日来看看也就罢了,之后别再来了。一条人命,怎能是一句道歉就轻易抹去的?”
管泊舟道,“那自然是不能的,我只是……只是……”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奉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舒小姐能收下。”
舒欣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这是管先生自己的意思,还是管家的意思?”
管泊舟道,“是我的意思。我想着处理后事肯定需要钱,我也没有太大的能力,只能尽力帮忙。”
实际上管泊舟手里没什么钱,就这还是从郁从筠和周郴那里周转来的。
舒欣道,“心是好心,只是我若是把钱收下了,不知情的外人只当我妹妹的事已经私下了结,背后还不戳烂我们舒家的脊梁骨?在管家的眼里,我妹妹或许只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但在我们家中,也是父母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如今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管家虽然背景强大,但也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才是。纵然曾绍权只手遮天,管市长又年轻有为,但若是想用钱就大事化小,我今日便直接给你一句回话,只要舒家还有一个活人在,就断然不能接受,拼死也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果决干脆,让人不禁心中一凛。
白蓉萱悄悄打量眼前的丽人,满眼都是敬佩。
舒小山见大姐开了口,也立刻道,“对,我们舒家才不稀罕你的臭钱!你要是能把我二姐平安送回来,我愿意出十倍的钱给你。”
管泊舟手足无措,简直无地自容。
白蓉萱忙解释道,“你们误会了,管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担心你们家中的情况,所以才会来探望的。”
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他却还是来了。
其实发生这种事,管泊舟的心里也一定很难受吧?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道歉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舒欣道,“自从出事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管家的人呢。管先生愿意屈身到此,我心里也是十分的感激。我之前对管家毫不了解,最近也打听了一些消息。管先生宅心仁厚,风评极佳,虽是豪门子弟,待人却格外真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你们到家里来做客了。”
管泊舟不安地道,“您这样说,我更是坐立难安,实在是无颜面对你们。”
看来出事之后,管家一直没有出面,舒家因此才会意见如此之大。
舒欣道,“我还是那句话,肇事者不是您,您也犯不着出面道歉。冤有头债有主,责任该是谁就是谁的,我们就算要恨,恨的也不该是您。”
管泊舟道,“您放心,这件事我大哥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舒心道,“满意就不一定,但总归是要有个话的,我妹妹一条人命,总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就算是往河里一块石头,还能听到个响呢,您说是不是?”
看来舒家是绝不会就此作罢的。
只是一面是独掌一方的管泊远,一面是微不足道的舒家……
谁胜谁负,已经摆在了眼前。
白蓉萱担心舒家再坚持下去,可能会遭遇更大的麻烦。
重活一世的她见多了这样的事,虽然只是第一次碰面,但眼前这个坚强果敢的女子,却让白蓉萱心生好感,自然也不忍心看她走到那个凶险的绝境中去。
可白蓉萱这个外人,又要怎么开口呢?
正说着,外门又传来了一阵动静。
舒小山闻声前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他立刻道,“苏爷爷,高奶奶,周婶子……”
几人没有进门,站在外面向内张望了一眼,见到有客人,便小声道,“家里有客人,我们就不进去吵闹了,你母亲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没有?”
舒小山眼圈泛红,“好多了,早晨还喝了半碗粥呢。”
“阿弥陀佛,那就好。”
舒欣这时也走到了门前,“您几位怎么大老远地来了,快进来坐。”
门外的人齐声道,“不进了,知道你母亲一切安好我们就放心了。路过铺子的时候,我们称了一些红糖,留着给她补气血。”
舒欣道,“你们自己用吧,我们家里还有些呢。”
“你这孩子,让你留着就留着,跟我们也这样外道吗?”
舒欣只好收下,感激地道,“多谢您几位还惦记着,大热天的,走这么远的路。”
门外的人道,“我们生来就是苦命人,走这几步算得了什么?你们姐弟俩要照顾好母亲,没事儿的时候就多陪她说说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常人可生受不起。她看到你们两个在身边,心情或许还能好些。赶紧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茉丫头已经去了,你们这些活人还得过日子啊。”
舒欣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门外的人不再逗留,一起告辞离开,任凭舒欣如何挽留还是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舒欣带着舒小山将人送到了弄堂的大门外。
趁着没有别人,管泊舟一脸尴尬地道,“对不起,没想到让你见到了这种场面,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能找谁来了,也只有你陪着,才能让我鼓足勇气过来。”
白蓉萱道,“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更不要难受。舒家气的不是你,你可千万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一脸的关心与担忧。
管泊舟苦笑着道,“可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管家的事,我身为管家的人,又怎么逃避的了?”
正说着,舒欣和舒小山已经走了回来。
舒欣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是从前一直住在一起的老街坊,因惦记我母亲的身子,特意赶了远路过来的。”
管泊舟道,“哪里,本是我们来得冒昧,突然造访,也没有提前打声招呼,没想到给你们添了麻烦,应该是我们更不好意思才对。”
舒欣对站在一旁的舒小山道,“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客人都坐了半天,你的茶呢?”
舒小山冷漠地道,“家里没有茶叶了。”
舒欣道,“那就倒开水来。”
舒小山继续道,“水也没有了。”
舒欣板着脸道,“那就去打水。”
舒小山道,“井也枯死了。”
舒欣就要发作,管泊舟忙道,“别忙了,我们不渴。”
舒欣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对舒小山严厉地道,“你再这样别扭,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舒小山胆怯地道,“我……我这就去烧水。”
舒欣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对管泊舟和白蓉萱解释道,“这是我们家中唯一的男丁,自小被我母亲娇惯坏了,难免任性了些,两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一会舒小山烧来了热水,心不甘情愿的倒了两杯。
四人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管泊舟觉得该离开了。
他看向白蓉萱。
白蓉萱立刻会意,轻声道,“咱们是不是也该告辞了?免得打扰了舒伯母休息。”
管泊舟顺势道,“是啊。”
舒欣并没有挽留,只是指着桌子上的信封道,“管先生,钱要记得拿走。”
管泊舟红着脸道,“这钱和管家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舒欣淡淡地笑道,“心意领了,钱却不能收。您若是不拿走,我回头还要亲自送到府上去,反而更麻烦,您又何必让我多走这一趟呢?”
态度异常的坚决。
管泊舟只好讪讪地将钱收回,“你们若是需要帮忙,只管托人带口信给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舒欣笑道,“这是一定的,先谢过管先生了。”
话是这样说,但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客气的敷衍之词。
以舒欣要强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求到管泊舟的面前去?
她亲自送管泊舟和白蓉萱下楼,舒小山却说什么都不动弹。
舒欣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勉强。来到楼下,先前帮着指路的胖女人还守在门前,见到几人的身影立刻问道,“舒家大妹子,家里来亲戚了?这是什么人呀,看着眼生,之前倒没见过。”
舒欣淡淡地道,“只是朋友,到家里来坐坐罢了。”
那女人还要再说,舒欣直接将人送出了门。
管泊舟站在大门前,一脸愧疚地道,“舒小姐,还请节哀,令妹的事十分可惜,但请相信我们管家一定会给您个说法。”
舒欣道,“好,那我就等着。”
管泊舟还要再说,舒小山在楼上大声叫道,“大姐,妈找你,快上来吧。”
舒欣便不再多说,“我便只送到这里,两位慢走。”说完便径自进了院,快步而去。
管泊舟幽幽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拒绝
白蓉萱见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管家出了事,她一个外人,不管怎么说都不合适。
白蓉萱只好道,“咱们走吧,黄包车还在等着呢。”
管泊舟点了点头,与白蓉萱离开了弄堂。
两个黄包车夫果然还在远处等着,一见到来客便憨憨地笑了起来,赶忙迎上来。
管泊舟道,“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应酬呀?
白蓉萱道,“今天就算了,这顿饭先记在账上,改天吃也是一样的。”
管泊舟的心情的确很复杂。身为管家人,他是又气又恨,对舒家也充满了歉意。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家中的大小事务,什么时候轮到他插嘴了?
这一刻,管泊舟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是好的。
他苦笑了一声,尴尬地道,“谢谢你今天陪我走这一趟,要不是有你陪着,我还真没这个勇气登门。”
白蓉萱道,“客气什么,你不是也帮了我很多忙吗?”
黄包车将两人一直送到了白家的大门口。
白蓉萱道,“你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管泊舟摇了摇头,“下次吧。”
白蓉萱也没有勉强,“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过来,我随时欢迎。”
她一脸笑容,看得人如沐春风,满心温暖。
管泊舟跟着一笑,“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
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内传来一个女子不悦的声音,“泊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蓉萱转头一看,居然是白玲珑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
白蓉萱显得十分诧异。
管泊舟向白玲珑打了声招呼,“这不是才下车吗?”
白玲珑既然能赶过来,肯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老宅二房的人打发下人去通知她,说是管泊舟一大早就过来了,把她还给惊了一跳,以为是来找自己的,欢天喜地地换了衣服跑过来,向门房打听过才知道,管泊舟已经请了白修治出门。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如此要好了?
白玲珑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两人,“你们去哪儿了?”
白蓉萱很不喜欢她这副审问犯人的口吻。
想到前世自己在她这里经受的种种羞辱,她故作平静地道,“和管公子随便走了走。”
白玲珑自然不信,“去哪儿走了?”
白蓉萱差点儿冷笑出声来。
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人人都要在她面前恭恭敬敬有问必答?
白蓉萱冷着脸道,“你问管公子吧。”说完便对管泊舟道,“我先进去了,你下次有空时再来找我。”
她最后这句话看似是说给管泊舟,但实际上却是给白玲珑听的。
白玲珑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看起来。
偏偏管泊舟是个实心眼,哪里晓得这里面的明刀暗箭?他笑着点了点头,“我还欠你一顿饭,下次一并补上吧。”
还要一起吃饭?
白玲珑的脸色白了又白,气得握紧了拳头。
管泊舟和自己相处时,也从来没笑得这样灿烂过。
白蓉萱简直不知说管泊舟什么好。
你说他傻,他又是留洋回来的高才生,有真材实料,一身的好学问。你说他聪明,他又看不出白玲珑的心思,一个劲儿地往人家心口上撒盐。
白蓉萱故意道,“那就一言为定了。”说完又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进了门。
管泊舟一直望着她的背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白玲珑早就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地盯着管泊舟,只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管泊舟平静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搬到新房子里去了吗?”
好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就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而已。
白玲珑红着眼睛道,“我难道就不能回来看看?倒是你,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见你登门邀请我出门去玩,怎么这会儿子倒来的勤了?你和治哥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你们去了哪里?你最近为什么都不联系我?”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把管泊舟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反应了半天,这才缓缓道,“我和他是在华洋商会举办的舞会上认识的,一见如故,又难得能说到一起,关系自然就好了。”
谁要关心这些了?
白玲珑追问道,“然后呢?你们去了哪儿?”
管泊舟道,“我请他陪我去了一个地方……”
话未说完,白玲珑便气得直跺脚,“什么地方?你干吗不邀请我去?”
管泊舟道,“去了羊肉胡同,那里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去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对。
白蓉萱也明明是个姑娘家,他不照样由人家做陪着去了吗?何况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他连郁从筠和周郴都没有明说,在白蓉萱的面前却没有任何的隐瞒遮掩,反倒异常的坦然。
这样想来,管泊舟便更加的糊涂了。
为什么他会对白蓉萱如此的不同呢?
好像在她的面前,自己完全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不用装得很伟大,很坚强,能聪明,很能干……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诸多的烦恼。
甚至主要面对白蓉萱,他便一身轻松,连呼吸都是顺畅且舒心的。
正当管泊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玲珑皱着眉头问道,“你带治哥去羊肉胡同做什么?”
竟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管泊舟淡淡地道,“处理一些事。”
白玲珑道,“我就一点儿帮不上忙吗?泊舟,你最近为什么一直都不联系我?”
管泊舟最近因为家中的事心情烦闷,哪有心情联系她?何况白玲珑只知道玩乐,整日就是舞会和酒会,管泊舟实在没有经历再去应付这些事了。
他低声道,“我本就不喜欢那些场合,你自己去就是了。”
白玲珑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去就是了。不管你喜欢做什么,我总是陪着你,行不行?”
管泊舟叹了口气,正视着白玲珑的眼睛,“你又何必如此呢?在我心里,总是将你当成好友,我们之间无关风月,你别在我身上虚度光阴,还是另择佳偶吧。”
这样的拒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白玲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嫌弃我?”
管泊舟道,“不是嫌弃。你自然是好的,是我配不上你。我们无论理想、追求、性格都不一样,强行凑在一起,只会让你我都不高兴,又何必勉强呢?玲珑,你是个好姑娘,一定可以找到真心待你的人,我却是不合适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笑话
白玲珑道,“合不合适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管泊舟,你记着我的话,我白玲珑这辈子就认准了你,谁说都不行!无论生死,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管泊舟无奈至极。
他轻轻叹了口气,“随你吧,不过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
白玲珑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大声道,“管泊舟!你也记住我说的话!我这个人认准了的东西,绝不轻易放弃!”
管泊舟头也没回。
白玲珑又气愤又委屈,可偏偏又不敢追上去。
她真怕两人在情绪激动之下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今后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直到管泊舟的身影消失,白玲珑身边的下人才敢走上前来安慰。
“大小姐别哭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小心让人看了笑话。”
白玲珑哭着道,“笑话?我白玲珑本来就是上海滩最大的笑话,难道还怕人看吗?谁不知道我为了管泊舟整日倒贴,恨不得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拿着自己的热脸却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些年看我笑话的人还少吗?”
下人熟知白玲珑的脾气,当真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露这个头。
好在白玲珑也不是全无脑子,站在大街上像猴子一样被人盯着可不自在,她转身快步进了院子,直奔三房而去。
跟着她的下人惊慌失措,生怕她跑到三房惹事,急忙拦在前面道,“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玲珑冷着脸道,“干什么?现如今家里没了王法了,连我的路你们也敢拦?我要去问问治哥,怎么着,不行吗?”
下人们哪敢多说?
白玲珑趾高气扬的来到立雪堂的大门前,二话不说就要往里走。守门的小厮却不客气,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玲珑气得抬腿便踢了过去,“狗仗人势的东西,你有几个脑袋,居然敢拦我的路?”
三房的小厮一点儿不怵她,淡定地道,“这里是三房,您要进去,怎么也得让咱们通传一声才合规矩,哪有这样往里闯的?”
白玲珑在管泊舟那里受了气,正好没处撒,闻声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幸好三房的小厮眼疾手快,直接避了过去。
白玲珑一巴掌打空,气得满脸通红。
她自小到大在白家横着走惯了,还从没吃过这种亏呢。
她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给我抓起来!我今日非要剥了他的皮,好好教训他才行。”
跟着白玲珑的下人闻声立刻冲了上去,三房赶来的人自然不能让他们捆人,两方人马便在立雪堂的门前撕扯起来。
不过这里毕竟是立雪堂的地盘,自然是三房来的人更快,很快消息传进去,便有下人提着家伙事赶过来帮忙。后灶的婆子提着擀面杖和烧火棍,管着园子里花草的下人则带着锄头和扫把,一个个挺胸抬头,气势上便直接接白玲珑带来的几个人压住了。
白玲珑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高声道,“去二房给我叫人!我就不信了,我身为白家的大小姐,现如今连处置个下人也不行了?”
只是没等二房的人赶过来,闵老夫人便先得到了消息,打发了易嬷嬷过来。
易嬷嬷冷冷地道,“还不赶紧分开了?青天白日在自家后院里撕撕扯扯,成什么样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白玲珑高高在上惯了,自然不会将一个跑腿的仆妇放在眼里,何况又在盛怒之下,说话不免没有把门的,“这里没你的事儿,哪凉快哪待着去。”又向身边的下人道,“二房的下人呢?都死绝了不成?”
易嬷嬷心里痛快,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老夫人知道大小姐回来了,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不去!”白玲珑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和她有什么话可说?你赶紧把地儿给我让开了,今日要是出不了这口恶气,我就让人把三房给踏平了。”
好大的口气!
易嬷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去?那可不成!老夫人有请,别说是你,就是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得过去。”
白玲珑最恨别人拿父母压着她,她立刻道,“怎么着,她还真当自己是家里的王母娘娘了?我就偏不去,看她能拿我怎么样?她又不是明媒正娶进来的,不过是我祖父的续弦罢了……”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啪的一声,白玲珑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后便是脸颊火辣辣得疼。
易嬷嬷居然当着下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白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待她缓过神来,立刻发了疯似的便要上去撕扯易嬷嬷,“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老不死的,我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
别看易嬷嬷上了年纪,但毕竟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力气可比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大多了。
一把甩开白玲珑,易嬷嬷冷着脸道,“大小姐被娇惯坏了,满口的胡说八道,如今连老夫人也敢编排上了?你不敬长辈,我赏你一个巴掌,你该偷着笑了,放在旁人家,你这会儿还能说得出话吗?”
白玲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二房的下人七手八脚地上去扶,都被白玲珑疯狂地推开了。她指着易嬷嬷叫道,“自小到大,我爹妈都没动我一根手指头,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给我捆起来!”
声音又尖又细,近乎歇斯底里。
可易嬷嬷背后便是闵老夫人,老夫人的身后则是闵家。这一环套一环的,看在闵家的面子上,二房的人怎么敢上前动手?
白玲珑气红了眼睛,“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回头我要把你们统统撵出去。”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作势便要再冲上去,只是指尖还没碰到易嬷嬷,就被栖子堂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给架了起来。
白玲珑不住地扭动身子,“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狗东西……”
易嬷嬷冷笑道,“大小姐还是省些力气吧,这两位都是做惯了粗活的人,两三百斤的肥猪扛着都不费事,更别说您了。别让老夫人等着,赶紧随我去吧。”
白玲珑听她将自己和肥猪比喻,又气又急,险些晕去。
易嬷嬷也不看二房的人,自顾着领人往栖子堂的方向走去。
二房的下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十分地为难。
倒也有那聪明机灵的人,立刻便往大门外跑,赶着去给蔡氏通消息,要不然今日大小姐一准要吃亏。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不敬
白玲珑虽然是个女儿,但出生时蔡二太太已经有了长子,随后又生了个女儿,刚巧凑成一个‘好’字。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对白玲珑也十分的疼惜,虽不及对儿子那般处处维护,事事操心,却也的确没有动过一根手指。
白玲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上手,如今被栖子堂的两个仆妇像抓小鸡一般提着走,当真是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她又叫又骂,一路上就没有安分过。
易嬷嬷只当听不到,挺胸抬头地向前走去。
二房的下人只能硬着头皮凑到跟前儿说好话,“嬷嬷也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她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话是冲了些,但人却不坏,嬷嬷千万别动气,一会儿到了老夫人跟前儿也帮忙说几句好话。”
易嬷嬷面无表情地道,“瞧您说的,咱们都是给人家端茶倒水的下人,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就算被人指着鼻子痛骂一番,也都是应该应分的事儿,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二房的下人不敢再说,一个个缩着肩膀,都知道事情不妙,只盼着蔡二太太听到风声赶紧赶过来。
白玲珑又喊又叫,很快便把嗓子喊哑了。等进了栖子堂的角门,易嬷嬷低声道,“大小姐,我知道您素来娇惯坏了,可这里是栖子堂,您最好还是安静些,再这么吵吵嚷嚷的,我就让人拿东西塞住你的嘴,到时候脸上过不去,您可别怪我。”
白玲珑狠狠地瞪着她,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你敢!”
易嬷嬷怎么会将她放在眼里,“大小姐只管试一试,看看我敢不敢?”
白玲珑见她盛世凌人,还真怕她毫无顾忌地找东西塞住自己的嘴,到时候自己在下人面前丢了丑,要是传扬出去她怎么有脸外出行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白玲珑聪明地闭上了嘴。
易嬷嬷满意地领着她去了吟风馆。
白蓉萱也在,正和闵老夫人说着话。
原来她刚刚根本就没回立雪堂,直接来找闵老夫人了。
见白玲珑被人架进来,闵老夫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反倒是白蓉萱很是震惊了一会儿。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淡淡地看了白玲珑一眼,向易嬷嬷问道,“这是怎么了?”
易嬷嬷笑道,“大小姐尊贵,走不惯咱们栖子堂的土路,便吩咐人将她抬进来,也省了些麻烦。”
白玲珑一听,顿时炸了庙,“你这狗东西,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今日对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仅凭这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不成?我绝不会善罢甘休,非要千倍百倍地在你身上找回来不可。老东西,得罪了我,你还想善终吗?”
她这一番话说得狠辣无比,饶是易嬷嬷见多识广,却也被吓了一跳。
闵老夫人眯起了眼,扫了白玲珑一眼,“你这是什么话?”
白玲珑甩开两个仆妇,站直了身子,轻轻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这狗东西打了我一个耳光,还真是稀奇。不知这是谁家的规矩,一个狗奴才居然敢动手打主子,还是老夫人您会调教人,不知是不是仗着背后有闵家撑腰,院子里的下人如今行事越发得无法无天了。”
闵老夫人闻声也有些诧异。
怎么会动起手来呢?
她不解地望向易嬷嬷。
易嬷嬷直接跪了下来,“老夫人恕罪,这件事的确是奴婢做得不妥当,愿意受任何责罚,绝不敢有半点儿怨言。”
闵老夫人却知道事出有因,低声问道,“你跟了我大半辈子,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究竟为了什么事才动的手?”
易嬷嬷坦然道,“大小姐对老夫人不敬,盛怒之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奴婢一时情急,便打了她一个耳光。”
原来如此。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是吗?都是怎么说的?”
这就是要易嬷嬷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易嬷嬷也没有隐瞒,将白玲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闵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白蓉萱坐在一旁,不敢置信地盯着白玲珑。
她这张嘴啊,还真是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前世自己在她这里可没少受到羞辱,没想到她连闵老夫人也敢编排,当真是不知死活。
白玲珑根本就没将闵老夫人放在眼里。
要不是闵家起势,她在白家又算个什么?没有儿女,没有依靠,甚至祖父活着时,两人的关系便势成水火,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样的人,谁会敬着她?
想到这里,她更是一脸轻蔑地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闵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道,“就你也配在我面前谈什么规矩?谁家的小姐会像你这般不敬长辈?到了我的面前,礼也不行,甚至还敢嚼我的舌根,这是你爹还是你妈教你的规矩?”
白玲珑扬着脖子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长辈?如今是我父母慈悲心肠,才留了你在家中过日子,有吃有喝,你该偷着乐了。像你这种没有子女的人,早该送去庙里清修的,到时候死不死活不活,谁又能管得了?别看闵家如今起势了,但既然进了白家的门,死了都是白家的鬼,难道闵家还能插手到白家的后院事务不成?你手底下养的这一群刁奴,还不是平日里纵容太过的原因,与你也脱不了关系。我今日非要这狗东西死,我看谁能拦我?”
当着闵老夫人的面仍是不改目中无人的本色,气得闵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放肆!你当这是哪里,居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去问问,你爹你妈敢不敢这样和我说话,当真是少教。如今家里除我之外,上面再无长辈,为了不给白家丢人,也只好由我出面管教你。”她厉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送到慧心庵去清修一阵,好好去一去身上的戾气,什么时候好些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要是一直这样,那就一辈子住在庵里好了。”
慧心庵乃是上海远郊山上的一处尼姑庵,寺院不大,里面生活着一群潜心修佛的女尼,对外事从不理会。正因如此,慧心庵没什么香火,几间佛堂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十几个女尼自给自足,在山间开了一块土地,种些蔬菜,因此日子过得非常清贫辛苦,尼姑们也大多又瘦又小,像是终年吃不饱饭似的。
慧心庵以苦修着称,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若是将白玲珑送到那里,这群女尼才不管她什么白家闵家的,都是一视同仁,规矩又严苛,白玲珑怎么受得了?
二房的下人听了,连忙从门外跑进来,一齐跪在闵老夫人面前磕头求情,“老夫人高抬贵手,就饶了大小姐这一次吧。”
“大小姐心思耿直,可不是纯心对您不敬,老夫人别与她一般见识。”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教训
没等闵老夫人开口,白玲珑便一脸不屑地道,“你们不用求她,我就看今天谁敢动我?”
闵老夫人见状冷笑了一声,“栖子堂的人呢?都死了不成?今天这桩差事做不好,以后你们就不用在我身边当差了。”
栖子堂的下人闻声走上前来,直接将白玲珑按在了地上。
白玲珑被吓了一跳,“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赶紧放开我,等回头我告诉了母亲,把你们的狗爪子全都剁下来。”
她一副气愤发狠的表情。
白蓉萱也怕事情闹得太大,到最后栖子堂真的和二房撕破了脸,老夫人这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她正准备开口,却被闵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谁都不要开口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白蓉萱哪还敢再说?
这时易嬷嬷也回过神来,在一旁道,“还愣着做什么,听不懂老夫人的话吗?是不知道慧心庵的路,还是不敢去?”
栖子堂的下人直接拉了白玲珑便往门外走。
白玲珑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她立刻放声惊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什么慧心庵!来人!快去请我妈来!”
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哪里是做惯了粗活的仆妇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抬了出去,只听她的叫声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到了。
白蓉萱不安地道,“老夫人,您管教晚辈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怕蔡二太太随后便到,您可想好要如何应对她了?要不然对外就称您被大小姐给气得病倒了,暂时先避一避吧。”
这倒是个好办法。
易嬷嬷看向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轻轻一笑,“不用,有什么可避的?当年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我尚且没有退后一步,如今当着二房的面,更没有退缩的道理。正好,我也想听听蔡氏有何高见,又有多大的本事,能把女儿养成这样。”她低声对易嬷嬷吩咐道,“跟栖子堂的人说一声,一会儿蔡氏来了,别拦她的路,只管放进来就是了。”
易嬷嬷点了点头,“要不要多叫些人手过来?”
闵老夫人道,“不用,区区一个蔡氏,别弄得人心惶惶四面楚歌似的,她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
没一会儿,蔡二太太果然亲自登门。
栖子堂的下人也遵从了闵老夫人的吩咐,没一个上前阻拦的。
蔡二太太直接踏进了吟风馆的大门,铁青着脸问道,“玲珑呢?您把她送到哪去了?”
她在白家老宅的大门口就听说了事情的原委,气得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
这闵老夫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二房过不去。
难不成是看白修治接回了三房的产业,以为日后有了依靠,所以行事更加无所顾忌了?
蔡二太太赶紧吩咐下人去追白玲珑,务必要在半路上将人截回来,自己则亲自领了人来了栖子堂找闵老夫人要说法。
闵老夫人波澜不惊地放下了茶杯,“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还纳闷呢,玲珑是随了谁的性子,原来都是你这个好母亲一把手教出来的。”闵老夫人抬头扫了蔡二太太一眼,“你一进门问候都没有一声,眼里是已经没有我这个长辈了吗?”
蔡二太太在心里‘呸’了一声。
白老太爷都死了,你还在这里充什么长辈?
她一脸轻蔑地道,“您还知道自己是长辈呢?玲珑还是个孩子,她有哪里做得不好,您教训几句就是了,怎么能将她送到慧心庵那种地方去呢?她还要不要名声,以后还怎么找婆家?您全然不顾这些,还算什么长辈?”
闵老夫人冷冷地道,“怎么,天底下只有你女儿是人,别人就都是摆设不成?你就不想知道,她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被我送去慧心庵吗?”
蔡二太太早就从下人那里听说了。
话说过分了一些,但哪句是假的?
只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蔡二太太道,“不管是什么事,她上有爹娘父母,怎么也轮不到您来插手呀。老夫人,您上了年纪,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家里的事情能别操心还是少操心的好。我知道您娘家如今起来了,可当初要不是有白家帮衬,这会儿子哪还有闵家什么事啊?人得知道感恩,不能干那忘恩负义的事,虽说老太爷已经仙去了,但家里人敬您是长辈,从来也不敢忤逆您什么,您这动不动就把家里的孩子往寺院里送,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这蔡氏还真会倒打一耙。
明明是白玲珑做得不对,她却将责任全都推给了闵老夫人。
易嬷嬷更是一脸的义愤填膺,正准备开口之际,蔡二太太便直接看向了她,“何况是您手底下的人先动手打人,玲珑再不对,也轮不到一个下人动手教训,往常你这栖子堂做了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绝对不行。我这个做母亲的要是不为自己女儿争口气,那活着还有什么用?”
“绝对不行?”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想怎么着?”
蔡二太太道,“念在易嬷嬷伺候您半辈子的份上,我只让人打她二十大板,随后便撵出白家,此后都别让我再见到也就是了。”
她可真敢想啊!
白蓉萱一脸震惊。
以易嬷嬷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受得住二十大板?
一通板子下去,以后自然是见不到了。
闵老夫人冷笑道,“好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连我身边的人也敢动?”
蔡二太太道,“从前我一直敬着您,从来也没在您的面前说个‘不’字,但今日这件事,您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闵老夫人道,“是吗?几日不见,你倒长了能耐,你只管动手,我看看谁敢擅自动我的人?”
蔡二太太早知道她不会乖乖配合,好在她也并非全无准备,闻声立刻对身后的二房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把易嬷嬷给我抓到外面重打二十板子。”
二房的下人自然对蔡氏的话唯命是从,何况这次跟过来的也都不等闲之辈,一个个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像善茬。
二房的下人刚要伸手,栖子堂的仆妇便提着棍子冲了出去。
双方在厅堂内正面对峙,二房的下人看着眼前的棍子,一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蔡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白,“为了一个仆妇,您这是要跟我撕破脸吗?”
闵老夫人轻蔑地道,“你教不好女儿,我代你管教,那是看得起你,你不知感恩戴德,还敢动我的人,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已经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我告诉你,你脚下的这块地方名叫立雪堂,可不是你二房的地盘,你也不打量打量,当初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敢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倒是你,骨头还没有三两重,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大呼小叫!”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抢人
蔡二太太没想到闵老夫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愣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闵老夫人继续道,“就你这样的,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
蔡二太太总算回过神来,哆嗦着指向闵老夫人道,“你……你居然敢这样与我说话!我不过是看你上了年纪,在白家也磋磨了大半生,这才高看你一眼。没想到你居然倚老卖老,仗着有娘家在背后撑腰,不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敬着你,以后栖子堂这边是生是死与二房毫无关系,我怎么教养女儿也用不着你操心。”
闵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房的意思?”
蔡二太太扬着脖子回道,“有什么区别吗?我的意思便是二房的意思,就算你再怎么不服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别看那闵家起了些势,但枪打出头鸟,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知多少人家盯着呢,真要是起了争执,也未必能保全得了你。都这个岁数了,听我一句劝,好好活着就是了,何苦来惹这些事呢?半辈子都没操过什么心,老了老了倒掺和起家里的事了。”
她一脸轻蔑,显然没将闵老夫人放在眼里。
闵老夫人并不气恼,冷笑着道,“蔡氏,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这就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是不是早了些?”
蔡二太太不屑地道,“秋后的蚂蚱,你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从前是我心善敬着你,如今你没事找事,非要自找不痛快,也怨不得我说话难听些。”
易嬷嬷等人在一旁气愤得不行,只觉得这蔡氏嚣张到了极点,恨不得冲上去赏她几个耳光才好。
蔡二太太敢这样说话,自然有恃无恐。深宅大院中母凭子贵,闵老夫人虽然背后有闵家撑腰,但毕竟没个一儿半女的,实在是没什么怕的。
蔡氏自然也不将她放在心上。
闵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既然你都发话了,今儿我还就要找这个不痛快,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那慧心庵没有我的吩咐,看你能不能接出女儿来。”
蔡二太太只当她是死鸭子嘴硬,满不在乎地道,“大话谁不会说呀,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我一个当家太太,还比不上你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婆?”
易嬷嬷闻声大惊,“二太太慎言!老夫人这边,岂容你放肆?”
蔡二太太扫了她一眼,“正主还没说什么,身边的狗倒是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一个伺候人的贱婢,是人家花钱买来端茶递水的,什么时候主子说话,你也有资格插嘴了?我不知道你们闵家是什么规矩,但既进了我白家的大门,就得守白家的规矩,像你这样的,二十板子都有些少了,就该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借谁的势嚣张!”
易嬷嬷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蔡氏的嘴还真是厉害,便是市井泼妇对上阵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闵老夫人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面无表情地端起了茶杯。
蔡二太太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不免也有些打鼓。
只怕这老太婆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杀招!
她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怎么还不见你那孝顺侄子过来?如今家里出了事儿,他还不第一时间跑过来为你主持公道?咱们正好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别好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闵老夫人最不喜别人将闵庭柯挂在嘴边上,尤其是蔡氏这种人。
她立刻挑起了眉头,不悦地道,“与你这没脑子的蠢笨妇人交手,还用得着我闵家的人吗?就你那脑子,挖出来上秤称都不足斤两,乌鸦站在了煤堆上,只能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罢了。”
蔡二太太正要开口还击,先前被她派去追白玲珑的下人匆匆跑了进来,“二太太,可不好了!大小姐被送进了慧心庵,咱们好说歹说,慧心庵的尼姑就像听不懂人话一般,死活不肯放人,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蔡二太太也是始料未及,一脸诧异地道,“你没说咱们是白家的人吗?”
“说了说了!”下人喘着粗气道,“一开口便报了家门,可那些老尼姑眼皮都没撩拨一下,就是不肯放人。”
蔡二太太震惊地望向了闵老夫人。
只见她波澜不惊地喝着茶,仿佛早有预料。
这老太婆还真有点儿本事。
蔡二太太铁青着脸道,“多叫一些人过去,那庙里的尼姑要是不识抬举,就把她的山门给我拆了,今日无论如何得把玲珑接回来,我看谁敢拦二房的路!”
二房的下人被吓了一跳。
青天白日的公然去拆寺庙的门,被传出去二房得多丢人啊?
他们哪敢擅自行动,不安地请示道,“太太,那些尼姑虽然不通人情,但毕竟是方外人士,在寺院里动手怕是不太好,传扬出去也难听啊……”
未等说完,蔡二太太已是一脸的怒容,“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下人连忙低下了头,“不敢!”
蔡二太太道,“你要是能听懂人话,就赶紧按我的吩咐去办事,若是听不懂,就换个懂人话的人来。”
下人不敢再说,急匆匆地安排人手去慧心庵抢人了。
蔡二太太瞪着闵老夫人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我就不信了,区区几个老尼姑,还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成?”
闵老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蔡二太太的心中不免一突。
她从前没怎么与闵老夫人打交道,又不是自己真正的婆婆,蔡二太太自然不愿意往这边走动。加之闵老夫人又不喜欢露面,哪怕当初二房没搬出去时,两个人平日里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这也就导致蔡二太太对闵老夫人的手段不怎么了解。
这老太婆能在白家内宅平安生活到今天,哪怕是白老太爷对她也是相当的客气,丝毫讨不到好处,可见老太婆还是有些本事的。
蔡二太太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便误入了她的圈套。
可区区一个慧心庵,蔡二太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没一会儿先前跑出去的下人便又赶了回来。
蔡二太太开口便问,“大小姐呢,接回来了没有?”
下人惊慌地道,“太太,那些老尼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就是不让咱们进去,争执之中有两个尼姑被打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仍不肯退缩,倒是一旁看热闹的人看不过去,都跳出来阻拦,我不敢硬闯,生怕惹了众怒,您看眼下该怎么办?”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呛声
怎么会有这样死心眼的尼姑?
蔡二太太始料未及,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来。
她缓缓抬头,瞪着闵老夫人道,“怪不得要将玲珑送去慧心庵呢,你还真是费尽心思选了好地方,想必那庙里的尼姑都受了你的好处,自然全力为你奔走,你这才可以高枕无忧,坐在这里安心喝茶。”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想多了。我都多少年不出门了,寺院更是不怎么去,与慧心庵怎么会有交情?只是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些地方不认门第家族的,白家的名头在俗世中或许好用,但在这些方外人士的眼中,众生皆平等,谁又比谁高贵些呢?”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少拿话唬人,别管什么方外不方外,这世道谁不喜欢钱呢?今日慧心庵不将玲珑送出来,我决不罢休。”
闵老夫人笑道,“行啊,那我就在这里看着,看你是怎么不罢休的。”
只是没等蔡二太太再闹,听到风声的白元德匆匆赶到。
他的到来不仅让蔡二太太意外,连闵老夫人事先也没想到。
他的消息……还真及时。
白元德一进门,先是冷冷地扫了蔡二太太一眼,目光又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他眼神微暗,透着几分狠戾。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白元德一脸恭敬地向闵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
闵老夫人轻声道,“元德有心了。还行,总算还没被人气死。”
白元德道,“内子无德,冲撞了老夫人,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蔡二太太便心急地道,“你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进门就怪起我来?她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玲珑送去了慧心庵,我今日非要个说法不行,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白元德转过身,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我在说话之时,谁许你插嘴的?”
蔡二太太毕竟和白元德是枕边人,最了解他的脾气性格,见到他那阴狠的目光,也吓得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
白元德道,“你教不好女儿,老夫人愿意出面指点,你不感激,反倒还乱嚷嚷起来。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脑子都不好用了?有你这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儿女来。”
儿女是蔡二太太唯一的软肋,也是这些年支撑她走过来的动力。说她不好可以,但若是说她儿女不好,那是万万不能。
蔡二太太立刻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道,“我教不出好儿女?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是干什么用的?摆设吗?两个孩子自小到大,你出过什么力,为他们做过什么事?孩子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孩子启蒙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会儿才来怪我,是不是也晚了点儿?”
白元德一愣,没想到蔡二太太居然敢当着闵老夫人的面和自己呛声。
蔡二太太大声道,“如今才想着摆父亲的谱,是不是太迟了?你但凡是个好的,能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孩子们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白元德脸色难看至极,“当着老夫人的面,你这是在胡说什么?”
蔡二太太道,“是我胡说,还是你听不得真话?白元德,我告诉你。整个白家谁都有资格和我争论,唯独你没有!正因为你轻视慢待于我,所以白家上上下下才没人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心上,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跳出来欺辱我的儿女,孩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走上一遭生下来的,只有我打得骂得,别人谁有这个资格!整个家里,谁又为我们娘几个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事?”
她说到最后,更是挺胸抬头地迎视着闵老夫人的目光,神情中丝毫不见惧怕,“谁敢动我的儿女,便是动了我的命,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蔡氏或许泼辣冲动,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对儿女绝对非常的上心。
闵老夫人也不禁微微侧目,避过了她的眼神。
白元德皱着眉头道,“你既然真心为女儿好,又怎么敢当面顶撞长辈?事情传扬出去,有你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母亲在上头,睿哥如何在外行走,玲珑将来要如何找婆家?”
他是在提醒蔡二太太,眼下和闵老夫人撕破脸绝不是最佳时机。
他虽然不怕闵家,但闵老夫人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当初白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她便由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白老太爷却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她敢如此有恃无恐,可见是手里握着什么把柄,让白老太爷对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她不管闲事,白元德当家的这些年与她也不怎么来往。两个房头相敬如宾,各过各的日子,这不是挺好吗?
尤其是闵老夫人也渐渐上了年纪,这世上不管多要强的人,到最后终究还是对抗不了死亡。
只要她一死,也就彻底地消停了。
二房实在没有必要在她活着的时候与她起争执,要是真将她手里的把柄闹出来,到时候说不定整个白家都要抖上三抖。
因此他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蔡二太太盛怒之下,哪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闻声立刻道,“你要是真这么关心睿哥和玲珑,就不会一年到头不见人影了。”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有这样声名狼藉的父亲在上头,再好的儿女在外也要受人指指点点。
只是她清楚白元德的逆鳞在哪里,若是提起此事,必将惹恼了他,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
闵老夫人见他们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就在栖子堂争执了起来。虽然不知两人唱的这是哪一出,她还是及时出声道,“元德,俗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们夫妻间的事就别在外人跟前儿说了,回头关上门来,要怎么商量都由着你。”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父亲去世多年,我年纪也渐渐大了,如今再住在白家怕是多有不妥,我想去庙里修行一段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虽然闵老夫人乃是续弦,但毕竟是白老太爷明媒正娶进来的,要是这个时候送出家门去,别说闵家第一个就不答应,外人又会怎么说白家呢?
这老太婆,还真是不安分,开口便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白元德故作震惊地道,“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如今家里就只剩您一个长辈,我怎么能在这时候送您去庙里呢?”
闵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我这不是怕碍了别人的眼吗?正好给你们腾地方,也省着由人嫉恨。”
第一千四百章 眼神
她就差直接把蔡氏的名字说出来了。
蔡二太太见闵老夫人说话含沙射影的,正准备张口反击,就见白元德转回头眼神冰冷的扫了她一眼。
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与白元德相处多年的蔡二太太自然分辨得出,那眼神里满是杀意。
蔡二太太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人虽是丈夫,但却陌生得让人心惊胆寒。想当初没有当上家主之时,他沉默寡言,三棒子也敲不出一个屁来,不管蔡二太太说什么,他也从不反驳,让蔡二太太误以为他是个温厚老实好说话,可以任由欺辱的人。
可直到白老太爷去世,白元德当家之后,她这才慢慢醒悟过来。
自己从未了解过丈夫,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个人就像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谜,心思简直比海还要深。
而他自从当家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哪怕什么都不说,便是一个凌厉的眼神,也足以震慑住他人。
蔡二太太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太大声了。
也直到此时,蔡二太太才彻底清醒。
白元德并不像外人所说的那本平庸没用,相反,他实在是聪明得很,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也知道该如何去规避。当初长房的大爷和三房的白元裴都活着的时候,他便一直低调行事,让人觉得他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甚至没一个人会猜到,有朝一日他能成为白家的家主。
直到两房的人相继离世后,他这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大智若愚,或许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吧?
也正因如此,蔡二太太每每想到和白元德相处的种种,便觉得心悸不已。从前白元德在外面养外室,若是被她得知的话,那还了得?非要闹破天不可。可自从认清现实之后,她便再不理会白元德的私事,反正只要外面的女人不能生出儿子影响睿哥的地位,她也乐得睁一只闭一只眼。
而且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心底对白元德总是有些惧怕的,自然是能躲就躲,若是可以的话……最好永远都不要碰面。
还有一件事,也一样让蔡二太太细思极恐。那便是白元德在外面风流了这些年,女儿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但自打白修睿降生后,却是一个儿子也不见。要说这是巧合,蔡二太太肯定不相信。
可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蔡二太太只要一想到这些便毛骨悚然。
所以在看到白元德的眼神之后,那些到了嘴边的狠话也缩了回去。
白元德笑呵呵地道,“老夫人说的这是哪门子话?什么碍眼不碍眼的,如今您是家里最大的长辈,谁敢跟您过不去?”
闵老夫人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难怪小六每次提到白元德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小心。
他还真是心机深沉,想必当年白老太爷对他,也是始料未及。
而白家家主的位置最终落在他的头上,究竟是天命如此还是人为布局,那还真是不好说。
闵老夫人想到了闵庭柯的话——“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白元德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修来这样的福气。先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大老爷病逝,随后三房最被寄予厚望的三爷又突发疾病……要说这些都是巧合,谁会信呢?”
长房大老爷和三房的白元裴去世时,闵老夫人已经嫁进了白家,所以都是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
虽然事情的确是古怪了些,但要说和白元德有关,却也没有直接的证据。
何况以白老太爷的智谋,要是真怀疑的话,绝不可能姑息作罢,将这件事放下的。即便不能拿到台面上,私底下也肯定会派人去追查。
可一直到他临终之时都没有结果,可见事情的确与白元德无关。
但就像小六说的那样——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闵老夫人也有自己的怀疑。
白元德见她始终没有开口,连忙道,“要是家中谁惹了您不痛快,只管撵出去就是了。就连我这个家主,也是半句怨言也不敢有。”
言下之意便是在提醒蔡二太太,如今的闵老夫人不能惹不能动,她要是再不服软,下一个被赶出门外的人便是她了。
蔡二太太气得不行。
她自从嫁到白家来便被闵老夫人压了一头,这么多年还是甩不开。
不过白元德发了话,她哪敢多说什么?
就算是为了睿哥她也要忍。
蔡二太太咬着牙没有吭声。
闵老夫人也懂得见好就收,闻声立刻道,“家主都发话了,我要是再闹腾个没完,那便有些倚老卖老了。之前玲珑在我这里说错了话,我把她送去慧心庵清修几日,去一去她身上的戾气,你觉得如何?”
白元德道,“管教子女原本是父母的职责,我们做的不称职,让老夫人也跟着操心,实在让人汗颜无地。难得老夫人肯出手指点,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哪敢有任何意见?”
闵老夫人看了蔡二太太一眼,“蔡氏,你说呢?”
蔡二太太即便心里再不情愿,此刻也不敢出声质疑。
闵老夫人得意地笑了笑,“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让玲珑在庵里多住些日子,从前年纪小,胡闹些也都没什么,如今渐渐大了,说话办事再这么没个算计,以后嫁到别人家里去,丢的也是白家的脸。”
白元德连连点头,“正是,等回去之后我们势必对子女严加管教,绝不会让她们再胡闹下去。”
闵老夫人可没时间替二房去管教子女,如今在白玲珑身上动刀,一来是她的确无法无天了些,二来则是为了震慑蔡二太太,免得她觉得上头没了人,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闵老夫人自然不会再揪着不放,淡定地端起了茶,准备送客。
没想到白元德却忽然对白蓉萱道,“治哥也在这里坐着呢,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吗?”
虽然是关心的话,但语气中却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听上去冷冰冰的,异常的奇怪。
白蓉萱见他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口问的又是身体,生怕他再提到‘中毒’的事,心虚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二伯父关心。”
白元德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过几日我让睿哥张罗一桌酒,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恭喜你顺利接手家业。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大家都姓白,以后还得相互扶持鼎力相助才是。正所谓独木难支,想在上海滩站住脚跟,靠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
这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有些搞不懂,含糊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白元德不再理她,而是对闵老夫人恭敬地道,“老夫人,您这边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警告
闵老夫人总觉得白元德话里有话,似乎还有其他深意,只是一时半会猜不出来。她点了点头,不敢让白蓉萱去送客,指了易嬷嬷替自己送白元德出门。
白元德没有推辞,带着蔡二太太走出了栖子堂。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好一段距离。
白元德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蔡二太太嘴硬地道,“我没做错事,有什么可怕的?”
白元德低声道,“你跟我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蔡二太太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二房的空院子。
如今这里只留了些老奴守着,院子里空空荡荡,看着不免有些凄凉。
蔡二太太狐疑地道,“好端端的,你回这里做什么?”
白元德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着走进了厅堂。
留守的老奴还算尽职,厅堂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和当初一模一样。
白元德在正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蔡二太太的心里犯起了嘀咕,总觉得像是有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白元德对跟来的下人吩咐道,“慧心庵那边不用再去了,就让玲珑在那里安心住上几天,老夫人什么时候让她出来了,再派人去接不迟。”
蔡二太太一听顿时跳了起来,“你怎么如此狠心,玲珑何时遭过这样的罪?她自小到大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捡最好的?那慧心庵极是辛苦,她怎么受得来?”
白元德面无表情地道,“受不来就让她去死好了,也总比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好。”
“什……什么?”蔡二太太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的果断无情,一时愣在了原地。
白元德继续道,“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蔡二太太见他一副无足轻重的语气,又是生气又是寒心,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咱们二房的嫡小姐。”
白元德冷‘哼’一声,“难道宝珊她们就不是我的亲女儿?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多,就只有女儿多。”他说到这里,脸色阴沉地看向了蔡二太太,“别以为你的肚子有多金贵,从里面生出来的孩子就比旁人高贵多少。这些年,我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是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要是还这么不知好歹,我便将你送回娘家去,随便再娶一个,生出来的孩子仍是嫡出。”
蔡二太太脸色一白,“你……”
白元德冷冷地继续道,“如今局势不稳,你最好也给我安分些。连带着睿哥和玲珑,最好也不要生事。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只会添乱,家里花这些米粮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蔡二太太见他提到了自己的儿女,激动地道,“你说我就说我,怎么又提上了睿哥?他这些年外出办事,替你操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怎么就成了废物?”
“替我操劳?”白元德不屑地道,“他折腾了一溜十三招,可办成过一件事吗?哪次不是我为他善后擦屁股?没那个本事就别好高骛远,就他那猪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被闵六牵着鼻子走,这辈子也别想骑到闵六的脖子上去了。”
蔡二太太不服气地道,“那闵六要真像你说的那么了不起,又怎会被睿哥抢了两地的棉花?他们吃了这样的大亏,你怎么不说?”
“呸!”白元德啐了她一口,“猪脑子,以闵六的手段,睿哥怎么能在他手下得到好处?那两地的棉花看似是抢,却早是闵六的弃子,就等着睿哥那蠢货去接盘呢。”
蔡二太太自然不信,“你胡说!我知你素来瞧不上睿哥,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儿子,将来要继承二房的人,别人轻瞧他也就算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如此?”
白元德道,“想让我瞧上他,他也得是那样的才行。做事顾前不顾后,丢了西瓜捡芝麻,二房要是真交给他,白家还有活路吗?你替我告诉他,想接手家业,他可得精明一些。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要是回头他还像现在这般胡来,这家主之位与他就毫无关系了。”
蔡二太太吓得面如土色,“你……你难道要将到手的家业交给三房不成?”
白元德冷冷一笑,“二房只有一个白修睿吗?”
蔡二太太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元德道,“明白告诉你,外面早有人为我生下儿子,如今也有六岁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二房手眼通天,就没有你不知的事吧?哼,你能知道的那些,都是我让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蔡二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年她日防夜防,就怕外室会生出儿子来影响白修睿的地位,没想到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外室不但将儿子生了下来,而且都六岁了。
蔡二太太气红了眼睛,咬着牙道,“六岁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先别说他能不能长到成年,就算真长到了,那也是十年后的事了。十年之间,风起云涌,上海滩早该是另一副光景了,到时候谁赢谁输,还真未可知。”
白元德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闻声淡淡地道,“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家里,我不让你动的人,你就是拼死也碰不到人家的一根头发丝。你要是真有这个精神,不妨在睿哥的身上多动动心思,别像个尖酸妇人一般,对儿子只知道一味纵容,回头在儿媳的身上找补。要不是你胡来,睿哥都要做父亲了,我不看他的面子,看孙子的情面也会给他留条后路的。至于那让你沾沾自喜的棉花,也不用时时放在嘴边上了,你可知闵六这会儿干什么去了?他已经南下广州,折道去新疆了。那里的棉花,不知比睿哥抢回来的好了多少。”
蔡二太太张大了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也不知她问的是儿媳怀孕小产的事,还是闵庭柯前往新疆的事。
白元德道,“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近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但若是影响了我的布局,你可别怪我不念多年的夫妻之情。这闵老夫人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你以后少往她的面前凑乎,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就把你也送到寺院里去清修一阵子,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蔡二太太张嘴欲说,白元德又道,“你也不用跟我提什么蔡家,就你那破烂娘家,见钱眼开的主,只要能开出一个好价钱,谁又会管你的死活?”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伤人
真话往往更加伤人。
蔡二太太闻声,激动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的娘家?”
白元德道,“我不只是当着你的面这样说,当着他们的面也是一样。这些年要不是有我养着,你娘家还能过得下去日子吗?我就算去喂一条狗,它还要冲我摇摇尾巴呢。怎么着,我连句话也不能说了吗?既然厚着脸皮享用嗟来之食,自然什么话都要听着了。”
蔡二太太气愤不已,瞪着白元德不出声。
白元德道,“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安分些,别总隔三岔五地给我惹些事,让我跟着收拾烂摊子就行。之前治哥中毒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蔡二太太一愣,委屈地道,“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你跟我算什么账?”
白元德也懒得与她争辩,淡定地道,“总之你记着我的话,多少安分些,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惹事,我自能保住你和睿哥的荣耀,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捞不着,别到我跟前儿来哭诉。”
蔡二太太道,“三房的事真的和我无关,要真是我下毒的话,怎么可能让治哥还有命活着?”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不管是谁做的,难道还能承认?
白元德就像没听到似的,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蔡二太太望着他的背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只是这会却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得赶紧去找儿子,和他仔细商量商量。要是白元德真的在外面生下了儿子,势必会影响睿哥的将来。
这是蔡二太太无论如何都容忍不了的。
至于白玲珑……也只能暂时放在脑后,先缓一缓了。
跟着蔡氏赶来的下人见她在闵老夫人这边没讨到任何好处,也不敢胡说八道。只有贴身妈妈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夫人,那慧心庵生活清苦,大小姐怎么受得了?要不要派人送去些东西?”
蔡二太太正没好气,闻声不悦地道,“送什么?还嫌她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吗?真是个不省心的,平日里不管她做什么,我也都得过且过,从没约束过她。这下可好,总算踢到铁板上了,正好让她长个教训,以后办事也知道过过脑子。要不然她还真以为天底下除了她,再没旁的人了呢。”
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别恼,此事也怨不得大小姐,还不是闵老夫人鸡蛋里挑骨头吗?人家纯心找毛病,还不拿了鸡毛当令箭,正好借题发挥?”
蔡二太太一想到今日在闵老夫人这里受了气,心情便更不好了,“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和她搅和在一起,就没一天顺心的好日子。”
贴身妈妈道,“太太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就像您说的,她又没有儿女,所能依仗的也只有一个娘家。可这上海滩风云变幻,一天一个样,谁敢保证闵家能一直得势下去?何况她年纪已大,还有几年活头?等有一天她动弹不得,还不是任由您处置吗?到时候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何苦这时候动怒,仔细伤了自己的身子。”
蔡二太太的心气这才顺畅了一些,“这老不死的有恃无恐,从来就没将二房放在眼里。如今有了闵家在背后撑腰,又收罗了三房为她所用,更加地肆无忌惮了。”
贴身妈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只要护好二爷,将来这白家还是咱们二房的。”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更是加快了脚步。
等她回到别墅,守门的下人说白修睿刚刚出去,并不在家里。
蔡二太太立刻道,“赶紧派人去找,就说我有要紧事,让睿哥回来一趟。”
下人不敢耽误,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蔡二太太一进门,刚好看到杜雪溪领着戚嬷嬷往门外走。
她铁定着脸,不悦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杜雪溪显然被吓了一跳,慌乱地低着头道,“我……我要去一趟庙里。”
蔡二太太闻声更不高兴了,“去庙里干什么?这么大的家里待不下你吗?这心就像长草了似的,整日只知道往外面走,若是觉得庙里好,干脆住下来算了,我也眼不见心不烦,省的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堵得慌。”
杜雪溪垂着头不敢吭声。
戚嬷嬷道,“太太,少奶奶是要去庙里还愿的,这原是上次便说好了的……”
蔡二太太横了她一眼,回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在这里说话,一个做下人的居然敢插嘴。这里可不是杜家,进了白家的门,就要守白家的规矩,我看你是少奶奶的奶妈子,又有些年纪,这次便放你一马,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戚嬷嬷吓得哪敢再说话?
贴身妈妈却看得清楚。蔡二太太先前要处置闵老夫人身边的易嬷嬷,最终被拦了下来,如今也只好在戚嬷嬷的身上找补回来。
要说少奶奶这个人啊……不知道是不是八字和蔡二太太不合,两个人只要碰在一处,必保要惹出些口角纷争出来。
蔡二太太见杜雪溪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更加的不顺眼,冷着脸道,“不是要去庙里吗?横在这里做什么?”
杜雪溪忙行了个礼,带着戚嬷嬷匆匆出了门。
贴身妈妈趁机上前道,“太太别恼,赶紧进屋里喝杯茶润润嗓子。”
蔡二太太疲惫地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身子进了屋内。
听到动静的白宝珊匆匆赶了过来,她放眼一瞧没见到白玲珑,便知道蔡二太太这一行多半是没讨到好处。
其实蔡二太太出门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了。
且不说闵家如何如何,单是闵老夫人的身份,便是蔡二太太如何都动不了的。更何况当初白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尚且不敢在闵老夫人的身上动刀子,更不用说蔡二太太这个做儿媳的。
蔡二太太心急火燎地赶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过白宝珊可不会在这种情况出声提醒什么,也免得引火烧身。
蔡二太太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脸色难看得不行。
白宝珊聪明地端了茶送过去。
蔡二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甜,温度又恰到好处,忍不住多看了白宝珊一眼,“珊姐儿有心了。这家里幸好还有一个懂事孝顺的,要不然我就更加没有指望了。”
白宝珊柔声安慰道,“这大热天的,想着太太肯定又热又累,所以提前就准备好了。”
对闵老夫人和白玲珑一事绝口不提。
蔡二太太想了想,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低声道,“珊姐儿,你大姐要在慧心庵住上几天,她自小娇生惯养地没吃过苦,我怕她受不了庵里的清寡日子,你一会儿收拾些东西给她送过去,让她好歹忍一忍,等过几日我就想办法将她接回来。”
白宝珊不免心中起疑。
以蔡二太太的心性,怎么可能容忍白玲珑真的住进庵里呢?别说那里的辛苦,单是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好处
以蔡二太太老母鸡护崽子的脾气,怎么可能吃这个亏?
白宝珊趁着蔡二太太喝茶的间隙,诧异地向站在一旁的贴身妈妈看去。
贴身妈妈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手势。
聪明的白宝珊立刻会意——原来是二老爷白元德出面了。
可父亲为什么会替闵老夫人说话呢?
她想到这里,不但乖巧地答应了蔡二太太的吩咐,还提议道,“太太,长姐甚少住在外面,周围又都是生人,肯定是不习惯的,不如我也住进慧心庵,给她做个伴吧。遇到什么事儿,我不但能帮着出出主意,还能贴身照顾一二。”
蔡二太太眼睛一亮,惊喜地握住了白宝珊的手,“我的好珊姐儿,还是你最心疼我,也总算没让我白疼你一场。你放心,这件事我必定会记在心上,以后一定好好的补偿你。”
此一时彼一时。
白宝珊心里明白,蔡二太太素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这会儿子说什么补偿,转过头什么事做的不对撞在她的手里,仍是免不了一顿苛责,全然不顾往日的恩情,什么难听说什么。
相比于蔡二太太,她实际更看重白玲珑那个傻大姐。
正所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白玲珑此刻多半是六神无主之际,她这个时候过去,白玲珑肯定会记在心上,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她肯定也会为自己的出头的。
她的话,在二房还是有点儿效用的。
想到这里,白宝珊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瞧太太说的,我是长姐的亲妹妹,太太又素来对我亲厚,我别的事情做不了,也只能为长姐做点儿小事,还能帮太太解忧,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蔡二太太连连点头,“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不过也不能白去,该要的好处还是得张嘴才行。
白宝珊故作犹豫地道,“太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贵姨娘这几日受了风寒,还请太太帮着叫个大夫到家里来帮着看一看,也省得我牵挂担心。”
要是换做往日,蔡二太太只会觉得麻烦,今日看白宝珊正顺眼,自然也不会多想,立刻便答应下来,“好好好,我一会儿就让人去请,你只管去照顾玲珑就是了,家中的事情不用你惦记。”
其实贵姨娘身子好得很,但这样一来,自己不在家的日子,蔡二太太便不会去找她的麻烦,顺便开些补养身子的汤药,有什么不好?
反正出的都是公家的钱。
白宝珊笑着道,“我替贵姨娘谢谢太太。”
哎,姨娘生的孩子就这一点不好,明明是自己的生母,却连一声母亲也不能叫,只能跟旁人一样称呼其为姨娘。
正说着,白修睿赶了回来。他显然已经听说了白家所发生的事情,一进门便质问道,“玲珑又惹什么麻烦了?父亲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出面呢?”
有些话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蔡二太太立刻道,“你急什么?先坐下来喘匀了气再说话。”又对白宝珊笑着道,“珊姐儿,你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我一会儿让人送你过去,要不然还不知道你长姐怎么样了呢。”
白宝珊知道她这是要支开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等白宝珊离开,蔡二太太直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白修睿知道。
白修睿听完果然脸色不善,“这些话都是父亲亲口对你说的?”
蔡二太太道,“那是自然,难道我还能拿话唬你不成?”
白修睿咬着牙道,“我先前问你时,你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跳出个六岁的孩子来?”
蔡二太太心虚地道,“我……我的确已经派人盯着了,可就像你父亲说的,我能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他故意让我知道的。他有意瞒着,我能怎么办?”
白修睿道,“就为了玲珑的一点儿事,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她也真是的,忙帮不上,还只会跟着添乱。那闵老夫人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我当着她的面都不敢多说什么,她反倒不知天高地厚的乱嚷嚷起来,再这么下去,我早晚要被她给拖累死。”
蔡二太太道,“毕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好歹多容忍些吧。”
白修睿道,“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还能活到今天吗?这些年她骄纵任性,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蔡二太太道,“那你说怎么办?”
白修睿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你张罗一门差不多的亲事,将她赶紧嫁出去吧。也不需能帮上家里多大的忙,只要她自己的日子过得顺心就好。反正下头还有宝珊她们,用她们的婚事来巩固二房的利益更好。”
蔡二太太道,“你妹妹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她也不知被谁灌下了迷魂汤,认准了管家那位二公子,许别的人家,她会答应吗?到时候闹僵起来,势必又是一场大麻烦。”
白修睿道,“管家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早就上门提亲了,不过是她自己狗皮膏药一般往上贴罢了。这件事你不能再放任她胡闹下去,只管听我的,抓紧给她安排一门亲事是正经。她早些嫁出去,我也好着手安排宝珊他们的婚事。江西徐老爷已经给我提了好多次,嚷嚷着要跟我亲上加亲呢。”
蔡二太太道,“徐老爷?他都年过五十了,还想娶咱们家的黄花大姑娘不成?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好歹也是白家的小姐,他可真敢想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白修睿道,“你管他呢?家里这么多小姐,难道都留在身边养着?那徐老爷在江西当地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能顺利抢了闵家的棉花,多靠他从中斡旋出力,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你要是舍不得宝珊,不是还有宝琼,宝环吗?”
蔡二太太道,“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便宜了他。”提到棉花生意,蔡二太太赶紧将白元德的话说了出来,“照你父亲的意思,江西的棉花原是闵家不要的,这会儿那闵六都已经跑去新疆了。”
白修睿闻声不太在意地道,“自打闵六接手闵家以来,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吃过这种亏?打脸的事情自然是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肯承认了。棉花被我抢来,他为了面子也得找补找补,说是自己不要的。若真如此,当初咱们又怎会那么费劲才将江西的棉花握在手里?至于新疆的棉花,他愿意舍近求远,与咱们有何关系?单是这路上的运输就足够花销了。何况近来闵家在上海也没有什么大动作,看不出他能翻出什么花来。父亲多半也是从手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能知道什么?”
蔡二太太听完也觉得有道理,“你父亲那个人谨慎惯了,芝麻大点儿的事儿都要想得天那么大。”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不服
白修睿每每提到闵庭柯,心中总是有些不服气。
自从他也能帮着二房处理些家事之后,外面总是拿他和闵庭柯对比,而结果又毫无意外的每次都是他输。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他就总是不如闵庭柯?
白修睿心里恨得不行。
还不是外人屡杆爬,眼见着闵家起来了,自然都跟着说好。连带着把闵六也传得越来越神,好像他真有多了不起似的。
再能耐,也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白修睿丝毫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低声对母亲道,“那闵六再怎么厉害,毕竟年纪摆在这里,我就不信他真是神仙转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外面传的话,十有八九是不能信的,多是以讹传讹,也有可能是闵家故意散播出来迷惑人的。”
话是这样说,但蔡二太太还是有些担心。
她提醒道,“不过这话都传到你父亲的耳朵里去了,你还是得上些心,千万别大意轻敌了。”
知子莫若母,儿子的心结是什么,蔡二太太自然心知肚明。
白修睿淡定地道,“父亲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不过我听到的事情真相却和父亲所说截然不同。那闵六的确不在上海滩,却是去了广东,只因闵家在那边的生意出了问题,和曾绍权的亲侄子起了争执,他这是心急火燎地去平息事端了。”
蔡二太太道,“原来是这样。”
白修睿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挣,闵家虽然在上海滩有洋人罩着,还能说上几句话,但在广东却一样寸步难行,当地的商会对咱们这些外来的生意人防备着呢,你把手伸到人家的钱袋子里去,哪个能欢迎?更何况闵家这次得罪的可是曾铭伟,那家伙做事冲动,脑子里只有一根筋,手里好握着重兵,闵六在他这里能讨到什么好?”
蔡二太太闻声喜道,“这不是正好吗?此消彼长,闵家在这里吃个跟头,咱们刚好更进一步,用不了多久便能重新压在闵家头上,到时候看那闵六还如何嚣张!”
白修睿道,“那是自然,只是眼下却不好和闵家撕破脸,闵老夫人那边虽然不是省油的灯,但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你不去惹她,她一定不会主动招惹你。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一时半会是不能得罪的,否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上来,咱们白家在外头的生意必受影响,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出面缓和的原因。玲珑这次当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就算心里有什么话,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嚷嚷出来啊,真不知道她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蔡二太太叹了口气,“算了,你就别说她了,这次她也受了不少苦,也算是有了教训。何况毕竟是个姑娘家,将来嫁出门去,也碍不着你的眼。”
白修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白宝珊刚好收拾东西走出来,“太太,二哥,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事不宜迟,这就出门去吧。”
没等蔡二太太开口,白修睿便疑惑地问道,“干什么去?”
蔡二太太紧忙将白宝珊主动去慧心庵陪伴白玲珑的事情说了。
白修睿闻声打量了白宝珊两眼,“宝珊有心了。”
白修睿不是蔡二太太太,毕竟常在外面行走,可不好糊弄。
白宝珊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连忙笑着道,“别的事也帮不上忙,只能尽些微薄之力了。”
白修睿道,“玲珑的脾气大,这次受了如此大的折辱,想必看什么都不顺眼。你也不用事事顾全她,只要看住她别惹出更多乱子来就好,过几日找了机会便去接你们。”
白宝珊笑着点了点头。
蔡二太太立刻吩咐人准备了车子,送白宝珊去了慧心庵。
等她走后,白修睿对蔡二太太道,“这个宝珊还挺会做事的,知道这时候跳出来为你分忧。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得提防这些,你可千万别被她给绕进去了。”
怎么会?
蔡二太太根本没将白宝珊放在眼里,闻声便不屑地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为了让我高看一眼,因此有意巴结罢了。就算没有她,宝琼和宝环哪个不能去伺候玲珑?我是看她机敏,办事又还算牢靠,所以才让她去的。你放心吧,妈的心里都有数。”
白修睿见状便不再多说,他又问起了杜雪溪。
蔡二太太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又去庙里了,说是要还愿。”
“还愿?”白修睿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还什么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蔡二太太的心咯噔一下,连忙道,“能有什么事儿?家里就这么几口人,要是有事儿你能不知道吗?她年轻,总陪我这么个老太婆待在家里自然无趣,想出去散散心,随便找了个借口,难道我还真能拆穿她不成?你也别放在心上,随她去吧。”
白修睿果然没有多想,“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下次别让她一个人出门,好歹找人陪着。”
蔡二太太怕儿子生气,即便心里不情愿,嘴上还是答应得好好的,“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让人陪着。”
干脆让人抬着她走才好!
白修睿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父亲的那些外室,你赶紧派人去打听打听,这平白无故多出来个六岁的弟弟,还真是让人心里不安。”
蔡二太太道,“什么弟弟?野种崽子罢了,配吗?你放心,这件事我自然会办得明白,为了你的前程,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你的路。”
白修睿冷冷地道,“你总是这么说,可那孩子不是还是留下来了吗?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蔡二太太道,“的确是我大意了,不过经此一事,我自然会警醒起来,绝不会再有下次的。”
白修睿道,“我就担心这是父亲的意思……难道是我哪件事做得不好,让他觉得不满意了?”
蔡二太太忙道,“你别胡说,这些年为了替你父亲分担,你忙里忙外的,你父亲自然看在眼里,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就是滥情的人,看到那漂亮的女子便迈不动步子,那些人为了能抬高自己的身价,恨不得多生几个孩子,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你父亲不好!从前你祖父活着时,你父亲还不敢如此地明目张胆,如今上头没人管着,他更要无法无天了。”
白修睿不满地道,“话不能这样说,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可?怎么就成了滥情?”
他居然还在为父亲说话。
蔡二太太一愣,不免有些伤心,可话到了嘴边,看到儿子的脸,她又不忍心说出口,只能作罢。
白修睿陪她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上了楼。
蔡二太太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瞒着
而栖子堂这边,送走了白元德一行人,闵老夫人这才疲惫地松了口气。
易嬷嬷上前倒茶,闵老夫人小声交代道,“这件事不许让小六知道,免得他为了我的事和二房的人起了争执,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让旁人看了笑话。”
易嬷嬷连忙点头。
白蓉萱却知道闵庭柯已经离开,就算知道也得是回来后了。
今天的事,可把闵老夫人给气坏了。
虽然她和二房的蔡二太太相处不来,却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自己的面前大放厥词。
何况又是当着白蓉萱的面?
闵老夫人道,“这人越老脾气越大,换做从前忍忍就过去了,可当下却说什么也忍不了,倒是让治哥也跟着看笑话了。”
白蓉萱连忙道,“怎么会?明明是二房做得不对,我怎么会看您的笑话呢?”
闵老夫人笑了笑,没有再说。
白蓉萱坐了一会儿后,这才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也没再挽留。等白蓉萱走后,她这才缓缓地对易嬷嬷道,“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易嬷嬷道,“二房的大小姐不敬老夫人,说破天也怪不到您的头上来,给她些教训是应该的,至于那蔡氏,多半是见人动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居然敢跑到您的面前来说三道四,要不是二老爷赶来的及时,今日岂能让她轻易收场?”
闵老夫人微微笑道,“我也觉得奇怪呢,这元德怎么来得这么快?”
易嬷嬷道,“二房养的有不是死人,家里出了事儿,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通禀他了。”
闵老夫人道,“可他能露面,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易嬷嬷道,“您不用意外,二老爷这才是聪明之举。否则传扬出去,单是这一定不孝的帽子,二房就未必受得了。何况这些年二房办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够人议论非非的?二老爷这是怕事情闹大,到时候二房的名声不好听,所以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闵老夫人道,“可这也恰恰说明,这些年元德虽然一直在外,但对家里的事还是极关注的,否则也不可能来得如此及时。”
易嬷嬷反应过来,“原来您是这个意思。他毕竟是家主,怎么可能真像外人传得那般对家事不管不问呢?”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真不愧是老太爷的儿子,就没一个简单好相与的。真没想到,我活到这把年纪,居然还会因为子嗣的事情为后人所诟病。”
易嬷嬷脸色一边,不安地道,“老夫人,二房的人不懂事,您怎么还往心里去了?”
闵老夫人笑道,“说是看得淡了,但终究如鲠在喉,何况就算我不在意,也有人总是提醒我不能忘记。不过也怪不得别人总挂在嘴边上,人家又没说错,我这一生,的确是没有生养。”
易嬷嬷道,“又不是您不想生养,这怎么能怪您呢?”
闵老夫人道,“没事儿,你不用安慰我,这些年心里早习惯了,就算被说了几句,难道我还真要使性子动怒,让自己不自在不成?”
易嬷嬷却一脸的疼惜,伤感地低下了头。
闵老夫人道,“反正这件事最后是咱们占了便宜,这也就行了,你还真指望我这个时候搬到二房?”
易嬷嬷道,“那自然是不能,不过看到蔡氏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我这心里就有气。”
闵老夫人道,“行了,你不是还替我教训了玲珑吗?”
易嬷嬷想到这里,连忙道,“老夫人,我看这件事将来寻了机会,还得跟六爷说一声才行,栖子堂这边最好多安排些孔武有力的人手,这样就算真和二房动起手来,咱们也不会太吃亏。”
闵老夫人道,“不用,这件事别让小六知道,不能遇到什么芝麻绿豆的事儿都要他费心。闵家的事就够他操劳的了,小小年纪,每天进进出出,你也不知道心疼他。”
易嬷嬷叹了口气,“心疼自然是心疼的,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谁让咱们六爷有这样的好本事呢?便是旁人脑袋削了尖儿地想学,还学不来呢。”
这话闵老夫人听着顺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虽然是闵家女,但已经嫁进了白家,总不能真事事都指着娘家撑腰吧?外人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三道四呢。”
易嬷嬷道,“您呀,就是想得太多。”
闵老夫人道,“生在这大宅院里,想得少了也不行呀。”
易嬷嬷答应道,“我自然听老夫人的吩咐,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今日也有些反常,换做往常,得到消息的小六只怕早就赶来了,怎么今儿这么消停?他该不会又出门了吧?”
易嬷嬷哪里敢照实说,笑着道,“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缠住了手脚。反正这件事怕是瞒不住,等将来六爷知道了,肯定还会来找您商量的。”
就算易嬷嬷这些下人有心瞒着,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外人的话也肯定会传到闵庭柯的耳朵里,的确是瞒不住的。
闵老夫人道,“到时候再说吧。”
她应付了二房这一家子人,不免有些疲惫,此刻没有外人在场便有些累了,“你扶我进去躺一会儿。”
易嬷嬷答应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内室。
白蓉萱出了栖子堂,直接便去了三房。陶清已经听到了消息,正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到她来,立刻迎上来关心地问道,“治少爷,您没吃亏吧?”
她能吃什么亏?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没事,下人们怎么样?”
守门的小厮见她开口便关心下人,心里暖乎乎的别提多受用了,忙不迭地说道,“治少爷放心,我们都精明着呢,眼见着巴掌来了,不躲开还能把脸迎上去不成”
白蓉萱放下心来,和陶清进了门。
陶清紧张地问道,“老夫人那边如何了?”
白蓉萱道,“二房的人已经走了。”
陶清道,“大小姐实在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编排老夫人呢?”
白蓉萱‘哼’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的,她嘴里难听的话可多着呢。”
陶清脸色一变,“难道她说了治少爷什么?”
白蓉萱道,“那倒没有。”
只是前世自己在她这里可没听到什么好话。
陶清道,“这件事要是给六爷知道,只怕又要起波澜。”
以闵庭柯对闵老夫人的重视程度,的确不能轻易揭过去。
想到这里,白蓉萱不禁庆幸起来。幸好此刻闵庭柯不在上海,否则今天便要起争执。到时候一面是闵家一面是白家,事情就彻底地闹大了。
这个白玲珑啊,还真是不省心。
也难怪管泊舟不喜欢她——白蓉萱心里暗戳戳地想着。
王德全等人已经都听说了刚刚发生的事,见面也只关心了白蓉萱几句,对于二房和闵老夫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却是提也没有提。
白蓉萱十分满意,对陶清道,“和咱们的人说一声,不要到外面议论这件事。”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孩子
陶清道,“治少爷放心,三房的人绝不会到外面多言多语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交代了王德全和陶清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送她出门的时候,王德全小声道,“治少爷,如今您已经正式接手三房的产业,是不是也该搬回到立雪堂来了?这样有什么事找您也方便,住在老夫人那边,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白蓉萱道,“我自从回到上海便一直住在栖子堂,这个时候提出离开不大合适,好在三房有你和陶清在,也不用我操什么心,且等等再说吧。”
王德全不敢再劝,低声答应了。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芳姑姑早就等得急了。她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怎么会和蔡二太太正面对上阵呢?您夹在中间,没有吃亏吧?”
白蓉萱道,“当然没有。”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芳姑姑知道。
芳姑姑听完皱着眉头道,“咱们家这位大小姐,当真是被惯坏了,说话办事连脑子也不过,老夫人作为长辈,教训她也是应该。”
白蓉萱诧异地道,“我只是没想到老夫人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从前对二房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宽容的时候多,苛责的时候少,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芳姑姑道,“老夫人前些天不是去了趟闵家吗?会不会是二房和闵家起了什么冲突,惹得老夫人不痛快了?”
白蓉萱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芳姑姑道,“老夫人在白家虽然不管内事,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二房拿她也没什么办法,更不用说后头还有闵家撑腰了。别说教训大小姐,就算是蔡二太太犯在她的手里,只要老夫人有心,一样都能处置了。”
不过让白蓉萱始终想不通的是蔡二太太和白玲珑一直咬住不放的闵老夫人没有生养的事情。
当初老夫人嫁进白家的时候,祖父也刚刚人到中年,按理说两个人应该再有子嗣才是,怎么会一直没有呢?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事?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芳姑姑,老夫人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吗?”
芳姑姑脸色微变,显然是知道什么,但又不好说出来,只能一脸为难地道,“据我所知,老夫人曾经怀过身孕,只是后来孩子没有生下来,自那之后老夫人和老太爷的关系便开始交恶,老夫人也搬到了栖子堂来住,两人碰面的机会都不多,自然就没有孩子了。”
白蓉萱还是不懂。
芳姑姑道,“当时我年纪还小,知道的并不多,不过这件事乃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机密,您一个做晚辈的,还是不要打听好了。万一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只会让她介意不快。”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之后的日子,白家出乎意料的安静,白蓉萱原本还悬着的心也总算归了原位。
转眼进入七月,上海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太阳当空照着,人只要一动便是一身的汗。白蓉萱掐算着日子,开始担心起杭州的商君卓。
她是不是快要生产了?
白蓉萱吩咐吴介和陶清准备了不少东西,想赶在月中之前送回到杭州去。只是没想到东西刚刚置办齐备,杭州那边的信便先到了。
她心急火燎地展开,里面果然是舅舅写给她的报喜信。
商君卓于七月初七的清晨生下了一个重六斤三两的儿子,母子平安。孩子长得像白修治,唐氏看到孩子后,哭得不能自已,还是唐老夫人出面,让人将她送回到了房间里去。
生了……
还是个儿子……
哥哥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她也做姑姑了。
白蓉萱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欣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如果哥哥活着该多好?
他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手把手地教他走路,陪伴他读书写字……
想到哥哥早早地逝去,白蓉萱的心便痛苦起来。
信的末尾,唐崧舟特意说商君卓让白蓉萱帮着给孩子起个名字。
让她起名字?
她怎么会?名字关乎一个人一生的气运,若是名字起得不好,将来可怎么办?
白蓉萱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她急急地给舅舅回信,在信中关心了商君卓的情况,还说自己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起名字的重任,让舅舅出面代劳。
连带着这封信,还有先前准备好的东西,一并送回了杭州。
白蓉萱坐在书房里出了一会儿神。
小圆来叫她吃晚饭时,见她还盯着桌面发呆,小声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笑了笑,“没什么……”看着小圆干净清澈的眼睛,她又道,“你还记得住在家里的商小姐吗?”
小圆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她的脾气很好,喜欢带我和三喜姐姐一起玩。”
哥哥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君卓姐虽然家世不显,却是难得聪慧又果敢的人。
她和哥哥性情相投,若是能长久生活在一起,必定十分的恩爱。
白蓉萱不放心,第二天又亲自上街,准备再买些东西送回去。
不但要给君卓姐准备一些补品,最好还能给小侄子买些小玩意。
商君卓未婚生子的事情解释起来非常麻烦,她的身份也不好说,所以白蓉萱没有对闵老夫人讲实情,只说唐老夫人的寿辰快要到了,想提前准备些礼物。
闵老夫人没有多说,只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白蓉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等她走后,易嬷嬷小声地道,“老夫人,治少爷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诟病呀,他可才接手家业。”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诟病什么?自家的钱,想怎么用不行?祖宗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额,不就是为了让后人过得舒适些吗?又没有动别人口里的钱,听他们胡说八道呢。就比如闵家,小六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谁能管得着?”
易嬷嬷道,“可也是,倒是我多心了。”
闵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只是这天底下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太多了,与其想办法去堵所有人的悠悠众口,还不如轻轻松松过自己的日子呢。治哥这孩子虽然年轻,阅历浅,但终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进退,你就别操心了。”
易嬷嬷笑了笑,“是,老夫人不让我操心,那我就把这些没用的心思收起来。”
闵老夫人道,“小六已经很久没来了,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出远门了,怕我担心,所以才没敢说的?”
易嬷嬷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瞧您说的,连您都不知道的事情,六爷还能告诉我不成?您也太瞧得起我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小六……到底跑哪里去了?”
此刻的闵庭柯正在喀什的一处棉花田边,天气炙热难耐,汗珠从额头躺下,还没等落到脖颈便已经被高温烤干了。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棉花
随行的常安担心闵庭柯受不了,一直在他身后用力地扇着扇子。
扇出来的也是些热风。
闵庭柯低声道,“算了,别扇了,歇一会儿吧。”
常安赶忙道,“我不累。”
闵庭柯笑了笑,“你是不累,可我看着都累了。你赶紧坐下歇一会,让我的眼睛也消停消停。”
常安这才退到了一边。
闵庭柯坐在棉花田旁棉农搭建的简易草棚里,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绸长衫,但此刻仍然热得汗流浃背。
这鬼天气……真是让人受不了。
跟随棉农去查验棉花的掌柜顶着烈日快步走了回来,一脸欣喜地道,“六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棉花,品相极好,用这样的棉花生产出来的棉布想必也是一等一的,虽然路上的确折腾了些,但却是非常值得。”
闵庭柯闻声点了点头,“那就好,总算没有白走这一趟。”
棉农主小心翼翼地站在草棚外面,闵庭柯将他叫进来问道,“你手底下总共有多少亩棉花?”
棉农主道,“五百亩多一点。”
五百亩……
还是少了些。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你这五百亩的棉花我都要了,你还认不认识其他的棉农?我起码还得再收一千亩的棉花才行。”
一千五百亩?
棉农主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
小小的年纪,虽然贵气十足,但仍然让人怀疑。
何况新疆地远,可不知道上海滩的闵家、白家的……这一伙人该不会是骗子吧?
棉农主打听道,“您要这么多的棉花做什么?”
闵庭柯微微一笑,“自然是有我的用处,而且咱们得立个字据,还要你们这里的官府做个见证,未来五年,你手底下这五百亩的棉花都得卖给我,不能转卖给他人,如果中途你毁约,便要多赔付我一半的价钱,可行?”
棉农主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也收起了小觑之心,“可以是可以,但我这边得先拿到定金才能给你摘棉花,而且你的人来收棉花时必须要将剩下的尾款付清,否则我不能让你拉走棉花。”
第一次合作,防备心重是很正常的。
闵庭柯能够理解,他痛快地道,“没问题,不过到时候来接棉花的人却不是我,我会另外安排管事。你这批棉花什么时候可以采摘?”
棉农主想了想,“怎么也得等到十月中旬。”
中旬……路上再耽搁一段时间,顺利运送到天津,约莫着就要十一月底了,那时候机器织布局的事也该尘埃落定,刚好来得及。
闵庭柯点了点头,“这样好了,摘棉花的时候你不妨多找些人手,我替你出一半的人工钱,一定要按时将棉花全部摘完,再晚会误了我的事。”
还有这种好事?
棉农主疑惑地道,“您帮我出钱?”
闵庭柯道,“只是第一年罢了,等明年一切捋顺了,我可就不管这些闲事了。”
棉农主笑呵呵地道,“好,您只管放心,我今年一定按日子把棉花给您全部摘完。”他想了想,又道,“至于其他的棉农主,我倒是还认识几位,刚好棉花没卖出去,您要不要也见一见?”
闵庭柯道,“那当然好,不过这价钱却未必给到和你一样,所以一会儿你什么也不要说,价格我们自己来谈,行吗?”
棉农主痛快地答应道,“小爷放心,这点儿规矩我还是懂的。”
他很快便找来了三个棉农主。
这三人听说有人要买棉花,都是心急火燎地赶来。当地的棉花品质虽然好,但因为路途遥远,所以售卖时不是没有买家便是将价钱压得很低,每到采摘棉花之际,棉农都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兴冲冲地赶来,可一见到对方是个半大孩子,都是心中一凉,以为是被人给耍了。
其中一人更是不悦地道,“怎么开这种玩笑?”
棉农主道,“谁和你开玩笑,这位是从上海来的贵人,姓闵。”
这三人中有人去过上海,自然也听说过闵家。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您……您是闵六爷?”
闵庭柯没想到自己的名头会传得这么远,不禁得意起来,“正是我,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
那人笑呵呵地道,“像我这个身份的人,怎么会有机会和您见面呢?闵家的名气大得很,我自然知道。今日和您见面也是三生有幸,死也能闭上眼了。”
这就有些夸张了。
有了闵家的威名,接下来的生意谈得也非常顺利,闵庭柯派常安出面,和几个棉农签好了字据,又去了当地的官府做了见证,事情也就算敲定下来。
等付清定金之后,棉农们悬着的心才总算归位,争着抢着要将这位财神爷请到家中做客。
盛情难却,闵庭柯只好跟了最开始那位去了家里。
新疆人最是热情好客,每有贵客登门,必是罄其所有的招待。
闵庭柯吃着新鲜的甜瓜和葡萄,忍不住对常安小声道,“这瓜果比蜜糖还要甜,治哥肯定喜欢,要是能给他带些回去就好了。只怕这东西不经搁,路上就全都烂掉了。”
常安听着一愣。
六爷出门,最先想到的不是家中的老爷、夫人,也不是最为敬重的闵老夫人,反而是三房的治少爷……
这是不是说明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好的超乎自己的想象了呢?
他吓得脸色一变,什么也不敢说。
被闵庭柯记挂在心上的白蓉萱却心无旁骛,心里只想着那还未谋面的小侄子。虽然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做了人家的姑姑,她便高兴得快要乐出声来,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小侄子搬回去才好。
她刚出了三房的铺子,没找到什么可心的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闵家铺子,一抬头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从路边走过。
居然是前些日子陪管泊舟见过的舒欣。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迎了上去,“舒小姐!”
舒欣停住步子,转回头对上她的目光,笑着道,“白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语气异常的客气,甚至还记得自己。
白蓉萱道,“我来给家里人买些东西。您呢?”
舒欣笑了笑,坦然道,“我要去一趟市政府。”
政府?
白蓉萱一愣,本能地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妥。
毕竟自己和舒欣也只有一面之缘,追问得太深容易让人引起误会。
好在舒欣并没有多想,淡淡地道,“管市长有请,我敢不去吗?想必是我小妹的事,也该有个定论了。”
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淡定。
白蓉萱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她,想了半天,只能问道,“您母亲的身子怎么样了?”
舒欣一怔,“还好,一直在吃药呢。”
气氛又冷了下来。
舒欣微微一笑,“我先走了,改天再请您到家里做客吧。”
白蓉萱道,“我让马车送你去,大热天的,别顶着太阳走路,中暑了怎么办?”
舒欣摇了摇头,“不必,我喜欢走路。用自己的脚走出来的路才觉得踏实,您的心意我领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补偿
白蓉萱见她态度坚决,自然也不好坚持,笑着点了点头。
舒欣这才告辞离开。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尽头,白蓉萱这才收起了心中的担忧。
也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怎样了。
随行的吴介见状上前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见到了熟人?”
白蓉萱回过神来,“没事儿,咱们再去闵家的铺子里转一转。”
两个人奔着闵家的商行走去。
舒欣一个人孤身来到了市政府,望着眼前精致恢宏的建筑,她稍稍停留了片刻,这才走向大门。守门的卫兵见状立刻拦了上来,“嘿!知道这是哪吗就没头没脸地往里闯,干什么的?”
舒欣一脸淡定地道,“来见一个人。”
卫兵不满地道,“这不废话吗?这里又没有猴子,你不来见人见什么?我问的是……你要见什么人?”
舒欣道,“管市长。”
“啥玩意?”卫兵意外地打量了她几眼,“小丫头,你口气大得很!管市长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见你?你以为他是你们村门口的闲汉,随时想见都能见吗?”
舒欣道,“是他请我过来的,你要不要进去通知一声再做决定?”
“请你?”卫兵更怀疑了,“这丫头看着年纪轻轻的,别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吧?管市长见你做什么?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是看你年纪不大,不想你惹了麻烦,赶紧听我一去劝,快离开大门口是正经。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小心被人抓起来,滋味可不好受。”
舒欣微微一笑,“所以你是觉得我不配见管市长吗?那什么身份才能见他呢?你们这里也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只有上等人才能进去?”
卫兵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
正要开口呵斥,从里面快步跑出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白白净净的,走路带风,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卫兵连忙吞回了要说的话,客气地道,“吴秘书,您怎么出来了?”
被称作吴秘书的人却不理会,礼貌地对舒欣打了声招呼,“您好,是舒小姐吗?”
舒欣点了点头,“正是。”
吴秘书连忙道,“我是管市长身边的秘书,快请进,市长已经等您半天了。”
舒欣笑了笑,眼见着一旁的卫兵一副吞了死苍蝇的表情,她什么都没说,自然也不会去为难人,漫步跟着吴秘书进了市政府的大门。
吴秘书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走上楼梯,来到了管泊远的办公室门前。
吴秘书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管泊远低沉的嗓音,“进来。”
吴秘书推门进去,小声道,“市长,舒小姐来了。”
“是吗?快请进来。”管泊远从皮椅上站了起来,自然地望向门口。
舒欣缓缓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青灰色旗袍,身形窈窕,面容清丽,宛如漂亮的青花瓷,即便不施脂粉,仍旧让人眼前一亮。
管泊远愣了一愣,礼貌地笑着道,“舒小姐,您来了,快请坐。”
舒欣也没有推辞,坦荡地坐了下来。
管泊远吩咐道,“倒茶来。”
吴秘书赶忙答应,正要走,舒欣叫住他道,“别忙了,我一点儿不渴,坐坐就走。”
吴秘书却还是转身倒茶去了。
管泊远望着舒欣那副淡定洒脱的模样,心中犹豫着要怎么开始自己的说辞。
舒欣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管市长今日叫我来,想必是我妹妹的事有了结论吧?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也的确该了结了。”
管泊远见她开门见山,自己再躲闪也没有什么意思,便点着头道,“是啊。俗话说死者为大,令妹的事实在让人惋惜,后事可都处理完了?”
舒欣平静地道,“都料理清楚了,多谢管市长关心。”
这句‘多谢关心’听着多少有些刺耳。
毕竟出了事之后,管家一直没有露面,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倒不是管泊远想要逃避,这件事的确令他十分为难。作为一市之长,他当然要充当表率,知行合一,但犯事的却是他的亲弟弟,别说管夫人不答应,就是他自己,难道真的能大义灭亲,让泊宇出来一命偿一命吗?
可事情一旦闹大,终究对他是个不小的麻烦。
毕竟他在上海滩雷厉风行,早就得罪了不少的人。
管泊远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善后,对舒家的事情不免没怎么上心,如今被人当着面数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管泊远道,“那就好,接下来不知道舒小姐有什么打算?”
舒欣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道,“这个打算……不该是管市长给我才对吗?”
管泊远一怔,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子不简单。
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自己。
寻常人见了他,总会有些畏惧,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更是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好像他是个吃人的妖怪似的。
这位舒小姐倒是个另类。
管泊远道,“我弟弟做了这种恶行,我自然是深恶痛绝,已决心将他送入军队历练悔改,希望他终有一日能够改过自新,做个有用之人。至于您这边……不论是我,还是管家,都深感愧疚,自然也要有所补偿……”
话未说完,就被舒欣轻飘飘地打断了,“那您和管家准备补偿多少?”
管泊远一愣。
他完全没想到舒欣会问得如此直接,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难道不该生气发怒吗?
他甚至都做好了被舒欣回怼的准备。
管泊远很快回过神来,“管家这边给您七千块,我私人再补给您三千,您看可以吗?”
舒欣忽然笑了起来。
她本是个清冷之人,冷不丁露出笑容,反而更让人觉得惊艳。
她只笑了两声,便低下头轻声道,“一条活生生人命,原来在管市长的眼里就值一万块。”
管泊远怎么会听不出她语气之中的讥讽之意?
身为天之骄子的他闻声皱了皱眉,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还想怎么样?
一万块……难道给少了吗?
还是说舒家准备狮子大开口,借着这件事好好地发一笔财?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那舒小姐想要多少?”
舒欣摇了摇头,“管市长说一万,那便一万好了。”
答应得异常痛快。
这一下又大出管泊远的意料之外,他想过舒家会骄傲的拒绝,也想过舒家会趁机抬高价钱……可怎么也没想到舒欣居然会直接应承下来。
管泊远张了张嘴,“你不用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吗?”
舒欣道,“不用,舒家的事情我便可以做主,不然今日也不会是我来了。我要去哪里取钱?”
管泊远道,“我这里的三千现在就可以给您,至于管家的那七千,回头可以送到您的府上。”
“不必了。”舒欣道,“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也省着麻烦。”
管泊远简直有些看不懂她了。
怎么对钱如此的热情积极?亲妹妹去世,她到底伤心不伤心?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顺利
吴秘书沏好了茶送进来,舒欣笑着道,“真是麻烦了。”
接过茶杯便放到了一边,动也没有动。
等吴秘书出门后,管泊远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装着钱的信封交给舒欣。
舒欣落落大方地伸手接了过来,“既然是补偿,我就不道谢了。管市长是忙人,还有公务要做,我不敢打扰,这就告辞了。还请您和家里说一声,我这就过去取钱,麻烦他们提前准备好,别到时候跑了个空。”
管泊远点了点头,还要再说,舒欣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
管泊远忍不住叫道,“舒小姐……”
舒欣停住步子,回头问道,“管市长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管泊远道,“你不认得管家的路,我让车子送你去。不然你一个女孩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钱,实在是不安全的。”
舒欣微笑道,“看来管市长对自己管辖之地,也不是那么放心呀。”
变相再说管泊远这市长做得不够格。
管泊远脸色微变。
舒欣继续道,“既然是管市长的一片好心,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管泊远虽然不喜舒欣话里有话夹枪带棒,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令妹的事终究是管家做得不对,也是我管泊远欠了您一个人情,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您都可以来找我,是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拒绝。”
“人情?”舒欣脸上的笑意尽失,面无表情地盯着管泊远道,“你我之间只有人命,何来人情之说?我身为草芥,亲妹惨死却不能为其寻回公道,已不配为人长姐。若是再用小妹的性命去攀权富贵,死后还有脸去见她吗?管市长,您在高位上坐得久了,可也不能将人看得太轻了。千里堤坝虽可防洪水浪涛,但仍可毁于蝼蚁,您说是不是?”
她说完这番话,嘴角又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告辞了。”
眼见着舒欣推门走出,管泊远脸上的错愕还没有褪去。
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管泊远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这件事他终究是没理在前,所以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没办法去还嘴。此刻也只能让吴秘书安排好车子,再让他亲自送人去管家。
他这边则给家里打了电话,命管事提前准备好钱。
一切搞定后,他这才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想到舒欣那疏离冷漠的样子,他忍不住缓缓笑了起来。
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可惜没给管泊远太多回味的时间,一大堆公务便接踵而至,他自然也没办法分心再去想这些没用的。
一直忙到夜里,外面的天都黑了,他这才将一桌子的公务全部梳理完成。吴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市长,我给您泡了一杯咖啡。”
管泊远疲惫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吴秘书笑道,“下午就回来了,一直在档案室那边呢。”
管泊远‘哦’了一声,“你把舒小姐送去管家了?”
吴秘书点了点头,“送去了,不果然从管家离开后,舒小姐便自己走了,不管我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我没有办法,只好赶回来了。”
还真是个倔脾气!
管泊远笑了笑,“顺利吗?”
吴秘书面色尴尬地道,“还……还算顺利吧。”
管泊远一听就知道有问题,“顺利就顺利,什么叫还算顺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吴秘书一脸为难地道,“就是去取钱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管夫人,她……她说了舒小姐几句。”
刚好碰上?
只怕是守株待兔,只等着人家上门吧?
管泊远心知肚明,不悦地道,“肯定没说什么好话吧?”
吴秘书哪敢实话实说。
他自小到大,就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从前他一直觉得管夫人乃是富家太太,又是曾绍权的亲妹,就算不是琴棋书画皆通,待人接物也一定格外的温柔有礼,今日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什么破烂人家,卖妹求荣,贱命一条……
吴秘书在一旁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会儿管泊远问起,他只能干巴巴地道,“管夫人比较激动,倒没说什么重话。”
难道让他当着管泊远的面,说他老娘的坏话吗?
那吴秘书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
管泊远能不知道自己母亲什么样吗?他无奈地道,“舒小姐呢?她可说了什么?”
吴秘书摇了摇头,“没有。舒小姐什么都没说,拿着钱就走了。”
管泊远诧异地道,“一句话都没说?”
吴秘书道,“是,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吴秘书倒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以当时那种情况,要是舒小姐回呛了管夫人几句,势必要争吵起来,她独木难支,怎么是管家的对手,肯定要吃大亏的。
像现在这样挨了几句羞辱,利利落落地拿着钱走人最好。
只是这样一来,管泊远就更加的好奇。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他喝了口咖啡,想着不管怎么说,管泊远的烂摊子总算是解决了,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将他送去军队,是荣是辱,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舅舅那边也提前打好了招呼,不管母亲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的了。
在管泊远和管泊宇之间,曾绍权的选择显而易见。
所以不论管夫人如何的阻拦,管泊宇都会被送走。
白蓉萱回到立雪堂,立刻便让陶清将自己买来的东西想办法送去杭州。陶清二话不说便去安排,倒是王德全有些担心,找了个机会小声提醒白蓉萱,“治少爷,有些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只是您刚刚接手家业,做事难免不够周全,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多几句嘴。”
白蓉萱道,“你只管说。”
王德全道,“您惦记远在杭州的夫人和小姐原本没什么,只是这样隔三岔五地买东西往回送,不免会让人议论纷纷。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会让人觉得您亲近外家,到时候二房在中间添风点火,什么难听的话都要出来了。不仅对您不好,对唐家的声名也不利。依我看,您要是不放心,倒是可以送些钱回去,那东西没人看得出来,夫人和小姐需要什么,在杭州也就买了,还不会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是我祖母的寿辰快到了,我今年不能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寿,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才准备了东西,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王德全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却有些走神……
哎,这一房之主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会惹出麻烦来。
也不知道当年老爹是怎么管理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苦恼
过了这些天,六叔那边又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白蓉萱放心不下,让吴介又去了一趟闵家。
严峰那边还是一样的答复——自从闵庭柯进入新疆后,便没有消息传回来。那里地处偏僻,一来一往要不少时间,怕是没时间传送消息。
如此更让人担心。
不过以闵庭柯的为人和手段,即便在外头也不会吃亏。白蓉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过了几日,杭州那边的信送来了。白蓉萱打开一看,这次居然是商君卓的亲笔。
信中说让她不要有所顾忌,只管大大方方地给侄子起名。她身为姑姑,已是这孩子最亲近的人,绝对有这个资格。
白蓉萱顿时苦恼了起来。
她哪懂这些呀。
要是六叔在家,还可以厚着脸皮去请教他,如今连他也不在,自己求路无门,这可如何是好?
她愁眉苦脸的,隔三岔五就让吴介去闵家打听,弄得严峰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紧张地问道,“治少爷那边可是有什么需要?六爷离开之前特意交代我,若是治少爷有吩咐,便先可着他来,所以不用等六爷回来,有话尽管只说,千万别耽误了正事。”
吴介也不明白白蓉萱是怎么了,不解地道,“治少爷倒是没说什么事儿,可能只是担心六爷的安全吧。”
严峰笑着道,“让治少爷放心,六爷身边不但有谭龙谭虎这样的高手,还有常安贴身照顾,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虽然身在外面,但仍然安全着呢。”
吴介答应下来,跑回白家向白蓉萱回禀。
白蓉萱叹了口气,又开始撑着下巴翻起古籍来。
给孩子起名,总要有些内涵和深意才好。
她接连几天吩咐人去闵家打听,闵老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笑着对易嬷嬷道,“行了,你也不用瞒我,小六准是出了远门,要不然治哥也不会这样紧张了。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两个都帮着他打马虎眼,就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易嬷嬷故意道,“六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做下人的怎能知道他的安排?老夫人这样说,不是冤枉人吗?”
闵老夫人道,“不过治哥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要小六帮忙?”
易嬷嬷道,“看着不像。要是真有事,咱们怎能不知道呢?”
闵老夫人道,“你留神着些,要是真遇到了难处,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白蓉萱这边对起名字的事情始终没有下文,把她急得嘴角都起了火泡。芳姑姑不解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抱着古籍废寝忘食的,就算书里真有黄金屋,也不是这样的看法,您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白蓉萱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却仍然坚持翻着《诗经》,“我哪里是为了什么黄金屋,我是另有所求……”
芳姑姑道,“那您是在找什么?要不要我们也帮着找?”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道,“算了吧,我自己来就行。”
给侄子起名,还是不要假手于人了。
但转念一想,她不是一直等着向闵庭柯请教吗?还不是一样需要人帮忙?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想着借口安慰自己——六叔又不是外人,怎能相提并论?何况就算他真给了建议,最后还是得自己拿主意,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了这样的念头,就算期盼着闵庭柯归来,理由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她在家中待了两天没有出门,外长房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她过两日去府中做客。白蓉萱很是诧异,好端端的干吗送帖子,弄得如此正式,随便打发个下人来通知一声不就是了。白蓉萱抓着来送帖子的白修尧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白修尧道,“能有什么事儿?过两日是大伯母的寿辰,家里想要给她摆一桌,也不请外人,只是自家人热闹一番。大伯母这几日没见到你,有些惦记,便让我来邀请你,我想着还是正式些的好,便顺手写了帖子。怎么样,我的字是不是还行?”
原来是则大太太过生日。
白蓉萱高兴地答应下来,“好,我到时候一定早早地就过去。”
还得准备些礼物才行,
白修尧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直言道,“大伯母的生辰素来简单,不喜欢大事铺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人和心意到了就行。”
这样也可以吗?
白蓉萱犹豫起来。
白修尧道,“你听我的,准没错,我还能害你不成?”
白蓉萱见他精神焕发,眼神都比往日清亮了许多,和先前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便好奇地打听道,“你和元征已经和好了?”
白修尧不自在地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都是大男人,难道还真要纠结一辈子不成?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人家都低头认错了,我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大大方方地原谅他了。”
白蓉萱只觉得他这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十分可爱。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轻声道,“这就好,以后好好相处,可别吵架了。”
白修尧道,“又不是我的错,六哥这话应该去跟元征说,谁让他先办了坏事?等改天我引荐你给元征认识,你帮我好好教训他。这件事不能对四哥说,不但不会帮我的忙,还会指责我的不是,也不是他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白蓉萱笑了笑,“我可不会教训人!”
白修尧道,“别怕,只要拿出你接手家业那天回呛二伯父的语气和样子就行,元征见了肯定害怕!”
白蓉萱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白修尧道,“你是没见到自己的表情,活像是要跟人都很拼命的样子。我小叔到了家里还说——这治哥就像个小狮子,谁不让我自在了,我也反咬他一口,总之谁也别想好。”
白蓉萱不敢相信。
白修尧说完了正事,又道,“对了,元征还问什么时候教训江家呢!你家业顺利接手,可没有借口再来搪塞我吧?”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白蓉萱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江家究竟怎样得罪了你,让你到现在都不能咽下这口气。”
白修尧道,“六哥还不知道吧?那江家的兄弟俩简直一个比一个变态,做哥哥的就不说了,他那个弟弟,也不知从哪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手下买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玩弄人家不说,还把人身上咬得没一块好地方,最后更是活活掐死,抛尸到了郊外。这样的人不惩治干净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要丧命在他们的手里呢。咱们这是替天行道,侠义之举,那江家实在是不值得可怜的。”
白修尧之所以不愿意提起江耀宗,是因为他办的恶心事与自己有关。
据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戏子,不但将他打扮得和自己一样,还逼着人家以自己的身份与他相处,消息不知怎么传出来,弄得白修尧身边的朋友和同学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转折
这无耻的狗东西,就算死一百次都算便宜他了。
只要想到这些,白修尧便觉得心中有气。
白蓉萱也听得无比震惊。
怎么江家从杭州搬来上海,所做的事却还是一样呢?
那句俗话说的真对——是狗改不了吃屎。
江耀祖还是一样的可恶,江家也一样的纵容。
想到先前江耀祖的所作所为,她顿时膈应得不行,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你就看着安排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了。”
白修尧高兴地点了点头,“六哥放心,这件事我和元征一定会办得明明白白,绝不给江家任何翻身的机会。”
等白修尧走后,白蓉萱便将王德全叫了过来,吩咐他给则大太太准备些东西。
说是不要,但空着手过去总归是不太好。
隔天,她又收到了杭州的来信。
闵老夫人见状笑着道,“你最近和杭州的通信有些勤,而且接到信就笑呵呵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不妨也跟我说说,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高兴是高兴,但事情却不好说出来。
否则商君卓的身份便经不起推敲,连带着自己也有暴露的危险。
白蓉萱只好道,“我母亲的身子近来很好,我自然跟着高兴,觉得整个人都痛快了不少。”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妹妹怎么样了?”
妹妹……
白蓉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尴尬地道,“她……她也挺好。”
闵老夫人道,“立雪堂如今已经修缮好了,你也掌管一房的人,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一些,就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吧,难道还真能在杭州过一辈子不成?等你母亲百年之后,终究是要与元裴合葬并骨的。”
白蓉萱敷衍道,“这件事还要和母亲商量,只看她的意思吧。”
以唐氏的脾气,只怕多半不愿意回到这伤心地。
闵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强求。
等白蓉萱回到如意馆,便拆开信读了起来。
信是唐学茹所写,上面说的却是张芸娘的事情。原来有人登门给张芸娘做媒说亲,对方的门第和张家也算配得上,而且据说少年郎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好看。可惜张芸娘没看上,说什么都不答应,弄得张太太夹杂中间十分为难。
唐学茹还叮嘱白蓉萱在上海要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家,不妨替张芸娘留心一番。
白蓉萱捏着信纸,简直哭笑不得。
她甚至都不怎么和人接触,怎么去做这个媒人呢?
这唐学茹还真会乱安排。
不过白蓉萱还是给张芸娘写了一封回信。
心中劝慰她放宽心,不要被他人左右了自己的思想。成亲乃是人生的头等大事,等同于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要是找到了那不可心的人家,下半生都是煎熬,让她务必以自己的想法为重。
重活一世,白蓉萱经历过生离死别,体会过人间疾苦,所以更能理解张芸娘此刻的心情。
前世她在北平的那段日子,蒙受孟繁生的殷切照顾,他对自己的心意,她不是感受不到,甚至也曾产生过以身相许的念头。但最后,她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草草结束的短暂一生,反而让她更加珍惜每一个人生的转折。很多事男人做错了,或许还有重来的机会,但女孩子若是选错了,就仿佛跌入泥潭深渊一般,再无翻身的机会。
关乎自己一生的幸福,当然要擦亮眼睛好好选了。
信的末了,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在上海滩也会仔细留神,若是遇到那合适的,说什么都要给你留下来才好。
也不知道张芸娘看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把信寄出去,她便安心等着去外长房做客。可怎么也没想到,管泊舟居然再次登门了。这一次他不再要求白蓉萱出去,而是由人送到了立雪堂的燕栖阁,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
白蓉萱赶来的时候,便见他笔直的身影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影中。
她高兴地叫道,“管公子,你来了。”
管泊舟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笑着道,“还是这样客气,不是说不用再称呼‘管公子’了吗?”
对哦……
可白蓉萱还真是不习惯那么亲昵地叫一个的名字。
她别扭地道,“快坐。”
管泊舟大方地坐了下来,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弟弟今天被送去军队了。”
弟弟?
一定是那位惹出了人命事故的管泊宇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趁着年轻外出历练一番也是好的,你不是还飘洋过海去了洋人的地盘吗?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或许吃些苦头,反而对他有益。”
看得出来,管泊舟的心情也不错,“是啊,希望他能学得聪明一些,以后能少惹些麻烦。”
这就要看他吃的苦头有多大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管泊舟见没有外人,便不解地打听道,“我这几日没怎么出门,听说玲珑被送去了慧心庵,可有此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管泊舟无奈地道,“看来是又惹麻烦了。”
白玲珑既然敢说,就不怕被人知道。
白蓉萱自然不会帮她隐瞒,直言不讳地道,“她不尊长辈,满口的胡言乱语,所以被送去庙里清修几日,希望能去一去她身上的戾气。”
不过照她看来,白玲珑的脾气早就养成了,骄纵任性,岂是轻而易举去除得了的?经此一事,只怕对闵老夫人的恨意加倍,以后更要寻找机会报复了。
管泊舟道,“她这个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时候说起话来太伤人了。”
没坏心眼?
那是当着你的面吧。
白蓉萱不屑地笑了笑,“希望她受了教训,以后也能精乖一些。”
管泊舟见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便换了话题,“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有一位朋友在做小学的校长,如今怎么样了?”
提起戴霞,白蓉萱的语气便轻松多了。“我也好久没去见她了,上次听她念叨过一嘴,说是学校里缺教员。对了,你认不认识这样有本事的人才,要是愿意帮忙可就再好不过了。”
管泊舟闻声立刻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白蓉萱一脸惊疑,“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管泊舟笑着道,“我算什么大材,只盼望能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不给人添麻烦就好。”
白蓉萱道,“那我回头去问问戴霞,若是她还有需要,再介绍你过去。不过你真的有时间吗?”
管泊舟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就是个闲人。若是能找个正经事情做,总比整日躺在家里发呆得好。我在国外求学多年,受尽洋人的白眼,仍能坚持下来,便是希望回到国内能够大展拳脚,将满身的报复学识教给国人。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没时间呢。”
白蓉萱见他都这样说了,便郑重地答应下来,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顶嘴
管泊舟坐了片刻,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提出了告辞。
白蓉萱留他在家里吃饭,管泊舟摇头拒绝了,“改天吧,如今家里还有许多事,我得回去看看才行,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
管家的情况也的确复杂了些。
白蓉萱没有勉强,将他送到了大门外,一直到管泊舟坐着车子离开才进了门。
白蓉萱回到三房,王德全诧异地道,“治少爷还认识管二爷?”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过几面,怎么了?”
王德全笑着道,“没什么,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治少爷将来外出行事,处处都要人脉,多认识些人也有好处。”
虽然是好话,但白蓉萱却觉得别扭。
她和管泊舟来往,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白蓉萱准备解释,可张了张口,又不知该如何说,最终也只能作罢。
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过了两日,她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去了外长房做客。
没想到在外长房的大门前还碰到了同样来祝寿的白修唯。
迎出来接客的白修朗和白修尧正在与他说话,见白蓉萱也到了,白修尧立刻高兴地跑了过来,“你们是商量好的吗?”
白蓉萱笑道,“不用商量,我们心有灵犀,默契着呢。”相处了一段时间,如今她也能轻松地说上几句玩笑话了。
白修唯哈哈大笑,“可不是嘛!”
白修朗见白蓉萱还带了不少东西,嘴上虽然怪她多此一举,但心里还是蛮受用的。要是白蓉萱真的空手而来,虽然他不会挑理,但总归会觉得失望。
白修尧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都说了吗?不用准备这些,六哥怎么不听我的?”
白蓉萱轻声道,“这是我第一次给则大伯母拜寿,怎么能空手来呢?等将来你也做寿的时候,我肯定什么也不准备,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白修尧立刻道,“那可不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的呀。”他一边说,一边亲近地揽住了白蓉萱的肩膀。
白蓉萱毕竟是女子,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却不如白修尧长得高。被他这样一揽,直接便被拉入的怀中。
白蓉萱顿时被吓了一跳,身子也僵住了。
白修尧的手只要再往前一点儿就要碰到她的胸了。
白修朗连忙道,“大门外头,你拉拉扯扯地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站好了?”
白修尧吐了吐舌,轻轻放开了白蓉萱,“我跟六哥关系好,他都没说什么,你倒不高兴了。”
白蓉萱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吭声。
白修朗道,“谁像你似的,家里有点儿喜事不够你蹦跶的了,没大没小的,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白修尧‘哼’了一声,“我不怕外人笑话,就怕四哥板着脸教训人。”
白修朗还要再说,白修唯连忙道,“今天是大伯母的好日子,你这个做儿子的就算要训人,也另换个时间。”
白修朗便不好再说,只能瞪着白修尧道,“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看忙完了这些事,我怎么收拾你。”
白修尧满不在乎地道,“收拾就收拾,又不是没收拾过。”
白修朗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白蓉萱急忙将白修尧拉到了身后,“少说几句吧,越发没规矩了,怎么能跟兄长顶嘴呢?”
白修朗不愿与他一般见识,领着白修唯进了门。
白蓉萱和白修尧也急忙跟了上去。
白蓉萱小声问道,“你和元征开始动手了吗?”
一想到要对付江家,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白修尧道,“六哥堂堂正正的说话,咱们是替天行道,不用鬼鬼祟祟的。”
走在前头的白修朗不解地问道,“替天行什么道?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惹事?”
白修尧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和六哥说话呢,你没听到前后,自然听不懂,别跟着掺和。我最近连门都不怎么出,能惹什么事?”
白修朗不信,向白蓉萱问道,“治哥,尧哥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白修尧悄悄拉了拉白蓉萱的衣襟。
这件事要是被白修朗知道了,不但事情办不成,最后还要被狠狠地训斥一番。
白蓉萱只好勉为其难地道,“没有,我们真的只是在说话。”
白修朗这才放心,又继续和白修唯说起话来,关心着外三房的情况。
白修尧悄悄松了口气,低声嘀咕道,“四哥的耳朵也太灵了吧!哎,什么时候他成亲就好了,有了媳妇在身边,注意力自然就不会放在我身上了。”
一行人来到前厅,则大太太正由怀着身孕的冯氏陪着说话。
这还是白蓉萱第一次见到冯氏呢。
她一脸惊艳,终于明白白修尧为什么会长得如此漂亮了。
原来是继承了冯氏的美貌。
白修唯上前行礼,白蓉萱回过神来,向则大太太恭贺生辰,又恭敬地向冯氏行了一礼。
冯氏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她一身宽松肥大的衣裳,笑着对白蓉萱点了点头,“治哥回来也有日子了,如今可还习惯?”
声音又轻又柔,吴侬软语,让人如沐春风。
白蓉萱道,“一切都好,多谢二婶惦记。”
白修唯顺势问道,“怎么不见大伯父和二叔?”
则大太太轻声道,“他们两个呀,此刻正在后厨忙着张罗午饭呢。”
白修唯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大伯父亲自下厨吗?”
则大太太道,“他哪会呀,切个土豆都能割破手的人,你还指望他给你做出像回事的菜来?要是让他下厨,咱们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白元则爽朗的声音,“哪有你这样小瞧人的,我是不愿意做,要是真动起刀来,后灶那几个婆子未必是我的对手!”
则大太太和冯氏起身相迎,笑着道,“得了吧,又不是没见你切过土豆丝,足足有我的小拇指粗,说是土豆条也不过分。”
跟在白元则后面的白元宏道,“大嫂不用担心,好在咱们家的婆子给力,我们去的时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和大哥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两眼,确定了菜色便被赶回来了,估摸着是婆子怕大哥伸手抢着干活,所以不愿意多留。”
白元则指着他道,“你可是我亲弟弟,怎么帮着你嫂子说话?”
则大太太道,“难道他不是我弟弟?一家人,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白蓉萱和白修唯借机向白元则与白元宏问候。
白元则道,“外长房人丁不旺,这次借着你大伯母寿辰的机会,让你们这些小辈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未来人生还长,可得好好相处,患难扶持才是。”
大家都坐了下来。
冯氏柔情似水地望着丈夫,小声道,“你仔细看过了没有?嫂子喜欢吃的汆羊肉准备了吗?”
白元宏道,“放心放心,我特意留神,自然是准备了的,那羊肉看着可新鲜呢,做出来绝对好吃,一会儿你也多吃些。”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兄弟
则大太太的娘家在西安,所以很喜欢吃汆羊肉。不过后灶的婆子做得不正宗,则大太太也从不点这道菜。
冯氏却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可吃不惯那么重的口味。她皱着眉头娇滴滴地道,“我嫌那味道太膻了,吃不下去。”
白元宏立刻道,“那你拣清淡的吃。”
有一对整日旁若无人秀恩爱的爹妈是什么体验?
白修尧简直没眼看,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则大太太道,“哎哟哟,又不是整寿,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是了,不用这样事事以我为主,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白元则淡定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些年你家里家外的操持,十分辛苦,吃个羊肉算什么大事?”
自己的付出能为家人所知道,又被丈夫记在心上,则大太太可比吃什么汆羊肉还要高兴。她笑着道,“我也没有更多的能耐,只能帮着管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元则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忽然问道,“元智呢?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也出门了?”
说到后面,口气又严肃了起来。
则大太太也跟着不安。
白修朗急忙道,“没有没有,小叔在家里呢。只是昨天睡得有些晚,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
白元则不满地道,“都什么时间了?唯哥和治哥都登门了,他一个做长辈的居然还赖在床上,成什么样子?赶紧把他给我叫过来,真是越大越没个体统。”
白元宏自告奋勇地道,“大哥别恼,我去叫元智过来。”
他快步出门,没一会儿就把睡眼惺忪的白元智给抓了过来。
看到弟弟那副吊儿郎当衣衫不整的样子,白元则气愤的一锤桌子,“昨晚上你又去哪胡混了?整日不做正事,只知道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能学出什么好来?你要是真不想待在家里,不如早些剃了头发出家去算了,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你这个弟弟!”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直接将白元智给骂懵了。
他揉了揉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我这是在做梦吗?看来是个噩梦啊……”
白蓉萱和白修唯忍俊不禁,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白元则被他给气得满脸通红。
白元宏急忙拉了拉弟弟的手,低声道,“还没醒吗?别胡说八道了。”
白元智这才搞清楚情况,他不解地道,“大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吃了火药,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地便骂人,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白元则生气地道,“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爹妈要是看到你,只怕会被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咱们家尧哥都比你懂事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白元智道,“你骂我就骂我,怎么把爹妈也给扯了进来,何况就算我再怎么不争气,拿我和尧哥相提并论,是不是也太小瞧人了?”
这么一说,白修尧就不答应了。
好像他多没用似的!
白蓉萱悄悄按住白修尧的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这个节骨眼白修尧也不会贸然出声的,不然惹恼了大伯父,他接下来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就算惹急了白元智,之后也一定会被修理。
谁都得罪不起啊!谁让他的辈分最小呢?
白元则道,“我问你,昨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折腾了半夜才睡,是不是又出去喝酒了?”
白元智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今天是大嫂的生辰,我喝什么酒?我就算心里再不装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呀,我昨天夜里去了趟山里……”
则大太太震惊地道,“大半夜的你去山里做什么?不怕遇到野兽吗?”
白元智道,“我就怕没有野兽出现呢。本想给大嫂猎个野味回来,也能添个菜,谁知被蚊子叮了半宿,野味没找到,我倒被咬了一身的包。不过幸好带我去的猎户是个有本事的,下的机关里抓住了两只锦鸡,也不算是全无收获。我看那锦鸡的羽毛还挺漂亮,便带回来送给大嫂,看看是要养起来还是炖了吃肉,都随你的心意。”
则大太太闻声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你看看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深更半夜的,要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我也不要这野味,以后不许你去冒险。”
白元智笑着道,“大嫂越是这样说,我越要为大嫂着想才是。当初大嫂进门时,我还是个孩子呢,后来爹妈接连去世,是大嫂细心将我照顾长大。虽是长嫂,却和母亲一般,所以为你做事,不管多辛苦我都得亲力亲为。别说抓两只锦鸡,就算大嫂要吃天上的龙肉,我也得想办法找梯子爬上去才行。”
一番话说得则大太太泪眼盈盈。
她欣慰地道,“我不要什么龙肉,你要是真听我的话,就赶紧安稳下来,先把家成了,以后你有人照顾,我也不用惦记了。”
白元智无奈地道,“大嫂,你怎么也和大哥一样,婆婆妈妈的就知道催人家成亲。”
白元则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火爆起来,“谁婆婆妈妈了?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才懒得搭理你呢,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则大太太在一旁道,“你瞧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亲兄弟之间,难道连两句玩笑话也不能说了?”
白元智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八成是和月老无缘,所以只能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到终了了。”
白元则生气地指着他道,“你听听,是我不好好说话吗?这小子,不知是不是我命里的克星,这辈子不把我气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看着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要争吵起来,则大太太赶忙向冯氏使了个眼色。
冯氏也是个聪明人,见状立刻‘哎哟’了两声,抱着肚子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白元宏大惊失色,“怎么了?是不是难受了?”
冯氏低声道,“许是坐得有些久了,你扶我起来走一走。”
白元宏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妻子。
白元则也道,“元宏媳妇,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冯氏道,“不用,我走走路就好了,要不然腿有些麻。”
白元则这才放心。
冯氏的身子不好,先前怀白修尧的时候便是九死一生,吓得白元宏发誓再也不要孩子了。
可谁能想到,两人人到中年,居然又怀上了一个。
白元宏担心冯氏的身体,犹豫着要不要。冯氏自己却想把孩子生下来,她对丈夫柔情似水地道,“尧哥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这一胎如果是个儿子,将来你我不在了,兄弟俩也互相有个依靠。若是个女儿,咱们便凑成了一个‘好’字,此生都没有遗憾了。”
白元宏还是放心不下,特意来找白元则商量。
作为外长房的大家长,白元则自然是希望冯氏能平安生子,但想到白修尧出生时惊险重重的场景,他还是慎重地道,“先找大夫到家里来瞧瞧,也听听大夫怎么说。”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怅然
经过这些年的调养,冯氏的身子也慢慢好起来了。不过大夫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实,唯恐中间出了什么乱子,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谨慎地道,“二夫人的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个年纪怀孕,还是得慎重些才好。”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最终还是冯氏自己拿定主意,不论谁说什么都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白元宏虽然无奈,但也拗不过妻子,如今更是什么事都不敢管,一心照顾着妻子。
因为冯氏的举动,一家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自然也没人再去理会白元智了。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凑到白蓉萱和白修唯跟前儿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白修唯小声道,“也是才来不久。”
白元智瞪了他一眼,“起这么早干什么?肯定是因为你们来了,大哥才把我揪过来训斥的。你们啊……年轻的时候不睡觉,等老了就睡不安生了,要珍惜好时候啊。”
白修唯笑呵呵地道,“我们也不知道小叔今天起得晚,下次一定和您通过信儿才登门。”
白元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跟你说,我抓的那两只锦鸡可漂亮了,一会儿带你们去看。”
“看什么看!”白元则虽然关心冯氏,但一只眼仍落在白元智的身上,闻声立刻不悦地道,“先去把你的脸洗干净,胡子拉碴的,你还要脸不要?”
白元智求之不得,立刻便溜了出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则大太太见状笑了笑,将丈夫拉到一边道,“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你多少要给元智留些面子,他一个做叔叔的被你呼来喝去,以后还怎么和孩子们相处?”
白元则不满地道,“我倒是想给他留脸面,可你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则大太太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看在我的情面上,少说几句吧。”
白元则道,“知道了,我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就是了。”末了又无奈地道,“你就惯着他吧,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则大太太安慰道,“头几年元智比现在还要胡闹,可你看最近不也规矩了不少吗?他又不是傻瓜,自然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随着年纪渐渐长大,总会慢慢懂事的,你也得给他些时间才好。”
白元则叹了口气,“我当然想给他时间,但日子不经过呀,眨眼的工夫就是一年,难道还要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他才能懂事明理吗?”
两个人交头接耳了几句,等白元智打扮干净重新进门的时候,白元则的表情已经缓和了不少。
冯氏见状也拉着白元宏坐了下来,“我好受多了,你别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白元宏急的一头汗,此刻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白修尧见父亲一脸急切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他这个爹啊……
眼睛里除了母亲好像就没了别人。有时候自己在他们两人的面前都觉得多余……
大家在厅堂里说了一会儿话,白元则起身将白蓉萱单独叫去了书房。
白蓉萱不明所以,有些慌张地跟了上去。
白修朗也十分意外,诧异地看向了母亲。
则大太太冲他一笑,“别担心,你爹这是有话要跟治哥说。”
什么事呢?
白修朗一脸好奇。
白蓉萱不安地跟着白元则来到了书房。
白元则指了指椅子,“坐下来说话。”
白蓉萱听话地坐下,就听白元则关心地问起了三房的事情。白蓉萱有问必答,白元则听着点起了头,“不怕学得慢,就怕你不肯学,一般人家,像这种继承大事,都是自小培养的,你情况特殊,从未接手过家族的内务事,一时间手忙脚乱掌握不到诀窍也是情有可原,若是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尽可来问我,只要我知道,断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则大伯父。”
白元则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你父亲要是看到你今天,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落寞。
白蓉萱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元则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白蓉萱出神,眼睛里却满是怅然。
当年白元裴活着时,经常来找他喝酒,两个人不谈家事,所说的都是对美好事物的畅想。当时白元则便说过,希望自己上了年纪后,能寻一处安静的所在,盖两间简单的小房子,门前有花园,房后有菜园,养上几只小鸡小鸭,廊下在种满葡萄树,夏天便坐在树下喝茶发呆,秋天则用葡萄酿酒……
每每谈到此处,他总是心情激动,恨不得赶紧卸下这身重担,早早过上这样幸福轻松的日子。
白元裴便笑着道,“则大哥这是觉得累了,你若是真寻到了这样的好地方,不妨把旁边买下来送我,到时候咱们做个邻居,不然你一个人喝茶实在太孤单了些,总要有个知根知底的兄弟好友陪在身边才好。”
白元则喝得醉醺醺,“你?你肩上的担子这么重,这辈子都别想逃了。”
白元裴道,“早晚有一天是要卸下来的,不然谁受得了?”
如今光阴似箭,白元则近来越发觉得自己老了,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轻盈,白日里多累了一些,夜里不但睡不实,两三天也缓不过精神来。
好在孩子们也大了,等到朗哥能独当一面时,他便真的可以退位让贤,去过自己理想中的田园生活。
只是当初说要陪伴自己的元裴……
此刻想起,白元则只觉得白元裴似乎近在眼前,两个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放眼整个白家,除了自己的两个亲弟弟之外,就属元裴和他的脾气最投,两个人只要碰到一起,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其实以白元则的脾气,当初要不是为了白元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掺和到三房的麻烦事中去。
相交一场,他总算对得起这声兄弟了。
过了半晌,白元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白蓉萱,他低声道,“治哥,三房是你父亲的一番心血,你要小心经营,千万别辱没了他的声名。”
白蓉萱能感受到他的信任与期待,只是自己无才无德,自小长在深闺,又能为三房做什么事呢?
她紧张又害怕,根本不敢轻易答应。
白元则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
白元则不想让她觉得负担过重,安慰道,“你是个聪明孩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顺手,要是有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除我之外还有闵六爷,他也不会看着你吃亏的。”
闵庭柯吗?
白蓉萱愣了愣神,没想到白元则会提到他。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马匪
白元则笑道,“我看他对的事情十分上心,从前不愿意做的,不愿意露面的,为了你全都破了例。这些都是人情,你切不可当做理所当然,以后闵家有什么事,你也得尽全力帮忙才行,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不过以闵庭柯的脑子,闵家能出什么事呀?
他不去算计别人就是好的了。
哎,也不知道六叔此刻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启程回来。
闵庭柯这会儿仍在新疆。
室外是火热的天气,相比起来,屋内倒勉强称得上凉爽。他如今已经回到城镇,正在为返程的事情做计划。
常安道,“车马都准备好了,咱们随时都能上路。”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就把要采买的东西都买回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两天后动身。”
常安答应下来,当即吩咐手下出去采买物品。
闵庭柯早就列了一份详细的清单。包括当地的地毯,茶叶,做工精巧的陶器,甚至是清甜可口的水果……林林总总,整整装了两车。
他这边的动静如此之大,自有棉农赶来询问,得知闵庭柯两天后便要离开,便盛情邀请他到家中吃饭。闵庭柯一面答应,一面却吩咐手下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等到了傍晚,他果然出现在棉农的家中,吃了一顿晚饭后,在谭龙谭虎和下人的保护下回了客栈。
进入房间,他接过常安递来的茶水,疲惫地道,“这里的羊肉虽然鲜嫩,但顿顿吃仍让人受不了。”
常安道,“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六爷多喝些茶水,我往里面放了一些苦根,正好能降降火气。”
闵庭柯点了点头,喝过茶后,常安正要服侍他休息,没想到他却忽然道,“白天不是都休息过了吗?夜里凉快,正适合赶路,咱们这就出城上路吧。”
“什么?”常安愣了愣神,完全猜不透他的用意,“六爷,这大黑天的怎么赶路?”
闵庭柯微笑道,“我看今天夜里的天气很好,月朗星稀,咱们看着北极星走,绝不会迷了方向。既然早走晚走都是走,也不用差这一天两天的,反倒让那些暗地里盯着咱们动静的人都做好了准备,到时候反而麻烦,咱们说走就走,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常安总算反应过来。
这几日的确有人在暗中留神他们这边的动静。
这也难怪,他们本是外来人,一口气订了不少的棉花,又搬出了闵家的身份,肯定会让人眼红惦记,想从他们身上捞些好处。虽然有谭龙谭虎等人贴身保护,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知道人家后头还有多少人,贸然动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六爷这一招声东击西,实在高明得很。
常安立刻道,“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大家赶紧打点行李,咱们马上出发。”
闵庭柯点了点头,“有些身外之物收拾起来麻烦就不要了,等到下一个城镇里再采买就是了。”
这么急?
常安警觉地道,“六爷,您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对?”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小来小去的随手便打发了,我是担心遇到马匪,到时候必然麻烦。”
马匪?
常安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和田不是一向太平安稳的吗?”
闵庭柯道,“没出事儿的时候自然安稳,可出了事儿就不好说了。”
常安不敢多言,转身便出门吩咐下来。众人都有些茫然,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常安板着脸道,“还愣着做什么?一炷香之后咱们就出发,没收拾好的就留在这里好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跑动起来,客栈里一时热闹非凡。
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收拾妥当,众人整装待发,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个个精气神十足,把客栈的老板看得一脸懵。
他乃是和田当地人,汉话说得不好,见状便跑上来问道,“怎马了……是招待得不够好马吗?”
常安却不与他多言,算清了房钱,又多留了一些,便催促队伍上路。
闵庭柯坐在车里,听着外面一阵吆喝,车队便在一片银色的月色下出了城。他们走得很急,近天明时已离和田城十分遥远。随着太阳的缓缓升起,气温也逐渐升高,好在沿途皆有驿站,可以休息停留,倒也还算安全。
闵庭柯吩咐常安在驿站稍作休整,等到了夜里再赶路,如此昼伏夜出,过了七八天,路上倒也太平无事,正当众人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他们还是被马匪盯上了。
马匪人数上占优,夜色中百十来人骑着高头大马,都蒙着面,一时间吆喝声不断,气势十足。
常安看着眼前的架势,心中不安,对谭龙和谭虎小声交代道,“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们只管护着六爷的安危,想办法突围出去,其他人不用管,知道吗?”
不等谭龙和谭虎回话,马车中的闵庭柯已经懒洋洋地道,“亏你跟着我走南闯北去了那么多地方,怎么这会儿却怯场了?居然让我临阵脱逃,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常安郑重地道,“六爷,此刻不是逞强斗狠的时候,只要能保住您的平安,我们就是全部死于马匪的刀下也在所不惜,否则伤了您,我们都活着又有什么用?”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轻轻挑开车帘,瞄了举着火把将车队团团围住的马匪,低声对常安道,“你去叫他们领头的人过来。”
常安脸色一变,“六爷……”
闵庭柯道,“只管去叫。”
常安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马匪队伍前,沉声道,“我们家六爷请你们的领头人过去说话。”
马匪队伍顿时闹腾起来,没一会儿一个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缓缓走上前来,“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难得钓上这一条大鱼,你们不放点儿血,我肯定不会让你们走的,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马匪哈哈大笑,气焰十分嚣张。
常安领着黑衣人来到马车前,低声道,“六爷,人带来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让他到车上来。”
常安虽然不解,却也不敢说什么,让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下反倒是马匪犹豫了,他紧张地道,“这是什么意思?马车里该不会有什么机关吧?你们是不是想制服我,然后再要挟兄弟们撤退!告诉你们,别痴心妄想,今日就算杀了我,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闵庭柯冷冷地道,“亏你还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呢,这么点儿的胆子,够做什么事?”
马匪被他一激,也怕在兄弟们面前失了威望,一跃下马,飞快钻进了马车内。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买卖
这小头目原本心里也有些发突,可进了车厢,见闵庭柯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时,顿时便松了口气,甚至带着几分惊疑道,“你……你是闵家的人?怎么才这么大点儿?”
闵庭柯笑着道,“对啊,你怎么称呼?”
小头目见状更没了忌惮之心,爽快地说道,“道上的人都叫我周老六。”
闵庭柯点了点头,“周老六,倒是很好记。我想和你做一笔买卖,如何?”
“买卖?”周老六挤了挤眼睛,随后便狂妄地笑道,“你如今人在我的手中,要什么敢不给?我又何必费事和你做买卖?”
闵庭柯不屑地道,“我在你手中?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周老六还以为他被吓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就这会儿,我的兄弟已经将你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飞,你不束手就擒,难道还想反抗不成?我的这些兄弟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真动起手来,你这些家丁肯定不是对手,砍瓜切菜一般,估计连一回合也挺不住。”
闵庭柯道,“刀尖舔血不代表刀枪不入,你的手下怕子弹吗?”
周老六脸色微变,狐疑地道,“你手里有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信,“你别拿话唬我。如今枪械何等贵重,岂是能私有的?关公面前舞大刀,想用这种鬼话来糊弄我,真当我第一天出来混呢?你这会儿要是能掏出枪来,我就能直接把它吃了。”
闵庭柯看着他一笑,“我自然是没枪……”
他刚说到这里,周老六便得意地道,“我就知道!”
闵庭柯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虽然没有枪,但不代表旁人也没有。”
周老六毕竟也是个老江湖,闻声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子,可别跟我玩鬼心眼,咱们手里的刀可不是摆设!”
闵庭柯轻松地道,“你急什么,再等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要喝茶吗?”
周老六有些匪夷所思。打劫了这么多年,南北客商也见过了不少,旁人不是求饶就是反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淡定请自己喝茶的。
他眨了眨眼,一脸奇怪地问道,“小子,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我这儿糊弄玄虚可不好使,我只认钱,其他的一概不管,何况咱们也不是吓大的,你不拿些好处出来,就算我答应,下头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的。”
闵庭柯笑而不语,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他。
周老六无比警觉,怎么敢喝,冷笑着道,“这茶里该不会做了什么手脚吧?”
闵庭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斯文地喝了起来,“这是极品毛峰,味道很好,你不妨尝尝看。”
周老六道,“我是个粗人,可不知道什么毛峰毛笔的,我只认钱,别再废话了,赶紧拿钱出来,我知道你是上海闵家的人,家里富得流油,这次来新疆定棉花也是出手阔绰,咱们兄弟跟了你好些天,没想到你如此奸诈,头前儿放出声音说是两天后出发,谁承想当天夜里就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兄弟们紧赶慢赶,总算把你给追上了。”
闵庭柯淡定地道,“要钱是不是,别急,再耐心等等。”
周老六诧异地问道,“等?你到底让我在等什么?”
这时外头的马匪也都不耐烦了,连声催促道,“六当家,难道那马车里有标致风骚的小娘儿们?你怎么还不出来!”
“是不是有什么好处,他想独个占了?”
“大家跟着你奔波数日,要是没有好处可不行!”
马车内的周老六高声喝道,“他妈的,都给我闭嘴!谁再乱嚷嚷,老子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周老六平日里无比凶悍,众马匪倒也不敢造次,乖乖闭上了嘴。
周老六失去了耐性,瞪着闵庭柯道,“小子,我可不是来哄孩子玩的,你再跟我耗工夫,就得问问我手里的刀子答不答应了。”
闵庭柯却丝毫不惧,一脸平静地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再等等,一会儿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呢。”
周老六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大刀,“我可等不了,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要是敢跟我玩心眼,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黄泉路上孤魂野鬼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
只是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男子高声叫道,“六当家!不好了,前头来了一大批军队,少说也有几百人,人人都带着家伙,正奔着咱们的方向赶来。”
“什么?”马匪队伍顿时慌了手脚,一个个面色惊恐,有些胆子小的,甚至恨不得立刻架马而逃。
马匪虽然凶悍,但和军队碰上,还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周老六也是一惊,立刻扯开车帘问道,“看准了吗?”
赶来送信的人喘着粗气道,“我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周老六正要吩咐抢了东西撤退,转头看到闵庭柯还坐在那里淡定地喝着茶,他立刻意识到这才是对方让自己耐心等待的东西。
他不解地问道,“军队是你找来的?”
闵庭柯道,“也不算吧,只是托了个朋友的关系。”
周老六惊讶地道,“你居然还能调动军队?你到底是什么人?”
闵庭柯笑了笑,“我能有多大的面子,如何能调动军队?人家是专程为你们来的,与我何干?”
周老六自然不信,皱着眉头道,“胡说!我们在这一带横行多年,从来不见军队的影子,怎么你一出现,军队也来了?”
这家伙倒没看上去那么蠢。
闵庭柯道,“现在我们能坐下来谈谈买卖要怎么做了吗?”
周老六惊疑不定,但看到闵庭柯那副淡定轻松的模样,他还是决定听听对方怎么说。
周老六索性坐了下来,“说吧,做什么买卖?只是要快点儿,要是跟军队撞上,到时候可麻烦得很。”
闵庭柯道,“你也知道,我在新疆当地定了许多棉花,将来等棉花收获之后,还要想办法送到广东去。我要你帮我运送这些棉花,事成之后,我会付你工钱。”
周老六先是愣了愣,随后便不悦地骂道,“他妈的,你把老子当成苦力了?谁稀罕你那点儿工钱,老子直接截了你的棉花,不是能换一批更大的?”
闵庭柯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你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两说。”
周老六见他一个埋头小子居然敢威胁自己,直接将刀架在了闵庭柯的脖子上,“就算不能活,老子也先把你砍死,起码拉一个垫背的,倒也不亏。”
闵庭柯冷冷一笑,“瞧你这点儿出息,以命抵命,乃是最下成的做法,但凡能活,还是活着得好,你说是不是?”
周老六见状神色微动,闵庭柯趁机推开了脖子上的刀,“你与我合作,我保你富贵平安,也当是为将来留个退路,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退路
“退路?”周老六莫名其妙地道,“我要什么退路?”
闵庭柯瞥了他一眼,嫌弃地道,“本以为你能做到六当家这个位置上,起码也是有点儿脑子的,没想到仍旧笨得可怜,这还想不通吗?”
被骂了一通的周老六眨了眨眼,还没反过味来。
闵庭柯道,“马匪能做一辈子吗?你如今正值壮年,神勇斗狠,这才能在马匪圈子里地占据地位,可随着你年龄增加,单靠一点儿威名是唬不住人的,一旦被人从位置上打下来,到时候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周老六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
马匪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头目,最终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年轻的时候得罪过的人,一旦失势,报复也来得更加可怕。
这些都是周老六亲眼目睹过的,闻声也不禁头皮发麻,“你什么意思?”
闵庭柯道,“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我自然能保住你的平安,渐渐地顺应时势,洗白你身上的马匪身份也不是不行。”
周老六不敢相信,冷笑着道,“黄口小儿,你这番话说得也太大了吧?你知道我们手上有多少人命吗?你说洗白就洗白,也得问问旁人答不答应。”
闵庭柯淡淡地道,“所以这合作我只跟你谈,并没有与整个马匪窝子去商量,就是这个道理。我只保住你和你手下的兄弟,至于其他人,将来是生是死,跟我毫无关系,我也不会插手理会。”
周老六‘哼’了一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闵庭柯随意地道,“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儿,我给你一条出路,你不愿意走,自然有的是人乐意走,我再找其他人合作就是了。单是你们这一窝马匪,当家的就六个不止,你确信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人都会死心眼一条路跑到黑吗?”
周老六沉吟起来。
他最近的确在给自己找后路。
马匪这营生,终究是不能做一辈子的。
他思索了片刻,“只保护你闵家的棉花就行了吗?我若是遇到麻烦,你闵家远在上海之外,如何能护得住我?等你的人赶到新疆,我们的尸骨都找不全了。”
闵庭柯笑了笑,“你若是同意合作,我会想办法将你和你的兄弟送去广东,到时候自有人照顾。”
“去广东?”周老六当场傻眼,“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去了能干吗?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不简单,句句都有深意,小瞧不得。
闵庭柯道,“谁去了陌生地方都是慢慢熟悉的,何况还有人照应,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老六沉思了一会儿,“可是……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叛逃,我们身为马匪,要是做了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是会被追杀一辈子的……”
闵庭柯道,“那也得杀得着才行,你以为赶过来的军队是来这里吃葡萄的吗?”
“他们……”周老六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来剿灭马匪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所以你这会儿就要想清楚了,是跟我合作,还是回去吃枪子。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周老六一头的冷汗,他本是个五大三粗的人,能坐到六当家的位置靠的全是力气,这会儿没什么主意,想了半晌也不敢轻易决定,“我……我得跟兄弟们商量商量。”
闵庭柯自然应允,“去吧。”
周老六脸色苍白地跳下了马车。
众马匪围了上来,“六当家,怎么回事?这批货还截不截?”
还有人催促道,“赶紧动手回到寨子里是正经,没听到有军队赶来了吗?”
周老六叫了几个平日里和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到身边来,小声将闵庭柯的话说了。众人都是一愣,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其中一人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如此说来,这军队此行的目标便是咱们寨子了?咱们就算这会儿把闵家商队的所有人都杀了,最后也是个陪葬的下场。”
周老六道,“我听马车里的那人是这个意思!”
有人道,“六当家,你怎么说?”
周老六没好气地道,“我要是有主意,还用把你们叫来商量对策吗?”
这群人平日里办事只靠武力,轮到动脑子的事儿上便回不过弯来。
还是最先开口那人道,“这是一等一的好事,六当家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难得有洗白的机会,咱们不如就坡下驴,赶紧上岸。说实在的,兄弟们大多都是被情势所逼,实在没办法才走上了这条绝路,谁想过这刀尖上舔血夜里睡都睡不安生的日子?要是以后真能过上太平日子,那六当家可是为咱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这样一说,旁边的人也都觉得有道理。
“是啊,是啊!我也不想当马匪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不是怕被外人杀了,就是被自己人给算计了,反正没一个信得住的。”
“我家乡还有老母亲在世,要是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我说什么都得回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这些年东逃西躲,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后都是个孤魂野鬼,清明寒食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
一番话触动到了周老六的心事,他也面色犹豫起来。
有人道,“六当家,你不肯点头,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老六叹了口气,“我……我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咱们是来打劫他的,怎么顺便还被招安了?再说了,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又为什么要与我合作?我实在想不通,脑子都想疼了。”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最先说话的那人道,“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或许是老天垂怜,想要给咱们一条生路呢?今儿要不是五当家闹了肚子,这种好事又怎么轮得到咱们?还在匪窝里醉生梦死,说不定睡到半夜就全都被军队给突突死了。”
虽然是玩笑话,但听的人却个个汗流浃背。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周老六迟疑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买卖可做?”
“不是可做,是非做不可!”
周老六总有些下不定决心,“马车里坐着的是个不大的孩子,他的话……能作数吗?”
听说对方的领头是个孩子,众人俱是一愣,都不敢擅作主张。
闵庭柯轻轻挑起车帘,不耐烦地问道,“周老六,考虑清楚了吗?”
周老六犹豫不决,不敢回答。
闵庭柯道,“你连这点儿魄力也没有,可见干什么都是婆婆妈妈的,就算收你为我所用,只怕也干不成什么大事。算了,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周老六闻声赶忙道,“我……我不是婆婆妈妈……我是不相信你……你说的话,谁知道管用不管用!回头都做不得数,那怎么办?”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赌过
这个时候倒是变得聪明起来,人也谨慎了不少。
闵庭柯微微一笑,道,“你对闵家知道多少?”
周老六茫然地道,“只知道闵家有钱,多到花也花不完。”
其他的那就一概不知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一群靠搏命厮杀求生的马匪,能顾得好自己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了别人?上海离这里千里之遥,谁知道什么闵家白家的,有钱的才是好人家。
闵庭柯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而是道,“我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在闵家自然有点儿地位,否则空口白牙的,岂不让人笑话。”
他地位贵重,要是被周老六等人知道,难免会让他们起别的心思。
周老六还是不肯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叫我如何相信你?我这群兄弟要是真跟了你,回头发现全都是骗人的把戏,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闵庭柯想了想,“你赌过没有?”
周老六点了点头,“当然赌过,老子在赌桌上摸爬滚打的时候,只怕你还没断奶呢。”
闵庭柯道,“这就是了,你此刻面对的也是一场赌局,赌的是要不要相信我的话。赌赢了,你的人生会截然不同,但赌输了,你这辈子也就玩完了,只看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周老六又犹豫起来。
闵庭柯一脸淡定,也不忙着催促,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周老六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咬着牙道,“好!这笔买卖我做了,可你要是敢骗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身后的这群兄弟,跟你都是一条心吧?”
周老六道,“那是自然,我们出生入死,早已不分彼此。”
“真的吗?”闵庭柯道,“事关重大,你最好还是确认清楚地好。”
周老六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对众人道,“兄弟们听好了,闵家要给咱们一条出路,以后跟着我到广东去讨生活,不必再过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了。”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先前他与人讨论,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听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有人高声道,“六当家,你是不是被人灌了迷魂汤?放着好好的日子,去什么广东?那里人生地不熟,被人卖了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还有人道,“何况咱们是马匪,到了广东不是羊入虎口吗?分分钟就会被抓起来枪毙的!”
大家议论纷纷,对这个提议都不太赞成。
周老六大声道,“嚷嚷你奶奶个熊!你们说的话,难道我没想过吗?可你们自己想想看,这马匪是能做一辈子的吗?等你老的提不动刀了,下场如何,前头没有例子吗?”
他话音一落,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战。
那下场……众人都亲眼目睹过。
没用的老人会被扔进沙漠之中,最后不是干渴而死,便是成为狼群的腹中餐。马匪中素来有这样的规矩,弱肉强食,不养废人。
一旦对马匪帮派没有作用,便会被毫无顾忌地舍弃。
周老六继续道,“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上岸做回良民,以后过安定的日子,还能偷摸回家乡看看老娘,有什么不好?一辈子窝在土匪窝子里,能有什么出息?”
有人道,“六当家,这都是人家的一面之词,你就这样轻信了?万一他是糊弄咱们的,那可怎么办?”
这也是周老六最为担心的。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咬牙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情愿去闯一闯,赌赢就能活,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缩头是王八才干的事儿,老子可不做缩头乌龟。”
众马匪面面相觑,一时死寂一片,都拿不定主意。
周老六道,“实话告诉你们,探子发现的军队,这次的目的便是咱们的马匪窝子,就算退回到寨中去,最后也是个死!咱们手里的刀片子,怎么能是子弹的对手?”
众人一听,都漏出惊恐的神色。
周老六道,“愿意跟我走的兄弟往前一步,不愿意冒险的便自行回山寨好了,我周老六绝不为难你们!以后山高水远,大家各自听天由命吧!”
他这样一说,立刻便有人道,“六当家,我跟你走。”
“我也跟你走!”
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也有人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拍马而去,准备回山寨里报信,提前做好应对措施。周老六也没有为难这些人,眼看着月色下骏马在沙丘中纵横起伏,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闵庭柯悄悄打量了几眼,留下的人大概有六十几人,倒也足够用了。何况这些人做马匪久了,身上的匪气太重,一时半会儿怕是消磨不掉,人数太多也的确难以压制调教,这个数字就刚刚好。
他心里十分满意,点着头道,“停了这么久,咱们也上路吧,免得马匪窝子里的人得知了消息再追上来,到时候怕是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又对常安吩咐道,“到前头的城镇上给这些人都换身衣服,起码看着正常些,别一个个脏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了一伙儿乞丐到处游走呢。”
周老六等人闻声立刻低头打量起自己来,还有人小声嘀咕道,“这可是我最好的衣裳了……”
常安见闵庭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收了六十多个马匪进入队伍,事先又没有任何征兆说明,他自然接受不了,张了半晌的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闵庭柯见状笑了笑,“别傻站了,上路吧。”
他重新坐回马车里,常安也顾不得周老六一伙人,高声道,“继续赶路!”
闵家的下人见了这样的阵仗,原本以为必是一场生死厮杀,谭龙和谭虎甚至都已经到了拉开了架势。可如今不但仗没有打起来,这些马匪还被闵庭柯收为己有,大家一个个面露不解,都不知道闵庭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见闵庭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他们也稍稍放下心来,赶车的赶车,骑马的骑马,再次踏上了路程。
周老六等人木讷地停在了原地。
有人上前道,“六当家……咱们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
都已经这个地步了,还有退路吗?
就算这会儿回到马匪帮,叛徒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老六自然也不清楚今天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呢?
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贼船,成了别人家的小弟。
明明他才是贼呀!
周老六硬着头皮道,“怕什么?跟上去,我倒要看看他是哪路高人,有多大的本事。”
他翻身上马,缓缓地跟上了闵家的队伍。
其余马匪见状,也都追了上去,月色下一排长长的马队,声势浩大,异常得醒目。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桀骜
前行没有多久,闵家的队伍刚好与迎面赶来的军队正面碰上了。
来人全都骑着马,马背上全是矫健的身影,领头的人一脸桀骜,眉宇间透着几分杀意。
闵家的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常安凑到闵庭柯所乘的马车前,低声道,“六爷,来人了。”
闵庭柯轻轻挑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他和对方领头的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脸。
对方得意地招了招手,“闵六爷,好久不见啊!”
闵庭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走下马车,“真没想到,你一个堂堂的广东市长,居然会亲自带队杀过来,我以为你顶多会派个副将领队呢。怎么着,太平日子过得久了,闻到血腥味便手痒难耐了?”
原来这领头的人便是曾绍权的亲侄子——曾铭伟。
他大声笑道,“还是闵六爷最知我心。整日和那些市井流氓打交道有什么意思?还是绞杀马匪来得痛快,你看我带的这些人,手里全是当下最先进的步枪,枪声一响,便是一千个马匪同时冲过来,也保准消灭得干干净净。我就怕那马匪窝子不如传言中势力庞大,到时候还没杀到兴起就结束了,岂不让我白跑一趟?”
他语气轻松,所说的话却满是杀意。
周老六一行人跟在闵家队伍最后,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闻声色变,都吓出一身冷汗。
闵庭柯道,“既然如此,我不耽误曾市长的功夫,趁着夜里凉快,我还准备多赶些路呢,咱们广东再见吧。”
曾铭伟的目光落在了周老六一行人上,“且慢!急什么,咱们几天不见,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呢。我问你,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个乌漆嘛黑的,看着就不像好东西!你闵家家大业大,该不会和马匪也有勾连吧?这伙人,是不是马匪?”
周老六恨不得立刻缩到沙堆里去。
闵庭柯道,“这都是闵家跟来保护我的人,只不过受不了这边炎热的气候,弄得有些狼狈罢了,跟马匪可没有半点儿关系。曾市长明察秋毫,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好人?”曾铭伟‘嗤’的一声冷笑,“你算哪门子好人?闵六爷,你说这月黑风高的,我要是在这里悄没声的把你给料理了,神不知鬼不觉,谁会查到我的头上来呢?”
常安闻声一惊,立刻便向谭龙和谭虎使了个眼色。
不等谭龙谭虎反应,闵庭柯已经淡定地道,“办法是好办法,可惜后患无穷。曾市长料理了我不要紧,上海那边的局势恐怕会随之变化,到时候管泊远能不能应付得来便不好说了,连带着你叔叔曾绍权的位置也会不稳,你考虑清楚了再办,千万别一时兴起办了做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曾铭伟眼神一暗,“你拿我叔叔威胁我?”
闵庭柯微笑道,“怎会?我是在提醒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曾铭伟冷冷地盯了闵庭柯一会儿,眼见着对方从容不迫,脸上表情一转,又露出一脸笑容来,“开个玩笑罢了,我和闵六爷一见如故,怎么会起杀心呢?”
闵庭柯道,“那是自然,曾市长就是这般的爱开玩笑。”
曾铭伟道,“行了,不耽误闵六爷赶路,我也得加快速度,免得那些可恶的马匪闻风而逃,到时候就不好玩了。”
他话一说,猛地挥动马鞭,只听胯下骏马一声嘶鸣,飞快向前冲去。
军队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一行百余人,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沙地上留下了无数马蹄,众人只当先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周老六等人更是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气也不敢喘。
对方有枪在手,马匪窝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幸好他们跟了闵家过来,否则这会儿……
周老六简直不敢往下想。
闵庭柯望着曾铭伟消失的方向,低声道,“这个莽夫,居然亲自过来了,曾绍权将广东交给他,当真是败笔中的败笔,将来早晚要后悔。”
常安却只想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上前道,“六爷,咱们也赶路吧,天明时要是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就好了,大家正好歇一歇。”
闵庭柯点了点头,等常安吩咐完队伍前进之后,他又道,“你跟我到车上来。”
常安依言跟着进了车厢。
周老六等人见识到闵庭柯所言不虚,对他的话也更信了几分,想着要是真能洗白身份,以后过上正儿八经的日子,众人的脸上除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又多了几分向往和期待。
马车中的闵庭柯对常安道,“回到广东之后,将周老六这些人交给广东十三行的大掌柜,日后来往新疆运送棉花,就由他们出力。”
常安紧张地道,“六爷……这些人信得过吗?”
闵庭柯道,“肯定有信不过的,到时候寻了理由踢出去就是了。广东如今在曾铭伟的霸权掌控之下,作奸犯科之事已经少之又少,他们若是不改匪气,在广东更难立足,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要是有那诚心改过的,给他们一条生路又有何不可?”
常安不解地道,“六爷,您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闵庭柯低声道,“敲定完棉花的事宜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将来运输上的问题。就算从广东那边找镖局护送,只怕也是万般不易,这周老六领人追上来,我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要说对谁对这一带最为熟悉,自然是周老六这群马匪了,放着这么好的人选不用,何必舍近求远呢?”
常安仍然想不通,“那您怎么确定周老六会答应呢?”
闵庭柯道,“你没看曾铭伟亲自领兵过来了吗?有他震慑,周老六不答应也是个死,跟着我或许还有活路,他为什么不答应?”
常安道,“所以……曾铭伟会赶来剿匪,也在您的预料之中?”
“当然了。”闵庭柯淡定地道,“我刚到和田不是写了封信送去广东吧,就是寄给曾铭伟的。我跟他说这一带有凶悍的马匪,以他那好战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来呢?后来收到他的回信,果然细细打听起马匪的情况。其实前来剿匪,对他还有一个好处,他近来在广东闹得有些不大像话,若是剿匪顺利,也是大功一件,正好可以给自己增加点儿好名声,曾绍权也会对他另眼相待的。他正愁没机会,我便把功劳送到了他的眼前,他要是不接,那才是傻子呢。”
常安恍然大悟,“难怪您一直让咱们赶路,原来就是为了在路上和曾铭伟遇上?”
闵庭柯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咱们树大招风,在和田被人给盯上了呢?要不是曾铭伟来得及时,咱们这一行人还真就危险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准备
常安不解地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做了这样的准备呢?我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闵庭柯道,“当时闵家订购棉花的事传得热火朝天,和田城内有人一直在暗中留神咱们的动静,我便觉得这事多半与马匪有关,自然要多做一手准备。”
常安道,“可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曾铭伟如此不靠谱的人身上行吗?万一他没有及时赶过来,您不是一样很危险吗?”
闵庭柯笑道,“那怎么会?”他说着,从自己坐垫的下方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常安定睛一瞧,居然是一把小型的手枪。
他大惊失色地道,“这……您这是……”
闵庭柯淡定地道,“出行之前特意去跟马修要的。我怎么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虽说活着挺辛苦,但比起死,我情愿活着。马修总共给了我五把手枪,两百七十发子弹,如果那些马匪真的动起手来,也绝讨不到好处。”
常安松了口气,“难怪看到马匪追上来,您一脸平静,丝毫不觉得震惊呢。”
闵庭柯道,“不过收服周老六的确是我临时起意,我思来想去,与其冒险和他们动手,还不如干脆收下来留为己用算了,起码以后运送棉花有了帮手,不用再另去找人了。”
常安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您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起码让我心里有点儿数,不至于手忙脚乱的。您可不知道,刚刚真把我吓坏了,手心直冒汗,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慌什么?就这点儿小阵仗,至于吗?”
常安道,“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我能不紧张吗?何况有您同行,我们就是死一千次都没什么,要是您受了伤,那可如何是好?”
闵庭柯翻着白眼,“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容易受伤?这不是好好的吗?”
常安道,“老天保佑,要是您有什么不妥,我也活不成了。”
闵庭柯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挑开车帘望着外面的月色道,“这个时辰,治哥八成还在睡觉呢。”
常安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白修治,低声说道,“那是一定的,已经是深夜了。”
闵庭柯出了会儿神,又与常安说起将周老六一行人带到广东后如何安置的问题。人是他们带去的,等同于是闵家的人,回头要是惹出麻烦来,也是闵家兜底。广东的曾铭伟是个不怕事儿大的,如今虽然通过闵庭柯的出面,两方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之前扬言要吞下的粮食也吐了回来,但终究还是心气不顺,有点儿隔阂,如果处理不当被他抓住了小辫子,肯定会借机生事。
常安道,“这个曾铭伟,做事横冲直撞的,又不讲情面,又不讲武德,根本就摸不清他的脾气和套路,实在是难搞。”
闵庭柯道,“倒也没那么难,和他接触过两次之后,我已经渐渐知道了他软肋。曾绍权如今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一个是亲侄子曾铭伟,一个是亲外甥管泊远,两个人一南一北,掌管着当下最要紧的关口。可管泊远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但也懂得轻重,知道该怎么利用层层关系,为曾绍权谋得好处,相比之下,曾铭伟可就差得远了。他现在极力想在曾绍权的面前证明自己,只要掐住他这个七寸,自然是一拿一个准。你看我这次送了个马匪的消息给他,这不就急巴巴地赶过来了吗?剿灭马匪,也是大功一件,拿到曾绍权的面前也好说话。”
常安低声道,“曾绍权实际上不用这么急的,管家的二公子管泊舟也留洋归来,以他温和的脾气和性格,执掌一方也是时间的问题。只要曾绍权能将人脉安排在关键的要地,他的位置就能坐得更稳当一些,那些等着看他下台的人,怕是要失望咯。”
闵庭柯却不这么想,他皱着眉头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地都觉得那管泊舟好?”
常安一愣,“六爷误会了,不是觉得他好。而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人是留洋归来,一身的学识本事,为人谦逊有礼,外界的风评极佳。只要曾绍权安排得当,管泊舟做个市长还不是绰绰有余,上有曾绍权鼎力支持,下有管泊远兄弟帮助,远方还有曾铭伟这个血脉同源的亲戚,一家人守望相助,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谁能动得了?”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太高看管泊舟了,和管泊远相比,他差得多了。”
常安不解地道,“六爷的意思是……”
闵庭柯轻声道,“他太优柔寡断了。留洋归来这么久,不是一直在家里没个着落吗?按道理有曾绍权铺路,他想做什么不成?这样看来,多半是他想做的,和曾绍权的想法背道而驰,因此才一直拖着下不了决定。”
常安道,“据说管泊舟想去任教做教员,管夫人不肯答应,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这就是了。”闵庭柯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雷厉风行,哪怕做错了也不后悔。像他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能成什么大事?你看管泊远,当年初来乍到,又是何等的手腕?上海滩的那些老江湖不将他放在眼里,最后又是什么下场?和管泊远相比,这管泊舟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常安道,“管泊远毕竟是军人出声,切身经历过战争的,管泊舟却是个读书人,性格和脾气自然不同。”
闵庭柯道,“你看着吧,这管二公子不论做什么,将来只怕都不会有个好结果。依我看,他倒不如和白玲珑成亲算了,起码有个有钱的岳家,以后真遇到了难处,白家二房就算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温饱能有着落,不至于流落街头。”
常安苦笑着道,“六爷太严重了,只要有曾绍权和管泊远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管泊舟吃苦受罪?”
闵庭柯道,“曾绍权和管家不同姓,管家将来真遇到事,他自保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出手相助?至于管泊远嘛……他这上海市长的椅子做得牢固还好,要是有一天坐不住了,管家自然也就完了。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谁还认得你是管二公子还是管三公子,都是普通老百姓,谁又比谁高贵呢?何况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真到了那时,当年管泊远得罪的人还能放过管家?想想都知道下场会是何等的凄惨了。”
常安道,“曾绍权是个心思极其细腻之人,当初将外甥和侄子安排到上海和广东就能看得出来,一个管钱,一个管武,只要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握在手里,旁人一时半会便动不了他。如今他们已形成了稳固的关系链,曾绍权保护管泊远与曾铭伟,管泊远和曾铭伟则负责支持曾绍权,相辅相成,很难倒下来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关系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稳固的关系。”闵庭柯低声道,“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更何况只是舅甥的关系?曾绍权这会儿没有自己的儿子,所以才会极力辅佐侄子和外甥,但要是他将来自己有了儿子呢?他还能大公无私地拉拢外人,将儿子撇到一边去?”
常安道,“曾绍权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有儿子吗?”
闵庭柯道,“这怎么好说?要是哪一天真跳出个儿子来,这微妙的关系自然而然就被打破了。何况就算曾绍权这里不出事,谁又能保证管泊远和曾铭伟不出事儿?”
常安想了想。“以管泊远的脾气和秉性,倒不像是会起幺蛾子的主。反倒是曾铭伟,是在个不安生的,曾绍权要是不好好管教,将来必然要出事。”
闵庭柯道,“哎,这是曾绍权该去烦心的事儿,咱们操什么心?不管谁做上海的市长,闵家仍旧和从前一样,只要别来我的头上动土,那就一切安好。谁要是触碰了闵家的利益,不管姓管还是姓曾,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常安想到闵庭柯抵达广东第一件事便是面见曾铭伟,两人唇枪舌剑谁都不肯退后半步,最终还是曾铭伟认清现实,不敢妄动,将闵家的粮食还了回来。
不过以曾铭伟的脾气,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将来必有后招,闵家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常安好奇地问道,“六爷,您和曾铭伟都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会答应把到了嘴边的熟鸭子还回来呢?”
当时两人谈话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服侍,常安直到此刻也不清楚两人是如何谈判的。
闵庭柯道,“其实也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曾铭伟,如果他强行要收这一批粮食做军粮也不是不行,但闵家随后便会退出广东,将十三行低价抛出。”
常安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十三行在广东当地几十年,一旦退出,不但对闵家损害极大,当地的商界想必也会大受震动。
这可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计策。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的。
闵庭柯继续道,“曾铭伟又不是猪脑子,他听我这么说,自然要估量一下究竟是粮食重要,还是广东商界的稳定重要。要知道……十三行一旦退出,闵家在上海必然要有动作,到时候管泊远这边也会脱离掌控,对于曾绍权来说最重要的两地接连出事,曾铭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件事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料定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才敢挺直了腰板和他对峙。”
常安道,“难怪您会信心十足,丝毫都不担心呢。”
闵庭柯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不做广东的生意就是了。损失自然是有的,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只是闵家要缓上几年,无形中给了旁人家喘息追赶的时间。好在曾铭伟还算聪明,立刻便答应归还粮食。不过这件事终究是驳了他的面子,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将来必定要找补回来。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就拿出这批粮食的三成,大大方方地送给他好了,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常安道,“这……有用吗?”
闵庭柯道,“曾铭伟的胃口大着呢,在他这里当然没用,但我又不是做给他看的,我是做给广东商界其他人看的。曾铭伟既然能强占闵家的粮食,之后也能强占其他人家的,我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曾铭伟要是还咬着闵家不放,其他人家也得掂量掂量,将来轮到自己时,是不是也有闵家这个实力。一旦商界震动,就算曾铭伟手握重兵也一样没用,难道他还能屠杀老百姓不成?”
常安了然地点了点头,“六爷这招高明!”
闵庭柯道,“曾铭伟是个莽夫,既然得罪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哄着他,适当地给些好处,总是别把脸撕破了就好。但他若是给脸不要脸,以为闵家软弱便可以予取予求,我也不介意亲自下场和他过上两招,教教他人情世故。虽然枪杆子比嘴巴好用,但终究还是没有钱来得实在。”
常安道,“何况还有洋人呢?曾铭伟要是真敢逼得太狠,想动闵家的利益,洋人这边也不会答应的。”
毕竟洋人和闵家也是互惠合作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闵庭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洋人?常安啊,你也太天真了。你不会以为洋人真的和咱们一条心,遇到事情会义无反顾地跳出来支持保护你吧?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洋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他巴不得天下大乱,好趁机从中获取好处呢。如今闵家能够给他们利益,他们这才会与我称兄道弟,可等到闵家没有利用的价值后,最先翻脸不认人的也一定是他们。指着洋人为我们出头,还不如趁着这个时间,让闵家更加强大,强大到别人无法撼动,就是洋人行事之前也得思量思量,那才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常安低头沉思起来。
闵庭柯道,“算了,你慢慢地琢磨去吧。俗话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得明白这个道理才行。洋人能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
常安总算明白过来。这些年闵庭柯虽然和洋人走得近,但也不过是虚以为蛇,相互利用罢了。
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常安惭愧地道,“六爷,我以后一定擦亮了眼睛,不会再这样轻信他人了。”
闵庭柯笑了笑,沉默着不再多言。
天明时分,车队进入城镇。常安忙着去给周老四一行人采买衣裳,此地不算太大,成品衣裳也不多,几乎把全镇都走遍了,衣服还是没有买够,而且大多都不合身。常安便吩咐随行之人,拿出了不穿的衣服,勉强让周老四这群人换了装扮,暂时将就一下。
镇上的落脚之处也招待不了这么多人,闵庭柯便吩咐常安,将人分成了几波,安排在了不同的驿馆之内。
大家赶了一夜的路,都累得不行,简单洗漱后便休息去了,只留了少数人盯梢放哨,喂马执勤。
等到了下午时分,闵庭柯睡好了觉,起床吃过饭,便让人将周老六叫了过来。
周老六睡得不怎么实诚,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又担心得很,勉强眯了一会儿,便被底下了兄弟招呼过去一起商量对策。
听闻闵庭柯有请,他赶忙跑了过来。
闵庭柯正在阴凉的棚子下喝茶。
周老六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闵庭柯轻轻地瞄了他一眼。
一旁的常安小声提醒道,“家主没让你坐,你便不能坐。”
周老六急忙站了起来,“对不住……我是个粗人,自在惯了,突然成了人家的手下,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顾家
闵庭柯道,“你从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如今既然进了闵家,以后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若是惹出了麻烦,也一样要跟着受罚,知道吗?”
周老六点了点头,“晓得的。”
闵庭柯道,“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问你,你如实告诉我就好,不能隐瞒,知道吗?”
周老六不解地道,“什么事?”
闵庭柯道,“是谁将闵家的消息卖给马匪的?”
周老六神情微动,“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闵家在和田收购棉花,必然是动了某些人碗里的利益,要不是有人告发,马匪又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我们何时出发都一清二楚?”
周老六并没有隐瞒,直接将告密之人说了出来,“闵家没来之前,新疆的棉农都要将棉花卖给这人,然后再由他高价出售到外面去。闵家突然横插了这一手,人家自然不高兴,想借马匪之手除之后快,免去了许多麻烦。”
闵庭柯不屑地道,“可惜啊……这手段还是嫩了点儿。”说完,他又指了常安给周老六认识,“这是我身边的大管事,路上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去找他。”
周老六答应下来。
闵庭柯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管好手下的人,决不可轻易闹事。
一行人在小镇上休整了两天,马匪被剿灭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
来往的商人议论纷纷,却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
马匪在这里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后没了他们,大家的日子便好过多了。甚至有人当街跳起了舞,吹吹打打,小镇上的气氛异常热闹。
周老六这群人听说消息之后,却一个个脸色苍白,哪里高兴得起来?
要是他们没有硬着头皮跟上闵家,这会儿只怕也去阎王殿报道了。
大家都围到周老六的身边,低声向他道谢。
周老六道,“人这辈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老天不让咱们死,好好活着就是了。大伙以后安心做事,谁都不许再提马匪的事,只当过去是个噩梦,如今梦醒了,咱们还得过正常日子。要是被我知道谁在背后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念兄弟义气。”
众人纷纷答应,可一想到马匪帮已经被曾铭伟剿灭,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滋味。
周老六却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马匪没有被灭,将来他们运送棉花的路上难免要碰上,到时候马匪可不会客气,真刀真枪地招呼,人多打人少,他们未必是对手。
现在算是彻底的安稳了。
如此一来,周老六这行人知道没了退路,更不敢造次,一个个谨慎乖顺,非常地听话。
闵庭柯见震慑的效果达到了,这才开始继续赶路。
如果顺利的话,再有十几天他们就能回到广东境内了。
上海这几日阴雨绵绵,气候湿润。
白蓉萱没有出门,安心待在家里看书,偶尔有事时便出面应付一番,倒也轻松自在,没遇上十分棘手的事情。
她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生活,觉得接手家业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起码没有给自己小侄子起名字难。
白蓉萱已经翻了四五本书,可至今仍是一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起出来。最关键的是她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一脸苦恼。
六叔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陶清进门来道,“治少爷,顾家托人给您来送帖子了。”
顾家?
白蓉萱诧异地道,“送什么帖子?”
陶清将帖子递上前,白蓉萱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顾家办了一场茶话会,邀请他也出席。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茶话会是什么?”
陶清解释道,“其实就请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喝茶谈事,顺便拉拢一下感情。”
白蓉萱道,“和咱们拉拢什么感情?”
她和顾家又不熟。
陶清道,“顾家最擅长两面逢迎,谁都不得罪,如今治少爷接手家业,乃是三房的正主,顾家自然愿意交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你容我考虑考虑再做答复。”
等到了晚上吃饭时,她便虚心地向闵老夫人请教起来。
闵老夫人闻声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淡定地道,“前两日我还和易嬷嬷说呢,以顾家为人处世的方式,居然还没向你示好,也真是沉得住气。没想到刚说完没多久,这帖子就到了。”
一旁的易嬷嬷笑着道,“是啊,真不经念叨。”
闵老夫人道,“治哥,你想去吗?”
白蓉萱犹豫不决。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闵老夫人见状道,“没什么难决定的,顾家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早前顾家还能靠女儿风光一阵,如今却是越来越不行了。”
女儿?
白蓉萱听不懂。
易嬷嬷解释道,“要说顾家什么最了不起,首屈一指的便是闺中养的小姐们了。从前家族里还出过贵妃娘娘,乃是极了不起的荣耀。顾家的男人虽然不成气候,可女孩子却一个个水灵灵的,貌比花娇,个个都是好样貌,多少人愿意和顾家结亲,那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继续道,“顾家的小姐也多,如今待字闺中的除了十九小姐之外,二十小姐、二十一小姐也都渐渐大了,更不用说下头几个小女娘了。要是这几个姑娘嫁得好,顾家就是靠着姻亲间的关系相互照应,一时半会也是倒不下的。”
闵老夫人听着神情微动,“听说顾家这位十九小姐可了不得,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易嬷嬷道,“谁知道呢,至少外面都是这样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顾家调教女儿,那素来都是极认真的。毕竟还指着女儿撑门面呢,拿不出手可怎么行?据说顾家的大太太曾放出风声,这位十九小姐非人中之龙不嫁。”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世上哪有这么多人中之龙?顾家的眼光未免太高了些。”
易嬷嬷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谁让顾家名声好呢。”
闵老夫人不屑地皱了皱眉,“什么名声?靠嫁女儿支撑家业,有什么光彩的?也就顾家自己不觉得丢人,换了旁人家,谁好意思将这种事挂在嘴边上炫耀?”
易嬷嬷往白蓉萱的身上瞄了瞄,“老夫人,顾家这帖子来的时机真是刚刚好,咱们治少爷还没定亲呢,年纪和十九小姐倒也合适。”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
易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顾家还想招她为婿不成?
闵老夫人闻声笑了笑,“原来是打的这算盘,我要是没记错,当初顾家是想和二房结门亲事的吧?”
易嬷嬷道,“老夫人好记性,怎么会记错呢。当时顾家的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都没有定亲,的确有心和二房攀上一门亲事。可惜蔡二太太没看上两位小姐,觉得她们内秀不足,长得也不够漂亮,倒是对十九小姐颇有好感。”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交好
闵老夫人道,“那后来事情怎么又黄了?”
易嬷嬷道,“顾家当时借口十九小姐年纪还小,上头姐姐的婚事还没着落,怎么也排不上她,因此一直在撮合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蔡二太太见状也动了气,这件事就搁着没人提,后来睿二爷自己看中了重庆杜家的小姐,也不管蔡二太太答不答应,自己做主娶了回来,二房和顾家的婚事自然只能就此作罢了。”
闵老夫人轻声道,“顾家拿女儿的婚事做筹码,十九小姐品貌双全,自然要留着嫁给更高的人家,蔡氏又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睿哥在她眼里是普天下最好的,天上有地下无,便是把王母娘娘的闺女抓过来做媳妇,怕是都要辱没了自己的儿子,顾家不识抬举,她自然会不高兴了。哎,这两家一个比一个有心眼,婚事谈不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易嬷嬷道,“可不是嘛,如今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都嫁了人,为十九小姐说亲做媒的人都排起了长龙,顾家风头无两,当初在十九小姐身上花费的精力总算没有白费。”
闵老夫人闻声好奇地道,“那十九小姐真有这么好?认真算起来,顾家上一个有如此声名的姑娘还是九小姐呢,可以命薄死得早,我当时见过她几面,当真是才情品貌俱佳,是难得的好姑娘。”
易嬷嬷道,“外头都传这位十九小姐比九小姐还要漂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拿她和已逝的人相提并论,对两人都不大敬重,又不是什么好话,顾家的人也不出面管一管,由着外人嚼舌头胡说八道。”
易嬷嬷道,“顾家怎么会管呢?只怕还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呢。”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目光又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她沉思了片刻,对白蓉萱道,“你才接手家也不久,对外面的事情还不了解,这些人际关系更是不懂,这个时候出面,有些不大妥当。何况你六叔又不在,身边连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我看这次就找个借口回绝了顾家吧,还是不要露面得好。”
白蓉萱也是这样,闻声立刻点了点头,“是,我都听老夫人的。”
闵老夫人见她听话,心里大感欣慰,继续道,“将来治哥成家,也未必非要选顾家的小姐。他们家的关系太过复杂,牵扯的也多,以治哥单纯的性子,未必能应付得来。上海滩名媛无数,到时候另选佳偶就是。这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合适’,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顾家待价而沽,实在不是良选。”
白蓉萱一听说要成婚便吓得脸色大变,“我……我不着急……”
闵老夫人以为她是少年人害羞,笑着道,“不着急是不着急,但有那合适的人家也得赶紧定下来才是。”
白蓉萱的脸红得不行,低着头不敢说话。
闵老夫人道,“怎么和你六叔一个样,一说成家立业就不接话茬。你六叔是闵家的独苗,你也是三房唯一的继承人,你们两个不成家生子,难道让闵家和三房后继无人?别说我不答应,就是你母亲和舅舅家也不会同意的。”
白蓉萱羞怯的无地自容。
易嬷嬷见状笑道,“老夫人,治少爷面皮薄,当着您的面自然不好意思说。等将来见到了中意的姑娘,只怕不等您开口,他自己就要追上去问人家的家门了。虎父无犬子,当年三爷成亲的时候,也是极痛快的。”
闵老夫人道,“那就最好了。我倒希望小六也能这样痛痛快快的,如今我早看开了,什么家世身份都不重要,只要小六自己喜欢,两个人琴瑟和鸣恩恩爱爱,那就比什么都好。要是什么时候小六带回喜欢的姑娘来,我二话不说就会点头答应的。”
话题终于扯到了闵庭柯的身上,白蓉萱也悄悄松了口气。
从栖子堂出来,她直奔三房,对陶清道,“顾家的邀约我就不去了,你找个恰当的借口替我回绝了,顺便再备份礼送去,别让顾家面子上过不去,回头再嫉恨上咱们。”
陶清道,“那不至于。从前顾家不管什么事,闵六爷向来都不露面,可顾家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白蓉萱忍不住道,“咱们和六叔能比吗?”
想在上海滩挺直腰杆行事,也得自己有这个本事才行呀。
三房现如今哪有这样的地位?
陶清亲自去了顾家一趟。
估计顾家这边也只是出于礼貌给白修治下了帖子,听说他有事不能来,又送了赔罪礼,便什么都没有说,客客气气地将陶清送出了门。
陶清如实回禀,白蓉萱也松了口气。
可没过两天,姚家也派人送来了帖子。接着便是夏家和元家,弄得白蓉萱格外不安。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是怎么了?
她不解地去请教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状笑道,“这说明咱们治哥长大了,外头这些人家已经拿你当大人看待,要和你正儿八经地走动了。这都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大户人家,也不能全都回绝了,还是得露个脸的。要不然就去姚家坐坐?”
她和白蓉萱商量起来。
白蓉萱哪里懂得这些,她连姚家什么人际关系不清楚。到时候在人前丢脸,那可怎么好?
她认真思索了半晌,向闵老夫人问道,“老夫人,这些人家里,哪些和六叔来往得多些?”
闵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
这个治哥还真是实心眼,一门心思地跟着小六走。
闵老夫人想了想,“要是你六叔的话……倒是和元家的关系不错。”
元家啊……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与白修尧关系很好的元征,要是去元家做客的话,还可以叫上白修尧作陪,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连方向也找不到。
白蓉萱立刻道,“那我就去元家好了。”
等她乐颠颠地跑出门之后,闵老夫人对易嬷嬷道,“真没想到,治哥会如此的相信小六,什么都听他的不说,如今连和人交往,都要看小六的眼色了。”
易嬷嬷道,“那是自然,六爷待治少爷也是真心一片。真心换真心,治少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样也好,小六一个人终究是孤单了些。治哥心思单纯,他们两个做个伴,我也省着担心这个牵挂那个的。”
易嬷嬷笑道,“老夫人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白蓉萱回到三房,便让吴介去外长房邀请白修尧。
吴介出门不久,门房派人送来消息,“治少爷,彭家打发人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彭家?
难道是彭屿?
白蓉萱赶忙道,“请进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眼线
来人是彭屿身边的小厮,长得猴头猴脑,看年纪也不太大,先前去扬州的时候,曾在彭屿的身边服侍过,彭屿总吩咐他跑腿,白蓉萱对他还有些印象。
来人恭敬地向白蓉萱行礼问候,“治少爷,我家少爷吩咐我来问您,元家的宴会您是否出席,他也好提前做个安排。”
白蓉萱不解地道,“他要干什么?”
“不是要干什么。”小厮道,“我家少爷怕您一个人出面,到时候没有熟人在身边会不习惯,想着您要是去的话,他也跟过去,好歹能照应您一二。”
一番话说得白蓉萱很不自在。
彭屿比她小上那么多,自己居然还需要他的照应……
白蓉萱道,“多谢你家少爷的美意,不过我已经邀请了白家外长房的尧少爷同行,有他在身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彭少爷若是还有别的事,就不用为此等小事费心了。”
小厮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吴介也赶了回来,他对白蓉萱道,“尧少爷听说是您出面邀请,又是去元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说当天会提前过来接您,到时候一起出发。”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这就放心多了。”
等到了元家宴席的当天,上海又下起了丝丝小雨。白蓉萱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在立雪堂的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着白修尧上门。
王德全进门来道,“治少爷,北平那边送来消息说普二爷已经平安到家了。”
这么快?
白蓉萱道,“是专程给三房送来的消息吗?”
王德全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他才回到北平白家,屁股还没坐稳,三房的人便送了消息回来,自然抢在了头里,这会儿北平的消息只怕还在路上呢。”
白蓉萱惊讶地道,“三房在北平也有买卖吗?”
她怎么不知道。
之前翻阅账本的时候,也没看到任何北平的账目。
王德全道,“治少爷才接手,许多事还得慢慢熟悉才能清楚。北平白家和上海虽然同出一族,但毕竟相距甚远,中间又隔了几辈人,所以这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后来为了两家之间相处得当没有隔阂,便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北平白家不会插手上海这边的买卖,上海白家也不会踏足北平的生意,要知道有利益便有纷争,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有了这条规矩,两家相处起来才会更加的顺畅。”
白蓉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三房在北平又怎么会安置眼线呢?”
王德全道,“这其实是当年三爷的安排,目的也仅仅是留神北平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动作,咱们能第一时间知道,也好提前做出应对。”
白蓉萱不解地皱了皱眉。
以父亲的才智和能力,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
难道是发现了北平白家什么举动不成?
白蓉萱谨慎地问道,“父亲为何会做这样的安排?三房和北平那边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吗?”
王德全道,“治少爷多虑了,不是这样的。三爷之所以会有如此安排,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当时北平白家势头很好,三爷担心他们是走了不该走的捷径,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让咱们也跟着受连累。后来三爷病逝,北平那边的眼线也一直留着,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送回来。”
白蓉萱道,“北平那边的起势后来可查清楚了?”
王德全道,“三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结果。当时北平白家和另外七家一同包船做生意,的确赚了不少,不过这利益多了,纠葛也就跟着多了,后来因为分配不均,这七家老死不相往来,生意自然也就搁置不前。”
白蓉萱闻声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各自都退一步,生意仍旧好好地做,七家都能从中获得好处,不是很好吗?”
王德全笑道,“就可惜这七家没有治少爷的心胸……这些年北平白家一直没什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再有起色了。”
机遇就是如此,把握住也就把握住了,那些把握不住的,后悔也没用。
白蓉萱道,“事后父亲并没有撤回眼线,所以北平那边一直有三房的人?”
王德全点了点头,“是。何止三房,二房也布了眼线,他们自以为高明,其实被三爷算计得透透的,只是没有张扬出去罢了。而且……”王德全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道,“二房打着别人家的名义,悄悄在北平做了生意。这件事隐藏得极好,除了三爷之外无人知道,便是老太爷也不晓得。当时得知消息后,我还劝过三爷,让他捅到老太爷跟前儿去,看老太爷怎么说,没想到却被三爷给狠狠地斥责了一通。他说这件事一旦闹大,还是上海白家没脸。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没必要对付二房而折损了自己的羽翼,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被压了下来。这些年二房在北平虽然不怎么上心,但小生意却做得有声有色,我悄悄留意了一下,利润还是挺可观的。”
白蓉萱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对外长房的则大伯父提过?”
王德全道,“没有,三爷说不许向外人说,我自然要藏在肚子里,今天要不是和您谈起北平,我仍旧不会说的。”
白蓉萱暗自思量。
如果将来有朝一日自己和二房对上阵,多握着二房一个把柄终究是有备无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轻声道,“留神盯着二房在北平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德全痛快地答应下来。
两个人刚说完话,白修尧便匆匆地赶来了。
白蓉萱忙让陶清将他请进来,王德全也趁机退了出去。
白修尧道,“你说说,元家一年也不办一回事,怎么一办事就下雨啊?我看他们家真的要庙里好好地拜一拜,找个高人破一破才行。”
“别胡说!”好好的谁会去破这个?
白蓉萱道,“你来得挺早,咱们这就出发吗?”
“不急。”没有长辈在场,白修尧也轻松自在多了,他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跷着二郎腿道,“我是不愿意待在家里,所以提前跑出来了,咱们是客人,没道理这么早露面,难道要去帮元家待客不成?我在你这里多坐一会儿,正好说说话。”
白蓉萱笑着道,“你想吃什么?”
白修尧摆了摆手,“我什么都不想吃,六哥也不用忙活,让下人沏一壶热茶来就行。”
白蓉萱吩咐下去,丫鬟很快便送了茶进来。
白蓉萱见那小姑娘收拾得干干净净,定睛一瞧,居然是白芹。
她放下了茶,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库房
白修尧也认出她来,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是谁,琢磨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道,“这不是白家庙白昌吉家的孩子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呀,那几个孩子如今都在三房当差呢。”
白修尧笑了笑,“白昌吉当时那两顿饭可是没有白张罗,起码孩子们都有了前程,总比待在乡下混日子强。”
白蓉萱亲自起身给他倒茶,白修尧感激地道,“还是六哥会做人,要不家里这么多哥哥,我怎么就和你亲近呢。”
白蓉萱道,“给你倒杯茶就算会做人了?你这要求也太低了。”
“不止。”白修尧接过茶杯道,“还是上等的大红袍,六哥待我也太客气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还没喝就知道是大红袍,品茶的本事见长呀。”
白修尧得意地道,“那是,谁还能一直停在原处不往前走呀,我最近读了几基本关于茶道的书,受益良多,等我看完了拿给你瞧瞧,没事儿的时候翻上两页,能知道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好呀,我正愁没什么好书看呢。”
白修尧诧异地道,“怎么可能?咱们白家藏书最多的就是你三房的立雪堂了,当年的三叔是出了名的喜欢读书,怎么会没有好书呢。”
白蓉萱指了指书架,“你看,就只有这些。”
白修尧道,“我的傻哥哥,谁家会把宝贝摆在架子上呀,万一不小心被弄坏了,那不是太不值当了吗?”他说完,便高声叫来了陶清,向他问道,“陶清,三叔当年的藏书都被放到哪了?”
陶清想了想,“都收在箱子里,放进库房了。尧少爷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白修尧道,“不是我问,是你们家治少爷嚷嚷着没有好书看。你牵头带路,领我们去库房瞧瞧。”
陶清道,“这阴天下雨的,等天晴的时候再看吧。”
白修尧坚持道,“不行不行,我们正好闷在屋子里没事做,去库房里走动走动就当是呼吸新鲜空气了。”
陶清见白蓉萱没有出声阻止,便点头答应下来,吩咐人拿伞过来,领着两人去了库房。
三房的库房非常大,虽然这些年没有主子被人搬走了不少,但仍然堆了许多东西。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到库房来。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旧物,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柜子、屏风、各式过时的家具……
瓷盘、器皿、一些用不着的瓷器……
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大大小小的箱笼……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
白蓉萱不解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不等陶清开口,白修尧便在一旁乐呵呵地道,“这就是老人们口中常说的‘家底’呀,哪有人希望自己家底薄的?”他虽然与白蓉萱不客气,但毕竟是三房的库房,他一个外人,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白修尧催促道,“陶清,装书的箱子都摆在哪儿?”
陶清便领着两人走到了角落里堆放的三十多个木箱子前,“这就是了。”
白蓉萱张大了嘴,“这么多?”
白修尧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白家别人都能嚷嚷着没有好书看,唯独你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三叔的名声?”他好奇地向陶清问道,“这屋子里潮气重,书放在这里,不会生虫子吧?”
陶清赶忙道,“不会的,咱们每年都要把书拿到阳光下晒上几天,装书的箱子也是樟木的,最防蛀虫。”
他上前打来了两个箱子,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类型的书。
白蓉萱道,“这……这都是父亲看过的吗?”
陶清道,“都是三爷留下来的,看没看过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许多书里都有三爷阅读时的批注,想必是都看过的。”
那父亲也太厉害了!
哥哥那么喜欢读书,一捧起书就忘乎所以,想必也是遗传了父亲。
白蓉萱随便拿起两本翻了翻,果然看到了不少父亲的注解。
白修尧道,“行了行了,库房里乌漆嘛黑的,在这里看书,你眼睛还要不要?书都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看不行?”
白蓉萱笑着放下书,又让陶清关好了箱子。
她的目光在库房里扫了一圈,“还有什么是我父亲用过的?”
陶清一怔,但随后便明白过来。
治少爷自小长在外面,三爷又去世得早,对父亲的记忆应该也不会太多,治少爷此举也是想多了解三爷,和父亲多亲近亲近吧?
陶清便逐一地向她介绍起来,“这面柜子原本摆在三房的书房里,后来被挪到了这里。”
白蓉萱缓缓走上前,只见柜子都落了灰尘。她伸手打开柜门,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陶清道,“从前放在里面的东西,几经辗转都已经收拾出来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又细心地研究起柜子来。
这是父亲用过的,曾几何时,父亲也向她这样站在柜子的面前。
此刻,白蓉萱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并不遥远。
她逐一地打开柜子,幻想着父亲从前开柜时的情景。
隔着时空,父女俩的手仿佛一同握在了手柄上。
白修尧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眼神则落在了不远处的夕阳自鸣钟上,“那是不用的吗?”
陶清道,“是,据说是当年洋人送给三爷的,一直摆在三爷和夫人的卧房里,后来坏了一动不动,便被人搬到了这里。”
“不动?”白修尧道,“是不是忘了上发条?”
陶清不解地道,“什么是发条?”
白修尧笑了笑,“走,我带你去研究研究。”说完便拉上陶清来到了自鸣钟前。
他打开钟表盖,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精巧的小钥匙,又找到发条,将钥匙插进去拧了几下。
随着几声咯吱咯吱地响动,自鸣钟果然又开始旋转起来。
陶清震惊地道,“尧少爷,您也太厉害了。”
白修尧道,“我有什么厉害的,我是看元征的祖母屋子里有一个比这个小的,那老太太最爱显摆,每次我一登门,她必要在我面前卖弄一番,我看得次数多了,自然就学会了。洋人发明的这玩意儿十分精巧,只要上了发条,自鸣钟就能一直走下去。这么好的东西别搁在库房养灰尘了,搬到六哥的书房或是前厅里,看个时间也是极好的。”
陶清点了点头,转身正要问白蓉萱的意见,只见她已经趴在了地上,正在柜子前抠弄着什么。
陶清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忙得一头大汗,低声道,“这……这里好像有个暗格。”
暗格?
白修尧和陶清一齐凑上前去打量,只见白蓉萱正在柜门和抽屉的交接处来回地试探着摸索。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暗格
白修尧好奇地问道,“六哥,你摸着了吗?这柜子真有暗格?”
白蓉萱指了柜子和抽屉的交界处,低声道,“你看这里,和别处不大一样,抽屉挡板下面和柜子隔着一段距离呢,而且敲起来是空的,里面肯定有暗格。”
她说着,轻轻地敲了几下,果然发出咚咚的脆响声。
白修尧惊喜地道,“还真是……这柜子从前在三叔的书房里,里面说不定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白蓉萱一听,也跟着来了精神,“挡板有点儿厚,根本就打不开。”
陶清提议道,“要不我去找工具来?”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行,万一把柜子弄坏就太可惜了。但凡暗格都该有个机扩能打开才对,让我再找找看。”
她恨不得将身子钻进柜子里去研究。
白修尧道,“六哥,你别费事了。就算有机扩,肯定也不会藏得那么深,应该摆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就不信三叔每次开暗格,都要这样费力吗?”
这话也有道理。
白蓉萱忙得一头汗,“那你说机扩会在哪里?”
白修尧道,“你让开,我来找找看。”
白蓉萱累得不行,只得退在一旁,白修尧围着柜子上下打量起来。
白蓉萱小心地提醒道,“你可仔细些,别把柜子弄坏了。”
“瞧把你精细的。”白修尧笑道,“放心吧,这是三叔留下来的,我知道你在意,手上一定会悠着些的。何况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能有多大的力气,别柜子没坏,先把我伤到了。”
白蓉萱道,“那就更不行了,宁可不要柜子,也不能让你伤到呀。”
白修尧高兴地道,“有六哥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他绕着柜子走了两圈,目光落在了抽屉的把手上。
白蓉萱道,“找到了吗?”
白修尧试探着转了转抽屉把手,果然是个能活动的。只见他向右稍稍一旋,就听咔的一声,抽屉下方立刻弹开了一个小门。
白修尧惊喜地道,“果然是这里。”
暗格的小门设计得十分讨巧,花纹完美地契合了柜子本身,加上经年累月落了些灰尘,单凭肉眼很难发现。
白蓉萱赶紧凑上前,将暗格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里面只有一些小玩意。
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盒子,另有几封书信和一个西洋摆件。
摆件乃是琉璃所铸,上面是波光潋滟的湖面,飘着几片翠绿的荷叶,两只天鹅交颈,显得异常恩爱,倒映在水中,更是情意绵绵。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湖中居然还倒映着一座高塔,轻轻摇晃,琉璃中的水缓缓流动,让那高塔变得似真似幻,当真是技艺高超。
白修尧道,“哎呀,到底是洋人做出来的,这工艺真是了不起。”
白蓉萱去盯着摆件出了会儿神,轻声道,“这……这好像是西湖的景色……倒影中的塔便是大名鼎鼎的雷峰塔。”
“真的吗?”白修尧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那塔上还有字?”
“没有。”白蓉萱道,“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白修尧笑了笑,“六哥这是想念杭州了吧?”
这也难怪,毕竟是自小生活过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白蓉萱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真的是西湖,你不知道吧,我父母从前便是在西湖初遇的。”
白修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想必是三叔感念当年的相遇,或是专程定制,又或者是赶巧买到了,为了做个纪念,所以藏在了这里,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居然被六哥给发现了。”
白蓉萱特别喜欢这个精巧的摆件,她对陶清道,“回头把它摆在我书房的多宝阁上。”
陶清恭敬地答应了。
白蓉萱又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只雕了一半的印章。
已经完成的字是‘立雪楼’三个字,还有一个字尚未完成。
白蓉萱猜测这多半是父亲闲来无事自己雕着玩的,而上面的字应该是立雪楼主或是类似的。
父亲住在立雪堂,以此地为号也很正常,古往今来的名人轶士多会以此法为自己命名。
白蓉萱将印章收好,目光落在了那几封信上。
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白修尧见状笑道,“六哥,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一会儿雨大了路更不好走。这几封信留着你回来再看吧。”
去被人家做客迟到的确不太礼貌,也显得对主人家不尊重。
白蓉萱立刻答应下来,将从暗格里找出来的东西都交给陶清保管,“替我收好了。”
陶清双手接过,丝毫不敢怠慢。
白蓉萱和白修尧出了库房,又去洗了手,这才出门。白修尧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白蓉萱这边却带了十几个,由吴介负责领队。
白蓉萱一脸诧异,吴介低声解释道,“这是陶总管吩咐的,怕您在外头吃亏。”
白蓉萱无奈地道,“不至于吧?不是有尧哥在我身边吗?”
吴介道,“还是带着吧,总归能安心些。又没有六爷在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单靠尧少爷一个人怕是护不住您。”
白蓉萱只得答应,“好吧。”
她和白修尧坐上了马车,一路顶着雨去了元家。
马车中白蓉萱向白修尧打听道,“元家的交友广泛吗?今晚会不会来很多人?”
白修尧道,“不会。六哥不知道,元征的伯父脾气十分古怪,他要是看重的人,哪怕打家劫舍十恶不做,他也觉得你好,交往时必定全心投入,恨不得倾家荡产。但他要是看不上的人,管你天王老子还是名门贵胄,该不搭理就是不搭理,外人都说他脑子不太好用。不过我倒觉得他是个难得的真性情,宁可和这样实在的人交往,也不和那些虚伪的小人浪费时间。”
白蓉萱听着一笑,“元征的父亲性格如何?”
“他呀……”白修尧琢磨了片刻,“怎么说呢?看在元征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说他爹的坏话,不过他那个人……有点儿神神道道的,而且特别的精明,属于那种把你卖掉了,你还会帮着数钱的类型。每次见了我都世侄世侄地叫着,听着亲切无比,不知道人见了,还以为我们的关系有多好呢。元家外面的事多是由他出面走动,元征伯父很少出门,不是闭门修炼,就是研究易经算卦。”
这么说来,元家的人还都挺有脾气的。
白蓉萱道,“现如今元家的当家人是元征的伯父吗?”
白修尧点了点头,“对呀,别看他人不好相处,本事还是有的,要不然元家也不会位列四小家族之中了。而且啊……元征的伯父和闵六爷的关系还不错,这两个性情古怪之人,反倒相处得当,当人大跌眼镜。”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元家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元家的大门前,元征正陪在父亲元健的身边迎接客人。
因为这场雨,赴宴的人基本都迟了一些。
看到白家的马车,元征立刻撑着伞亲自走下了台阶。
吴介放到马镫,扶着白蓉萱和白修尧走下马车。
元征笑嘻嘻地道,“你们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白蓉萱客气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元征也随着白修尧的辈分,叫了他一声‘六哥’。
白蓉萱的脸顿时不自在地红了起来。
白修尧关心地问道,“你怎么站在外头来了?身子好了吗?”
元征往身后努了努嘴,“我不来行吗?别说只是染了小小的风寒,就算病入膏肓,也得强撑着精神来应付客人啊,要不然我爹能放过我吗?”
白修尧撇了撇嘴,“你也真是的,死活不来就是了,难道还真能让人把你架出来?”
元征道,“这种事我爹还真就干得出来,好在我病得不重,喝了两副汤药就好多了,出来透透气也好,要不然整天躺在床上,四肢都不会动了。”
白蓉萱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嘴。
这时元健也快步走了过来,“治少爷,您也到了。”
先前端午节时,两人在江边的望江楼已经见过面了。
白蓉萱对他印象很深。
白蓉萱恭敬地还礼。
元健看她就更顺眼了,“治少爷如今已经接手三房的家业,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出力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是元家能做到的,就绝不会推辞。”
说得好像他能做得了元家的主似的。
白修尧故意在一旁低声道,“咦?怎么不见元伯父?”
一般人家招待客人,都会由家主亲自出面。
元健道,“大哥在厅内安排晚宴的事情呢,我们元家的男丁少,不遇到事儿还好,一遇到大场面,这人手总是不够用。”他说到这里,故意拿眼睛看元征,“阿征,你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赶紧成亲为元家开枝散叶吧。”
元征立刻红了脸,别别扭扭地道,“当着客人的面,您怎么提起这个了。”
元健道,“虽是客人,但却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元征更尴尬了,他没好气地打断父亲,“哪有站在外面说话的道理,我送六哥和阿尧进去了。”
元健笑了笑,“瞧我,一说到兴头上就不分场合,亏得阿征提醒。”说完亲自将白蓉萱和白修尧送进了大门。
还有客人未到,他还需要再等片刻,只能让元征将人送到前厅里去。
白蓉萱跟在元征人后,绕过影壁,向院子中走去。
元家的院落收拾得非常干净,甚至连草木也不多见,显得异常的空旷。
白修尧解释道,“六哥不用觉得惊奇,这都是元伯父的意思。他专精易经,觉得花草主木,木生火,家宅有火光之灾,大为不详。元伯父自己又是土命,木克土,所以家里便不种花木,一到夏天两个庇荫纳凉的地方也没有。”
还有这么多的说法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五行虽有相生相克的道理,但也不用如此绝对吧?用其他的办法弥补就是了。木生火,家中便可引水入园,水自然克火。”
白修尧道,“赶紧打住!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要是被元伯父听到,非要跟你辩上个把时辰,不管你说什么,他都有办法怼得你哑口无言。”
好吧……
白蓉萱自然不好再说。
何况她是来元家做客的,本就不便指指点点。传到主人家的耳朵里,难免会让人心中不快。
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和安排。
元征一脸尴尬地道,“关键是家里由着伯父折腾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不也没什么进展吗?依我说,这些迷信的说辞早给摒弃掉了,我就不信家里种几棵树,还能改变运势不成?”
白修尧笑道,“等你将来当了家主,把整个院子都种上花树。额……让我想想,不如种海棠怎么样?我最喜欢海棠花了。”
元征闻声道,“好啊,我也喜欢海棠。”
白蓉萱轻轻拉了拉白修尧的衣袖,“你别乱出主意。”
白修尧道,“这有什么?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元征连这个主也不能做吗?”
事关元家的家业继承,岂是外人能随便插手的?
白蓉萱正色道,“我知道你和元征的关系好,可这是元家自己的内务事,你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
白修尧愣了愣神,一脸失落地道,“是呀……我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
白蓉萱见状不禁后悔起来。
自己的口气是不是太重了?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安慰,白修尧便自顾着笑道,“哎呀,别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阿征,卢家的人今天会来吗?”
元征道,“不知道,帖子是送了的,至于来不来就得看卢家了。”
白修尧道,“依我看多半是不会来的,出了那么丢人的事,哪还好意思出来走动呀,起码得沉寂一段时间,等外人将那些丑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再出来行走。”
元征附和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粗略算来,估摸着撑到年底就差不多了。趁着送年节礼出面应酬,最是恰当不过,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白蓉萱见他们语气轻松地谈起了卢家的事,索性不再多说,安静地倾听起来。
白修尧道,“阿征,你说卢家大少爷和二少奶奶的事情是真的吗?”
元征想了想,“这可不好说。不过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卢家又从来没有出面辩驳过,多半就是真的了。”
白修尧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卢家二少爷还真是心机颇深。从前和他见过两面,虽然身有残疾,待人接物倒是客客气气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是自然。”元征道,“要是能被人一眼看穿心事,他也不会在暗中布置多年了。可惜啊……嫡子就是嫡子,地位可不是轻易能撼动得了的。他精心图谋,最后还是一场空,卢家老太太宁可忍下这桩丑事,也不愿意庶嫡不分,硬着头皮洗白了卢家大少爷,这番手段,倒也有些了不起。”
白修尧道,“可惜了卢家二少爷,投胎的时候就该擦亮眼睛的,要是能从大夫人的肚子里生出来,何苦受这个罪呢?不过依我看,卢家这步棋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卢家大少爷有多大的才干,通过这件事也看得清清楚楚,卢家将来交到他这里,能走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元征笑道,“行了,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白修尧道,“我不是操心,我是想看热闹。卢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的事还做不过来呢。”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配合
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共同撑着一把伞,走路的速度也特别慢。
白蓉萱跟在两人后面,细心地打量着周围。
白修尧道,“对了,江家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元征道,“急什么?对付这种人家,当然是细水长流了,还能一竿子拍死不成?”
白修尧道,“何必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赶紧打发走也就是了。”
元征道,“知道了,这件事只管包在我的身上,你就别插手了。”
白修尧道,“你仔细些,可别让他人知道,最后传嚷出去不好收场。”
元征道,“我是小孩子吗?还用你提醒这些。”
白修尧笑了笑,“我看你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呢。”
他忽然转过头,看到身后跟着的白蓉萱,急忙道,“哎呀,只顾着和他说话,把六哥给冷落到了一边,六哥千万别往心里去才是。”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我正好欣赏元家的景致。”
白修尧撇了撇嘴,嫌弃地道,“元家哪有什么景致,除了这院子的四面墙之外,也没什么东西了。”
哪有这样说别人家的?
白蓉萱道,“你虽然和元征交好,可也不能胡说八道,谁家过日子都有自己的习惯,只要自家人舒心顺意就好了,你又不住在这里,哪那么多意见。”
白修尧笑而不语,没有多说。
三人来到前厅,只见屋内已经坐满了人。正首上的人身形微胖,留着小胡子,看上去颇为富态,应该就是元家的当家大老爷了。
下头坐着的人则都是来客。
这些人白蓉萱一个也不认识,全都是生面孔。
她打起精神,从容地迈进了门。
屋内的人原本都在说话,见到来人都停住了话头,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元征上前向元家大老爷引荐起来。
元家大老爷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原来是治少爷到了,快请上坐。”
白蓉萱怎么好意思?
她连忙推辞了一番,在下首坐下了。
其实以白家的身份,坐在上首也没什么问题,但她从来不觉得出身白家便比其他人高上一等,因此待人接物非常的谦逊客气,这也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
屋内的人都觉得眼前的少年人温和知礼,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善意。
大家七嘴八舌地和白蓉萱招呼起来。
白蓉萱一时应接不暇,还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出身,脑子都要跟不上了。
元家大老爷见众人异常热情,心里也有打算——毕竟是元家张罗的聚会,如何能让他人占了便宜,在这种场合与白家交好,自己反倒被晾在了一旁?
元家大老爷立刻出声道,“阿征,今日要打起精神来好好招待客人,千万不可冷落了治少爷,知道吗?你年纪尚轻,正好跟在哥哥跟前儿多学些规矩,省得以后做事没头没尾的。”
就算抬举白修治,也不能用拿自己当梯子呀。
元征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白修尧也觉得前厅里人太多,一人一句,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着道,“阿征,你不是说屋子里新收了好东西吗?正好领着我和六哥去见识见识,咱们脚步快一些,还能在晚宴之前赶回来。”
好东西?
元征一怔,但立刻便反应过来,配合默契地道,“行啊,我就不怕不入你们的眼,回头不要笑话我才好。”
看两人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
元家大老爷顺势笑着道,“快去快回,要是晚了,我们可不等你们开席,到时候就只能吃我们剩下的。”
白修尧道,“元伯父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元家大老爷点了点头,三人便退了出前厅。
往元征所住的院子走时,白修尧忍不住道,“这些人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德行,抓住你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真是烦死个人。阿征,你以后要是接手了家业,整日应付这样的人,还不把自己给憋屈死?”
元征低声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何况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是这样做的,难道你能不与人来往?将来真遇到了难处,谁会伸手帮你呀?”
白修尧叹了口气,“幸好我上头还有四哥,外长房的家业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能落得个清静,不用耐着性子和人交往,不认真会减我的寿。”
白蓉萱闻声道,“又开始胡说了,你小小的年纪,减什么寿?”
白修尧笑了笑,“六哥,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连句玩笑话也不许人说。”
小老头?
白蓉萱不悦地道,“我这是在关心你。祸从口出,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白修尧道,“谨遵六哥的吩咐,以后不说就是了。”
可见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是没将白蓉萱的话放在心上。
三人来到元征所住的院子,径直进了屋内。
白修尧对这里显然极是熟悉,一进门便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阿征,我上次来喝的茶还有吗?沏一壶给我六哥尝尝,我六哥可是品茶的高手,正好帮着品鉴品鉴。”
她什么时候成了品茶的高手?
白蓉萱紧忙道,“我对茶道一窍不通,如何品鉴?快别让我出丑丢人了。”
元征吩咐丫鬟沏茶来。
白修尧道,“元征从别人那里得了些好茶叶,味道很是特别,六哥喝了就知道。”
丫鬟很快送了茶来,白蓉萱小饮一口,原来是上等的碧螺春。只是茶水里还有一股清淡的柑橘味,让人口舌生香,回味无穷。
白蓉萱道,“这是用什么水沏的?”
丫鬟道,“就是正常的泉水,什么也没加。”
既然不是水的问题,那就一定来源于茶叶了。
白蓉萱又喝了两口,斟酌着道,“应该是在炒茶的过程中,加入了一些柑橘汁,所以煮出来的茶中才会有柑橘香,不过这种炒茶的技艺只在岭南常见,北方很少这么做,只因梅雨季节太多,潮气重,怕茶叶里生虫,到时候不好处置。”
白修尧看了元征一眼,得意地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六哥一身的好学问,什么都懂一些。”
额……
白蓉萱汗颜无地。
这也只是在唐家时,跟着舅舅学来的一些皮毛罢了,怎么就扯上了好学问?
尧哥也太敢说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解释,元征便诚恳地请教地道,“炒制出来的茶叶为什么会生虫?”
白蓉萱只好耐心解释道,“如果存放不当,便会生虫。若是其中加入了柑橘汁,里面的糖分就更容易招虫。”
元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受教了。”
白蓉萱生怕他还会再问出什么奇怪问题来,到时候自己解答不出来,只会觉得尴尬,急急忙忙地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白修尧想也没想地道,“不记得了……反正很久很久了,好像我一有记忆,就认得他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维护
元征也道,“我和阿尧同年出生,又在同一家私塾启蒙,所以认识得比较早。”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白修尧道,“虽说同年,但认真算起来,我生日比阿征还要大半个月呢,他实际上应该叫我一声哥哥才对。”
元征不自在地道,“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如此单薄,怎么做人哥哥?”
白修尧道,“这跟身材有什么关系?你不叫就不叫,却也不能拿这个来论事。我问你,难道上头的哥哥长得瘦小,便不是哥哥了?这是哪家的道理嘛。”
元征红着脸道,“反正我不叫你哥哥,不就半个月吗,有什么了不起?”
白修尧道,“嘿,不叫拉到,好稀罕吗?我还不想做你哥哥呢,要是真有你这样的弟弟,我非一天揍你八百回不可。”
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很好,所以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
屋外的雨丝丝密密,三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时间过得飞快,外面的天都黑了。
喝了一壶茶,有小厮披着油布跑到了门前,“征少爷,外院要开席了,大老爷请您和白家的少爷们赶紧过去。”
元征答应了一声,让那小厮先行离去。
白修尧道,“不去成不成?咱们就在你这里吃好了,那么多的生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唾沫横飞,筷子也是插来插去的,想想就让人没胃口,还怎么吃呀。”
白蓉萱本来没怎么样,经他这样一说,女孩子家爱干净的秉性浮了上来,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元征道,“我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挨顿骂,就怕传出去对你们不好。”
显得他们特别特立独行,不愿与人来往。
这就违背了白蓉萱来元家的初衷。
白蓉萱道,“可不是嘛,咱们就出去应付一番,若是没吃饱,等回头再吃一顿就是了。”
她来元家赴宴,本意就是在人前露个脸,若是吃饭都躲在元征的院子里,外人还不得笑她胆小怕事?
白蓉萱挺胸抬头,由元征和白修尧陪着去了前厅。
饭菜果然已经摆上桌了。
元家这才邀请的客人不少,总共开了三桌,白蓉萱身份贵重,被安排到了主桌。白修尧是陪客,自然也要一同落座,连带着元征也难得有机会坐在主桌上待客。
白蓉萱来不及看清众人,便被请到了主桌上。元健笑呵呵地道,“治少爷第一次登门,还请上坐,今后常来常往,要多多走动才是。”
白蓉萱笑着回道,“那是自然。”
元家大老爷道,“都赶紧坐下,今日的宴会没有外人,都是与元家相处久了故交。只是少了闵六爷,我派人去请,却被推脱着说是身有要事不便前来,否则有他在场,这气氛就更加的活跃了。”
白蓉萱听他忽然提到闵庭柯,立刻便支起了耳朵。
隔壁桌有人道,“闵六爷吗?听说他根本不在上海,去了外地办事。”
有人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如此要紧,居然让闵六爷亲自出面?”
还有人道,“如今哪里都不太平,闵家树大招风,可别遇上什么事端才好。”
有人笑道,“你还真是操心不怕烂肺子,闵六爷是什么人?且不说他的智谋人脉,身边更是养着无数能人,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说着说着,话题居然被扯到了白蓉萱的身上。有人道,“听闻闵六爷和治少爷的关系十分亲近,前些日子治少爷接手三房产业此等大事,也是闵六爷出面做得见证人,好大的面子呀!治少爷可知闵六爷去了哪里?”
就算知道,白蓉萱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呀。
她故作平静地道,“这还真不清楚,我最近一直为自家的事忙碌,也许久没有见到六叔了,看来回头还得派人去打听打听才行。”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不禁暗暗交换起眼神来。
看来闵六爷和白修治的关系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好啊,否则白修治怎么会连他的行踪也不知晓呢?
除非他是在撒谎。
先前开口试探的那人又道,“治少爷也太过谦了,以你和闵六爷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实说罢了,何必隐瞒?”
白蓉萱见他紧追不放,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一眼。
白修尧‘哼’了一声,站出来维护兄长,“蒋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六哥和闵六爷的关系匪浅了?这话是闵六爷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擅自揣测杜撰,胡说八道出来的?”
那被称作蒋老爷的人脸色一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白修尧继续道,“上海滩数得上数的就这么几个家族,谁敢对谁说掏心掏肺地全心付出?闵家做什么买卖会告诉给白家?咱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倒是听说,蒋老爷和白家二房走得也很近,不知道手中可有什么一手消息,也放出风声来让我们听个新鲜,长长见识。”
白蓉萱猛地醒悟过来。
原来那蒋老爷是二房的人,所以才会一直试探自己,打听闵家的消息。
真是防不胜防。
蒋老爷冷笑道,“尧少爷说笑了,咱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和二房走来往呢?那不是高攀了吗?”
白修尧道,“这就是了,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如今这样的世道,谁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毫无芥蒂地告诉另外之人?亲兄弟之间还得防备些呢,更不用说外人了。闵六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会把着落告诉给谁?蒋老爷不如亲自去问问,看看有没有结果。”
蒋老爷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紧紧抿着嘴,什么都不肯说了。
白蓉萱第一次见识到白修尧的口才如此的犀利。
居然能怼得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的这番话含沙射影影射的人实在太多,连元健听到他那句‘亲兄弟之间还得防备着些呢’时,也一脸的不自在,偷偷瞄了元家大老爷一眼,眼看着桌上的气氛有些僵,他连忙跳出来说道,“大家别只顾着说话,一会儿菜都凉了。”
元家大老爷也适时地道,“都是自家人,千万不要见外,都动筷吧,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元家的下人上前为众人倒酒。
白蓉萱想到先前自己醉酒后的那副鬼样子,一脸担心地看向了白修尧。
白修尧立刻会意,冲她微微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白蓉萱满心费解,也不好在酒桌上再说什么。
元家大老爷适时地起身张罗第一杯酒。
众人纷纷响应,一饮而尽。
白蓉萱也不好在这时候扫兴,咬着牙饮下了一杯。
结果酒一入口,丝毫没有辛辣之气,反而异常的温和,细品之下才回过味来,原来是一杯白水。
白蓉萱瞪着眼睛望向白修尧。
白修尧得意地冲她笑了笑。
这机灵鬼……什么时候安排的?事先也不招呼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白蓉萱不着痕迹地回过头,只见站在她身后负责倒酒的人是个眼熟的丫鬟,居然是先前元征房内为三人沏茶的人。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讨酒
白蓉萱不敢表露出来,淡定地放下了酒杯,白修尧便主动为她夹菜,“六哥多吃些。”
又在她耳边悄声道,“放心好了,我早有安排。”
白蓉萱笑了笑,安心地吃起菜来。
喝了两杯酒,便有人主动来与白蓉萱攀谈,说话间又是敬酒又是叙话,推都推不掉。白蓉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转念一想,又马上冷静了下来。
以后她会走很远的路,遇到更棘手的情形,若是连眼前的局面也应付不来,又谈什么将来呢?
白蓉萱吸了口气,得体地与敬酒的人周旋起来。
大家见她彬彬有礼,待人也异常的客气,对她更是称赞有加,背地里都说,“这治少爷和白家人真不一样,难怪连闵六爷那样孤傲的人也对他颇为客气。”
一直没有开口的蒋老爷本在坐在远处的角落里,闻声便拿起酒杯,缓缓走到了白蓉萱的桌前,“治少爷,我也敬您一杯酒。我这人说话总是顾前不顾后的,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白蓉萱笑了笑,“怎么会呢?”
她轻轻侧过身,准备让丫鬟为自己倒酒。蒋老爷却忽然道,“治少爷,我也讨您的一杯酒喝,成不成?”
原来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空杯子。
白蓉萱顿时傻眼,要是他也喝了丫鬟壶中的酒,那自己以水代酒的伎俩不就被发现了吗?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些不安地向白修尧望去。
白修尧一脸淡定,盯着蒋老爷不出声。
蒋老爷往前两步,将杯子递到了丫鬟的面前。
丫鬟没有丝毫停顿,落落大方地上前,为蒋老爷倒满了酒。
白蓉萱心跳加速,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若是喝水的事情被张扬出来,就算在场的人不会说什么,但终究会觉得她人品有问题,她以后怎么还有脸外出行走?
丫鬟缓缓上前,又为白蓉萱倒上了酒。
蒋老爷微微一笑,“治少爷,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便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白蓉萱微一迟疑,动作便慢了半拍。
蒋老爷咽下了酒,表情显得十分诧异,盯着酒杯看了又看,又抬头打量着白蓉萱,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般。
一旁的白修尧出声提醒道,“六哥,蒋老爷敬酒,你怎么不喝呀?”
白蓉萱回过神来,也赶紧满饮一杯。
入口仍旧清甜,并不是酒。
那蒋老爷杯里的……
白蓉萱神色不安地对上了蒋老爷满是探究的目光。
白修尧笑着问道,“蒋老爷,这酒怎么样?”
蒋老爷道,“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没尝出来是什么酒。”
元征道,“这是我大伯父珍藏的百年汾酒。”
蒋老爷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甘醇无比,果然是好酒。”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白蓉萱几眼,“治少爷好酒量,喝了这么多杯,脸不红气不喘,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尧便抢着道,“这便是年轻的好处了。”
蒋老爷尴尬地一笑,“是啊,年轻果然是好的。”
邻桌有人唤他,“蒋老爷,你这杯酒要敬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回来坐下了,还有旁人要和治少爷说话呢。”
蒋老爷连连点头,退回到位置上坐下。
唤他的人平日里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低声劝道,“这是什么场合?你就像要治少爷出丑,也不敢在元家的宴席上,真出什么岔子,元家又如何能放得过你?一口气得罪两家人,你的日子不要过了?”
蒋老爷道,“我只是觉得这治少爷有些古怪……”
那人道,“古不古怪又不是你说了算的,安心吃你的饭,别管闲事。白家的事自由白家去处置,二房是何等的手段,尚且不能阻止治少爷接手三房产业,你有多大的能耐,居然敢在治少爷的身上动心思?你别忘了,人家后面还有闵六爷撑腰呢。得罪了闵家,便是抱上白家这条大腿也没用,你摸摸自己的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蒋老爷闻声一脸失望,“你说多奇怪,那闵六整日牛气冲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谁都看不上,怎么单单和这治少爷走得如此近呢?”
那人冷冷一笑,“还看不出来吗?这治少爷何等的好样貌?虽说是个男人,可十几个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一个角,换作是你,会不喜欢?”
蒋老爷张了张嘴,“你……你是说闵六爷和治少爷……是那种关系?”
那人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不要往我身上乱推乱怪。这种事情,只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胡言乱语。如今闵家的势力摆在这里,我劝你也不要胡说八道,要是被闵六给盯上,以他那睚眦必报的脾气,你蒋家在上海多年的苦心经营,怕是要付诸一炬咯。我和你关系不错,不想看到你落到那样的局面,所以才好言提醒,至于你能不能听得进去,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
蒋老爷闻声叹了口气,“你说得有理,在闵家白家面前,我又是个什么东西了?蚂蚁撼树不自量力,还是别丢这个人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
蒋老爷一走,立刻便又有人上前向白蓉萱敬酒,如此应付了一波又一波,哪怕喝的是水,她可也有些受不了了。
白修尧见状忙起身道,“再这么灌下去,我六哥就要醉死了。快,我扶他出去透透气,就算酒量不错,可也不能这样喝啊。”
说完便假意上前,虚扶着白蓉萱向门外走去。
元征见状也紧忙跟上。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原本头昏脑胀的不适也随之消散干净。
白修尧领着白蓉萱去离前厅不远的偏房,他低声问道,“六哥,你要不要小解?喝了这么多水,肯定受不了吧?”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白修尧道,“我陪你去茅房。”
白蓉萱急忙道,“不用,你告诉我方向,我自己找去就行了。”
白修尧道,“这黑灯瞎火的,又不是自己家,你怎么找得到?走,我送你去。”
白蓉萱还是摇头,“真的不用,还是我自己去吧。”
白修尧笑道,“六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难道是不好意思吗?”
元征在一旁道,“你这个人,跟哥哥也没大没小的。”他向前一指,对白蓉萱道,“六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到了尽头便向右转,自然就能看到了。我们两个就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叫人,我听得到。”
白蓉萱连连点头,逃也似的转身而去。
白修尧站在原地哈哈大笑,“你看我六哥,多有意思。”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酒壶
元征看着身边的白修尧,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白蓉萱很快便找了回来。
白修尧道,“六哥,我们干脆在外面多站一会儿,等他们喝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白蓉萱与人寒暄了半晌,这会儿也有些精疲力尽,闻声立刻便答应道,“好啊,只是这样可以吗?不会被人说我们不懂规矩吧?”
白修尧道,“没事儿,就说你喝多了,谁还会来验明正身吗?”
三人便在偏房坐着休息。
屋内没有点灯,三人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白蓉萱轻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尧哥,那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蒋老爷喝完会说是汾酒呢?”
白修尧得意地笑道,“他又没有说谎,他喝得的确是上等的百年汾酒。”
白蓉萱疑惑地道,“这怎么可能?明明是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我喝得是水,他喝的却是酒呢?”
白修尧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酒壶。阿征,你说给我六哥知道。”
元征便出声道,“那酒壶有个名堂,名叫鸳鸯壶,壶中一分为二,一边装酒,一边装水,壶口的地方有个机关,只要稍稍一转,便可以控制倒出来的是酒是水。蒋老爷讨酒喝的时候,丫鬟给他倒的的确是酒,等轮到六哥时,丫鬟暗中动了手脚,倒出来的又是水了。”
原来如此!
白蓉萱惊奇地道,“还有这样厉害的酒壶?”
当真是闻所未闻。
元征道,“这原本是从前宫里传出来的东西,只是人家一边装的是正常的酒,一边装得则是毒酒。如此想要杀人,便只要稍动酒壶上的机关便可。后来传入了民间,许多大户人家里都有准备。”
白蓉萱道,“幸好有它,要不然就被蒋老爷戳穿了西洋镜,到时候该有多丢脸呀?”
白修尧‘哼’了一声,“我今天一看到他,就知道那老家伙必定是有备而来,找到机会一定会和六哥过不去,果然如我所料,也不知道他蒋家从二房得了多少好处,甘心为人家效犬马之劳。”
元征道,“据说蒋家有很多生意都和白家二房有关,他自然也要为人家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的效力了。”
白修尧道,“不过六哥不用担心,今日既是我陪你出行,怎么可能让你丢人呢?旁人家或许不行,但在元家,有元征帮忙,一定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三人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有元家的小厮悄悄过来寻人,“征少爷,二老爷找您呢。”
元征道,“什么事儿?”
元家小厮道,“酒桌上一直不见您几位回去,有人问起来了。”
白修尧问道,“是不是那个姓蒋的?这群人里就数他事多。”
元家小厮哪敢胡言乱语,“小人在厅外伺候,于里面的情况并不知晓。”
白修尧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回去吧,也别让元伯父为难。”
三人离开偏房,重新回到了前厅。
立刻便有人关心地问道,“治少爷怎么样了?”
白修尧道,“你们这群人,喝起酒来就不管不顾的,我六哥虽然年轻,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你们轮番上阵,他怎么受得了?刚刚吐了一场,我带他在外面醒醒酒,这才敢回来。回头传扬出去,只说你们以大欺小,看以后谁敢请你们喝酒?”
他这番话说得轻松自在,加之他的样貌俊秀,语气中又带着三分调侃,让人听了只觉得是在撒娇。
有年长的人笑道,“罢了罢了,快让治少爷坐下,我们再不去敬酒就是了。”
元健闻声也多看了白蓉萱几眼,向元征问道,“用不用叫下人煮一碗醒酒汤送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众人所听到。
元家人都开口了,那些还没过足酒瘾的人便更不好来找白蓉萱喝酒了。
身为元家人,元健怎么可能不清楚那酒壶的来历和用法?
元征淡定地道,“不用了,刚刚在偏房喝了两杯浓茶,治少爷已经好多了。”
白蓉萱也适时地开口道,“多谢惦记,让您也跟着操心了。”
元家大老爷低声道,“酒色伤人,本就该量力而行,你虽然年轻,可也要顾全自己的身子,可不能不当作一回事。”
白蓉萱赶忙点头称是。
酒过三巡,夜色更深,停了些许的雨又下了起来。
陆续有人告辞离开。
白蓉萱也趁机提出辞行,元家大老爷象征性地开口挽留道,“时候还早,多待一会儿不妨事,回头让阿征送你回去。”
白蓉萱道,“我这次认了门,以后隔三岔五就会来拜访您的,到时候只怕您嫌弃我烦呢。今日时候不早,天气也不好,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会您。”
元家大老爷点了点头,“好吧。”说完便让元健替自己送客。
元健带着元征将白蓉萱和白修尧送出了门,看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安心。
等白家的马车走远,元健这才低声对元征道,“你好大的胆子,连鸳鸯壶的把戏也敢随意使用。今天饭桌上的人,哪有一个傻子?万一被人看出端倪来,丢脸的可不止他白修治,连带着咱们也跟着面上无光。你下次再敢胡来,瞧我怎么收拾你。”
元征不屑地撇撇嘴,“怕什么?不是没人发现吗?”
元健冷笑道,“傻小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就算真看出来,难道还会大吵大嚷地说出来吗?”
元征道,“就您想得多,行一步想百步,我都替您累得慌。”
元健道,“咱们元家能有今天,在夹缝中求生存,靠的就是这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身为元家后人,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才行,下次再敢擅作主张,我老大个耳刮子抽你。”
元征低着头没有吭声。
元健叹了口气,“还有……我不是告诫过你,以后要少跟尧哥来往吗?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元征不满地道,“我们相识多年,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元健道,“人言可畏!那尧哥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你整天和他搅和在一起,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们?你还要不要名声了,以后不成家了?”
元征‘哼’了一声,“不成就不成,有什么了不起?”
元健气的脸色发红,“胡说!你不成家,我元家怎么办?还是说……你对尧哥真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劝你赶紧打住,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尧哥虽然是外长房的人,但凭你这点儿本事,人家能看上你什么?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规规矩矩地把学业完成,然后就回到家里来帮忙,再过两年找个合适的亲事,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日子可得有多好?”
元征赌气地道,“既然觉得好,那您自己去过不就得了!”
“你……”元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刮脸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他这个做老子的也管不了了。
元征见状,也不等父亲开口,转身就跑进了大门。
此刻不溜,更待何时?
元健一肚子的话便被噎在了肚子里。
白蓉萱和白修尧坐在马车里,一路向白家驶去。
白修尧问道,“六哥,你觉得怎样?”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道,“什么怎样?”
“元家呀。”白修尧道,“你到元家做客,觉得他们这一家人怎么样?”
白蓉萱想了想,“元征的脾气很好,对你也极是包容,你以后和他相处,也要多退让些,别事事争先,坏了朋友间的关系。”
白修尧有点儿傻眼,“谁问你这个了,我说的是元家大老爷和元征的父亲。”
白蓉萱道,“那我怎么知道?”
她总共也没和两位长辈相处太长时间呀。
白修尧叹了口气,“六哥,你是在故意逗我,还是真的这么想?”
白蓉萱一脸真诚地道,“我为什么要逗你?”
那就是真的了?
白修尧忍不住大笑出声,“六哥,你这样可不行呀。你身为一房之主,将来要来往的便是元家大老爷这样的人,碰一次面,居然连人家什么品性都没摸出来,以后如何与人交往呀?”
白蓉萱道,“可……可我不是头一回和他们打交道吗?总得给我些时间吧?”
白修尧道,“六哥可得打起精神来,别说是闵六叔那样厉害的人物,就是我父亲那不怎么理会正事的人,出门一次,也能把人的底细摸个差不多回来,哪能像你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道,“这样啊……那我下次一定注意。”
白修尧道,“六哥才接手家业,有些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要多留些神,当家里的老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你看我大伯父就知道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不但管着家内家外的大小事务,还有我们这些令他头疼的隔三岔五惹些麻烦让他烦心。”
白蓉萱笑道,“你既然知道,以后就少惹则大伯父生气。”
白修尧道,“我倒是想,只是有时候不知不觉就做了错事,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回了白家。
车外的雨势也更加大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要不你今天就在这边歇下吧,免得雨夜赶路,让人不放心。”
白修尧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不回去家里人会惦记。”
两个人正说着,门房已经派人撑着伞迎了上来,“治少爷,尧少爷回来了!”
另有人道,“尧少爷,外长房头前儿打发人送来了消息,若是宴席散得晚,就让您在这边将就一晚,等明儿雨晴了再回家去。”
白修尧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和六哥挤一挤好了。”
挤?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屋子有的是,你和我挤什么?”
白修尧笑眯眯地道,“我想和六哥睡在一起,夜里还能说说话。”
睡在一起?
白蓉萱一脚踩空,差点儿直接从马车上摔下去。她连忙道,“那可不行,我夜里睡觉不安分,不但喜欢说梦话,还特别喜欢踢人,你肯定睡不好的。”
白修尧有意逗她,“那更得见识见识了。”
两个人回到栖子堂,闵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两人只好放轻了脚步回到如意馆,一进院子,白蓉萱就吩咐等候已久的芳姑姑赶紧给白修尧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
芳姑姑笑道,“早就收拾出来了,先前连翘姑娘来说,夜里尧少爷怕是要歇在这边,我和小圆就赶紧清理打扫了起来。”
白蓉萱高兴地道,“我去瞧瞧。”
她走进收拾出来的厢房,屋内不但熏了香,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被褥也都是新换的。
白蓉萱向白修尧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白修尧笑着道,“不大满意,我还是想跟六哥睡在一起。”
白蓉萱红着脸道,“胡说什么?我让芳姑姑打水给你,赶紧洗漱歇息吧。”
白修尧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六哥再陪我说会儿话。”
白蓉萱紧忙道,“你不累,我却累得很了。”
白修尧只得作罢,“那明日一早我再去找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他几句,这才回房洗漱休息。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白蓉萱换好衣服,问起白修尧来,“尧少爷醒了没有?”
小圆道,“我先前过去还没什么动静,想必是还在睡呢。”
白蓉萱‘哦’了一声,“那就别打扰,让他多睡一会儿。”
闵老夫人也贴心地打发连翘过来道,“老夫人说尧少爷住在这边,治少爷就不用过去陪她了,让他们小哥俩自己吃早餐。小灶那边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摆饭知会一声就行。”
芳姑姑谢了两声,亲自送她出门。
不一会儿白修尧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洗脸的时候还向芳姑姑道,“去把六哥刮胡子的刮脸刀拿来给我用用。”
芳姑姑去找白蓉萱,把白蓉萱给吓了一跳。
她哪有什么刮脸刀呀?
白蓉萱只好随便想了个借口敷衍,“你去跟尧哥说,我的刮脸刀刚好坏了,让他忍忍,回家再修理吧。”
芳姑姑虽然诧异,但还是依言向白修尧传话。
白修尧撇了撇嘴,“六哥好小气,不借就不借,何必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白蓉萱吓得急忙叫来了吴介,“快!快去外面给我买一把刮脸刀。”
不明所以的吴介道,“治少爷,您要刮脸刀做什么?”
白蓉萱道,“我……我要刮胡子用。”
胡子?
吴介虽然一脸惊讶,但还是答应道,“是,我这就出去买。”
白蓉萱又急忙叫住他,“不用,你记在心里,想着这件事就行了。外面还下着雨呢,何况尧哥也在,你先别出门。”
吴介顿时反应了过来。
想必是尧少爷要用刮脸刀,而治少爷没有,所以她才会如此的紧张吧?
他们虽然事事想得周到,但终究还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吴介点头答应下来。
白修尧洗完了脸,笑眯眯地来找白蓉萱吃早饭。
白蓉萱见他下巴上果然露出了青色的胡茬,心里更加的不安了。好在白修尧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吃过了早饭,白修尧便提出告辞,“在外面歇了一夜,我母亲肯定记挂的很,她还怀着身孕,我赶紧回去在她跟前儿露个脸,要不然她就更紧张了,保不准以为我被什么坏人给绑架了。”
白蓉萱也没有多留,撑着伞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白修尧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六哥只管叫着我就是了。”
居然是一副还没有玩够的样子。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邀约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一直到他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转身进了大门。
她先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正坐在厅堂里看书,见她到来,惊讶地道,“尧哥走了?”
白蓉萱点点头,“是呀,怕他母亲担心,所以吃过饭就赶紧回去了。”
闵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这孩子,居然还是个心疼母亲的。”
她又问起昨日在元家的所见所闻。
白蓉萱详细说了,闵老夫人道,“看来带尧哥出门还是有好处的,倒是尽心的保护你,也幸好是元家,换了旁人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白蓉萱道,“可不是吗,而且那鸳鸯壶真是很稀奇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闵老夫人道,“有什么稀奇的?”又对易嬷嬷道,“我的库房是不是还有呢?找出来一个给治哥,让他拿着玩去。”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都多大了,玩它干什么?老夫人自己留着吧。”
闵老夫人道,“我不摆宴席,留着有什么用?你拿回去,将来说不定还能用上呢。”
易嬷嬷也道,“治少爷只管拿着,老夫人这鸳鸯壶只怕比元家的还要金贵些,那可是早前从宫里传出来的,做工极其的精致,一般人可瞧不出来内里的门道。”
白蓉萱推辞不掉,只能收下,“多谢老夫人。”
又坐了一会儿,连翘进来通禀道,“闵夫人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来。”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这大雨天的,送什么东西?”
连翘道,“都装在箩筐你,我也没瞧见。”
闵老夫人道,“把人叫过来,我问问就知道了。”
白蓉萱趁机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道,“外面还下着雨,就别往远走了,中午过来陪我一起吃饭,我让小灶给你做锅子吃。”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她出门便去了立雪堂。
心急火燎地跑到小书房,果然看到昨日在暗格里找到的摆件已经放在了多宝阁上,那几封信和装着未完成印章的盒子都被收到了抽屉里。
白蓉萱好奇地将信取了出来。
她想知道这些信是谁写来的,里面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被父亲当做宝贝一样收到暗格里。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将信纸展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却让她微微一愣。
居然是母亲的笔迹。
仔细读来,还真就是母亲写给父亲的信。
第一封应该是父母刚刚成婚后不久,父亲去了外地,母亲写信给他,上面不但婉转地表达了相思之情,也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看着信中缠绵悱恻的字迹,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信她都没有打开。
这是母亲写的,难怪会被父亲珍藏起来。
她仔细收好,留着将来有机会拿给母亲看。
过了两天,白修唯上门来找她,“治哥,你在家里待得可真老实,明日我们在戴霞那里吃饭,他们嚷嚷着务必请你过去,怎么样?不知道治少爷肯不肯赏光。”
白蓉萱道,“当然要去。”想到先前与管泊舟的承诺,她接着道,“我带一个朋友同去,行不行?”
“朋友?”白修唯很是诧异,“是从杭州来的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上海人。”
白修唯更不解了,“你在上海什么时候有朋友了?”
白蓉萱微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不能交朋友了?你只说行还是不行,这人对戴霞还有用处呢。”
白修唯道,“治少爷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什么?”
白蓉萱高兴地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明日不用来接,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白修唯道,“行,你早些到,咱们还能聚在一起说说话。”
等他走后,白蓉萱便让吴介去管家走一趟,问问管泊舟是否也有时间。她担心吴介说不清楚,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让吴介交给管泊舟。
吴介很快便赶了回来,“说来也巧,我在管家大门前正好遇到了回家的管二公子,他看过信后,当场便答应了下来,还说明日会来白家与您会合,到时候一同过去。”
白蓉萱欣喜异常,“那就好。”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早早地便去见了闵老夫人,对她说自己要出门去见朋友。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是什么朋友呀?”
白蓉萱道,“是五哥的几个好友,其中一人是向阳小学的校长,他们常在那里聚会,昨日五哥来约我,我便答应了。”
闵老夫人道,“唯哥为人仗义宽厚,身边倒是有几个知心好友。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玩得太晚。”
白蓉萱乖顺地打答应下来。
等她高高兴兴地走后,易嬷嬷才担心地道,“老夫人,听说治少爷还请了管家的二公子出席,不知道妥不妥当。”
闵老夫人不解地道,“有什么不妥当的?”
易嬷嬷道,“咱们六爷向来不喜欢与管家的人来往,治少爷和他们走得这样近,六爷那边怕是会不痛快。”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他不喜欢,少来往就是了,治哥是治哥,他喜欢和谁走动是他的自由,难道还能全依着小六的意思来不成?要我说……这小六就是太霸道了,事事都想做主,谁不按他的意思来,他就要气上好一阵。”
易嬷嬷道,“六爷不是看重治少爷吗……”
闵老夫人道,“那就更该尊重治哥的意愿才对。治哥是个人,又不是房间里的家具物件,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了。”
易嬷嬷便不敢再说。
闵老夫人道,“对了,二房最近没什么动静吗?玲珑在慧心庵住得怎么样了?”
易嬷嬷道,“二房安分得很,蔡二太太和睿二爷的心思都在二老爷的外室身上,至于大小姐那边,便有些顾不上了。大小姐自小没受过苦,慧心庵又素来清苦,她自然受不了,不过她也是个强硬性子,不管庵中的尼姑怎么说,她该睡就睡,什么活也不干,尼姑倒也不敢太为难她。而且蔡二太太怕她孤独没伴,还把珊小姐送了过去,有她在跟前儿,大小姐也有个说话的人。”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既然如此,索性让玲珑在那头多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让蔡氏把手里的事情办完。”
快到中午时,管泊舟来到了白家的大门口。
接到消息的白蓉萱赶忙跑了出来。
管泊舟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长衫,气质格外儒雅。
两个人坐着马车去了向阳小学。
管泊舟在车上道,“我这个人有些认生,你一会儿可要多照顾我些。”
她哪会照顾人呀?
从来都是被人照顾的份儿。
白蓉萱道,“放心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见了就知道。”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教员
管泊舟对此当然丝毫不担心,他看着一脸笑容的白蓉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好像每次看到她,自己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
就仿佛有一缕明媚的阳光,刺破乌云,射到自己的心底去。
白蓉萱一眼便看到了他目光中自己的倒影。
四目相对,她顿时变得不自在起来,急忙侧过脸去。
管泊舟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就家里的那些事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很费精力和时间。”
管泊舟道,“管家就是这样的,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这会儿应该是最有切身体会的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不是吗。”
两个人一路相谈甚欢,马车也很快停了下来。
白蓉萱和管泊舟缓缓走下马车,戴霞和宋星妤已经等在门口好半天了。戴霞笑着迎了上来,“哎哟哟,可算把贵客给盼来了,你今日要是不到,我们这顿饭都吃不安生了。”
白蓉萱道,“怎么?”
宋星妤道,“大家都念叨着你,你若是不露面,谁还能吃得下去?”
白蓉萱道,“我竟然如此重要,早知道这样,就该再迟些来的。”
戴霞道,“你再晚些,我和星妤的腿都要站不稳了。”说话间注意到白蓉萱身后的管泊舟,一时有些惊讶,“这位是?”
白蓉萱忙介绍道,“你不认得他,这是我的朋友管泊舟,留洋归来,一身的好学问。先前你不是说学校里缺教员吗?正巧他近来没什么事,戴校长觉得怎样?”
管泊舟三个出口的瞬间,戴霞和宋星妤便脸色大变。
“管……管泊舟?”戴霞吃惊地嘀咕道。
这名字她自然是听过的。当今管市长的亲弟弟,谁人不知?
管泊舟上前,客气地道,“您好,还请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好在戴霞生性开朗,短暂的惊愕过后,便一脸高兴地道,“早知道管先生来做客,我就该把学校里好好收拾收拾的。校舍简单,还请管先生不要见怪。”
管泊舟道,“戴校长客气了,本是我冒昧打扰,您不嫌弃我来的唐突便是再好不过的。”
两个人相当的客气。
宋星妤在一旁笑道,“阿霞真是高兴过头了。哪有让客人在门外说话的道理,还不请进去坐下?”
戴霞一拍脑门,“你们瞧瞧我,只顾着震惊和高兴了。快里面请。”
说完便让在门旁,请了白蓉萱和管泊舟入内。
白蓉萱故意让管泊舟先走,自己则跟在了后面。
戴霞一把拉住她,低声感激道,“管先生当真要来我这里做教员吗?你可不许开这种玩笑,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白蓉萱笑道,“人我给你带来了,至于能不能留下他,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戴霞有些担心地道,“真的可以吗?我这里庙小,就怕容不下这样一尊大佛。”
白蓉萱道,“你这里缺教员,他又想当教员,两全其美的事,什么大佛不大佛的。何况你平日里何等的胸襟,怎么今天变得小家子气起来。”
戴霞道,“管先生身份贵重,我这不是怕怠慢了人家吗?”
白蓉萱笑着说,“你千万不要这样,只拿他和我们一样对待就是了。管先生的脾气很好,你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戴霞道,“还不是怪你!今日管先生来,你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事先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白蓉萱道,“怎么没说?我跟五哥说过今日要带个朋友来的。”
戴霞道,“你说话只说半句,是什么朋友却是绝口不提,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蓉萱本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但和戴霞等人几次接触下来,性情倒是异常的相投。她索性直言道,“我为你雪中送炭,你居然还出言责怪我。既如此,一会儿我便和管先生先走,来你这里做教员一事也不再提了,你另选合适的人去吧。”
“你敢!”戴霞一拉他的手臂,“难得有这样好学问的人,求都求不来,我怎么肯轻易放走!”
说话间来到院内,廊下已经摆好了桌椅,却不见白修唯等人。
白蓉萱四下环顾,诧异地道,“咦,我五哥人呢?”
戴霞道,“如今的菜价肉价有些贵,我把你五哥卖了换点儿肉吃。你要是不听话,回头也把你卖了,怕不怕?”
白蓉萱笑道,“我五哥为人仗义,为人又宽厚大方,或许还能要得上价钱。至于我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买回到家里也没什么用,多半是没人要的。你若不怕砸在手里,只管拿去卖好了,只是别后悔才好。”
戴霞道,“这你放心,就凭咱们浚缮的好样貌,来到市场上,不等我开口吆喝,保证就被人抢走了,说不定还可以抬一抬价,到时候价高者得呢。”
白蓉萱道,“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戴霞对一旁笑而不语的宋星妤道,“星妤,你说怎么样?”
宋星妤道,“快别闹了,当着管先生的面,你这个做校长的也不正经些,还想不想让管先生在你这里任职了。”
戴霞道,“可不是嘛,都怪浚缮,只顾着和我东拉西扯的,我都忘了管先生的事儿。”说完便忙着为管泊舟倒茶,“不是什么好茶叶,管先生对付喝一喝,清热解暑却是不错的。”
管泊舟的心思都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刚刚她和戴霞开玩笑时,管泊舟那句‘我要’差点儿便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否则非要闹出大笑话不可。
宋星妤趁机向白蓉萱道,“你别听阿霞的,你五哥和执中他们去外面买菜了,一会儿便回来。”
戴霞也为白蓉萱倒了一杯茶,“还得多谢浚缮记着我的事儿,大恩不言谢,粗茶一杯,还请满饮,聊表敬意。”
白蓉萱道,“你先别忙着谢,说服了泊舟点头答应才最要紧。”
管泊舟笑了笑,问起戴霞学校的情况。有多少学生,都是什么年级,读什么书本……
一个问得详细,一个答得认真,白蓉萱和宋星妤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
说话间,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宋星妤连忙起身道,“多半是修唯他们回来了。”
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白蓉萱追了过去,推门一看,果然是白修唯和齐执中、董文哲三人。
白修唯看到白蓉萱眼睛一亮,笑着道,“你到了?来得好早。”
宋星妤道,“别这么说,被戴校长听到只怕要怪你,哪里早了,只会觉得晚呢。”
白蓉萱伸手要帮着拿东西,被白修唯轻轻推开了,“用不着你,别弄脏了手。”
齐执中道,“修唯对浚缮真是不错,有点儿做哥哥的架势了。”
白修唯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哥哥。”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拘谨
大家一起走进院子,才发现戴霞正在招待一个陌生的年轻公子,态度还异常的恭敬。
董文哲诧异地问道,“这是谁?能让咱们戴校长如此的客气。”
白修唯道,“多半是治哥的朋友了。”他仔细打量了两眼,神色微变,“好像是管家二公子。”
“什么?”齐执中一怔,瞪大了眼睛向管泊舟望去,“还真是……”
戴霞忙起身道,“你们几个怎么才回来?一进门就盯着客人看个不停,一点儿礼貌也不讲了。”
白修唯等人也觉得失礼,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
白修唯更是小声问道,“治哥,这就是你的朋友吗?你什么时候和管家二公子走得这么近了?”
白蓉萱道,“我和管二公子认识很久了。”
这可不是假话。
当初在南京时,要不是管泊舟仗义出手相助,她又怎能顺利接回哥哥的尸骨?当时两人并不认识,白蓉萱之所以敢硬着头皮去拜托管泊舟,靠的完全是前世的记忆和对他的浅浅了解。
管泊舟起身向众人打了声招呼。
白修唯等人一一还礼,却显得略微拘束,和以往落落大方的模样大相径庭。
管泊舟的身份摆在这里,总归没办法让众人拿他当普通人对待。
平日里聚会多是戴霞下厨,但今日她既要招待管泊舟,自然便没办法分心。宋星妤自告奋勇,但她的手艺又得不到大家的信任。
齐执中道,“星妤乃是才女,怎么能在灶台前屈才呢?还是我和修唯动手好了……”
宋星妤问道,“你们是不是信不过我?”
齐执中道,“那倒不是,只是不想你辛苦劳累罢了。”
白修唯就没这么客气了,笑着道,“星妤下厨,能把菜炒熟就不错了,今日还是我来下厨,免得糟蹋了买回来的菜蔬,没办法招待客人。”
宋星妤一脸惭愧。
董文哲维护女友,连忙道,“你们别小瞧人,星妤近来的手艺很好,做的饭菜不知有多好吃,饭店里的大厨也未必比得上。”
齐执中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既如此,做兄弟的便祝福你以后日日都能吃到星妤做的饭菜好了。”
这祝福董文哲还真生受不起。
他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齐执中一眼。
白修唯提着菜篮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学校里的厨房本是为远道的学生准备,中午不能及时赶回家,便在学校随便对付一口。现如今这样的世道,也不指望吃得多好,总归填饱肚子就行。
如今正值假期,学生们都不在,白修唯便可以在厨房里一展身手。
白蓉萱准备过去帮忙,却被白修唯一把按住了,“你不用去,留在这里坐着。”
白蓉萱道,“大忙帮不上,帮着洗洗菜还是可以的。”
白修唯道,“洗菜不用你,有执中出力。”
齐执中一脸可怜地道,“我就不能坐在这里陪浚缮说说话吗?”
白修唯道,“你赶紧跟上来,靠我一个人怎么行?”
齐执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遇到白修唯这人就是个坎,怎么也过不去。”
大家微微一笑,目送他和白修唯去了厨房。
戴霞提议带管泊舟参观校舍。
未免尴尬,她特意邀请白蓉萱作陪。
白蓉萱道,“我不懂这些的,去了也帮不上忙。”
戴霞诧异地道,“你在外求学多年,怎么会不懂这个?”
白蓉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补救。
管泊舟轻声道,“她准是要偷懒。不行,非要你陪着不可。”
白蓉萱顺势起身,“行吧,我正好也见见戴校长悉心管理的学校。”
戴霞高兴地道,“悉心是不敢当的,只是尽力而为。不过我能力有限,可别让两位失望才好。”
三人参观起校舍来。
这间小学的前身是个极大的私塾,后来几经辗转,更名为了向阳小学。学校里多是七到十三岁的学生,男女都有,只不过男孩子多一些,女孩子则只有零星几个。
管泊舟道,“男女人数差距如此大吗?”
戴霞叹了口气,“是呀,虽说现如今到处都嚷嚷着男女平等,可思想开明的家长本就是少数,肯让女孩子抛头露面来读书的更是少之又少,即便亲自上门去请,那也是请不来的。”
管泊舟又问起了教员。
戴霞道,“提起这个更是令人汗颜,学校里除了我之外便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教员,平日里星妤倒是会来帮我的忙。”
管泊舟一脸惊讶,“两位教员教这么多的学生,能照顾得来吗?”
戴霞道,“难处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教育部能给的帮助有限,就这样,我和老教员的工资也是一时有一时无的,为了坚持下去,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也亏得有些热心人士偶尔捐钱捐物,否则哪还能支持到今天?”
管泊舟皱着眉头道,“教育部的人也不管吗?”
碍着管泊舟的身份,戴霞自然不敢把牢骚话全说出来,她苦笑着道,“自然是管的,只是整个上海有多家学校,教育部或许也是力不从心吧?”
管泊舟却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现如今洋人教会举办的学校因为有洋人的关系,教育部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最好的资源自然要送给人家,反倒是如戴霞这种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学校最受冷落。
管泊舟道,“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等我回头和大哥说一声,让他亲自与教育部的人沟通。既然都是搞教育,那就该平等对待,哪有这样不顾一切倾斜的?”
戴霞笑道,“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已经习惯了。”
三个人绕着学校走了两圈,戴霞看着管泊舟,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白蓉萱道,“自从相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戴霞这样拘谨呢。”她向管泊舟道,“你觉得这里怎样?”
管泊舟道,“我从国外归来,本意便是要投身教育,难得有施展报复的地方,只要戴校长不嫌弃,我随时都可以过来上班。”
戴霞惊喜地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白蓉萱在一边也觉得高兴。
经过这么久,管泊舟总算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没一会儿的工夫,白修唯也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请了众人入座。
饭菜虽然简单,但却异常得可口,惹得戴霞连连称赞道,“咱们白五爷的手艺真是了得,看来我以后是不能献丑了。”
齐执中道,“不知谁家的好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要是能嫁给修唯,下半辈子绝对要享福了。”
戴霞闻声悄悄望了白修唯一眼,脸色微微泛红。
坐在她身边的戴霞自然明白好友的心事,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过饭桌上因为管泊舟在场,大家并不像往日那般高谈阔论,多少都有些拘谨。
吃过了饭,戴霞和宋星妤忙着洗碗收拾。
几个男人坐在外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遗憾
白修唯见状,只能没话找话地问起管泊舟在国外求学时的情形。
和预想中不同,管泊舟没有丝毫架子,说起在国外的往事更是头头是道,听得白修唯几人都跟着轻松起来。
齐执中更是一脸的羡慕。
当初他本也有机会留洋海外,只是家中突发情况,便不得已放弃了。而机会转瞬即逝,等他料理完家中事物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每每想起,总是遗憾不已。
此刻听管泊舟侃侃而谈,他的心里又是失落又是向往,说不出的滋味。
几人的话越来越多,气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尴尬了。
等戴霞和宋星妤将一切收拾妥当出来时,几个人已经相谈甚欢,丝毫不像是初次见面的样子,反倒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自在。
戴霞近日来一直为教员的事情发愁,她也知道当下这样浮躁的世道,但凡有一点点才学的人,谁也不会自降身价跑到一个小学来任教。既赚不到什么钱,又没什么前程可言,不过是在瞎耽误工夫罢了。可如今管泊舟肯来任职,彻底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何况对学生们而言,也总算能接纳一些新鲜的知识,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戴霞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她忙着为管泊舟和白蓉萱添茶。
董文哲在一旁笑道,“戴校长是不是太现实了些?好茶只招待贵客,我们反倒被丢到了一边。”
宋星妤轻声道,“不许你挖苦阿霞。”
女友开口,董文哲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戴霞毫不在意地道,“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肯为我的事儿出力使劲儿的,如今治哥帮了我的大忙,别说只是一杯茶,便是要蟠桃园里的蟠桃,我也得想办法给他摘过来。反倒是你们几个,一点儿用没有,还想喝我的茶,不过是浪费好茶叶罢了。那边还有热水,自己倒去吧。”
白修唯三人哈哈大笑。
齐执中道,“不是不想帮,实在是能力有限,帮不上呀。我先前不是跟你说,我倒认识一个合适的人吗?我去找他商量,结果刚说了上半句就被他给拒绝了。”
董文哲轻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戴霞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水往低处流?哪里是低处?我这小学教书育人,最是有意义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低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倘若有一丁点儿解释不清,你和星妤的事我便第一个不同意。”
董文哲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如今但凡有些学问的人,没一个不好高骛远,想往高处走的。”
宋星妤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是越描越黑,不许你再说,否则阿霞当真要生气了。”
董文哲无奈,只好闭上了嘴。
齐执中解释道,“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这位朋友从南京赶来上海,是为了一件要紧事,他如今全身心放在事情上头,自然不愿意分心。何况这种事总要人心甘情愿才好,我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戴霞道,“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们是指望不上的。幸好还有浚缮帮我的忙,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白蓉萱腼腆地笑了笑,“我又没做什么?你要谢便谢泊舟好了。”
管泊舟心中一暖。
她唤自己‘泊舟’已经越来越顺口,不像之前那般僵硬了。
戴霞道,“管先生要谢,浚缮的恩情也不能忘,回头我单独请你们吃饭,不叫他们这些烦人的家伙。”
众人顿时不依不饶地叫了起来。
管泊舟道,“戴校长不要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是,或者如浚缮一般直接唤我‘泊舟’,不要再一口一个管先生叫着,实在是疏远得很。”
戴霞本就是个大方的人,闻声立刻道,“好!那你也不要叫我戴校长了,就称我戴霞好了。”
白修唯一边喝着热水一边道,“治哥是我的弟弟,他的功劳也得记一份给我,戴校长回头请客的时候,我说什么也得露个脸才行。”
戴霞忍住笑,问道,“浚缮是浚缮,你是你,乱跟着搅和什么?”
白修唯强词夺理道,“这怎么能是乱搅和呢?要是没有我,你能认识治哥吗?他又怎么帮你联系管先生?这一来一往,我的功劳可大着呢。现如今事情给你办成了,却把功臣抛过墙,戴校长这样办事,以后谁还敢为你出力呀。”
戴霞无奈,“你总是能没理辩三分,我说不过你。罢了罢了,就让你也一同去好了。”
齐执中闻声立刻道,“那我和文哲也得跟着去才行。”
戴霞道,“又干你们什么事儿?”
齐执中道,“我们和修唯也是兄弟呀,他身上的功劳,我们也得占一份……不对,得占大头。你要知道,修唯是个多不靠谱的人,要不是有我和文哲从旁照应着,他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更别提认识浚缮了。”
白修唯哈哈大笑起来。
戴霞直翻白眼,“为了吃顿饭,你们连脸也不要了。”
董文哲道,“若是脸和嘴只能要一个的话,那索性先舍了脸,把嘴填满再说。”
戴霞拉着宋星妤道,“星妤,你可要想清楚才行,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难道真要跟这流氓过一辈子?”
宋星妤满脸通红,“你们说话就说话,干吗扯到我身上来?”
戴霞问道,“那吃饭时你去不去?”
宋星妤道,“自然要去。”
戴霞道,“你又有什么理由,说来给我听听。”
宋星妤道,“他们都是兄弟,可我却是戴校长的姐妹,这样的关系总没差什么吧?”
戴霞高兴地抱了抱她,“还是你聪明,知道走我的路子。”
大家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夕阳西下,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轻松地过去了。
天近傍晚,众人也准备告辞离开。
戴霞将人送到了门外,趁着白蓉萱落单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在她身边悄悄道,“你最近多留神修唯。”
五哥?
白蓉萱不解地道,“五哥怎么了?”
戴霞小声道,“他有些不大对劲儿……”
刚好白修唯转过头来,戴霞便不再继续说了。
众人在校门口分别,白蓉萱和管泊舟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等车子走远,白蓉萱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些累?”
管泊舟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你的这些朋友还真是有趣。”
那就好。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管泊舟不习惯呢。
白蓉萱道,“我先将你送回家去,免得你还要折腾。”
本以为管泊舟会开口拒绝,没想到他却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多谢你了。”
白蓉萱有些意外,但还是向车夫吩咐了一声。
车夫赶着马车向管家缓缓驶去。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解释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管泊舟忽然道,“玲珑怎么样了?有她的消息吗?”
白蓉萱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管泊舟会这样关心白玲珑。
白蓉萱低声道,“没有……这是二房的事儿,我不好插手,免得遭人猜忌。”
管泊舟点了点头,笑着道,“她娇贵惯了,冷不丁去了那种清苦的地方,肯定习惯不来。”
还不是自作自受!
她但凡聪明一点儿,为人低调一点儿,别总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白蓉萱对白玲珑可真是同情不起来。
一路将管泊舟送到管家,白蓉萱客气地与他道别。
管泊舟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道,“我和玲珑相识多年,只是担心她在庵中的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不要误会。”
白蓉萱一脸的不解。
没有就没有,为什么要向自己解释?
她又有什么可误会的?
她轻声道,“我知道,你折腾了一天肯定累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管泊舟点了点头,眼看着马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暗暗叹了口气,在门口站了半晌才走进家门。
屋内异常的安静,客厅中满地狼藉,倒像是被人洗劫过了一般。
管泊舟诧异地问正在清扫的婆子丫鬟,“出什么事儿了?”
婆子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发了好大的火。”
管泊舟不解地道,“为什么发火?”
婆子摇了摇头,“这可不知道了……”
一旁的小丫鬟年纪轻,嘴里藏不住话,凑到管泊舟的跟前儿道,“好像是为了三少爷的事儿……”话未说完,便被婆子用眼神狠狠地制止了。
泊宇?
管泊舟立刻反应过来。
多半是为了将他送去军队的事情生闷气吧?
管泊舟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继续做事吧。”
他快步上楼换了衣服,走到母亲的房门前踌躇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自己也总惹母亲生气,只怕她见了自己会更不高兴。
正巧管夫人的贴身妈妈推门出来,一见到管泊舟,立刻惊喜地道,“哟,二少爷回来了。您回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才念叨过,快进去吧。”说完还向管泊舟使了两个眼色。
管泊舟会意,缓缓走了进去,叫了声‘妈’。
管夫人躺在床上,闻声抬起头来,“你怎么才回来?”
管泊舟道,“我难得出门和朋友们聚一聚,便多聊了一会儿。您这是怎么了?”
管夫人叹了口气,“还能怎么?你大哥和你舅舅一个鼻孔里出气,非要将泊宇送到军队里去不可,泊宇自小没离开过我,怎么能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泊舟,你大哥是打定主意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全然不顾兄弟间的情谊,你说说,我总共就你们三个儿子,要是泊宇出了什么事儿,还让不让我活?我还是干脆死了算了……”
管泊舟道,“妈,泊宇近来实在是荒唐得有些过分了,历朝历代,草菅人命都是要杀人偿命的,要不是大哥从中周旋,舒家怎么肯轻易了事?真的闹僵起来,不但大哥这边要受人非议,舅舅也会遭人诟病。大哥这么做也是为泊宇好,送他去历练历练,总比待在家里惹是生非强。”
管夫人抓住儿子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泊宇的确做得不对,可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那舒家拿了钱,以后也该消停些才是。我今后肯定会好好管教泊宇的,绝不让他到外面胡来,你去跟泊远商量商量,无论如何不能将他送走,或许你的话他还能听些。”
管泊舟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
他打心眼里赞成大哥的决策,以母亲对泊宇的溺爱程度,留在家里也不过是一段时间的老实,风声一过,还是该怎样就怎样,谁又能管得了他?
送到军队去,身上的恶习总归会被洗掉的。
管夫人见状立刻道,“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根本容不下泊宇,既然这样,干脆把我也送走好了,不管去哪儿,我们娘俩总能做个伴。”
管泊舟无奈地道,“我知道您心疼泊宇,可总是这样维护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要不是被您这样宠着,他在外面敢这样嚣张跋扈吗?”
管夫人一愣,随后便指着管泊舟的鼻子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没有教好泊宇了?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居然怪到了自己亲妈的头上来。自小到大,我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这死没良心的,为了你的事我费尽心思,甚至厚着脸皮求到了你舅舅的跟前儿,可你呢?硬着性子就是不答应,非要去当个没前途的穷教员,你要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妈,干脆离开这个家好了。以后天高海阔,再没人能管得到你。”她一边说,一边激动地哭了起来,“真没想到,我要强了一辈子,最后却输在了自己儿子手里。三个儿子,没一个跟我一条心的!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样的苦。”
管泊舟见母亲哭得伤心,连忙安慰道,“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的生养之恩,我怎敢忘记?我只是不想你因为维护泊宇和大哥起了嫌隙。泊宇从前隔三岔五惹些麻烦,大哥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面训斥几句也就算了。可这次真的不一样,他弄出了人命,这是小事吗?大哥若是私心包庇他,这市长的位置还能做得下去吗?您怎么不为大哥考虑考虑呢?您为了泊宇和大哥争执,就不怕寒了大哥的心?”
管夫人道,“我……我自然知道泊远的难处,可泊宇他从来没受过苦,我只要一想到把他丢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说什么也不落忍。”
管泊舟道,“他也该吃些苦了,经历得多了,才能长大,否则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您帮着操心还好,可您能陪他一辈子吗?终有一日他是要靠自己的,到时候他要怎么活?”
管夫人皱着眉头道,“不是还有你和泊远吗?难道眼睁睁看着泊宇落魄,做兄长的却不肯伸手?”
管泊舟道,“您是准备让别人照顾泊宇一辈子吗?那他此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管夫人低头沉思了片刻,“参军入伍,是要上战场杀敌的。泊宇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性子,只怕连枪都端不稳,怎么能行?”
管泊舟道,“军队里也有很多兵种,不是所有人都去前线。比如说通信兵,后勤兵,还有炊事兵……大哥虽然有心要惩治泊宇,但又怎么会不顾兄弟之情呢?我昨日问他,他说准备让泊宇做个文书,给领导开开车子,整理书信之类的,未必会亲自去前线。”
管夫人将信将疑,“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拿话哄我吧?”
管泊舟道,“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怎么敢糊弄您呢。”
管夫人立刻来了精神,“要是这样的话还行,最好也别离家太远,隔三岔五能回来看看,我想他时也能过去瞧上两眼。”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窒息
这便有些异想天开了。
军队戒备森严,岂能像自家后花园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要是这样的话,那管泊宇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管夫人此刻正在盛怒之下,管泊舟也不好直说,免得她又要借机发作,只等着将来再慢慢说给她知道。
管夫人缓和了片刻,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她低声道,“泊舟,你说经此一事,你大哥该不会心怀芥蒂,以后真的不理会泊宇了吧?我只有你们三个孩子,将来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后,你们兄弟三就是最亲近的人,我可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任何隔阂。”
管泊舟微微笑道,“怎么会呢?大哥要是真生泊宇的气,就不会理这件事,又怎么会出面调停呢?您就放心吧,他之所以会让泊宇入伍参军,也是为了他好。若是有了芥蒂,就不会管他的事了。”
管夫人这才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可你大哥这些天都没有回来,我总怕他心里不舒服。你是知道的,他那个人,不管心里想什么总是不愿意说出来,让人猜也猜不透。”
管泊舟道,“他公务繁忙,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您别多心,等忙过这一阵,他自然就回来看您了。”
管夫人闻声立刻道,“你也知道他忙,还不肯帮他出力分担。泊舟,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管泊舟万万没想到‘火’会引到自己身上,他诧异地道,“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了我的头上来了?”
管夫人道,“你就别做那些没用的梦了,听你大哥和舅舅的规劝,赶紧稳定下来,当个一地之长,不是很好吗?别看你舅舅风光,那南京是个暗流涌动之地,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身上还有曾家的血脉,自然要为他分忧了。他没了地位,咱们管家不也跟着遭殃吗?”
管泊舟道,“现如今不是有大哥和铭伟吗?我能帮上什么忙?”
“这是什么话?”管夫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不比铭伟强多了吗?他有什么?他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为什么做不到?”
管泊舟为难地道,“您别这么说,铭伟是曾家人,是您的亲侄子。”
“亲侄子又怎么了?”管夫人满不在乎地道,“侄子再亲,能有我的儿子亲吗?为了你的前程,我是什么也顾不上了。等到泊宇从军队回来,让你舅舅也安排妥善了,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人各自执掌一方天地,相互间还能借力,这是多么好的事情?那郁家求都求不来,也只能干看着,也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怎么又扯上了郁家?
管泊舟道,“从筠可不是这样的人……”
管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全天下也只有你不将权力放在眼中。那郁家在南京蹦跶得有多欢?上蹿下跳地走关系,只可惜现如今这关系可不是那么好打点的,单单有钱还不行,上头没人处理,多少钱都是石沉大海。你不趁着舅舅手中有权利坐稳一把交椅,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管泊舟道,“可我怎么比得上大哥?让我去执掌一方土地,我怎么当得起?”
“有什么当起的?”管夫人道,“谁也不是一下生就什么都会的,你不懂慢慢地学就是了。”
管泊舟还是不愿意。
管夫人叹了口气,“不是妈非要和你对着干,实在是世道如此。你要去做教员,能改变什么?等乱世一起,谁还会读书呀?到时候你守着空空荡荡的校园,只会一事无成。你听妈的话,妈还能害你不成?”
管泊舟低声道,“这件事……您还是让我自己拿主意吧。”
管夫人气恼地道,“你能拿什么主意?家里总共就这些人,轮番上阵来劝你还是听不进去,你到底想要怎样?我把话给你放在这儿,你想去做教书匠,除非我死,你就踩在我的尸身上去吧。”
管泊舟垂着头不吭声。
管夫人终究不敢逼得太狠,“这样好了……只要你乖乖听妈的安排,你和白家大小姐的事情我便点头答应了。我虽然不喜欢她那妖妖道道的样子,但为了你,我愿意退一步。你为了妈,能不能也退一步呢?”
管泊舟道,“您在说什么呢?我和玲珑不过是朋友的关系,怎么扯到了这上面去?”
管夫人听着一喜,“真的?你当真不喜欢白玲珑?”
管泊舟道,“我拿她当朋友,当妹妹看待,可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管夫人高兴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呢,你要是真和她成了亲,妈就算不被气死,也得短半条命。这样更好,回头让你舅舅做主,为你找一门有所臂助的婚事。”
管泊舟皱着眉头道,“我也不要什么臂助,一辈子的大事,还是由我自己做主吧。”
管夫人道,“你懂什么?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怎么配得上你?”说到这里,管夫人心中打了个突,紧张地问道,“泊舟,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管泊舟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蓉萱娇俏的容颜。
可这念头一转而逝,他急忙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白蓉萱如今身份特殊,自己怎么能有非分之想呢?
他急忙道,“没有……”
知子莫若母,管夫人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在说谎。
儿子有意隐瞒,难道是女孩子出身不好?
管夫人耐着性子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跟妈说,我是过来人,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管泊舟异常坚定地道,“没有就是没有,您让我说什么?”
可他越是如此,管夫人的心中越是疑惑。
管夫人生怕他自己偷偷做主,私订终身,因此郑重地道,“泊舟,我可跟你说好了。你的婚姻大事要是没有我点头,那是想也不用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如此,我知道你在国外学习多年,洋人的那些古怪念头也沾染了不少,但咱们家可不兴那些。你要是敢背着我行事,我就死给你看。”
管泊舟无奈叹气,“您怎么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您放心,我的终身大事,肯定会让您帮着拿主意的。”
管夫人这才满意,“这就对了。”
管泊舟见她说了半晌的话,情绪渐渐平静如常,便道,“您休息吧,我回房看书去了。”
管夫人道,“整日就是书书书,那书里有什么好东西,比你亲妈还重要,多陪我说说话都不行?”
再说下去,管泊舟就要窒息了。
他逃也似的跑出了管夫人的房门。
回到房间,他便无力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每次踏进家门,他总觉得无法呼吸,倒不如在外头和白蓉萱相处时来得自在。
白蓉萱……
白蓉萱……
管泊舟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盯着棚顶发呆。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起名
“阿嚏!”刚刚走进白家大门的白蓉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吴介关心地道,“治少爷,您怎么了?”
天气这么热还打喷嚏,难道是热伤风?
白蓉萱道,“没事儿,兴许是谁在念叨我呢。”
吴介道,“还能是谁?要么就是杭州的舅爷,要么就是六爷……”
闵庭柯吗?
他念叨自己什么?
白蓉萱这样想着,脚步飞快地去了栖子堂。
哎,已经快要一个月了,闵庭柯还是没有回来。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听说新疆有连绵不绝的沙漠,要是在里面迷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越想越是担心,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等走进吟风馆的时候,小脸一直紧绷着,眉头也微微锁了起来。
闵老夫人见状好奇地问道,“治哥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是想事情入了神。”
闵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想什么呢?一脸的严肃?”
白蓉萱当然不敢说自己在担心闵庭柯,只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临分别五哥的朋友提醒我最近要多留神他,还说他最近有些古怪。可惜话只说了一半,让人格外的想不通。”
闵老夫人闻声也来了兴致,“这样啊……修唯那孩子向来稳重,做事也非常的靠谱,他能有什么古怪?难道是外三房遇到了什么事儿?”
她满脸诧异地看向了一旁服侍的易嬷嬷。
易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没听说外三房有什么事儿呀。”
闵老夫人道,“让人盯着点儿,有什么消息立刻传回来。”
易嬷嬷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
闵老夫人居然在外三房还有眼线?
这也太厉害了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当着人面,她自然不敢表现得太过,短暂的震惊过后,立刻整理好心情,表情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闵老夫人既然敢当着她的面说,自然也没想过隐瞒。见状没太在意,而是问起了出门做客的事情。
白蓉萱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
闵老夫人听后问道,“你和管二公子的关系很好吗?他真的答应去小学做教员了?”
“是啊。”白蓉萱知道她和管泊舟的关系早晚要展露于人前,所以早就想好了托词,“我和管先生在南京时就已经相识了,后来参加华洋商会的宴会时又碰上了,之后便来往的勤了一些。他留学归来,一心想在教育一事上大展拳脚,只是始终寻不到机会。正巧戴霞那边缺人手,我就帮着牵线搭了个桥,管先生答应是答应了,就是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毕竟从管家的角度来说,断然不想看着他投身教育,去做什么教员。
只怕这件事终究只是管泊舟一厢情愿,事后也必定还有磋磨。
她先前就想寻个机会提醒戴霞几句,只怕大家一直聚在一起说话,始终没有单独相处的时机。
不过戴霞也是个聪明人,她能想到的事情,戴霞自然也能想到。
或许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闵老夫人见她想得周到,笑着道,“行啊,你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这样很好。至于将来能不能成,除了人意之外,还得看老天的安排,这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留她吃了晚饭,这才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洗了脸换了衣裳,刚想休息一会儿,小圆忽然问道,“治少爷,起名字的事情您准备得怎么样了?”
对啊……
还得给那没见面的小侄子起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呢。
白蓉萱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鞋跑进了小书房,又开始用功翻起书来。
可是这名字吧……还真就不是那么好起的……
这样一想,她不得不感谢舅舅,当初给自己取了‘蓉萱’这个名字。她还真不想随着白家的辈分,也以‘宝’字做名字。
不过白玲珑也是个另类,她的名字和白家这一辈的女儿都不一样,乃是独一份的,不知道当初是蔡氏的主意,还是白元德的想法。
反正不管前世今生,白玲珑总是鹤立鸡群,和别人就是不同。
也不知道她在慧心庵过得怎么样?
原本她没将白玲珑放在心上,反正自己已经重活一世,不可能再让自己重蹈覆辙,站在白家的大门口任人羞辱。不管前世白玲珑说了多少难听的狠话,这一世白蓉萱都不想再和她打交道了。
既然如此,索性隔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见,落得个耳根清净。
可今日经管泊舟一提醒,她倒有些好奇起来。
白蓉萱想了想,把吴介叫了过来,偷偷吩咐他出去打听打听白玲珑的事情。
吴介答应了,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
白蓉萱继续在书房里用功,若是没有合适的好书,便去库房里在父亲白元裴留下的藏书中继续寻找。翻来翻去,她终于拟定了几个名字。
白家下一辈的男孩子可用的字很多,有苑、文、鹤、信、依。
白蓉萱在纸上写写画画,最终留下了几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
弘文,将来肯定像他父亲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苑杰,人才杰出。
白蓉萱纠结了半晌,还起了两个不按照族谱拟字的名字。
望舒,《楚辞·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乃是神话传说中为月驾车之神,也可借指月亮。
光淼皓洁,意喻纯洁高远。
诚贞,《楚辞·七谏·自悲》:“鹍鹤孤而夜号兮,哀居者之。”有忠诚正直之意。
白蓉萱希望小侄子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她盯着纸上的四个名字看了半天,一会儿觉得满意,一会儿又觉得都不满意,犹豫了半晌,始终下不定决心。
哎,这时候六叔要是在就好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她心中闵庭柯已经重要到了如此地步,不管什么事,只要不和他商量一下,自己便拿不定主意。
正纠结着,吴介赶了回来。
白蓉萱松了口气,趁机收起了手头上的事情,问起白玲珑的情况。
吴介道,“慧心庵的尼姑不怎么与外人来往,而且秉持清规戒律,根本打探不到什么。不过据常往庵中送菜的老农说,大小姐在里面过得还算可以,她性子又格外倔强,不管庵中的尼姑说什么她都不听,行事依旧我行我素的,尼姑又不敢动手打骂,只能在她耳边不住地规劝,到后来大小姐干脆连门也不开了。倒是她身边照顾的那位小姐异常的懂事和蔼,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庵中的大小尼姑对她的印象极好,招待得也十分客气。”
那一定是白宝珊了。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唏嘘
前世白蓉萱虽然没有和白宝珊打过什么交道,但却知道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单看她能在蔡氏和白玲珑的眼皮子底下混的人鱼的水,便可猜到。至于她后来过得怎么样,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白玲珑那脾气,不管到了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白蓉萱不再担心。
吴介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您想不想知道?”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什么事儿?也是关于白玲珑的吗?如果是她的事,那就不用说了。”
吴介道,“不是大小姐的事,是您和管先生之前在羊肉胡同见的那家人的事情。”
白蓉萱不解地道,“舒家吗?他们怎么了?”
吴介小声道,“我在外头听人说,舒家那起人命官司由管市长出面,舒家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只能忍气吞声。不过管市长也算客气,给了舒家不少钱,这件事就算终了了。”
给钱?
以舒欣高傲的脾气,会收下这笔钱吗?
白蓉萱道,“你打听清楚了吗?舒家真的把钱收下了?”
吴介道,“您听我说完呀,我这才只说了个开头,后面才是重要的。舒家那位大姐把钱收下了,家里的寡母知道后哭闹个没完,只说舒家大姐用自己亲妹妹的性命去换钱,她哪怕是死也不花一分。没想到她当天夜里就跳河死了,等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不在了。舒家一月之中死了两人,周围的邻居都唏嘘不已。”
白蓉萱震惊地道,“什么?那舒家这会儿岂不乱作一团了?”
“那也谈不上。”吴介淡定地道,“舒家现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有什么乱不乱的?”
白蓉萱想到舒家那艰难的情况,立刻吩咐道,“你这就去王管事那里支一笔钱给他们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请舒家大小姐务必收下。”
吴介为难地道,“出了事情之后,舒家就搬走了,已经不住在羊肉胡同了。我就算此刻找过去,也寻不到人。何况……舒家夫人就是因为钱财上的事情一时想不开才了断的,舒家这会儿又怎么会再收旁人家的钱呢?”
这倒也是。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和舒家只是萍水相逢,也不干自己什么事,但白蓉萱在舒家的身上,总能找到自己前世的影子。
当初在北平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又何尝不是步履维艰,异常的艰难?
白蓉萱道,“那就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会不会有舒家的下落,将来他们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就帮吧。”
吴介不解地道,“治少爷,您好像对舒家特别的关注,难道是有什么原因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从前都没交际的人,能有什么原因?只是人活一世,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咱们这时候有能力,就尽可能地帮一帮,只当是尽了自己的心力吧。”
吴介自己也是穷苦出身,闻声立刻答应道,“我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打听的。”
不过因为这件事,白蓉萱的心情失落了好一阵。
也不知道那坚强的舒欣能不能应付过眼下的这个难关,管家又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要不要告诉管泊舟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忍下来没有说。
管家的地位摆在这里,舒家之所以愿意了断此事,也自知抵抗不过管家的势力,强行抗争也是无用。
白蓉萱想到了上次见到舒欣时的情景,当时她说要去见管泊远,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只是谁又能想到,后面居然又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又过两日,天气越来越热,烈日当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一身的汗。闵老夫人让白蓉萱搬到临水的院子里居住,多少能降降温,白蓉萱说什么都不答应,推辞着请闵老夫人去住。
闵老夫人道,“等你老了就知道,如今这老胳膊老腿,最怕那湖边的湿气。别看是夏天,但若是犯了病,那可要疼上好一阵子呢。我近些年早就不敢往湖边去了,你还年轻,到那边住几天倒还不妨,等出了伏再回来,只当避暑了。”
白蓉萱仍旧不愿意点头。
闵老夫人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拧巴起来了。只管安心去住,回头中了暑,那滋味可不是闹着玩的。”
盛情难却,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你六叔也没个人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都多久了,居然还不肯回来。”
易嬷嬷在一旁道,“年轻人哪个不是这样,一门心思就喜欢往外面走,多见见世面,也能闯荡闯荡,什么时候走不动了,那年纪也跟着上来了。六爷正是好时候,自然安分不住了。”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现如今这样的世道,到处都乱糟糟的,没要紧的事儿还是安心待在家里的好,起码安全些。”
易嬷嬷笑道,“您这是思念六爷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有日子没见他,能不惦记吗?往年夏天他在的时候,还能倒腾些冰块回来,起码能镇镇暑气,如今他不在家里,这冰块也没了影子。”
易嬷嬷道,“要不我让管事的出去买一些回来?”
闵老夫人道,“算了吧,放眼上海滩,有几家还存着冰窖的?何况今年的夏暑格外的闷热,就算真有藏冰,价格也肯定贵得离谱,犯不上的。真有这个钱,倒不如设个粥棚,煮些凉茶清粥的济一济苦难百姓,咱们守着大宅日子还好过,那些苦命人才难熬呢。”
易嬷嬷眼睛一亮,也想找件事情做分分闵老夫人的精神,免得她总是想念闵庭柯。她立刻道,“老夫人这个主意好,眼看着就到佛节了,咱们摆上三天五日的,也不图什么好名声,全当为六爷和治少爷积攒功德了。只要老天能保佑他们两个平平安安的,那就比什么都强,您说呢?”
只要是对闵庭柯好的,闵老夫人自然没有异议。
从前她膝下只有闵庭柯一个晚辈真心实意地对她好,闵老夫人又没有儿女,自然把他当成了宝,放在心尖上都怕不安全。如今又多了个白修治,让她原本枯燥乏味的晚年生活也变得有趣多了,她当然也希望治哥能顺利平安,永远太平。
闵老夫人立刻拍板做主,“那就这么定了,钱就由咱们出,找几个能干的麻利婆子过去掌事,若是做得好了,回头我另有赏赐。”
易嬷嬷故意说起了笑话,“哟,还有赏赐呢,我倒是想去,就怕老夫人这边没人照顾。”
闵老夫人笑道,“你只管去,没了你还有郁金和藿香她们呢。”
易嬷嬷道,“老夫人,您说着粥棚设在哪里好?”
闵老夫人想了想,“自然是前门,后门那条小巷子,平日里都没有几个人走路,摆了和没摆有什么区别?咱们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可不能让人看笑话。”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误撞
她这个脾气,和闵庭柯如出一辙,都是要强逞尖儿的性格。
易嬷嬷却有些担心。
大门前设粥棚,这可是只有当家主母才能做主拿主意的事情。
难道还要她去和蔡氏商量不成?
闵老夫人一见她的脸色,立刻便猜到了心事,低声道,“既然功德要记在小六和治哥的身上,就以他们两个名义来设粥棚好了。只是占了白家大门前的一块儿地,和白家又没什么干系,也不用让二房的人知道。他们贵人事多,哪里管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易嬷嬷微微一笑,“可不是嘛,近来蔡二太太忙得焦头烂额,还真没有闲心理会这种事。”
焦头烂额?
二房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坐在一旁,一脸的好奇。
闵老夫人却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和易嬷嬷商量起了设粥棚的时间和具体事宜,末了还不忘叮嘱白修治,“到时候你得了空,也过去看几眼,好歹在人前露露脸,这是积攒好人缘的时候,在外行走,名声比能力可重要得多了。”
白蓉萱似懂非懂,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道,“治少爷只管放心听老夫人的安排,她现在对您可亲着呢,绝不会害您的。”
白蓉萱失笑,“嬷嬷说得哪里话,老夫人待我极好,我心里都是明白的。”
闵老夫人道,“好是谈不上,只是互相照顾罢了。多了你在身边,我的日子也有趣多了,咱们一老一小,就这样帮衬着过吧。等我将来老得动不了,还指望你照顾呢。”
白蓉萱道,“老夫人身子素来强健,就算老了也一定是精神矍铄,哪就用得上我了?等您百岁寿辰之时,我倒是可以出力,好好地给您办一次寿宴。”
闵老夫人听了十分高兴,“百岁?这治哥……是想让我活成个老妖精呢。”
易嬷嬷道,“治少爷孝顺,也盼着老夫人长命百岁,您可得好好保养身子,等您百岁寿辰之日,我给您磕头祝寿。”
“哎哟哟……”闵老夫人叫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快别咒我了。活到那个岁数,累也累死了。”
正说着话,连翘匆匆走了进来,“老夫人,长房那边的戚嬷嬷过来了。”
闵老夫人不解地道,“她来干什么?”
连翘道,“她没说,要不奴婢去问问?”
闵老夫人道,“算了,请她进来吧。”
连翘出了门,没一会儿将戚嬷嬷送了进来。
戚嬷嬷仍旧和往日无异,穿着打扮利落干净,浑身上下透着几分麻利干练。她恭恭敬敬地向闵老夫人行礼问候,态度极是客气。
她是史大太太身边的贴身嬷嬷,闵老夫人自然要给她几分脸面,“起来吧,没有外人,不用行大礼。”不但让她坐下说话,又吩咐了郁金倒茶来。
戚嬷嬷又惊又喜,不安地道,“可不敢当,打扰了老夫人休息原是不该,还有什么脸喝茶?”
闵老夫人道,“大热天的,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话。”
戚嬷嬷这才不再推辞,半侧过身子抿了一小口茶,“多谢老夫人垂怜。”
闵老夫人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心里最直接的想法便是白修衍的病情又加重了……不过看戚嬷嬷这副样子倒又不像,否则怎么敢真的坐下来喝茶?
得多大的心啊!
戚嬷嬷道,“老夫人快人快语,我就开门见山地向您禀告了。眼看着佛节就要到了,外头的天气又热,我们大太太想设个粥棚,也不做什么,只煮些凉茶绿豆水一类的分食给贫苦人,来讨老夫人一个示下。”
闵老夫人情不自禁地看向了白蓉萱和易嬷嬷。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她们这边刚冒出个主意,长房那边就打发戚嬷嬷过来了。
闵老夫人顺势道,“这是好事,我自然没有异议。”
戚嬷嬷喜道,“阿弥陀佛,老夫人最是慈悲不过,菩萨也会保佑您的。”
闵老夫人道,“我这把年纪了,保不保佑我倒不重要,只要能让小六和治哥好好的,我就没什么渴求了。既然是做好事,也别让你们长房一头出力,总共也没多少人,还要分神照顾衍哥呢。这粥棚就由我来设,到时候你们打发两个婆子过来帮忙,再出些绿豆之类的就行了。”
戚嬷嬷没想到闵老夫人这么好说话,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刚好撞到了闵老夫人的心事上?
戚嬷嬷一脸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怜惜,我们长房的情况也就您放在心上,与旁人说,那也是没用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失望和怨气,显然是在说二房。
二房对长房不好吗?
闵老夫人虽然也不喜欢二房,却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她淡淡地道,“那就这样定了,你回去跟大太太说一声。”
戚嬷嬷点了点头,迟疑地道,“蔡二太太那边……”
闵老夫人道,“她毕竟是当家主母,虽然不在家里住了,但好歹也要知会一声,你们随便派个人过去说一嘴就行了,这种好事,想必她是不会拒绝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与蔡氏打交道的任务撇给了长房。
姜还是老的辣呀!
白蓉萱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闵老夫人原本是不想通过蔡氏的,不过既然牵扯上了长房,那么于情于理都该跟蔡氏说一声,否则被人抓住了短处,以蔡氏那不肯吃亏的脾气,将来另寻了机会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闵老夫人可不想和蔡氏多费唇舌的辩驳。
戚嬷嬷沉吟了片刻。
长房当然也不愿意和难缠的蔡氏打交道,不过先前闵老夫人已经给了长房极大的好处和便利,此刻她要是再拒绝,那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戚嬷嬷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是,等我回去和大太太商量完就让人去。”
如此一来,连蔡氏那头也摆平了。
白蓉萱一脸敬佩地看着闵老夫人,发自肺腑地觉得她真是厉害极了。
自己要是有闵老夫人一半的手腕,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没追查到害死哥哥凶手的任何线索。
戚嬷嬷不敢久留,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道,“治哥,你替我送戚嬷嬷出去。”
这可是给了戚嬷嬷天大的面子。
戚嬷嬷惊讶地道,“哟,怎么敢?外头炎天暑热的,可不敢让治少爷出门,我一个走就是了。”
白蓉萱却明白,闵老夫人这样吩咐肯定有她的原因。尽管戚嬷嬷再三推辞,白蓉萱还是亲自将她送出了栖子堂。
戚嬷嬷感激地道,“劳烦治少爷,快请进去吧,小心被毒日头给晒着了。回头得了空,也来长房玩。您到家这么久,还没见过衍少爷吧?他这几日精神好些了,还常常念叨您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斑竹
念叨自己?
怎么可能呢?
自从白蓉萱回到白家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长房大少爷呢。
白蓉萱微笑着回道,“是,自然是要去的。”
戚嬷嬷客套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白蓉萱等她走远,快步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正在和易嬷嬷小声交谈,见她回来,便抬头问道,“走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也太巧了吧?咱们这边正商量设粥棚的事情,长房便跟着提了出来,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是商量好的呢。”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世上哪那么多巧合之事?”
白蓉萱脸色微变,“怎么?难道长房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也不太可能吧?就算长房有能力在栖子堂安插眼线,可这边的话还没说完,她那头就打发人来了,速度也太快了吧?
白蓉萱不敢相信。
闵老夫人道,“风声是肯定有的,却和咱们无关,只怕是外头有什么动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易嬷嬷派人出去打听了。”
消息来得极快,傍晚吃饭时,闵老夫人刚放下筷子漱口,易嬷嬷便从外面走进来道,“老夫人,已经打听出结果了。”
白蓉萱吃饭慢,老夫人又担心她吃不饱,总是不停地给她夹菜,这会儿碗里还有上尖儿的菜没有吃完呢。
她正要抬起头来,就听闵老夫人道,“安心吃饭,没你的事儿。”
白蓉萱只好低头继续吃饭,耳朵却支了起来。
易嬷嬷对闵老夫人道,“今年天头太热,田地里的庄稼收成怕是要减产,那些贫苦人家的日子更不好过,甚至传言起了瘟疫,人传人不说,只要感染了就浑身生满脓疮,那样子真是吓人极了。城里心善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是要做些慈善的,有的拿药材,有的出钱,大太太想到了粥棚,约莫着也是为了此事。”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易嬷嬷道,“与大太太交好的卢三太太家据说也要设粥棚,还要开仓放米呢。”
闵老夫人不屑地笑了笑,“卢家前头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当然要利用这个时候好好的回一回面子。不过卢家既然设了粥棚,咱们再跟着设,是不是有种打擂台的感觉?”
易嬷嬷道,“做善事向来都是个人尽个人的心思,卢家做卢家的,咱们做咱们的,完全不相干,有什么擂台不擂台的。再说了,真打起擂台来,凭卢家那点儿家底,怎么是咱们的对手?”
闵老夫人道,“可不敢说这样的大话,能在上海滩站住脚的人家,谁还没有点儿护身的东西?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卢家的粥棚设在哪里,赶在什么时候。要是能错开就错开吧,免得被人说三道四的,咱们是做善事,因为这个被人指指点点的,那也太不值当了。”
“老夫人总是这么替人着想。”易嬷嬷道,“这样好了……我也不去外面打听,干脆直接去卢家问问,得了消息再回禀您,看看时间如何安排。”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最好。”
白蓉萱吃过了晚饭,又陪闵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闵老夫人问道,“你最近字练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白蓉萱就不好意思,她无地自容地道,“快别提了,近来一是事情多,二来我下的苦功夫也是不够,不管怎么努力,总是学不成父亲的笔锋。看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还得有的学呢。”
闵老夫人道,“你还年轻,急什么,慢慢地学就是了。何况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未必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字这东西,最能体现一个人的阅历和心境,古往今来那些书法大家,哪个不是上了年纪,渐渐积淀下来,才有如此成就的?”
白蓉萱笑着道,“您这样开解我,我的心情就舒坦多了。”
闵老夫人道,“不是开解你,事实就是如此。我年轻时写字,工整有余,内秀不足。当时我父亲看了我字便说,活得太板正了,失去了做人的趣味。以我当时的年纪,自然是听不懂的,只当是自己写得不好,父亲没瞧上,于是便废寝忘食地练字,手里那点儿私房钱,基本都用来买笔墨了。父亲见我用功,起初倒也没说什么,可我的字却始终没有进展,他便指点我说,字如人生,活得越久,见识得越多,落笔时心里便有了章法,有些东西勤能补拙,有些却不行。他让我慢慢地来,不必急功近利。既然父亲开了口,我自然遵命,后来虽然也勤奋练字,但终究不将它搁在心上,如同大石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没想到这样放松下来,过了一年,字居然真的有了进益,父亲再看时,便称赞了我几句。这番话对我来说,是受益终身的事,如今说给你知道,也是希望你耐住性子,千万不可性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是这个道理。”
白蓉萱道,“老太爷的字写得很漂亮吗?”
闵老夫人道,“那当然了,我父亲是举人出身呢。他擅长行楷,也写草书和隶书,到老时擅长宋金体和狂草,虽然称不上书法名家,却也声名远播。”
她说着,叫来了藿香,“去把小书房我的紫檀木箱子搬过来。”
藿香笑着答应了,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婆子将箱子搬来。
那箱子不算太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雕花都闪闪发亮。闵老夫人道,“这都是我收着的积年老物件,里面有我父亲年轻和老年时的几件墨宝,拿给你看看。”
藿香在一旁道,“这可是老夫人的宝贝,平日里绝对舍不得拿出来的。”
“什么宝贝不宝贝的。”闵老夫人道,“人这辈子,不管什么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全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收着的这些东西,也就自己觉得宝贵,放在被人眼里,那是一文不值。等我百年之后,这些就分给小六和治哥,只当是个念想,以后拿出来瞧瞧,还能想到我这个老太婆。”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打开了箱子。
动作轻盈,显得异常小心。
白蓉萱也急忙凑上前帮忙。
箱子里收着一些书信和几本书,还有几卷字画,几把纸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闵老夫人拿出一卷字画轻轻展开,“治哥,你来瞧瞧。”
白蓉萱走过去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老太爷的墨笔吗?”
只见画卷上以狂草写了一首刘禹锡的《潇湘神·斑竹枝》。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字迹虽然潦草,却酣畅淋漓,让人见了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仿佛真的身处竹林一般。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三绝
画面的一角画着一根竹枝和几片竹叶,虽然只有零星若干,却颇有森森之意。
白蓉萱看得心驰神往。
当初跟随沈娘子读书时,曾有幸学过这首《潇湘神·斑竹枝》。古往今来的诗者之中,沈娘子尤其喜欢这位刘禹锡,每次讲到他的诗词时,总是格外的专注与认真。
因此白蓉萱对这首《潇湘神·斑竹枝》也算了解。
作者借着舜帝与娥皇、女英二妃的故事,触景生情,怀古抒怀,通过咏湘妃的哀怨而抒发了自己被贬的内心的凄苦。
没想到闵家老太爷也喜欢这首词。
闵老夫人道,“怎么样?”
白蓉萱心悦诚服道,“老太爷还会作画吗?”
闵老夫人道,“我父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自号三绝先生。”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何只有三绝?”
闵老夫人道,“他年轻时曾有一位好友,两人心意相通,爱好相差无几,乃是至交。我父亲说他生平下棋,棋逢对手的时候很少,但唯独这位好友,怪招频出,总能令他束手无策。可惜此人早逝,自从他离世之后,父亲便不怎么下棋,老年时偶尔自弈,也都郁郁寡欢。他只称三绝,也是为了缅怀好友,不敢太过自夸。不过父亲曾说,三绝先生乃是他少年时所起,当时年轻气盛,只觉得自己再无敌手,其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的口气实在是大了些。所以人至中年后,他便不再以此称呼自居,反倒异常的客气谦逊起来。”
白蓉萱听得一脸佩服,“老太爷也太厉害了。”
闵老夫人道,“想当初我父亲一心只做学问,于家业上的事情丝毫不上心。当时我的祖父对他也格外宽容,只因我父亲上头还有个做事稳重的兄长。大家都觉得有人继承家业,那么次子随心所欲一些也是理所应当。可没想到我这位大伯父后来因病去世,我父亲这才不得已接手管家。中年时他一心只在商界上,直到年老我弟弟接手,他这才能静下心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幅斑竹图就是那时所做。”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听闵家的事,闻声不禁道,“古语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太爷这一生,活得可真精彩。”
闵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便是他了。”
说着,闵老夫人又拿出一卷画来,“我再给你看看这幅,这是我父亲年轻时所做,落笔还稍显稚嫩,和先前那幅斑竹图可没法比。”
闵老夫人徐徐将画卷展开,上面画着的是窗下的一丛芭蕉。
虽然落笔甚是简单,看着却颇为恬静,让人心生安宁,仿佛浮躁的夏日里多了一抹清凉,舒服得不得了。
白蓉萱很是喜欢,轻声道,“我倒觉得这幅图画得也好,看着就觉得凉快。”
闵老夫人微微一愣,笑着道,“哟,可了不得。要是我父亲还活着的话,肯定要视你为知己了。你不知道,这幅图的名字便叫清凉图。可惜除了你之外,我们看着都觉得普通,也丝毫没有凉爽之意,就是小六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丝毫理解不出我父亲当时的心境。”
藿香在一旁一边帮着收拾东西一边道,“治少爷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于书画上肯定更有心得。”
闵老夫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吗。”
白蓉萱汗颜无地,“我懂得什么了,不过是当着老夫人的面无所顾忌,胡说罢了。”
闵老夫人道,“这可不是胡说,看来治哥和我父亲有缘。哎,他要是这会儿还活着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在字画上对你指点一二呢。”
话语间带着无尽的可惜与遗憾。
白蓉萱道,“那对我肯定是受益终身的事。”
两人正说着,易嬷嬷已经匆匆赶了回来。她见到厅堂里的情况,立刻笑着道,“哎哟,老夫人这是把宝贝拿出来显摆了。”
闵老夫人道,“不是显摆,是让治哥瞧一瞧。你从卢家回来了,怎么样?”
易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卢家老夫人的情况……不太好。”
闵老夫人一怔,“怎么?”
易嬷嬷道,“卢家招待我的是大太太,她听明我的来意后,便遣退了下人,对我说卢家这次设粥棚也不全是为了慈善,而是卢家老夫人已经病倒在床,几天米水未尽了,大夫都说再这样下去,那便是华佗转世,扁鹊重生也没用。因此卢家才打算着设粥棚,想为卢家老夫人积福祉,就算是冲喜了。”
闵老夫人道,“卢家老夫人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折在自己儿孙的手里了。家里这么大的丑事,凭她一己之力怎么遮得住?自然是又气又急,又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
易嬷嬷道,“谁说不是呢。我看卢家大太太的意思,心疼老夫人还是其次,主要是怕卢家老夫人这时候死,外头又会风言风语地乱传一气,刚刚平息的丑闻又要被掀起来,卢家绝不想看到那种场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别忘了,那不争气的卢家大少爷可是她的儿子,她不为儿子打算,也得为自己考虑啊。”
易嬷嬷笑道,“因此从明儿起,卢家就要设粥棚了,一连七天。卢家大太太送我出门的时候,粥棚都搭起来了,不少穷人听到消息,已经连夜排起了队。”
闵老夫人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别抢时间了,等卢家的粥棚结束,咱们再开始张罗。就算不看卢家大太太的面子,也得看卢家老夫人的几分薄面,年轻时我们还是有些交际的。现如今还活着的老人,本来也没剩几个。”
易嬷嬷答应道,“是,咱们自然听老夫人的吩咐行事,您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闵老夫人道,“既然卢家大太太开了口,那也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明儿你再去一趟,替我给卢家老夫人送些补品过去。”
易嬷嬷恭敬地应了下来。
白蓉萱想着粥棚也有三房的名义,自己也该出份力才是。她自告奋勇地道,“回头易嬷嬷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三房必定全力配合,不敢有任何怠慢。”
易嬷嬷一愣,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这样的话……三房也出两个婆子帮忙吧,到时候搭建粥棚的时候,再出几个小厮。”
白蓉萱道,“先前收拾庭院的时候,正好余下了许多木料,搭粥棚的材料也由三房来出吧。”
闵老夫人高兴地道,“行呀,搭得坚固些才好,免得一阵风吹过来倒了,那可就丢了大人。”
白蓉萱痛快地应承下来。
等她从吟风馆出来,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立雪堂,叫来了陶清商量。
陶清听说之后,很是赞成地道,“这是积福的大好事,治少爷答应得对,咱们三房要物有物,要人有人,肯定出尽全力。”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拔尖
白蓉萱对这件事非常的上心,不但细细叮嘱了陶清,还在陶清推荐的几个婆子中亲自选了四人。
这四人都是手脚麻利,干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颇为耿直,看着就很憨厚。
白蓉萱道,“之所以会选你们四个,主要是手上的活应人,回头去了粥棚那头,就听易嬷嬷的吩咐,不可生事。”
四个婆子一齐点头答应,“治少爷只管放心,绝不会给三房丢人的。”
白蓉萱又让陶清将搭建粥棚的木料都准备好,两个人一直商量到夜里,白蓉萱才回到栖子堂休息。
卢家第二天果然便设起了粥棚,不少贫苦人家排队领粥领米,对卢家赞誉有加,卢家风头一时无两。
易嬷嬷见状不免后悔,“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客气的,好名声全被卢家抢去了,回头等咱们再设粥棚的时候,旁人还不得以为是故意效仿着卢家来的?”
闵老夫人笑道,“做善事只重心意,可不能有这么强的得失心。”
易嬷嬷道,“被卢家抢了头先,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服气。”
“你呀……”闵老夫人一脸的无奈,“年轻时就是这样,老了老了还是喜欢拔尖,这样的要强也不是好事,有时候退一步,反倒轻松自在,不必争这一时之气。”
易嬷嬷道,“老夫人心胸豁达,我可学不来。”
可没想到卢家的粥棚第二天就出了状况,一群混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粥棚便开始抢米。卢家的小厮婆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愣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搬走了十几袋大米却不敢言语。
卢家大太太知道这件事后,自然是气得不行,不但狠狠训斥了家丁,又命人赶紧去报警察厅。
可此事一经传扬出去,外人纷纷讥讽卢家胆小怕事,连带着下人也有样学样,全是些没骨气的。
明明做的是善事,最后却成了笑谈,卢家大太太一股火上来,直接病倒了。粥棚的事自然便落在了卢家二太太的头上,她可比什么都要掌握自己手里的大太太会做人多了,立刻便拉着三太太作陪,两个人一起负责粥棚的琐事。
平日里两人的关系就交好,娘家又不怎么显山露水,和大太太自然不能比。两个人对粥棚不见得又多上心,私底下却暗暗扣了不少米粮,到最后几天,卢家施放的粥清汤寡水的,根本看不到米粒。
消息传到大太太的耳中,惹得她又是好一阵气。
卢家粥棚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后来干脆没人来领,只有卢家的小厮和婆子坐在棚子下面打瞌睡,那情形别提有多滑稽了。
易嬷嬷说起这些的时候,闵老夫人正和白蓉萱吃着午饭,闻声诧异地道,“好端端的哪来的混混?警察厅的人也不管管吗?”
“青天白日的,既然敢动手,想必已经做足了准备。”易嬷嬷道,“看那架势,倒像是有背景的。警察厅的办事效率您还不清楚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杀人的命案一年半载尚且没有定论,何况是卢家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
闵老夫人轻轻摇起了头。
易嬷嬷道,“不过有卢家在前头做例子,回头咱们家设粥棚的时候,要不要多安排些小厮把守,免得真有来闹事的。”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淡定地道,“不用!我倒想看看,谁敢在白家和闵家的事情上动手。真有那不怕死的,让他们只管来,这里可不是卢家,容不得那些宵小之徒放肆!”
一番话说得干脆果决,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霸气。
白蓉萱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想想闵庭柯那桀骜不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脾气。
闵家人还真是不好惹,连闵老夫人也不例外。
易嬷嬷不敢再劝。
隔天白家便在门外搭起了粥棚。
让人没想到的是不但长房派了婆子过来,就连二房也打发了两个婆子来帮忙。
那两个婆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低垂着眉眼,对易嬷嬷态度异常客气,一副非常听话的模样。易嬷嬷虽然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吩咐了两个婆子一些活计,便将此事禀告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微笑道,“蔡氏那个人虽然嗓门大了些,却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不出力,难道留着让人诟病吗?既然打发了人来,你就安心用着好了,只要不犯什么错,没道理去为难一个仆妇。”
易嬷嬷答应了。
白家粥棚刚刚搭建起来,便吸引了不少贫苦人家来排队领粥。不过听说白家只放粥不放米后,便有人不满地小声嘀咕了起来,“亏他白家还是四大家族之一呢,人家卢家还放了几天米,白家却守着财富一点儿油都不肯漏,也太抠门了吧?”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为富不仁呢?越是这些有钱的人家,越是小气。”
也有人听不惯这样的话,“你白来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人家给什么,咱们就拿什么,哪有挑毛拣刺,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道理?”
“你若真看不上,只管离去就是了。来的人多,还怕不够领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刚好。”
堵得先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易嬷嬷顶着带着一众婆子在外头忙碌。
三房来的婆子十分能干,劈柴挑水,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
易嬷嬷看得非常满意。
二房来的两人也算可靠,一直盯着锅里的动静,反倒是长房的人一个个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手也不愿意伸。
易嬷嬷看着自然不高兴,开口吩咐两声,几个婆子也是懒洋洋的,动作又慢又缓,明显就是偷懒。
易嬷嬷不悦地喝道,“去!把戚嬷嬷给我叫来!”
毕竟是长房的人,就算哪里做得不好,也轮不到易嬷嬷来管教。
自有人跑去了长房。
长房来的几个婆子也微微变色,忙弯下身子准备跟着忙活。易嬷嬷指着她们道,“都给我站到一边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一会儿戚嬷嬷来了,直接领走就是。”
几个婆子吓得不敢说话。
没一会儿戚嬷嬷便快步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易嬷嬷冷着脸道,“咱们这里手忙脚乱的,不用看热闹的人。长房的这几个婆子,戚嬷嬷还是带回去吧。”
戚嬷嬷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红着脸道,“老妹子,可是这几个婆子不中用,做的事让你不满意了?”
对方是史大太太身边的得力婆子,当着下人的面,易嬷嬷多少要给她留几分脸面,“这里的人已经足够了,你把人带回去吧。”
戚嬷嬷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婆子一眼,轻声道,“老妹子千万别往心里去,长房是个什么光景,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大少爷常年病着,大太太的心思不是在佛堂便是大少爷身上,下头的人见状,不免没了约束。也是我看人不准,选出了这几个杂碎东西来,我回去肯定好好管教,一会儿便送更好的来给使。”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粥棚
人家都这样说了,易嬷嬷还能怎样?
戚嬷嬷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易嬷嬷叹了口气,眼看着凉茶和粥都煮好了,便命婆子开始放粥。一直忙到中午时分,排队领粥的人才少了一些。
易嬷嬷上了年纪,近些年又没做过什么重活,这会儿不免有些疲惫,二房的婆子眼疾手快,搬来了小凳子,“嬷嬷坐着歇一会儿。”
易嬷嬷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是二房哪里的?看着眼生,从前没见过。”
那婆子小声道,“我是睿二奶奶手底下的,从重庆跟着来的,之前又不怎么走动,嬷嬷自然不认得我。”
睿二奶奶?
易嬷嬷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白修睿媳妇派来的人。她低声问道,“那是睿二奶奶做主让你们来的,还是蔡二太太的主意?”
那婆子一脸尴尬,压低声音道,“二太太贵人事多,自然是我们奶奶的吩咐了。”
易嬷嬷点了点头。
她就说吗……
又不是没与蔡氏打过交道,她什么时候这样贤良起来了?
原来是睿二奶奶的主意。
易嬷嬷对二房的两个婆子立刻客气了起来。
等到下午时分,外长房听说了消息,则大太太不但亲自来了,还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妇人过来帮忙。
她看到棚子下忙碌的易嬷嬷,连忙上前道,“嬷嬷怎么也跟着出来忙活了?这热天的,中暑了怎么办?外头的事,交给婆子就是了。”
易嬷嬷忙向她行了一礼,“则大太太来了。如今二房不在家,长房那头又没什么人,我自然要多盯着些,免得出了错漏,把人丢到外面去了,老夫人也跟着没脸不是。”
则大太太道,“我也是才听说,就怕这边人手不够用,特意带了两个人过来帮忙。”
易嬷嬷感激了一番,请她去见闵老夫人。
则大太太道,“大晌午的,老夫人怕是正休息呢,别再打扰了她老人家,我就在外面站会儿得了。”
易嬷嬷很喜欢她身上这股子利落爽快的性情,笑着道,“如今天热,老夫人睡得浅,这会儿怕是早醒了,不妨事的。”
说完便领着则大太太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坐在穿堂里看书,郁金在一旁打着扇子。
见到来客,闵老夫人十分惊喜地道,“你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则大太太道,“听说家里设了粥棚,我琢磨着过来帮帮忙。”一边说,一边向闵老夫人行礼问候,“您的身子怎么样?入夏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往年也没这样呀,老天爷真是不让人好好活了。”
闵老夫人笑道,“我一切都好,劳烦则大太太也跟着惦记了。”说完便吩咐丫鬟赶紧倒茶。
则大太太道,“家里园子里的果树开始结果了,果子虽然小小的,吃着却又甜又脆,我给您带了一筐来,吃之前放在井水里冰一冰,那才爽口呢。”
“有心了。”闵老夫人客气了一番,又问起外长房的情况。
则大太太道,“如今的日子还算好过,我也没什么烦心的事,只两样……一便是元智的婚事,他都这个年纪了,每每提到成家立业,那眉头立刻给你打成个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来嘛……朗哥的年纪也到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也得把亲事定下来。他在咱们白家行四,上头的睿哥都成亲快一年了。”
闵老夫人道,“婚姻大事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也是急不得的。要是元智自己没这个心思,也不能强求,否则就算成了家,他不正经过日子,还不是一样?白白耽误了姑娘家的青春。有这么个小叔子在,也的确为难了你这个做嫂子的。”
则大太太笑道,“我拿他是真没办法了,可也不能眼睁睁地放任他这么下去。俗话说长嫂如母,既然当了人家的嫂子,这责任是撇不开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有没有眉目呢?”
则大太太叹道,“哪有呀!您想想,那适龄的小姑娘早都定亲了,这会儿还待字闺中的,不是有什么缺憾,便是眼光太高不好找,总归不是良配。何况我也担心,元智的年纪都这么大了,娶个小媳妇进家门,两个人有话说吗?”
闵老夫人道,“可不是吗……元智那孩子脾气古怪,你要是没顺了他的心思,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则大太太道,“要不怎么说难呢?朗哥的婚事都好说,唯独只有元智,我是真的没了主意。”
闵老夫人想了想,“我要是没记错,姚家是不是有位六小姐还没嫁人呢?据说她品行端庄,能书能画,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呢。”
则大太太道,“您说的是姚六小姐呀,这位我自然是知道的。她今年虚岁也有二十四了吧?年纪和元智倒是合适些,只是据说这位六小姐七八年前也是有婚约在身的,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哥,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行。可惜那表哥在行商途中为马匪所伤,自那之后六小姐便心如死灰,整日闭门不出郁郁寡欢。中间姚家也曾有意另给她寻门亲事,可惜被六小姐以死相逼,最终没有结成。而且呀……咱们家元智的情况您知我知,姚家也未必看得上,何必去现这个眼。”
闵老夫人道,“或许还是机缘没到,再耐心等等吧。”
则大太太苦笑道,“我倒是等得,可我们家老爷却等不得了。我看他那架势,最晚明年,哪怕是赶鸭子上架,也得给元智塞进洞房里去。”
闵老夫人道,“回头我也帮你留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则大太太道,“那就多谢老夫人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则大太太便要告辞。
闵老夫人道,“急什么?在这里吃过了晚饭再走,难得出来一趟。”
则大太太笑道,“我哪有这个福气呀,家里还一堆的事儿等着我呢。我再去瞧瞧治哥就要回去了,冯氏这两日没什么胃口,我还得给她买些酸酸的蜜饯去。”
闵老夫人道,“你这个做嫂子的,还真操不完的心。”
则大太太道,“我生来就是忙活的命,要是哪天让我闲下来,只怕我自己还不习惯呢。”
闵老夫人没有再留,让易嬷嬷将她送去了立雪堂。
白蓉萱正在听王德全汇报上海几家商铺的账目。
日前她在王德全的陪同下,将几家铺子走访了一遍,也总算对三房在上海的买卖有了基本的认识。
王德全道,“如今洋货越来越受喜欢,本土的买卖反倒不好做了。就比如闵家,为何近两年的起势如此快,也是因为闵氏商行里的洋货比较好卖。咱们没这方面的货源,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礼数
可洋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打通的。
白蓉萱能猜到王德全的心思,低声道,“现如今我刚刚接手,也不好有太大的动作,先稳着些吧。至于洋货……闵六叔待我不错,但通过他和洋人搭上关系,然后在三房的铺子里售卖洋货,对闵家可没什么好处。咱们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可不能用乱了。”
王德全听她说得坚定果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想拧了,治少爷勿怪。”
白蓉萱笑道,“怎么会呢?你一心一意为三房着想,我心里都明白的。只是现如今动不如静,我们一边走一边看。六叔不是还答应要与我一同做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吗?等那边的事情了了,咱们再看接下来该怎么安排。”
王德全连连点头,“是。咱们自然是治少爷怎么吩咐就怎么办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跑进小厮来,“治少爷,易嬷嬷亲自送则大太太过来了。”
“则大伯母来了?”白蓉萱一愣,急忙起身向外迎去。
则大太太已经进了立雪堂的大门。
眼见着院内花木青翠,她满意地点起了头,“真好真好,俨然便是当年元裴还活着时的情景。”
易嬷嬷笑道,“从前荒废了几年,如今一收拾,又规规矩矩的了。”
白蓉萱快步迎了上来,“则大伯母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外面迎接。”
则大太太道,“可不用!这日头底下,晒伤了你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又不是纸做的,哪有那么娇贵?”
则大太太道,“什么做的都不行。我是听到消息,说是白家门前设了粥棚,怕这边人手忙不过来,所以带了两个婆子来帮忙。”她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近来怎么样?如今入暑,轻易不要往外面跑,安心待在家里,免得中暑。”
白蓉萱懂事地道,“则大伯母别担心,我最近一直都待在家里呢。老夫人还把水榭让出来给我住,我都搬过去好几天了,夜里睡觉凉风习习,十分的舒服呢。”
外长房的院子小,可没有水榭。则大太太闻声高兴地道,“是吗?那就盖条薄被,小心着凉。老夫人连水榭都让给了你,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才行,知道吗?”
“那是当然。”白蓉萱认真地点了点头,“还得孝顺则大伯母!”
则大太太一愣,随后便高兴地道,“这孩子,长了张讨人喜欢的嘴,说出来的话也中听。你有这份心意就比什么都强,则大伯母听了就高兴。”
一旁的易嬷嬷道,“治少爷这性子,倒是和三爷有几分相像。”
则大太太想了想,“那怎么能比?治哥心眼实,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元裴可比他又要高明多了。”
易嬷嬷笑了笑,没有接声。
则大太太环顾着立雪堂的景物布置,对白蓉萱轻声道,“这院子打理得可真不错,今年刚刚种下的花木还得长个几年才有样子,也得让下人好好修整。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你四哥哥,我们家园艺上的事情,自来都是他负责的。他自小便喜欢琢磨这些,认识的、能叫上名字的花木多不胜数,很有经验。”
白蓉萱干脆地答应道,“好呀,我一定要好好地请教请教才行。”
白蓉萱将则大太太和易嬷嬷请进了燕栖阁。
则大太太好奇地问道,“这堂子是谁更的名?”
白蓉萱道,“是六叔。宅院修缮完之后,刚巧赶上他来做客,便替我起了个名字。”
则大太太‘哦’了一声,“我就说吗,这名字起得既顺口又有雅意,原来是出自闵六爷的口,那就难怪了。”
当着易嬷嬷的面,就算不好她也不能说呀?
易嬷嬷笑而不语,则大太太唯恐他们不信,继续道,“燕子是认巢的鸟儿,南来北往,每年都会回到自己的旧巢之中。闵六爷这是希望治哥将来不管走得多远,都要记得回家的路。”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回头得了机会,还要正式向六叔道谢才行。”
则大太太正色道,“何止是道谢,你该备下重礼,登门告谢才对。”
易嬷嬷道,“哪就这么严重了?都是自家爷们,随口谢上两句也就是了。”
则大太太却道,“那可不行。这燕栖阁乃是立雪堂的正厅,名字至关重要。闵六爷赐名,这可是重恩,必然要登门道谢的。祖辈上留下来的规矩,可不能乱了礼数。”
白蓉萱恍然大悟,“那等六叔回来,我就登门道谢去。”
则大太太诧异地道,“怎么?闵六爷出远门去了吗?”
白蓉萱立刻醒悟——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易嬷嬷淡定地道,“六爷外出办事去了,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至于去了哪里,却是提也没有提。
则大太太也是聪明人,怎么会追问个不停呢?
白蓉萱吩咐丫鬟送来了茶,则大太太喝了两口,便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好久没见着你,心里总是惦记着,今日正巧过来,就顺路来瞧瞧你。这孩子……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着像是瘦了呢?”
白蓉萱低头打量着自己,“没有吧……我的衣服都好好的,可见是没有瘦。”
易嬷嬷也道,“我倒是觉得治少爷好像长高了不少。”
真的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一副不敢确定的样子。
则大太太道,“他这个年纪,可不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吗?回头到家里来玩,你大伯父也时常念叨你呢。”
又坐了一会儿,则大太太便要起身告辞。
白蓉萱挽留道,“大伯母难得来一回,吃了晚饭再走吧。”
则大太太笑道,“我要是留下,家里那几张嘴就不安生了。何况你宏二伯母的身子这两人不大舒爽,许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什么也吃不下,吐得十分离开。我得赶紧回去瞧瞧,要不怎么能安心?等改日闲些我再来。”
她这样一说,白蓉萱自然不好再留,由易嬷嬷陪着,亲自将则大太太送到了大门口。
则大太太再三推辞,白蓉萱只是不答应。
则大太太没法子,只能无奈地道,“这孩子……自家亲戚,客气什么?”
易嬷嬷笑道,“治少爷孝顺懂事,则大太太就不要再坚持了。”
好在此刻日光偏斜,阳光不似先前那般耀眼,则大太太闻声便没有再说。她出了门,对来帮忙的两个婆子交代了几句,这才坐着马车离开了。
白蓉萱探着脖子一看,只见排队领粥的人拉了好长一个队伍,远远的竟望不到头。
这么多人?
白蓉萱有些震惊。
易嬷嬷道,“这还没有放米呢,要是放米的话,人比这还要多。”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好事
白蓉萱轻轻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道,“外头乱哄哄的,治少爷还是回屋去,这里站没站坐没坐的,哪里有个消停。”
白蓉萱道,“嬷嬷也跟我一起进去吧。”
易嬷嬷见他关心自己,心里很是高兴,“我在外面盯一会儿,虽说是长房起的头,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老夫人,可不能出一星半点儿的差错,全权交手于旁人,我有些放心不下。”
白蓉萱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吩咐,我让三房的人过来出力。”
易嬷嬷笑道,“用不了这些人,已经足够用了。”
白蓉萱这才回了立雪堂。
白家一连摆了七天的粥棚,其间平平稳稳,什么事也没有出。两相对比,卢家又被拿出来说笑了一番。
由此可见,那些小混混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辈,只敢在卢家头上动土,等到了白家和闵家时,一个个便安分得不得了。
卢家大太太知道后,少不得又气恼了好一阵。
说来也巧,白家方米的第八天,粥棚刚刚拆下,外面便下起了雨。原本燥热的天气瞬间清凉起来,外人都说这是白家做了好事,老天爷也被感动开了眼。
一时间外头都对白家盛赞不已。
可也有人道,“好事是闵老夫人做的,与白家有什么关系?要感谢,也该感谢闵家才对。”
有人出声辩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闵老夫人只是姓闵,和闵家又有什么关系?她死后不也得进白家的祖坟吗?难道还能回闵家享香火不成?”
“话可不是这样说,闵老夫人只是续弦,按规矩只能排在白老太爷和原配的边上,以闵六爷的脾气,怎么能见着姑姑受这种委屈呢?”
“他看不惯又能怎样?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规矩,难道他还能给破除了不成?闵家虽然霸道,可也不能一味地任性办事,否则天理难容!”
还有人道,“你们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聚在一起胡咧咧。我倒是听说,那闵老夫人虽然身在白家,可吃穿用度,连带着身边服侍的一应下人,全都是闵家的人。甚至每日要吃的菜蔬水果,都是闵家派人来送。说是白家人,却和白家没什么关系。”
“啊?不会吧?那白家二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虽然闵老夫人没有子女,可毕竟是白老太爷正儿八经娶回来的,就算是后妈,也不能这样对待啊!要不是有闵家在后面撑腰,闵老夫人的日子还能过了吗?”
流言蜚语传到了蔡二太太的耳中,让她本来就烦躁不堪的心情更加的坏了。
她皱着眉头问道,“设粥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此等大事,我这个当家主母居然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们眼里还有没有二房?”
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是不是忘了?先前长房戚嬷嬷不是派人来跟您说过了吗?”
蔡二太太一想,还真有这么件事。只是当时自己一心都扑在了白元德所养外室的身上,左耳听右耳冒,含糊答应,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哪里知道会是设粥棚的事呢?
蔡二太太不满地道,“长房的那些人,没一个有用的。一句话说得吭哧瘪肚,谁能听得明白?”
贴身妈妈知道她近来心思都在外头,家里的事自然就顾不过来了。蔡二太太本身又不是个手段伶俐八面玲珑的人,应付起来自然有些捉襟见肘。
贴身妈妈笑着道,“可不是嘛,太太别往心里去,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是不值当的。”
蔡二太太心气正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冷冷地瞪了贴身妈妈一眼,沉声道,“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我这辈子也就这个受气命了,丈夫长在了外头,身边一个指望的人没有,家里还一堆乱心的事儿。我能活到今天,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许是我心大,但凡是个心眼小的,这会儿子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贴身妈妈见了她的眼神,也不敢贸然再劝,生怕引火烧身,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蔡二太太道,“粥棚这么大的事,居然没经我的手,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我看这当家主母,不做也罢!那老不死的不是脾气大吗?动不动就要制裁人,干脆将我也送到慧心庵去好了,我直接剪了头发专心做姑子去,一辈子都不踏进白家的大门,也省着碍人的眼。”
说到这里,蔡二太太不免牵挂起还在慧心庵的女儿来,“玲珑最近可有消息送回来?”
贴身妈妈摇了摇头,“没有。”
白玲珑身为大小姐,自来娇惯坏了,脾气和蔡氏如出一辙,看到不顺眼的便要发好一顿的脾气。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面子上也过意不去,以后外出行走,岂不成了人家的笑谈?因此赌气发狠,连带着蔡二太太也怨上了。觉得家里人没一个硬骨头,自己受了这样的屈辱,居然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头的也没有。
白玲珑自从去了慧心庵便没有往家里送过一点儿消息。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蔡二太太闻声叹了口气,“玲珑这是把我也怪上了。又不是我不想出力帮忙,老爷开了口,我能怎么办?”
贴身妈妈安慰道,“大小姐是最懂事不过的,肯定能体恤太太的难处,怎么会责怪太太呢?”
蔡二太太道,“说来也是她自己不争气,整日嚣张跋扈,这次踢到了硬铁板,我看她还敢不敢嘚瑟?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她心里再瞧不起那老不死的,也不该在老宅宣之于口呀,那不是送上门给人教训吗?”
这又怪得了谁?
还不是蔡氏教导不力,太惯着孩子了吗?
蔡二太太道,“明儿再给慧心庵送些东西过去,总不能委屈了她们。幸好珊姐儿懂事,有她在身边照顾着,我多少能放心些。”
贴身妈妈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家里哪个人没有自己的主意?谁不是为自己打算的?
蔡氏自以为能把控全局,其不知她蔡氏最糊涂的那一个。
贴身妈妈道,“是,明儿一早就给送过去。太太也别恼,自己的身子要紧。老宅那边的粥棚,二房也不是没出力。咱们少奶奶倒是打发了两个婆子过去帮忙,外人见了,只知是咱们二房的人,所以也不敢胡说什么的。”
蔡二太太一怔,“是吗?谁让她这么做的?”
贴身妈妈道,“许是少奶奶自己的主意吧。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件好事。”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我近来心思都在外面,家里便有些顾不上了。幸好她还不是那么蠢,自从嫁到家门以来,总算做了件能过去眼的事情。你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也不提醒我?”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缘由
在二房行事,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便会招来一顿臭骂。
贴身妈妈服侍蔡二太太多年,岂会不清楚她的脾气?
就是她这种贴身伺候的人,也毫无面子情可言。一件事做的不顺心意,也不让你开口辩解,也不管是什么场合,张口就是指责教训,什么难听说什么,简直连那市井泼妇也不如。
这些年贴身妈妈早就起了隐退之意,只是自己的儿子在乡下还需要帮衬,她这时候回去,儿子的日子艰难不说,儿媳妇也未必能给她好脸子看,总得咬牙再坚持几年才是。
正因为如此,贴身妈妈对蔡二太太也不像年轻时那么忠心了。只要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她从来都不理会,也不会跑到蔡二太太的跟前胡说什么,为自己惹来麻烦。
自家门前的雪还扫不过来,谁会管别人的事?
贴身妈妈闻声立刻笑道,“我知道太太近来为了老爷的事情正发愁,怎么敢去打扰呢?外头的事……太太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个,蔡二太太的心情便更烦躁了,“别提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但贴身妈妈却立刻便醒悟过来。
只怕是毫无结果,所以才会如此地闹心。
不过以蔡氏和白修睿两个人的手段,居然还是没有一丝线索,到底是二老爷将那私生子藏得深,还是另有原因呢?
贴身妈妈道,“太太,会不会是老爷故意拿话诈您呢?”
蔡二太太眼睛一亮,坐正了身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贴身妈妈道,“您想呀……您和二爷是什么手段?在家里忙里忙外这些年,难道连打听这种小事也不能?老爷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藏得不见影吧?会不会压根就没这个人,所以才找不到呢?”
蔡二太太顿时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蔡二太太一脸不解地道,“可……老爷拿话骗我有什么用?”
贴身妈妈恨不得翻一个白眼。
别看蔡氏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可这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也当真是蠢笨得吓人。
贴身妈妈低声道,“这还用说吗,老爷是拿这件事要挟您,让您在外头行事的时候有所顾忌,哪怕是为了二爷也不能太过。”
蔡二太太不悦地道,“我做事都有缘由,什么时候过了?”
贴身妈妈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老爷是想让您依着他的意思办事,所以才会震慑一番。这些年在外头,虽然庶出的小姐生了几个,可少爷却一个也见不着,可见老爷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这家业不交给睿二爷给谁?何况老爷年纪渐渐大了,还能有这么多心思吗?”
蔡二太太低头沉思了片刻,“你的话也不无道理。要不然我使尽浑身解数,怎么就是找不到这个人呢?多半是杜撰出来的,就是怕我与那老不死的争论不休,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到时候不是闵家得好处,就是三房从中捡便宜。”
贴身妈妈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
蔡二太太说着说着,又不高兴起来,“如果真是这样,老爷只跟我说明白就是了,何必使出这种招数?”
那也得您能听得进去才行啊。
贴身妈妈心里琢磨着,嘴上却道,“老爷做事向来周密,这里头怕是还有其他的缘由……”
蔡二太太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这不是废话吗?用你说?”
贴身妈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蔡二太太琢磨了片刻,“我和老爷夫妻多年,对他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他那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开了口,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为了睿哥,我说什么都不能掉以轻心,外头的不能不防,家里头也得安排好。”
她目光坚毅,闪着寒光。
贴身妈妈故作心疼地道,“哎,太太每日操劳,也太辛苦了些。”
蔡二太太这才看她顺眼了些,“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再折腾也没什么花样。睿哥便是我唯一的指望,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来动我儿子的位置和东西。谁敢与他争,我就要谁死!”
贴身妈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蔡二太太心里舒坦了些,便对她道,“去把二少奶奶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脚步飞快地跑去请杜雪溪了。
杜雪溪此刻正在房间里,贴身妈妈敲了两声门,屋内才迟迟地响起应答的声音。接着便是宁妈妈快步走来开门,一见来人,笑着道,“是老姐姐来了,快请里面坐。”
贴身妈妈谨慎地向屋内打量了两眼,“你们主仆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青天白日的关着门,仔细让太太知道,又要骂人了。”
宁妈妈脸色尴尬地道,“能有什么悄悄话好说,少奶奶身子不舒服,正歇着呢。”
贴身妈妈道,“太太请呢,赶紧过去吧,迟了怕又要出事。”
宁妈妈谢了又谢,急忙去屋内扶了杜雪溪出来。
杜雪溪穿着一件黛蓝色的袄裙,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美得就像从画中走下来似的。
贴身妈妈一脸惊艳,心中暗暗赞叹——果真是好样貌!
这二少奶奶不论什么时候看,都让人赏心悦目,忍不住想多瞅上几眼。
也难怪把睿二爷勾搭得魂都没了,宁可顶撞蔡氏,也得把她娶回门来不可。
贴身妈妈上前虚扶了杜雪溪的手,只觉得她手指冰凉,眼圈也微微发红,似乎刚刚哭过一般。
贴身妈妈虽然心中诧异,嘴上却多一句话都不说,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到了蔡二太太的面前。
蔡二太太瞥了杜雪溪一眼,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今儿怎么没去寺里?”
杜雪溪一惊,像是有什么事被撞破了一般,脸色苍白,一脸紧张。
蔡二太太立时便察觉出她的反常,“问你话为什么不说?看你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不敢告诉我?”
不等杜雪溪开口,一旁的宁妈妈便急忙跪了下来,“太太息怒,少奶奶今日身子不好,一直在床上歇息,自然也不能出门了。何况法事已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必再去寺里了。”
蔡二太太瞪了她一眼,“你家小姐是没长嘴还是怎么着?用你一个下人代劳?还是说……她眼里压根没我这个婆婆,也不愿开口与我说话,让你一个下贱坯子从中传话?”
杜雪溪道,“媳妇不敢!只是躺了一下午,脑袋还是疼得不行,人也浑浑噩噩的,一时忘了回话,还请母亲恕罪。”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你这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进了白家之后就没有好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替咱们二房诞下长孙?”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纳妾
杜雪溪垂头听训,不敢回话。
蔡二太太看了一旁跪着的宁妈妈一眼,“你也起来吧,以后主子说话的时候,没点到你就不用插嘴。把你这精明劲儿留在少奶奶的身上,用心服侍,赶紧将她的身子调养好,不知道的外人见了,还以为谁苛责慢待她了。”
宁妈妈吓得连连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蔡二太太又道,“听说前些天白家老宅那头设粥棚,你打发了两个婆子过去帮忙?有没有这件事?”
杜雪溪一怔,轻声答道,“有。”
蔡二太太道,“事先怎么不跟我商量,自己就拿了主意?”
杜雪溪道,“母亲这几日事忙,我便自作主张,派了两个陪嫁来的婆子去了。”
蔡二太太道,“事是好事,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毕竟是当家主母,不论什么事,都得过了我的耳才能定,知道吗?”
居然没有开口训斥!
杜雪溪和宁妈妈十分意外,仍旧乖顺地答应下来。
蔡二太太道,“行了,回去歇着吧。”
杜雪溪躬身行礼,由宁妈妈扶着上楼回了房。
蔡二太太盯着她的背影,嫌弃地撇了撇嘴,“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贴身妈妈赔笑道,“这是二爷自己选的媳妇,太太不必动怒,只要二爷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蔡二太太道,“哪来的什么狗屁福气?嫁进来也这么久,孙子的影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贴身妈妈心里想——先前不是已经怀了身孕吗?要不是您非要惩罚儿媳妇,那孩子能掉吗?这件事白修睿还不知道,等他得了消息,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白修睿小的时候还算听话,可随着年纪增长,对这个母亲的敬畏之心便越来越少,到现在随意的呼喝训斥,根本就没将蔡二太太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可以随意指使的仆妇下人罢了。
蔡二太太虽然要强,但在两个孩子的教导上,实在是失败至极。
蔡二太太继续道,“女人的脸也就这么回事,就算娶个天仙回来,摆在家里三年五载,也就看得厌烦了。不信你瞧那睿哥,如今不也经常不回来过夜吗?”
贴身妈妈不以为然。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白修睿毕竟是白元德的亲儿子,好得没学来,坏的却学了个足。
就算将来他在外头娶几房外室,贴身妈妈都一点儿不觉得稀奇。
蔡二太太道,“我上次跟你提的事,你有着落了吗?”
上次……
贴身妈妈猛地反应过来,“是给睿二爷纳妾的事吗?”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除了这,还要你办什么了?”
贴身妈妈为难地道,“先不说白家富甲一方,就是咱们睿二爷一表人才的俊秀模样,想要纳两房妾室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咱们白家是大户人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进门还不到一年就开始纳妾,外人说起,只怕会觉得不妥当吧?”
蔡二太太毫不在意地道,“都什么年代了?从前的那些老皇历,也该丢一丢了。再说了……我们过自己的日子,理会他人怎么说呢。你这两日就给我叫两个媒婆到家里来,我亲自张罗。”
居然还要请媒婆?
贴身妈妈有些震惊——难道还要找大户人家的女儿不成?
可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愿意将女儿送到别人家来做妾?
蔡二太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事,淡定地道,“这有什么?当初闵家不也是这样把姑娘送过来的吗?如今闵老夫人还活着,我非要找个门第差不多的,好好羞辱她一番。”
看来经过白玲珑的事情,蔡二太太索性和闵老夫人撕破了脸,如今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可当初闵老夫人嫁入白家,老太爷的正房夫人已经逝去多年,闵老夫人乃是续弦,和妾室完全不是一回事。
只不过这会儿不论说什么,蔡二太太都听不进去。
贴身妈妈也不愿意多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外面的这场雨一连下了七八天,上海城里的人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得天气凉爽,往日的燥热消失得干净,让来往的行人脚步都变得起来。可城外的人却高兴得不行,雨水灌溉农田,原本岌岌可危的庄稼又有了起死回生之势。
王德全打发周科来向白蓉萱禀告,“三房的几个农庄趁着这场雨修了水渠,接下来就算再干旱一阵子也不怕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庄户上一切都好吧?”
周科笑着道,“都好都好,几位庄主都说等第一茬瓜果下来就送过来,一定让您尝尝鲜。”
白蓉萱道,“大老远的,让他们别折腾了,这边什么都买得到。回头和各个庄主打好招呼,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千万别隐忍着不说,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挺过这个难关的。至于收成的事情,等我回头和王管事商量商量,今年的租子适当地可以减免一些。”
周科感激地道,“治少爷慈悲,如此一来,庄主们肯定感恩戴德,明年一定会好好干的。”
等他走后,白蓉萱又继续翻起书来。
小侄子都快满月了,她这名字还没想出来,这个姑姑当得也太失败了。
大雨过后便是晴空万里,气温也很快再次升高。
白蓉萱在小书房里发愁,外头传来了白修唯的爽朗的声音,“读什么书这样用功?又不去考状元,何必如此卖力?天气这样热,亏你也能坐得住。”
白蓉萱又惊又喜,“五哥!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白修唯道,“大热天的,若是通传,你少不得还要去外面迎我,实在没这个必要。”他大咧咧地走进屋内,直接坐了下来,也不用人招呼,自己从角桌上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养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
白蓉萱道,“那茶都凉了,我吩咐人再沏一壶送来。”
白修唯摆了摆手,“不用,这会儿就得喝凉茶方能解暑。”
白蓉萱等他喝完,这才笑着问道,“你怎么有空来找我玩?可是有什么事?”
白修唯道,“的确是有事,却不是我的事。你为戴霞解了燃眉之急,管先生如今也走马上任,已经在小学里任职两天了。”
白蓉萱很是意外,“是吗?”
白修唯一怔,“你不知道吗?”
他还以为管泊舟会告诉一声呢。
自从那日分别,白蓉萱便没有再和管泊舟联系。
自然也不清楚这些事了。
不过听说他总算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白蓉萱也替他高兴。
白修唯道,“正好这两日天气好,戴霞邀请咱们去山里玩,你去不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西瓜
山上?
白蓉萱诧异地道,“什么山?这么热的天,还要去爬山吗?”
白修唯道,“你听我说。那山离上海不远,山上长满了树木,阳光根本射不下来。爬到半山腰便有一处山涧,可以在那里纳凉休息,夜里便到山顶的寺庙借住,第二天再返回来。我们从前也是常去的,路线真是熟悉极了。这次戴霞为了感谢你仗义出手,所以特意命我来邀请你。怎么样,你想去吗?”
白蓉萱想了想,“天气热得我不想动,你们自己去就是了,免得多了我,还要费心照应着,到时候都玩不好。”
白修唯道,“你再仔细想想。你若是不去,想必管先生也不去,那戴霞费心张罗这么个局岂不就浪费了?最想请的两个人都不露面,反倒是我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人去了个全,那怎么好意思?”
白蓉萱诧异地道,“管先生也一同去吗?”
白修唯笑道,“他才是戴霞最想请的人,哪怕我不去,也得让他去呀。”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这就是活心的意思了。
白修唯道,“还没定下来,总要问过你们,再选个大家都有时间的日子。如今大伙都有事情要忙,能抽出来的时间有限,一年到头,嚷嚷的时候多,真能出去玩的日子却很少。”
白蓉萱道,“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要跟老夫人打声招呼。还是可着你们定,我就等消息好了。”
白修唯道,“那就说定了,我去告诉戴霞,她肯定高兴。”
白蓉萱挽留道,“急什么?你难得来一次,多坐一会儿再走。”
她还有话想说呢。
白修唯道,“我倒是想多留,只是戴霞那边还等消息呢,我不早些与她商量好,她又要怪我不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了。何况晚上我还有别的事,可耽搁不得。”
还有别的事?
白蓉萱想到戴霞先前的提醒,立刻问道,“五哥最近很忙吗?”
白修唯随意地道,“我啊……就那些事儿呗,说忙不忙,说不忙却也不闲着。”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都是些什么事儿,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白修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咦?你好生奇怪,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话说?只是最近常不见你,好奇你在做什么罢了。”
白修唯爽朗地笑道,“放心,你五哥别的本事没有,却格外的循规蹈矩,绝不会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每天都本本分分的,绝对是守法良民。”
白蓉萱失笑,“谁说这个了……”
白修唯道,“行了,你别瞎琢磨了,能把自己的事情整明白就不错了,还有心担心我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去,“我走了,不用你送,外头实在太热了,你安生在屋子里看书吧。”
白蓉萱追到门口,却见他脚步极快,说话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白蓉萱大声道,“你什么时候还来?”
白修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戴霞那边确定下来,我自然会来通知你。”
白蓉萱扶着门框,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哥的性格,在白家也是个异类。
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位置上继续埋头翻书。
等到了晚上,她陪闵老夫人用饭,将戴霞邀请之事徐徐说了出来。闵老夫人想了想,“听着像是九龙山,只是山上还有寺院吗?”
她一脸诧异地向易嬷嬷看去。
易嬷嬷缓声道,“有有有,怎么没有呢?不过自从上任方丈圆寂之后,新上任的这位方丈是位一心钻研佛法的有道高僧,对寺内的弟子管教极是严格,对香火也并不看重,因此这些年渐渐没了什么名声,难怪老夫人不知道。”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吗?如今这世道,哪怕是佛门寺院,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些红尘气息,真正能置身于六道之外,却是不易至极。”又对白蓉萱道,“既然是朋友邀请,那就去吧,正好出去散散心,自从你回到上海以后,除了去祭扫祖坟,和小六到扬州办事之外,还没出过门呢。只是身边要带两个下人,免得出事。深山老林的,万一遇到歹人,单靠你们几个年轻人,可不是对手。”
白蓉萱道,“啊?会有歹人吗?”
闵老夫人道,“这可不好说。有那日子过不下去的人,真被逼到了绝路上,打家劫舍,什么狠事干不出来?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你就听我的话吧。”
白蓉萱只好答应了下来。
饭后白蓉萱又陪闵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易嬷嬷端了西瓜送来。
闵老夫人道,“哟,西瓜都上市了?”
易嬷嬷道,“这是咱们闵家田庄自己种的,只下来了几个,特意送来给夫人老爷尝鲜的。老爷惦记您,让人送了两个来,我提前便用冰凉的井水给镇上了,老夫人和治少爷快尝尝。”
闵老夫人上了年纪,轻易不怎么吃寒凉之物,听说是闵家田庄产的,便拿了一块。
入口的确格外甘甜,冰冰凉凉,一日的暑气瞬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也吃了一块,“这西瓜可真甜呀。”
闵老夫人问道,“是哪个田庄送来的?”
易嬷嬷道,“好像是乔家庄,庄子后山上有一块向阳的沙地,种别的庄稼都不活,就只有西瓜,不但养得很好,而且长出来的个保个的甜。只可惜沙地不大,每年能长出来的数量有限。”
闵老夫人想了想,“把剩下的那个给长房送去。”
易嬷嬷一怔,“长房?”
闵老夫人道,“天气炎热,衍哥的身子一直不见好,给他拿去解解暑。先前设粥棚的时候,长房也出了不少力,咱们多少得还个人情才是。”
易嬷嬷有些不以为然。
提起设粥棚的事她这心里便不痛快,长房那几个婆子换来换去,都是面上功夫,没一个肯真卖力做事的。长房戚嬷嬷亲自选出来的人尚且如此,可见内里已经烂成了什么样?
不过既然是闵老夫人的吩咐,她自然不敢不遵从,规规矩矩地答应下来,吩咐连翘将西瓜送过去。
连翘也很是意外,“给长房送去?衍少爷体弱,能吃得了这寒凉之物吗?可别吃出了问题,回头再怪到咱们的头上来。”
易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下令,你照做就是了。”
连翘不再多说,抱着西瓜去了长房。
吃过了西瓜,白蓉萱正准备告辞,藿香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夫人,慧心庵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大小姐染了重疾,要死要活的,慧心庵不敢担这个责任,问问该如何处置。”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急病
闵老夫人不屑地笑了笑,“既然是重疾,哪来的力气大喊大叫?”
藿香会心地微笑着道,“慧心庵打发了个小尼姑过来报信,我看她年纪不大,说话也是有头没尾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必是大小姐在庵里闹得太凶,住持师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毕竟是二房的嫡小姐,真得罪透了,日后慧心庵也不好行事。
闵老夫人道,“总算学聪明了一回,脑筋也知道了转一转了。”
这话明显是在说白玲珑。
白蓉萱坐在一旁,也在想着这件事。
以白玲珑的火暴脾气,发火生气或许自然,但能利用急病来做文章,肯定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多半便是白宝珊的主意。
慧心庵里的生活清苦,约莫着随侍在侧的白宝珊也撑不住了。
白蓉萱有些想笑。
闵老夫人向易嬷嬷问道,“大小姐去慧心庵多久了?”
易嬷嬷仔细算了算,“大半个月,也快二十天了。”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教训得差不多了。有心的人哪怕待在家里,也一样能修身养性。没心的人,就算住在菩萨脚下,也只会变本加厉,不懂得丝毫收敛。算了,打发人去通知蔡氏一声,让她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吧。”
易嬷嬷点了点头,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白蓉萱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消息传到蔡二太太的耳中,她正在吃着晚饭。听到白玲珑得了重疾,吓得她手一抖,一筷子的菜全都落了桌子上,“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
她皱着眉头,一脸的凶悍。
栖子堂来送消息的小厮虽然不怕她,但见了也不免有些发慌,低头道,“慧心庵送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蔡二太太猛地一拍桌子,“没用的东西,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要你有什么用?”
小厮心中不屑——老子乃是闵家的人,又不吃白家喝白家的,你管有什么用呢?
蔡二太太见他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心中更加的不爽了,“滚!回去告诉你们老夫人,要是我的玲珑有个好歹,我绝不与她善罢甘休,只让她等着就是了!”
小厮匆匆行了礼,转身便跑了。
蔡二太太忙吩咐人备车去慧心庵接人。
贴身妈妈小声安慰道,“太太别担心,大小姐的身子素来康健,怎么会突然生病呢?多半是在庵中待够了,想了这么个法子要出来。如此一来,便是老夫人也不能阻拦,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儿,她如何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蔡二太太眼睛一亮,“对对对,你说得对。这个玲珑啊……总算是聪明了一次。”
贴身妈妈可不这么想。
大小姐那火暴脾气,和蔡二太太简直如出一辙,动不动就靠嗓门取胜,若论心智,还真就想不出这样的妙招。
如此精妙的主意,多半是白宝珊提出来的。
哎,这个珊姐儿……心机智谋不知比白玲珑高出多少,年纪虽小,却能沉得住气,即便是在蔡二太太面前,也懂得察言观色,不吃一点儿亏。二房这些的女孩儿家里,独属她活得最清醒,也最明白了。
这也是贴身妈妈愿意与她交好的原因。
得知女儿回来,蔡二太太忙着吩咐道,“快!把玲珑的房间收拾出来,让厨房准备她喜欢的饭菜,这些日子在慧心庵住着,不知道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做一道宫保鸡丁,玲珑最喜欢吃那个了。”
二房的别墅里顿时忙活了起来。
慧心庵中,白玲珑靠在软垫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白宝珊小心地服侍在床侧,低声道,“长姐别急,家里听到消息,肯定会马上派人来接您的。”
白玲珑噘起小嘴,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什么用?要是有心,早该来了。可你看看,咱们俩在这破地方住了十几天,可有谁来过吗?”
白宝珊道,“毕竟是老夫人做的主,想必太太也是没法子了。否则以她对您的爱护之心,怎么舍得您吃这样的苦呢?”
这十几日的折腾,饶是骄傲的白玲珑也憔悴不已,脸色苍白,尖尖的下巴显得更加瘦削。她闻声冷笑着道,“什么爱护不爱护的,要是真有护犊之心,当初就不该眼睁睁看着我这样的辛苦。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里没一个人真正疼惜我,反正我是个做女儿的,将来嫁去了管家,又能帮上家里什么?哼!最好别用上,我也懒得理他们。”
白宝珊听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都快疯了。
这白玲珑到此刻还没找准自己的位置呢……蔡二太太一儿一女之中,要说疼惜,肯定更看重儿子,毕竟将来指着白修睿养老,自然要用心维护。女儿这边……锦上添花更好,就算不能,干养着就是了。要说两个孩子一齐掉进水中,蔡二太太拼尽全力也得去救儿子呀。
更何况白玲珑还痴心妄想嫁入管家。
管家要是真有这份心思,早就该把婚事定下来才对,可到现在还没动静,只怕也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白宝珊掩盖住心里的不耐烦,面上去做出一副悉心聆听的样子,白玲珑见状,对她的好感便又上了一层。
“我这次落难,多亏有你在一旁开解,否则气也气死了。”白玲珑缓缓道,“你放心,经过这件事,我心里也明白了谁对我是好的,以后必定好好待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向我开口就是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白宝珊原本只想在蔡二太太那里卖个好,没想到连白玲珑也大受感动,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白宝珊高兴地道,“长姐客气了,自家姐妹,说这些岂不见外?何况长姐只是受了些委屈,可不是落难。反倒是另一桩事,让我有些担心。”
她摆出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白玲珑问道,“什么事?”
白宝珊婉转地道,“上海滩的消息流传的速度您是知道的,长姐这次到庵中住了这么久,有心之人想必早就得到了消息,到时候还不得胡传一通?长姐又怎么受得了?”
她虽然说得克制,但白玲珑又怎会听不懂?
这些年她在上海滩横冲直撞,仗着家世不将别人放在眼中,着实得罪了不少人。此刻找到了机会,还不得狠踩回来?
想到这些,白玲珑眼圈一红,咬着牙道,“凭他们说去,我才不在乎呢。”
要是真不在乎,就不会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了。
白宝珊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帮长姐渡过这个难关。”
白玲珑惊喜地道,“什么主意?你这家伙,主意怎么这样多?装病是你的主意,这会儿又冒出来了新主意?从前怎么不觉得你心眼多,将来可别将这些主意用到我的身上才好。”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卖好
白宝珊闻声脸色大变。
她暗怪自己太大意了,白玲珑虽然莽撞却也不是傻子,自己得意忘形,在她的面前也不知收敛,若是从此被她给盯上那可就难办了。
白玲珑却微微一笑,“我和你开玩笑呢。咱们这次也算是共患难过了,我还是信得过你的。你有什么主意,赶紧说吧。要是能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只要是我有的,你必定也有一份儿。”
白宝珊稍稍松了口气,这次却学得精乖了,不敢冒进,低着头小声道,“对外就说长姐梦到了祖父,实在想念得很,所以特意来慧心庵为他老人家做功德。我这些日子在庵中行走,只见这里的尼姑都是一心修行的主,想必不会多嘴多舌,我们再稍稍打点,她们就算不顺着咱们的话说,但也一定不会跳出来说些糊涂话。至于闵老夫人那头……她素来不是多事的人,长姐在庵中住了多日,也算受了教训,她身为长辈,总不能得理不饶人吧?这件事自然就掀过去了……”
白玲珑闻声皱了皱眉,“掀过去?哪有这样容易!她身边的嬷嬷还甩了我一个耳刮子呢,我长这么大,就连亲爹亲妈都没舍得动一根指头,她算什么东西?闵老夫人要是不给我个交代,这件事我绝不会作罢。”
白宝珊就怕她会因此和闵老夫人叫阵,到时候可就真的不好收场了。回头再受什么刑罚,难道她还能次次陪着来不成?
白宝珊道,“这件事长姐自然受了委屈,可您不看闵老夫人的面子,也得想想她身后的闵家……”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白玲珑不客气地打断了。只见她挑着漂亮的柳叶弯眉,一脸怒气地道,“闵家又怎么了?别人怕他,我可不怕!有什么了不起,我一个做女儿家的,又不嫁到他们家去,井水不犯河水,碍着我什么了?”
真是个木头脑袋!
白宝珊心里气得不行,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耐着性子道,“长姐息怒,听我把话说完。长姐痴情于管二公子,这件事整个上海滩都是知道的了,您想顺顺利利嫁到管家去,闵家虽然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但若是想从中阻拦,倒也不难。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必管市长也得卖闵六叔三分颜面,您仔细想想这里面的厉害,要因为这种事坏了自己和管二公子的姻缘,到底值不值当。”
提到管家,白玲珑果然气息全无,像个小媳妇似的安静了下来。
打蛇打七寸!
白宝珊就知道搬出管家来,白玲珑就算心里再不服气,可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管泊舟,什么委屈也得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白玲珑嘀咕道,“闵家有这样的本事吗?”
白宝珊道,“怎么没有?闵六叔那个人诡计多端,难以预料。真把闵家给得罪了,谁能保证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您这个时候退一步,也等同于卖了闵家一个人情。虽然长姐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但毕竟年轻,当时又是气急了,可闵老夫人的惩罚也一点儿不轻,让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了近一个月的辛苦,真要掰扯起来,闵家也一点儿理不占。您不哭不闹,给了闵老夫人台阶下,闵家要是还揪着不放,外人又会怎么说呢?”
白玲珑轻轻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白宝珊低声安慰道,“长姐不必往心里去。闵老夫人已是个古稀老人,还能有多少年好活?您大人大量,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等闵老夫人一死,她手底下的这些婆子丫鬟,还不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这时候与他们斗气,最后自己也占不着便宜,长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白玲珑叹息着道,“我和泊舟的关系倒好,只是他那个母亲是只母老虎,实在是相处不得。我笑脸相迎也不是,将她丢在一边也不是,真让我为难极了。这次丢了这么大的人,我只怕她会揪着不放,从此不许泊舟再来见我。要是闵家再从中说些不利于我的话,旁人或许不信,但只要管夫人信了,势必又是个麻烦。我倒不是怕闵家,只是为了泊舟,能忍则忍吧。就像你说的,待我得偿所愿之日,再来与他们清算就是了。只是不知道闵老夫人有没有命等到那个时候!”
白宝珊心中不屑至极。
与管泊舟关系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白玲珑也太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上海滩的人谁不知道她一心倾慕管泊舟,黏皮糖一般往人家的身上凑,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管泊舟对她始终冷冷淡淡,完全看不出一丝恋慕的心意。
人在局里,什么都看不清了。
白宝珊附和着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长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此刻与闵老夫人翻脸,绝不是明智之举,当忍下这一段日子,再图后报。”
白玲珑道,“可……可思念祖父这样粗劣的借口,外人会信吗?只怕还会笑话我……”
毕竟她白玲珑在外行事,可看不出是个孝顺到这种地步的人。
白宝珊道,“世人的嘴怎能轻易堵住?就算长姐什么都不做,对您的议论又何时停止过?您只要坦坦荡荡地行走,不用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是了。旁人若是问起,你便以此借口来搪塞过去,只要挺过这一段日子,再有别的热闹消息传出来,您的事儿自然就被人忘到脑后去了。”
白玲珑想了想,“眼下无计可施,也只能这样了。”
白宝珊道,“长姐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和长姐一条心,说什么都不会让您委屈到了的。”
还要抓紧任何机会表一表忠心。
白玲珑道,“这是自然,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经过了这次的事儿,我的眼睛也看得清楚多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白宝珊笑得心满意足,“长姐在这里稍坐,我出去瞧瞧二房的车来了没有。”
“对对对!”白玲珑焦急地催促道,“快去快去,这破烂地方,我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
白宝珊缓缓出了门,还不忘将门掩好。沿着漆黑的小路向前走,她的心里却盘算着今后的行事。
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在庵中做了那么多苦工,双手都生满了水泡,可这一行总算是没有白来。
蔡二太太那里自然会记她一功,白玲珑这里也卖了个好。
以后她在二房,总能活得轻松些了吧?
之后呢?
她又要怎么办?
等白玲珑出了嫁,下一个就是她了……她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婆家,嫁给什么品性的丈夫呢?
即便聪慧多智如白宝珊,此刻也一片茫然。
无边的黑暗将她层层笼罩,看不到一点儿光亮与希望。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怨气
二房的车子很快便开到了慧心庵的山门。
白宝珊赶紧跑回去通知白玲珑,飞快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白玲珑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回去另买新的使。”说完一扯白宝珊的胳膊,带着她直接出了门。
“可……”白宝珊心疼,还要再说,白玲珑冷冷地道,“沾了这破地方的晦气,拿回家也会触霉头,干脆都丢了的干净。没什么可心疼的,又不是值钱的东西,回去我让婆子给你送更好的,走吧,别回头,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既然白玲珑都这么说了,白宝珊自然不会坚持,虚扶着白玲珑的手臂,轻声提醒道,“长姐别走得太快,仔细您的身体。别忘了,您这会儿身子正不舒服呢……”
能逃离这可怕地方,白玲珑只恨自己没有翅膀,又怎么会嫌快呢?
虽然脚下的石砖小路非常的湿滑,但她仍旧健步如飞,很快便来到了山门前。慧心庵的住持师太得知白家二房来接人,特意领了几个老尼等在这里相送。
“白施主……”只是她刚刚行了个佛礼,就见白玲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径直奔着汽车走去,没有二话地坐进了车里,竟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庵中数日相处,白玲珑和这里的尼姑相处得十分不愉快,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和这些人说客套话?
倒是被留在原地的白宝珊恭敬地回了一礼,笑着道,“这些日子承蒙师太照顾受益良多,于我今后一生都有好处,将来再有机会,还要来庵中拜听师太讲经。”
住持师太一脸淡定地道,“施主既有所得,此行就算没有白来。贫尼在此也祝施主心思开阔,事事顺遂。”
生在二房,事事顺遂是不可能了。
白宝珊笑着道,“多谢师太。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还抄了两卷经文,可惜自己能力有限,字迹一般,但多少是自己的一点儿禅意。只因走得太急,被留在了禅房之中,还请师太留下,替我供奉于菩萨香案前,总算没有枉费弟子这些日子的修行。”
住持师太微微一愣。
说是‘闲来无事’,但慧心庵里的修行却异常辛苦。天不亮便要下地劳作,之后还要早诵,打扫屋舍,制作斋饭,午诵……这一天下来,能歇得时间着实有限。可眼前这位女施主却仍能挤出时间来抄经文,可见是有禅佛之心的。
师太本是一心向佛的人,见白宝珊如此虔诚自然十分欢喜,双手合十的回道,“施主有心,老尼必定遵从。”
白玲珑坐在车子里,见白宝珊还在和那没有人情味的老尼说话,不耐烦地催促道,“宝珊,你还啰唆什么?天越发黑了,赶紧回家是正经。”
白宝珊不好再留,向几位师太道别后这才上了车。
司机立刻启动,开着车向城里驶去。
身后小小的慧心庵最终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白玲珑向司机问道,“是谁让你来接我的?”
司机赶忙道,“是太太。”
白玲珑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车子开了一顿饭工夫才总算停在了白家别墅的门前。
白宝珊先行下车,站在一旁小心服侍着白玲珑。
白玲珑一言不发,沉着脸走进别墅。眼见着灯火辉煌气派十足的别墅,再想到自己在慧心庵陋室中的苦日子,白玲珑心里更是不痛快,皱着眉头快步进了门。
早有下人进来通禀,“大小姐回来了!”
蔡二太太早就已经等在屋内,不止她一人,连带着杜雪溪和贵姨娘等一众姨娘都谨小慎微地站在蔡二太太的沙发后,列队等候着白玲珑进门。
白玲珑见到这样的阵势也是一愣,瞥了蔡二太太一眼,便往楼上去。
蔡二太太叫住她,“我的姑奶奶,你又耍哪门子脾气?回了家,见到自己的亲妈一声招呼也不打,你在慧心庵里把脑袋也住坏了,人也不认得了吗?”
白玲珑‘哼’了一声,停住步子道,“我还有妈呀?我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呢,被人撇到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只恨自己还有气力,居然没死。”
蔡二太太知道女儿气恼,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也别死啊活的乱说一通,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你住进庵里,难道妈的心里就好受?你怪我,你怪我什么?”
白玲珑转过头,瞪着她道,“我能怪您什么,又敢怪您什么?还不是我自己不好,没有爹妈疼惜爱护,还非要去冒这个尖儿,最后受了这样的苦。这原是我应该受的,我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还能怪什么?”
蔡二太太被气得不行,指着她道,“这是什么狗屁话?我怎么不疼你了?为了你的事,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知道吗?”
蔡二太太为了白玲珑和闵老夫人起争执的事,白玲珑从白宝珊那里已经听说了。她满是怨气地道,“闵老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您不敢跟她硬来,我不怪您。父亲出面阻拦,你不敢顶撞父亲,我也不怪您。可自从我去了慧心庵之后,您连面也没有露过一次,这又是什么道理?是不是二哥出了什么事儿,您忙着为他善后去了?怎么,只要他才是您亲生的,我就是大街上捡来的不成?”
蔡二太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她最近的确在为儿子的事情出力,自然顾不上女儿了。
她心虚地辩白道,“你二哥一切都好,能有什么事?反倒是家里乱糟糟的,我怎么走得开?再说了,我不是让珊姐儿去照顾你了吗?难道是她做得不好,怠慢了你?”
说着便脸现厉色,已经有了动怒之意。
站在她身后的贵姨娘被吓了一跳,担心地向自己女儿看去。
只见白宝珊淡定地站在白玲珑身边,丝毫不见怯意,可见没什么事。
白玲珑道,“什么事这么厉害,让您连去见我一面的时间也没有?您也不用往宝珊身上怪,这些日子要不是有她,我早死了几回。慧心庵里的老尼变了法的折磨人,要不是有她帮我挡着,我怎么受的来?您看看她的手,做那些粗活,磨的全都是水泡。要是她不来,我这会儿还有命吗?”
白宝珊的心里更高兴了。
这个白玲珑,还真肯帮自己的忙。
原本还想着之后找个机会将手上的水泡拿到蔡二太太的面前晃一晃,让她知道自己的辛苦,没想到却被白玲珑自己给说出来了。
蔡二太太的脸色果然大缓,盯着白宝珊的手瞧了瞧,满意地点头道,“珊姐儿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白宝珊忙道,“太太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是为长姐做了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哪就值得拿出来说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疼惜
蔡二太太见她会说话,少不得要多给几分脸面,低声道,“珊姐儿累坏了,和贵姨娘回去歇着吧,我让后厨把饭送过去,你们娘俩在自己屋子里吃,免得外头吵吵嚷嚷的,吃不消停。”
白宝珊喜道,“多谢太太。”
蔡二太太挥了挥手,白宝珊便向贵姨娘使了个眼色,母女二人悄没声的从后门出去了。
其他几位姨娘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只能笔直地站在蔡二太太身后,动都不敢动一下。
白玲珑道,“我也累了,上楼休息去了。您让楼下的人赶紧散了吧,摆出这样的阵势,是要三堂会审我吗?”
蔡二太太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你回到家里,我让人迎着你,难道也有错吗?”
白玲珑道,“您能有什么错?我没什么精神,只想回去躺着了。让丫鬟给我放水,我要洗个澡。”
蔡二太太道,“水早就准备好了,你先把饭吃了,我还吩咐人做了你最喜欢的宫保鸡丁。瞧你这些日子瘦的,身上都没几两肉了。最近别出门,安心待在家里,妈让后厨变了样做你喜欢吃的东西,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蔡二太太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担心白玲珑出门听到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想让她在家里避一避风头。
白玲珑冷笑道,“宫保鸡丁?那都是多少年前我喜欢吃的了?如今我早不爱这一口了,可见您的心思从未放在我的身上。算了,您也别在这儿扮慈母的角色了,还是一心只关注哥哥就是了。至于我,本来就是个赔钱货,也帮不上什么忙,费那么多心做什么?”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把蔡二太太和一众人晒在了楼下。
蔡二太太虽然有气,但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她对女儿的确疏忽了不少,心思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儿子已经成年,眼看着就要继承家业,正是最紧要的关头,她敢有丝毫的放松吗?
白家是个什么情景?看着鲜花着锦,内里却烈火烹油一般,外人不知道,难道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
蔡二太太越想越难过。
都说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可自己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小时候还算听话懂事,可年纪越大脾气越刁钻,和自己完全不是一条心,根本不能体恤自己的难处。
一想到这些,蔡二太太便难受至极。
她这辈子,既没有丈夫福,难道连儿女福也没有了?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蔡二太太回过头,眼见着身后那些人虽然一个个低垂着头,表面上看着恭敬,但心里各有各的打算,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些年要不是靠她压着,家里早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蔡二太太皱着眉头道,“丧气的东西,连句话也不会说了?都是死人不成?”
这就是纯纯的故意找茬,要寻人晦气了。
众人自然不敢插嘴,只能闷着头听训。反正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蔡二太太不顺心,旁人也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白玲珑回到了楼上,舒舒服服地了泡了个香喷喷的澡,又换上了真丝的睡衣,一边喝着丫鬟送来的燕窝,一边问道,“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管先生可有来找过我吗?”
这问题简直就是道催命符啊!
小丫鬟怎么敢答?若是照实说没有,大小姐肯定要发火的,可要是撒谎被发现,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小丫鬟一头冷汗,琢磨着自己怎么如此倒霉,正好今天轮值来送东西?
她小声道,“奴婢只在后厨做事,前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要不我下去打听一下?”
白玲珑自然不会将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淡淡地道,“不用,回头我自己去问,你出去吧。”
小丫鬟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玲珑吃过了燕窝,又漱了口,这才躺下来休息。这些日在慧心庵睡那硬邦邦的木板床,简直要了人的命。她只觉得此刻过的才是正常人的日子,心里舒坦得不行,很快便睡下了。
白宝珊则在贵姨娘小小的房间,由母亲仔细又小心地往手上涂抹着药膏。
贵姨娘心疼地道,“怎么也不小心些?你的心眼也太实了,就算慧心庵的尼姑看得严,可该偷懒的时候也得偷偷懒,哪有这样照实干的。你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小手,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
白宝珊淡淡地笑道,“您知道什么,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就算今日长姐不在太太面前说,将来找准机会,我也要在她跟前儿现一现。这些辛苦原本都是她女儿该吃的,如今被我受下了,难道她不该感激我吗?有些事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全套,我不受点苦,太太又怎么会信呢?”
贵姨娘叹了口气,“可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白宝珊知道母亲是疼惜自己,轻轻安慰道,“咱们是二房的人,又不是嫡出的小姐,若是不在这种小事上动动心思,还想有好日子过吗?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都是知道的。只要能得太太欢心,咱们娘俩的日子便能好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贵姨娘道,“还是我太没用了,要不怎么会让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来琢磨这些事?”
白宝珊道,“咱们娘俩还说这些干什么?只要能太太平平地把日子过好,坚持到我出嫁也就行了。要是一切顺利,用不了两年我就能把您也接出去,彻底地逃离了这火窟。”
贵姨娘柔婉地笑了笑,“傻孩子,你听说谁家的女儿出嫁,还要带着自个儿母亲的?你不用挂念我,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早就习惯了。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我便别无所求。”
白宝珊道,“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不行?难道您下半生还想守在二房,在人眉眼下过日子吗?”
贵姨娘道,“我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只希望你未来能顺顺当当的,嫁个好人家,下半生平安喜乐,那便比什么都好。”
母亲软弱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
白宝珊索性不再多说,母女二人吃过了晚饭便要歇息,外头有婆子来问道,“珊小姐,太太打发我来问问,要不要吃些水果?”
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贵姨娘显得十分诧异,白宝珊则客气地道,“劳烦妈妈了,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吃了,免得夜里不消化,反而难受。”
婆子高兴地道,“行,那珊小姐就早些休息吧。”
白宝珊亲自送了她出门。
那婆子只觉得倍有面子,心里对白宝珊和贵姨娘又有了几分好感。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出游
且不说白玲珑如何回到二房,等白蓉萱听说消息的时候,她都已经准备和白修唯、戴霞等人去九龙山游玩散心了。
吴介将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完,只见白蓉萱似乎并不在意,淡定地道,“平安到家就好,哪里也没有自己的家自在。希望她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学得聪明一些。”
吴介十分诧异,但也没敢多说。
白蓉萱便吩咐下人打点自己出门的行李。
因为只出门一天,所以也不用准备特别多东西,她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答应得那么痛快,这会儿反悔也来不及了。
等到了出发的当天,白蓉萱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又去向闵老夫人告辞。闵老夫人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又特意把跟去的吴介叫到身边来,“要照顾好少爷,千万不可大意,尽量少往水边去,免得出什么意外。山上昼夜温差大,记得给少爷备好衣服,治哥身子弱,别再受了风寒。你若是服侍得不周,回头我唯你是问。”
吴介哪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带着他出了门,大门外白修唯早就等候多时。他一见到来人,高兴地道,“快上车,咱们越早出发越好,最好能在中午前赶到,路上若是耽搁太多时间,天气就热起来了。”
事先白修唯就已经打好了招呼,出行时三房出一辆马车,外三房出一辆,同行的不足十人,两辆马车也就足够了。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也坐上了马车。一行人先去了向阳小学,接上了已经等候许久的戴霞等人。
白修唯没见到齐执中的身影,不解地道,“执中是怎么了?他可是从不迟到的,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戴霞道,“哟,你还不知道呢?执中今日去不了了,已经送了消息过来。”
白修唯皱着眉头道,“为什么呀?”
戴霞笑道,“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你也不用觉得扫兴,如今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但不能往心里去,下次见面也什么都不要说,免得执中也跟着尴尬。”
白修唯道,“那怎么可能?我不但要说,还要狠狠地罚他呢。”
戴霞笑了笑,在董文哲等人的帮助下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马车上搬。
等到分车坐的时候,戴霞便道,“其实也很简单,便让文哲和星妤与修唯同行,我与泊舟和浚缮同行。咱们三三分开,车上都有话说。”
宋星妤在一旁低声笑道,“咱们戴校长真是用心良苦。”
董文哲道,“怎么说?”
宋星妤道,“她为了多和管先生说话,无论怎样都不会分开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交流感情,只怕管先生做到一半就走了。”
戴霞被说中了心事,也不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地道,“哎,我这也是没法子了。学校里这么多学生却没有教师,你们让我怎么办?要不然……咱们宋大才女委屈委屈,来我这里上半年的国文课,如何?”
宋星妤往董文哲的身后藏了藏,“我哪有这样的本事?何况如今有了管先生这样难得有才学的人,我们更要靠边站了,怎么敢卖弄献丑呢?”
戴霞道,“我知道,你现在眼里只有文哲,自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咦,这也不对,你总有一件事是想做的,那便是成为董太太,以后为人素手做羹汤,彻底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宋星妤难为情地道,“这家伙又发疯了,满嘴的胡说八道。”
大家笑闹了一阵,白修唯着急地催促道,“行了,有什么话路上说吧,再耽误下去就要中午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那有什么意思?”
大家依言坐上了车,白修唯一声吆喝,马车便缓缓出了城。
白蓉萱已经好些天没见到管泊舟了,刚刚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也不过是点头示意问了声好,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终于没了外人,两人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戴霞见状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难道还生分起来了?”
管泊舟道,“那自然是没有……”
可接下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白蓉萱只好转移了话题,问起戴霞学校的情况。
提起这些,戴霞便精神多了,“如今天气渐渐热了,孩子们又正是躁动的年纪,都有些坐不住凳子,上课时自然分心。不过自从泊舟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学识渊博,孩子们都喜欢与他在一起,学什么都快了许多。”
管泊舟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只是力所能及地做些小事,没有误人子弟就好。”
他又转头问起白蓉萱最近在忙什么事。
白蓉萱道,“也没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事情。不是看账本就是看书,或是偶尔练字,只是没什么进展,让人颇为苦恼。”
管泊舟道,“练什么字?回头给我也欣赏欣赏。”
戴霞道,“是呀,泊舟的字可是很漂亮的,他虽然用钢笔写字,可横平竖直,颇有底蕴,一看就是练习过的。”
白蓉萱腼腆地道,“我的字太丑了,实在见不得人,等我再好好练一练的。”
戴霞道,“听说前些日子白家设了粥棚?”
“是啊。”白蓉萱点了点头,“今年夏天的天气实在太热,家里的老夫人便做主设了粥棚,一连摆了七天。”
戴霞道,“这可是大好事,学校里许多学生家都去排队领了,我也是听学生们说了才知道。”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地,近正午时分才总算停在了山脚下。白蓉萱道,“这么快就到九龙山了吗?”
戴霞一怔,“这里可不是九龙山,我们都称呼它为帽儿山,只因从一侧看来,很像一顶帽子。若是去九龙山的话,一天可不够,只路上就要好久呢。怎么,浚缮想去九龙山吗?”
白蓉萱顿时后悔不已,“不是不是!只是五哥来约我时没有言明,我和老夫人说起的时候,她便猜测咱们要去的地方是九龙山,我信以为真,没做他想。”
“这样呀……”戴霞道,“那咱们下次再去九龙山好了。”
众人纷纷下车,开始整理行囊和东西。戴霞准备了许多吃食,林林总总着实不少。马车不能上山,这些东西都要靠人力运上去。
白修唯大手一挥,做主道,“怕什么?咱们这里这么多男人,每人拿一点儿,这山又不高,说话的工夫就到山腰了。”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开始搬着东西往山上走。白蓉萱怎么好意思空手,也弯腰跟着忙碌。可她刚拿起一样,便被吴介抢走了,“我帮治少爷拿。”
再拿起一样,又被白修唯捷足先登,“你有什么力气,我帮你吧。”
她再拿起,又被管泊舟接了过去,“这些就交给我好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帮忙
大家也太照顾了她了吧?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怎么对我这样客气?我又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拿些东西还是不碍事的。”
一旁的戴霞和宋星妤两个女子都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戴霞笑道,“你是咱们中间年纪最小的一个,大家照顾你也是应当的。反正有人帮忙,你又何必争抢呢?乖乖地跟在后面,小心脚下,可别滑倒了。”
白蓉萱一脸无奈。
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小孩子。
白蓉萱坚持道,“我也能帮忙的。”
戴霞怕她觉得在人前失了面子,故意道,“这样好了,咱们先走一会儿,等我们累了,再换你来搬东西,如何?”
白蓉萱还能怎样,只能点头答应。
可惜一直到半山腰的山涧处,白蓉萱仍旧两手空空,根本没人愿意让她帮忙。
她一脸苦恼。
大家在山涧处稍作休息,白修唯更是跑到小溪旁舀了水来洗脸。冰凉的溪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水可真凉快,你们也来洗洗手。”
爬了这么久的山,虽然山势不算陡峭,但大家都出了一头的汗。闻声聚在小溪旁,戴霞和宋星妤两个女生讲究些,拿了手绢弄湿了擦脸。董文哲可就没这么讲究了,照着白修唯的样子洗了洗脸,指着溪水道,“不知道这水下有没有鱼?”
白修唯笑道,“此处的溪水这么浅,就算有也肯定是些小鱼,只怕喂不饱董公子的肚子。”
董文哲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谁说要捞来吃了?”
白修唯转过身,只见白蓉萱和管泊舟都站在远处,并没有走过来。他连忙招了招手,“治哥,你也来洗把脸凉快凉快。”
白蓉萱不愿意往水边凑,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一点儿都不觉得热。”
戴霞见状便招呼管泊舟,“泊舟,你要不要来试试?”
今日要不是知道白蓉萱回来,管泊舟根本就不会答应出来野游。除了白蓉萱和戴霞之外,他与其他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就不熟悉,大家硬凑在一起也只会觉得尴尬,何况他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面对生人时总是有些不自在。
管泊舟笑着道,“我也不去了。”
董文哲随口道,“这两位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是高材贵胄,怎么肯屈尊降贵在溪边胡闹?岂不是有辱身份吗?”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平日里当着朋友的面也是常说的。只是此刻说起,便有些不合适了,更不用提管泊舟与这些人本来就没熟到这个地步。
白蓉萱和管泊舟同时一愣,脸上都有些被人误会后的茫然表情。
戴霞见状急忙道,“你胡说什么?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瞧把浚缮和泊舟弄的,都有些下不来台了。要是因为你,把我的贵人给气走了,瞧我饶不饶你。”
她深知董文哲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若是直接指责,势必要让他的心里不痛快,因此一番话完全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贴心地照顾了所有人的情绪。
董文卓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红起了脸。
宋星妤瞥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当着朋友的面便有些口不择言。你瞧清楚些,眼前的人可不是执中,你这样随便开玩笑,小心把管先生给吓着了。”
董文哲见女友和戴霞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他一脸惭愧地道,“我这人说话常不经脑子,但绝对没有恶意,你们别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管泊舟淡淡地笑道,“怎么会呢?你如此紧张,反而让我们不知所措了。”
白蓉萱也道,“你们洗完了脸就赶紧回来,溪边的湿气太重,小心受寒。”
白修唯道,“我弟弟发话了,大伙赶紧听话些,都回去吧。”
戴霞点了点头,“正好,咱们也该生火做饭了。今日在山上,大家没这么多讲究,只炖一锅菜,大家将就着吃吧。主食有馒头和面饼,喜欢吃什么自己选就是了。”
白修唯满意地道,“还是戴校长想得周到,将来谁要是把你娶回家,做梦都要笑醒了。”
戴霞一怔,随后便红了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看在眼里,心中一动。
难道……
只是没等她胡思乱想,戴霞便恢复如常地道,“文哲才好,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们兄弟俩,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些。既然是我组的局,今日我便是这里的头,大家都得听我的吩咐。文哲,你负责洗菜,星妤负责切菜,你们这对伉俪好好配合,可不许浪费了我的食材。”
董文哲和宋星妤笑着答应下来。
戴霞又指着白修唯道,“修唯负责来搭灶台,就去小溪中找些大石块垒好就行。千万要结实些,否则翻了锅,大家都得饿肚子。”
白修唯撇了撇嘴,“这种辛苦活怎么每次都是交给我来做?要找石块,势必要下水,溪水这么凉,我能受得了吗?”
戴霞道,“要不……让浚缮下水帮你的忙?”
白修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弟弟那单薄的身子,你怎么忍心?算了算了,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身先士卒,只要你们吃上热汤热饭的时候能想到我做的一切,就总算没有白费这一遭的辛苦。”
他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表情。
宋星妤道,“修唯这家伙,不去学戏真是可惜了。难怪红大家一直嚷嚷着要收他做徒弟,多半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天赋。”
白蓉萱生怕自己又要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忙道,“戴校长,我能做些什么?”
戴霞道,“放心吧,早就替你想好了。你陪泊舟捡些干柴回来,咱们一会儿要生火的。”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
戴霞一声令下,众人便要分头行动,白修唯皱着眉头道,“不对呀。戴校长把我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自己又要做什么呢?”
戴霞坦然道,“我此刻是这里的头,你什么时候见头目也要跟着出力做事了?自然是要手下的卒子先过河咯。再说了……咱们这里这么多的东西,我不得留神盯着点儿吗?万一被哪个小毛贼偷走了怎么办?”
白修唯忍不住笑道,“你这借口也太敷衍了些,好歹想个能说得过去的。”
戴霞不耐烦地道,“去去去,赶紧按吩咐做事。一会儿吃不上饭,都是你的责任。”
白蓉萱和管泊舟和众人招呼了一声,沿着上山的小径向上走去。因前些天刚下了几场雨,山上丛林茂密,阳光直射不下来,地上的柴火也多是湿漉漉,根本用不了。
白蓉萱犯愁地道,“这可怎么办?”
管泊舟道,“不是说山上还有寺庙吗?我们就往山上走好了,实在不行就问出家人借一捆柴,回头按原样还他们就是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浇水
这主意不错。
白蓉萱点头答应,跟在他的身后往山上走去。
管泊舟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免得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生疏得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人觉得尴尬。
可没等他开口,像是读懂他心事一般的白蓉萱便抢着道,“你还不知道吧,玲珑……长姐已经回到家里来了。”
或许是前世的纠葛太多,白蓉萱每次开口叫长姐的时候,都觉得非常的不自在。
好在管泊舟并没有多想,只是道,“是吗?那就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不出是敷衍还是关心。
白蓉萱继续道,“你也不用担心了……”
管泊舟微微一愣,笑着道,“她是个有主见的人,脾气又厉害,不管在哪里都不会吃亏,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倒是你,可找到害死你哥哥凶手的线索了?”
白蓉萱闻声叹了口气,“还……没有……”
管泊舟点了点头,“你也不用气馁。对方既然敢做这样的事,肯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把退路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哪那么容易被你找到?可只要他一天不现身,你的情形便一天不安全,一定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能大意,知道吗?”
白蓉萱愣了愣神。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管泊舟道,“虽然我不完全了解,但白家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你深陷其中,周围谁对是你善意谁对你恶意都不知道,当真是危险得很。我能力有限,帮不上你的忙,但如果你有需要,只管让人来寻我就是了。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我兄长吗?再不济……还有我舅舅。”
白蓉萱有些惊讶。
管泊舟为了自己,居然愿意动用曾绍权的关系?
这可是非常重的许诺了。
白蓉萱缓了缓精神,“暂时还用不上,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将来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我除了再三感谢,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管泊舟道,“我不用你报答,也不用你感谢。我拿你当朋友,朋友有难自然要尽全力帮忙。等我将来落难的时候,你也会帮我吧?”
“那是当然了。”白蓉萱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只是你家境殷实,多半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管泊舟淡淡地笑了起来。
彼时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洒在他的脸上,顿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薄光,宛若精美的雕塑,让人移不开眼睛。
白蓉萱也忍不住看直了眼。
管泊舟道,“你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多来戴霞的小学坐一坐,我最近总在这里教课。”
白蓉萱回过神来,低着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好啊……”
她答应得非常痛快。
两个人沿着山路走了没多远,前方果然出现了寺院的屋顶。白蓉萱眼前一亮,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处时才发现,寺院的周围种了许多果树,此刻月份尚早,果子都是青的,看着就嘴冒酸水。
果林中一个老和尚领着三个小和尚在为果树浇水。
管泊舟见状便走上前,说明了来意。
老和尚也很客气,立刻便吩咐小和尚去取一担柴来。
管泊舟躬身感谢,老和尚道,“施主若是真心要谢,不如帮我将这果树都浇一浇吧。”
管泊舟本是个谦谦君子,眼见着老和尚年事已高,三个小和尚又瘦又小,虽然果树不多,但一株一株浇过去也要费很多工夫,说不定天都要黑了。他立刻答应一声,走上前便要伸手帮忙。
只是不等走到近处,一股刺鼻的恶臭便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原来那桶里装得都是粪水。
管泊舟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甚是尴尬。
留在原地的两个小和尚见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指着他对老和尚道,“师父,您可找错人了,这位施主嫌臭,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辛苦?您快让他拿了柴就下山去吧。”
老和尚淡定地道,“四大皆空,香也是臭,臭既是香,世人喜香厌臭,嫌贫爱富,如何能参透香臭中的禅意?”
当着白蓉萱的面,又是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管泊舟硬着头皮也要完成。只见他挽起袖子屏住呼吸,快步走到粪桶前,用竹舀舀出粪水来浇灌果树。
两个小和尚好奇地凑过来打量,又指教他道,“施主,您这样的浇法,果树会被您给烧死的。您看着我……粪水要淋在离果树树根稍远一些的土地上,哪能直接泼在树干上呢?回头接出来的果子都是臭的,那要怎么办?”
管泊舟一脸尴尬,只能调整自己浇粪的姿势。
白蓉萱见状也要上前来帮忙。
管泊舟怎么会让她做这等污秽之事?连忙阻止道,“你就站在那里别动,我一会儿就能完成。”
说是‘一会儿’,但着实费了不少功夫。等管泊舟忙完走出果林时,脚上的鞋子已经满是泥污。白蓉萱道,“哎呀,你的鞋子都脏了,我帮你擦一擦。”
管泊舟一手拉住她,“算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只怕戴霞他们都等得急了。”
管泊舟抱起从老和尚那里借来的柴火,和白蓉萱缓缓向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问道,“你帮我闻一闻,我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味道?
白蓉萱回过神来,凑过去轻轻嗅了嗅,“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
管泊舟放下心来,还特意叮嘱道,“一会儿见了戴霞他们,你可什么都不要说。”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管泊舟……还挺有意思的。
“又不是丢人的事儿,有什么背人的。”白蓉萱道,“你这是助人为乐,帮人家的忙。”
管泊舟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坚持道,“算了吧,大家还不怎么熟,说出去只会让人尴尬。”
白蓉萱答应道,“行,我听你的,肯定守口如瓶。”
两人抱着柴回到了山腰。
白修唯的灶台已经垒好了,宋星妤的菜也切完了,只等着两人的柴火到位。
见他们并肩归来,白修唯第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白蓉萱只好解释道,“山林中的木柴都是湿的,根本用不了,我们俩走到山顶,向寺院里的僧人借了一捆柴。”
白修唯光着脚挽着裤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接过了管泊舟手中的柴,“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就着生菜吃饭了。”
有了柴火,白修唯和董文哲两人忙着生火。戴霞则上前关心道,“怎么样,没遇到麻烦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很顺利。”
宋星妤诧异地道,“真是奇了,晦明禅师对你们还真是客气。若是旁人去寺中求助,他多半都要交代些事情来让人做,做不完是不许走的。”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田园
白蓉萱和管泊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所遇到的老和尚便是这位晦明禅师了。
白修唯和董文哲两个人虽然架势唬人,但生火做饭却不熟练,折腾了好一顿功夫才总算将火生起来。两个人也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好在旁边便是小溪,戴霞见状打发他们赶紧去洗干净再回来。
这边则忙着炖菜。
戴霞是个细心之人,不但准备了菜蔬,还备了许多调料,瓶瓶罐罐着实带了不少。宋星妤在一旁笑道,“你这是把厨房搬过来了。”
戴霞道,“你以为张罗个局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里面有我不少心血呢。”
众人忙碌了一阵,锅里飘出了阵阵菜香。白蓉萱和管泊舟从山下折腾到山顶,两个人又不是体力极好的人,这会儿都累得不行,闻到香气不自觉便饿了。
做饭这种事几个男人肯定帮不上忙,只见戴霞和宋星妤在锅灶前忙碌了一阵,白修唯忍不住问道,“戴大厨,还要多久才能开饭?早上出门走得急,我就吃了两个小包子,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您再不上菜,我就要命断帽儿山,成为这里的孤魂野鬼了。”
戴霞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吓我,深山老林,咱们白五爷在这里挂单,着实让人心生不忍啊。”
白修唯道,“你既然不忍,就麻利些吧,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已经饿得不行了。”
戴霞道,“就算再急,也得菜都熟了才能吃,否则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咱们夜里要在山上的寺院借住,真出了问题,大夫都赶不来。”
白修唯叹了口气,急巴巴地等着盼着。又过了一会儿,戴霞笑着道,“好了好了,快来吃吧,瞧把咱们白五爷给急的。”
董文哲道,“他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话还没说完,已经急不可耐地跑到了锅灶前,握着早就准备好的筷子和碗,挑起一筷子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滚烫的菜一入口,烫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戴霞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没人与你抢,急什么?”
宋星妤一脸担心地凑上前道,“快吐出来,让我瞧瞧,烫坏了没有?”
董文哲见女友关心自己,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高兴,尤其宋星妤的性格又十分腼腆,当着旁人的面,从来不敢与自己过分亲密。他笑眯眯地道,“还吐什么,早就咽下去了。你们快来尝尝,这菜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尤其是郊外吃,风味更是不同,咱们戴大厨是下了苦功夫的。”
大家都围到锅前,只有白蓉萱和管泊舟有些放不开,很自然地跟在了人后。白修唯见状,立刻将白蓉萱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你也饿了吧?这些人你都认识,不用觉得拘束,只管放心大胆地吃,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正经。”
另一边的戴霞则将管泊舟推到了白蓉萱的一侧,“管先生也坐,咱们身在郊外,吃喝上便不能太讲究,您尝尝我的手艺,若是做得不好,也请您将就些。”
管泊舟忙道,“不敢。”
大家围坐在锅灶前,都动起了筷子。菜色虽然简单,但味道却着实不错。而且呼吸着野外草木的新鲜空气,耳边有鸟语虫鸣,即便饭菜简陋仍十分美味。
众人对戴霞的手艺赞不绝口。
戴霞道,“你们就别捧我了,我自己有多少斤两还不知道吗?若值十分的话,饭菜只值三分,另外七分则全是风景的功劳。”
董文哲道,“难怪古往今来的名人都喜欢做那闲云野鹤,生活在乡野田间,想必一定比红尘世俗来得开明洒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听都觉得惬意,更不用说身处其中的人了。”
戴霞见管泊舟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便主动问道,“泊舟是留洋海外的,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吧?”
管泊舟轻声道,“古人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轰动天下。每一个文人读书的初衷都是报效国家,只是年代不同,君主不同,所受的待遇也各不一样。有的人能坚持本心,官场上却始终不得重用,最终只能郁郁而终。而有些则顺应时势,改变了初衷,这样的人趋炎附势,自然也能走得很远一些。只是官做得越大,老百姓对他的骂声越多,就算当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还有些人则被贬斥到远离权力中央的地方,顺势过起了悠闲的日子。只是即便如此,心中仍然怀揣着极大的报复,你所说的‘采菊东篱下’出自陶渊明的《饮酒二十首》,通读全篇,便可知陶渊明本意仍是讽刺政治黑暗,官场腐败,他痛感世道的险恶,生活的艰辛,弃官归隐,长归园田,不再出仕。”
董文哲道,“管先生简直说到了我的心里去,其实当下的世道,官场又何尝清明?人心浮躁,若是能效仿古人,也归隐田园,反倒省了不少麻烦。”
戴霞恨不得缝上董文哲的嘴。
这家伙又没有喝酒,怎么张口便是胡说八道?
管泊舟的亲舅舅亲哥哥都在官场做事,当着面说官场腐败,岂不是在打人家的脸?
戴霞紧忙道,“咱们难得到外面来散心,别说这些正事,今日只是游玩,你们要谈论时政,等回去另约了时间说。”
宋星妤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过来,低声对董文哲道,“你不是嚷嚷着饿了吗?那就多吃些,咱们晚上要去寺里吃素斋,到时候怕是吃不饱。”
董文哲还不知道说错了话,但见女朋友开了口,他笑着点了点头,“你也多吃些,咱们别浪费了戴校长的一番心意。”
等大家都吃过了饭,宋星妤拉着董文哲自告奋勇地前去溪边冲洗碗碟,想必也要细心叮嘱他几句,免得总是这样口不择言,即便管泊舟不往心里去,戴霞吓也吓死了。
大家吃饱了肚子,便商量着沿着小溪向上走走,只当是饭后消食。白蓉萱有些累了,便开口道,“我不去了,留在这里帮着看东西。”
她带来的吴介和三房小厮此刻还都没有用饭,等人走了,他们正好可以找机会垫垫肚子。
戴霞贴心地道,“这样也好,那就辛苦浚缮了。”
管泊舟道,“我也留下来好了。”
戴霞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道,“泊舟若觉得累了,便趁机休息,正好还能与浚缮做个伴,免得我们牵挂担心。我们这些人都是属猴子的,难得放归山林,自然是要好好野一野的。”
管泊舟道,“不用担心,你们只管去就是了。”
戴霞应了一声,便和白修唯、董文哲、宋星妤三人一起沿着小溪的一侧,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没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借房
留在原地的白蓉萱吩咐吴介等人赶紧用饭。这次出门三房也准备了不少东西,虽然没有热菜,但却带了不少凉菜荤食。白蓉萱小声道,“晚上要去寺里,带这些东西未免有些不敬,你们想办法都吃掉,可别浪费。”
吴介点头答应,带着三房的小厮走得远些,找了个安静的所在,坐在树下吃起了饭。
管泊舟见四周再无旁人,便对白蓉萱道,“你坐在这里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吧,我还带了大衣,给你披上些好不好?虽然是中午,但森林中还是有些凉。”
白蓉萱道,“我一点儿都不冷,何况出门前也带了两件厚衣服,你就别担心了。”
两个坐在铺了厚垫子的大石块上,相视而笑,一时无语。
暖暖的风从耳畔吹过,空气宁静而清新,让人心绪安宁。
白蓉萱靠在树干上,仰头望着头顶的树叶。
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可真好啊。白蓉萱想到了自己前世在北平四合院中,静坐看雪时的情景。雪片碎碎扬扬地落在脸上,瞬息之间便融化成了水珠,冰冰凉凉的,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
只是每每这个时候,吴妈总是要跳出来,说什么都不答应,非要将她扶进屋才行。
白蓉萱想着想着,忽然开口问道,“你看过雪吗?”
管泊舟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他低声道,“当然见过。我在海外的时候,每到冬天都会下雪。”
白蓉萱一脸诧异,“原来海外也会下雪啊……”
管泊舟道,“洋人的学识很有趣,他们觉得我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一个圆球,随着圆球的转动,各个地方便会开始四季变化。当球面转到海外时,自然就要下雪了。”
这种奇思妙想白蓉萱自然闻所未闻,她惊讶地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管泊舟没想到她会对这些感兴趣,从前对白玲珑讲起时总被她嫌无聊,拉着自己说一些名媛圈子的小道消息。两人驴唇不对马嘴,总是说不到一起去。
管泊舟欣喜异常,顿时来了精神,“是一位叫麦哲伦的葡萄牙人,他在环球探险中证实了地球是圆形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葡萄牙?葡萄为什么会有牙齿?”
一个愿意问,一个自然愿意说了。
管泊舟道,“葡萄当然是没有牙的,而是有一个国家,他的名字叫做葡萄牙。”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名字可真新奇。”
管泊舟道,“有机会你也要出去见识一番,正所谓对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一走,增长阅历,你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白蓉萱相信他的话很有道理,前世的自己也曾去过很多地方,即便最后窝在窄小的四合院里,可只要回忆起一生的跌宕起伏,仍觉得不枉此行。
只是走得再远,终究还是要回家的。
白蓉萱微笑道,“我吗?我大概是没这样的机会了,不过听你说来,也觉得很有意思。”
管泊舟诧异地道,“为什么没有机会?你有胆有识,连女变男装潜回白家的凶险之事都敢做,还有什么怕的?”
白蓉萱道,“我不是怕,而是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我就要回杭州去了。总不能一直以男装生活吧?”
管泊舟反应过来,轻声道,“是啊……女扮男装,总是多有不便。”
白蓉萱道,“你再跟我说说在国外生活的事。”
管泊舟立刻答应道,“好啊,原来你喜欢知道这些。”
他徐徐讲述起自己如何乘船飘洋过海出国留学,又是如何生活,如何学习,如何与人交流……细枝末节说得异常认真仔细。
白蓉萱听得如痴如醉,非常地感兴趣。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修唯等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回来。
管泊舟停住了话,“等将来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
白蓉萱点了点头,亲自倒了戴霞准备好的凉茶给他喝,“润润嗓子吧,说了这么久的话。”
管泊舟接过茶杯,顺口道了谢。
白修唯快步走了过来,“治哥,快给我也倒一杯。”
白蓉萱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修唯道,“别提了,走了这么久的路,一口水也没喝到,把我们都要渴死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们沿着溪水向上走,怎么会没水呢?”
白修唯一脸厌恶地道,“你没往上游看呢,那水里都是青蛙卵,看着别提多恶心了,谁能喝得下去。”
白蓉萱忙着给几人倒茶,白修唯一口气喝了四五杯,喘着粗气道,“你们两个没跟上去是对的,上面的路很不好走,前些天的雨水太大,冲毁了不少小路,我们兜了老大个圈子。”
戴霞道,“只有你的怨言最多,我和星妤两个女生还没发牢骚呢。”
白修唯道,“要不是你们两个坚持,我和文哲早就半路折返回来了。你们有什么可牢骚的?”
歇息了片刻,众人也都缓足了精神。戴霞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上山吧,还得跟寺院借禅房呢。”
众人收拾好东西,沿着山路向上走去。很快路过那片果林来到了寺门前,只见墙壁破损严重,庙门前甚至连个匾额也没有。
戴霞上前敲了敲门,很快门边开了,露出一个小和尚的头来。他打量着来人,“施主找谁?”发现站在人群最后的白蓉萱与管泊舟后,他笑着道,“咦,是你们!”
白蓉萱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我们来见晦明禅师。”
小和尚问道,“找我师父做什么?”
白修唯道,“我们来山上游玩,想在寺内借几间禅房,明日就走。”
小和尚‘哦’了一声,脸色为难地道,“不是不借,只是前些天的大雨把房顶给冲坏了,禅房都不能住人。”
这显然便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什么?”白修唯一脸惊讶。
戴霞立刻道,“怎么办?要不现在就返程下山,路上紧着些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回到城里……”
那样的话路上就很会很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和尚便道,“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几位施主都是善良之人,正好帮我们修补屋瓦,夜里也好歇息,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白修唯和戴霞交换了个眼神,忍俊不禁地笑出生来。
敢情是这小和尚要他们帮忙修缮禅房。
白修唯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开门请我们进去,再啰唆一会儿天就黑了,还怎么修房顶?”
小和尚闻声很是高兴,打开了寺门请众人进去。
董文哲小声对宋星妤道,“你说得对,晦明禅师这个人啊……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众人走进寺内,只见里头也残破不堪,显是年久失修,已经有些落败了。
小和尚领着众人先去进了晦明禅师,便是白蓉萱和管泊舟在果林中见到的老和尚。小和尚道,“师父,这几位施主功德无量,自告奋勇来帮咱们修屋顶。”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屋顶
自告奋勇?
什么时候的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小和尚的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
晦明禅师闻声起身道,“如此就要多谢几位施主了,鄙寺简陋,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三个年轻的小弟子,干起活来的确费很多工夫。”
小和尚爽快地道,“他们晚上还要住在这里,所以用不着谢的。”
晦明禅师微微一笑,“借宿是借宿,帮忙是帮忙,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
小和尚道,“可他们不帮忙修缮屋顶,又怎么借宿呢?明明就是一件事。”
众人听他们师徒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起来,再耽搁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能完。眼看着时候不早,再不去修缮就真的来不及了。
白修唯道,“晦明禅师,还请吩咐弟子带路,我们也好抓紧时间抢修。”
晦明禅师点了点头,便吩咐小和尚道,“冒定,你送几位施主过去。”
名叫冒定的小和尚笑着道,“是。两位师兄知道有人帮忙,一定非常的开心。”
他向师父告辞,领着众人去了后院的禅房。寺院并不算大,除去一间不算宽敞的大雄宝殿之外,便只有几间破旧的禅房。两个小和尚正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顶忙碌,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大声道,“冒定,你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冒定道,“我去应门了,怎么是偷懒?”
上头的两个小和尚道,“你快上来帮忙,要不然什么时候能修完?”
冒定笑眯眯地道,“师兄,你们向下瞧瞧。”
房顶的两个小和尚往下一看,突然见到院子内站了这么多人,一时都有些诧异,“这……这是怎么回事?”
冒定道,“几位施主是来帮忙修房顶的,你们快下来,别耽误施主做事。”
两个小和尚闻声手脚麻利地爬了下来,双手合十地向众人道谢,“多谢施主。”
白修唯等人简直哭笑不得,别说夜里还要借宿在此处,哪怕什么都用不着,看到人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怎么能视若不见呢?
白修唯放下行李,招呼道,“来吧,赶紧动手,要不然夜里就要住在能看到星星的房间里睡觉了。”
宋星妤在一边道,“那不是很好吗?修唯这么一说,反而更加浪漫了。”
白修唯道,“宋大才女,浪漫可不能遮风挡雨,若是晚上一场大雨拍下来,咱们就全成落汤鸡了。”
众人纷纷挽起袖子开始帮忙。白修唯和董文哲率先爬上了房顶,吴介和三房的小厮见状也跟了上去。
还没等白蓉萱做决定,管泊舟便轻声道,“你留在下面帮着递瓦片,我上去帮忙就好。”
说完便一阶一阶地踩着梯子走了上去。
白蓉萱担心地道,“你……你能行吗?你没做过这种事,小心受伤。”
白修唯在上头笑道,“难道我和文哲就做过吗?你不担心自己的哥哥,只知道关心朋友,我这个做兄长的好伤心啊。”
戴霞道,“既然是兄长,怎么挑兄弟的理?可见你这兄长,也是极不称职的。”
大家笑了一阵,便开始动手忙碌。白蓉萱和戴霞、宋星妤三人在下头将瓦面装进箩筐里,再由三个小和尚拉动拴在屋檐下的绳子将箩筐递上去,房顶上的众人便仔细认真的铺瓦。如此通力合作,又多是成年人,自然比三个小和尚的动作快多了。只一顿饭的工夫,被雨水压垮的瓦片便尽数换成了新的。白修唯不放心,还特意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异常后,顺手将长在瓦片缝隙中的杂草拔了出来。就在这时,他在瓦片之下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养着四只毛还没长全的小鸟,约莫着是众人在房顶忙碌,大鸟不敢回来喂食,几只小鸟饿得叽叽喳喳乱叫个不停。
白修唯觉得很是有趣,伶俐地顺着梯子爬下,笑着道,“上头还一窝雏鸟呢,看着像麻雀。”
大家将院内收拾了一番,没有用到的瓦片都堆到了屋下。小和尚又打来了水,那个叫冒定的小和尚道,“禅房只有四间,施主们自己分一分吧,我和师兄还要去准备晚斋呢。”
戴霞想了想,便道,“这样好了……我和星妤住一间,文哲和修唯住一间,跟浚缮一同来的小厮挤一挤住一间,剩下的一间便由浚缮和泊舟住,如何?”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白蓉萱一脸的不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她怎么能跟男人住在一间房里呢?
可眼下这种情况,难道她能提出去和戴霞两人同住吗?
旁人还不当她疯了?
正当她紧张之际,管泊舟已经应了下来,“好,就这么决定吧。”
他怎么答应下来了?
吴介自然知道白蓉萱的为难,他正准备开口,就听戴霞道,“那大家赶紧收拾收拾,忙了这一小天,想必都累坏了。”
吴介想了想,觉得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少不得还要解释一番,不管怎么说,都会让人觉得白蓉萱为人有些矫情,一身的富家公子做派。他只好忍着不说,趁着众人挑选禅房时才走到白蓉萱的身边道,“治少爷,要不您单独住一间,我领着三房的小厮给您守门。反正只有一夜,又是夏夜,对付对付就过去了。”
白蓉萱道,“那怎么行?深山里蚊虫肯定多,谁能受得了?”
吴介笑道,“没事儿,您忘了吗?我之前连牛棚都住过,只要有片瓦遮身就足够了。”
白蓉萱正在犹豫,管泊舟已站在一间禅房向她招手,“浚缮,我们住这间好不好?”
白蓉萱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戴霞等人闻声都转过头,“这间禅房会不会太靠北了?要不你们两个住中间这一间。”
管泊舟道,“不用。最好的当然要留给女士,我们住在这间就行,夜里就算说话,你们也听不到。”
戴霞索性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甚至不敢抬头看管泊舟的眼睛和表情。直到走到近处,管泊舟才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吗?
白蓉萱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管泊舟漆黑的眸子。他眼神深邃,被临近傍晚的阳光一映,更是璀璨夺目,透着丝丝暖意。
想到前世大雪中的相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鄙夷和嫌弃。这一世若不是有他帮忙,哥哥的尸骨也不可能顺利接回……两人相处的这一段时间以来,管泊舟总是这样的温文尔雅,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哪件事做得不对,哪句话说得不好会伤害到她一般。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你。”
管泊舟的心情原本还有些忐忑,听到白蓉萱如此郑重的声音,他顿时松了口气,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高兴的笑容。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失眠
吴介却有些意想不到,眼见着白蓉萱答应下来,他显得非常的不安。
虽然管先生知道自家小姐的真实身份,可男女共处一室,一旦传扬出去,白蓉萱今后还怎么做人?
她可不能一辈子做男人啊。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生怕让人起疑,差点儿憋出内伤来。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都在各自的禅房稍作休息。
管泊舟却没有进门,而是低声道,“我出去转一转,你先养养精神吧。”
应该是担心和自己共处一室,会多有不便吧?
管泊舟离开之前,还特意贴心地替她关好了门。
白蓉萱能感受他的善意,心里暖融融的非常舒服。
管泊舟来到吴介的禅房门前,将他叫了出来。
吴介一脸不解,管泊舟道,“今天晚上我跟你们挤一间禅房,不知道方不方便?”
吴介先是一愣,但随后便反应过来。
管先生居然愿意让出房间,和他们这些下人挤在一起。
吴介道,“管先生,要不您单独住这里,我们再找其他地方应付一下就好。”
管泊舟笑道,“不用,你们若是走了,你们家的少爷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反正也只有一夜,大家怎么都能度过去的。”
吴介不好再说,只能答应下来,“就怕委屈了管先生。”
管泊舟道,“我在国外求学的时候也吃过不少苦,并不是只知道享乐的富家公子。”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到了晚上,冒定领着两位师兄来送斋菜,还特意道,“这都是我师父自己种的,可新鲜呢,你们尝尝。”
白修唯故意逗他,“菜是谁做的?”
冒定道,“当然是我和师兄了,难道还能让师父亲自下厨吗?”
白修唯道,“你会做饭?”
冒定气呼呼地道,“你别瞧不起人,谁说小孩子就不会做饭的?”
戴霞在一旁道,“小师傅别和他一般见识,他是故意逗你玩呢!”
冒定吐了吐舌,“我是方外之人,怎么会和他计较呢。”
白修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寺中生活艰苦,所做的菜既然也没什么花样,青菜豆腐,味道说不上有多好,只能说做熟了。
冒定期待地道,“施主觉得如何?”
白修唯撇了撇嘴,“就那么回事吧。”
冒定一脸失望。
戴霞安慰道,“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懂什么?”
冒定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众人不禁埋怨起白修唯来。
“你这家伙,怎么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董文哲率先发难,“寺里的斋菜,你还想吃什么?这就很不错了。”
戴霞也道,“我知道你是要逗他,可也要把握分寸。”
白修唯道,“我不是逗他,我是真的觉得很一般,难道你们吃着美味?”
那当然不会。
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修唯道,“那不就得了。这里是寺庙,离菩萨最近的地方,在这里说谎的话,菩萨可是会怪罪的。”
戴霞无奈叹气,“你这个人,没理也能辩三分,谁能是你的对手?”
白修唯哈哈大笑,“怎么是没理?难道我说的不是道理?”
大家气氛愉快地吃过了晚饭,戴霞又和宋星妤主动帮着洗刷了碗碟,这时天近傍晚,天边一丛漂亮的火烧云,入眼便是一片红火,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众人坐在回廊下,一边欣赏着天边的景色一边闲谈。
冒定领着两个师兄来送切好的西瓜,这次却一言不发,显然是心里不大痛快。
白修唯道,“这西瓜难道也是你们种的?”
冒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然是捡来的吗?”
怼得白修唯一时无语。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了西瓜,天也一点点暗了下来。戴霞和宋星妤去烧了热水,沏了一壶热茶,大家盘膝而坐,又天南海北地扯了起来。
管泊舟见识是这群人中最广的一个,大家自然要追着他问个不停。白蓉萱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没一会儿便支持不住,靠着在一旁的柱子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叫醒她,“治哥,回房去睡吧,小心着凉。”
是白修唯。
白蓉萱睁开眼,只见众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白蓉萱道,“你们说完话了吗?”
白修唯笑道,“我们说的有多无聊,你居然睡得这么香。”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了,有些累。”
白修唯道,“回房睡,夜里若是听到什么动静只管喊人,我和文哲就在隔壁。”
白蓉萱点了点头,乖乖会回了禅房。没一会儿大家便各自安歇,管泊舟在禅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眼见着再无动静,这才去了吴介那里休息。
白蓉萱躺在空空荡荡的禅房里,一时竟失去了睡意。
在一张床上睡得习惯了,冷不丁换了地方,便有些不习惯。
她想到了许久未见的闵庭柯,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事,是不是已经开始返程了?
路上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她胡思乱想到深夜,最终才累极而眠。第二天一早,她被一阵鸟鸣声吵醒。睁开眼环顾四周,反应了片刻才记起此刻正在帽儿山的寺庙之中。她连忙起身,换好了衣服推开禅房的门。
明晃晃的阳光落入眼中,除了清脆的鸟叫声之外,四周一片安宁。
冒定小和尚正在院子中清扫,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淡定地道,“施主醒来了。”
白蓉萱没见到白修唯等人,不免有些惊慌,“与我同行的人呢?”
不等冒定开口,从隔壁房间传来了吴介的声音,“治少爷醒了,快打水来。”
三房的小厮跟着动了起来,看到熟悉的人影,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五哥他们呢?”
冒定道,“他们醒得早,去林子里踏青了。”
踏青?
白蓉萱一脸不解,“管先生也去了吗?”
吴介点了点头,“他原本不想去,被戴校长硬拉着走了。治少爷睡得沉,大家便没有叫您。”
白蓉萱不禁一脸尴尬。
三房的小厮打来了温水,白蓉萱洗漱过后,向吴介道,“你们怎么没跟去?”
吴介道,“咱们的职责是服侍治少爷,又不是来赏景游玩的,您还在这里,我们怎么能乱跑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冒定闻声不高兴地道,“帽儿山可是很安全的,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从来没出过事儿。”
吴介自然不会与他争辩,他转身向白蓉萱轻视道,“治少爷是现在就吃早饭,还是等唯少爷回来之后一起用?”
白蓉萱道,“还是等大家都回来吧。”
正说着,冒定的师兄跑了过来,双手合十的行礼道,“施主,师父请您过去一趟。”
白蓉萱茫然不解,“请我吗?”
小和尚点了点头,“正是,请跟我来。”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牵挂
白蓉萱一脸费解,完全猜不透晦明禅师请自己过去所为何事。两人此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际,白蓉萱甚至都没见过他,哪有什么话说?
冒定见状在一旁撑着下巴笑呵呵地道,“施主只管去,我师父最是慈悲不过,不会为难您的。”
白蓉萱倒不担心这个,只是心里没底,不免有些惶然。
冒定还在催促她道,“施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呀。”
白蓉萱无奈,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吴介道,“治少爷,我陪你去。”
白蓉萱心头一松,连忙点了点头,由吴介陪着去了前头的大雄宝殿。晦明禅师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笑着道,“施主昨夜睡得可还安好?”
他口气温和,就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在关心晚辈一般。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低声答道,“睡得很好,早上还起得迟了,朋友都先出发去踏青了,将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晦明禅师点了点头,“心中澄如明镜,自然没有牵挂。”
白蓉萱微微一愣。
她怎么会没有牵挂呢?害死哥哥的凶手还没有找到,母亲远在杭州不知近况……
她所挂怀之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白蓉萱苦笑着没有搭腔。
没想到晦明禅师却道,“少年人不该有这么多的烦恼,鸟雀之所以可以高飞,便是能放下一切负担。施主还年轻,要学会放下,否则这一生注定会活得辛苦。待年迈之时回溯过往时光,不免满是遗憾。”
白蓉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晦明禅师所说的‘没有牵挂’并不是指自己。
只是他又是如何看出自己有烦恼的?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道,“禅师的话自然很有道理,只是有些东西,却不是想放便能放下的。”
晦明禅师轻声道,“的确如此。出家人潜心修炼,所修习的便是‘空’这个字。此字虽然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复杂得很,多少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参破。”
白蓉萱道,“弟子愚钝,不敢痴心妄想能得此境界。只要能将心底的魔障全部去除,此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晦明禅师微微一笑,了然地道,“了无牵挂,谈何容易?多少人越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课,牵挂反而越多。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也放不下,最终只能带着一身的烦恼离开人世。”
白蓉萱神情微动,忍不住开口问道,“禅师相信轮回吗?”
晦明禅师淡淡地道,“贫僧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施主可信?”
白蓉萱当然信。
她不只相信,还亲身经历了一回。
只是这番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别说晦明禅师只是个萍水相逢之人,便是身边最信任的她也不敢胡说半句,否则还不被人当成了疯子?
白蓉萱没有接腔。
晦明禅师道,“施主到这边坐。”
竟然是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白蓉萱很是不解,但仍旧乖乖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晦明禅师道,“施主觉得此地的风景如何?”
风景?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风景来了?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可以又恭维地道,“景致自是极好的,山内空气清新,人在其中行走,浑身轻松,连烦恼之事都可以暂时抛之后脑,身子都不自觉地舒坦多了。”
晦明禅师道,“若是让施主常住此地,施主觉得如何?”
常住此地?
白蓉萱微微变色,“禅师的话……难道是想让我出家吗?”
这怎么可能呢?
晦明禅师笑道,“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施主与佛有缘,此后有空,或是有烦恼之事时,不妨常来坐坐,只当是排解心中的苦闷吧。”
白蓉萱虽然诧异,但并没有拒绝晦明禅师的好意,点头答应下来,“只要禅师不嫌我烦,我自然是愿意来的。”
晦明禅师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
早风带着花香迎面飘来,白蓉萱从此处放眼望去,正好可以俯瞰到山下的景致。帽儿山虽然不算什么名山,山势也不够险峻,却自带一股超然洒脱的恬静,仿佛单独被隔在一边的世外桃源一般。
白蓉萱索性不再开口,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没一会儿冒定拖着大扫把走了进来,“师父,院子扫完了。”
晦明禅师低声道,“好了,休息会儿吧。”
冒定一脸兴奋,收起了扫把,悄悄溜到了白蓉萱的身边来。看得出来,他似乎很喜欢白蓉萱,笑眯眯地道,“施主,您在看什么呢?”
白蓉萱指了指山下,“在看风景。”
冒定‘哦’了一声,“风景有什么好看,施主跟我来,我带您去瞧更好看的。”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便拉着白蓉萱的手,带着她向正门口跑去。
晦明禅师见状也没有阻拦,眼神里满是温和的笑意。
吴介担心不已,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冒定将白蓉萱带出寺院,又向果林深处走去。
白蓉萱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该不会一大早就让我帮你干活吧?”
“不是,不是!”冒定摇着光秃秃的小脑袋,“您跟我来就是了,换作旁人,我才不理他呢。”
他脚步飞快,没一会儿就将白蓉萱带到了一棵又粗又高的槐树前,枝繁叶茂的树杈上还悬着一个秋千。
冒定得意地道,“这是师父给我做的,施主坐过秋千没有?”
白蓉萱见他就像个故意献宝的小孩子,忍不住笑道,“当然坐过。”
“您来坐坐这个,和您从前玩过的都不一样。”说完就将白蓉萱推到了秋千上,“您可一定要握好坐稳了,知道吗?”
白蓉萱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握紧了绳子,稳稳地坐在了板子上。
冒定从后面轻轻一推,秋千便荡了出去。
白蓉萱睁眼一瞧,却被吓了一跳。原来这棵槐树之下便是斜坡,若是不小心失手摔下,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吴介担心地凑上前,“治少爷!”
冒定却笑呵呵地道,“别怕,只要您握紧绳子,我保您无事。”
他的力量不大,秋千摇摆的幅度有限,白蓉萱紧张了一阵子,见的确没什么险情发生,紧绷着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接着她便发现从此处向外看去,景致更是截然不同。尤其是当身子悬在半空之时,人也仿佛生了翅膀飞旋于天际,俯视着脚下的绿色土地,整个人都轻盈得如同一枚羽毛。
什么烦恼忧愁,顷刻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过了一阵,冒定不再推动秋千,白蓉萱便缓缓停了下来。她刚刚落地,险些站立不稳,幸好一旁的吴介和冒定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放下
白蓉萱对冒定道,“你也坐上去,我来推你。”
冒定是个不大的小孩子,虽然入了佛门,但童心未泯,肯定喜欢玩闹。
不曾想冒定却摇了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用了,秋千就摆在这里,又不会走,我什么时候玩不行?干吗非选在这个时候。”
说出来的话还很有道理,让人无从辩驳。
白蓉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愉悦的心情。
冒定道,“施主,您喜欢这个秋千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喜欢了。你不是说这是师父做给你的吗?可见他是真的疼你。”
冒定道,“从前在我的家乡,我哥哥也曾给我做过一个。我就喜欢坐在秋千上让哥哥从后面推着我,摇呀摇,什么烦恼都摇得不见了。”他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过,神情哀戚地道,“可惜家乡闹了灾荒,我们不得已背井离乡出来逃难,到后来死的死丢的丢,我无路可去,差点儿饿死在街头。幸好遇到了师父,被他救回了寺院,这才出家为僧。每每想到家人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坐秋千,只要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样小的年纪,却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了。
白蓉萱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你的亲人都走失了吗?”
冒定‘嗯’了一声,“茫茫人海,我又住在深山之中,就算他们有心,又怎么找得我呢?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了。”
白蓉萱心疼地道,“你的哥哥呢?他也失散了吗?”
冒定一怔,随后便摇了摇头,“哥哥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白蓉萱顿时后悔,她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戳你痛处的。”
冒定道,“师父说修行便是为了看破红尘,放下这些枷锁负担,我已经想得很开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别说我还是个小孩儿,便是个大人,面对这样的世间,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哥哥不会怪我的,我也不该怪罪自己。”
白蓉萱大受震撼。
她甚至觉得冒定的这番话,冥冥中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冒定诧异地道,“施主,您怎么了?”
白蓉萱缓缓回过神来,“冒定,你苦心修行,能忘记自己的哥哥吗?”
冒定道,“当然不能。”
既然不能,又说什么放下呢?
冒定继续道,“不过师父说了,骨肉至亲,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我可以把哥哥永远地放在心上,他不会成为我修行路上的负担,反而会成为我的动力。就算是为了哥哥,我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才是哥哥最希望看到的。师父还说,我现在年纪小,不懂得取舍也不会做决定,待我成年之后,他会再来征询我的意见。如果我想还俗,他便会放我离开。”
白蓉萱听着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哥哥最希望看到的。
她不明白冒定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说这些,难道是哥哥的鬼魂借助他的身体,劝自己放手吗?
离弦之箭,又如何能收得回来?
白蓉萱呆呆地问道,“冒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冒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因为施主很像我哥哥,而且身上有着和我哥哥一样好闻的味道。”
白蓉萱一愣,看着眼前冒定满是童真的笑脸,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动了一般,高高矗立的防备之墙瞬间瓦解殆尽。
白蓉萱喃喃道,“我像你的哥哥?”
冒定道,“我……我也说不上来。我哥哥一直做农活,又黑又瘦,样貌和施主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见到施主……我就会想到哥哥。”
白蓉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那我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冒定眼睛一亮,“可以吗?你不嫌弃我吗?”
白蓉萱笑了笑,一脸真诚地道,“当然不嫌弃,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就可以叫我哥哥了。”
冒定害羞地低着头,为难了好一会儿,才蚊子似的叫了声‘哥哥’。
吴介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治少爷……哦,不对。应该是萱小姐,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她这会儿做了冒定的哥哥,等将来恢复女儿之身的时候怎么办?再做冒定的姐姐吗?
何况冒定还是个出家人,认了她做哥哥又算怎么回事?
事情越来越乱,吴介只觉得头疼不已。
偏偏白蓉萱还没有察觉,握着冒定的手道,“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到白家来找我,若是遇到困难,也只管来告诉我。”
冒定一脸高兴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忽然觉得此行并不仅仅是为了游玩,不但听到了一番让自己大受触动的话,还认了一个可爱的小弟弟。
而且还是个小和尚……
白蓉萱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寺院内传来一阵清脆的钟声。
冒定立刻道,“哎哟,吃早斋的时间到了,咱们快回去吧。”
说完便匆匆带着白蓉萱和吴介穿过果林回到寺院内。
白修唯等人已经回来了,见白蓉萱从外面进来,都好奇地问道,“治哥,你这是跑到哪去了?”
白蓉萱道,“没往远处走,就在周围转了转。”
董文哲笑道,“你昨晚上和泊舟都说了什么?睡得这么晚才起,泊舟这一路也是哈欠连天,可见是没睡好的。我和修唯昨晚上就住在你们的隔壁,怎么什么也没听到?”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向管泊舟看去。
只见他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前,身子笔挺,虽然脸色憔悴,但仍如鹤立鸡群一般,姿态娴雅至极。
白蓉萱听说他休息不好,想必是昨夜和吴介等人挤在一起不习惯,心中不免愧疚。
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面上也不敢丝毫表露出异样的情绪。
白修唯将董文哲拉到了一边,“治哥可是南京大学出来的才子,和泊舟聚在一起,自然有的是话题说。哪像你呀,头刚沾到枕头便鼾声四起,吵得我恨不得将你丢出禅房外。”又对宋星妤道,“星妤,你可要把眼睛擦亮一些,将来真嫁给这只狗熊一样的人,可有苦头吃了。”
宋星妤脸色绯红,“胡说什么?你们说你们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住在一起,自然是有相干的。
只是这种玩笑话却是不能说的,否则宋星妤如何下得了台?白修唯笑而不语,在戴霞警告的眼神下走到了一边。
董文哲连忙解释道,“星妤,你可别听他胡说,我不打鼾的。”
白修唯哈哈大笑,“你都睡着了,怎么知道这些?”
董文哲生气地道,“好你个白修唯,你为了替弟弟说话,便往多年老友的身上泼脏水,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我今天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
说完便追了上去。
白修唯撒腿便跑,“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如此的激动呢?可见我说的都是真话!”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下山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寺院虽然不大,但白修唯身子灵巧,不管董文哲如何努力就是隔着一段距离,怎么也追不上。
戴霞无奈地道,“你们两个都多大的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到底饿不饿,我们可要吃早斋了。”
董文哲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不追了不追了,追也追不上,我是放弃了。”
宋星妤笑道,“修唯的体力比你强多了,你和他比,那不是自取其辱?”
白修唯一脸得意,“服了没有?”
董文哲被他拿话一激,当着女友的面自然不肯服输,正准备再追,却被宋星妤拉住了手臂,“你就算跑上一小天也追不上他,还是别费这没用的力气了。走,吃早斋去。吃过早饭,咱们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别因为你耽误了大伙儿的行程,咱们戴校长第一个就不饶你。”
董文哲不听谁的话,也不敢不听她的呀。闻声立刻点了点头,“好好好,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
说话间,冒定的两个师兄已经送来了早斋,虽然只有馒头白粥和几样自己制作的素菜,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吃过早斋,众人也该告辞了。
晦明禅师将众人送到了寺门口,含笑说了几句客套话。
冒定见状,不免有些依依不舍。白蓉萱将他悄悄叫到一边,小声道,“等我有时间再来瞧你,你得了空闲也可以去白家找我。你知道白家怎么走吗?”
冒定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一个小和尚,几乎寸步不离帽儿山,哪知道什么白家黑家的。
白蓉萱想了想,“你到了上海,只要一打听就知道,若是寻不到去找闵家也行。”
冒定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笑着敷衍道,“知道了,你快下山去吧,同伴都在等你呢。”他轻易不会下山,所以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白蓉萱与他道了别,和众人一同下山去了。
冒定站在寺门口,一直等人全都消失不见,这才失落地叹了口气。
晦明禅师道,“怎么?冒定是不是又想哥哥了?”
冒定点了点头,“我最近总会想到他,夜里做梦也会梦到。”
晦明禅师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多说。
白蓉萱等人则一路顺顺利利地下了山,马车就在山脚下等着。车夫昨日夜里就在马车里
将就了一晚,又牵着马在附近吃草喝水,此刻见到众人归来,立刻赶着马车上前迎接。
众人收拾好行李,便又坐上马车向上海缓缓行驶而去。
马车上戴霞轻声问道,“来也匆匆,却也匆匆,你们都玩好了没有?别看我是个组局的,但真要是疯玩起来,那是抓也抓不回来的。因此只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照顾你们,此刻想起来才后悔万分,当真不该。”
白蓉萱忙道,“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不虚此行,不但增长了见识,顺带着心情都放松了许多。看来以后隔三岔五,真的要出来走一走才行。”
管泊舟也道,“承蒙戴校长邀请,让我有幸也跟着你们出来一同散心,大家对我又异常的客气和照顾,反倒让我有些不安。若是只有我一个,怎么能找到如此好的地方?”
戴霞见状松了口气,“那就好,将来有机会我们再一同出来玩。”
白蓉萱和管泊舟一齐答应下来。
但大家也都清楚,此一分别,再聚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戴霞道,“幸好咱们帮忙将山上寺院的屋顶都修缮好了,否则一遇到下雨的日子,那可怎么办?”
白蓉萱忽然道,“哎哟,不好!”
戴霞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寺里?”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和泊舟昨日在寺里借了一担柴忘记了还,这可如何是好?”
管泊舟在一边笑道,“你放心好了,今天我们早上趁着踏青的间隙,已经捡了不少柴回来,少说也有四五担,足够还了。”
白蓉萱这才放心,“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还记着。”
戴霞道,“可见浚缮是个言出必践的正人君子,还记着这件事呢。”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要真是君子,就不该这会儿才想起来,可见还是和糊涂虫罢了。多亏了泊舟,要不然岂不成了失信于人的骗子?”
一路上说说笑笑,车子很快便进了城。
马车先将戴霞送去了学校,吴介又领着下人将她随身携带的行李搬进校内。戴霞道,“大家都累了一天,只怕都想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留你们了,改天再来我这里喝茶。”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又吩咐马车送管泊舟回家。
路上管泊舟道,“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白蓉萱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反倒是我,自打相识以来就一直给你添麻烦,要是连这种小事也做不了,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你呀。”
管泊舟笑道,“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你实在不用放在心上的。”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管泊舟道,“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白蓉萱笑了笑,与他道别后便坐着车子回了白家。
管泊舟在大门前站了半晌,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转身进了院子。有下人迎上来道,“二公子回来了。这两天白家那位大小姐找了您好几次,电话打了几通,把夫人烦得够呛,吩咐人不许理她。早晨时她还亲自登门,夫人也没请她进来,白家大小姐生着气走了。”
管泊舟道,“没跟她说我出门了不在家吗?”
下人小声道,“自然是说了的,可她不相信,说什么都要来瞧瞧才行。”
管泊舟叹了口气,简直不知该拿这个任性的白玲珑怎么办才好。
他快步走进了大厅。
管夫人正坐在沙发上听着唱片,悠闲地喝着茶。
大概是管泊舟的安慰起了作用,管夫人这几日的气色也好了许多,不再病恹恹地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到儿子回来,管夫人笑着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怎么也得玩到下午呢。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
管夫人道,“从筠和周郴呢?怎么也不请到家里来坐?”
管泊舟这次出门拿了郁从筠和周郴做借口,只说与他们说去爬山散心,他每日到向阳小学上课教书也说是去图书馆看书。管夫人还觉得奇怪,“看书还要到外面吗?家里难道看不了?”
管泊舟只得道,“那里的书更多,也更安静些。”
近来管家的确乱糟糟了一些,难怪儿子不愿意待在家里。
管夫人一心愧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管泊舟听她提到自己的两位好友,含糊其词地道,“他们两个还有别的事,我们便在门前分手了。”
管夫人吩咐人给他倒茶,“累坏了吧?昨晚休息得可好?”
管泊舟道,“还行。”
管夫人说着叹了口气,“你大哥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来过了,难道真因为泊宇的事,我们娘俩就老死不相往来,以后都不相处了?我知道这件事惹得他心里不痛快,所以琢磨着在家摆上一桌酒席,由你出面请他回来,一家人好好的坐下来吃个饭。如今泊宇也要去军队了,你大哥心里这个结也该解开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生厌
管泊舟道,“好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头就去见大哥时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管夫人笑道,“也不急,你先歇一歇,明天再去也来得及,何况还得让我准备准备。”
管泊舟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泊宇接回来?”
提起这个小儿子,管夫人也是头疼不已,“就这两天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又何必藏在外面吃苦?他自小到大,还没有离开我这么久过呢,只怕早就闹得不成样子了。”
管泊舟叹了口气,“您可别再放纵他了,否则真把大哥逼急了,我也没法子。”
“不会不会。”管夫人连声保证道,“我不是已经想通了吗?只要不让泊宇上战场,那就一切好说,我自然不会和你大哥对着干的。何况这件事终究是泊宇做得不对,也是我对他太过纵容,把他的性子养成了今日这样。近来我也常常检讨,只可惜悔时晚矣。”
管泊舟笑了笑,“我先上去洗澡,一会儿再下来陪您说话。”
管夫人道,“中午我让厨房给你做老鸭汤,你喝了去去寒。深山老林的住了一夜,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管泊舟道,“当初我孤身在异地求学时,比这更大的苦也都吃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管夫人道,“那时是那时,如今不是回来了吗?有妈在身边,还能让你吃苦?”
管泊舟四下瞧了瞧,“父亲呢?”
提起丈夫,管夫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能干什么,八成是躲在书房里避着我吧。”
管夫人和管老爷的关系势成水火,管泊舟自然知道。
只是没想到两人已经疏远成了这样。
几年前管夫人就和管老爷分房而睡,两人一天内说的话也不超过五句。管夫人常常说,“之所以还没有分开,一来是为了儿子的脸面和前程,二来也是忌惮曾绍权的权势,否则他早就插着翅膀飞了,还能忍到今天?”
眼见着父母走到今天这一步,管泊舟也是无奈至极。只是他一个做子女的,劝哪个都不是。在刚刚回国的那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想过改变,却完全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最后还是管泊远对他道,“父母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你也管不了。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俩年轻的时候就是一路拌嘴争吵过来的,吵了大半辈子,估计早就两看生厌,还能聚在一起,让这个家完完整整的已是十分不易。其他的,就不要强求了。”
管泊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管泊舟知道每每提到父亲,母亲必然要生一股子闷气。说是不在意对方,但心里却又始终放不下。管泊舟索性不提,正要离开之际,管夫人忽然道,“泊舟,那个白玲珑昨儿来了好几通电话,都是指名道姓的要见你。我听了很不高兴,像她这样骄傲自大的世家之女,根本就不会将别人放在眼里,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以后能不来往就不来往了。免得坏了你的名声,将来定亲的时候又会被人议论,不值当的。”
管泊舟道,“我们虽然做不成爱人,但起码还是朋友,何况相识这么多年,玲珑那个人性子虽然直了些,但本性却不坏。再说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别人议论。”
管夫人道,“悠悠众口,假的也说成了真的。人言可畏,不能不当做一回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婚事也该定下来了。这样吧,等泊宇的事情了结,我就跟你舅舅商量,先给你哥哥成家,然后便是你。这两件大事已了,我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管泊舟尴尬地道,“好端端的,您怎么提起这个了。”
他说完便往楼上快步走去。
管夫人在他身后道,“你不用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躲也躲不掉!”
管泊舟头也不回地逃进了房间。
管夫人见状真是又生气又想笑,和身边的妈妈唠叨道,“你瞧瞧,这一个两个的,就没有让我省心的。成亲难道是什么坏事不成?怎么听说娶媳妇跑得比兔子都要快呢?我还能害他们?”
贴身妈妈道,“年轻人脸皮薄,您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二公子自然要不好意思了。依我看呀,您只管定,等漂亮的媳妇娶进门,二公子心里自然只有感激,难道还能挑您的不是?”
管夫人闻声心里舒服了不少,“你的话有道理,我何必与他们商量周旋,只管安排做主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又一脸嫌弃地道,“就那个白玲珑,除了家底还能看得过去外,有什么拿得出手?瘦得没有二两肉,一看就是个不善生养没福气的,想给我做媳妇,别痴人说梦了。”
贴身妈妈道,“可那白家大小姐对咱们二公子倒是一条心,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管夫人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了。泊舟如此优秀,倾心的何止白玲珑一个?”
贴身妈妈道,“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就怕白家大小姐的攻势太猛,二公子招架不住呀。他又是个温腼的性子,哪里懂得拒绝人,到最后半推半就的,岂不顺了白家大小姐的意?”
她还有后半句话不敢说——等将来生米煮成了熟饭,管夫人就算再不愿意,难道还能出面阻拦不成?
管夫人闻声沉吟了片刻,“我看泊舟最近和她的来往明显少了,远不似从前那般亲近热络,隔三岔五就要见上一见,多半是他自己也想开了。且不说上海滩名门闺秀如此之多,远的还有他舅舅帮着照应,什么样的好女孩娶不到?那白玲珑又算个什么?反正我是不喜欢的,只要我不点头,白玲珑就是再有手段,那也进不了管家的大门。”
贴身妈妈笑道,“夫人也别只想着二公子,头前儿的大公子还没着落呢?等三位公子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您这个做奶奶的就要更忙了。”
管夫人满意地道,“可不是吗,我倒盼着那一天早点儿来。泊远是个自己有主意的,我的话人家未必会听,这些年他公事做得有模有样,可一说到成家便是一百个不愿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又不敢逼得太紧,泊远不似泊舟那么温和好说话,真把他惹急了,是敢跟我翻脸的。”
贴身妈妈道,“夫人别这么说,大公子也是极孝顺的,只是这次为了三公子的事儿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想必过些日子就好了。”
管夫人道,“也不知道泊远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我连个眉目也没有,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张罗。”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归来
管泊远可不是一般的人,以他的脾气,就算是管夫人做错了事把他惹火,也是敢当面发飙的人,贴身妈妈可不敢胡乱说什么,生怕被管泊舟得知以后,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她笑了笑,借着给管夫人添茶的间隙聪明地住了口。
管夫人也没往心里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家宴上该准备些什么,又怎样才能缓和与儿子之间的关系……
白蓉萱则坐着马车一路悠闲地回了家。
虽说整个行程都有车子,但她仍觉得疲倦不已。下车后她快步去了栖子堂,准备向闵老夫人报个平安。可一进栖子堂的大门,不论是守门的婆子还是院子里打扫的下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喜事一般。
白蓉萱一脸诧异,径直去了吟风馆。
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闵老夫人欢快的笑声。
什么事让闵老夫人如此高兴?
白蓉萱心中一动,不明所以地走了进去。
易嬷嬷一眼便发现了她,笑道,“哎哟,咱们治少爷回来了,您快看看,谁在这儿呢?”
白蓉萱没等站稳便打眼一瞧,之间闵老夫人的下首坐着一个笔挺的身影,正是她惦念许久的闵庭柯。
白蓉萱又惊又喜,想也不想地跑了过去,“六叔,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路颠簸辛苦,日夜兼程,又是水路又是陆路,闵庭柯比之从前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但眼神明亮,显得异常精神,
闵庭柯道,“我是今儿早上才到的港口,回家歇了歇便来探望姑姑。有日子不见,她肯定担心极了。”
闵老夫人却嘴硬不肯承认,“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身边又有那么多服侍的下人,想去哪不行?我才不操这没用的心呢。”
可任谁都能听出她的言不由衷。
易嬷嬷更是笑道,“六爷快别听老夫人的话,这些日子因为心里惦记您,她老人家夜里都睡不好。”
闵庭柯道,“姑姑对我的疼爱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白蓉萱也在一旁跟着傻笑。
闵庭柯忽然看了她一眼,问道,“听说你爬山去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还行。”又对闵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们爬得根本就不是九龙山,而是一个叫帽儿山的地方,您听说过吗?”
闵老夫人道,“我自然知道,怎么想着去了那里?”
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帽儿山算什么山,顶多是个土坡罢了。你要真想爬山,将来倒是可以去泰山和华山走一走。”
白蓉萱顿时说不出话来。
闵老夫人道,“别听他胡说,只要能放松心情,去哪里不是一样?我看你的气色不错,想必昨日夜里休息得也很好。”
白蓉萱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一个人守着一间禅房,自然睡得舒服。倒是委屈了管泊舟,让他和小厮们挤了整整一夜。
闵老夫人道,“你才到家,回房去收拾收拾吧,我留了你六叔在家里吃饭,你一会儿也过来。”
白蓉萱点头答应,又恭敬地向闵庭柯行礼告辞。
没想到闵庭柯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直接把脸转到了一边。
咦?
谁惹他心里不痛快了吗?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闵老夫人却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小圆正和芳姑姑两个人坐在树荫下缝荷包。见到来人,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小圆更是惊喜地道,“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我只出门了一天,怎么倒像是很久没见了似的?”
芳姑姑道,“小圆毕竟自小跟着您,感情不一样,昨晚上念叨了一夜,今儿上午更是坐毯如针,浑身都不自在,抓着我就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给她找点儿事情做,便教她缝起荷包来。小圆是个聪明孩子,才学了一会儿,就已经缝得有模有样了。”
白蓉萱道,“是吗?回头给我缝一个,我留着中秋的时候戴。”
小圆红着脸道,“我……我的手艺还不够看,您还是让芳姑姑缝吧。”
芳姑姑道,“各人尽个人的心意。我缝我的,你缝你的,到时候治少爷喜欢谁的戴谁的。”
小圆这才点头答应下来,开始利落地收拾起针线。
芳姑姑趁机问道,“先前连翘姑娘来说六爷回来了,您可见到了?”
白蓉萱道,“在老夫人那里见着了。”
只是不知道抽什么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白蓉萱回到房间,洗漱后又换了干净衣衫。趁着四下无人,小圆大胆地问道,“治少爷,您昨天一切太平,没被人发现端倪吧?”
白蓉萱道,“没有。”
小圆松了口气,又问,“那您昨日夜里……是跟唯少爷睡在了一起吗?”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一个人睡的。”
“阿弥陀佛。”小圆总算放下心来,“原来山上的禅房有这么多,害我担心了整整一夜。”
白蓉萱没有多说,出门在小厅里坐了下来。
芳姑姑送上了茶,也问起爬山的琐事。
白蓉萱便一一讲述了出来。
芳姑姑和小圆听她又是借柴又是修房顶,又是认弟弟又是坐秋千,一个个目瞪口呆,一脸的惊讶。
芳姑姑更是道,“虽然只出去了一天,怎么听着却像是办了很多事的样子。”
正说着,门外响起闵庭柯冷淡的声音,“治少爷玩得还真是开心,既然这么高兴,怎么不多玩一阵?”
白蓉萱一愣,连忙起身道,“是六叔到了吗?快请进来。”说完便急匆匆地往门口迎。
闵庭柯刚好迈步进来,两个人迎面碰上,白蓉萱吓得‘啊’了一声,猛地向后一躲,偏偏立足不稳,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幸好闵庭柯反应灵敏,一只手在她的腰间一握,便将她利落地揽了回来。
白蓉萱差点儿扑到闵庭柯的怀中去。
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急忙退开了几步,面红耳赤地道,“六……六叔……”
闵庭柯却一脸淡定,微笑着道,“毛毛躁躁的,姑姑刚刚才跟我称赞过你,说是最近懂事多了,可见都是溢美之辞,我看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般风风火火的。”
白蓉萱只觉得心跳加速,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六叔又不是不知道。”
闵庭柯闲庭信步地走进,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芳姑姑见状连忙送上茶来,又和小圆悄默声的退了出去。
小厅内便只剩白蓉萱和闵庭柯二人。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两眼,低声道,“站得那么远做什么?又没做错什么事,怎么像个犯人似的?”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终于大着胆子抬头仔细打量了闵庭柯两眼,随后便一脸心疼地道,“六叔瘦了好多。”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生气
闵庭柯差点儿直接笑出声。
这个治哥啊,每次都能给他惊喜。
闵庭柯故意道,“瘦了吗?我怎么不觉得。”
白蓉萱道,“瘦了,连尖下巴都出来了。”
闵庭柯道,“瘦点儿也好,这样看着才精神利落,要是长成一个白胖子,那还怎么出门呀。”
白蓉萱道,“也黑了。”
闵庭柯笑道,“这一路不是沙漠就是水路,不黑才奇怪呢。哪像你呀,待在家里养尊处优,没事儿的时候还能和朋友去外面爬山,简直不知有多快活。”
白蓉萱眨了眨眼,总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闵庭柯一脸平淡地问道,“你这次爬山,是和谁去的?”
白蓉萱道,“五哥呀,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带我出去玩。”
话音一落,闵庭柯的表情便冷了几分。
这是什么话?
难道自己带他出去的时候少了?
没良心的家伙。
闵庭柯忍着气道,“还有呢?就你们两个吗?”
“自然不是。”白蓉萱将昨日同去帽儿山的人的名字依次数了出来,直到轮到管泊舟的时候,她脸色微变,不自在地道,“还……还有管二公子。”
先前闵庭柯特意提醒她少和管家的人打交道,她这算不算是明知故犯?难道六叔正是为此而生气的?
闵庭柯却异常的平静,心平气和地道,“怎么还请了管二公子?他也是修唯的朋友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他如今在戴霞的小学里任职,是由戴霞出面邀请去的。”
闵庭柯‘哦’了一声,又问,“不过管二公子又是如何认识戴霞的?以他的交际圈,这两人怕是根本够不着边吧。”
哎,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真辛苦啊。
白蓉萱硬着头皮道,“是……是我从中引荐的。刚巧戴霞那里缺教员,管二公子又一直想为教育事业出力,我便帮着说了几句话。”
闵庭柯了然地笑了笑,“我说呢。只是你这么做,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吗?
白蓉萱茫然地道,“没有好处。”
闵庭柯道,“你是个商人,做任何事事情都要思量收益,没好处的事情为何要去做?”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道,“还是说……你和管二公子私交甚好,为他出力办事,自然是不求好处的。”
白蓉萱道,“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还谈不上私交甚好呢。”
闵庭柯听到此处,已是一脸的冷峻,“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没一句放在心上,是不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蓉萱就怕他会突然提出此茬,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白蓉萱赶忙道,“当然不是……”
“不是?”闵庭柯冷笑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少与管家的人来往?你听了没有?”
白蓉萱小声道,“听是听了,只是……只是……”
管泊舟问道,“只是什么?你尽管说出来好了。”
白蓉萱道,“只是管二公子曾经帮过我的忙,我实在……实在不能忘恩负义,受了人家的恩惠后便将恩人抛过墙,对人家不理不睬的。”
“恩人?”闵庭柯皱着眉头道,“你倒说说看,他对你施了什么恩?”
事关哥哥的死讯,她怎么能随意宣之于口?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我不能说。”
闵庭柯一怔,火气噌地冲了上来,“不能说?你以为我很想知道你的事情是不是?既然不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好了,好像我多稀罕知道似的。既然我的话你全然不放在心里,以后也别听我的话,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办事好了,将来受了委屈遇到难处,也别来找我。”
说完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白蓉萱心头一慌,急忙追了出去,“六叔……”
只是闵庭柯的脚步好快,瞬间便出了如意馆的大门,等白蓉萱再追过去时,闵庭柯早就没了踪影。
白蓉萱甚是委屈,眼泪含在眼圈里,搞不懂向来宽容的闵庭柯为何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闵庭柯大概是真的发了怒,连午饭也没有吃便离开了白家。
闵老夫人很是意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差连翘过来打听出了什么事。
白蓉萱哪有脸照实说?只是低着头不肯吭声。
连翘不解地向芳姑姑望去。
白蓉萱和闵庭柯说话时,芳姑姑为了避嫌特意走开了,因此也不知道厅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她回来的时候,闵庭柯早就走了,只剩下白蓉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显得又是自责又是懊恼。
不管问她什么,都是一个字不肯说。
芳姑姑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
连翘没办法,只得回去回禀闵老夫人,“治少爷低着头不说话,看样子是和六爷吵架了。”
闵老夫人一脸诧异,“吵架?好端端的怎么会吵架呢?为了什么事可知道?”
连翘无奈摇头。
闵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等连翘退出去后,这才对易嬷嬷道,“奇了怪,刚刚在我这里还好好的,怎么眨眼的工夫就犯起冲来?”
易嬷嬷安慰道,“老夫人别担心,少年人吵两句嘴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六爷老练,治少爷温和,哪怕真红了脸,用不了两天自然也就好了。”
闵老夫人还是觉得奇怪,吩咐易嬷嬷想办法去打听打听。
白蓉萱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
想到闵庭柯离去时的样子,她又是伤心又是自责。自从回到上海以来,六叔不止一次地帮过她的忙,白蓉萱对他的感激,又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没想到自己还是惹他生了气……
可真让她听从叮嘱不理管泊舟,白蓉萱又如何能做得到?
不管将来管泊舟与白玲珑走到何种地步,只要想到他在哥哥的丧事上帮自己的忙,白蓉萱便会铭记感恩一辈子。
左右都是对自己极好的人,让白蓉萱如何取舍?
她伏在枕头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折腾了近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白蓉萱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坐起来没一会儿便又重重摔倒在床。迷迷糊糊中先是听到小圆的惊呼,随后便是芳姑姑的低唤。可白蓉萱的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昏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黑了。白蓉萱缓缓睁开眼,只见小圆正一脸紧张地守在床边。见到她醒来,小圆惊喜地凑上前来,“治少爷,您好点儿了吗?”
白蓉萱只觉得浑身滚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尤其是胸口还缠着束胸,更是让她每呼吸一口气都要比平时费上更多的力气。白蓉萱嘶哑着嗓子喃喃地道,“水……给我倒杯水……”
小圆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外跑去。
白蓉萱疲惫至极,又闭上眼歇息。直到脚步声响起,她这才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一只有力的手臂适时地拖住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撑了起来。
白蓉萱再次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闵庭柯的俊脸。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喂水
白蓉萱一脸震惊,艰难地说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声音又低又哑,听得人心疼不已。
闵庭柯微微一笑,“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不是要喝水吗?来,我喂你。”
说完便将杯子向白蓉萱的唇边递去。
白蓉萱的确干渴难受,见状也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地喝起水来。往日急性子的闵庭柯倒是出奇的安静,既没有催促也没有着急,等白蓉萱喝完,他还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杯?”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就靠在闵庭柯的肩上,而且他的一只手还揽在自己的腰间。
白蓉萱顿时心慌意乱,差点儿直接昏死过去。她挣扎了一番,浑身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急得白蓉萱一头大汗。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闵庭柯道,“看样子还得再来一杯才行。”
又羞又急的白蓉萱急忙道,“不……不用了……六叔把我放下来吧。”
闵庭柯低声答应,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床上,“好些了吗?”
白蓉萱涨红着脸,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点点头算是回应。
闵庭柯并没有急着走,就坐在床边盯着她打量。
白蓉萱不安地道,“六叔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道,“嗓子都这样了,问题还这么多!”
白蓉萱听他语气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自然不敢再问,聪明地闭上了嘴。
闵庭柯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咱们争吵完你就倒下了,姑姑自然要怪到我的头上,吩咐我赶紧过来照顾你,我敢不答应吗?现在可好,估计整个白家都知道你被我欺负生病了的消息。”
白蓉萱惊讶地道,“明明是我自己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回头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解释……”
闵庭柯笑道,“算了吧,有什么可解释的?清者自清,本来就是你不对,我又没做错事,你去解释,反倒更容易让人误会,好像我逼迫你似的。”
白蓉萱低着头一脸愧疚地道,“是……都是我不好。”
她本在病中,脸色苍白,如同银色的月光,能倾泻在别人最柔软的心头。
闵庭柯见状,别说本就没怎么生气,就算真动了怒,这会儿也早就消了。他淡淡地道,“算了,这件事我做得也不对,以后不提就是了。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我让人给你削梨子去。我跟你说,我这次从新疆带回来很多水果,你尝过就知道,这么一对比,咱们从前吃的哪叫水果呀,充其量就是有滋味的萝卜罢了。”
白蓉萱见他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也是心头一松,心里十分的高兴。
闵庭柯吩咐人送来水果,又跟她说起路上的见闻。听说闵庭柯不但此行颇为顺利,还收服了马匪做小弟,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马匪?是真的马匪吗?”
闵庭柯点点头,“认识我之前是,但如今身份却已经洗白了。这件事我只对你说了,你也要替我保密才行,千万别说给我姑姑知道,否则她肯定要担心,又得啰唆一阵。”
白蓉萱立刻答应道,“六叔放心,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闵庭柯见状很是高兴,“这次还有一个收获,那边是结识了曾铭伟——曾绍权的亲侄子。”
既然和曾绍权有关,也就是管泊舟的亲人了?
闵庭柯道,“这曾铭伟也是个妙人,了解过后便知,从前大多数人还是低估小瞧了他。这家伙不但身有枭雄本色,也并不像外界传得那般头脑简单,办起事来反而很有谋略。如今这世道,不怕他勇,就怕他有勇有谋,这才是最难啃的骨头。管泊远自以为是个有本事的人,整日神气不已,刚愎自用……要我说啊,他还真不如曾铭伟能进能退,懂得钻营。起码广东那边在他的管理之下,如今已经太平无事,要知道几年前那里还是遍地烟馆,大烟泛滥之地。现在人人提烟色变,可见曾铭伟杀伐果断,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白蓉萱皱了皱眉,不解地道,“真的?可他行事手段会不会太激烈了些?”说着便将杭州刘家的船只在广东近海被曾铭伟大炮击沉的事情徐徐说了出来。
她本在病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闵庭柯亲自倒了水给她送来,“怎么又说话了?不是让你歇着吗?”
白蓉萱喝了两口温水,嗓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闵庭柯便坐下来解释道,“曾铭伟对大烟深恶痛绝,但凡有人敢在广东私贩大烟,一旦被抓到都会被施以极刑,先前还有人不以为然,但亲眼目睹那些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之人落在曾铭伟手中的下场后,再没一个人敢做大烟的生意,可见他的手段得有多慑人。你说的这个刘家走私大烟被他知道,如何能讨到好处?他没有赶尽杀绝,已是受到曾绍权的制止和阻拦,否则刘家能有活口赶回来报信吗?”
白蓉萱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道,“你是说刘家贩大烟?”
闵庭柯点了点头,“这在广东不是什么私密之事,就算在杭州,应该也有些消息传出来。怎么,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白蓉萱茫然地道,“我……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
闵庭柯笑了笑,“你这个人呀,已经读书读傻了。我问你,刘家在杭州的家境如何?”
白蓉萱回想起董玉泺到来时,曾在刘家租借了一个院子。当时她还陪着唐老夫人去参观了一番,相当的气派,收拾得也十分规整。
白蓉萱答道,“他家的房子很大很漂亮。”
“这就是了。”闵庭柯道,“刘家手里的铺子才有几个,就算是去打家劫舍,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积攒如此多的财富。大概是两年前吧,他们家那位刘二爷还曾托人私下里向我透过讯息,想邀闵家入股,和他们一起做大烟买卖。”
白蓉萱急切地道,“不行!大烟乃是害人的东西,六叔万万做不得!”
闵庭柯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心里又舒坦了不少,暗暗责怪自己昨日把话说得太狠了,以至于将她吓成了这副样子。不过他向来自傲,哪怕真的做错了,嘴上也不可能承认,只能等将来有机会再做弥补。
闵庭柯笑着道,“你放心好了,别说你不答应,就是我闵家的列祖列宗也不可能答应呀。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祖父乃是次子,按道理是不能接手家业的。后来他的长兄去世,我祖父这才当上了闵家的家主。至于这位兄长,便是因为吸食大烟过重而死的。闵家为了颜面,对外一直宣称是得了重病,也正因为如此,我祖父临终之前下了吩咐。我闵家子孙后代,不但自己不能沾染大烟,更不可做大烟的生意。我这么听话,自然是要遵从的。”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听话
白蓉萱听他形容自己‘听话’,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闵庭柯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个不尊祖宗的顽劣之徒?”
白蓉萱连忙正色道,“当然不是。六叔乃是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就算祖宗没有立下规矩,你也一定不会做这种缺德生意的。”
大概是在白家待得久了,奉承的话张口就来,搁在从前是想也不敢想的。
闵庭柯道,“所以啊……刘家在我这里没讨到好处,只能讪讪地偃旗息鼓了,没想到才过了两年就出了事儿。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曾铭伟出手太过果断,两枚炮弹连击,刘家一船的大烟便全部沉入了海底。这一船大烟本钱着实不低,刘家可谓是在拿身家性命赌博。赌赢了,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赌输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刘家气数已尽,已经没办法翻身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提醒道,“如果刘家敢拿杭州同乡的身份来求你出面帮忙,你说什么都不能答应,更不要和刘家牵扯在一起,免得自掉身价,知道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
别说她根本没能力去管,就算有,在知道这一切后,与刘家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掺和到这里面的事情中来?
不但不管,她还要赶紧给舅舅也写一封信,免得不明真相的舅舅再被刘家给诓骗了。
闵庭柯继续说起了曾铭伟的事情来,“别看我们年纪差了一大截,但性情相投,立刻便相处成了莫逆之交。这次能顺利收服马匪,他的功劳最大。”说完便讲述起他是如何以言语相激,曾铭伟又是如何酒后应许,双方是如何通力合作,最后成功剿灭马匪一事。
闵庭柯步步为营,把曾铭伟算计得明明白白。
白蓉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一脸的诧异与震惊。
闵庭柯道,“马匪在新疆当地盘踞多时,那里地形奇特,贸然进攻必定有去无回。这一次我拿自己当钓饵,帮助曾铭伟将马匪一举歼灭,这会儿他已然成了大功臣,四方赞誉连绵不绝,就算在曾绍权前也一定倍有面子。他承了我这么大的人情,将来我要是有事求他,想必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白蓉萱道,“你这么厉害,能求他什么事?”
她心里的确这么想,说得也是格外顺口。
闵庭柯微微一怔,随口便大笑起来,“治哥,你真觉得我厉害?”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在她眼里,这世上大概就没有闵庭柯做不成的事情。只要是他所想,必定能够完成。
闵庭柯高兴地道,“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自然也有求助于人的时候。只不过短时间内,大概是用不到的。”
白蓉萱道,“那广东十三行的事情也都顺利解决了?”
闵庭柯道,“十三行本来也没事呀,那不过是我故意散播出去迷惑人的假消息罢了。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总得有个合理的借口吧?上海滩那么多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我索性丢给他们一个笑话让他们好好的乐呵乐呵算了。否则被人猜到了我的真实用意,再出面阻拦,事情就变得麻烦多了。我虽然不怕,但这种小事太多,也够让人烦心的。就好比苍蝇,它虽然不咬人,但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嗡的,终究会让人受不了。”
白蓉萱道,“原来如此,害我还担心了许久。”
闵庭柯道,“现在棉花也有了,机器也有了,咱们的织布局也该暗暗运作了。回头等你病好了,替我向白元则透个话,就说我有事情和他商量,看看他什么时候方便。至于彭家那头,我就让彭屿去联系了。”
白蓉萱立刻答应道,“好,我过几天就去外长房见则大伯父。”
闵庭柯道,“不用这么急,你先把身子养好吧。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留外人在场。外长房也是白家,隔墙有耳,保不准就有二房的眼线,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机器织布局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让二房知道,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六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闵庭柯道,“好了,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
白蓉萱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们?”
闵庭柯道,“就是你和我姑姑的事。那个白玲珑是怎么回事?听说蔡氏还跑到我姑姑面前撒泼来了?”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原来他问的是这件事。
白蓉萱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白玲珑对老夫人出言不逊,被易嬷嬷教训了一顿。白玲珑自小娇惯,便和易嬷嬷起了争执,最后被老夫人罚去慧心庵清修几日。蔡二太太得知消息后心疼女儿,便跑过来和老夫人争辩,最后还是二伯父亲自到场,才把她给带走了。”
闵庭柯皱着眉头,俊颜绷得紧紧的,“你可知白元德和蔡氏都说了什么?”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是在人后说的话。”
闵庭柯冷笑道,“蔡氏是个脾气不让人的,既然能在这样关键时刻退缩忍让,想必白元德抛出来的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撼,让蔡氏根本无暇再顾及什么女儿,更不用说到我姑姑面前逞强了。你说说,什么事能让蔡氏紧张成这样?”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那还用说吗,肯定和白修睿脱不了关系。”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笑,“还行,总算有点儿长进,知道动脑子了。”
什么嘛……原来是在考自己。
白蓉萱道,“六叔可有什么打算吗?其实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白玲珑在慧心庵住了一段日子,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蔡二太太又退了一步,老夫人并没有吃亏,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她还真怕闵庭柯在气愤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闵庭柯道,“你放心,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理会二房啊,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更何况啊……我知道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二房自己就要变天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变天?六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故作神秘地道,“你先别忙问,过段日子自然就知道了。你只需要把身子养好,然后跟我一起站在高处看热闹就好。”
白蓉萱听得更加糊涂了。
闵庭柯在如意馆待了一上午,陪白蓉萱说了半天的话,中午又去陪闵老夫人吃了饭。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治哥怎么样了?”
闵庭柯含糊地道,“气色不错,用不了两天就好了。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这点儿小病还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和治哥起了争执的?”
闵庭柯笑了笑,“这可不能对您说。”
闵老夫人气得不行,“治哥可是你的晚辈,相处时你也得多照顾他一二才是,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照顾
闵庭柯道,“我还不照顾他吗?自打他回到上海以来,要不是有我在后头给他撑腰,他早被二房的人给活吞了,还能平平安安坚持到今天?”
闵老夫人道,“不过做了一点事儿,瞧把你给得意的。”
闵庭柯立刻道,“姑姑,那可不是一点儿事。当初要不是我出面,谁给他做见证人?家业又要如何接手?我自降身价给他充面子,别人谁有这样的机会?”
闵老夫人笑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治哥那孩子是个心中有数的,你可不能挟恩图报,总把此事挂在嘴边上。”
闵庭柯撇了撇嘴,“他这会儿自保尚且不易,能帮我什么?我有什么可图他的。”
闵老夫人道,“你知道他不易,就更该体恤一些才是。”
闵庭柯道,“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真没欺负过他。昨儿也不过是在气头上教训了几句,谁知道他胆子如此小,居然吓得生病了。”
闵老夫人道,“还不是因为治哥敬重你吗?他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怎么对你的态度如此紧张?一个老实孩子被你吓成了这样,你难道就不觉得愧疚?”
闵庭柯道,“自然是愧疚的。您看我这不就过来赔罪了吗?”
闵老夫人道,“赔罪就算了吧。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让你低头认错,比杀了你还难。只要你以后能对治哥宽容一些就好了,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耍性子了。”
闵庭柯笑道,“姑姑怎么对治哥如此关照?甚至连我都忍心教训上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看你们的关系走得近,以后能当个伙伴相处吗?你性情孤傲,一般人都入不了眼,等以后我们这些老的都走了,你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闵庭柯无奈地道,“怎么就没人了?不是还有彭屿吗?”
闵老夫人道,“只他一个你就知足了?治哥敦厚老实,心地善良,有他陪在你身边,比其他人都好。”
闵庭柯微微一笑,“姑姑就是喜欢治哥,不管他做什么您都觉得顺眼。”
闵老夫人道,“反正以后不许你欺负他,不然我可是要教训你的,知道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再三保证道,“好好好,我以后不欺负他就是了。”
闵老夫人这才满意。
闵庭柯吃过午饭,叫来连翘去瞧瞧白蓉萱的情况。
连翘回来道,“治少爷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既然睡下,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正好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处理,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瞧他。”
闵老夫人闻声愧疚不已。
闵庭柯刚刚回来,手头上一定有很多要务,偏偏被她给叫了过来,闵庭柯又不能不来,这得耽误多少事?
闵老夫人连忙道,“你快去忙正事,治哥这边有我照顾,你就不用担心了。”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这样,我的心里才舒服些。”
闵老夫人道,“胡说什么,你和治哥在我眼里都是孩子,我哪个都是疼的,一碗水自然要端平。”
闵庭柯起身告辞,也没要人送,自顾着出了白家。
等他走后,闵老夫人才把易嬷嬷叫了过来,“把三房的王德全和陶清叫来。”
易嬷嬷答应下来,转身吩咐出去,没一会儿的工夫,王德全和陶清就匆匆赶来。
闵老夫人道,“治哥身子不舒服,这两天都得静养。王管事是三房的老人,要是没什么大事,你看着处理就是,不必再来烦劳他。陶清虽然年轻,但自小在白家长大,早就见多识广。越是这个时候,人心越不能乱,何况治哥才接手家业,根基还不稳,你们两个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一丝大意,知道吗?”
王德全和陶清满口答应。
闵老夫人这才让他们下去。
当天下午,听说消息的白修唯匆匆赶了过来。这次他没有直接去见白蓉萱,而是先求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便吩咐易嬷嬷将他带了进来,笑着问道,“唯哥怎么过来了?”
白修唯一脸不安地道,“听说治哥身子不舒服,我就赶紧过来瞧瞧。怎么会突然生病呢,可是爬山的时候累着了?”
闵老夫人道,“治哥的身子素来就弱,许是夜里着凉了,和爬山多半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
白修唯自责不已。
爬山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完全将治哥丢在了脑后。
他这个哥哥实在太不称职了。
闵老夫人见状安慰道,“治哥那孩子心眼实,你可千万别什么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否则治哥知道了,他的心里更不安。”
白修唯点了点头,“治哥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瞧瞧他。”
闵老夫人向易嬷嬷望去。
易嬷嬷笑着道,“先前连翘又过去了一趟,治少爷已经醒了,精神也不错,可见药效极好,过两天就能康复了。”
闵老夫人道,“那就让唯哥也过去见一见,兄弟俩说说话,治哥好的也能快些。”
易嬷嬷亲自将白修唯送去了如意馆。
床上的白蓉萱还是没什么气色,不过与闵庭柯和好让原本压在她胸口的大石头瞬间消失,心情也舒缓了许多。见到来人,白蓉萱很是诧异,“五哥怎么也来了?”
白修唯自责地道,“才从帽儿山回来你就病倒了,想必是在山上累着着凉了,我怎么能不过来瞧瞧呢?”
白蓉萱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在帽儿山玩得好睡得好,回来的时候人也好好的,和你可没关系。”
白修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而是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白蓉萱宽慰道,“已经好些了,五哥千万别担心。下次有这样好玩的事情,你还得想着我才行,可不能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逍遥去了。”
白修唯闻声笑了笑,“那自然不会。”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白修唯怕白蓉萱累着,便赶紧告辞离开了,临别之前还特意叮嘱白蓉萱好好养病。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
等白修唯走后,白蓉萱便向芳姑姑问道,“六叔呢,也走了吗?”
芳姑姑道,“听说陪老夫人吃过午饭就离开了。闵家家大业大,大事小情都得他点头才行,他又是远行归来,想必有很多事要处理吧。”
这么个大忙人,居然陪着自己说了半天的话。
白蓉萱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一脸欢欣的笑意。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闵庭柯居然在她的心里已经如此的重要了。
芳姑姑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惊慌。
治少爷和六爷……
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可怕
芳姑姑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就连两个人吵架,也如同情人般让人匪夷所思。如果真是简单的争吵,治少爷怎么会病倒,闵六爷又怎么会巴巴地赶来赔罪呢?
芳姑姑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两方都是独苗,尤其是闵六爷,闵家的未来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他要是不娶妻生子,闵夫人如何能答应?
一旦他和治少爷的事情被曝光出来,两个人又要面对各种的风浪?
芳姑姑简直不敢想。
闵家绝不会答应,最后吃亏的必然是治少爷啊……
她一脸惊慌地盯着白蓉萱,看到她发自肺腑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芳姑姑左思右想,试探着说道,“难怪老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闵六爷一来,治少爷的心结便被打开,脸上的表情也开朗多了。”
白蓉萱笑道,“他不生我的气,我自然是高兴的。”
生气?
闵六爷为什么要生气?
芳姑姑沉吟了半晌,终于醒悟过来。
治少爷和唯少爷出门游览放松心情,本是一件好事,何况闵老夫人也答应了,闵六爷有什么可生气的?除非同行的人里,有闵六爷看不上眼的存在。
这样想来,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管二公子。
难道……闵六爷在吃醋?
芳姑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很想问问治少爷与管二公子的关系,只是此刻开口,白蓉萱势必会反应过来。
芳姑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晚上易嬷嬷送了闵老夫人特意让人准备的鸡汤和清粥小菜,“这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治少爷都得吃光了才行。”
折腾了一小天,白蓉萱也觉得饿了,不但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又吃了一小碟闵庭柯从新疆带回来的蜜瓜。
那蜜瓜清甜至极,让人从嘴里甜到了四肢百骸。
白蓉萱总算明白闵庭柯所说的,吃过新疆的水果,从前吃的都是萝卜是什么意思了。
饭后歇息了片刻,芳姑姑又端来了汤药。
白蓉萱吃后便躺下休息,没一会儿便轻松地进入了美梦。
芳姑姑却一脸凝重地出了门。她叫来了吴介,小声问道,“这次出行,治少爷和管二公子的关系如何?走得近吗?”
吴介想到管泊舟为了照顾白蓉萱,不惜跟自己挤在一间房内,点着头道,“当然,管二公子很照顾治少爷的。”
芳姑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那治少爷待他呢?”
吴介有些搞不懂芳姑姑的用意,迟疑地道,“也……还行啊。”
芳姑姑点了点头,一个人回了房。
吴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十分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醒来后身子便清爽了许多,手脚也恢复了力气,不像昨日那般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
白蓉萱吃过了早饭,易嬷嬷受了闵老夫人的吩咐来瞧她。眼见着白蓉萱气色红润,和往常并无差别,她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好起来了,治少爷以后可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不然啊,不但自己难受,连带着老夫恩也食不下咽,跟着担心不已。”
白蓉萱愧疚地道,“易嬷嬷回去告诉老夫人,我已经没事儿了,让她千万别担心。”
易嬷嬷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省的老夫人惦记。”
易嬷嬷走后没多久,三房的陶清也过来了。
白蓉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处理?”
陶清道,“王管事担心治少爷的身体,打发我过来瞧一眼。”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一个人的事,反倒让大家都跟着担心了。你去回王管事一声,我已经好多了,让他只管放心就是。”
陶清见她气色如常,精神也很不错,笑着告辞了。
白蓉萱躺在床上养精神,过了片刻便吩咐小圆,“把六叔送来的蜜瓜再切一点儿。”
话音未落,就听门口处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新疆的蜜瓜更好吃?可惜途路遥远,带回来的不多,咱们这边要是能栽种就好了,就是怕气候跟不上,种出来的也不甜,白浪费工夫。”
白蓉萱惊喜地抬起头,“六叔,你来了!”
闵庭柯笑道,“听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这病来得快走得也快。”
白蓉萱笑了笑,“六叔的事情忙完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早着呢。你忙完了昨天的事还有今天的事情,总要一直忙下去的,永远也完不了。”
他大剌剌地往床边一坐,伸手摸了摸白蓉萱的额头,“还行,不烧了。”
白蓉萱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伸手过来,惊愕之间便没有避开。她赶忙低下头,红着脸喃喃地道,“我已经好多了。”
闵庭柯道,“那就好。”
他说完这番话便没了下文,白蓉萱悄悄抬头打量他,只见闵庭柯也正盯着自己。四目相对,白蓉萱如遭雷击,急忙避开了视线。
闵庭柯见状只觉得好笑,“又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白蓉萱道,“我……我不是怕……就是……就是……”
一连说了几个‘就是’,却没了下文。
刚好芳姑姑端着装有蜜瓜的碟子走了进来,“六爷,治少爷,吃点蜜瓜润润嗓子再说话。”
闵庭柯道,“我就不吃了,都给你们家少爷吧。”
芳姑姑只好将碟子放到了白蓉萱的床边。
当着闵庭柯的面,白蓉萱怎么好意思吃?
闵庭柯道,“怎么?还要人喂你不成?”
白蓉萱道,“先搁在这里,我一会儿再吃。”
闵庭柯也没有强求,而是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准备邀请曾铭伟来上海一趟。”
上海?
白蓉萱提起了精神,费解地道,“邀请他来上海做什么?”
闵庭柯笑了笑,“一个多月后,便是管泊远升任上海市市长五周年的日子。有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拍一拍管泊远的马屁,所以准备大操大办。如此风光的日子,曾铭伟不来怎么行呢?”
白蓉萱道,“会出什么事吗?”
闵庭柯想了想,“多半不会。管泊远在上海五年,已经站稳了脚跟,想要动他实在不容易,何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是看不上他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又没有得罪我,我自然也不会去出这个风头。但也不能让这些小人钻了空子,所以总归是要使个坏的,正好让曾铭伟陪我来唱出戏,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蓉萱道,“曾铭伟答应了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他和管泊远面和心不和,能看到他出丑的机会,曾铭伟能放过吗?”
白蓉萱道,“六叔说的小人指的是谁?苏成先吗?”
闵庭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咦,学聪明了呀。”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希望
倒不是白蓉萱聪明了,而是她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能想到的也只有苏成先了。
没想到居然蒙对了。
白蓉萱道,「苏成先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闵庭柯道,「真是不经夸,才表扬过你,这么快就现了原形。苏成先是什么人啊,这只老狐狸,行事风格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他办起事来,未必真要好处,只要没坏处就肯做的。何况管泊远的身份摆在这里,要是能和他搭上关系,华洋商会都跟着鱼跃龙门,要不然早前苏成先怎么会极力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管泊远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什么机会都不放过,他还真是老练。」
闵庭柯道,「苏成先能有今天,和他的小心钻营不无关系。他还想把女儿嫁给我呢!这个老东西,把三个女儿当成了宝贝,不是嫁这个就是嫁那个的,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道,「可六叔将曾铭伟请来,又能如何呢?」
闵庭柯笑道,「其实也不能怎么样。毕竟是兄弟,难道还能当着外人的面争吵起来?只不过这两个人互看不顺眼,待在一起也都不自在。」
就为了让对方不自在,曾铭伟会千里迢迢地赶赴到上海来?
除非他的脑子有病。
白蓉萱简直无法理解。
闵庭柯道,「现在说了你也未必懂,等将来你就明白了。」
他在白蓉萱的床前坐了片刻,眼见着白蓉萱除了声音嘶哑外一切如常,倒也松了口气,「你好生歇着,我走了。」
白蓉萱道,「六叔明天还会来吗?」
闵庭柯道,「那可不好说,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生什么事?怎么,你很希望我来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是随口问问。」
闵庭柯也不在意,转身出了门。
白蓉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闵庭柯回到吟风馆,笑呵呵地对闵老夫人道,「我已经去瞧过治哥了,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再有两天就该好了。」
闵老夫人道,「到底是年轻啊,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闵庭柯道,「不过治哥的身子还是太弱了些,人既然住在姑姑这里,您也得多留心才行,没事儿多给他弄些补品,一个大男人,总这样病恹恹的可怎么行?回头需要什么东西,您只管打发人去闵家拿就是了。」
闵老夫人闻声笑道,「你既然有心,干脆由你来照顾好了。我上了年纪,大多时候都是力不从心了。」
闵庭柯道,「怎么会呢?有治哥陪在身边,姑姑正好有事情做,要不然日子多闷呀?」
闵老夫人道,「有什么闷的,我早就习惯了。」
闵庭柯脸色微变,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意。
易嬷嬷见状只得拼命向闵老夫人使眼色。
闵六爷平日里最在乎这个姑姑,谁要是让她老人家不自在了,闵六爷自然不会放过对方。
闵老夫人赶忙道,「我上了年纪,如今反而更喜安静的日子了。有治哥陪着,你也能时常来看看我,便比什么都好了。」
闵庭柯道,「这是自然,我一定会陪着姑姑的。」
闵老夫人问道,「手上的事情忙得怎样了?」
闵庭柯道,「家里那么多管事下人,能用上我什么?您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一趟那一趟的,哪里有事都愿意瞧两眼。」
闵老夫人道,「如今闵家已经步入了正轨,你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些小事就交给下人们去做,还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虽说年轻,却也不能太过放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儿都马虎不得。我每次见你母亲都要唠叨几句,也不知道她记没记在心上。你这次回来,又瘦了许多,看着就让人心疼。」.
闵庭柯道,「姑姑只看到我瘦,难道就没发现我也长高了吗?」
闵老夫人细细打量着,「高了?我怎么没发觉?」
闵庭柯道,「我高了一截呢。老人们常说人换水土长个,从前我还不信,这次却是不得不信。何况我的饭量姑姑是知道的,吃什么都很香,可就是不长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道,「要不就找大夫来瞧一瞧,开两服药膳吃着调养调养也是好的。对了,你不是认识很多西医吗?让他们帮你分辨分辨。」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可瞧的,我就是年轻,还没到长肉的时候呢。先把各自冲起来再说,怎么也得比我父亲高吧。」
闵致远的个子在男人堆里就不算矮了。
闵老夫人道,「你和他比什么?你祖父比你父亲的个子还要高呢。」
「真的?」闵庭柯惊讶地道,「我还说姑姑这个子是随了谁,原来是随了祖父。」
两人说了一会人话,闵庭柯留着吃了午饭才走。临行前他特意叮嘱道,「姑姑,治哥这两天正是休养的时候,要是有人找他,你就都给他推了,等他彻底好了再说。」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知道了。」
闵庭柯这才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闵老夫人把易嬷嬷叫到了身边来,「看样子,这俩人是和好了?」
易嬷嬷笑道,「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乱担心了。」
闵老夫人道,「小六的脾气也是暴躁,平日里说一不二惯了,谁要是不顺他的心,总归是要挨几句训斥的。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治哥的脾气你我都看在眼里,那是个小猫一般的人儿,小六连他都欺负上了,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易嬷嬷道,「六爷不是那蛮横无理的人,许是一时激动说了几句重话,这不就已经好了吗?」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不放。
没想到下午时,白玲珑居然来到了栖子堂,指名道姓的要见白修治。
守门的婆子不敢自作主张,进去请示了易嬷嬷。
易嬷嬷讲话带到闵老夫人的面前,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她找治哥干什么?」
易嬷嬷摇了摇头道。
闵老夫人不屑地道,「看来在慧心庵的这段日子,咱们这位大小姐还是没什么长进啊。你去告诉她,治哥如今身子不爽利,吃了大夫的药卧病休养见不了外客,让她等治哥好了再来吧。」
易嬷嬷答应了一声,出门回了白玲珑。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玲珑一看到她,立刻想到自己受得那个耳光,气得咬牙切齿,沉声问道,「我今儿非要见他不可,你能怎么着?」
易嬷嬷冷笑道,「大小姐要见谁是您的自由,咱们哪里管得着?可这儿是栖子堂,可容不得你放肆无礼!」
白玲珑道,「栖子堂又怎么样?这是白家的地盘,如今二房是白家的当家主人,若真惹得我不痛快,索性拆了这里,大家都省心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狂言
听着白玲珑口出狂言,易嬷嬷顿时气愤不已,冷笑着道,「大小姐好大的口气,不知您有多大的能耐,居然敢在老夫人的面前无礼。您的忘性可真够大的,这才过去多久,就把慧心庵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玲珑这一生都是在宠爱中度过的,慧心庵大概是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委屈了,而眼前的易嬷嬷偏偏就是始作俑者。
要不是这狗东西……
白玲珑想到这里,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你不用得意,将来若是落在我的手里,我自有办法对付你。」
易嬷嬷一点儿不怕,笑着道,「大小姐是不是还没睡醒,怎么说起梦话来了?我是闵家的人,和你们白家可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过是担心闵老夫人在这里受了怠慢,下人服侍的不周到,所以才过来贴身照顾。我既不拿白家的月例,也不吃白家的米粮,怎么会落到您的手里呢?」
白玲珑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易嬷嬷。
易嬷嬷淡定地道,「天气正是热的时候,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免得毒日头
白玲珑道,「你叫白修治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易嬷嬷道,「治少爷这会儿正在病中,哪能出来见客呢?」
白玲珑不屑地道,「什么病来得这么是时候?我不来他也不病,我来了就病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她笃定是闵老夫人横在中间不许她见白修治。
什么了不起的人,她也只是想问几句关于管泊舟的话罢了,怎么就不行?
白玲珑越想越气,一张白皙的俏脸憋得通红。
易嬷嬷懒得与她一般见识,「病了就是病了,难道我们还能无中生有不成?大小姐还是回去歇着,等治少爷好了再来。」说完便转过身,叮嘱了守门的婆子几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晾在门外的白玲珑牙齿都要咬碎了。
守门的婆子见状也都明白了风向,一脸冷淡地盯着白玲珑,眼神里满是防备。
白玲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她抬腿就要往门里迈,只是没等守门的婆子反应,同行来的人便现行拦在了她的面前,「大小姐千万不要冲动,免得再吃了什么亏。」
白玲珑想到自己在慧心庵的日子,心中也犹豫起来。
下人道,「治少爷又不会平地消失,您想什么时候见不成?何必这个时候硬闯,反而给了人借口呢?」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是个模样陌生的婆子。
那婆子小声道,「大小姐还看不出来吗?这摆明了就是老夫人设下的圈套,只等着您往里钻呢。」
白玲珑暗暗点头。
那婆子见状赶忙上前,虚扶着白玲珑的手臂,「大小姐心疼弟弟,改天再来探望就是了,这大热天的,您还是赶紧回到房内喝上一壶老君眉解渴消暑吧。」
她声音十分大声,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给足了白玲珑面子。
白玲珑虽然冲动,可也不是那没脑子的人,既然人家给了自己台阶,她自然是要下的。她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道,「回头打发人给治哥送点药材过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住到老夫人的跟前儿,见天儿的生病呢?是不是栖子堂的风水不好啊?」
临走之前,还不忘说上几句狠话痛快痛快自己。
等白玲珑走后,自有那聪明的人把话递到了易嬷嬷的耳边。易嬷嬷不屑地道,「真是什么娘养什么儿女。咱们这位大小姐和蔡二太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上就没有让人的时候。」
易嬷嬷转身去回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这种小事别告诉治哥,免得让他跟着担心。」
易嬷嬷点头答应下来。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两天,身子果然渐渐好了起来。可之后的几天,闵庭柯却并没有出现。白蓉萱不免担心起来,叫来吴介打听,「闵家最近在忙什么事?」
吴介很是诧异。
闵家御下极严,消息最难打听。
吴介道,「没听说有什么事情,治少爷想知道什么?」
白蓉萱道,「六叔几天没来了,我猜他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
吴介道,「要不我去问问严峰?他肯定知道。」
白蓉萱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别有用心呢,别打听了。」
吴介点头出了门,白蓉萱却赖在床上躺了一天,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等到傍晚,门口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易嬷嬷不是说你已经好了吗?怎么还躺在床上?」
白蓉萱闻声惊喜地道,「六叔!你来了!」
闵庭柯大步走进,盯着白蓉萱打量了几眼,「嗯,气色红润,果然是好多了。」
白蓉萱笑道,「接连吃了几天的汤药,自然药到病除。」
闵庭柯道,「既然好了,就多下床走走,活动活动手脚,也让血脉流通,要不然总是没精神。」
白蓉萱道,「六叔这些天在忙什么?」
闵庭柯淡淡地道,「也没什么,我又去了趟天津,刚刚才回来的,就赶紧来瞧瞧你。」.
白蓉萱很是意外,「天津……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边的工人都招完了,正赶上洋人来调试机器,我就去看了两眼。」
白蓉萱道,「一切都顺利吗?」
闵庭柯得意地道,「有我出面,怎么会不顺利呢?」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闵庭柯道,「你既然好了,就赶紧去帮我联系白元则,这边的正事也该推进了。等我把时间定下来,你带着王德全也来听一听,看看三房入多少股。这都是需要仔细盘算的,也是你接手家业后面对的第一个正经生意,要好好用心,只当练手了。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问问王德全和白元则。」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问六叔不成吗?」
闵庭柯一愣,但还是笑着道,「也行啊……就怕我才疏学浅资历不够,解答不了治少爷的难题。」
白蓉萱道,「要是六叔都解答不了,那世上就没人能解答了。」
闵庭柯听了十分高兴,「你这马屁拍的是越来越顺口了,都是谁教你的?好的不学,只学这种手段,能有什么出息?以后不许这样了。」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却全是灿烂的笑意。
白蓉萱道,「我说真的都是真的,没拍你的马屁。」
闵庭柯道,「你赶紧起床收拾收拾,咱们去陪姑姑吃饭。」
白蓉萱道,「我这副样子,怎么出门呀?六叔一个人去吧。」
闵庭柯道,「你都已经好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快起来!」说完便不耐烦地上手掀开了白蓉萱的被子。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掀被
闵庭柯动作迅捷,白蓉萱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上的被子便被掀到了一边。
白蓉萱惊呼一声,急忙侧过了身子,双手抱住胸口,紧张的脸色发白。
也怪不得她会如此惊慌,原来昨夜她实在被束胸紧缚的难受,便让小圆将束胸解开了。
闵庭柯很是意外,不解地道,「你怎么了?」
白蓉萱飞快抓过被遮住上身,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我身上出了不少汗,要是遇到凉风再严重了怎么办?」
闵庭柯虽然奇怪,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娇气什么?外头正是大暑天,哪来的凉风?」
白蓉萱道,「我不是娇气,这不是才好一些吗?」
闵庭柯笑了笑,并没有勉为其难,「行吧,那你就再养一养,我去陪姑姑吃个饭就回家了,这两天着实把我累坏了,接下来就什么都不做,安心养养才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六叔下次什么时候来?」
闵庭柯道,「还不一定,反正你也好了,若是有事大可来闵家找我。」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闵庭柯便往门外走去。
白蓉萱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时果然身子好转,她从床上爬起,换了衣服,又在小圆的服侍下洗漱了一番。一切收拾妥当,她便来到吟风馆向闵老夫人报道。.
闵老夫人上了年纪起得早,这会儿都已经吃过了早晚,正在小书房里看书。听到藿香进来禀告,她惊喜地道,「治哥来了?已经好全了吗?快把他请进来。」
白蓉萱缓缓走了进去。
闵老夫人打量了她几眼,满意地道,「还行,没怎么瘦。可见身子虽然不舒服,吃食却没有落下。治哥是个听话的,不像你六叔,我说一句,他有一百句等着我,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白蓉萱笑了笑,「怎么会呢,六叔最听您的话了。」
闵老夫人道,「那都是骗人的,你瞧他最近瘦的,我让他多吃些,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哎,我是没法子了,回头你帮我劝劝他。」
白蓉萱一愣,「我……我吗?」
闵老夫人道,「是啊,你说话,他兴许还能听些。」
白蓉萱很是意外。
自己何德何能啊?
闵老夫人仔细关心起她的身子来,「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蓉萱摇了摇头,「已经全好了。」
闵老夫人道,「你六叔这次给我下了命令,让我帮你好好调养身子,回头我让易嬷嬷多给你准备些补品,你要按时吃,知道吗?」
白蓉萱心怀愧疚地道,「我多半只是热伤风,哪就用得着如此的兴师动众了?」
闵老夫人道,「你就乖乖听话吧。」
白蓉萱只得答应。
闵老夫人怕她空着肚子,忙吩咐易嬷嬷准备早饭。等白蓉萱吃过后,闵老夫人才笑眯眯地道,「这几天要是没有别的事儿,你就少出门,安心待在家里,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说。」
白蓉萱紧忙道,「六叔交代让我去外长房一趟,我去说几句话就回来。」
闵老夫人闻声一怔,心里虽然诧异闵庭柯要治哥去外长房做什么,但出于信任,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去吧,只是要快去快回,别在外头久留。」
白蓉萱笑着应承下来。
闵老夫人道,「你既然好了,也回三房瞧瞧去,免得下人们跟着惦记,六神无主的没了依仗。」
白蓉萱起身告辞,由吴介陪着去了立雪堂。
听闻她的到来,王德全和陶清两个人一齐迎了出来,「治少爷,您来了。」
众人来到燕栖阁,白蓉萱问起这几日三房的事情。
王德全道,「治少爷放心,家里头一切安好,生意上也稳稳当当的,没什么异常。」
白蓉萱道,「那就好,有劳两位了。」
王德全和陶清急忙称了声「不敢」。
白蓉萱道,「陶清,你去给我沏杯茶来,我有话要跟王管事说。」
陶清立刻会意,躬身走了出去。
王德全有些意外,「治少爷有什么话吩咐?」
白蓉萱便向他说起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
听说与闵家的合作即将开始,又是洋货的买卖,王德全显得很是高兴,「只可是大好事,如今洋布实兴,市面上但凡样子好一些的都能卖得上价钱。也亏了闵六爷有这样的门路,放在旁人家是不敢想的。治少爷,您打算入多少股?」
白蓉萱哪里懂得这些?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这里头不只有咱们三房,还有外长房和彭家呢,我看咱们先别拿主意,等我见过了则大伯父再说。何况机器织布局既然是闵家挑的头,闵家肯定要占大的,咱们也不好喧宾夺主。」
王德全连连点头,「治少爷所言极是。」
白蓉萱道,「回头几家坐在一起商议的时候,你也跟我一同去。我刚刚接手三房,很多事还理不清楚呢,到时候你仔细听听,帮我出出主意。」
王德全立刻道,「是。」
事情都交代下来,白蓉萱也松了口气。等陶清回来,她喝了杯茶便准备离开。
陶清赶忙上前道,「治少爷……我有……我有话跟您说。」
白蓉萱停住步子,笑着道,「什么话,你说吧。」
陶清低垂着头,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
王德全会意,「治少爷,账房那边还有事,我过去看一眼。」
白蓉萱自然答应。
王德全快步而去。
陶清见状,便低声道,「治少爷……陶涌在田庄又惹祸了。」
陶清?
白蓉萱不解地道,「他怎么了?」
陶清简直没脸说,但又不得不说,只能硬着头皮道,「他偷了田庄的东西换钱赌博,被人当场抓住不说,争执过程中还打伤了一人,如今已经从田庄逃走了。」
白蓉萱很是意外,「被他打伤的人严重吗?」
陶清道,「不严重,头上被打出一道口子,出了不少的血,性命却是无碍。」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陶涌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他惹出来祸事,你脸上也没有光彩。这样好了,你准备些东西,亲自去田庄一趟,一来可以安抚一下伤者的心,二来也能和庄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陶涌……你知不知道他能去什么地方?」
陶清想了想,「我们在上海没什么亲戚,老家那头也十几年不联系了,我……想不到他能去哪里。」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想必他也逃不了太远。吩咐三房的几个庄子上的人留心,要是遇上了,先把人扣下来再说。」
陶清道,「是,多谢治少爷。」
白蓉萱盯着他道,「至于要如何处置,等抓到他再商量吧。」
陶清汗颜无地,根本没脸抬头。
白蓉萱道,「事不宜迟,你这就收拾收拾去田庄吧。」
陶清答应一声,躬身出了门。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管束
第二天,白蓉萱便来到了外长房。
则大太太听说之后,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治哥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让人送个消息来,我好让人给你做红烧肉呀。”
白蓉萱笑道,“我这次来坐坐就走,不能留下吃饭,老夫人那边特意叮嘱的。”
则大太太诧异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摇了摇头,“大伯母别担心,我是来见大伯父的。”
则大太太将他送去了前厅。
白元则正在这里和白元宏、白元智、白修朗说话。
白元智本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到白蓉萱进门,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治哥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啊?”m.cascoo
白蓉萱很是意外。
每次见到白元智,他都刺头似的,怎么这次对自己如此热情?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元则便不满地道,“你嚷嚷什么?当着晚辈的面儿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你还要不要脸?”
白元智生无可恋,缓缓地坐了下来。
白元则这才笑着向白蓉萱道,“治哥过来了,快坐下。”
白蓉萱恭敬地向他行礼,又向白元宏和白元智问了声好。
白元宏笑了笑,“治哥这是怎么了?看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外面太热了?”
白蓉萱没有说自己生病的事,只是道,“今年的夏天比之往年,实在是热了不少。”
则大太太在一旁道,“老夫人不是让你住到水榭去了吗?那里也不凉快吗?”
白蓉萱生病之后,闵老夫人担心水榭那边太过潮湿阴冷,对她的病情无益,所以又让她住回了如意馆,最近怕是都不会让她再往水榭边上靠了。
白蓉萱道,“白天都是一样的,也就夜里凉爽一些。”
则大太太知道她一会儿还要赶回去,便向丈夫使了两个眼色。
白元则会意,对白蓉萱道,“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急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白元智见长兄要走,刚松了口气,就听走到门外的白元则低声道,“元宏和元智都留在这里,一个也不许走,我一会儿就回来。若是少了一个,我打断他的腿。”
白元智小声嘀咕道,“这分明就是在说我!”
白元则冷笑道,“哟,你还听得出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则大太太见丈夫带着白蓉萱走远,这才笑道,“你呀,急得猴头八相的,到底有什么事儿?可是又要出门了?”
白元智连忙道,“我有几个好友,邀我一同乘船游玩呢,偏偏被大哥叫了过来,啰啰嗦嗦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大嫂发发慈悲,放我走吧。”
则大太太道,“我要是将你放走了,一会儿你大哥回来,被打断腿的人就是我了。你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才回来几天呀。”
白元智道,“人这辈子,除去当孩子和做老人的年月,真正能随心所欲的日子才有几年?我不趁着好时候出去走走,等老了的时候肯定会后悔不已的。”
则大太太笑道,“你这话也用不着跟我说,有胆子去见你大哥,看他怎么治你。”
白元智叹了口气,“哎,我这辈子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大哥!”
白元宏道,“也幸好还有一个怕的,否则更无法无天了,无人能管束得了了。”
白元智‘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和大哥一条心,从来不帮我说一句话。”
白元宏道,“你只知道胡闹瞎玩,等办正事的时候,我自然帮你。”
白元智瞪了他一眼,对坐在一边安静喝茶的白修朗道,“朗哥,你赶紧成个亲吧。等你生了孩子,大哥有了孙子在身边,就没心思再盯着我不放了。”
白修朗淡定地道,“叔叔还没有成家,我这个做侄子的怎么能越矩呢?”
则大太太道,“不想让大哥管你,你先成个家,以后有媳妇盯着,他自然就放开手了。”
白元智道,“那还是算了吧,如此一来又多了个人管束我,岂不是更麻烦了?”
则大太太道,“有什么麻烦的?你看旁人家是不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就你特殊?难道你身边的那些朋友也都和你一样,人至中年还是独身不成?”
白元智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能扯到一起?”
白元宏道,“大嫂,我看你还是别在他身上费工夫了。他打定了主意,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前厅这边说得热闹,白元则带着白蓉萱进了小书房。
白元则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炎天暑热的,你特意过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将闵庭柯叮嘱自己的事情一一说明。
白元则听完后沉默了片刻,“这么说来……闵六爷是当真要做这机器织布局的生意了?”
白蓉萱道,“当然是真的,要不他能亲自去新疆收购棉花吗?”
白元则脸色大变,“什么?他之前出门,便是去新疆了吗?不是说闵家在广东的十三行出了问题,他去平息事端了吗?”
白蓉萱笑道,“这都是他故意散播出来,为了迷惑别人的借口。”
白元则缓缓点了点头,“这个闵六,当真是厉害。小小的年纪,心机如此之深。”他琢磨了一会儿,“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和他一起做这门生意了?”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道,“这样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是啊,为什么不做呢?
白元则也知道洋货的好处,可一旦与闵家牵扯在一起,白家二房这边势必要再起争端。
白元则犹豫不决。
白蓉萱道,“要不您见面跟六叔说一说,有什么拿不准的,也可以问清楚。”
白元则知道她只是个中间传话的,哪怕真要拒绝闵家的好意,也得他亲自出马才行。白元则不想让他为难,答应道,“好,回头你让闵六爷定个时间吧。”
白蓉萱高兴地应承下来。
她坐了片刻,想到出门前闵老夫人的交代,便提出了告辞。
白元则道,“急什么,留在家里吃饭吧。”
白蓉萱道,“今日出门前老夫人特意叮嘱了我要早些回去,想必还有事情要交代,我就不吃饭了,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白元则‘嗯’了一声,带她回了前厅。
白元智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眼见着白元则去而复返,这才赶忙坐正了身子。
白元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蓉萱向众人辞行,白元则没有再挽留,吩咐白修朗替自己送客。
白修朗陪白蓉萱出了前厅,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问道,“你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报答
白修朗虽然年轻,但对家中的事情素来关心,这次白蓉萱过来和父亲单独交谈了许久,他便猜测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虽然与白修朗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白蓉萱对这位兄长还是很是敬服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明了来意。
白修朗笑了笑,“虽然猜到了,但听你确认,心里总归觉得稳当了不少。治哥,这件事还要谢谢您,外长房要是真能做成这笔买卖,就不怕二房在背后搅局使坏了。”
因为三房的事情,外长房早就被二房给恨上了。尤其是蔡氏和白修睿,更是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三房的产业归还,他们手里连抗衡的资本也没有,又要如何抵抗呢?
白蓉萱道,“这是闵六叔的主意,你又何必谢我呢?”
白修朗道,“我心里明白,这中间要是没有你出力,闵六爷知道我们是谁?又怎会放低身价与我们合作?你的人情我会记在心上,将来总要找机会还的。”
白蓉萱尴尬地道,“四哥千万别这么说,就要报答,也该是我报答外长房才是。这些年要不是有则大伯父帮着料理,三房如今是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呢。”
这话倒是真的。
白修朗没有再推辞,笑着道,“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谁也别再提报答的事情了。”
白蓉萱道,“不过我看则大伯父似乎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闵家合作,心里怕是拿不定主意。回头四哥找准机会,也好和大伯父好好商议一番才是。”
白修朗大概能猜到父亲的心思。
闵家如今气势如虹,而外长房却是个数不上数的,他一来担心自家的实力有限,跟不上闵家的步子,二来也是怕外人说三道四,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尤其是这件事又是由治哥穿针引线,生怕中间出了什么乱子,到时候治哥夹在中间难做人。
其实完全是多虑了。
首先外长房的财力虽然不大,但大有大的用处,小也有小的花销,就算入不了太多股,但还是要加入进去,顶多分收益的时候,外长房也少分一些就是了。其次,就算外长房什么都不做,外头非议的话难道就少了?无聊的人总是有的,哪怕没事都要讲究出事来,要是顾忌着他们,日子都不用过了。最后,事情虽然由治哥联络,但和闵家能走到哪一步,却是外长房与闵家的事情,又干治哥什么事?
更何况治哥既然愿意帮外长房寻找机会,可见也是心存感激,想让外长房在三房之外,另寻一个出路。现在这年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外长房想要堂堂正正地站稳脚跟,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或许这次合作便是一个契机,也是外长房必须要迈出的一步。
白元则谨慎了一辈子,这么大的事当然会犹豫不决。m.cascoo
白修朗道,“你放心吧,回头我自会和父亲商议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出了外长房的大门。
白修朗忽然道,“对了,今日尧哥不在家,你也没见着面。我看你每次来,他都要神秘兮兮地将你拉到一边说话,要是他起了什么幺蛾子,你记得要告诉我一声,千万不可顺了他的心意。他年轻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到最后怕是不好收场。”
白蓉萱想到了修理江家的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道,“四哥多虑了,尧哥每次拉着我说的都是自身的烦恼,并没有其他什么事。”
白修朗知道这个弟弟虽然样貌出众,但脾气也同样古怪,闻声不再多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白蓉萱笑着告辞,坐着马车回了白家。
没想到在大门口,她被白玲珑给堵了个正着。
白玲珑本不是来找她的,只是要到二房拿些东西,不曾想就在门前碰上了。白玲珑见状立刻停住了步子,抱着胳膊冷笑着道,“咱们治少爷出门去了?这是个大忙人,也不知道忙什么正事去了?如今想见你一面真是难如登天,你也太了不起了吧。”
白蓉萱被她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诧异地看着她。
白玲珑走下台阶,面无表情地问道,“听说你最近和泊舟走得很近?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气得想笑。她一脸无语地道,“长姐既然想知道,何不去问管先生呢?”
白玲珑表情一变,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问你就问你,干他什么事?怎么,难道我连话也不能说了?”
白蓉萱道,“长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我却没有回答你的理由。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进去了。”
白玲珑挡在她的面前,冷傲地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哪来的脾气?这会儿可没有老夫人保着你,真把我惹生气了,我可不管你是谁,小心有苦头吃。”
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刺痛了白蓉萱的眼睛,让她猛地想到了自己前世在白玲珑的面前是何等的卑微,受了多少的委屈!
重活一世,白蓉萱可不是前世那无能懦弱的少女了。
她立刻回击道,“我敬你年长,称你一声长姐,你也要自恃身份,谦卑一些才是。青天白日,又是大门口处,真闹出什么动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说完,她向身后的吴介使了个眼色。
吴介领着三房的两个跟车小厮立刻护了过来。
白玲珑见状更是气愤不已,“你……你这是摆明要和我对着干了?”
白蓉萱淡定地道,“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长姐有什么话,尽可去跟管先生说,却不要向我打听,我也没什么要告诉你的。你我本不是一个房头的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和和气气地对谁都好,你说是不是?”
白玲珑被怼得说不出来。
白蓉萱缓缓绕过她的身子,步履轻快地向大门内走去。
可没等她踏进大门,就听白玲珑在身后冷冷地道,“杂种羔子,神气什么?谁不知道你那下三烂的母亲当年所做的丑事?如今倒是像个人了,敢在我的面前大放厥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配不配!就你那三两贱骨头,是不是我三叔的血脉都是两说,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勇气,还舔着脸回到了白家来。”
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前世。
也是在白家的大门前,也是这样的一番话……
白蓉萱转过身来,直视着白玲珑的眼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她神情冷峻,不怒自威,气势十分慑人。
二房的下人见状,连忙上前道,“大小姐不是要取东西吗?怎么在大门口说起话来了?还是赶紧进门吧,这大太阳下头,小心把您的皮肤给晒黑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羞辱
白玲珑一把推开他们,“怕什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趾高气扬地盯着白蓉萱,“你母亲既然能做出这不要脸的丑事,难道还怕别人讲?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白蓉萱冷漠地道,“你是长姐,我能怎样?”
白玲珑一阵得意,眼神更加轻蔑了。
白蓉萱对身后的吴介吩咐道,“你这就把长姐先前在慧心庵清修养性的事情传扬出去,让众人都知道,长姐是为了什么事才在慧心庵住了那么长的时间。”
吴介立刻答应了一声。
白玲珑一怔,咬着牙道,“你敢!”
白蓉萱道,“你看我敢不敢!你都不怕丢人,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何况丢人的是你,我怕什么?”
白玲珑道,“好啊,那我就将你母亲的事情也传出去,看你以后怎么有脸出门?”
白蓉萱冷笑道,“长姐尽管传就是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新消息,十几年前拜二房所赐,上海滩就已经传过一遍,一点也不新鲜了。我既然敢回到白家来,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长姐,如今风头正盛,想必世人也更想听到你的消息,尤其是……”白蓉萱直接点出了她的死穴,“管夫人。”
白玲珑果然神色大变。
白蓉萱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给你脸面,是看在你姓白的份上。你若是不在乎,大家索性撕破脸,拼个鱼死网破好了。且看最后是谁得好处?”
白玲珑最怕自己去慧心庵的丢脸事被管家人知道,被白蓉萱掐住七寸,她自然也无力反驳。
白蓉萱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门。
白玲珑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治哥……好一副伶牙俐齿!我……我绝不能放过他!”
一旁的下人急忙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小姐何必在这个时候与他争高低?还是先冷静下来,把眼下的日子先过去再说。再过一段日子,上海滩出了更新鲜好玩的消息,谁还在意您为什么事去慧心庵?到时候再惩治他也来得及!您不妨将此事告诉给二爷,有他帮您撑腰,区区一个治少爷又算得了什么?”
白玲珑道,“我就是瞧不上他这副情况的样子!要不是有老夫人给他撑腰,他敢这么硬气地与我说话吗?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要是他,这会儿早就没脸出门了。”
下人不敢再说,只能不住地安慰。
白玲珑难得吃了亏,也顾不上要取的东西,转身便坐上了车子,吩咐司机赶紧走。
进了门的白蓉萱挺胸抬头地走了一段路,终究还是垮下了肩膀。
虽然对峙时占据了上风,但白蓉萱心里却依旧难受得很。为什么自己重活一世,还是无力改变很多事呢?
哥哥的离去……
白玲珑的羞辱……
一件又一件,让她仿佛回到了那黑暗得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前世。
吴介在后面小声道,“治少爷别将他人的话放在心上,清者自清,只要您心里明白太太是什么人就行了。”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不用安慰我。”
吴介道,“那大小姐的事……真的要散播出去吗?”
白蓉萱道,“不用,我只是吓唬她罢了。你这个时候把她的丑事宣扬出去,她还不恨死咱们呀!我刚刚接手家业,脚步未稳,不是二房的对手,此刻也不宜与他们正面冲突。反正她也没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这件事就算了吧。”
吴介答应下来。
白蓉萱赶着回去见了闵老夫人,吃过午饭后,精神不济的白蓉萱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也没有挽留,让她回房好好休息养养精神。
等人走后,闵老夫人才对易嬷嬷道,“我看治哥的情绪有些反常,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大门口的一番争论没有避人,守门的小厮听得清清楚楚,自然有那聪明人,已经将消息送到了栖子堂。因此易嬷嬷也清楚来龙去脉,便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听完冷笑道,“这个白玲珑,和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别说当年的事根本没有定论,哪怕是真的,也不能在外头大声大嚷地说出来,难道三房丢脸,二房能讨到什么便宜不成?真真是个猪脑子,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易嬷嬷道,“自小在蔡氏跟前儿长大的,能学到什么好?我看咱们家这位大小姐,越大越像蔡氏年轻的时候,而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好在治哥也没吃亏,懂得反击,要不然我说什么也要替他出这口气才行。”
易嬷嬷笑道,“老夫人多虑了。治少爷虽然性格温和,但涉及到母亲的名声,他怎么也得站出来维护才是。”
闵老夫人道,“我说这孩子今天的话怎么会忽然少起来呢,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虽然顶住了白玲珑,但终究是心里不痛快,情绪自然也跟着低落。”
易嬷嬷道,“治少爷是聪明孩子,想必一会儿就能好起来了。”
闵老夫人道,“最好如此。”
易嬷嬷有些意外,没想到闵老夫人会如此地关切白蓉萱。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休息了一下午,傍晚时心情便舒缓了很多。她管不住旁人的嘴,只要问心无愧行得端坐得正,尽可让人议论去。
她收拾好情绪,来到小书房看书。
傍晚时分,闵庭柯过来找她,刚走到窗沿下,就见到白蓉萱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认真研读的样子。
闵庭柯忍不住微微一笑,“怎么,要去考状元吗?这么用功。”
白蓉萱一惊,抬头发现来人,立刻笑道,“六叔来了,快请进来。”
闵庭柯缓缓走了进来,“看什么书呢?”
白蓉萱道,“是我父亲的藏书,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用的。”
闵庭柯随手在书桌上了翻了翻,一眼便看到了白蓉萱给小侄子拟定名字的纸张,“这是什么?”
白蓉萱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正好六叔来了,帮我拿拿主意吧,我要起一个名字,琢磨了好多天还没定下来呢。”
“起名字?”闵庭柯不解地道,“给谁起名字?”
这个……
白蓉萱纠结了片刻,“是我舅舅家那边的侄子……”
话未说完,闵庭柯便道,“那头没家人吗?怎么让你给孩子起名?”
白玲珑只好解释道,“自然有家人,我只是想跟着凑凑热闹。”
闵庭柯正色道,“你可别胡来,名字是要跟随人一辈子的,不能有一点儿马虎,可得仔细慎重一些。你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才学
白蓉萱也不想揽呀,这不是被逼上梁山没办法了吗?
她一脸无奈,表情可怜兮兮的。
闵庭柯见状笑道,“我帮你瞧瞧。”
他拿起写着几个名字的纸张,随意地看了两眼,“那孩子姓唐吗?”
白蓉萱哪敢实话实说,只能敷衍着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是和你关系很近的人吗?”
闵庭柯再次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这几个名字看着都挺一般,若是非要选一个的话,我觉得望舒倒是不错。唐望舒,叫着也还算顺口。”
白蓉萱灵机一动,“要不六叔帮我想个更合适的名字吧。”
闵庭柯微微一愣,看着她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放心交给我?”
白蓉萱道,“六叔的才学和见识远在我之上,我自然是放心的。”
闵庭柯忍不住道,“你是从哪看出我有才学的?我总共也没读过几天书,和你这大才子根本没有可比性。”
白蓉萱道,“六叔就不要谦虚了,从你的谈吐就能看出来,学问一定是极好的。”
闵庭柯笑道,“既然你信得过,我就帮你想一想吧。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想出来,到时候你可不能怪我。”
白蓉萱道,“自然不会。”
闵庭柯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跟我去姑姑那里吃饭吧。”
白蓉萱应了一声,又赶忙道,“对了,我白天已经去过外长房了。”
闵庭柯今天一到白家,就已经有人将白蓉萱和白玲珑在大门口对峙的情况说明了。闵庭柯又是个聪明人,立刻便猜到白蓉萱多半就是去外长房传话了。
他低声道,“是吗?白元则怎么说?”
白蓉萱当着他的面不敢说则大伯父对于合作的事还有些犹豫,只能道,“他说等你的消息,什么时候定下来见面的时间告诉他一声就行了。”
闵庭柯对白元则的态度还算满意,“我还没来得及见彭屿呢,等我和他碰过面再说。总之不会拖得太久,早点儿把事情定下来,我也能彻底松口气了,最近把我忙的,夜里觉都睡不好。”
白蓉萱不解地道,“难道有什么环节不顺利吗?”
闵庭柯道,“那倒没有,只是心累。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下你还体会不到,再过一阵子你自然就明白了。当了家主,肩膀上便多了责任,压得你几乎喘不过气起来。手底下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们饿肚子,因此更要小心谨慎才行,哪像外人看起来那么风光啊。”m.cascoo
白蓉萱道,“闵家如今一切都好,六叔也不用太有压力。”
闵庭柯道,“上海滩风云变幻迅捷无比,白天看着还有模有样的大家族,到了夜里就有可能家毁人亡,想安心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那是绝对不行的。我这不是吓唬你,这种事我已经见得多了。别看闵家家大业大,但真要散开,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白蓉萱惊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道,“你今天出门,没遇到其他事吧?”
白蓉萱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
白家的这点儿事儿,怎么能瞒得住他?
想必自己和白玲珑的口舌,他已经知道了吧?
白蓉萱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了玲珑长姐,一时情急,顶撞了她几句。”
闵庭柯笑着问道,“因为什么事呀?”
白蓉萱道,“也没什么,她来问管先生的事情,我知道的又不多,怎么解答?便让她自己去问,谁知惹得她不痛快,两个人便争辩起来。她要是语气好些,或许我就说了。偏偏她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便没有忍让。”
闵庭柯道,“这样啊……那你以后可得小心些。这个白玲珑的心眼就像针鼻那么大,你得罪了她,将来找准机会,她肯定是要报复的。”
白蓉萱不太在意地道,“那就让她来好了,我又不是棉花做的,难道就站在那里让她欺负不成?”
闵庭柯道,“瞧把你能耐的。她一个女人,你就算真赢了,别人也会笑你胜之不武的,和她争什么高低?放心吧,我自有办法教训她,肯定能让她老实一阵子。”
白蓉萱急忙道,“六叔,这是我和她的事,您还是别插手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谁说我是为了你?她没大没小在姑姑面前乱嚷嚷,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平日里她骄横无礼,只要不膈应到我的面前,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今居然敢挑衅我姑姑,那我就绝对不能忍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被蔡氏给骄纵得无法无天,我若是不让她长点儿教训,二房还不以为我闵家没人了?将来我姑姑在白家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有……这么严重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可老夫人已经惩治过她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太轻了。对待这种人,只在慧心庵住那么两天如何能够?依我说,就算剃了她的头发,将扔在庵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也洗不掉她身上的戾气。”
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六叔……你想干什么?你……你可千万别胡来,为了一个白玲珑毁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当的。”
闵庭柯见她关心自己,心中非常的舒坦,“你放心好了,她一个小小的晚辈,我怎么会放在眼里,难道还会亲自上手调教她吗?亲爹亲妈都不管的人,我才懒得理呢。不论生死她都是白家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我要怎么做,你就睁大眼睛等着瞧就是了,保准是一场好戏。”
白蓉萱看到他上翘的嘴角,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突。
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安呢?
她真怕闵庭柯为了教训白玲珑,最后会被人非议。他虽然年纪小,但毕竟已经是一家之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闵家,多少双眼睛盯着,是不能有一丁点儿差错的。何况他辈分摆在这里,白玲珑再怎么不对也是个晚辈,他可不能做得太过分。
闵庭柯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别瞎琢磨了,吃饭去吧。还有……当着我姑姑的面,你什么都不要说,不然她肯定会出面阻止我的。”
白蓉萱纠结地道,“六叔,你就放过她一次不行吗?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
闵庭柯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吓唬吓唬她,不会真做什么的。”
白蓉萱还是不放心。
闵庭柯道,“你要是告诉我姑姑,我可是会生你气的。”
白蓉萱彻底无奈。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我生气的样子是不是挺吓人的?”
的确气势十足。
不过白蓉萱还是小声道,“在乎你的人自然会觉得害怕,不在乎你的人……哪怕你生了天大的气……又能怎样呢?反正是无关紧要的。”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在乎
闵庭柯闻声一愣。
在乎你的人……
他轻声笑道,“所以你是在乎我的咯?”
白蓉萱顿时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我可没这么说。”
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闵庭柯笑道,“行了,不逗你。咱们赶紧去见姑姑,她怕是等得急了。至于名字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我认识姓唐的人不多,还真得认真琢磨琢磨。”
白蓉萱道,“六叔,如果孩子姓白,你觉得什么名字好些?”
闵庭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想,只是道,“怎么?治哥已经开始惦记自己的后人了?你的孩子,这名字无论如何都该由你自己来气才是啊!”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忽然莫名地低落起来。
治哥会娶妻,会生子,将来也一定会过得非常兴奋。
那他……不自在个什么劲儿呢?
闵庭柯有点儿搞不懂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故作平静地道,“这可不能借他人之手了,是好是坏,得由你自己决定才行。”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好奇,想让六叔以白姓也起个名字听听。”
“你这是要考我吗?”闵庭柯道,“其实我对起名一事也不是很擅长的,就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是父亲起的。”
“不是很好听吗?”白蓉萱眯着眼睛笑道,“别忘了,六叔的法号还是自己起的呢!”
闵庭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吗?我要是不亲自出点儿力,这会儿就该叫什么圆鸿、圆性之类的法号了。”
白蓉萱道,“所以说……六叔对起名字还是颇有心得的。其实这名字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也定不下来。你去新疆的时候,我整日都在盼着你回来帮我出出主意。”
闵庭柯道,“所以你是一直想着我咯?”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的别扭?
白蓉萱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闵庭柯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只想立刻出门,好好吸两口新鲜空气。他侧过脸道,“难怪我总是喷嚏不断,想必就是被你念叨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芳姑姑和连翘的声音。
芳姑姑道,“六爷正在治少爷的小书房说话呢。”
连翘道,“要不就在外面再等一会儿?免得打扰两位爷说正事。”
芳姑姑道,“老夫人那头不是在催人吗?”
连翘低声道,“两位爷都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多等一会儿也不会说什么的。”
闵庭柯闻声长松了口气,立刻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姑姑来找人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站在院子里的芳姑姑连翘急忙迎了上来。
连翘恭敬地道,“六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请您和治少爷过去呢。”
闵庭柯故作平静地道,“好啊,我正好有些饿了。”
连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对白蓉萱小声道,“还给治少爷做了您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呢。”
白蓉萱忍不住瞥了闵庭柯一眼。
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笑意。
白蓉萱禁了禁鼻子,似乎在说——都怪你!
现如今这红烧肉的名头算是传出去了。
闵庭柯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他居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人莫名的娇俏……
娇俏!
那可是形容女孩子的词。
闵庭柯只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该不会是在外头游荡太久,脑袋生了病吧?
他有些慌乱地甩了甩头,逃也似的向外走去,脚步快得惊人。
留在原地的白蓉萱三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等白蓉萱赶到吟风馆的时候,闵庭柯已经坐在了位置上。只见他微微侧过身子,似乎有意避开白蓉萱似的。
这让白蓉萱更加不解了。
刚才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发生了什么?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闵老夫人也觉得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闵庭柯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怎么了?我们平日里不就是这样的吗?姑姑问得好生奇怪!”
奇怪吗?
你的样子更奇怪好吧。
闵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再问,闵庭柯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饭菜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怎么还不上桌,我都已经有些饿了。”
闵老夫人只好吩咐易嬷嬷上菜。
闵庭柯开始飞快地闷头吃饭。
闵老夫人见状道,“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
闵庭柯头也不抬地道,“姑姑不是常常念叨我瘦了吗?我不多吃些怎么能行?”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听话了?”
闵庭柯含糊不清地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就算不听别人的话,也要听姑姑的。”
闵老夫人心中高兴,笑着道,“既然这样,你就慢些吃,小心呛着了。”
闵庭柯还是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好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下一刻,他便被菜噎住,猛地咳嗽起来。
坐在不远处的白蓉萱赶忙凑过来,帮他轻轻拍扶着后背。
闵庭柯如遭电击,想也没想地避开了她的手。
白蓉萱的手僵在了半空,落也不是,收回也不是,神情异常的尴尬。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闵庭柯强将菜咽了下去,“给我倒杯水。”
白蓉萱这才收回手,忙着去为他倒茶。
闵老夫人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今天是怎么了?”
闵庭柯道,“我心里想着别的事,因此有些走神。”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什么事儿如此要紧?”
闵庭柯敷衍地道,“说了您也不知道。”
白蓉萱将水杯递过来,闵庭柯接过来喝了两口顺了顺气,这才舒服了不少。接下来他不敢吃得太快,细嚼慢咽地吃过了饭。
饭后不待下人收拾桌碗,他便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也不敢多留,让他去办正事,还吩咐白蓉萱代自己送客。
她的话还没说完,闵庭柯便高声道,“不用!别麻烦治哥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他身子才好些,还是别太辛苦了。”
说完也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闵老夫人道,“他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也想不通,“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刚刚说话时还好好的呢。”
这个小六,总是风一阵雨一阵的……
闵老夫人不再多想,叮嘱白蓉萱回去好生休息。
出了白家大门的闵庭柯直到坐进车子,才大口喘了几口气。跟车的常安诧异地道,“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明天要去一趟租界。”
常安道,“明天不是约了彭少爷吗?”
闵庭柯心情烦躁地道,“让他等着,我去了租界回来再见他也来得及。”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西医
常安不明所以,不解地问道,“六爷,可是内宅里出了什么事儿?”
闵庭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常安更不安了,“要不要提前跟租界那边打声招呼?”
如今租界管理甚是严格,普通人是根本不能靠近的,哪怕是闵庭柯也得提前与洋人说好,免得吃了闭门羹,传出去失了面子。
闵庭柯低声道,“不同,我只去西医院坐坐就走,又不久待。”
常安道,“去西医院做什么?您的身子不舒服吗?”
闵庭柯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话什么时候多了起来?”
常安赶紧闭上了嘴。
闵庭柯的心里仍旧不痛快,也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就是怪怪的。他回到闵家什么也没有做,洗过澡便躺在了床上。服侍他的婆子都很诧异,悄声向常安打听道,“六爷这是怎么了?往常都要看会儿书,还会叫管事来说事,不折腾到半夜都不会睡,怎么今天这样早就躺下了?”
常安也觉得奇怪,“或许是累了,六爷这些日子的确太辛苦了一些。你们不要胡乱猜测,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众人自然不敢多说,行事更加小心了。
闵庭柯这一夜睡得格外不好,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修治的身影。
他越想越是惊奇,甚至带了几分恐慌。
自小到大,他还没怕过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如此地在意治哥?
闵庭柯怎么也想不明白,强坚持到第二天早上,简单吃过早饭后他便出了门。结果来到西医院门前时,人家还没有开门。
闵庭柯的心情越发烦躁,吩咐常安去叫门。
常安上前敲门,没一会儿便有住在院里的洋人前来开门。虽然一脸的不耐烦,但在看到来人后,对方的表情立刻便从不满转换成了惊讶,“咦?你不是闵六爷身边的人吗?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等常安开口,闵庭柯已经从车里走了下来。
开门的洋人见状更是一副诧异不已的神情。
闵庭柯道,“科恩在吗?”
开门的洋人摇了摇头,“太早了,他得八点钟左右才会来呢。不过闵六爷要是有急事的话,我可以打电话通知他早些上班。”
闵庭柯道,“好,你赶紧打电话吧。”
洋人将他请进门,又忙着给科恩打电话。好在这时科恩也已经起床,听到事情的原委后,很快便赶了过来。
他是闵庭柯的老相识了,两人的关系也很亲密。科恩一进门便笑道,“无事不登八宝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闵庭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是三宝殿,平白无故被你多出来五宝,不会说就不要说,让人听了怕是要笑掉大牙。”筚趣阁
科恩丝毫不往心里去,“正因为不会说才更要多说,说着说着就会了。你们中国有句话是勤能补拙,不正是这样的道理吗?”
闵庭柯懒得和他争辩,“你说是,那便是吧。”
科恩笑眯眯地将他请到了自己的珍视,一边脱掉外套一边道,“说吧,你怎么了?头疼吗?”
闵庭柯道,“我的头好好的,一点儿都不疼。”
科恩又问,“那你是哪里不舒服?”
闵庭柯道,“你不是常常与我吹嘘西医神奇吗?既然如此,怎么还用上了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望闻问切?这可是中医治病的手段。”
科恩愣了愣,随后便好脾气地说道,“可你不也经常说,世上的事万变不离其宗吗?不管中医西医,本意是要着治好人的疾病,目的相同,办法自然也差不多。你总要告诉我哪里不舒服,我才能给你诊疗呀!”
闵庭柯道,“我胸口压得慌,透不过气来。”
科恩点了点头,换上白色的大褂,一本正经地坐下来掏出听诊器,“把上衣解开。”
闵庭柯缓缓解开衣扣,露出白皙的胸膛。
科恩将听诊器贴到他的肌肤之上,他仔细听了片刻,郑重地道,“心跳很有力,不像是有什么问题呀。”
闵庭柯道,“你就听了这么一会儿,能听出什么来?”
科恩闻声又听了一会儿,“你的心脏好端端的,怎么会喘不过气起来呢。”说完又起身用力按压了他的肋骨几下,“怎么样,疼吗?”
闵庭柯道,“不疼。”
“奇怪。”科恩认真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低声道,“或许是最近太过疲劳的关系,你是不是休息得很不好?”
闵庭柯想到昨日一夜的辗转难眠,“的确睡得不安生。”
科恩道,“这样好了,我给你开一些药,你回去吃着看,若是症状有所缓解最好,若是没有便再来一次。”
闵庭柯一边系扣子一边道,“若是没效果,就只能说明你是个庸医,我还来做什么?”
科恩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庸医。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病症可各有特点,不能混为一谈。我得慢慢地帮你分析,这样才能找到病症所在。”
闵庭柯笑道,“等你分析完,病人早就死了。”
科恩板着脸道,“不会!我的病人不会死!”
闵庭柯道,“我在逗你玩呢,你怎么反倒较起真来了。”
科恩正色道,“救死扶伤是非常崇高的事业,不能随便开玩笑。”
闵庭柯道,“好吧,那我不逗你了。”
科恩开了一些药片给他,叮嘱他每天饭后服用。
闵庭柯接过药瓶,敷衍着道了谢,告辞后便要出门。
科恩叫住他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闵庭柯停住脚步,“什么事?”
科恩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很安全后才道,“租界最近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很麻烦的事情,你能不要来,还是不要来的好。”
闵庭柯闻声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了?”
科恩道,“马修得罪了上头的人,如果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平息的话,极有可能会被盘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一旦真的查起来,问题肯定是有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拔出白菜……”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拔出萝卜带出泥。”
“对对对!”科恩连连点头,“到时候,租界很多人都会受到波及,说不定会被大清洗。要是你也被搅进来,肯定会受影响。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见你出事,所以才好心提醒你。”
这件事对闵庭柯来说的确非常重要。
得力于闵家的势力,闵庭柯的眼线遍布各地,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但洋人这边却是个例外,根本没有人能将手伸进租界。因此想要得到洋人的信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啼笑
谁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闵庭柯感激地道,“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说不定我还真要吃这个亏。”
科恩道,“我初来中国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你对我多有帮助,我这算不算是报恩?就像那条白蛇一样。”
这些洋人啊……根本对中国的文化一点儿都不了解,偏偏又喜欢挂在嘴边说,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闵庭柯忍住笑,“我拿你当朋友才会对你好,不需要你报答。”
科恩道,“你不需要,但我还是得做,要不然就亏欠得太多了。”
闵庭柯道,“好吧,那我领你这个人情,免得你总将这种小事记在心上。”
科恩闻声很是高兴,“这样很好。”
闵庭柯再次向他道别,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他坐回到车上,常安便一脸谨慎地道,“六爷,科恩大夫的话可信吗?”
闵庭柯透过车窗向科恩的诊室看了一眼,“他虽然是洋人,脾气却非常的客气和蔼,待人接物也从不颐指气使,是这圈子里难得的好人。我和他平日里没有任何冤仇,他也没必要拿假话来诓骗我。”
常安道,“如果马修大使的位置坐不稳,咱们这边是不是要提前安排一下?”
闵庭柯想了想,“暂时不用。马修这个人也不简单,他既然敢做,自然就能承担得了,这个时候舍弃了他,万一大使的位置没换人,岂不是得罪了他?先静观其变,看看洋人这头有什么动静吧。”
常安慎重地道,“租界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担心您下手太晚,会被人钻了先机。”
闵庭柯道,“洋人最重利益,如今放眼上海滩,谁能给他们的好处最多?我不信他们会舍了西瓜要芝麻。更何况……我总觉得马修不会就此倒下,要是有人真在这个时候病急乱投机,要是给马修知道了,只怕会记恨在心里。”
常安点了点头,“六爷的话很有道理,马修这个人……心眼的确不大。”
闵庭柯笑了笑,“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地盘,风水论谁流转,待上一段日子终究会走,所以自然没必要讨什么好名声。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大的利益,这才是人家要考虑的。”
常安道,“如果真能不换人也是一件好事,起码省去了不少麻烦。”
闵庭柯道,“不过经此一事,马修在洋人圈里的地位还是会受到影响,咱们还是得未雨绸缪,做些安排才行。”
常安道,“六爷所言极是,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一点。”
闵庭柯道,“吩咐咱们的手下,最近多盯着各个家族的动向,看看谁家会第一个坐不住。”
常安诧异地道,“科恩不是说消息会被封闭吗?能这么快传出来吗?”
闵庭柯笑道,“消息怎么能封得住?要是洋人的嘴真的如此牢靠,这会儿你我又怎会知道呢?”
常安道,“您的意思是说……还会有其他消息传出来?”
闵庭柯道,“洋人现如今可是香饽饽,盯着的人着实不少。”
常安道,“我明白了,回头立刻就吩咐下去。”
闵庭柯疲惫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出神。
常安请示道,“六爷,咱们是要回家吗?”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咱们去六华寺。”
六华寺在城外,寺中住着一位百岁的老僧一清,平日里和闵庭柯很是谈得来,虽然早已闭门谢客不见外人,但每次闵庭柯过去,老禅师总会打发人将他请去说上几句话。
常安很是意外,“六爷去六华寺做什么?”
闵庭柯心事重重地道,“没什么,有些念头解不开,去跟一清老和尚聊一聊,说不定能解去我的烦恼。”
常安没有多说,吩咐车子开车。
他们走得早,临要出城之际,碰到了卢家的车子。
卢家大少爷见状,快步下车走了过来。
迎面见到,闵庭柯只好吩咐车子停下。
卢家大少爷走到车前,客气地说道,“六爷,您这是要出城办事去?”
闵庭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一趟六华寺。”
卢家大少爷笑着点了点头,“我说呢……六爷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吃饭?”闵庭柯不解地道,“吃什么饭?”
卢家大少爷道,“我手里有个不错的买卖,想和六爷商量商量,看看做不做得。饭桌上好说话,只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闵庭柯很是瞧不上他的做派和手段,一个连自己裤腰带都管不住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卢家交到他的手里,未来堪忧。先前要不是不想给白修睿钻了空子,他才懒得理会卢家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呢。
闵庭柯冷漠地道,“这样啊……还真不好说,我最近手头上的事情有点多,要不等我闲下来,再吩咐人和你约时间?”
卢家大少爷一愣,僵笑着答应下来。
闵庭柯道,“那我先走了,咱们回头再见。”
说完便吩咐车子开出了城。
卢家大少爷站在路边,脸色十分难看。
卢家的下人见状紧忙上前来安慰道,“大少爷别往心里去,这姓闵的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仗着闵家家底硬,他一个屁大的小孩子,谁会跟他说话啊。”
卢家大少爷经过之前的丑闻,性格成熟了不少,闻声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他虽然年轻,但手段还是很厉害的。先前要不是有他出手提点,也不可能有我的今日。我自己做下的丑事,也难怪旁人会瞧不起。越是这样,我越得争气才行。上海滩是个不认人只认实力背景的地方,我若不做出一番成绩来,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笑一辈子。”
下人道,“大少爷这样想就对了。”
卢家大少爷道,“行了,咱们也赶紧回家去吧。”
卢家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已经米水不进,家里棺木都准备好了,只当是冲喜。
车中的闵庭柯不解地道,“卢家能有什么好买卖?有消息吗?”
常安道,“近来卢家和山西那边联系的倒是不少。”
“山西?”闵庭柯道,“总不会是要卖醋吧。”
常安笑了笑,“会不会是煤炭?”
闵庭柯道,“煤炭的买卖一直都是顾家挑大头,卢家这个时候想插进来,顾家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常安道,“所以卢家大少爷才想着要和您商量。”筚趣阁
闵庭柯淡淡地道,“煤价高一天低一天的,行情特别不稳定,何况顾家也没得罪我的地方,我不愿意掺和这件事。不过卢家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呢?以卢家大少爷那猪脑子,要是没有人提点,怎么能想得到?”
常安道,“卢家前些日子和姚家来往得很频繁。姚家的二太太趁着卢家老夫人身卧病在床的日子,隔三岔五就要过去探望一番。”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一清
那就是说,姚家在这件事中也出了一定的力。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才消停了多久,姚家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常安道,“姚家从中能获什么利呢?实在让人想不通。”
闵庭柯冷笑着道,“他们不用获利,只要能把这潭水搅浑,姚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哎,这卢家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连这种骗人的鬼话也肯信。煤炭的买卖要真好做,姚家会好心提醒卢家?自己抢着做还来不及呢。”
常安道,“卢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自从出了卢家大少爷那等事之后,卢家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六爷可能不知道吧,外人都骂卢家下手太狠,不但害死了卢家二少奶奶,连二少爷也没有留下,如今传出老夫人病危的消息,外头的人都说这是卢家的报应来了。”
闵庭柯低声道,“也不怪人骂,卢家的确做得太绝了。要是换作我,这两个人一个都不动,不但要好好地养着,甚至有个病有个灾的,我还要费心照应才是。反正就养在外面,眼不见心不烦,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像卢家这样斩草除根,虽然永绝后患,但外人知道什么?只会嫌他们的心黑。”
常安道,“卢家办事太急切了些。”
闵庭柯道,“为了保全卢家大少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知道内情的,只会佩服卢家老夫人当机立断,不知道的……自然会乱骂一通了。不过卢家老夫人真的病危了?”
常安点了点头,“是真的,听说卢家连棺木都备下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卢家老夫人一倒,卢家唯一能当家做主出谋划策的人就没了,这样的人家在上海滩,分分钟便会被人分瓜殆尽,卢家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
常安道,“六爷可有出手相助?”
闵庭柯道,“卢家没什么像样的人才了,我能帮得了一次,却帮不了两次三次。算了,顺其自然吧。弱肉强食的世道,能留下的自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些软弱无能之辈,最终也只会落入旁人之口。”
常安沉默着没有开口。
车子一路顺畅地开到了六华寺,闵庭柯走下车时,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缓步入寺,正在清扫寺院的和尚都认得他,见状有的围上来问好,有的则趁机跑到寺内通知。
没一会儿便有管事和尚迎了出来。
闵庭柯来得多了,对这里自然也是轻车熟路,寒暄了几句便开口问道,“一清法师在忙什么?”
管事和尚笑道,“禅师这会儿多半在做早课,还请施主到后殿喝茶,贫僧这就吩咐人去通知禅师。”
闵庭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最近寺内可有什么事儿?”
管事和尚是个心思活络之人,闻声立刻道,“佛祖庇佑,一切太平。就是前些日子的大雨,把禅房的瓦片冲毁了不少,最近一直在慢慢地修呢。”
闵庭柯低声道,“怎么还慢慢地修起来了?是缺人手,还是缺瓦片?”
管事和尚道,“想必大雨毁了不少人家的屋瓦,因此进来瓦片价格一路高涨,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闵庭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淡淡地道,“需要多少?回头我让常安打发人给你送来。入了夏,雨水便多了起来,回头再下雨可怎么办?”
管事和尚见他慷慨,心中自然欢喜,高兴地道,“多谢闵施主,承蒙您多方回护,我佛必定保佑您平平安安。”
闵庭柯心中不以为然。
他步履轻快地去了后殿,自有知客和尚送上茶来。
闵庭柯刚坐下来没一会儿,一清便打发了个小沙弥来请他过去。
闵庭柯认得这小沙弥是贴身服侍一清的,笑着问道,“老和尚做完早课了?”
小沙弥客气地道,“禅师说闵施主这么早前来,肯定是有心事要说,因此放下了早课,请您先过去。”
一清向来不见外人,但对闵庭柯却又异常的客气。
闵庭柯起身对常安吩咐道,“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候,我一会儿就回来。”
常安点头答应。
闵庭柯跟随小沙弥往六华寺的后院走去。这里隔着一道门,常年紧闭,来寺内敬香的人无法踏足,因此相当的安静。
闵庭柯一边走一边问,“老和尚近来身体怎么样?”
他和一清交情颇深,一直称呼其为‘老和尚’。一清不以为意,旁人自然更不好说什么了。
小沙弥道,“禅师的身子不怎么好,索性也不怎么坏。”
闵庭柯道,“吃药了没有?”
小沙弥道,“吃过了。”
说话间来到了后院的禅房,只见院子当中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正静静沐浴在昂光中。
闵庭柯诧异地道,“怎么直接坐在了阳光下,你不要命了?”
一清闻声睁开了眼,“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
闵庭柯走到他的面前,只见一清气色如常,只是比上次见面时略清瘦了一些。
一清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着来瞧我了?”
闵庭柯道,“许久没来看你,因此有些惦记,生怕你一不留神就圆寂了。”
一清道,“一副臭皮囊,早晚要尘归尘土归土的,烦劳施主惦记,反倒成了我的罪过。”说完又吩咐小沙弥道,“去倒水来。”
小沙弥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一清又道,“你也坐下来。”
闵庭柯乖乖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一清道,“你有什么烦心的事?”
闵庭柯道,“我能有什么烦心的?只是挂念所,所以来瞧瞧罢了。”
“谎话。”一清道,“你脚步轻浮,呼吸急促,有心烦气躁的之状。既然来见我,便想听听我的开解,你不说出来,我如何知道?”
闵庭柯低着头沉思了片刻,“也没什么,我就最近心里乱得很。”
“为何而乱?”一清平静地问道。
为何?
闵庭柯也有些想不通。
一清道,“为事,还是为人?”
闵庭柯犹犹豫豫地道,“就算是……为人吧?”
一清道,“是敌人,还是友人?”
闵庭柯道,“友人。”
一清道,“既然为友,想必不会害你,你为他烦恼什么?”
闵庭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近来每次见到他,心里总是乱乱的,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不说,还总会因为他的一些小表情弄得心慌意乱。”
一清闻声轻轻笑了起来,“这样看来,该要恭喜你了。”
“恭喜?”闵庭柯费解地道,“恭喜我什么?”
一清道,“施主应该是有了心上人吧?”
心上人?
闵庭柯大吃一惊,“老和尚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有心上人呢?”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心病
一清淡淡地笑道,“当局者迷,施主不正是因为看不懂自己的内心,才会觉得烦恼吗?”
闵庭柯急忙辩解道,“什么内心不内心的,我是为了最近的事情太多,所以才有些心浮气躁,和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一清道,“施主自幼管家,比眼前更大的风浪也都经历过了,向来淡定自若,因何浮躁?”
闵庭柯道,“我……我……这不是入夏了吗?天气一热,就算什么都不做心里也不痛快。我又没有老和尚的定力和修为,自然受不了。”
一清笑道,“原来是因为天气炎热……”
闵庭柯道,“对对对,什么时候天气能凉快些也就好了,老和尚说是不是?”
一清道,“施主说是,那便是吧。只是你不用费心说服于我,最重要的是说服自己啊。”
闵庭柯浑身不自在,“老和尚又开始打哑谜了!”
一清道,“哑谜说与装聋作哑之人听,再恰当不过。”
闵庭柯还要解释,小沙弥已经送了水来。
一清道,“外头太热了,咱们到禅房里坐吧。”
闵庭柯求之不得,两人进了禅房,小沙弥小心地倒起水来。
闵庭柯接过水杯,忍不住道,“老和尚越来越小气,现如今只有白水招待,连茶叶也舍不得搁了。”
一清道,“白水一杯,正好可解心浮气躁之症,对施主自有益处。”
闵庭柯叹了口气,“要是真这么好治,我还费工夫来你这里做什么?”
一清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心结不解,到哪里去都没用。什么时候你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心结自会解开,到时候哪怕安身于烈日火光之前,也能归于平静。”
闵庭柯不服气地道,“我哪有什么心病?”
一清笑而不语,“喝水吧。”
闵庭柯斯文地喝了口水,留神打量起禅房内的布置,“听说外间的禅房屋瓦坏了不少,你这里倒没什么事,可见六华寺上下还是很重视你的。”
一清道,“重视也好,漠视也罢,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会在意这些?”
闵庭柯道,“出家人难道就不是人了?让你住在漏水的屋子里念经打坐,我不信你能静得下心去。”
一清道,“施主所言极是。”
他满目温和,看闵庭柯的眼神充满了信任与疼惜。
闵庭柯笑道,“老和尚不用这样看我,我是绝不会出家的。”
一清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以施主大材,不论身在何处,总归是大有作为之人。只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闵庭柯道,“老和尚开窍了,不像早前见到我总是劝我出家得为僧的时候唠叨个没完。”
一清笑道,“早前既劝无效,如今施主红尘中已有羁绊,更做不到四大皆空了。”
闵庭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没有什么心上人,老和尚怎么就是不信?”
一清道,“施主说什么,老僧自然都是信的。重要的是施主自己信不信?”
闵庭柯想到和白蓉萱相处的种种,心中又浮起异样的情愫。他赶紧打住,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避开了一清的眼神道,“老和尚真是越老越古怪,竟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一清道,“施主乃是聪慧无双之人,想懂之时自然能懂,不想懂之时,旁人就算说破了嘴皮也是无用。”
闵庭柯来六华寺,本来是想求个心思宁静,被一清没头没尾地说了一通,反而更加混乱了。他再也坐不住,强坚持了一会儿便准备告辞。
一清早就看出他的去意,闻声也没有挽留,吩咐小沙弥替自己送客。
闵庭柯走出禅房外,忽然停住了步子。他背对着一清,低声道,“老和尚就会逗人玩,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么会知道有了心上人是什么感觉?”
一清道,“老僧自是不知,但想必身在局内之人是会明白的。”
闵庭柯不再多言,快步出了后院。
回到前头殿内,他招呼了一声,便准备带人离开。管事和尚很是意外,“眼看着就到午间了,闵施主不在寺内用过斋饭再走吗?”
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闵庭柯的脸色,见他气色如常,眉宇间并没有恼怒生气之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可是位得罪不起的,要是把他给惹恼了,将来六华寺遇到什么难处,还能指望谁出手相助?
闵庭柯道,“斋饭就不吃了,我只是来探望一清禅师,见他没有大碍就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处理呢。”
管事和尚笑着道,“贵人事忙,能者多劳。”亲自将闵庭柯送到了寺门之外。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坐着车子离开了。
跟车的常安很是不解。
从前闵庭柯来六华寺,都会多待一会儿,有时候甚至会住上一两夜,像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忙而去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
常安小声问道,“六爷,可是一清禅师说了什么?”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哼,他可说了不少呢,你要打听哪一句?”
语气虽然平静,但谁都能听出他的不悦。
常安自然不敢再说。
闵庭柯心里想——老和尚胡说八道,居然说什么心上人,我怎么能和治哥……
闵庭柯越想越气,干脆闭上眼假寐。
可不管他如何控制,脑海中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跑出白蓉萱的身影来,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让闵庭柯心烦意乱。
这到底怎么了?
“这个该死的治哥!”闵庭柯喃喃地吐槽道,“自从他来到白家,我就没安生过!”
阿嚏——
立雪堂内的白蓉萱忍不住打起了喷嚏。
正在报事的王德全连忙关心道,“治少爷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多半是有人在念叨我呢。你接着说吧,刚刚说到哪儿了?”
王德全道,“第一件便是长沙那边的大掌柜送回消息来,近两个月当地一户姓苗的人家异军突起,也不知从哪找来的货源,足足将货价压低了两成。老百姓们过日子自然图个便宜,谁家的东西价格低就去谁家,因此直接影响了咱们几间铺子的收益。起先大掌柜只当他是为了拉拢客户,谁都不会做赔钱买卖,坚持个十天半月的也就足够了。没想到苗家一撑就是两个月,大掌柜心里没了主意,想讨您一个示下。万一苗家手里真有新的货源,今后的货物就按这个价往外出,咱们这边也得尽早有个安排才是,否则这些年的老客户就都被抢走了。”
白蓉萱道,“这个苗家是什么来头?长沙的坐地户吗?”
王德全道,“是,从前一直寂寂无闻的,今年年初刚换了家主,行事的风格都跟着变了,让人很是捉摸不透。”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信任
这等大事,白蓉萱自然不敢乱拿主意。她思索了片刻,“等我回头向六叔打听打听,他这个人无所不知,说不定对苗家也有了解,然后咱们再做主张。”
王德全一愣。
他没想到治少爷会如此的信任依赖闵六爷。
闵六爷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在商言商,白闵两家在商场上却是竞争对手,治少爷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将来若是闵六爷下坑算计,只怕治少爷也会毫无防备地掉进去。
王德全慎重地道,“有闵六爷帮着分析自然是好的,但决定还得治少爷您自己定才行。闵六爷做事,自然要以闵家的利益为先,万一与您起了冲突,到最后怕是不好安排。”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隐晦,但白蓉萱还是听懂了。
她低声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商场上虽然尽是些尔虞我诈的阴险勾当,但六叔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自从回到上海以来,要不是有他事事维护,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呢!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人家尽心尽力地帮我,我自然也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德全就算有一百个担心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何况闵六爷近来的所有行动,也的确都是为了三房好。
王德全道,“还有第二件事。咱们有一批货被扣在广东海关了,还得想办法疏通关系,先将货保回来才行。”
广东海关?
曾铭伟的地盘。
白蓉萱想了想,犹豫着该出面去求管泊舟还是闵庭柯。
仔细斟酌了半晌,她最终道,“闵六叔先前去了广东一趟,和当地市长曾铭伟相处得不错,这件事只好也通过他来办了。”
这也在王德全的意料之内,他接着说起了第三件事,“先前陶清找我来说,治少爷怜悯庄农不易,今年想减些租子。我想请您一个示下,准备减多少,是所有田庄一碗水端平,还是视各地情况而定?”
当家管事可真不容易呀!
白蓉萱听得迷迷糊糊,一个头两个大,“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免得多多少少,庄户上会互相攀比,到最后好心办成了坏事,还不如不减。”
王德全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这两天就打发手下去各个田庄走一圈,也听听庄头们的意思,最后折个中,看看减多少合适。今年大旱,粮食的确会减产,可这租子也不能减太多了,否则明年和后年就不好办了。若是让农户们起了懒惰之心,以后肯定会更难管的。”
白蓉萱道,“行,就这么办吧。”
王德全又开始说了起了第四件事。
怎么还有啊……
白蓉萱一脸苦恼,强撑着精神倾听。
等王德全退出之后,她刚松了口气,陶清又快步走了进来。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陶涌的消息了吗?”
陶清摇了摇头,“我去田庄看过之后,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陶涌偷了不少东西,田庄损失不小。或许是怕您跟着担心惦记,庄头禀告的时候没有实话实说,实际上行被他打伤的人伤势严重,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下半生多半不是能下床了。”
白蓉萱吃了一惊。
陶清继续道,“我和庄头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回来跟您说一声,是不是要报了警察厅缉拿陶涌?”
事情闹到这一步,可就非常的严重了。
白蓉萱内心纠结,拿不定主意。眼见着陶清满眼血丝,神情甚是憔悴,白蓉萱便道,“你先回去休息,容我斟酌一下再给你答复。”
陶清道,“治少爷,处理完陶涌的事情后,我想请辞去田庄上做事。”
自己的亲弟弟做出这等丑事,陶清哪还有脸在三房当这个大管事?
白蓉萱听他语气坚决,似乎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她轻轻叹了口气,“陶涌行事不端,又伤人潜逃,将来就算被抓住正法,那也与你没什么干系,你可千万别什么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陶清道,“毕竟是一母同胞,母亲去世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俗话说长兄为父,他有今日,也是我没有教导好的缘故,我难辞其咎。何况田庄上被他打伤的人瘫痪在床也需要人照顾,我总不能置身事外,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还请治少爷答应我的请求,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我要慎重考虑一下,还得和老夫人商量后才能决定。你先回去养足了精神,眼下三房里还有事等着你处理。”
陶清点了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这事情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应接不暇。
白蓉萱苦恼地瘫坐在椅子上,更加觉得无才无能,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个位置。
手里这么多事等着处理,六叔怎么也不来?
她赶忙叫来了吴介,吩咐他去门房叮嘱一句,要是六叔来了,就赶紧通知她一声。
吴介不敢怠慢,急匆匆去了门房。
可一直等到中午,仍不见闵庭柯的踪影。
陪闵老夫人吃午饭时,白蓉萱打听道,“六叔今天不来吗?”
闵老夫人不解地道,“怎么,你找到他有什么事吗?”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有些事想要请教六叔。”
“这样啊……”闵老夫人道,“他这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等着他主动上门,不知道要等多久,要是事情紧急,你就去闵家找他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下来。
吃过午饭她便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一路去了闵家。
结果到了闵家大门口一打听,闵庭柯清早出门,至今都没有回来。白蓉萱问道,“可知道六叔去了哪里吗?”
闵家门房的小厮谨慎惯了,当然不能对外人提及闵庭柯的行踪,闻声装傻道,“这还真不清楚。”
白蓉萱只好作罢,“若是六叔回来了,劳烦转告他一声,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是。”小厮们恭敬地答应了。
白蓉萱失望地坐着马车回了白家。
只是她前脚刚下车,闵庭柯后脚便赶来了。
原来闵庭柯刚到家,听到小厮的口信之后,二话不说就坐车追来。白蓉萱的马车如何能与轿车相比?因此她虽然走得早,却几乎一起到达。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你怎么会来?”
闵庭柯看着她道,“不是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吗?”
白蓉萱喜出望外,高兴地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有没有吃午饭?”
闵庭柯看到她脸上明晃晃的笑容,简直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炙热温暖,让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颜,听她关心自己吃没吃午饭,他立刻斩钉截铁地道,“还没吃。”
白蓉萱道,“那赶紧进去,我让人给你准备。”说完便上前拉住了闵庭柯的手,快步往门内走。cascoo
双手交握,闵庭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两人的手,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一清老和尚那句‘心上人’的含义。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牵手
白蓉萱只顾着赶路,根本没留意到闵庭柯的表情。
闵庭柯也没有拒绝,由她一路牵着手去了栖子堂。
守门的婆子见两人手牵着手走进来,都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
这……这还是她们记忆里吹毛求疵、最烦旁人碰触自己的六爷吗?
婆子简直不敢相信。
白蓉萱见状只觉得奇怪,回头一瞧,这才发现她正牵着闵庭柯的手掌。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白蓉萱被吓得不轻,急忙松开了自己的手,一副局促不安的紧张样子。
她这是怎么了?
就算心里没将闵庭柯当外人,可也不能这样牵人家的手啊?cascoo
白蓉萱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闵庭柯表现得倒是异常的淡定,见状也只是随意地背过了手,平静地道,“别傻站了,赶紧让人准备饭菜吧,我都已经饿得不行了。”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一边点头一边往院内走,“六叔想吃什么?”
闵庭柯道,“简单些就好,尽快吃到嘴里才是正经。”
白蓉萱微微一笑,“知道了。”
闵庭柯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心又情不自禁地加速跳了起来。
两个人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刚躺下准备午睡,听说闵庭柯来了,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诧异地道,“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易嬷嬷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六爷还没吃饭呢……”
话未说完,闵老夫人便急着催促道,“赶紧让小灶准备!”
易嬷嬷道,“治少爷已经吩咐过了。”
闵庭柯和白蓉萱双双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道,“怎么这个时间还没吃饭,忙什么去了?”
闵庭柯轻松地道,“去六华寺了,我嫌他们寺里的斋饭太清淡就没有吃,路上再耽搁一会儿,回来的就晚了。”
把自己回家一事略去了不说。
闵老夫人道,“什么日子,怎么想着去寺里了?可是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闵庭柯道,“那倒没有。只是许久不见一清老和尚了,他又上了年纪,心里不免有些惦记。这老和尚和旁人不同,说话办事自成方圆,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所以愿意与他接触。”
闵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吓死个人。”说完又催易嬷嬷道,“赶紧去小灶看看,让他们手脚伶俐些。”
易嬷嬷满口答应着出了门。
闵老夫人道,“治哥说有事情要与你商量呢,你吃过饭后就帮他出出主意吧。”
闵庭柯笑道,“万一我出的都是馊主意怎么办?”
闵老夫人满脸疼爱地瞪了他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少说也有一百个心眼子的人,只要你真心想出力,哪有什么馊主意?”
闵庭柯道,“姑姑还真相信我。”
说话间郁金和藿香两人送了茶点来。
闵老夫人道,“先吃两块糕点垫一垫肚子,小心饿得不舒服。”
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太油腻了,我不想吃。反正坚持了这么久,不妨再等一会儿好了。”
闵老夫人没有再说,又吩咐郁金去小灶瞧瞧。
小灶听说闵六爷没有用午饭,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后灶的婆子全副出动,没一会儿就炒了四个热菜,拌了两个凉菜,又将一直热在锅上准备晚上给闵老夫人用的鸡汤盛了一大碗送来。
闵庭柯看着桌子上精致的菜肴,满意地道,“准备得也太用心了,我怎么吃得完?姑姑和治哥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闵老夫人道,“我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可什么都吃不进去了。”
白蓉萱也道,“六叔多吃些。”
闵庭柯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
闵老夫人越看越高兴,“哎,这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急不缓的,饿着肚子也不狼吞虎咽,真是太讲究了。”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吃饭的闵庭柯,跟着轻声笑了起来。
闵庭柯吃过饭,对易嬷嬷道,“跟小灶的人说一声,今日多张罗了一顿饭,着实有些辛苦,回头我有赏赐。”
易嬷嬷道,“哎哟,都是分内的事,怎么敢讨六爷的赏呢?”
闵老夫人道,“他既然肯出,咱们只管收着就是了。”
易嬷嬷只好道,“那奴婢替小灶的人谢六爷的大恩。”
闵庭柯吃饱了饭,又喝了杯茶,闵老夫人才道,“不是还有正事要说吗?你们去书房吧,我要去躺一会儿,要不下午没精神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姑姑了。”
说完正要离开,闵老夫人又叫住他道,“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吗?”
闵庭柯想了想,“不了,我和治哥说完话就回家去。最近总在外面游荡,家里那两位的脸色已经有点儿绷不住了,我要是再不回家,怕是要挨一顿好骂。”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近来的确野了一些,骂你也是应该。那就回家去吧,可不许你跑到外面应酬,要是被我知道,连我也要骂你,知道吗?”
闵庭柯答应道,“姑姑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闵庭柯这才带着白蓉萱去了闵老夫人平日里常待的书房。
郁金又送上茶来。
闵庭柯吩咐道,“我们这边不用人服侍,把人打发干净吧。”
郁金连忙答应,转身出门安排。
周围立刻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闵庭柯在椅子上坐下,“你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说吧。”
白蓉萱徐徐将王德全先前与自己汇报的几件事一一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后便道,“这几件都不是难事。长沙的苗家我是知道的,他们家最近也的确换了位家主上位,从前没听过他的名声,据说和你一样,也是为满腹经纶的才子,是从国外留洋回来的。至于苗家的货源……多半也是走了洋人的关系,否则价格不可能压得这么低,而且一坚持就是两个月。不过你也不用急,长沙毕竟是内陆城市,货物来往入关很是麻烦,想必用不了多久价格就会有所浮动,等他们有了动静后,你再做安排就是了。至于田庄租子更是轻松,你翻翻这两年几个田庄的收成租税,折个中来收就是了。要是有艰难的,你私底下贴补,不要拿到明面上来说便好。如今三房是你的天下,要是连个小小的田庄也摆不平,那还有什么用?”
白蓉萱一边听一边点头,将闵庭柯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说起广东被扣押的货物,闵庭柯直接道,“这件事也不用去找管泊舟,我跟曾铭伟说一声,这个面子他肯定会给我的。”
白蓉萱长长地松了口气,“多谢六叔!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不在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你要去哪里?”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宠溺
闵庭柯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笑着道,“我不是要去哪里,可总不能时时陪伴在你身边吧?要是我不在呢?你怎么办?”
白蓉萱想了想,“那我就去请教老夫人!”
回答得斩钉截铁。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只想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口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宠溺。
白蓉萱见状,缓缓说出了陶清请辞的事情。
闵庭柯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舍?”
白蓉萱道,“那倒不是,只是他做事勤勤恳恳,这些年三房要是没有他守着,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陶涌虽然是他的弟弟,可也不能为此就断了他的前程吧?陶涌是陶涌,陶清是陶清,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做坏事,就让陶清也跟受连累呢?”
闵庭柯道,“如果我没记错,陶清和陶涌的母亲便是你的乳娘陶妈妈吧?”
白蓉萱闻声眨了眨眼,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她和陶妈妈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要说亲近,陶妈妈甚至不如一直照顾自己长大的吴妈。
可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哥哥的乳娘,等同于半个亲娘。现如今哥哥不在了,若是陶妈妈还在世的话,她自然也要替哥哥奉养照顾。陶妈妈既已去世,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是能帮就帮吧。
闵庭柯继续道,“你的话虽然也有道理,但陶清此刻再做大管事显然也不合适,这时候请辞也并非坏事。何况他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他这些年一直在三房做事,对外面的情况不大了解,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田庄吃吃辛苦,就算是增长见识,这对他的一生都有好处。”
白蓉萱惊讶地道,“所以六叔是赞成的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赞不赞成有什么用?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你以治少爷的身份相压,想必陶清也不敢违背你的意愿,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人这辈子,总归是要为自己活的,你说是不是?”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闵庭柯问道,“如果陶清请辞,你手底下有能接替的人吗?”
白蓉萱斟酌了片刻,一时还真就选不出个人来。
她对三房并不是特别了解。
闵庭柯看出她的窘境,心平气和地道,“脚下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自小在杭州长大,对于三房的事情一知半解也很正常。只是从你接手家业开始,就得慢慢学着学习和接受了。这是属于你的责任,甩不掉推不开,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先对三房的下人有个了结,看看哪些是有能力,哪些是没能力的,在他们中间选出一个能够做大管事的人。”cascoo
白蓉萱不安地道,“我?我能行吗?”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父亲能做,白修睿能做,你为什么不能做?你比旁人少什么吗?”
他问得犀利至极,将白蓉萱听得一愣。
她缓了半天才精神才郑重地道,“六叔,我能做!”
闵庭柯笑着道,“这就对了。做事情就像爬山,你站在山脚往上看,先被先锋的气势震慑住了,总觉得自己肯定爬不上去。但只要下定决心,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其间或许会经历一些坎坷磨难,但一鼓作气,终究会到山顶的。到了那时,你望着脚下的景色,就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厉害,也能明白没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不信看看我,我年纪轻轻便接手管家,当时多少人等着看闵家的笑话?结果又怎么样呢?我将闵家管理得明明白白,上下齐心,不用自己动手,就狠狠地打了那些人一个耳光。”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的。”
闵庭柯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自然听过。”
闵庭柯道,“人生在世,就是攀爬的过程。要知道,你的起步已经比旁人高许多了,那些底层的人想往上爬,简直难如登天。”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当时举步维艰,就仿佛置身于泥沼之中,的确是寸步难行。
体会过贫苦,才知道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
这些祖祖辈辈留下的财富,是多少人智慧和汗水的结晶。她能享受现在的生活,乃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居安思危,她最近的确太放松了。
白蓉萱立刻警醒起来,“六叔说得是!”
闵庭柯道,“我年纪比你还小呢,就不谈这些说教的话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白蓉萱道,“好,我送你出去。”
闵庭柯道,“不用,我直接走就是了。”
“那怎么行?”白蓉萱坚持着不答应。闵庭柯没办法,只能让他将自己送出了门。路上他缓缓道,“我明天去见彭屿,等定下会面的日子再告诉你,到时候还要辛苦你往外长房走一趟。我的目标太大,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呢,要是总往外长房跑,二房的人肯定会有所警觉,虽然不怕他们,但应付起来总是很麻烦。”
白蓉萱笑着道,“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则大伯母对我也很好的。”
闵庭柯道,“你听话懂事,大家自然都喜欢你。”
大家?
白蓉萱忍不住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闵庭柯立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急忙解释道,“我姑姑不是也很喜欢你吗?”
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变得失落起来。她低声道,“是啊,我也很喜欢老夫人。”
两人来到门前,闵庭柯道,“送到这里就行了,快回去吧。”
白蓉萱道,“六叔慢走,今日辛苦你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转身便出了门。
白蓉萱站在门前,一直闵庭柯的车子驶离了视线后才回了立雪堂。
左右无事,她便由吴介陪着,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因为闵庭柯的提醒,白蓉萱这一趟走下来,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下人的身上。扫院的婆子、打理花草的家丁、来往报事的小厮、各房值守的丫鬟……
她本来就认不全人,这会儿更是眼花缭乱,几乎对不上号了。
走着走着,总算碰到了个熟面孔。
白俊见到她,也赶忙上前行礼问候。
白蓉萱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俊道,“奉了周管事的吩咐,要和他去下面的田庄一趟。”
周管事?哪个周管事?
白俊见状忙道,“就是上次陪您去田庄的周科管事。”
原来是他。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家里最近怎么样?爹妈都好吗?”
白俊笑着道,“一切都好,只是没了我们在家,农忙的时候有些吃力。前几日他们还托人送来了消息,家里的菜蔬都下来了,等忙过这一阵就来城里给您磕头问安。”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显眼
白蓉萱道,“不用不用,辛苦种出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你弟弟和妹妹也都好吧?”
白俊道,“承蒙治少爷器重,立雪堂的人对我们都很照顾,我们一切安稳,您就放心吧。”
白蓉萱道,“那就好。”
人既然是她找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白蓉萱与白俊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放他离开。
在立雪堂走了整整一圈,白蓉萱被热得满头是汗,下人们见状都担心不已,“治少爷身子才好些,可不能晒这么久的太阳,赶紧到屋子里歇一歇。”
白蓉萱不敢再走,听话地去了燕栖阁喝茶休息。
隔了两天,闵庭柯打发严峰上门求见。
白蓉萱猜测闵庭柯已经见过了彭屿并定下了日子,嘱托自己去和外长房通话的。
果不其然,严峰直接说明了来意,“六爷让我来跟治少爷说一声,碰面的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地点选在了闵家洋行。毕竟是自己家的地方,说话也方便些。”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明儿就去外长房和则大伯父说。”
严峰客气地应了一声。
白蓉萱又问,“六叔这两日在忙什么?”
严峰哪敢随意泄露闵家的事情,只能低声道,“多是家中琐碎之事。”
白蓉萱微微一笑,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
晚上吃饭时,她在饭桌上和闵老夫人商议起明日要去外长房的事情。闵老夫人闻声想了想,“如果只是送个消息的话,打发吴介去一趟就行了。你毕竟是主子,目标太大,容易被有心人盯上,总是这样隔三岔五地去外长房,落在旁人眼里,只怕会警惕起来,还以为你有什么大动作呢。”
白蓉萱觉得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六叔明显不想大张旗鼓,免得知道的人太多,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这样往外长房跑,要是被别人家看出了端倪,岂不坏了六叔的安排和计划?
白蓉萱立刻道,“那就打发吴介替我走一趟好了。”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里头的深意,可见是长大了不少。”
白蓉萱笑了笑,等吃过饭回到如意馆后,单独将吴介叫来叮嘱了一番。
第二天吴介便去了一趟外长房。
等他回来时,便向白蓉萱道,“治少爷,已经把您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则大老爷了,他听后什么也没说的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问道,“你说话的时候还有旁人在场吗?”
吴介道,“只有朗少爷在。”
既然没有避讳白修朗,想必他已经开口规劝了则大伯父。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就不是白蓉萱能够左右得了的了。
或许是有正事要忙,这些日子闵庭柯都没有在现身,白蓉萱许久见不到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闵老夫人见状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又没有离得多远,你若是惦记他,不妨去闵家找他玩好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是别了。六叔每天有那么多正事要忙,我不能替他分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添乱呢?”
闵老夫人道,“再忙的人,也得有停下来喘口气的工夫。总绷着一根弦,人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弦一旦断了,人也就跟着完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六叔小小年纪就那么辛苦,你多拉着他玩玩闹闹,我反倒高兴。”提起这些,闵老夫人也是一肚子的埋怨,“致远这个人啊……我真不知说他什么好。虽然小六能干,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真撒开了手,总得替儿子分担一些才是,哪能真的金盆洗手做起了甩手掌柜呢?他倒是消停了,看把小六给忙的,一天连个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白蓉萱不知道闵家的情况,自然也不敢插嘴胡说,只能坐在一旁赔笑。
易嬷嬷却清楚这里头的事情。
她笑着道,“看老夫人说的,老爷年过半百才得来这一个儿子,难道会不心疼?六爷做事风格您是知道的,雷厉风行不说,每一步都有深意,旁人怎么猜测得出来?老爷之所以不管,是不想坏了六爷的事情。索性放开了手脚,让六爷自行安排,如此一来,闵家上上下下才能真心敬服呀。”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可我每每看到小六为了家族奔波劳碌,这心里就是不舒坦。”
易嬷嬷道,“咱们闵家的子嗣太单薄了,但凡再有一两个帮衬,六爷也能轻松些。”
提起闵家的伤心事,闵老夫人也是一脸的忧伤,“到底还是闵家的福气不够啊……”
易嬷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弥补道,“天无绝人之路,不是有咱们六爷在吗?等将来六爷成了家,多生几个孩子,闵家自然就兴盛热闹起来了。”
闵老夫人微笑着道,“咱们说管什么用啊?他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可一提起婚姻大事,他就像兔子似的,跑得比谁都快。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易嬷嬷道,“怎么不能?老夫人好好保重身子,不但要看着六爷儿孙满堂,还得看治少爷本枝百世呢!”
闵老夫人笑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你的年纪也到了,有没有可心的姑娘家呢?”
白蓉萱闻声立刻红了脸,浑身都不自在地说道,“还……还没……”
闵老夫人道,“也得留留心了,虽说如今还奉行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还是得找个你自己喜欢的才行。上海滩名媛淑女这么多,不愁没有好姻缘。”
白蓉萱低着头不敢吭声。
闵老夫人只当他脸皮薄,轻声道,“我这也是瞎操心,说不定你母亲在杭州早就帮你相看好了。自古苏杭出美人,性子也水流似的温柔,想必更适合你。”眼见着白蓉萱脸红耳赤头都不敢抬,闵老夫人便转了话题,“对了,最近杭州那头送信来了没有?你外祖母和你母亲的身子都好吧?”
白蓉萱见她不再揪着婚事不放,悄悄地松了口气,“还是前段时间送来的消息。杭州那边一切都好,舅舅让我不用担心。”
闵老夫人道,“这么一算,治哥也回来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得了空,也得回去看看,免得你舅舅一家惦记。”
白蓉萱眼睛一亮,“可以吗?”
闵老夫人笑着道,“当然可以。杭州离上海又不远,一来一往也就两三日的功夫,到时候带足了人,路上注意安全也就是了。”
白蓉萱十分高兴。
易嬷嬷道,“看把治少爷给乐的。您回来是接手家业,又不是蹲牢房的,谁敢关着你不放?什么时候把三太太和小姐一并接过来,一家人都守在一起,也不必再这样牵肠挂肚的两地思念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赔笑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嘛,等治哥把三房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就可以将她们娘俩接过来了,到时候自然就团聚了。”
如今治哥虽然接手了家业,但根基不稳,若是此时和二房对阵不可能是对手。这会儿唐氏回到白家,只怕又会被二房旧事重提,到时候对三房和治哥都没有好处,还是要等白修治能够站稳脚跟能说得上话才行。
白蓉萱心里却很清楚,她只是回来寻找害死哥哥的凶手,找到后自然就会离开,也就没必要再去接母亲了。
何况这伤心之地,母亲也未必愿意回来。
她没太往心里去。
闵老夫人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还是要徐徐图之才行。”
白蓉萱顺势道,“是,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闵老夫人见她能如此明白事理,不但更加喜欢,也更加心疼了。她向易嬷嬷问道,“知不知道小六这两天忙什么呢?”
易嬷嬷道,“六爷行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奴婢哪里能知道?要不要打发人去打听打听?”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白蓉萱便抢着道,“别去了,免得打扰六叔的正事。等他忙完,自然就会来的。”
闵老夫人见她懂事,心里十分的高兴,“既然治哥都开口了,那就别打听,免得被他知道,还以为咱们有多好奇他手头上的事儿似的。”
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白蓉萱早早便收拾妥当,与闵老夫人辞别后便要出门。没成想在大门口居然碰到了白修睿。他背着手正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白蓉萱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这才猛地记起,原来是外二房的白修磊,先前在许江戏院有过一面之缘。
这两人一大早来老宅做什么?
难道是听说了什么?
白蓉萱顿时打起了精神。
白修睿斜扫了白蓉萱一眼,表情满是冷漠与不屑。
倒是他身后的白修磊,客气地打听道,“治哥这是要出门吗?”
白蓉萱虽然不想多说,但既然人家点名问起,她总不能装没听到。她笑着回答道,“是啊。”既没有说明自己的去处,也没有打听他们的来意。
白修睿见状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修磊道,“原来如此。赶明得了空,咱们兄弟也坐在一起吃个饭,趁机交流交流感情。都是同辈人,也不能太过生疏了,你说是不是?”
吃饭?
白蓉萱可不想跟白修睿吃什么饭。
白蓉萱敷衍地回答道,“行啊,什么时候大家都有时间了聚一聚,正好说说话。”
可什么时候才会都有时间,那就不好说了。
白修睿冷淡地道,“我不像人家治少爷这么清闲,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能过日子,我这一天要操心的事情有多少?怕是没工夫应酬你们了。”
白蓉萱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谁愿意搭理你似的。
她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白修磊见状只好道,“治哥不是要出门吗?赶紧吧,别耽误了时间。”
白蓉萱匆匆行了一礼,快步出了门。
看着她的背影,白修睿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等白蓉萱坐着马车离开后,白修磊这才道,“看他的样子,准是又出门玩去了。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怕是一时半会都撑不起三房了。”
白修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很希望看到他振兴三房吗?”
白修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自然不是。正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他自小在外头长大,能有什么出息?三房落在他的手里,怕是离陨灭也没多远了。”m.cascoo
白修睿这才舒坦了一些,“白元则辛苦了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要打水漂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蝼蚁聚在一起能做出什么惊天伟绩来。”说到这里,他轻蔑地看着白修磊道,“要我说……还是你爹最聪明,知道风向,最先抱住了二房的大腿,要不然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白修磊赔笑着道,“是啊是啊,正所谓树大好乘凉,多亏有二房撑腰,家里才能活得轻松些,我父亲和母亲整日念叨二房的好呢,还让我跟着你虚心学,哪怕只学到一成的本事和能耐,也足够我受益终身了。”
白修睿得意地道,“是吗?那你都学到什么了?”
白修磊道,“我的脑筋不灵光,跟在你身边这些年,连点皮毛都没学到,可还有得磨炼呢。”
白修睿道,“行了,别站在大门口说话了,咱们赶紧进去说正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门口处的白修磊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意。
走在前头的白修睿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干什么呢?”
白修磊连忙堆起笑脸,快步追了上去。
出了门的白蓉萱并没有因为遇到白修睿而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她一路高高兴兴地来到闵家洋行,等车子停稳,这才在吴介的帮助下缓步走下了马车。
闵家的伙计急忙迎了出来,“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很是意外,“你认得我?”
伙计笑道,“六爷早有吩咐,您是贵客,哪敢不认得呢?”
说话间掌柜快步走出,“治少爷到了,快里面请,六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白蓉萱更加诧异,“六叔都到了吗?”
掌柜道,“几位老爷和少爷都到了,只差您了。”
什么?
白蓉萱大惊失色。
她出门很早,却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二话不说地往门内走去。
因为走得急,脚背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人便直挺挺地向里面摔去。
白蓉萱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出个大丑之际,没想到却落入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中去。
白蓉萱惊慌地抬起头,对上了闵庭柯那双黑亮的眸子。
“六……六叔……”白蓉萱喃喃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闵庭柯红着脸道,“我听到动静出门来瞧瞧,没承想……”
白蓉萱反应过来,连忙从闵庭柯的怀抱挣脱出来,“我一时走得急,没注意到门槛。”
闵庭柯背过手,故作平静地道,“做事毛毛躁躁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白蓉萱很快便恢复如常,“则大伯父已经到了吗?”
反倒是闵庭柯很不自在,只觉得白蓉萱身上的香气将自己团团围绕了起来,让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他强忍着道,“是啊,彭屿和他父亲也到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六叔,你猜我今天出门时遇到谁了?”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二房的人?”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除了二房的人,谁会一大早跑去白家老宅?你碰到白修睿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维护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刚好就在大门口面对面碰上了。”
闵庭柯警觉地问道,“他为难你了?”
白蓉萱见他紧张,忙笑着解释道,“那倒没有,我急着出来,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谁有时间和他夹缠。”
闵庭柯这才没有往心里去,“你如今当了三房的家,将来和他碰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他又没有三头六臂,就算见到了也不用害怕,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他要是敢动你,我绝饶不了他。”
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白蓉萱高兴地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心里犯膈应,大家最好永远也别碰到,各自清静。不过我猜他见了我也没有多痛快,所以每次脸色都格外地看。”
闵庭柯‘哼’了一声,“他见了谁都那个德行,自小被娇惯出了毛病,总觉得天大地大他最大,好像是个人就要围着他转似的。这样的人,只要吃过两次亏就知道该怎样为人处世了,出了家门,谁还会惯着你?”
两个人在闵家洋行的大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了话,掌柜见状不免有些惊愕,忙着上前道,“六爷,还有客人等着呢,您是不是……”m.cascoo
闵庭柯淡淡地道,“急什么?今日来的又没有外人,不用那般生疏客气。”
掌柜不敢再说。
既然是闵家洋行,卖得自然全都是洋货。白蓉萱环视了一圈,只觉得眼花缭乱,货物之新之奇,即便重活一世也是见所未见。
闵庭柯道,“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拿回去玩好了。”
白蓉萱道,“又不是小孩子,六叔也太纵容我了。”她缓缓上前两步,“咱们也赶紧进去吧,让人家等太久了可不好。”
闵庭柯答应了一声,从容地带着她去了后院。
掌柜暗暗惊奇,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白蓉萱的背影来。
洋行的后面是个宽敞的小院,另有几间库房和一间账房、一间会客用的茶室。此刻茶室之中,白元则正和彭老爷彭贤坤坐着寒暄客套,一旁的白修朗则静静地出神。他和彭屿年纪差了一大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彭屿则伸长了脖子向外探着,见到闵庭柯和白蓉萱姗姗来迟,他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治哥,你怎么才来啊?”
白蓉萱一怔,还没等开口,身边的闵庭柯便道,“时间还早呢,你要是有急事要办就先走好了。”
为了袒护治哥,居然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彭屿委屈地道,“六叔,你也太向着治哥了吧?”
闵庭柯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懂事,我自然也向着你。”
彭贤坤急忙将儿子叫了回来,“你毛毛躁躁地干什么?跟闵六爷说话也没大没小!”
彭屿当着父亲的面,自然什么也不好再说,只能气呼呼地瞪了白蓉萱一眼。
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走进了茶室,向她介绍起了彭贤坤。白蓉萱也非常懂礼,立刻恭敬地问候起来。
彭贤坤满意地笑了笑,在看到白蓉萱的模样后,忍不住惊呼道,“世侄,你……你这长相和白三爷简直一模一样……”
彭屿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他爹是不是傻?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蓉萱倒没有多想,只是客气地道,“是吗?看来世叔和家父很熟,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能一眼便看出我和父亲的样貌很像。”
白元裴还活着时,彭家不显山不露水,彭贤坤更是个数不上数的,哪有机会和白元裴来往?他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间远远地见过几面罢了。要说‘很熟’,当真是谈不上。
白元则坐在一旁,平静地喝起了茶。
彭贤坤笑眯眯地道,“那是自然,我和你父亲一见如故,来往甚密。可惜他走得早,要不然啊……”
信口开河,也太无耻了吧?
彭屿简直没眼看,他无语地道,“爹,您这是说什么呢?”
彭贤坤忙道,“看我,只顾着思念故人,却忘了体恤治哥的心情。好孩子,你可千万别跟叔叔一般见识。以后常来常往,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凡是叔叔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大话说的……他彭家又算个什么东西?能帮上人家什么忙?
彭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闵庭柯也瞧不上彭贤坤这副嘴脸,他一脸淡定地道,“行了,人既然到全了,咱们就赶紧说正事吧。”
众人一听,都赶忙坐了下来。
闵庭柯让白蓉萱在自己的右手边坐着,还特意道,“今天的茶是大红袍,你肯定喜欢。”
白蓉萱浅尝了一口,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闵庭柯道,“今日将诸位邀请过来,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所谓何事,我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在天津搞了个机器织布局,能不能赚钱,前景如何全然不知,只当是摸索胡闹。想着多个人就多个帮手,真遇到难处也能同舟共济,不至于让我一人应对,所以厚着脸皮请诸位入股,以后有钱大家赚,有苦一起吃。”
这就是非常客气的话了。
谁都知道当下的局势,只要和洋人沾边的东西根本不愁销路,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力,别说一个小小的机器织布局,就是一口气开十个也不在话下。之所以愿意带着白家和彭家,也是捎带脚拉他们一把罢了。
彭贤坤闻声立刻道,“闵六爷也太客气了!难为您还能想着我们,这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今天当着您的面撂下一句话,今后您一声令下,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彭家上上下下,绝不会有一人敢说半个‘不’字。”
话虽然谄媚了些,但闵庭柯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白元则想了想,低声道,“闵六爷,您这机器织布局怎么想着要落地在天津了?”
他办事向来深思熟虑,因此必定要问个清楚,这样才能放心。
彭贤坤一听,赶忙道,“闵六爷这么做,自有他的安排,白大哥就别操心了。”
白元则却相当的固执。
在他的想法里闵庭柯虽然厉害,但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单凭他一句话,外长房便入了股,回头真赔了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闵庭柯心平气和地道,“想必白大爷也知道天津如今也有租界了吧?”
白元则点了点头,“的确听说过。”
闵庭柯道,“我经人介绍,和那边的洋人搭上了话。之所以将机器织布局设在天津,一来是避开上海这个龙蛇混杂之地,二来也是不想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上海的情况如何,在座的几位都很清楚,俗话说水满则溢,有时候太过风光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再怎么耐吃,也终究也被啃食光的一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稍有一丁点儿动作,第二天便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不论你做什么,立刻便会有人跟风而至,如此一来,好好的水也被搅浑了。机器织布局毕竟是新鲜东西,到底能做成什么样,谁也没有把握,所以在生意步入正轨之前,最好不要被外人知道里面的情况,天津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再合适不过。”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合作
一旁的彭贤坤听得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敬佩之色,“还是闵六爷想事情想得周到,越听越让人觉得佩服,和您相比,我这年纪真是活在了狗身上。”
彭屿低声提醒道,“爹,您让六叔把话说完。”
彭贤坤知道儿子平日里和闵庭柯交好,想必也最是清楚对方的脾气。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他赶忙坐正身子闭上了嘴,一副认真拜听的表情。
闵庭柯继续道,“这第二点嘛……其实也很简单,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如今上海租界这边的大使是马修,我和他的关系也算不错。不过洋人的势力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有朝一日马修倒了,下一任的大使是什么脾气性子,能不能与我合得来都不好说。正所谓未雨绸缪,我要事先做些安排,先和天津那头的洋人搞好关系,就当为自己铺条路吧。回头上海走不通了,还有天津那条路可以走。”
这番话说得言简意赅,就算白蓉萱这样天真的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彭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开口便问,“六叔,是不是洋人这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闵庭柯笑着看了他一眼。
这个彭屿还真是聪明,闵庭柯只是开了个头,他便猜到了后面大有文章。
闵庭柯道,“暂时没有,但谁也保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
可彭屿从他的眼神里还是看出一丝端倪,只是六叔不肯明说,一定是顾忌着在场的人,他自然不会追问,只等着改日另寻机会再谈。
彭贤坤哪能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他笑着道,“闵六爷当真厉害,此等长远眼光,让我等汗颜无地。”
闵庭柯哪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他看着白元则问道,“白大爷还有什么疑问?”
白元则其实还很好奇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为什么会好心带上外长房。即便有治哥在中间,可毕竟是真金白银的生意,多一个人家便要多分出去一份,闵庭柯不会真的看在治哥的面子上,就同意拉上外长房了吧?
治哥在闵庭柯的眼中有这么重要吗?
白修朗坐在一旁,见闵庭柯问父亲,偏偏父亲又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急得不行,想要催促父亲,却碍于白元则平日里的威严不敢随意开口。
彭贤坤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白元则。
这等送上门的好事,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难。自从彭屿带来消息说闵庭柯愿意带彭家做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后,彭贤坤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天担心来担心去,一会儿怕闵庭柯突然反悔,一会儿又怕临时出了变故……直到今天出门前,他的心还像打鼓一般,生怕出什么意外,让到嘴的鸭子飞走。
没想到白元则居然还在迟疑不决。
彭贤坤正想说上几句,彭屿却悄悄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多嘴。
彭贤坤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蓉萱也很是意外,诧异地看着白修朗。
难道大伯父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插手闵家的生意?
要是那样的话……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白元则的身上。
只见他犹豫了片刻,最终低声道,“闵六爷的决定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没有什么疑问了。”
白修朗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固执的父亲最终会拒绝闵家抛来的橄榄枝。
白蓉萱也很是高兴,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嘴角。
落在闵庭柯的眼中,让他的心情也瞬间愉快了起来。能看到治哥这副样子,总算没枉费他的这番心思。
闵庭柯果断地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机器织布局的买卖分成十股,我要占个大头,领四股。你们三家每家领两股,如何?”
彭贤坤自然是嫌少的。
两股……那才能分多少钱啊?
早知如此,刚才就该劝说白元则几句,只要他退出,彭家便可以和白修治平分六股,每家占三股了。
他顿时后悔不迭。
彭屿就怕他父亲说出什么上不了场面的话,闻声立刻道,“我父亲刚刚不是说了吗?彭家唯六叔马首是瞻,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办,没有异议。”
白元则也点头道,“白家外长房也没有异议。”
轮到白蓉萱时,她爽快地摇了摇头,“我也听六叔的,不过这一股值多少钱?”
她今天出门特意叫了王德全跟来,因为身份有别,王德全只能在门外倾听,此刻见事情终于定妥,他也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也是白元则此刻最关心的。
一个机器织布局从上到下打点下来,费用着实不低。虽然只有两股,但以外长房目前的情况来说,也不一定能‘吃’得下来。
闵庭柯叫来了自家账房,让他将具体的数额说给众人听,自己则缓缓喝起了茶,还转头对白蓉萱道,“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白蓉萱道,“茶是好茶,只不过我不太喜欢大红袍的味道。茶叶之中,我更喜欢喝毛峰和铁观音。”
闵庭柯暗暗记在了心中,“这茶叶是我在广东时曾铭伟送来的,我喝着不错,就都带回来了。回头送给姑姑一些,她说不定会喜欢。”
两个人交头接耳说话间,闵家账房已经将数额说得一清二楚。
钱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想必是看在闵庭柯的面子上,洋人在机器上折了个低价。彭贤坤高兴地道,“钱都已经备下了,六爷看什么时候送过来方便?”
闵庭柯放下茶杯道,“什么时候都行,我最近都在铺子里。”
白蓉萱看向了门外的王德全。
王德全冲她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这笔钱三房也能拿得出来。
白蓉萱轻声道,“我回去准备一下,也在这几天把钱送来。”cascoo
只有白元则面露难色。
外长房这几年靠着三房支撑,日子的确不似从前那般艰难,但因为有二房暗地里使坏,实际上买卖也没有那么好做。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是全拿出来的话,外长房的账面能流动的现钱便没有多少了。不出事还好,一旦有个应急需要,那就彻底地傻眼了。
白修朗却觉得这会儿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实在不行跟治哥张一次嘴,看在外长房过去十几年辛苦打理三房产业的份儿上,借出这笔钱也该不难吧?
可错过了这次良机,外长房再想翻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焦急地想要提醒父亲,只是不等开口,闵庭柯已经抢先一步道,“既然如此,回头定个日子,大家把钱送来就是了。只有一点,行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给外人知晓。机器织布局的事,也暂时不要对人谈及,等生意做起来之后,想怎么说都由着你们。”
彭贤坤道,“这是自然,既然是合作,机器织布局也有我们一份,只盼着它能好,谁会拆自家的台呢?”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独大
白元则听着不免有些意外。
以闵庭柯今时今日的地位,做事还能如此谨慎小心,当真是不容易。尤其他这个年纪,正是逞强争胜的时候,既有手段,又能沉得下心来,也难怪他当上家主之后,闵家会在洪流中稳如泰山,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仍能屹立不倒。
看来闵庭柯的确不简单。
白元则对他的佩服又增加了不少。
闵庭柯则冲着彭贤坤笑道,“彭老爷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众人拾柴火焰高,想把买卖做好,单靠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还要劳烦在座的诸位齐心协力,将机器织布局顺顺利利地开办下去,要是能在天津站稳脚跟就更好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听他再次提到天津,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彭贤坤好奇地问道,“六爷似乎对天津很有好感,这么会儿的工夫,已经提了好几次。”
彭屿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这么多人好奇,偏偏就彭贤坤开口发问,显摆他机灵吗?落在闵庭柯的眼里,只会当他是真蠢。
彭屿无语至极,拿他这个爹又没什么办法,只能一脸尴尬地看向了闵庭柯。
好在闵庭柯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轻快地道,“天津自古便是宝地,我自然喜欢得很。”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到足以‘占山为王’吗?
彭贤坤不解,“可当下天津却远远不及上海,六爷年纪轻轻便已是上海呼风唤雨的人物,而天津却是邱家的地盘,您又何必去那里给人做陪衬呢?”
彭屿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爹可真敢说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上海滩的能人遍地皆是,一栋房子塌了,压死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是世家子弟。不管什么好买卖,一旦做得人多了,香的也变成了臭的。咱们这些人今日还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并非自身有什么本事和能耐,不过是靠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苟且偷生罢了。相比起来,底下人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可家底早晚都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所以趁着还能折腾动,当然要另寻出路。天津正因为有邱家坐镇,这些年反而没有其他世家起势,能与他们并肩而论。我想着若是能在天津分出一杯羹来,倒也是件美事。”
彭贤坤满脸喜色地道,“还是六爷想事情想得长远,让我也增长了见识,跟在您身边可有的学呢。”
白元则却一脸凝重地道,“天津邱家之所以能一家独大,自然也是靠手段压制其他家族的发展和势头。在人家眼里,咱们是外来人,到人家的地盘上动人家的利益,邱家会答应吗?”
他的担忧也并无道理。
彭贤坤一听,立刻问道,“不错不错,要是惹怒了邱家,后果必定十分严重。”
活生生就是一根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自然也在我的考虑之中,所以过去的几年之中,我一直在努力和邱家结交。而邱家的日子,也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风光华丽。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一家子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每天睁开眼就要吃饭,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要开销。你们也都知道,自打洋人侵入以后,海上的贸易已经少之又少,没有贸易谁会去订船?而邱家引以为傲的造船厂,如今也只能打些不起眼的小船罢了,大订单是一个也没有。邱家急着求变,因此也在极力和洋人搞好关系,偏偏洋人有自己的造船体系,邱家好处没少拿,却完全插不进去手,也只能另辟蹊径寻求出路。”
众人听他徐徐谈起邱家的事情,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神情极是专注。
闵庭柯继续道,“邱家就宛如风雨中的大船,虽然明知道前方就是礁石十分危险,但因为船体笨重,拖家带口地就算转舵也异常缓慢,因此眼看着就有触礁的风险。最近这两年来,邱家为了自保,一直在削减人员开支,有些宗族小户便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可即便如此,复杂的关系还是牵扯甚多,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理得清楚的。”
他说完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彭贤坤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如此!从前一直听邱家怎如何如何,没想到他们的日子已经过成了这样!”
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彭屿紧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彭贤坤会意地解释道,“我可不是笑话他们,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大家族起起落落,实在太过令人唏嘘了。”
白元则道,“以邱家的家底,几十年内是倒不下来的。闵六爷选择此时与他们结交,可是打算结盟为伴?帮着邱家渡过眼前的难关?”
闵庭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什么好心大善人吗?怎么会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白蓉萱在一旁低声道,“六叔的意思大概是……此刻邱家焦头烂额只顾着自保,对于外面的把控不会像先前那般严丝合缝,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闵庭柯听着眼前一亮。
枉费白元则和彭贤坤还是浸淫商界几十年的老油条呢,居然不如治哥反应快。
他满意地笑着道,“治哥说得不错!哪怕不能将手伸到天津去,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讨些利益也是好的。不要白不要,若是能就此在天津站稳脚跟,到时候两地两个港口,又都有洋人照拂,这买卖可就好做多了。”
经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
彭贤坤心悦诚服地道,“闵六爷,我真是服了你!走一步想百步,当真了不起!”说完,还谄媚地冲闵庭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白元则却觉得事情未必真的会像闵庭柯想得那么顺利。邱家又不是傻子,就算家族内部一天乱,可一时半会又倒不了,趁着喘息的工夫收拾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别忘了,邱家乃是天津的坐地户,几百年的寸积铢累,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
只是在眼前这样的气氛之下,白元则当然不会说些倒胃口的话。他低头喝起了茶,脸上却有些担忧。
闵庭柯只当不见,与彭贤坤客气几句后,便道,“正事都说完了,想必诸位也都饿了吧?我在同和居定下了包厢,咱们到那边吃个饭,有什么会在饭桌上,省的这样干巴巴的。”
彭贤坤正要答应,白元则已经抢着道,“闵六爷的盛情本不该拒绝,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今日便只好先行告辞,改日再寻机会,我做东请闵六爷喝酒。”
闵庭柯笑而不语。
彭贤坤心里一阵冷笑,正暗讽白元则不识抬举之际,一旁的彭屿开口道,“六叔,我和父亲也得赶紧回到家里去,回头我另张罗酒局,到时候不但六叔要来,元则伯父和朗四哥也得到场才好。”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空手
彭贤坤听着一阵惊愕。
这儿子是傻了不成?
放着在闵六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要,还说什么下次?
贵人事忙,哪有那么多的下次!
他正要开口,却见彭屿一脸郑重,倒好像家里真有要事一般。彭贤坤心里顿时没了底,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不好再说,只能勉强笑着道,“六爷,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饭局,偏偏又有琐事绊住了身,反而辜负了六爷的美意。”
闵庭柯倒是相当的平静,“是我考虑不周,也没提前和诸位商量一下就自作了主张。既然有事要办,那我也不好挽留,只等将来再寻个机会,咱们再好好聚一聚了。”
白元则道,“只要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好,还愁没机会坐下来庆祝吗?”
这话闵庭柯爱听。
他满面春风地道,“承元则大哥吉言,希望一切顺利吧。”
“会的会的。”彭贤坤不甘落后,急忙道,“也不看这买卖是谁张罗起来的?”
彭屿可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再继续丢脸下去了。他急忙起身,也不管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抢着道,“六叔,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告辞了。”
一副急着离开的模样。
闵庭柯自然能体会彭屿的心情。
这个彭贤坤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这等才疏学浅之辈居然能坐上彭家的家主之位。他这一身的市侩小家子气,和稍微比彭家更厉害点的人家说话就漏了怯,当真是拿不出手。
闵庭柯也不想听彭贤坤的伪言奉承,顺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还是正事要紧。”
彭贤坤一嘴恭维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座位上。
他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彭屿却笑着对闵庭柯道,“六叔,回头我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过两日再来找你时。”
闵庭柯道,“又卖什么关子?走吧,我送送你。”
彭屿见状赶忙拉起了父亲,三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白元则本想趁机一同告辞,闵庭柯却忽然道,“元则大哥稍坐,送走了他们,我再来送你。”
白元则只好客气地道,“多谢闵六爷。”
彭贤坤只好趁着出门的机会,向闵庭柯表了表忠心,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闵庭柯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在门前时将彭屿单独叫到了一边,叮嘱道,“我先前交代你的事,你可得记在心里才行。”
彭屿连忙点头,“六叔放心,我肯定会留神父亲,不会让他出去胡言乱语的。”筚趣阁
闵庭柯‘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倒不是他多心,实在是这个彭贤坤不值得人相信,一丁点儿的事情就把尾巴翘得老高,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成大事?要不是看在彭屿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在机器织布局的事情上拉彭家一把呢。
彭屿再三保证,闵庭柯才道,“其中的厉害你心知肚明,我也懒得再啰唆。这件事你办得不好,以后就不用再往我面前跑了。”
彭屿心中一凛,郑重地应了下来。
等送走了彭家父子,闵庭柯这才缓缓回到茶室。白蓉萱正和白元则说着话,眼见着他进来,便笑着停了口。白元则趁机起身道,“闵六爷,叨扰了半晌,我们也该告辞了。”
闵庭柯没有挽留。
白蓉萱是晚辈,自然也要相送。
白元则道,“治哥坐着吧,大门前人来人往的,别闹出太大动静。改天到家里来玩,你大伯母常念叨你呢。”
白蓉萱高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送白元则父子出门。
快到门口时,闵庭柯忽然停住了步子,一本正经地对白元则道,“元则大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刻让外长房拿出入股的钱,是不是有些不大容易?”
白元则微微一怔。
闵庭柯既然敢这样说,想必对外长房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了。
白元则也没有隐瞒,真诚地道,“要说拿,也拿得出来,只是这样一来,手头便有些紧,临时遇到状况外的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捉襟见肘。”
闵庭柯道,“你看这样可好,入股的钱你不用急着给,等年底机器织布局分红的时候,我将分与你的红利扣下一半,只当偿入股的钱,另一半你拿回去,若是织布局的效益好,有个两三年,也就把这笔钱赚出来了。这中间你若是手头宽裕了,也可以随时将钱送来,这样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如何?”
这一下不止白元则震惊,连他身后的白修朗也是瞠目结舌。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白元则很快便恢复了精神,他毫不犹豫地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惑,“闵六爷,白闵两家向来水火不容,我有些想不清楚,您为什么会对外长房如此的抬举呢?真的只是因为治哥的关系吗?”
如果当真如此,以闵庭柯的才智,他又想从治哥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闵庭柯还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不论他付出多少,总要得到更多才能回本。
白元则一想到这些,就格外地不安。
闵庭柯闻声笑了笑,十分爽快地道,“在商言商,元则大哥该不会真的以为治哥的面子有这么大吧?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能带给我什么利益?我之所以愿意提携外长房,也是想拉拢关系,让你帮着我制衡白家二房罢了。”
“二房?”白元则更糊涂了。
这些年白家二房和闵家几番针锋相对,哪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也不见闵庭柯有什么高明手段,却总能四两拨千斤地让二房偃旗息鼓。单是这番手段,再有三个二房合在一起也未必是闵庭柯的对手,还用得着外长房帮忙吗?
这理由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闵庭柯缓缓道,“元则大哥还不知道吧?近来白家二房一直在走姚培源的路子。”
“什么?”白元则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怎么可能?”
姚培源手底下有万人军队,代表的是军方最强悍的一股力量,即便稳如曾绍权,面对枪杆子的时候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徐徐图之。先前那一番围城交战,要不是姚培源醒来及时,结果如何,还真未可知。
白家和姚培源接触……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若是能得到军方的支援和庇护,行事自然如虎添翼,哪怕是闵家,也得忌惮三分,可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谁都不会白白出力,姚培源肯不肯点头,也要看白家开出来的条件诱不诱人。
而白家又有多少家底能填满姚培源的胃口?
白元则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房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整个白家便会万劫不复。
如此凶险之事,他事先竟然半点不知,居然还要从闵庭柯的嘴里听来。
白元则简直不敢相信,“闵六爷,这消息确实吗?”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提议
闵庭柯可不是那种空口白牙随便说话的人。
既然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自然是得过印证的。
白元则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闵六爷,我听到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惊了,并不是诚心怀疑您,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淡定地笑着道,“虽说白家早就分了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有这样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军方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或许可以获利,用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这其中的厉害,就算我不说,你也是清楚的。”
白元则当然清楚。
过往那么多先例摆在前面,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二房这是想要干什么?
拿全族的身家性命去冒险吗?
闵庭柯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跟外长房合作了吧?白家二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已经接近疯狂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钳制住他,否则由着二房这样无所顾忌地闹腾下去,别说闵家讨不到什么好处,整个上海滩都会乱套的。到那时……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白元则瞪大了眼睛。
虽然闵庭柯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也蕴含一些道理。
自从二房当上了白家的家主之后,很多事情便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再这样下去……白家怕是就要完了。
白元则叹了口气,“闵六爷高看了。以外长房今时今日的情况,又怎能和当家的二房相抗衡呢?不过是蚂蚁撼树,以卵击石罢了。”
闵庭柯微笑道,“单靠你当然不行,但如果背后有闵家和彭家的支持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闵家和彭家?
白元则一脸诧异。
闵家帮忙或许还在情理之中,这里面又关彭家什么事?
闵庭柯低声解释道,“从今天合作的这一刻起,咱们几家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既然是盟友,当然要相互扶持帮助了。”
白元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拉着外长房和彭家合作,都在闵庭柯的计算之中?
这小子……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
闵庭柯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客气地道,“我的提议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回头给我答复就行。至于二房和姚培源之间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得好。一来你完全不是二房的对手,贸然插入只会打草惊蛇。这二来嘛……以姚培源目前的情况,也未必愿意和二房扯上关系。”
白元则见他说得郑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站在他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白修朗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为什么?”
闵庭柯笑了笑,“这里面的事情很多很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等将来有恰当的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吧。”
白修朗自然不好再问。
白元则向闵庭柯告辞,沉着脸带着儿子离开了。
闵庭柯站在门前看着外长房的马车走远,这才疲惫地叹了口气。展柜走上来道,“六爷也太辛苦了些,明明做了好事,却还要费尽心思地想个恰当的借口。您不觉得累,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闵庭柯微微一笑。
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治哥吗?
他站了片刻,对掌柜道,“吩咐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掌柜立刻答应,冲着门外招了招手。
没一会儿便围过来一大群各式打扮的人,躬身向闵庭柯行礼。
闵庭柯冲着为首的一人道,“如何?”
那人做了黄包车夫的打扮,敞开的短衫里是紧绷的肌肉。他恭敬地道,“六爷放心,压根就没让外人靠过来。”
原来闵庭柯早就做了准备,吩咐手下人易容打扮,隐藏在人群之中,就是不想今日见面的事被太多人知晓。
见目的已经达到,闵庭柯面露微笑,“大家都辛苦了。”
领头的人道,“六爷客气,这原是我们分内的事。”
闵庭柯让人散了,这才脚步轻松的转身回了茶室。
白蓉萱正站在门口和王德全商量着什么,见到闵庭柯走来,白蓉萱便赶忙停下了正在进行的话题。
闵庭柯大步流星地靠近,“主仆二人说什么这么来劲儿?”
白蓉萱笑了笑,“没说什么,闲聊几句罢了。我大伯父走了?”
闵庭柯道,“走了。”
白蓉萱道,“六叔要跟他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有话要说?”
白蓉萱淡定自若地道,“这还用说吗?先前大伯父想与彭家人一同离开,你既将人留了下来,自然是有话要单独说,所以刚刚大伯父不让我去送,我便乖乖留了下来,就是怕耽误你们说话。”
闵庭柯笑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天不见,你长进了不少。”
白蓉萱道,“那当然,总不能一直做个一问三不知的人吧?”
闵庭柯故意道,“那你说说,我刚刚和你大伯父都说了些什么?”
白蓉萱一听顿时垮下了小脸,“这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也没有多说,走进茶室吩咐下人换了热茶。
白蓉萱在一旁坐下,并没有多打听,而是道,“六叔,我和王管事已经商量过了,争取后天就把合作的钱送过来。”
闵庭柯道,“你们三房的账头上有这么多现钱吗?”m.cascoo
白蓉萱连忙点头,“有的。”
说完还看向站在门外的王德全。
王德全道,“回六爷的话,手头上的现钱不够,但存在票号里的几笔款项可以支取出来,足够用了。”
闵庭柯又问道,“你把钱都给我送来,等回头入了秋,进秋冬两季货物的时候怎么办?”
王德全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细致,只能正色回答道,“可以从长沙和重庆两地适当调度,足以应付货款。”
闵庭柯淡淡地道,“长沙?长沙苗家又有新动作,届时你三房在长沙所有买卖的收益都要减半,支撑尚且不易,要是在将钱银用来应对货款,岂不就成了一个空壳?到时候苗家不对你动手还好,一旦动手,三房在长沙的买卖就如同砧板上的肉,还不是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届时你要如何应付?”
王德全诧异地道,“新动作?苗家会有什么新动作?长沙那头也没有送来消息啊……”
闵庭柯冷笑道,“你当苗家是傻子吗?人家下一步要干什么,难道还得大声嚷嚷出来才好?你身为三房账房总管,连这些都不知道就敢调用钱款,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王德全听得一头冷汗,“还……还请六爷明示!”
闵庭柯道,“我是你三房什么人?如果事事都要我来提醒,养着你们这群人又有什么用?王德全,你是不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声音冰冷至极,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德全吓得腿一软,差点儿当场跪倒。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点醒
白蓉萱也没想到闵庭柯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本来好好的说着话,怎么气氛突然就变了?
她一脸不安地望着闵庭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继续道,“王德全,想当年白三爷何等睿智聪慧,每年尚且要巡视各地的产业铺子,不敢假手于人,不敢稍有怠慢。我问问你,你已经几年没去过长沙和重庆了?”
几年……
王德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本想开口解释几句,但望着闵庭柯那冷冰冰的眸子,就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也让王德全明白,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借口。
他的确许久没有巡视过了。
身为账房总管,这就是严重的失职。
闵庭柯道,“我不管从前白元则是如何要求你的,如今是治哥当家,你要还抱着老皇历过日子,以为坐在窗明几净的账房里敲敲算盘就算是尽忠职守,那还不如赶紧告老还乡,回家去种田呢,正好空出了位置给能胜任的人坐。你明日就收拾东西去一趟长沙,亲自打听苗家近来的动向。这位苗家新当家是何等的手段,走的又是谁的路子,苗家要怎样走下一步棋,未来三房是要和他结盟还是为敌……不打听清楚就不用回来了。”筚趣阁
王德全连忙点头,“是,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闵庭柯道,“治哥年轻,对你们这些三房的老人也多是敬重有礼,相当的客气。可越是这样,你们越要发挥老人的作用才行。一个个只知道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早晚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王德全,要不是看在你过去对三房还在忠心的份儿上,我今天就替治哥惩治了你。”
王德全浑身一凛,脸色苍白地道,“六爷教训的极是,这些年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我甘心情愿领罚。”
闵庭柯不屑地道,“大意?你哪来的资本大意?就算是我,夜里睡觉还得睁一只眼睛,自从接手家业之后,没有一刻敢松懈大意。从前三房交到了白元则手里,他只要能守住产业,不被人别人侵吞便万事大吉,所以对你们要求自然也不高。但如今轮到治哥当家,三房要还是停步不前,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二房给摧毁掉。你也得改改脾气,拿出当年跟着白三爷东奔西走的精神出来才行,要不然啊……你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治哥,到那时就算我不惩治,你自己也没脸再留下了。”
王德全郑重地道,“是,我一定将六爷的话铭记于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恰好闵家的伙计送上茶来,闵庭柯这才淡淡地道,“行了,起来吧。”
王德全双腿无力,一时竟站不起来。还是一旁的闵家掌柜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闵庭柯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我单独和治哥说几句话。”
王德全等人赶忙退开。
闵庭柯看了满脸惊慌失措的白蓉萱一眼,微笑着道,“我又没有教训你,你怕什么?”
白蓉萱道,“我……我很少见六叔这样正二八百的训斥人。”
闵庭柯道,“王德全是你的人,要不是为你着想,我才懒得理他呢。”
白蓉萱道,“你发作得也太突然了,连我也被吓了一跳。何况王管事也并非不作为,只是家中琐碎的事情太多,一时被牵绊住了,等回头理顺了自然就好了。”
闵庭柯道,“我帮你说话,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当然不是……”白蓉萱急着解释道,“我怎么敢教训六叔呢。”
闵庭柯笑道,“你是觉得王德全可怜?”
白蓉萱轻轻点头,“他这些年十分不容易。”
闵庭柯‘哼’了一声,“这世上活着的人没一个容易的,比他难上千倍百倍的也无处不在。既在其位,则谋其事。王德全身为账房总管,每动一笔钱都要知道后果,而不是只知道闷头做事,将每一笔账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完。他这样稀里糊涂的,很有可能会将三房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今天不替你骂醒他,将来你早晚要在他身上吃亏。”
白蓉萱当然知道闵庭柯是为自己好,她一脸感激地道,“多谢六叔为我着想。”
闵庭柯心里不禁美滋滋的,“王德全不是不会做事,只是这些年在白元则的手底下六神无主惯了,白元则又不是个什么有才略之人,跟着他能学出什么好来?经此一事,王德全渐渐就知道该怎么办事,也能免去你很多麻烦。我让你做这个好人,自己却做坏人,你当然要感谢我了。”
白蓉萱想起带王德全来这里旁听还是闵庭柯的提议,难道他那时就已经决定要点醒王德全了?
白蓉萱道,“那明天真的要王管事出发去长沙吗?”
“当然要去。”闵庭柯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其实苗家的情况和底细我都知道,但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每一件事都为你操心出力吧?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怎么办?让王德全自己走一趟,他若是有什么探听的不尽不实的,我再指点你就是了。”
白蓉萱道,“可这样一来,合作的钱我要怎么给你?”
闵庭柯笑了笑,“我又不急着用,你慌什么?”
白蓉萱道,“到时候彭家和大伯父都把钱送过来,唯独少了我这份,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我以后哪还有脸出门呀!”
闵庭柯淡定地道,“传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敢传这些出去?你放心好了,哪怕你一辈子不给这笔钱,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不行不行!”白蓉萱连连摆手,“我会笑话自己的。说好的合作,哪有这样占人便宜的?我和六叔关系虽然好,可也不能这样做买卖,不合规矩不说,我自己也臊得慌。”
闵庭柯道,“我又没说不要你的钱,你别扭个什么劲儿?一切等王德全从长沙回来再说。你现在还太嫩,对家业上的事情一知半解,等将来再成熟些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各地巡视,很多事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真假。就好比一句话,传着传着,虽然话里的每个字都对应得上,但语气稍有不同,传达出来的意思都不一样,听话的人自然会曲解其中的含义了。”
白蓉萱道,“六叔说得是,我会记在心上的。”
闵庭柯看着她一笑,“行了,正经话都说完了,旁人又不给面子,就由你陪我吃个饭吧。”
白蓉萱没想到他先前还一脸冷冽,可转瞬之间便满面春风,仿佛刚才那个语气冷冰冰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白蓉萱道,“人家可不是不给你面子,我看彭老爷好像挺想陪你一起用饭的,却被彭屿毫不留情地给拉走了。”
闵庭柯笑着道,“彭屿那猴精,也只有他能明白我的用心了。”
白蓉萱满脸不解。
此刻正在回家路上的彭贤坤见没有外人在场,不悦地开始数落起儿子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要把我拉出来?难得有陪闵六爷吃饭的机会,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真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今天你要不给我解释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一招
相比于彭贤坤的激动,彭屿倒是异常的平静,一脸淡定地道,“要这像您说得那般好机会,白家外长房的人又怎么会提出告辞呢?”
彭贤坤不屑地道,“这还用说吗?你看那爷俩哪个像聪明人的样子?一个个不识抬举,这也就是闵六爷心胸宽广,要是换了旁人,早把他们踢出局外去了。”
彭屿道,“也别说旁人,估计这么想的只有您了。”
彭贤坤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打马虎眼,我正问你呢,你扯到白家的身上做什么去?”
彭屿缓缓地道,“白家外长房的人才不是不识抬举呢,人家那是真聪明。六叔刚刚说过不想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散播出去,可后脚你就答应跟他一起吃饭去,生怕外人看不出里面的端倪吗?”
彭贤坤微微一怔,“可……可这饭局不是闵六爷自己张罗的吗?”
彭屿道,“六叔这是在试探咱们呢,要是连这关都过不去,以后真合作起来,还不知道要给他惹出多少麻烦。你看白家外长房,听到后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这才是真聪明。反倒是您,要不是我出言阻止,只怕您就乐呵呵地应下来了吧?”
彭贤坤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我……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着闵六爷盛情邀请,也不能回绝了人家的面子,难道我是差这一顿饭的人吗?”
彭屿道,“你既然没有这样的心机,万事就不要去冒头,我又不能时时陪在您身边,到时候丢了人,您可不要找我帮您弥补。”
彭贤坤不自在地道,“什么叫我冒头?咱们彭家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和闵家套上关系,以后的日子就更艰难了。你也在彭家生活,将来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别来找我诉苦。”
彭屿淡淡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这样越要沉下心来,尤其是和六叔合作,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我看这样好了,以后你就照着白家外长房白元则行事,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保证出不了错。”
彭贤坤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照镜子,干吗要学人家?何况我也没看出那白元则高明到哪里去!”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爹,彭屿早就拂袖而去,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他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他高不高明暂且不论,只说看事情的本事却比您厉害了不少,您不服气也没用。除非您根本不忌惮六叔,哪怕得罪了也没关系,那就随便您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在六叔面前也没多大的脸面,到时候就算我跪着去求他也是于事无补。”
彭贤坤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在你爹面前指点江山!”
彭屿道,“您以为我乐意呀?您要是不愿意听,以后我就不说了。”
彭贤坤心中又一阵为难。
次子要算计有算计,要手段有手段,老谋深算,多少在商场上混迹的老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偏偏上头还有个名正言顺的长子。难道要让他越过祖宗的规矩将家主之位交给次子不成?
且不说长子答不答应,就是宗族亲戚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家不成家,更是麻烦无比。
而彭屿又不是那种会消消停停辅佐旁人的性格。
哎,生个太聪明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彭贤坤道,“上阵不离父子兵,这才遇上多大点儿的事儿,就开始分起你我来了。等将来碰到更麻烦的大事,你还不把我撇下自己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亏我把你养了这么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生个南瓜的,起码能做汤喝了!”
彭屿微笑着道,“您就算现在把我炖了,我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彭贤坤叹了口气,又道,“你说这闵六爷心思怎么这么多呀,自己设下鸿门宴来给考验人,要不是我随机应变,今天还真就着了他的道。”
什么?
彭屿一时瞪大了眼睛。
这位老人家什么时候‘随机应变’过了?
有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吗?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
彭贤坤被看得浑身别扭,不悦地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你又没有事先给我打招呼,要不是我反应快,又怎能理解你话里的意思?”
彭屿彻底无语了,“行吧,您高兴就好。”
彭贤坤好奇地问道,“儿子,你和闵六爷相处的时候,他也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吗?活得累不累呀。”
彭屿笑道,“坐在那个位置上,谁能天真单纯得起来?”m.cascoo
这也是!
彭贤坤点了点头,“所以说呀,咱们彭家也不用非要做到闵家这个地步,只要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家有余富,够这一大家子吃喝用度就行了。”
彭屿哭笑不得地道,“您还真敢想,这是您想不想做的问题吗?就算您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达到闵家的高度呀,我劝您还是收起这些没用的心思吧。”
彭贤坤不服气地道,“闵家怎么了?难道他们家从立家开始就有这样的能耐?要真是如此,当初就不会撂倒靠嫁女儿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彭屿急忙制止住了,“慎言!这话您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彭贤坤脸色大变,“怎么……怎么了?”
彭屿阻止得突然,差点儿没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彭屿正色道,“这番话要是落在闵六爷的耳里,咱们彭家就离死期不远了。”
彭贤坤不以为意地道,“你这也太小心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脾气还挺大的,什么时候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这里不是只有咱们爷俩吗?当着外人的面儿,我自然不会乱说的。再说了,什么叫彭家的死期不远了?闵家的确有点儿本事,但要想打垮彭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彭屿见父亲如此,心中更是气愤不已,“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您小时候就教过我,想必也一定非常明白。别以为马车里就是安全的,盯着您的人多着呢,防不胜防。还有……您也别觉着彭家有什么了不起,想要击倒,只需要一招即可。”
彭贤坤不解地道,“什么招?”
彭屿一脸淡定地道,“只要把您杀了,以哥哥现在的能力根本坐不稳家主的位置,到时候宗族之间见利弃义,必定会引发纷争,到时候不用旁人碰,彭家自己就垮台了。”
彭贤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你……你说什么?把我给杀了?”
彭屿点了点头,那样子轻松的就像再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彭贤坤记得伸手就要打,可在落手的时候又反应过来,急忙在半空中收住,“你……你这不孝子,你爹都要被人杀了,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静观
彭屿无语地翻着白眼道,“您这会儿不是没事儿吗?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彭贤坤生气地骂道,“打你奶奶的比方!分明就是在咒你老子去死!”
彭屿道,“您怎么连我祖母也给骂上了?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肯定会生您的气,夜里说不定还要给您托梦呢。”
彭贤坤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我这不是给你这兔崽子给气的吗?”说完又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无比地念叨道,“母亲啊母亲,儿子对您可没有丝毫不敬,纯纯是被这不肖子孙给气糊涂了!您老人家在那边安心过自己的日子,顺便保佑儿孙们太平无事吧。”
彭屿有些想笑。
他爹还是很可爱的嘛……
彭贤坤一睁开眼,看到彭屿嘴边那玩味的笑意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眼里压根就没有我了!目无尊长,都是跟那闵六爷学的!我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岂是他说动就能动的?古往今来杀人偿命,我就没看到一个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的!”
彭屿笑着道,“照您这么说,邢万山是不是人命?六叔说动不也动了吗?”
彭贤坤惊愕地道,“什么?邢万山真是被闵六爷了结的?”
虽然之前听过相关传闻,但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却又完全变了味道。
彭屿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要说家底,邢万山或许比不过您。但论手下人众之多,您可比不过邢万山。像他这样的枭雄尚且不是六叔的对手,更何况是您呢!别说能不能抓到凶手,就算真找到证据,随便找出一个人来顶罪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您已经不在了,还能管得了别人如何运作吗?彭家又是一团乱麻,自顾不暇,谁还能为您声张正义?”
彭贤坤这会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些年的族长毕竟不是白当的,他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一招的确有效又高明啊!”
彭屿道,“我是您的亲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您,我的话您也要往心里去。关于闵家的事情少说,哪怕别人问起,您也可以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要谈及人家的家事就是了。”
彭贤坤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说任何闵家的事情了。”
彭屿满意地道,“这就对了。”
彭贤坤还是心有余悸,“你说……闵六爷真得敢这样草菅人命吗?”
彭屿淡淡地道,“也不算草菅吧?那邢万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杀了也是为民除害。何况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六叔动的手,我也有些拿不准。不过邢万山死之前,的确和闵家闹得不大愉快就是了。”
彭贤坤道,“少了一个邢万山,还会冒出什么百山、十山来。只要上海摆在这里,就如同灯火一般,总能引来无数飞蛾小虫。你且看着吧,渡头那边总不会平静太久,才会再起波澜的。”
彭屿道,“各扫门前雪,只要不动到彭家来,咱们自然不用去理会。”
彭贤坤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你这小子,分析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虽然你大哥是长子,可你又不是外人,一个锅里吃饭,你没事儿的时候多点拨他几句,让他也赶紧成熟起来才是。这样就算哪天我突然死了,咱们彭家也不会倒下去。难道彭家垮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彭屿微微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每每提起家事,彭屿都是这样置身之外的态度。
彭贤坤无奈至极,“你说说你,到底想怎样啊?”
彭屿道,“我想分家,您能答应吗?”
彭贤坤想也不想地道,“做梦!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才过几天好日子,你就开始起幺蛾子了。”筚趣阁
彭屿道,“这不就得了!我想做的您又不答应,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彭贤坤叹了口气,也有些心疼儿子。站在彭屿的立场上,分家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可为了彭家和长子,彭贤坤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他低声道,“除了这个要求,今后不论你做什么,爹都答应。”
彭屿却干脆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不吭声了。
彭贤坤拿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白家外长房此刻回程的马车里,白修朗正不敢置信的和父亲说着二房与姚培源的事情,“这……可能吗?二房动了什么关系,怎么会和姚培源搭上话呢?”
白元则道,“这有什么难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搭不上的?姚培源手下的川军英勇善战,势力庞大,曾绍权拿他根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军饷上做些文章。姚培源要人有人,要地有地,最缺的就是养活人的钱。而白家偏偏家底雄厚,远近驰名,这样送上门的肥肉,姚培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张口呢?”
白修朗道,“可二房是什么时候与姚培源牵扯上的,为什么咱们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白元则道,“近来咱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将家业交还给治哥的事情上,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二房?怕就是被他们钻了这个空子。”他后知后觉地道,“我还说呢,二房怎么会忽然转性,居然没有在交接家业一事上大做文章,原来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面。幸亏今日得闵六爷指点迷津,否则咱们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白修朗道,“闵六爷此人的消息当真及时,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想他这个年纪,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呢?难不成要在每一家都安插眼线吗?”
白元则淡淡地道,“有钱能使鬼推波,只要肯出钱,要什么消息得不到?”
白修朗急切地问道,“爹,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白元则道,“闵六爷不是已经放过话了吗?咱们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就是了。”
“什么?”白修朗不解地道,“可万一……”
白元则轻轻摇了摇头,“你只管放心,这个‘万一’不会出现的。别的不说,闵六爷是绝不可能让白家与军方牵扯上任何关系的,否则动了闵家的利益,他会坐视不理吗?”
白修朗道,“爹,您就这么相信闵六爷?若是他失手了呢?”
白元则笑着道,“朗哥,要是连闵六爷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靠咱们外长房做得到吗?”
白修朗宛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闵六爷都做不到的事,旁人更是望尘莫及。
白元则道,“军方的势力非同小可,除了闵家之外,其他几大家族也愿意看到白家和他们走上一条船。更何况还有曾绍权呢,他会眼睁睁地让姚培源顺心如意吗?这里头的关系十分复杂,可不只是白家一家的事。”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多嘴
白修朗点了点头,“爹说得是,一旦军方的势力增大,曾绍权手中的权力必定要受到影响,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白元则道,“既然闵六爷不让咱们插手,这件事搁在心里就是了,不要对旁人提及,便是你二叔和小叔也一句不要说。知道的人多了,反而麻烦。尤其是你小叔,免得他喝多了酒,在外面胡咧咧。”
白修朗答应道,“爹放心,我也不是那多嘴的人。”
白元则道,“这样看来,和闵家合作还是益处大于弊处的,起码真遇到危险也有人提前告知,心里也稳当了不少。”
白修朗笑道,“先前爹还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呢。”
白元则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力?咱们家底弱,自不量力地一门心思往上爬,一旦跌下来,摔得也会很惨重。一大家子人还要活命,我当然不敢擅作主张。”讲到这里,他还不忘提醒儿子,“小心不是什么坏事,你以后在外行事,也要冷静持重,遇事多想想,不要擅作主张,更不可莽撞。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想身后的家人,知道吗?”
白修朗郑重地道,“我知道。”
白元则道,“你对闵六爷提出的合作方式怎么看?”
白修朗想了想,“事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外长房在合作中便处在弱势,以后更没有话语权了。”
白元则笑了笑,“与闵六爷合作,你难道还要说话提建议不成?”
白修朗从来也不觉得闵庭柯有多厉害,不过是个小孩子,外人传得神乎其神,实在是言过其实了。他低声道,“说得对的自然要听,难道说错了也要盲目跟从吗?”
白元则看了儿子一眼,“你既上了这条船,哪怕最后船毁人亡,也得一条路走到黑了,哪还能半途而废?”
白修朗道,“不会的,您没听说吗?闵家要占四股呢,真赔了钱,也是他们家的损失大。以闵六爷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做则已,既然做了,肯定要做到最好。”
白元则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白修朗道,“爹,您就放心吧。”
白元则哪里放心得下来?
既然是生意,肯定会有风险。是赚是赔,却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改变不了,白元则索性松了口气,“算了,别想这些了。回家叫来管事,好好地算一算,要是能出,还是得拿出一笔钱来的,总不能真的空手套白狼吧?一旦传出去,外长房还要不要做人了?”
白修朗道,“实在不行,就跟治哥张张嘴。”
白元则平静地道,“家业才交回去,三房的账面上有多少钱我会不知道吗?眼看着就到秋季赠货的日子,三房的买卖大,花销自然也大,能把这一季的货款应付过去就不容易了,哪还有余钱借给你?更何况……就算三房有,这时候也是不能开口的,哪有借钱入股做买卖的道理?”
白修朗知道父亲向来说一不二,居然决定了旁人如何劝慰也不管用,闻声便不再多言。
白元则继续道,“这件事还要感谢治哥,要不是有他从中斡旋,这等好事怎么会落在外长房的头上?”
白修朗也道,“谁能想到,那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闵六爷,忽然会和治哥相处得如此投缘呢?”
白元则道,“也是治哥的脾气好,换了旁人,怕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修朗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将来治哥需要帮忙,我自会出全力帮他的。”
“这是自然。”白元则想也不想地道,“哪怕没有这件事,你们做兄弟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难不成?”
白修朗诚实地回答道,“不能是不能,但未必会出尽全力。但经此一事,治哥对外长房已有大恩,我的态度自然也要改变才行。”
白元则忍不住道,“你啊,眼睛里只看得到这些。”
白修朗道,“治哥为外长房做了好事,我自然得记在心里才行。”
白元则道,“回头请治哥到家里来,你母亲也常常惦记着他呢。”
白修朗轻声答应,父子二人一路轻松交谈着回了家。
白蓉萱陪闵庭柯出了门,两人直奔同和居而去。同和居虽然也是上海老店,但门脸却很不起眼。那小小的匾额,就像随便找了个木板写了三个字一般。
白蓉萱看得一脸惊奇。
闵庭柯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家店历史悠久,据说还招待过乾隆皇帝呢。”
白蓉萱不信,“真的假的?有很多店为了彰显自己背景雄厚,也会故意放出这样的传言来。反正又无法考证,还不是由着他们怎么说都行?”
闵庭柯笑道,“你的话也有道理,要不咱们将店老板叫来问一问?”
白蓉萱急忙道,“不要!我只是和您随口胡说,若是给店老板知道,我还怎么吃饭呀。”
闵庭柯看着她脸上急迫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我逗你玩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白蓉萱道,“六叔可别逗我了,我还真怕你挥手一招,就把人给叫过来了。”
包厢是早就定好的,闵庭柯身份尊贵,留的自然也是最好的房间。不但伙计客气恭敬,得知消息的店老板也特意赶过来打了声招呼。
白蓉萱见他白白胖胖的,个子又不高,就像嫩嫩的白豆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店老板便笑着向他问好。
白蓉萱起身回礼。
闵庭柯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白蓉萱见状问道,“门脸虽然不起眼,但里面却别有洞天,当真不可小瞧。”
闵庭柯道,“同和居不愁生意,饭店能开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的不容易了。早些年我还曾想效仿着也开一家呢,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厨子。要知道这饭店最重要的就是菜的味道,刀工火候、调味摆盘,真是样样都不能差。同和居的手艺都是自家人传承,挖也挖不走。”
白蓉萱笑道,“六叔还真是不怕麻烦,什么都想试一试。”
闵庭柯道,“开着玩,回头自己吃饭的时候,也有个地儿不是?”
白蓉萱道,“难道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闵庭柯长叹了口气,“也不是,可再好吃的饭菜吃个十年八年的也都腻了。你听说过‘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句话没有?”
白蓉萱闻声立刻红了脸,不自在地道,“没……没听过。”
又不是什么正经话,多是那见异思迁的男子用来形容自己外遇之心的,白蓉萱就算听过也不能承认呀。
闵庭柯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答案,他坦然地道,“你可别想歪了。这话除了用在男女私事上,也可以形容其他的。就比如饭菜吧,我觉得不管家里如何换了花样地做,就是没有外头的好吃,哪怕家里用了现杀的活鱼,还细心地剃去了鱼刺,也没有外面厨子用死鱼做得美味。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犯贱呀!”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烤鸭
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也就只有闵庭柯说得出来了。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索性借着喝茶的工夫什么都没有说。
闵庭柯自顾着道,“你觉得白家的小灶如何?”
白蓉萱放下茶杯,乖巧地道,“很好呀!味道清淡又可口,吃着也很舒服。”这可不是恭维之语,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闵庭柯道,“那就行!我跟你说,那灶上的婆子,是我费尽心思从北平找回来的,据说从前还服侍过贵人呢。”
“真的?”白蓉萱震惊地道,“那六叔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能用什么功夫?只要价钱开得高,还有请不来的人吗?
可看到白蓉萱那眼巴巴一脸敬佩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闵庭柯吞了回去,他立刻改口道,“当然了,为了让那婆子点头,我着实费了些麻烦。不过好在结果还算尽如人意,也不枉我折腾了那么久。”
白蓉萱笑道,“还是六叔厉害!”
闵庭柯只觉得一阵得意,浑身舒畅无比,“当初也是为了姑姑,现如今你也占了个便宜。我觉得那婆子做菜哪里都好,就是味道有些淡。”
白蓉萱道,“或许是我口轻,所以觉得刚刚好。”
闵庭柯道,“这样啊……那你倒是很适合去广东生活,那边人吃东西都很寡淡。”
白蓉萱道,“广东呀,还真没去过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坐船的话也不是很麻烦,等我下次去那边的时候带上你好了,咱们路上还能做个伴。你不知道,我这次去广东,一路上都快把我给闷死了。”
白蓉萱道,“怎么,六叔又要教我下棋了吗?”
闵庭柯道,“可以呀,我这一身的好棋艺,总要找个传人才行。”
白蓉萱无语失笑,“我吗?我资质太差,怕是扛不起六叔传承这杆大旗了。”
闵庭柯道,“没关系,除了围棋我还会下象棋,象棋你会不会?”
白蓉萱摇了摇头,“围棋我还知道些皮毛,象棋却是从来没经过手。而且……那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的吗?”
“胡说!”闵庭柯立刻道,“你看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吗?不管是什么棋,享受的都是对弈时你来我往的博弈,跟年纪有什么相干?”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反正我身边都没人下象棋,就连我舅舅也不喜欢。”
闵庭柯道,“我爹喜欢,我的象棋就是他手把手教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我长到六岁时他就再没赢过,后来索性不找我下棋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下棋这么厉害?”
闵庭柯道,“不是我厉害,而是我爹太菜了。据说我早逝的哥哥中有一位下棋也很厉害,只可惜我无缘得见,否则倒是可以和他对上几局,比比看谁更厉害。”
闵家早夭五子,一直是整个家族的痛处。即便心胸宽广如闵庭柯,提到早逝的哥哥也是神情落寞,难掩伤心。
白蓉萱赶忙换了个话题,“六叔去广东的时候,不是带了很多人吗?路上怎么会无聊呢?”
闵庭柯道,“那怎么一样?他们都是我手下之人,每次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我问什么说什么,多余一句话也没有,我自然会觉得无趣。要是有你在身边,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可都得有多快活。”
他说到此处更是后悔当初没有带着白蓉萱同行。
白蓉萱道,“我身子不好,像这种长途跋涉,肯定会受不了的。何况当时刚刚接手家业,手头上的琐事太多,总不能丢给管事,跟着您出去游玩散心吧?”
闵庭柯听她说起管事,轻声问道,“对了,你找到接替陶清的人手了吗?”
白蓉萱苦着小脸摇了摇头,“没有!我在三房转了几圈,感觉谁都合适,谁又都不合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陶清去意已决,我总不能按着不放吧?”
闵庭柯忽然道,“治少爷要是不嫌弃,我去立雪堂给你打个下手如何?”
“什么?”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要给我做管事吗?”
闵庭柯笑道,“怎么?你觉得我无法胜任?”
白蓉萱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六叔这样的身份去给我做管事,传出去白修睿更不能安睡了。”
闵庭柯道,“那不正好,省得他总在人前蹦跶,看到就让人心烦。”
两个人正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了桌。
闵庭柯招呼白蓉萱动筷,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吃起饭来。
饭后同和居的伙计又送来茶点水果,招呼的及是周到。
闵庭柯道,“治哥,你点评一下这里的菜吧。”
白蓉萱道,“我觉得这道八府香鸭做得很好,鸭皮酥脆,鸭肉软烂,和北平的烤鸭很像。”
闵庭柯道,“你还知道北平的烤鸭?怎么,你去过北平吗?”
白蓉萱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她赶忙道,“没去过北平,但在南京时吃过一次。招牌便是北平烤鸭,想必味道都是一样的。”
闵庭柯道,“其实还有是诧异的,北平的烤鸭选用的是北方鸭子,为了御寒油脂很高,所以更肥腻一些。同和居的鸭子是长在江南的,更瘦小,肉质也更软嫩,而且这也不是烤出来的,是用热油炸的。”
白蓉萱恍然大悟,“这样啊……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鸭子,居然有这么多的说道。还是六叔懂得多,我一点儿都没吃出来。”
闵庭柯道,“民以食为天,吃可是门大学问。你以后多跟着我出门,我带你吃遍上海滩。”
白蓉萱笑着答应,又问道,“六叔,你去过北平吗?”
闵庭柯道,“没有,我这个人比较怕冷,轻易不会去北方。不过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陪着。只是最好夏天去,只当是避暑了。”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接口道,“那有什么意思,去北平当然要冬天去才好,能看到很漂亮的雪。”
闵庭柯道,“上海入冬后也会下雪,何必非赶去北平呢?”
白蓉萱道,“那怎么能一样?上海的雪细碎,落地后便会融化,但北平的雪则更加晶莹,进入寒冬后便会留存下来,闲暇的时候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好看呢。”
闵庭柯诧异地道,“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从北平来的呢。你又没去过,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蓉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怎么就没个算计?
白蓉萱硬着头皮解释道,“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是北平人,多是从他那里听来,也在书上看到了一些记载,因此记住了。”
这样的说辞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闵庭柯却好奇地继续问道,“那上海呢?你才回上海不久,肯定没见过上海的冬天,更别说看雪了。”
白蓉萱始料不及,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备车
闵庭柯等了半晌见她仍不回话,一脸诧异地道,“怎么了?”
白蓉萱知道再这样下去必定让人起疑,只好硬着头皮道,“六叔怎知我没来过上海?”
闵庭柯一怔,但随后便反应过来,笑着道,“也对,你家业都在这里,就算悄悄回来,想必旁人也不会知道。”因此不再揪着不放,两人随意吃了些水果,闵庭柯道,“还是新疆的水果更清甜些。”
白蓉萱这次学得聪明了,轻易不敢乱接话,只是随声附和。
又坐了片刻,常安匆匆走了进来,“六爷,货物眼看着就要到港了,您是不是也移步去港口?”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下午可有安排?要不要跟我去渡头转转?”
白蓉萱这会儿可不敢再和他乱晃,生怕被问道什么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她笑着道,“六叔是忙正事,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出来了一上午,我也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一歇。”
想到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闵庭柯没有勉强,低声道,“也是,那就回去躺着吧。”
白蓉萱缓缓点了点头。
出了同和居,白家的马车和闵家的轿车都在路边停着。闵庭柯将白蓉萱送去了马车,“回头白元则要是跟你说什么,不用太往心里去,一切都有我来应付。”
白蓉萱诧异地道,“则大伯父会跟我说什么?”
闵庭柯道,“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心里没底,一副极不放心的模样,说不定会找你去摸摸底。”
白蓉萱却不这么想,“则大伯父这个人虽然谨慎小心了些,但定下来的事情不会轻易反悔,这一点六叔倒是大可放心。”
闵庭柯道,“没看出来,你对白元则还很了解。”
白蓉萱道,“我的眼光自然不如六叔,不过则大伯父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闵庭柯没有再说,叮嘱她路上小心。
白蓉萱回道,“六叔也别在港口那边待得太久,这么热的天气,小心中暑。”
闵庭柯见她关心自己,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脸上却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我姑姑一样。”
白蓉萱笑道,“这不是怕你受伤吗?”
白家的马车带着白蓉萱缓缓走远,闵庭柯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一直等着车马再也看不见了,这才略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站在身后的常安见状,更加确信自家六爷对治少爷的感情非比寻常。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那不远的将来,闵家势必要掀起一场大的波澜。按照六爷的脾气,老爷和夫人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最终会败下阵来,可一旦如此,父子之间的感情必会受到影响,外人又会怎么说呢?
常安担心不已。
闵庭柯却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思,大步流星地向车子方向走去。
常安不敢乱想,急忙跟了上去。
白蓉萱一路坐着车子回到了白家,没想到这次又在门口遇到了正要离开的白修磊。只见他面色泛红,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一见到白蓉萱,他走上来道,“治哥回来了!”
虽然没什么交际,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白蓉萱还是很客气地行了一礼,“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白修磊道,“是啊……”脚步虚浮,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白蓉萱放眼一看,门前并不见外二房的马车。她向门房的小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白修磊早晨是跟着白修睿一同来的,根本就没有坐车。
这大热天的,他又喝醉了酒,要是这样回家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说完便吩咐小厮赶紧备车。
门房的小厮都是一愣,但还是依令安排起来。
白修磊也很是意外,他笑着道,“不用了,我能走回去。”
白蓉萱道,“还是让马车送你回去比较安全,你稍等一会儿。”
马车很快便套好了,白蓉萱示意门前的小厮扶着白修磊上车。
白修磊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见外了。”说完便坐进了车里。
白蓉萱一直等马车走远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门房的小厮凑上来小声道,“治少爷理会他做什么?这位磊三爷可是跟睿二爷一伙儿的。两个人同进同出,关系好得很。”
白蓉萱不屑地道,“要真有这么好,怎么也不提前备下马车?”
门房的小厮道,“咱们睿二爷眼里容得下谁呀!”
白蓉萱道,“算了,只是一趟车的工夫,也费不了什么事,只当行善积德了。”
门房的小厮道,“还是治少爷善良,哪像那睿二爷啊……您不知道,这大白天的,也不知从哪个胡同叫来了三四位姑娘,又是弹琵琶又是喝酒,弄得院子里乌烟瘴气的。早前觉得二房搬出去是件好事,如今看来却也未必。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了二老爷和二太太的管教,这里成了睿二爷的天下,乱为王了。”
白蓉萱问道,“老夫人知道吗?”
门房的小厮道,“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只要老夫人想知道,自然有人会去告诉。”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这小厮聪明伶俐又会说话,便让吴介打赏了他一把钱喝茶。
门房的小厮一脸感激,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赏钱。
白蓉萱则快步走进了内院。
这个时间闵老夫人应该正在午休,她也不便打扰,所以去了立雪堂落脚。
自从接手家业后,三房的一切都步入正轨,每间房子都有值守的婆子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蓉萱便在燕栖阁后面的小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起了早的关系,她很快便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白蓉萱急忙从床上了爬了起来,叫了个婆子进来问道,“老夫人那边醒了吗?”
婆子笑道,“已经醒了,先前还打发了连翘姑娘过来,见您睡得正香便没敢打扰。”
白蓉萱点了点头,简单洗了把脸便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在吟风馆里喝茶,见到白蓉萱进来,笑着道,“睡醒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本来只想躺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闵老夫人道,“也是累了。”又问道,“见过你六叔了?”
“是。”白蓉萱道,“还和六叔一同吃了饭。”
闵老夫人只是关心闵庭柯,对于他们之间商谈了什么却是绝口不提,“怎么没一起回来?”
白蓉萱道,“听常安说今日有货物到港,六叔便去港口那边了。”
闵老夫人道,“这样啊……我还说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了。”
白蓉萱失笑。
这么多人陪着,也不算孤零零吧?
正说着,藿香匆匆走了进来,“老夫人,二房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儿,闹腾得很不像样子。”
第一千五百章 后门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怎么了?”
藿香道,“具体的事情还不清楚,只是听二房的下人传出消息,睿二爷喝醉了酒,又是打骂人又是摔东西,闹腾得很是厉害。”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人家上头还有爹妈,别说只是醉酒闹事,就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吩咐人看好栖子堂的大门,二房的人一个也别放心来,我谁也不想见。”
藿香低声应了下来。
白蓉萱在闵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闵老夫人贴心地道,“你累了一上午,晚上就不用陪我吃饭了,让小灶把饭菜都给你送去吃。”
白蓉萱乖乖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白蓉萱在立雪堂和王德全说话。
王德全道,“已经派周科去了田庄,想必很快就有答复,等我统计完再跟您商量减租的事情。”
白蓉萱听他提到周科,忽然来了精神,好奇地打听起周科的情况。
王德全很是意外,但还是一一回答道,“自他祖父起便一直在咱们三房做事,如今上头已经没有人了,母亲早逝,去年父亲也病死了。这孩子倒是很聪明,一点就透,而且很懂人情世故,有什么往外跑的事情我都交了给他。”
白蓉萱点了点头,想到之前去田庄的时候,也是由周科陪着,一路上服侍的极是周到,人品的确不错。
如果陶清去意已决,让周科来接替他的位置行不行呢?
不知道王德全愿不愿意放人。
白蓉萱道,“周科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有?”
王德全恍然大悟——原来治少爷想为周科做媒成家。
王德全笑着道,“已经成家了,妻子是三房商铺掌柜的女儿,两个人自小便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前年成的亲,只是还没有孩子。”
白蓉萱心里有了数,打算再观察周科两天,便没有再问。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白修唯的声音,“治哥在家吗?”
白蓉萱又惊又喜,赶忙迎了出去,“五哥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出去迎你。”
白修唯爽利地道,“又不是什么贵客,有什么好迎的?”他看了眼站在厅堂里的王德全,“哎哟,王管事也在。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正事了?”
白蓉萱道,“没有没有,我和王管事也只是闲谈罢了。”
王德全也行了礼,趁机退了出去。
不等下人送上茶来,白修唯便道,“治哥,你今天要忙什么事?”
白蓉萱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五哥有什么要紧的事?”
白修唯笑道,“要紧倒谈不上,只是邀你出去玩儿。”
白蓉萱好奇地道,“去哪里?”
白修唯道,“今天许江戏院排了新戏,非看不可,有这种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这不就赶紧来请人了吗?”
白蓉萱道,“其实我对戏文懂得不多,也未必看得明白,只是听一个乐呵罢了。”
白修唯道,“这就行了,千金难买一笑,你近来忙得很,正好趁机轻松轻松。人总绷着一根弦是会受不了的,难道你就不觉得累?”
白蓉萱道,“你为了拉我出去,当真是什么借口都想得出来。怎么,执中等人都没时间吗?”
白修唯叹了口气,“别提了!执中收到家中的来信,他祖父病重,已经急匆匆地赶回老家去了。戴霞要忙小学里的事,文哲又忙着和星妤亲热,撇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连个做伴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
白修唯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想着你,只是知道你身上事情太多,所以不愿意时时打扰罢了。”
白蓉萱道,“好吧,戏院的戏什么时候开场?”
白修唯见她答应,十分的高兴,“下午吧,咱们早些去,能占个好位置。”
白蓉萱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吃饭吧,吃过饭我们再出门,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戏吧?”
白修唯连连点头,“行行行!只要你陪我去听戏,什么要求都依着你。”
白蓉萱无奈,叫来了吴介,让他去一趟栖子堂,跟易嬷嬷打声招呼,就说白修唯来了家里,她中午就不去陪老夫人吃饭了。
吴介快步而去。
白修唯四处打量了一番,赞叹着道,“你才接手家业多久呀,就已经管得有模有样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白蓉萱道,“我能有多大的本事?都是手底下人的功劳。”
白修唯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要是没有你这个主心骨坐镇,下人们六神无主,哪还有心思做事呀。”
白蓉萱笑了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闵老夫人知道白修唯来到家里,还特意让小灶多做了几道菜。白修唯吃得相当满意,“老夫人还真是疼你。治哥,你这是掉进蜜罐里了,要好好珍惜才是,知道吗?”
吃过了午饭,白修唯便一刻也待不住了,他拉着白蓉萱就要出门。
白蓉萱道,“这大晌午的,你歇一歇再走也不迟。不是说戏下午才开锣吗?”
“你懂什么!”白修唯道,“如今许江戏院火得不得了,去得晚了,别说凳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白蓉萱自然不信。
她又不是没去许江戏院,客人零零散散就那么几个,大堂里都坐不满。这才过去了多久,哪能火到这个程度?
白修唯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便往门外走,嘴里还嚷嚷着让吴介赶紧吩咐人准备马车。
白蓉萱无奈,只能跟着他出门,坐上马车去了许江戏院。
一下车,果然见到戏院的大门前排了不少人。
白蓉萱一脸震惊。
白修唯道,“完了!都怪你,我就说该早些出门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些人是怎么了,顶着晌午的太阳在这里排队,什么戏如此了不起?”
白修唯道,“你知道什么?不是戏院的戏有多好,这些人都是来看红大家的两个弟子的。”
白蓉萱道,“是什么人呀?”
白修唯道,“一个叫孟小秋,是唱小生的,扮相俊美,唱腔也好,有一大群戏迷追捧,说是许江戏院的台柱子也不为过。红大家这些年虽然不能登台,但也没有闲着,手下调教的几个弟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成才。”
白蓉萱道,“还有一个呢?”
白修唯轻轻地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还有一个叫段小楼,唱的是花旦,声音堪比黄鹂,当真是清脆悦耳至极。”
段小楼……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白修唯不再啰唆,飞快地跳下马车,招呼道,“正门是去不了,你跟紧,我带你从后门进去。”
白蓉萱大吃一惊,“什么?还有后门?”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大名
白修唯笑着道,“谁家没有后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惊奇什么?”
白蓉萱道,“可后门一般不都是给自家人用的吗?咱们能随随便便的进去吗?”
白修唯立刻正色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白蓉萱虽然纳闷,但还是依言跟了上去。随行来的吴介也赶忙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
白蓉萱见状向白修唯道,“五哥,你身边怎么从来也不带个人呀?”
白修唯道,“很早之前也是带的,后来我觉得麻烦,还得时常经管着他,索性就自己独来独往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自在呀。”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两个人缓缓走到了许江戏院的后门处,只见这里也聚了不少人,想必都是和白修唯做了一样打算的。
白修唯显然也没想到,顿时愣在了原地。
白蓉萱只好道,“麻烦是麻烦了一点儿,还是去前面排着吧,实在不行就改天来听,好戏登台又不是只唱一场,什么时候来听不都一样吗?”
白修唯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还不是怪你?”
白蓉萱也不解释,两个人正要往前面的院子走,忽然听到许江戏院二楼的一个窗口传来招呼白修唯的声音。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容白皙的中年男子正依窗而立,一只手里还夹着香烟。
白修唯眼睛一亮,“红大家?你虽然不登台了,可这嗓子也得保护好,怎么也跟着抽起香烟来了?”
红玲玉微微一笑,“已经不能开口唱戏,养得再好有什么用?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让人领了你上来。”
白修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得意地对白蓉萱道,“我说什么来着?天无绝人之路,是不是很有道理?”
白蓉萱懒得理他,两个人往回走了几步。后门一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光头少年钻了出来。堵在后门的众人一见,都要往里闯。那少年横在门前,大声道,“干什么?想白听是不是?都去前头排队买票去,我师父已经发了令,后门不放一个人进去!”
有人道,“你嚷嚷什么?前头的人排得老长,我们从这里进不也一样?你只管放心,票钱一分都不少你的。”
那少年仍道,“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立下了岂能轻易打破?”
那人不高兴地道,“你是什么东西?好狗不挡路,再不滚开,我可要踢你了。”
少年冷笑着道,“哼!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如今许江戏院可不是说欺负就能欺负的!我吼上一嗓子,立刻就能跑出二三十人,保准把你打的脸亲妈都认不出来,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那人大声道,“当真是店大欺客!想当初你们戏院穷困潦倒,差点儿活不下去,一戏班子的人都要到路边要饭去,这会儿才有了些名气就把尾巴翘起来,小心摔了跟头啊!”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帮腔道,“可不是吗,再红的戏子也得靠人捧,没人听戏,你们坐在坟头唱给鬼听吗?”
一直站在二楼窗口的红玲玉闻声冷冷地道,“你只管放心,就算要饭也要不到你家门口去,当初穷困之际没见你捧场,这会儿也不需要你锦上添花。我许江戏院就是这个德行,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滚,别挡在门口做那恶心的拦路狗。”说完话,还轻轻地掸了掸烟灰,姿势极是优美。
底下的人见红大家亲自开了口,都自觉没趣地闭上了嘴。
只有先前嚷嚷最欢的人气不过,振臂高呼道,“走走走!难道没有许江戏院就没出听戏了?什么东西,谁稀罕?”
他声音虽大,却无人应声。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一齐向前院走去。
白修唯也趁机领着白蓉萱和吴介来到了后门,对那光头少年道,“小七,几日没见,你这脾气倒是硬气了不少。”
叫小七的少年得意地道,“那当然,我可是唱武生的,师父说我得挺胸抬头神气扬扬,不然谁能信服?”
白修唯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小七轻轻避开,道,“白五爷,你怎么每次来都走后门?将来走习惯了可怎么办?”
白蓉萱听他们对话的语气似乎很是熟悉,不免诧异地看了白修唯一眼。
几个人从后门进入,小七带着他们沿着楼梯往二楼走去。那楼梯年久失修,走上去吱吱作响,听着颇为瘆人。
红玲玉已经站在了楼梯口,笑着道,“为了你,我把人都给得罪遍了。将来无人听戏,我就只能窝在白五爷的家门前乞讨了。”
白蓉萱虽然听过红大家的名声,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只见他身穿白衣,整个人身材高挑,儒雅俊秀,只是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看着颇为苍老。
白修唯道,“如今上海滩的诸多戏院之中,你许江戏院可是独一家,正是顶红火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唱衰自己。”
红玲玉似乎并不在意,淡淡地道,“月有阴晴圆缺,客人不都是这样,哪家新鲜就往哪家来。你数一数,那些能叫得上名的戏院,有几个没红火过的?最长久的也不过三年五载,终究还是会落寞下去的。过几日隔壁戏院捧了新的角儿,客人自然就跟过去了。我在这行当漂泊半生,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白修唯道,“谁说的?只要你红大家一开嗓,自然还是有人追捧的。”
红玲玉撇了撇嘴,“我这副嗓子算是废了,就算再上台,也不过是丢丑罢了。何况又上了年纪,更该把舞台留给年轻人。”
他虽然语气平淡,却透出一股悲凉心酸之意。
这时红玲玉注意到了白修唯身后的白蓉萱,诧异地道,“这位是谁?看着眼生……”
白修唯赶忙引荐起来。
听说了白蓉萱的身份,红玲玉一脸震惊地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治少爷呀。”
大名鼎鼎?
谈不上吧。
白蓉萱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白修唯见状道,“红大家,你赶紧给我找个位置坐下,免得一会儿人都进来了,我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红玲玉道,“白五爷大驾光临,哪能没位置呢?我就知道今日你一准会来,早就给你留下了。”说完便对小七道,“领路吧。”
小七点了点头,很是客气地道,“白五爷,请跟我来吧。”
白修唯高兴地抱了抱红玲玉,“还是你最懂我。”
红玲玉微微一笑,“少来这套,该付的茶钱戏票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白修唯道,“那是自然。”
小七在前领路,红玲玉缓缓跟在后面,他盯着白蓉萱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总觉得眼前的这位‘治少爷’哪里怪怪的。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盛衰
红玲玉自小便给抽大烟的父亲卖了出去,因为年轻体薄,被倒卖了好几手,最终才被他的师父看重,收为了弟子,从此不用再过漂泊无依的生活。这半生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此独具慧眼,总能一眼便看穿一个人藏在心底的事。
而这位‘治少爷’明显有什么秘密,似乎并不想给人知道似的,所以不敢用正眼去瞧人,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难道是白家的三房出了什么事儿?
红玲玉满心好奇。
白修唯似乎看出他有心事,笑着道,“红大家,想什么这样入神?”
红玲玉吃过大苦,年少时仗着自己的好样貌和好嗓音也享过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他见惯了世间冷暖,也看透了人性的虚伪,所以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丝毫不加以颜色。可偏偏白修唯,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阴暗的角落,让红玲玉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好。
听了他的关心话,心中更是高兴,“谁还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烦心事,难道事事都要说出来不成?”
白修唯诧异地道,“你能有什么烦心事儿?如今生意红火,只要你用心调教栽培,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红玲玉地道,“盛极而衰,难道白五爷没听过这句话?枉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呢。”
白修唯道,“你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没得给自己找烦恼。”
红玲玉道,“这可不是我瞎想,上海滩的戏院有多少家?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看到你家的生意做起来,眼红的人又岂在少数?若是明面上有个争论也便罢了,就怕那些背后耍刀子的人,当真是防不胜防。”
白修唯见他这样说,立刻追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玲玉一怔,随后便笑道,“你不是天天来吗?就算真有什么事,哪一件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天天来?
走在前头的白蓉萱闻声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想到了戴霞先前的提醒。
难道说得就是这件事?
听戏,白蓉萱并不反对,但若是因此玩物丧志,那可就不好了。尤其以外三房当下的情况,正需要白修唯砥砺奋进的时候,怎么能整日泡在戏院里呢?
难道宥三太太也不管一管?
白蓉萱忍不住回头看了白修唯一眼。
白修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对红玲玉道,“这是什么话,我又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戏班子。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一声。众人拾柴火焰高,就算我没有本事帮不了你,好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呀。”
红玲玉见他这样说,心里更是觉得温暖,“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也没什么麻烦,就算有……我也一并料理了。我这半生,什么糟心事没见过,小打小闹的小把戏,我才不会放在眼里呢。”
白修唯笑了笑,没有追问。
红玲玉一直将他们送到二楼的包厢门前。
白修唯惊讶地道,“我们又不是贵客,坐什么包厢,楼下大堂里找个安静的角落也就是了。有这样的好地方,你该留着招待别人才是。”
红玲玉二话不说地打开了包厢的门,“让你进就进,哪来得这许多话?”
白修唯站在原地不愿意动。
红玲玉上前,干脆利落地将他推了进去,又客气地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您也请进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进去。
包厢的并不算大,一看就是被单独隔出来的。只摆了几把椅子,一个圆桌。
红玲玉解释道,“白五爷只管放心大胆的坐。这原本是给人留出来的,我连钱都已经收了。只是突然收到消息,对方有事情来不了,所以便便宜你了。”
白修唯不放心地道,“是什么人呀?既然收了钱,我们再坐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人家中途赶来,岂不要找你的麻烦?”
红玲玉道,“能有什么麻烦,你也太小心了些。实话告诉你,这人你也是认识的。”
白修唯一脸疑惑,“我也认识?是谁?”
红玲玉道,“正是白修磊。”
白修唯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来?”
红玲玉笑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伺候人的,赚些辛苦钱也就是了,多余的话那当真是一句也不敢问的。尤其……”他谨慎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磊三爷是跟着睿二爷的,别的都好说,睿二爷的脾气……当真是得罪不起的,我可不想祸从口出。我在上海滩求生多年,还没见过得罪了他,能全身而退的人呢。”
白修唯闻声冷笑着道,“也没这么厉害吧?哪一次他碰到闵六爷不是一鼻子的灰?”
“哎哟喂!”红玲玉惊慌失措地道,“阿弥陀佛,快别提那位大佛的名头,我们这店小,可生受不起。”
两个人正说着,又一个光头少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模样比那叫小七的还要再小上几岁。
红玲玉瞥了他一眼,“眼看着就要开店门了,你不在后台服侍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语气十分严厉,听得那少年忙低下了头,“是……是小楼师姐让我来的。”
红玲玉道,“是要找我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小楼师姐请白五爷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红玲玉会意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白修唯落落大方地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就过去瞧瞧,烦劳红大家帮我照顾一下治哥。”
红玲玉道,“你直管去,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白修唯对白蓉萱叮嘱道,“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里稍坐,要是有什么需要便和红大家开口,他是我的朋友,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红大家‘呸’了他一声,“少给自己个儿脸上贴金,哪个是你朋友了?”
白修唯微微一笑,和那光头少年一起出了门。
两人刚走,红大家便笑意顿失,轻轻叹了口气。
白蓉萱一脸不解,但毕竟初次见面彼此不熟,所以也没有多问。
反倒是红玲玉主动开了口,“治少爷,我看您和白五爷的关系好,兄弟俩相处得十分融洽,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都这样说了,不当讲也要讲了。
白蓉萱心知肚明地道,“红大家只管说就是了。”
红玲玉为难地道,“这话原不该我说,只是我见惯了生死离别,又得白五爷信任看重,视为朋友知己,不忍心看他将来难过伤心,几次想要开口劝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说给您听,若是有急坏,好歹帮着劝说几句,别让他走上那不归路。”
不归路?
有这么严重吗?
白蓉萱脸色微变,“究竟是什么事?”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姚兴
红玲玉见吓到了她,忙安慰解释道,“治少爷先别慌张,且听我跟细细说来。”
白蓉萱越听越紧张,神情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红玲玉徐徐地道,“白五爷豪爽仗义,乃是性情中人,与他结交的就没有一个不说好的。他常来戏院捧场,乃是熟客,这原本是件好事,只是近来我却发现,他与我的弟子虞小楼走得很近。小楼拜师学艺,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这些年从未有过半点儿忤逆,我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女孩子在外漂泊多有不易,我也希望她能找个靠山,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是白五爷身份高贵,可不是唱戏女子能够高攀得起的。两个人年轻,要真走到了一起,将来怕是面对层层阻碍和磨难。我不敢说自己多有见识,但入行这些年,身边人身边事,也着实经历了不少,实在不忍见到这两人走到那个境地去。我看治少爷敦厚有礼,和白五爷关系又亲,不如从中劝慰几句,免得白五爷越陷越深,到后来想抽身也不容易了。”
白蓉萱听得瞪大了眼睛。
她这会儿才明白戴霞先前提醒自己的用心和用意。只是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点到为止。
不过她并不觉得事情有红大家说得这样严重。年轻男女,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就算真走到了一起,又有什么不妥当?
只要两人真心实意地对待彼此,身份的高低贵贱又有什么重要?
红玲玉一眼便看出她没将此事看得很重,立刻道,“小楼是我的弟子,白五爷也是难得的知己,两人若真有个良缘,我自然高兴。只是……白家规矩森严,宥三太太又将白五爷视作掌中宝,怕是不能接受小楼做儿媳。到时候白五爷夹在母亲和小楼之间,让他如何抉择?”
白蓉萱渐渐会意,“如果宥三太太能答应的话,事情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谈何容易?
红玲玉又不是不了解宥三太太那个人?从前白元宥活着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都放在了丈夫身上,丈夫死后,她的心又落在了儿子身上,本身却是个毫无主见,容易随波逐流的人。
而且骨子里古板木讷,想让她接受虞小楼,只怕比登天还难。
红玲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他实在没想到堂堂三房的新主人,居然是个如此天真的性子。这样的人将来能干成什么大事?
白蓉萱见状问道,“红大家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为难?
红玲玉心中苦笑。
他一个外人,能有什么为难,最后难得还不是白修唯和虞小楼吗?
见自己找错了帮忙的人,红玲玉干脆收起了心思,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难处?或许是我想多了,白五爷和小楼多半就是至交好友的关系,反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白蓉萱还要再问,白修唯已经兴高采烈地推门走了进来。
只见他满面红光,嘴角全是笑意,那得意的样子,一看就是满心欢喜的模样。
红玲玉更加确定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他深深地瞥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显然也看出来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冲着白修唯微微一笑。
红玲玉问道,“这是说什么去了?小楼的装扮上了吗?”
白修唯道,“扮上了,我看她的打扮,倒像是要常杜十娘的?”
红玲玉见他避重就轻,压根不提两人的对话,索性也不再多嘴,“就你眼尖儿,什么都瞒不住。”
白修唯道,“怕什么,我又不会跑到外面乱嚷嚷去。”
这时有人来请红玲玉,说是有贵客到访。
红玲玉似乎也知道来人是谁,二话不说就站起了身,“您二位在这里坐着,我得去陪陪客。”
白修唯道,“你快去忙,不用管我们。”
红玲玉这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没一会儿有跑堂送来了茶水和瓜子、花生等吃食,白蓉萱问道,“五哥最近常来这里吗?”
白修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啊,左右没有其他事,便到这里来坐坐,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白蓉萱又问,“家里的事不忙吗?”
白修唯笑道,“外三房总共就那么几口人,守着几间铺子过日子,能有什么事呀?”
白蓉萱还要再说,有跑堂敲门进来道,“白五爷,秦家大爷到了,听说您在这里,说什么都要请您过去一叙。”
“哎哟。”白修唯道,“他怎么有空来了?”说完便站起了身,对白蓉萱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白修唯快步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嘀咕道,“这个老秦,自从成了家便很少来戏院茶楼了,今天的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的?”
白蓉萱一个人坐在包厢里,轻轻喝了口茶。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敲门声。白蓉萱纳闷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子推门而入,见是个陌生面孔,对方也很惊讶,“咦?这……不是磊三爷的包厢吗?”
磊三爷?
白修磊吗?
白蓉萱急忙道,“他有事不来,您是来找他的吗?”
对方道,“不是不是,只是听说他今天会来,所以想打个招呼罢了。”说完又往白蓉萱的身上打量了几眼,一眼的惊艳之色,“你是什么人?”
白蓉萱很不喜欢他的眼神,随意地敷衍道,“只是来听戏罢了。”
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敢问先生贵姓?”
白蓉萱越发警惕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家既不相识,又何必自报家门呢?”
对方笑着道,“这有什么?谁和谁是从一下生就认识的,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就熟络了。既然这是磊三爷的包厢,你又为什么坐在这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是白蓉萱的错觉,这人在说‘关系’两个字时,神情明显变得暧昧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深意。
显然是想到了其他地方去。
白蓉萱大怒,板着脸道,“这些与你何干?”
对方微微一愣,“别气别气,我并无歹意,纯心只是想与你交好罢了。”
白蓉萱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话不投机,还是各走各路比较好。”
对方却不肯轻易离开,“这样好了,我先介绍自己。我姓姚,单名一个兴字,我可不是什么坏人,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
白蓉萱对此毫无兴趣,只盼望白修唯赶紧回来才好。
姚兴见她不开口,推开门便走了进来,吓得白蓉萱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惊慌地道,“你……你干什么?”
姚兴道,“你别怕,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罢了。”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叫好
白蓉萱见他越走越近,心里越发紧张起来,连忙向后退开了几步。就在此时,白修唯笑呵呵地推门走了进来,嘴里还嘀咕着,“这个老秦,每次见了我都要拉着说上半天的话,我要不紧赶着回来,怕是要说到夜里去。不是说男人成了亲性格也会跟着变吗?怎么他还是老样子?”
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一抬头看到包厢内站着的姚兴和一脸不安的白蓉萱,白修唯立刻皱起了眉头,警觉地打量着姚兴道,“姚兴?你怎么在这儿?”
姚兴见来了人,自然不敢造次,客气地笑着道,“我是来找磊三爷的,见他不在,就想打听一下他的近况。唯五爷这是干什么去了?”
白修唯显然不喜欢此人,板着脸道,“出去见了个朋友,磊三哥今日不在,你若是想找他,不如直接去外二房好了,一准能找到人。”
姚兴心中不免失望至极。
他轻轻地瞥了白蓉萱一眼,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强颜欢笑道,“说得也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看戏,先告辞了。”
白修唯点了点头,连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说。
姚兴快步出了包厢。
白蓉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白修唯上前几步,关心地道,“怎么了?难道是那姓姚的做了什么越矩之事?”
白蓉萱道,“没有,只是觉得他这人一副情况样子,心里有些不喜欢罢了。他是谁呀?姚家的人吗?”
白修唯拉着她重新坐下,“也是我不好,只顾着和这个说话那个说话,把你一个人丢在了这里,真要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你别害怕,我从此刻再也不走了,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轻轻笑了笑。
白修唯继续道,“这个姚兴勉强能称得上是姚家人吧。他和我一样,都是外房的人,也不怎么受重视,在姚家根本就排不到前面。不过此人的交际本领却是一等,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贩夫走卒,他都能说上几句话,因此人送外号‘活泥鳅’,为人极是奸猾,风评也不好,我很是看不上他。”
白蓉萱道,“难怪……看来他和磊三哥的关系不错?”
白修唯不屑地道,“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都不愿意把事情做得太绝,碰到面总要打声招呼。要说不错,那是谈不上的。”说到这里,他声音微顿,又继续道,“你别看外二房和二房走得很近,但恒二伯父对于子女的教导却很是严苛,磊三哥在外的为人处世向来规规矩矩,和睿二哥天上地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猛地想到接手家业当日,曾有一个陌生的面孔随着白元德一同出现,听口吻似乎便是外二房的人。她立刻问道,“先前我接手家业之时,跟二伯父一同来的,便是他吗?”
白修唯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道,“不是,那是外二房的元明小叔,乃是恒二伯父的胞弟。”
白元明……
白蓉萱道,“回来这么久,和外二房的人还没怎么打过交道呢。”
白修唯道,“外二房的人精于算计,不打交道也好,否则只有被算计的份儿。”
白蓉萱道,“按到外二房和二房的人来往,也要算计人家不成?”
白修唯微微一笑,“这也说不准。”
白蓉萱一脑门的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白修唯淡定地解释道,“二房虽然厉害,但也不能万事俱到,总有空子给人钻的。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还不好说,你也只当个乐子听就算完,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蓉萱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头又有跑堂来请人。
没想到白修唯在这里认识这么多人。
这一次白修唯倒是异常的淡定,依着自己的诺言将所有的邀约都推辞了,生怕留白蓉萱一个人在包厢里出什么情况。
白蓉萱虽然没有多说,但心里却觉得异常温暖。
很快,楼下大堂便坐满了人,白蓉萱从包厢向下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震惊地道,“座无虚席,这也太厉害了吧?”
“我说什么来着?”白修唯得意地道,“要不是亲眼所见,只怕你还不信我的话呢。现在的人还没上全,等一会儿你再看,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那才叫厉害。”
白蓉萱见状,也不禁暗暗期待起一会儿登台要唱的戏曲来。
又过了片刻,一阵响亮清脆的锣声响过,便是开锣戏,唱的是一出《铡美记》,白蓉萱听得很是入迷,神情专注地向台上看去。
白修唯在一旁低声解释道,“现在这几位都是红大家的同门师兄弟,你可能还不觉得怎样,等一会儿他的几个弟子上来,你就知道什么叫余音绕梁了。”
白蓉萱失笑道,“有这么厉害吗?”
白修唯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请好吧。”
开锣戏结束便是二轴戏,唱的是《四郎探母》。白修唯赶忙道,“治哥快看,那表演杨四郎的便是孟小秋了。”
白蓉萱闻声赶忙坐直了身子,伸长着脖子向下看去。
只见舞台上的人身姿笔直,扮相娟秀,一开嗓便如夏日里的一声惊雷,艳惊四座。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白蓉萱也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白修唯道,“怎么样?”
白蓉萱忙点了点头,“这嗓门,简直是祖师爷赏饭吃。”
白修唯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常这样说,偏偏他本人还不承认,只说是自己后天的努力。就我这嗓子,哪怕废寝忘食的练上二三十年,也达不到这个地步呀。”
白蓉萱不再理他,专心听戏。
孟小秋虽然年轻,台风和唱腔却稳如泰山,伴随着鼓点抑扬顿挫,将一出儿子思念母亲的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勾得白蓉萱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离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母亲的情况如何。即便有舅舅舅母贴心照顾,可终究免不了思念和惦记之苦。
一想到这些,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伴随着白修唯的高声喝彩,《四郎探母》也唱完了。只见孟小秋弯下身子,向台下众人行了一礼,便匆匆转身下了台。
白蓉萱也赶忙打起精神,不敢再走神分心,免得被白修唯看出什么端倪来。
接下来的两场戏也异常精彩,只是仍不见虞小楼登台,白蓉萱虽然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一直到压轴戏时,这才见虞小楼扮相精美绝伦地走上了戏台。
先前闵家在江边摆戏台的时候,虞小楼便曾登台献艺,但当时隔得太远,白蓉萱也没有瞧得特别清楚,何况身边还有闵庭柯在,她哪能静下心思好好看戏呢?
此刻见虞小楼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风流模样,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忍不住叫上一句好。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返场
果不其然,台下的戏迷见状,立刻高呼起来,一时间声音震耳欲聋,气氛热烈至极。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扮演杜十娘的虞小楼也开了腔。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异常的清透,如同冬日院子中落了雪,每一片都落在了你的心尖上,让人舒爽无比。
白蓉萱顿时瞪大了眼睛。
在杭州时,她曾陪唐老夫人听过几出戏,与杭州明珠社相比,无论是孟小秋或是虞小楼,都高出了不止一截。
白蓉萱甚至想,要是有机会能让唐老夫人也来听一听就好了,她老人家肯定喜欢。
想到这里,白蓉萱落寞地叹了口气。
白修唯闻声问道,“怎么?可是觉得不好?”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不好,只是可惜,要是我外祖母也能在场就好了,她最喜欢听戏了。”
“是吗?”白修唯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回头雇辆车,将她老人家接过来不就行了?杭州离上海又没有很远,若是坐轿车的话,一天多些也就到了。”
白蓉萱道,“五哥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去哪找轿车。”
白修唯道,“傻小子,闵六爷手底下不知道有几辆,只要你开口说一声,以你们俩的交情,他肯定会借的。”
六叔啊……
白蓉萱一想到他近乎于妖的聪明才智,心里立刻便打了个突。
别再让他看出破绽来。
白蓉萱敷衍着道,“等将来有机会再说吧,也不用急在这一刻。”
白修唯也不再多劝,两个人安心听完了虞小楼的戏。
坐了这么久,白蓉萱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反而精神十足,直呼过瘾。她真心实意地道,“今天可真是来对了,让我过足了戏瘾。只是这胃口被养刁了,以后一般的戏文怕是听不进去了。”
白修唯听她这样也很高兴,“你看看,跟着我难道还能有错吗?”
白蓉萱笑看了他一眼,“论起吃喝玩乐,五哥简直是门清。只是家里的事情也要上心,千万不可顾此失彼,玩物丧志。”
白修唯微微一愣,随后便道,“哟,咱们治哥都开始说教起我来了?”
白蓉萱正色道,“不是说教,而是关心。”
白修唯笑了笑,“你放心吧,我这心里都有数。”
白蓉萱道,“那就最好。”
两个人正说下,楼下大堂中的客人却没有走,一个劲儿高呼返场。
眼见着众人不肯离去,红玲玉只好抱着拳走上台来,不住地向台下鞠躬道谢,“感谢诸位父老乡亲,若是没有你们捧场,就没有我许江戏院的今日。既然诸位不尽兴,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再来一折戏的。”
众人闻声高呼起孟小秋和虞小楼的名字来。
红玲玉眼珠一转,立刻拿定了主意,“既然诸位抬爱我这两位不成器的弟子,我就让他们合唱一首《状元媒》可好?”
台下众人欢呼一片。
红玲玉又道,“只是事发突然,这扮相却是来不及换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锣鼓再次奏起,孟小秋和虞小楼一前一后地走上台,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开了嗓。
毕竟是同门师兄妹,两人表演天衣无缝,异常默契,让台下看客连声叫好,到最后甚至已经听不清戏文之声了。
一曲终了,孟小秋和虞小楼行礼下台,观众却仍不肯离去。
这时红玲玉登台,笑着道,“戏文好听,可也费嗓子,这么一个劲儿地唱下去,怕是到明天这个时候也完不了。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让我这破锣嗓子唱一曲好了。”
众人见他这样说,知道是不会再答应让弟子登台,便一一退出店外。倒也有些不急着走着,坐着喝茶,品评刚刚的戏文,语气中皆是称赞,一个个摇头晃脑,陶醉得不得了。
白蓉萱见状便问道,“五哥,咱们也走吗?”
白修唯显然不想急着立刻,但见白蓉萱都这样问了,他只好道,“行啊,我这就送你回去。”
两个人出了包厢,正要往楼下走。没想到再楼梯口处,居然又碰到了那个叫姚兴的人。
他一看到白蓉萱,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来道,“这是要走了吗?”
白修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是,姚少爷还要多待一会儿吗?”
姚兴笑道,“我也正要离开呢。”
白修唯淡淡地道,“这样啊……那姚少爷先请。”
姚兴忙道,“不,我还不急。”
白修唯道,“既然如此,就请姚少爷让路。”
姚兴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把楼梯让出来。
白修唯看出他似乎不安好心,故意让白蓉萱走,他仔细地护在了一旁。如此一来,就算姚兴想要趁机动手动脚也没有机会,只能暗暗焦急,狠狠地瞪了白修唯两眼。
白修唯和白蓉萱缓步走下台阶,又在楼下碰到了红玲玉。他惊讶地道,“今儿怎么这样急,不多待一会儿吗?”
白修唯道,“我得把治哥送回去,他出来得太久,家中的长辈会担心的。”
红玲玉微微一笑,“像治少爷这白玉般精致的人儿,自然是要小心些的,可别再叫那些有企图的坏人给拐走了。”
白修唯道,“胡说什么呢。行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烦你。”
红玲玉道,“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烦呢,只要我这戏院还开着,你随时来就是了。”
说话间姚兴已经轻手轻脚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白蓉萱,奔着他走了过去。
红玲玉见多识广,哪会猜不出他那点儿龌龊心思,见状立刻上前两步,夹在了姚兴和白蓉萱之间,故意大声道,“我这里事多,就不送你们了。”
白修唯也注意到了姚兴,轻轻哼了一声后,便带着白蓉萱从后门出去了。
姚兴没有得手,不免有些可惜,凑到红玲玉的身边问道,“红大家,那位是什么人?他和白五爷又是什么关系?”
红玲玉淡淡地笑道,“姚少爷既然好奇,怎么不自己去问白五爷呢?”
姚兴道,“问他,也未必愿意说。”
红玲玉抿嘴一乐,“既然如此,我也不说。”
说完就要走,却被姚兴一把拉住,“红大家,你做做好事,就解了我心中的疑惑吧。”
红玲玉不冷不热地抽回自己的手,“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呢。”
姚兴连忙道,“红大家放心,能让你白忙活吗?我出这个数!”说完便用手比画了个数字。
红玲玉道,“少唬我,你有这么多钱吗?”
姚兴道,“这你甭管。我既然敢答应,自然能拿得出来,难道还能打自己的脸不成?”
红玲玉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无妨。那位是白家三房的当家人白修治,才从外地回来的,我劝你别动没用的心思,这可不是你能得到手的人。”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认钱
姚兴听完也愣了片刻,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冷笑着道,“瞧红大家说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胡乱打听着玩罢了。”
红玲玉道,“那就最好,回头被人抓到了,也千万别将我供出来,我可不想受牵连。”
姚兴微微一乐,没有吭声。
红玲玉一眼不屑,转身而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居然惦记到白修治身上去了,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在姚家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家子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人物,甚至没人瞧得起。偏偏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才是那姚家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孙似的,当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红玲玉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快步奔着后台的方向而去。
姚兴却看着白蓉萱远去的背影,心中打起了其他算计。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天底下就没有他姚兴办不成的事儿,明着不行……就来暗的。
姚兴得意一笑,眼神越发阴沉起来。
白蓉萱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招人反感,但走得远了,便渐渐放下心来。她和白修唯坐着马车回了白家,一路上白修唯还在滔滔不绝地将着刚刚戏文中的精彩之处。
白蓉萱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一路畅谈,马车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白蓉萱掀开车帘一看,已经到了白家门前,她笑着道,“五哥,你也跟我一起进去坐坐,回头就在这里吃饭。”
白修唯道,“饭就不吃了,出来了一小天,要是再不回家吃饭,老娘又要唠叨我了。”
白蓉萱闻声便不好再多挽留,“这样呀……那改天你得了空,再来也是一样。”
白修唯笑而不语。
白家老宅,可不是想来的。虽说如今二般已经搬了出去,但他一个外房之人隔三岔五就往这里走,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要多想。
白蓉萱脚步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看着她那俏皮可爱的模样,白修唯忍俊不禁,感叹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走个路还蹦蹦跳跳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白蓉萱回头道,“马车这么高,我不跳下来怎么走路?五哥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白修唯没有再说,冲她挥了挥手,吩咐车夫赶车离开。
白蓉萱一直等他走远这才回了内院。
路过立雪堂的时候,守门的小厮远远见到她,立刻便快步迎了上来,“我的好少爷,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
白蓉萱微微一愣,“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道,“六爷来了,已经打发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白蓉萱心中一喜,兴高采烈地去了栖子堂。可一进吟风馆的大门,却只见闵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正中央看书。白蓉萱失望地道,“老夫人,六叔已经走了吗?”
闵老夫人闻声抬头一乐,“你回到家里来,第一时间不向我问好,反倒先泛起他的行踪来。看样子在治哥的心里,亲近他比亲近我还要多些。”
白蓉萱忙行礼问好。
闵老夫人满脸都是笑意。
这时就听内室传来闵庭柯淡淡的声音,“行了,姑姑,您就别逗他了。我还没走,过来吧。”
白蓉萱一脸惊讶,看向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白蓉萱这才敢放轻了脚步向内室走去。
只见闵庭柯正盘膝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怎么在这里看上书了?”
闵庭柯道,“左右无数,先来解闷,这里的光线好,屋子里也不热,那边的书房枯燥得很。”
白蓉萱笑着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好一阵了。”闵庭柯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又和管二公子出去玩闹了?”
管泊舟?
与他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道,“我和五哥出去了,他带我去了许江戏院,当真不错,令我大开眼界。六叔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去看戏好不好?”
闵庭柯心中大霁,先前的一扫而空,“许江戏院?是红玲玉的那个戏班子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正是,六叔去过吗?”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那里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你要是要听戏,把他们叫到家里来唱两出不就是了?”
白蓉萱笑道,“六叔有所不知,如今许江戏院捧了新角,座无虚席,怕是请不动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有什么请不动的,只要出得起钱,那还不是要他们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吗?那红玲玉眼睛里只认钱,怕是要钻到钱眼里去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说的和我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我怎么觉得红大家为人还是很端方的呢?”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就那眼神吧,哪有半点儿看人的眼光?我这么说,已经是抬举他了,更难听的话还有呢,你要听吗?”
白蓉萱连连摇头,“不要了。”
闵庭柯道,“当初黄浦江边搭戏台的时候,我找得不就是他手下的人吗?和他打过交道,他是个什么人,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白蓉萱对他看人的眼光还是相当佩服,闻声不再争辩,虚心地道,“不管红大家如何,他的几个弟子还是很争气的,嗓音也好,是祖师爷赏饭吃的类型。”
闵庭柯道,“当家这世道,人心浮躁,如今还能潜下心来做本行的人已经不多了。红玲玉这个人,在这一点上勉强能称得上靠谱,对于调教弟子也很是用心,其他家一直不见起色,与这也有很直接的关系。”
白蓉萱道,“看来六叔也很喜欢听戏?”
闵庭柯一脸反感,“那么回事吧。”
白蓉萱见他不喜,索性也不多说了。
闵庭柯问道,“你怎么想着和白修唯出去了?”
他辈分高,又生性高傲,因此对外人从来都是直呼姓名。
白蓉萱道,“他来找我玩,我便跟他去了。”
闵庭柯道,“以后少往那头走,戏院那条街乱得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单靠白修唯一个,未必能护得了你周全。”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叫姚兴的人。
她本想向闵庭柯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但又生怕闵庭柯知道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对方,所以便不敢开口,缓缓低下了头。
闵庭柯何等的厉害,见状立刻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白蓉萱连忙摇头,“没……没有呀……”
闵庭柯有些想笑。
这家伙,当真不会说谎。
一下子就会被人看出破绽来。
闵庭柯见她不肯说,便也不再多问,“要是真有事,你记得跟我说一声,千万别自己扛着。”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多谢六叔。”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在意
闵庭柯已经别扭了一下午。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白蓉萱出门做什么去了。虽然下人已经通禀她是与白修唯一同离开的,可不知为什么,闵庭柯总会臆想出白蓉萱与管泊舟在一起的场景。
两个人是不是正在说说笑笑?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想要离开,却又迈不开步,看得闵老夫人都跟着急躁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身上起虱子了不成?就不能老老实实地陪我坐一会儿吗?”
闵庭柯这才抱着一本书跑到了内室来。
他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会如此地在意白修治……
他该不会真的像一清老和尚说得那样,动了不该动的心吧?
此刻白蓉萱就在面前,一脸天真的笑意。看着那白皙的脸庞,闵庭柯很想伸手去捏一捏。
他收起心神,故意问道,“管二公子最近在忙什么事呢?”
白蓉萱歪着脖子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在戴霞的学校里教书吧?我也好久没他的消息了,六叔不提,我都差点儿忘了。是不是该让吴介去打听一下,顺便也问问戴霞那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一个女子支撑一所学校,实在很不容易。”
闵庭柯听她这样说,心里更是高兴,竟莫名地松了口气,“戴霞?她是个女人吗?那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白蓉萱道,“六叔如此聪明的人,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谁家好好的男儿,会叫霞这样的名字。”
闵庭柯道,“霞怎么了?天边的霞光,灿烂瑰丽,男子也能叫呀。等将来我有了儿子,就叫他闵霞好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名字更适合女儿吧?”
两个人正说着,易嬷嬷走了进来,“六爷和治少爷说得高兴,老夫人那边正闷得慌呢,你们快过去陪陪。”
白蓉萱连忙答应了一声。
闵庭柯也准备穿鞋。
白蓉萱低头一看,只见他穿了雪白的袜子,脚掌很大。
白蓉萱很是惊讶。
闵庭柯问道,“怎么了?难道是我的袜子破了洞?”
白蓉萱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六叔的脚……会这么大……”
闵庭柯无语,“这是什么话?你该不会我一直就这个身高了吧?我才多大,将来还得长呢!这双脚恰恰说明将来我的个子一定比你高出一大截。”说完,还故意看了白蓉萱的小脚一眼。
两个人的个子现在看相差不多。
白蓉萱连忙向后退缩了两步,“我只是惊讶,又没有说别的,六叔干吗牵扯到我身上?”
闵庭柯‘哼’了一声,“不出三年,你就得抬头跟我说话了,信不信?”
有什么可骄傲的?
白蓉萱能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等他穿完鞋就快步走出了内室。
闵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白蓉萱道,“没说什么,在说霞这个字。六叔说将来要给他的儿子起名叫闵霞。”
“什么?”闵老夫人一时有些跟不上思路,“好端端的,怎么起这样的名字?”
白蓉萱道,“我说霞这个字更合适女子,六叔非要反其道而行之,谁拿他有办法?”
正好闵庭柯也走了出来,淡定地道,“闵霞怎么了?不是也很好听吗?”
闵老夫人道,“你自己的儿子,叫什么都随你。可你也别嘴上说得热络,倒是赶紧成亲把孩子生下来呀。”
闵庭柯哈哈大笑,“原来姑姑在这儿等着我呢。”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可是正经事,你给我严肃些,别嬉皮笑脸的。今日既然提起来,你就给我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闵庭柯道,“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不是得看缘分到没到吗?”
闵老夫人横了他一眼,“你少拿这种鬼话来糊弄我,什么缘分?你心思都不在婚事上,再好的缘分也轮不到你。”
闵庭柯彻底无奈,看着白蓉萱道,“都怪你,说什么孩子名字?”
白蓉萱吐了吐舌,“我又不是故意的。”
闵庭柯道,“姑姑放心,再让我玩上个两三年,保证乖乖娶妻生子,行不行?我现在这个年纪成家,实在太早了些。”
闵老夫人见他这样说,面色大霁,“你不是拿话哄我吧?”
“哄您干什么。”闵庭柯道,“到了那时,家里不催,我自己也要着急了。”
闵老夫人笑道,“回头我把这话告诉你爹妈,他们知道了可得有多高兴?”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饭菜也准备好了。
等吃过饭,闵庭柯便要告辞离开。
闵老夫人让白蓉萱代自己送客,又叮嘱了闵庭柯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白蓉萱将闵庭柯送到了大门前。
闵庭柯道,“我过几日还要去一趟天津,你要不要一同去?”
天津啊……
想到前世在天津生活的日子,白蓉萱的心底又浮上一抹忧伤。她轻轻摇了摇头,“六叔是去办正事,我就不跟着添乱了。何况最近天气太热,我怕受不了路上的辛苦,正经忙帮不上,反而变成了累赘。”
闵庭柯道,“行吧,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白蓉萱道,“六叔要在天津待很久吗?”
闵庭柯道,“多说也就几天吧。”
白蓉萱想了想,“我能不能托六叔给邱家的表姐送些东西?”
闵庭柯道,“可以啊,我这次正好要见见邱晟,就让他代为转达好了。”
白蓉萱非常高兴,“太好了,那我这两日就准备出来。”
闵庭柯道,“没想到你们表姐弟的关系还挺好的。”
那是自然。
前世她走投无路,还是董玉泺义无反顾地收留了她。这份恩情,白蓉萱会一直记在心里。如今能略做回报,也算全了自己的心意。
闵庭柯见时候不早,坐着车子离开了白家。
过了两人,白蓉萱便让王德全和吴介两人将东西准备齐全,送去了闵家。既然是给邱家人准备的,王德全自然非常用心,可即便如此,以邱家的家境,只怕也不会特别放在心上。
送礼贵在心意,物品的本质反而并不重要。
白蓉萱在家待了两天,又收到了杭州的来信。信一共有三封,第一封是舅舅写的,上面说家中一切安好,前些日子李家上门提前,求娶唐学茹,唐家已经思量再三,终究还是答应了,过礼的日子便定下了年底,等唐学茹再大两年就成亲。唐老夫人和唐氏一切都好,唐氏如今有了孙子陪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那孩子长得很好,漂漂亮亮的人见人爱,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爬着走了,手脚异常灵活,一个注意不到,他就爬得不见人影了。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善举
经舅舅这样一说,白蓉萱就更想见见自己的小侄子了。
不过唐学茹和李毅怎么这么快就定亲了?其间可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白蓉萱赶忙打开了第二封信。
没想到这一封却是母亲写来的。
信中说她近来身子养得很好,入夏后居然一次也没有犯病,如今每日就只围着小孙子转,精神都好了许多。尤其是那孩子特别招人喜欢,虽然每次看了,都会想到早逝的白修治,但新生命的到来,还是抚平她难以修复的伤口。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吗……
母亲还在信中说了几件最近发生的趣事,也大多与商君卓和小孙子有关,唐学茹的定亲反倒一笔带过,并没有多说。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
上一世的母亲在得到哥哥去世的消息后没多久便跟着撒手人寰,别说是小孙子,自己也带着满腹委屈和遗憾离开了这个世间。
白蓉萱重活一世,虽然没有挽救回哥哥的性命,但好歹改变了母亲的命运,这或许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想到这里,白蓉萱笑着将信纸叠了起来。
前世她没有去过南京,哥哥的尸骨是由舅舅接回来的,自然也不知道商君卓这个人。或许前世哥哥也留下了遗腹子,只是一直漂泊在外,无人照拂罢了。
白蓉萱好奇唐学茹定亲一事,赶忙打开了第三封信。
没想到这一封是商君卓写来的。
白蓉萱虽然纳闷,但还是一字一行地看了下来。
商君卓在信中催促她抓紧给孩子起名,可别再给耽误了。如今家中人都称他为保康,这是唐老夫人和唐崧舟一直给起的小名。
保康,永保健康。
看来外祖母和舅舅对这孩子的期待,也不过是让他平安一声罢了。
保康保康,叫着还很顺口。
白蓉萱把信收好,开始着手写回信。只是想到小侄子的名字仍然没有想好,她便催促吴介赶紧去一趟闵家,问问闵庭柯有没有帮自己琢磨。
吴介很快便赶了回来,“闵六爷不在家,严峰说他已经昨日下午便出发去天津了。”
白蓉萱闻声皱了皱眉,“怎么会在中午走呢?”
现在大家出门,多会选择在早上。
吴介道,“闵六爷出门乃是机密,换做旁人去问,估计严峰什么都不会说的,又怎么会对我谈起这些?”
白蓉萱叹了口气,“行吧,那就等六叔回来,我再当面问他好了。”
既然如此,这信也不用着急写了,只是白蓉萱却始终想不通唐学茹的亲事怎么会定得如此着急,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吧?
她顿时担心起来。
小圆和吴介都看出她的焦虑,安慰道,“治少爷不必担心,家中有老夫人坐镇,不论什么事都会处理妥当的。”
这倒也是。
可事关唐学茹的终身大事,她始终放心不下。
吴介见状自告奋勇地道,“治少爷,要不我回一趟杭州呢?您不方便出行,我一个人回去总是可以的。不但可以将您的近况告诉给家里人,也能帮着打听打听,免得您在这边牵挂担心。”
白蓉萱顿时眼睛一亮,“你……你可以吗?”
吴介道,“有什么不行,我又不是没自己出过门。跟着您里里外外地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吴介了。”
白蓉萱立刻点点头,“这样也好,只是你路上可要小心,千万别惹事。”
吴介答应道,“治少爷放心,我自会留神的。”
白蓉萱想了想,“现在世道乱,你一个人上路还是轻手轻脚的好,就不要带太多东西了,免得遭人惦记,被贼人给盯上。银钱也要贴身放好,在外不可漏财。”
吴介一一应承了下来。
当天晚上吃饭时,白蓉萱便将自己要派遣吴介回一趟杭州的事情说了。闵老夫人闻声道,“你来了这么久,杭州那边一定担心得很,让吴介回去一趟也行。我看那孩子行事还算稳重,路上再谨慎些,应该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见闵老夫人也赞成,很是高兴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傻孩子,谢我做什么?”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便放芳姑姑和小圆帮吴介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一早吴介便出发回了杭州。
等他一走,白蓉萱这颗心便跟着悬了起来,生怕他路上会遇到什么险事。
芳姑姑见状安慰道,“治少爷别担心,如今的道上已经没有那么乱了,那些匪徒该剿的剿,该跑的跑,还剩下的那几个成不了什么气候,光天化日之下,哪个还敢出来冒头?咱们这位管市长,在剿匪一事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给匪徒们留半点儿生机,上海周边受制于他的威势,远不像之前那般嚣张了。”
可即便如此,白蓉萱仍旧担心不已。
芳姑姑道,“少年人多出去闯荡闯荡是有好处的,只有这样才长得快。从前三爷也经常出门,老太爷拦都拦不住。”
白蓉萱叹了口气,“出门在外,总是不如在家里安全。”
芳姑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吴介是个可信之人,趁着这个时候多多历练,将来也能够帮上您的忙。我听说陶清自请去田庄,您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吴介接下这个大管事算了。”
吴介吗?
白蓉萱还真就想过。
只是她自己都不确定会在白家留多久,又怎么会把吴介安排在这边呢?等回头她回了杭州唐家,难道还让吴介在这边支撑不成?
三房如今后继有人,可等到保康长大,起码还要十几年,这中间由什么人来执掌,可是件非常严重的事,不能有任何怠慢。
其实最好的商量人选便是闵庭柯,可他又聪明的过了分,白蓉萱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就被他看出了端倪,最后连带着自己的身份都跟着败露了。
白蓉萱很是纠结。
她慎重地道,“吴介毕竟是我从杭州带来的人,他的母亲如今仍在杭州照顾我母亲,将来他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还是要回去的,我总不能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芳姑姑轻轻点了点头,“三房能干有才华的年轻人还是不少的,您慢慢地选就是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一时却拿不定主意。
过了两天,白修唯再次登门。
白蓉萱一见他就道,“怎么,又要请我去许江戏院吗?”
白修唯道,“不是不是,那戏院又不是我家开的,总往那里跑什么?这次不是我要请你,是戴霞要请你。”
“戴霞?”白蓉萱很是意外,“她请我做什么?”
“你治少爷做好事不留名,可费了她好大的事。”白修唯笑呵呵地道,“你先前不是让人给她的小学送去了不少纸笔吗?这可解了她不少的麻烦,偏偏送去的人又什么都不肯说,戴霞费尽周折,才总算打听出是你让人送的。”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情愫
她?
白蓉萱一脸蒙,“我?我什么时候让人送纸笔去了。”
白修唯道,“行了,我又不是外人,当着我的面还装什么?戴霞既然打听到了,难道还能出了错不成?”
白蓉萱仍是满面费解。
白修唯见状道,“难道真是她谢错了人?不会呀……明明送货的人亲口承认,是白家三房治少爷让送的。现在这世道,谁家做了好事不嚷嚷出去,还能把好名声留给旁人?”
白蓉萱也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闵庭柯。
之前自己只对他提到过戴霞一个女子苦苦支撑一所小学不易,想必是闵六叔记在了心上,转头便让下属送去了纸笔,而戴霞又要记住恩人的姓名,以便日后道谢,所以穷追不舍,最后六叔没办法,才将这顶大帽子扣在了白修治的头上。
虽然只是猜测,但白蓉萱却很是确定,多半就是六叔的手笔。
除了他,也没人会干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了。
白蓉萱索性岔开了话题,“戴霞请我去做什么?”
白修唯笑道,“你帮了天大的忙,戴霞现在一口一个大善人的叫着,今日刚好是小学的休沐日,她张罗着请你过去吃饭。为了这顿宴席,戴校长当真不怕麻烦,一大早便去集市上买菜,事事亲力亲为,我刚从小学过来时,里面正忙得不可开交。正好执中也从老家赶了回来,上次爬山时他不是没有来吗,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呢。”
白蓉萱道,“他怎么又要见我?”
白修唯道,“具体的情况我不知晓,只是听说他有事情要拜托你帮忙。”
帮忙?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能帮上他什么忙?”
白修唯道,“这我怎么知道?他不见你,什么也不肯说。不过你放心,执中这个人很懂规矩,心中有数,绝不会提出让你为难的请求来的。何况有我在身边,要是他看不出眉眼高低,我也会在旁边出口阻止的。”
白蓉萱倒不担心这些。
虽然相处得次数不多,但白修唯的这几位朋友,倒都是些古道热肠,知礼豪爽之人。
如果自己真能帮上齐执中的忙,她也很乐意出手。
毕竟前世,她也曾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如今人生重来,她已经无法再去补偿那些人,只能尽力做些好事,一来是让自己心安,二来也是让感恩那些过往的良善之举。
白蓉萱笑道,“咱们现在就要走吗?”
白修唯点了点头,“时间也不早了,想必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白蓉萱道,“我去跟老夫人打声招呼,本来都说好要一起吃饭,突然爽约老夫人会不高兴的。”
白修唯催促道,“那你快去快回。”
白蓉萱匆匆去见了闵老夫人。
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开明的闵老夫人没有阻拦,而是好奇地道,“小六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好事了?”
易嬷嬷在一边道,“外头的人不是一直嚷嚷着教育兴国吗?想必六爷也是有感而发,愿意做些善举,国家强盛,于咱们这些小家也是有好处的。”
闵老夫人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有些意外,他从前可是极不喜欢参与这种事的。往年的慈善舞会,也都是能不去就不去,哪怕勉强去了,也像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早前外界都把他给损成什么样了,简直没法听。”
易嬷嬷笑道,“外人不明内里,老夫人难道还不清楚?咱们闵家家大业大,怎么会差那点儿善款?六爷之所以不肯出,还不是因为即便拿了钱,到最后钱也用不到刀刃上,层层剥削,能落到穷人手里的才有几个子儿?那大头不都被上头的人给偷拿去了吗?”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换作是我,心里只怕也会不痛快。”
白蓉萱站在一旁干等。
闵老夫人见状道,“瞧我,只顾着自己说话了。既然唯哥在外边等你,就赶紧去吧。只是没了吴介陪着,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你从三房带几个人走,免得有什么需要,身边连个应承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干脆地答应下来。
等她一路欢快地跑出栖子堂后,闵老夫人才对易嬷嬷感叹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的话果然不错。”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是想到什么了?”
闵老夫人道,“你自己看,治哥才回白家多久,与小六来往的时间也不长,可小六的性情却渐渐发生了变化,这份功劳,多半要归属于治哥。”
易嬷嬷道,“那老夫人觉得,这变化是好还是坏?”
“自然是好的。”闵老夫人道,“你不觉得最近小六脸上的笑都比早前多了些吗?”
易嬷嬷道,“还是老夫人观察得仔细。”
“只是啊……”闵老夫人脸色忽然一变,声音低沉地道,“小六太在意治哥,我着心里也有些不安。这两个孩子年轻气盛,要真起了别样的情愫,那可如何是好?”
易嬷嬷大惊失色,“老夫人!不……不会吧?”
闵老夫人道,“治哥单纯,倒还好说,最麻烦的仍是小六。他要是认准了一件事,便是天塌下来也改变不了。我就怕他……”
易嬷嬷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六爷是您自小看着长大的,行事素来规规矩矩,连戏院都极少去,怎么会有这方面的喜好呢?”
闵老夫人道,“你不用拿话安慰我,咱们这不是关上门自己商量吗?要是连你都拿囫囵话糊弄我,以后我还能和谁说心里话?”
易嬷嬷道,“我不是安慰您,是真的这么想。六爷自小身边没什么玩伴,许是和治少爷一见如故,性情相投,所以才走得近了些。老夫人可千万别多想,回头要是被六爷知道了,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一切都是我多想了吧。”
白蓉萱哪里知道闵老夫人的忧心,她高高兴兴地回了立雪堂,让人叫来了周科和白俊贴身陪护,与白修唯快步出了门。
几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向阳小学。
一直站在门前的齐执中见到白家的马车,立刻对院内招呼道,“戴校长,你的大善人到了,还不出来迎一迎?”
“什么?”院内传来戴霞高兴的声音,“已经到了吗?”说完便快步走到了门前。
等马车停稳,戴霞等人便迎了上来。
白蓉萱走下马车,戴霞二话不说便拥了上来,“浚缮,虽说大恩不言谢,可你帮我解了燃眉之急,要我怎么谢你才好?”
白蓉萱笑道,“你怎么认定是我做的?”
戴霞道,“我就知道你准会推脱,所以费尽周折才打听出来。你做了好事,又何必隐瞒,正该让更多人知道才是。”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小
事情不是白蓉萱做的,她自然也不敢随便应承。只是不知道事情是否真如自己所想,乃是闵庭柯从中安排,她只能含糊其词地笑了笑,并没有接口。
戴霞只当她为人低调不愿意太过张扬,随即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一脸热络地请了白蓉萱进门。
跟在后面的白修唯见状道,“如今戴校长的眼里便只有治哥,旁人是看也懒得看一眼了。我好歹出力帮你将人请过来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待遇吧?”
戴霞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人……只做了一点儿小事就有要求,你也学学浚缮,哪怕做了事也是提也不提,反而更受人敬重。”
白修唯道,“我不要你的敬重,还是来点儿实在的好。”
戴霞道,“那你一会儿多吃些,总不能白辛苦这一趟。”
“那是自然。”白修唯答应道,“戴校长放心,为了这顿饭,昨儿夜里那顿我都没怎么吃。”
齐执中在一旁道,“瞧你这点儿出息,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怎么就穷酸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家里连饭也供不上了。要真是如此,你不妨直说,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也要多接济你一些。”
白修唯笑道,“接济自然是好的,而且是多多益善,你见过谁把好处往门外推的。什么大米白面,你们只管往我家里送就是了,我照收不误。”
齐执中摇头道,“修唯,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白修唯道,“还不是跟着你们瞎混出来的,从前我可不这样。”
“得了吧。”闻声刚走到门口的董文哲笑嘻嘻地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好不到哪儿去。”
大家嘻嘻哈哈地进了内院,只见院角阴凉处下已经摆了圆桌。戴霞这次为了感谢白蓉萱,当真是下了血本,做了一桌子菜不说,还特意在酒楼里打了两斤状元红。
董文哲馋得不行,“你们闻闻这酒香,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咱们这是借了浚缮的光,要不戴校长怎么舍得请咱们喝酒?”
戴霞道,“你这话说得不错,的确是沾了光。”
白蓉萱四下巡视了一圈,却不见管泊舟的身影,有些诧异地问道,“泊舟今日不来吗?”
“来来来!”戴霞道,“他本要推脱,我特意说你会来,他这才答应。不过他家中有事,所以要晚些到。”
白蓉萱会意。
董文哲诧异地道,“什么事这样要紧,连喝酒吃饭都可以往后托?”
宋星妤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听说喝酒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照我看管先生可不是好酒贪杯之人,想必有别的事情要去忙,你就别打听了。”
戴霞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泊舟的三弟……今日要被送去军队了。”
“啊?”董文哲张大了嘴巴,“就是先前因车祸害死一条人命的家伙吗?”
戴霞点了点头。
董文哲冷笑道,“一条人命,就这样算了?”
戴霞连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一会儿泊舟来了,当着他的面你可不许提这件事。要是把浚缮辛苦帮我介绍来的好老师气走,我唯你是问。”
董文哲道,“我知道,这不是当着你们的面唠叨几句吗?”
齐执中也听说了这件事,“好像是对方的家属同意不追究,因此才不了了之的。”
董文哲道,“他们倒是想追求,也得有这个本事和底气才行啊!对方又是曾绍权又是管泊远,谁敢和他们硬碰硬?牙齿打碎了,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了。”
宋星妤道,“好了好了,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你我皆凡人,又改变不了当今的世道,也只能选择接受。”
白修唯也道,“走了一个霍克,又多了个文哲,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愤世嫉俗起来?”
董文哲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事不关己,己不操心,我也不是那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唇亡齿寒,听在耳朵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戴霞轻轻叹了口气,“管家能把人送去军队,已经很不容易了,也算是给那三少爷一个教训,希望他将来能改过自新,重头再来吧。”
董文哲道,“他倒是可以从头再来,那女学生呢?年纪轻轻便丢掉了性命,何其的无辜?”
宋星妤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今儿是怎么了?吃错什么东西了吗?还是惦记着那壶里的酒,怎么越说越来劲儿了。”
董文哲见女友开口,一本正经地道,“咱们几人多年的关系,当着你们的面我还不能抒发看法吗?要是人人都低着头只顾自己的日子,那这世道不更加黑暗了?”
戴霞苦笑道,“那你说……管家该怎么办?”
董文哲道,“管家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只是希望那管三爷能上个战场,吃两个枪子涨涨教训。”
齐执中道,“你也太天真了,就算进了军队,也未必会上战场。不过是走个过场,另寻了机会便会放回来的。”
戴霞道,“你们两个,也别把人心想得太过黑暗了。”
齐执中道,“你不信我的话,只管看着就是了。”
戴霞双手合十,“诸位大爷,算我求你们了,一会儿当着泊舟的面,真是一点儿口风也不能露的。咱们随便说说也就是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这样议论,实在不好。”
齐执中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也不是那没有眉眼高低的人。”
大家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董文哲道,“咱们是不是得等泊舟到了再开席?戴校长好歹给我们准备些茶水,难道就这样干唠吗?谁的嗓子是铁打的不成,如何能受得了。”
戴霞道,“茶水自然是有的,而且管饱,文哲只管喝就是了。”
说完便亲自去了厨房,端出一大壶水来。
众人便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起来。
齐执中见状,便凑到白蓉萱的身边道,“浚缮,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白蓉萱笑道,“怎么忽然见外起来?你突然这样,反倒让我不安,都不敢贸然答应你了。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齐执中道,“要是你帮不上,那就再没人能帮得上了。”
白蓉萱洗耳恭听,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齐执中道,“你先别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在南京大学读书,应该认识一位叫郑国平的先生吧?听闻他也留洋归来,学问很好,我工作上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能否请你从中介绍一下。”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怎么又扯到南京的事情上去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解围
白蓉萱一脸惊慌,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众人看着纳闷,十分费解。
戴霞第一个站出来帮着解围,“就算真在南京大学读书,以浚缮的脾气也未必人人都会认得,我看你这忙求得有些突然,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白蓉萱恨不得立刻点头。
白修唯也道,“你先前说是有事要治哥帮忙,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如今他已经回到上海,南京那头的消息怎能得知?我看你还是找别人的好。”
宋星妤笑道,“我记得你先前不是提过一个旧时好友吗?他好像也是南京大学的,为什么不请他出面?”
齐执中叹了口气,“你们这一个个的……当我是傻的吗?但凡有别的办法,我怎么也不敢厚着脸皮来拜托浚缮呀。那位朋友初来乍到之际,的确曾和我联系过几次,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人便销声匿迹,彻底没了音讯,我找都找不到,更别提拜托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起了浚缮的算盘。”
白修唯道,“你这人,干脆和你的顶头上司说一声,就说实在联系不到这个人,让他另想办法就是了。”
齐执中道,“要是如此简单不就好了?更何况我有几个脑袋,敢这样跑到上峰面前说话,我这工作还要不要了?”
如今能有个养家的饭碗营生很是不易,不知多少人眼吧眼望地盯着,还容易有的,自然要好好珍惜。
白修唯只好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认识这个叫杜国平的人吗?”
这么会儿的工夫,白蓉萱也恢复平静,心里打了几个草稿,既然被点了名,她只好故作淡定地说道,“先生的名头我自然是听过的,只是我和他没什么往来,他也没教过我课程,因此并不熟悉。”
齐执中也不是个紧揪着不放的人,闻声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白蓉萱很是歉意,“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
戴霞见状,笑着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是他求你帮忙,帮不上也是没法子的事,执中不会嫉恨你的。”
齐执中一脸无奈,“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正说着,管泊舟匆匆走进院来,“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戴霞起身相迎,“来得正好,不早不晚,不算迟。”
管泊舟客气地向众人打了声招呼。
白蓉萱也乐得松了口气。
管泊舟稳稳坐下,只见桌上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他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我一来大家就都不说话了?难道是我不能听的吗?”
众人心头一凛。
戴霞更是直接看向了董文哲。
董文哲又不是傻子,就算再怎么愤世嫉俗也不可能当着人家的面戳短处啊。他乐呵呵地道,“没什么,执中拜托浚缮帮忙呢。”
管泊舟瞥了白蓉萱一眼,见她一副拘束不安的样子,心中立刻明白过来,多半是关系到身份吧?他客气地问道,“是什么忙?说给我听听行不行,说不定我也能出力呢。”
众人皆是一愣。
一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和气,二来也觉得惊喜。
齐执中直接道,“若是泊舟能解我烦忧,那可真是帮了我老大的忙。”说着便将自己需求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管泊舟仔细想了想,“杜国平……这个名字我是听过的。”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众人也没一个敢出声打扰的,过了一会儿,管泊舟抬头道,“这位杜先生祖籍应该在江西吧?”
齐执中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据说杜家在江西当地还是名门望族,很有声望。”
管泊舟笑了笑,“那我就知道是谁了。你这次还真就找对了人,我不但认识杜先生,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真的?”齐执中惊喜地道,“泊舟什么时候见过他?”
管泊舟淡淡地道,“早前在南京时,曾出席过一个舞会,参加者皆是出国留洋归来之人,杜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年纪大我一截,算是最早出国求学的一批人,因此很受追捧,我也有幸和他打了声招呼,说过几句话。”
齐执中笑道,“太好了!泊舟,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还要劳烦你帮着引荐,让我有机会和杜先生说上几句话。”
“这个不难。”管泊舟道,“我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这样好了,我也不写信了,回到家先往南京打个电话,拜托我舅舅帮着找人,得到联系方式后就交给你,可好?”
居然还让曾绍权出面,齐执中惊讶地合不上嘴巴,“这自然是好,就是阵仗是不是大了些?”
管泊舟道,“你放心,这种事我不会直接求到舅舅面前,只跟他底下的人说一声就好,免得惊动了杜先生,反而不好。”
齐执中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大恩不言谢,回头我单独请你吃饭。”
董文哲在一旁道,“什么话?怎么说着说着就单独出去了?既是如此,你们今儿就赶紧离开,别搅和到我们的饭局里去。”
戴霞也道,“就是就是,听者有份,执中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小气起来?”
齐执中苦笑着道,“我一个月才赚多少钱,每月都出去吃一顿,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白修唯指着他道,“我就知道这小子要哭穷!我是不管,泊舟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这顿饭是吃定了,跑也跑不了。”
齐执中无奈地道,“你们是安心不让我的日子好过。”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非常融洽。
白蓉萱见管泊舟出面替自己解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眼见着他和周围人融为一体,也非常的高兴。
既然人都全了,戴霞便起身张罗道,“都这个时候了,想必都饿了吧?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先把文哲的嘴堵住了才好。”
董文哲不满地道,“瞧瞧,高帽子直接就丢到了我的头上来。回头执中请客的时候,你不要来才好。”
戴霞笑而不语,忙着为几人倒酒,“这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大家多少尝一尝,只喝一点,不会醉人的。”
白蓉萱推脱不掉,也被倒了满满一小杯。
众人拿起筷子,开始吃起饭来。
平日里白蓉萱多是与闵老夫人一起用饭,偶尔闵庭柯会留下,很少能接触到着许多人。
不过人多了吃饭就是热闹,身边又没长辈在跟前儿,自然也不用去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说笑笑,这顿饭吃得异常顺口欢心。
宋星妤第一个放下了碗筷,一边喝茶一边听众人说话,紧接着白蓉萱也放下了筷子。
一边的白修唯关心地道,“吃饱了吗?”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酒劲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得很饱,放心吧,我也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白修唯笑了笑,又被董文哲拉着喝酒。
饭桌上有了酒,气氛又不一样,董文哲又是个爱酒之人,拉着齐执中和白修唯不肯放手,闹得齐执中无奈至极,“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哪有抱着人家胳膊喝酒的道理?还不放开了,让我吃几口菜行不行?”
管泊舟不善酒力,只喝了两杯就满脸通红。戴霞急忙道,“千万别逞强,本是朋友小聚,大家浅尝辄止,若是不能喝就别喝了。”又指着董文哲道,“你和这群人不一样,他们平日里喝惯了,每次都要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才好。”
管泊舟笑了笑,依言放下了酒杯。
戴霞见董文哲和白修唯、齐执中还要喝上一会儿,索性对白修唯道,“浚缮,他们叫叫嚷嚷的,咱们话都说不好,不如到另一边去坐,这饭桌就留给他们好了。”
白蓉萱自然答应,几人便退席离开,进了教室中坐着说话。
戴霞关心地道,“浚缮最近在家里忙什么?上次爬过山后,还没见过你呢。”
白蓉萱道,“自从接手家业后,要做的事情千丝万缕,实在是抽不开身。”
管泊舟闻声问道,“有什么地方不顺利吗?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戴霞又沏了新茶过来,大家一边喝茶一边闲谈起来。
宋星妤道,“戴校长,你这学校也快放暑假了吧?再过几日天气更要热了,孩子们坐在这窄小的室内上课,可别中暑了才好。”
戴霞道,“还有半个月。”说到这里,她不忘感激管泊舟,“多久有泊舟帮忙,要不然这学期怎么也不会如此顺利。”
管泊舟淡定地道,“举手之劳而已,难得戴校长不嫌弃我才疏学浅,肯放手信任,孩子们聪明好学,我教得也很高兴。”
戴霞笑着道,“那就好,我还生怕哪里怠慢了你。”
正说着,外头传来招呼戴霞的声音。
戴霞好奇地走了出去,就听董文哲满嘴酒气地道,“戴校长,你也太小气了些,怎么就打了这点儿酒,大家喝得不尽兴,这可如何是好?”
戴霞道,“请你们来,是朋友小聚,打些酒助兴罢了,又不是让你们到这里来过酒瘾,难道还要让你们喝到满意不成?酒只有这些,喝完了就说会儿话,免得一会儿都醉了。”
董文哲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不是高兴吗?”
戴霞瞥了他一眼,“只要有酒,我看你每日都挺高兴的。”
宋星妤也跟了出来,皱着眉头道,“喝这些就行了,不许再喝。”
董文哲却很是不满,仍嚷嚷着要酒喝。
宋星妤满面的不快。
白修唯见状道,“行了行了,陪着你喝几杯就行了,我回头还有事呢,还能一直陪着你不成?”
董文哲见众人都这样说了,也只得作罢。
吃过了午饭,戴霞和宋星妤忙着收拾碗碟,白蓉萱想要帮忙,却被戴霞二话不说地推开了,“哪里就用得着你?今日请的就是你,哪有让客人伸手的道理?快坐着歇息一会儿。”
白蓉萱只好听话地坐在了一旁。
几人喝着茶,说起了身边的事。
不知是不是酒劲的关系,董文哲忽然向管泊舟问道,“泊舟,你弟弟今日要去军队了吗?”
管泊舟被问得一怔,随后便坦然地道,“是,家中人决定让他去军营历练一番。”
白修唯和齐执中都是一惊,紧张地看向了董文哲。
白修唯更是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不可再追问下去。
董文哲却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道,“到底是一条人命,对于那受害者一家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或许世道就是如此吧,又能怪得了谁呢?”
这件事管家的确不占理,管泊舟闻声满面通红,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白修唯道,“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来了?准是喝醉了酒胡咧咧呢。”
齐执中也帮腔道,“谁说不是,这家伙每次多喝两杯,就满嘴的疯话。泊舟,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董文哲还要再说,戴霞已经赶了出来,“是不是茶水冷了,我再添些热水给你们。”
白修唯故意笑道,“还是戴校长想得周全。”
几人都怕董文哲再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戴霞便主动道,“浚缮,我这会儿走不开,咱们小学的后面街道上有买西瓜的,你和泊舟去帮我买半个回来好不好?”
这就是要支开管泊舟了。
白蓉萱连忙道,“行呀,这有什么不行的?我正好有话要与泊舟说呢。”
戴霞见她贴心,笑着道,“那就辛苦你和泊舟走一遭吧。”
白蓉萱便起身道,“泊舟,咱们正好出去走一走,散散身上的酒气。”
管泊舟怎会看不出这是众人给自己台阶下,他一脸尴尬地点了点头,和白蓉萱并肩走出了小学的门。
外头的阳光一片炙热。
守在马车前的周科见白蓉萱出门,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是要回家去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去后面买个西瓜回来。”
周科道,“这大热天的,哪用得着您亲自过去,我让人走一趟就是了。”
白蓉萱想到戴霞的用意,便拒绝道,“不用,我们正好趁机说两句话。”
周科会意,“那我叫两个人跟您一同去。”
白蓉萱见周科此刻已经热得满头是汗,关心地问道,“你们一直守在这里,吃过饭了没有?”
周科道,“还没呢,我们也不怎么饿。”
白蓉萱道,“我身边有管先生照顾,不用你们跟着了,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找个地方吃口饭,都什么时辰了,饿着肚子怎么能行?”
周科一脸迟疑。
管泊舟在一旁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家少爷,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周科赶忙道,“管先生说得哪里话,有您在,我们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既然如此,就请您多为照顾治少爷,我们也偷个闲。”
白蓉萱道,“找个凉快的地方,消消停停地吃口饭,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呢。”
周科恭敬地应了一声。
白蓉萱便和管泊舟向后街的方向走去。
阳光明晃晃地落下,两旁又没有遮挡的建筑,白蓉萱被照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偷偷瞥了瞥管泊舟,只见他一脸平静,似乎刚刚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白蓉萱轻轻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逃跑
管泊舟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微笑着道,“谢谢你的安慰,这些道理我都懂。而且文哲说得也没错,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管家仗势压人,我实在无颜去辩解什么。”
白蓉萱道,“很多事你也是力不从心,别太往心里去。”
管泊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为这些计较生气吗?”
两个人缓缓来到小学的后街,果然见到沿街有很多小贩在做生意,只是找了半天,却不见卖西瓜的人。
管泊舟向路边一个小贩客气地问道,“大哥,请问哪里能买到西瓜?”
小贩本来困得昏昏欲睡,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还不想答,但见他衣饰讲究,大概是个得罪不起的人,便压住心中的不耐烦,低声道,“想吃西瓜还得等一等,这会儿还没上市呢。”
管泊舟很是诧异,对白蓉萱道,“既然如此,戴霞怎么会让咱们出来买西瓜?”
白蓉萱仔细一想,猜测戴霞见到刚刚的情况,生怕董文哲会借着酒劲继续胡言乱语,所以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二人支开,至于要买什么,只怕也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过脑子。
白蓉萱道,“既然没有西瓜,买些别的水果也是一样。”
小贩忙推荐起自家中的杨梅来,“你们瞧瞧,这杨梅个顶个的大,又甜又爽口,不好吃你们给我送回来,我一个钱儿也不收。”
白蓉萱见他卖的杨梅的确不错,便点头道,“你给我们称一些吧。”
小贩见生意上门,一脸高兴地忙活起来。
买完了杨梅,管泊舟道,“我看前面还有卖绿豆糕,我去买一些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
白蓉萱道,“我跟你一同去吧。”
管泊舟道,“不用,这么热的天,难得这里有些阴凉。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一会儿再找不到你。别忘了,我还和你的手下保证过呢,回头交不了差,那不就麻烦了吗?”
白蓉萱失笑,乖乖答应下来。
只是管泊舟刚走,她就发觉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不远处窥视着自己。她循着方向过去,猛地对上了一双明亮眼睛。四目相对,对方想也没想地转身而去。
那眼睛……
怎么如此熟悉?
白蓉萱心中一突,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孟繁生。
居然是孟繁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蓉萱几乎来不及反应,将手中已经装好的杨梅扔在小贩的摊位上,二话不说便向前冲了出去。
小贩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招呼,白蓉萱却充耳不闻,脚步飞快地往孟繁生所在的地方跑去。
孟繁生见状转身便逃,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最后见到兄长之人,难得在这里碰到,白蓉萱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咬着牙最近了一条暗巷之中。孟繁生毕竟是男子,腿长体力也好,白蓉萱只见他的背影在巷子尽头一晃而过,等她再追过去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白蓉萱却万分确定,此人正是自己寻找了很久的孟繁生。
前世两人在北平来往甚密,白蓉萱对他再了解不过,怎么都不会看错。
白蓉萱再次追了上去。
前方是一条更窄的巷子。
白蓉萱顾不上许多,硬着头皮快步走了进去。
她有一种感觉,只要一直向里走下去,便可以见到孟繁生。行至转角处,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白蓉萱浑身一凛,正要回头,已经被人用手臂锁住了脖子,并直接将她按在了墙上。
对方鼻息的热气直接喷在了白蓉萱的脖颈上。
白蓉萱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犹豫了许多,最终压低声音道,“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是谁?”
白蓉萱一听他的声音,立刻便认出此人便是孟繁生。
她轻轻松了口长气,“孟繁生,你怎么会在上海?”
孟繁生见她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吓得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认得我?”
白蓉萱淡定地道,“何止认得。”
孟繁生吓得不轻,牙齿都在咯咯打撞,“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认得我?”
白蓉萱道,“你要一直跟我这样说话吗?先把手放开。”
她语气平静,不见一丝慌乱,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一般,反倒让孟繁生惊讶不已。他不敢贸然行动,紧张地道,“你先说自己是谁?”
白蓉萱道,“我姓白。”
白……
白……
本以为这样说,孟繁生怎么也该放开自己了,没想到他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神情激动,手上的力气也更大了,“我正要问你,没想到你却不打自招。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白修治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入住白家?”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或许今日的碰面并不是偶遇,现如今这世上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除了管泊舟和唐家人之外,便只有兄长在南京时的同学了。而哥哥为人向来低调,关于自己白家人的身份想必不会张扬,多半也只有最亲近的孟繁生知道。
可孟繁生又怎么会来到上海?他又在暗中窥视自己多久了呢?
白蓉萱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哥哥,既然如此,他被人毒杀之时,你又在何处,事后又为何要逃跑?你在这一整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孟繁生大惊。
这人居然向浚缮叫哥哥。
可他与白修治同吃同住两年,只听说他有一个妹妹,两人还时常来信,却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弟弟。
想到这里,孟繁生咬牙道,“你再敢骗我,我就不客气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我为何要骗你?”
孟繁生道,“浚缮只有妹妹,哪来的弟弟?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白蓉萱闻声笑了笑,“我就是他妹妹白蓉萱。”
孟繁生被吓了一跳,钳制在白蓉萱脖子上的手臂也不自觉松开了。白蓉萱赶紧逃开两步,转身看着眼前的人。
相比于前世的温腼如玉,此刻的孟繁生显得十分狼狈,衣衫破烂,满面的胡茬,只有那双眼睛,和从前一般明亮。
想必哥哥去世之后的日子,他过得也非常艰难吧?
白蓉萱原本对他充满怨恨和猜疑,这会儿也忍不住心软起来。她轻声道,“你为什么会在上海出现?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孟繁生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管泊舟的呼唤声,“治哥,你在这边吗?”
孟繁生吓得浑身一凛,提步就要跑。
白蓉萱急忙张开手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一直埋没在心中的问题还来不及出口,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呢?
白蓉萱道,“你别慌,他是我的朋友。”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心事
孟繁生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挣扎就要离开。
白蓉萱在力气上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勉强道,“孟繁生,我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孟繁生身子一僵,呆呆地看着她。
白蓉萱道,“你逃避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何况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是啊……
他还能藏到哪里去呢?
天下之大,可自从白修治死去之后,他便没了出路,只能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飞。
孟繁生渐渐平静起来,而管泊舟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显然是一路打听着摸索过来。
孟繁生紧张地道,“你要是想知道答案的话,今天夜里来海棠胡同一趟。”说完便再也不肯停留,脚步飞快地溜走了。
白蓉萱也没有力气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想到前世风光无限,在大学中任教时的他,白蓉萱心中唏嘘不已。
重活一世,许多事不曾改变,可也有许多事都变了。
管泊舟很快找了过来,见白蓉萱愣在原地发怔,担心地道,“治哥,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蓉萱缓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管泊舟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白蓉萱想到孟繁生那副紧张警惕的模样,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以为遇到了熟人,追过来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管泊舟这才松了口气,“这样啊……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白蓉萱见他因为心中着急,走得满头大汗,十分过意不去,“真是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便直接追上来了。”
管泊舟温和地笑道,“人没事就好,咱们也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久,想必戴霞已经等急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的全是孟繁生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白蓉萱此刻还有些恍惚,只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她一直想要寻找孟繁生的踪迹,怎么会在这里突然遇到呢?
她从小贩那里取回杨梅,一路沉默着跟管泊舟回到了向阳小学。
院内一片安静,却不见董文哲和宋星妤的身影。
戴霞见他们回来,赶紧起身相迎,“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了。”
管泊舟道,“后街上没有卖西瓜的,我们买了些杨梅和绿豆糕,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话。”
戴霞满意地道,“有的吃就好。”又怕管泊舟多想,解释道,“文哲喝醉了,星妤送他回去休息了。”
管泊舟没有往心里去,避过了这个话题。
戴霞张罗着去洗杨梅。
白蓉萱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修唯见她走神,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
众人都看出她似乎有心事,只说了几句话便要散局。戴霞不舍地道,“急什么?多坐一会儿吧。”
白修唯道,“我一会儿还要和执中去看戏,治哥也得回家去了。”
戴霞道,“什么了不起的戏文,让你整日往那边跑,根都快扎在那边了。”
白修唯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信你问治哥,他听后也一个劲儿地说好呢。”
白蓉萱满腹心事,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戴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安地道,“浚缮,你还好吗?”
白蓉萱抬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地道,“还好,只是有些累了。”
戴霞见状便不再多留,亲自送了众人出门。
白修唯要和齐执中去戏院,自然没办法送白蓉萱。
白蓉萱这会儿也想一个人静一静,见状便道,“五哥不用管我,又不是找不到家,何况还有下人跟着呢。”
白修唯一想也是,便和齐执中并肩而去。
管泊舟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今日是管泊宇去军营的日子,想必管家也是要做一番准备的,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缺席呢?
白蓉萱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管泊舟不好坚持,笑着答应了。
白蓉萱坐着马车回了白家。
原本短暂的车程此刻却显得异常漫长,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前世和孟繁生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时的他几乎是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人,甚至在弥留之际,还不忘将吴妈交给他照顾。没想到重活一世,两个人却走到了这一步……
马车总算停稳,周科在外头道,“治少爷,咱们到了。”
白蓉萱应了一声,缓缓走下了马车。只是她一心二用,没注意到脚下的马镫,一脚踩空,要不是一旁的白俊眼疾手快扶住她,这会儿非要摔在地上不可。
白俊担心地道,“治少爷,您没事儿吧?扭到脚了没有?”
白蓉萱苦笑了一声,“没……”
周科也看出了端倪,但只当是在小学时玩得不愉快,便没放在心上。一行人回到立雪堂,有丫鬟送上茶来。白蓉萱坐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又吩咐人把周科叫了过来。
周科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恭敬地道,“治少爷有什么吩咐?”
白蓉萱看着他道,“你知道海棠胡同吗?”
周科一愣,随后便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那地方又偏又乱,平日里是没人往那边去的,咱们三房的铺子也不在那边上。治少爷可是有安排?”
孟繁生为什么要在那里见面呢?
白蓉萱很是不解。
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晚上想去一趟海棠胡同,你陪我同去。”
周科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吩咐门房准备马车。”
白蓉萱叫住他,“这件事……我不想让第三人知晓。”
周科明显愣住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是,小人明白治少爷的意思。”
白蓉萱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你去吧。”
周科快步出了门。
因心中有事,怕被闵老夫人看出端倪,白蓉萱便打发人去请示闵老夫人,只说自己今日在小学那边吃得多了,晚上便不想吃饭了。闵老夫人没有多想,让人叮嘱她道,“让小灶夜里不要熄火,免得他饿的时候还要另准备。”
白蓉萱满心感激,在立雪堂坐立难安地坚持到天黑,便叫上周科准备出门。
周科很是疑惑,但聪明的什么也没有问。
两个人坐着马车来到海棠胡同,等马车停稳,周科便道,“治少爷要去哪一家?”
哪一家?
是啊……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孟繁生只是让她来海棠胡同,却没有具体说是哪里,这要去哪里找?
白蓉萱问道,“海棠胡同很长吗?”
周科道,“是,其实海棠胡同并不是一条胡同,这片都是这么叫的。早前这里是个海棠园,沿街皆是海棠树,每到开花之节,当真是灿烂似锦,美好无比,因此得名。只是后来军阀混起,这里被人一把大火给烧了个精光,如今便只有名声,不见海棠花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诓骗
白蓉萱听后心里更是不安,“那此刻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周科道,“什么人都有,多是些逃荒而来讨生活的,因此我才说着一带很不太平,时常生事,小偷小摸都不算什么,闹得凶的时候,甚至会出人命呢。”
白蓉萱听得一脸惊慌,“你能不能别吓唬我?”
周科一本正经地道,“这可不是吓唬治少爷,而是确有其事。海棠胡同这地方,平日里根本就没人来,不信你回头问六爷就知道了。”
越是这样,白蓉萱越是不解。
孟繁生怎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见面?难道他就在这里落脚?
白蓉萱放眼看去,只见周围一片漆黑,甚至连点灯火也不多见,心中更是没有底气,一方面觉得自己带的人实在太少了,只有周科和马夫两人,要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知能不能抵挡得过;可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大张旗鼓地带了很多人过来,只怕孟繁生会被吓得不敢贸然现身。
既来之,则安之。
凭借前世对孟繁生的了解,他为人内敛谨慎,还不至于阴险到这个地步。
周科问道,“治少爷,您到这里来,究竟是要见谁呀?”
白蓉萱不好只说,委婉地道,“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
这也并非假话,前世她和孟繁生的确相处过很久,也称得上是朋友了。
只是周科却想不明白,以白修治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住在海棠胡同的朋友呢?不过既然主子发了话,他自然不会追问个不停,聪明地住了口,打量着周围道,“里头的路太黑了,治少爷在马车中稍候片刻,我去寻一盏灯笼回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乖乖坐回了马车中。
没一会儿的工夫,周科便从道边一户人家中借了一盏破旧不堪的灯笼回来。他怕白蓉萱嫌弃,尴尬地说道,“这地方能找到灯笼就不容易了,治少爷将就着使吧。”
白蓉萱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哪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她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又重新走下马车,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坎坷不平的小路向里走去。
两人脚步虽轻,却还是惹得几户人家的狗叫了起来。
走了一段路,却仍不见孟繁生的身影。白蓉萱心中纳闷,难道孟繁生当时真的只是为了逃跑而故意这样说的吗?
周科提着灯笼守在一旁,“治少爷,这样一户一户地找下去怕是不成,您知道那位朋友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吗?或许可以向人打听一番。”
白蓉萱哪里知道这些,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周科有点儿傻眼。
连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找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朋友?
他又问,“那治少爷把他的名字告诉给我,我去试着问一问,说不定有认得他的。”
白蓉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周科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哪里猜不出来,难道连名字也不能说?
这下周科更不敢多问了,只能低着头望着手中忽明忽灭的破灯笼,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二话不说继续向前走去,周科也只能快步跟上。
在海棠胡同穿梭了近一顿饭的工夫,别说孟繁生,就连人影都不多见。或许是这里治安太乱,一到了夜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甚至连烛火都不点。
白蓉萱已经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周科道,“治少爷,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要不明儿天亮了咱们再过来?”
他真怕治少爷在这里出事,到时候他要如何向三房交代?
白蓉萱站在路口停了片刻。
以她对孟繁生的了解,还不至于要诓骗自己。
可他为什么不肯现身呢?
白蓉萱注意到了身边的周科。
难道是因为自己带了人手,孟繁生担心暴露行踪,所以一直不肯露面?
白蓉萱咬了咬牙,壮着胆子接过了周科手中的灯笼,“你回马车那里等我,我自己找找看。”
周科大惊失色,“治少爷,我不是嫌累偷懒,我是担心您会害怕?这里黑漆漆的,您又不熟悉,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走呢?”
白蓉萱安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事出有因,没办法带着你。你听我的话,回马车那里等我,我再找一段,若是还不见人,自会去马车那里与你会合。”
周科还是不敢答应,“治少爷,这地方不安全得紧,您一个人孤身犯险,我实在不放心。”
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也总结了一个道理——再黑暗的道路也终究有人要走下去。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
回到白家这条路,又比眼前好走多少呢?
她不一样坚持下来了吗?
想到这里,白蓉萱精神大振,“我没事,你回去吧。”说完不给周科讲话的机会,提着灯笼向前走去。
周科本能地便要跟上,只听白蓉萱淡淡地道,“若是不听我的吩咐,以后就不用在我眼前做事了。”
她自从接手家业之后,一直和和气气,待谁都很温和,三房自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这还是周科第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地吩咐,吓得顿时停住了脚步。
眼睁睁看着白蓉萱提着灯笼沿街走去。
周科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真回马车那里等着,估摸着白蓉萱走得远了,这才悄默声地远远跟了上去。如此一来,就算白蓉萱遇到危险,自己也能第一时间赶到,不至于让治少爷吃了亏。
白蓉萱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周科,她紧张得浑身微微发抖,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就这样摸索着过了两条街,前方的巷子口,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孟繁生。
白蓉萱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孟繁生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忽然弯下身子,噗地一声将灯笼吹灭。
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孟繁生抓起白蓉萱的手,转身便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巷子极窄,成年人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幸好两人体形消瘦,否则非被卡在中间不可。
走了一段路,孟繁生这才小心谨慎地停下了步子。
白蓉萱也急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孟繁生想到她自称是白修治的妹妹,自己这样一路牵手走来,的确有些失礼,不禁红了脸。好在黑暗之中,白蓉萱完全看不到,何况此刻她满腹心事,哪还能留心孟繁生是什么情绪?
白蓉萱不愿耽搁,开门见山地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孟繁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即便内心焦急,也知道此刻不能催促得太狠,因此静立在原地,等待着孟繁生的解答。
过了片刻,孟繁生终于低声道,“是……是被毒死的。”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碰面
白蓉萱心中一痛,想到哥哥临终前还要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她的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哥哥的去世从来都不是因为体弱,而是有人谋害。
那前世……
白蓉萱不敢再想,继续问道,“何人下手?”
孟繁生道,“一个自称是白家二房的管家。”
二房,管家。
果然是他们!
白蓉萱几乎站立不住,差点儿直接摔倒。幸好箱子甚窄,她一把扶住了身旁的墙壁。孟繁生想要伸手来拉,也被白蓉萱轻轻避开了。她缓缓抬头,黑暗中一双眸子亮得如同天上的寒星,“你和这件事可有关系?”
孟繁生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
白蓉萱道,“若是我的哥哥的死和你无关,为何事发后你要潜逃?你是为了躲避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
孟繁生紧张的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没躲避……也……也没发现……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个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他是做贼心虚,加大自己的嫌疑。
但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却觉得孟繁生和哥哥的死未必真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大可藏得远远的,天高海阔,只要他不露面,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的。他实在没必要跑到上海来,也不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白蓉萱道,“到底是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解释。”
孟繁生平复了半晌,这才缓缓地道,“当时事发突然,又只有我一人在旁边,我担心事情解释不清,所以就逃走了。事后我也非常后悔,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不合常理,只是木已成舟,再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看来和自己的推测很接近。
白蓉萱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
孟繁生低声道,“我从南京离开之后,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想着自己无缘无故逃离,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我是害死浚缮的凶手,所以不敢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思来想去,我便琢磨着为浚缮查出真凶,不但可以洗去自己的嫌疑,还能告慰浚缮的在天之灵,所以便一路来到了上海。”
白蓉萱道,“你来上海之后,一直便住在海棠胡同?”
孟繁生道,“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一个老友之外谁都不认得,只能在此地暂时落脚,我又怕在外行走,会被二房那个管事认出来,所以行事非常的谨慎,很长一段时间便躲藏在暗处盯着白家二房商铺的角落里,想着能不能有机会见到那个真凶。”
现如今见过那位管事之人,除了商君卓也只有孟繁生了。
白蓉萱顿时紧张起来,“那你见到了没?”
孟繁生摇了摇头,“没有。我自从来到上海之后,便日日外出守着,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人的踪影。”
白蓉萱道,“杀人偿命,犯下了这等重罪,想必早就躲藏到某个田庄去了,又怎么会露面呢?”
孟繁生张了张嘴,“我……我除了这个办法,也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了。”
白蓉萱望着眼前的黑影,忽然觉得此刻的孟繁生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的无能为力,事事都不能遵从本心。
白蓉萱道,“你是何时知道我回上海的?”
孟繁生道,“我一直留神盯着白家的动静,你回来这么大的消息,我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当时我就猜到,一定是有人冒用浚缮的身份,想要回来冒名顶替,所以便躲起来偷偷观察,想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白蓉萱道,“不瞒你说,我回到上海,也是为了调查哥哥的死因。”
孟繁生眼睛一亮,“那你查到什么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暂时还没有结果。”
孟繁生失望地道,“就如你所说一般,害死了别人,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过日子,那管家不是被人灭口,就是被藏到其他地方去了,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白蓉萱道,“你跟我说说,我哥哥死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那管家又是何时出现的?”
孟繁生便不疾不徐地讲述起来。他本是学文的高才生,叙述起来头头是道,白蓉萱听得非常明白,仿佛亲眼见到了一般。
听到哥哥在出事之前,还因与同学范至简发生口角,被他偷袭时,心下猛地一沉。
此事并没有实证,如果真是范至简做得也就罢了,但如果不是他做的呢?会不会害死哥哥的凶手,那时就已经想要出手了?
只是错过了机会,所以才改为下毒?
白蓉萱浑身冰凉,冷得直打冷战。
孟繁生见状道,“你……你还好吧?”
白蓉萱打起精神,继续问道,“除了左脸上的黑痣,你还记得凶手的其他特征吗?”
孟繁生摇了摇头,“若是见到,我一定能认得出,但你让我说,我却说不上来。他实在不怎么起眼,除了黑痣,我想不到其他的特征了。”
白蓉萱只能作罢。
孟繁生却继续道,“我藏在暗处曾偷偷窥见过你几次,只是远远地看不真切,何况你每次出门,身边总跟了人,我也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人发现,直到你去向阳小学,我才总算看清楚。”
这样说来,孟繁生其实已经潜伏在自己身边很久了,可白蓉萱却始终都没有发觉。
若是他想对自己下手,是不是一样会得逞呢?
看来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呀。
不过他又是怎么知道向阳小学的?
孟繁生道,“我之前说在上海认识一位老友,此人便是齐执中。”
“什么?”白蓉萱很是惊讶,“你竟然认得执中?”
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也就说得通了。
齐执中曾当着众人的面,很多次提到过自己有一位朋友也在南京大学读书,还曾想介绍他去戴霞的小学帮忙,却被对方给拒绝了。
想必孟繁生是怕白蓉萱看出端倪,所以才不敢贸然答应吧。
这个世界看似很大,但其实又很小。
兜兜转转,最后居然是一个圈子。
白蓉萱看着眼前体形消瘦的孟繁生,想必哥哥去世后的日子,他过得也十分辛苦,和前世意气风发的模样天壤之别。
他是亲眼见证哥哥被害死整个过程的唯一人证,将来若是和二房对簿公堂,他也非常重要,白蓉萱绝不能让他出事。
想到这里,白蓉萱道,“你住在这边实在不安全,这样好了,你跟我回白家,我再将你送去田庄,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将来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还要你出面指证。”
孟繁生一愣,“你……你不恨我?”
白蓉萱道,“我恨你做什么?毒不是你下的,哥哥也不是因为你而死,你身为他的朋友,肯为他做这么多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恨?”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内疚
这的确是白蓉萱的心里话。其实孟繁生与哥哥之死根本就毫无关系,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去过自己正常的生活。
孟繁生闻声僵在了原地。
自从白修治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浑浑噩噩,深陷内疚与自责之中。
如果自己当时能够聪明一些……
如果他能尽早看出管事的歹毒心思……
如果他能出手阻止……
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可他自己也知道,无论如何纠结,这大概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此刻听到白蓉萱的话,他心中一酸,眼圈都跟着红了起来。
白蓉萱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跟我走就是了。”
孟繁生却犹豫起来,“我……我还是留在暗处,继续盯着二房的动静好了。”
白蓉萱道,“事情如果真是二房做的,他们一定会小心处理,怎么会露出端倪呢?你这样守着,就算再守几年也未必会有结果。但只要你我联手,想必很快便能找到真凶。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一旦暴露身份,只怕会遭到二房的报复,一旦你出了事儿,就算将来我找到了脸有黑痣的管事,又有谁能出面指证呢?”
孟繁生见她说得头头是道,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你是我哥哥的旧友,又为了他的事才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生活在这种地方呢?风餐露宿,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前世的孟繁生虽然谈不上何等风光,但也远比此刻安逸。
孟繁生一时拿不定主意。
白蓉萱道,“你不用想了,这就跟我走吧,可还有什么行李要拿吗?”
孟繁生道,“还有几本书……”
白蓉萱道,“若是不要紧就算了,回头想办法再买就是,若是很要紧,我便跟你一同取回来。”
孟繁生道,“也不是很要紧。”
白蓉萱见状便道,“那我们这就离开,你认得路吗?我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孟繁生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有些打鼓,“我这样跟你走真的可以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现在可是三房的治少爷,安顿一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孟繁生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从前和白修治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听他提到自己的妹妹,语气中满是得意与骄傲。当时的孟繁生只是觉得浚缮的妹妹一定是个美人,毕竟白修治便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先前虽然打过照面,但孟繁生心里紧张得很,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白蓉萱的模样,此刻在黑暗之中,更是不见其面,但单听白蓉萱的几句话,他便有种奇妙的感觉——眼前的女子一定非常的美丽。
两人重新回到正路上,刚走几步,警觉的孟繁生便发现了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立刻道,“咱们好像被人给跟上了,你先走,我把人引开。”
白蓉萱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天都黑了,哪里有人?”
孟繁生道,“你相信我,真的有!”
白蓉萱道,“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咱们还是赶紧回到马车上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
他们哪里知道,躲在暗处跟着的便是周科?
白蓉萱和孟繁生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马车前。车夫也是一脸紧张,生怕白蓉萱遇险,连带着自己也会受连累。他不安地道,“治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去了?让人好生担心。”
白蓉萱松了口气,低声道,“别怕,这不是回来了吗?咱们赶紧走。”说完便催促孟繁生赶紧上车。
孟繁生还要推辞,被白蓉萱不客气地推了上去。
车夫道,“治少爷,周管事呢?”
“什么?”白蓉萱大惊,“周科还没有回来吗?”
两人明明已经分开了很久。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在白蓉萱担忧之际,周科也快步现身。白蓉萱不解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周科往马车里看了一眼,“我怕治少爷遇到危险,所以远远地跟在后面,真有什么动静,我也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搭救。”
白蓉萱恍然大悟。
原来刚刚孟繁生察觉到的人便是周科。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白蓉萱踩着马镫上了车,低声吩咐道,“赶车回家。”
周科应了一声,麻利地坐上了车辕。
车夫甩动马鞭,车子便向白家驶去。
车夫见白蓉萱从海棠胡同带回一个人来,很是不解,诧异地向周科低声问道,“周管事,这人是怎么回事?”
周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不干你的事,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赶好车就是了,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
车夫道,“我……我这不是怕老夫人问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周科这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身为三房的人,吃着三房的饭,自然要忠于三房的主子。老夫人虽然待治少爷亲厚,但于三房来说也是外人,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心里也该有个计量才是,要是将来多嘴多舌说错了话,就是老夫人也保不住你。”
车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慌忙解释道,“瞧你说的,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敢去老夫人面前多嘴呢?你放心,今天晚上的事,我提都不会提一嘴的,就烂在肚子里。”
周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出也要做得到才好。”
车夫不敢再说,专心地赶着马车。
车厢中的孟繁生却是内心忐忑,他不安地道,“这样真的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吗?我总觉得不大好,要不你还是在前面将我放下来吧。”
白蓉萱道,“我既然敢带着你走,自然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跟着我走就是了。只有一点……关于我的身份,为了让你相信,我如实相告,只是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吧?”
孟繁生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白蓉萱道,“今天太晚了,你先跟我回到白家休息,我明天就让人想办法将你送去田庄,你到那里歇息休养,等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再派人去接你。”
孟繁生提议道,“我就留在你身边帮你的忙好不好?”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行!你别忘了,害死我哥哥的人可是见过你的,要是被他发现你在我身边,还不第一时间动手?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说到这里,孟繁生一脸疑惑地问道,“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浚缮已经死了,消息自然也传回了白家二房,你这样顶着他的身份回来,不是第一时间就穿帮了吗?你就不怕被人揭穿?”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后手
白蓉萱淡淡地道,“当然不怕,事实上我就等着他来揭穿,生怕他不敢来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
孟繁生想不通。
白蓉萱道,“你不是也说了吗?哥哥毒发之时,那管事早已逃之夭夭,等你追出去的时候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所以哥哥到底有没有死,那管事想必也不敢咬死,这是其一。其二嘛,如果对方认定哥哥已经去世,我再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他若是敢出面揭穿我的伎俩,那么不用多说,此人必是凶手无疑,否则又怎么清楚这里面的勾当?我冒险回到白家,就是为了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为了这点念头,前方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走下去的。”
孟繁生大惊失色,“你……你这也太冒险了!”
白蓉萱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这样做,哥哥就真的要白死了,他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够瞑目?”
孟繁生简直不敢想象。
这……这不就是拿自己当鱼饵,来钓那幕后的黑手和真凶吗?
孟繁生的心里又是自惭形秽又是无比佩服,事情最后的结果能否如愿还是其次,有这样的胸襟和胆量,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
孟繁生道,“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见过那位管事,她姓商,和你哥哥的关系也很好。”
白蓉萱心中一动,知道他提的便是商君卓。
只是孟繁生离开得早,并不知道白修治的后事都是如何处理的,更不清楚白蓉萱不但和商君卓相识,如今商君卓更在杭州唐家生活,受人照顾,生活得极是妥帖,而且还平安生下了白修治的遗腹子,已经当了母亲。
他不敢将白修治和商君卓的私情如实吐露,生怕败坏了两人的名声,所以点到为止,没有深说。
白蓉萱也不敢贸然将商君卓在杭州的实情相告,毕竟事关商君卓的安危,还是要谨慎些得好。
虽然他不相信孟繁生是害死哥哥的帮凶,但还是留一招后手,将他送去田庄,除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之外,也能让他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免得在外面游荡,万一被二房的人趁机抓了去,最后再说出哥哥已死的真实消息。
到那时,自己这边也会步履维艰,非常地难办。
两人各怀心事,都把后面的话藏了下去。
白蓉萱故作糊涂地问道,“是吗?此人如何称呼,又要如何找到?”
孟繁生想了想,“我……我只知道她姓商,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何况离开南京这么久,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了。”
故意隐去了商君卓的消息。
白蓉萱隐约猜到了孟繁生的用意,见他是一片好心,便也不再追问,反倒是孟繁生,趁机问起了白修治的后事。
白蓉萱便徐徐讲述起来,不过依旧聪明地略去了那一路上商君卓的帮助。
孟繁生听得无比震惊。
他想不到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身影,居然有如此的魄力,只带了一个小厮便敢从杭州跑去南京,而且还歪打正着的接回了白修治的尸骨。
听说白修治的骨灰正在杭州寺庙中供奉,他也总算透了口长气。
过去了这么久,他一直不安至极,生怕因为自己的贸然离开,让白修治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两人一路小声交谈,马车也快到白家了。周科忽然大声问道,“治少爷,天色晚了,咱们从后门回家成不成?”
后门安静,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走动,的确更适合带人入府。
白蓉萱想了想,却坚定地道,“不用,咱们就走正门。”
周科很是意外。
正门门房多事闵六爷安排的人手,如此一来,治少爷带了陌生人回府的消息只怕很快便会落入闵老夫人的耳中。
他想不通治少爷为何要这样做。
不过既然主子下了令,他自然也只有遵从的份儿,乖乖和车夫将马车在白家大门前停稳,白蓉萱便带着孟繁生大张旗鼓地下了车。
通亮的灯火下,孟繁生第一次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
身材纤细,模样娇美,虽然留着短发穿着男装,但仍一身的秀气。
孟繁生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浚缮的妹妹……果然是人间绝色。
白蓉萱没有逗留,让车夫将马车赶回马房后,便邀请孟繁生进门。
望着眼前的大门,孟繁生的腿仿佛灌铅一般沉重,根本就迈不开。白蓉萱微笑着道,“只当是来家中串门的,不用拘束,请吧。”
语气异常的平和坦荡。
孟繁生硬着头皮与他并肩进了门。
白蓉萱将他送去了立雪堂,陶清也领着人迎了上来。白蓉萱对他吩咐道,“这是我在南京时的同学,今日便借宿在三房,你让人收拾间房出来,打了水服侍他洗漱,换件干净衣衫,再让小灶送了吃食过来。”
陶清虽然意外,但也恭敬地答应下来,转身便一一吩咐。
孟繁生看着眼前恢宏大气的建筑,浑身直打哆嗦,一步也不敢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陶清上前两步,“先生,这边请。”
孟繁生茫然地向白蓉萱看去。
白蓉萱冲他淡定地笑道,“广增,你跟他去就是了,我一会儿还得去见老夫人,今天晚上就不陪你吃饭,明儿一早再赶过来。”
孟繁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她……她居然还知道自己的表字。
难道这也是浚缮告诉她的吗?
听她的语气,就好像自己真的和她同窗多年,是彼此熟络的知交好友一般。
白蓉萱见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孟繁生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没有了。”
白蓉萱客气地道,“有什么需要,你就跟陶清说。”又对陶清道,“夜里留了值守的人,广增第一次到家里来,哪里都不熟,需要人照应一二。”
陶清恭顺地应了下来。
孟繁生今天夜里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因此浑浑噩噩地始终提不起精神,云里雾里,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不过这会儿他逐渐冷静下来,也捋清了思路,恢复成以往从容的模样,“浚缮,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白蓉萱见他如此,也悄悄松了口气。
等孟繁生和陶清走后,她便将周科叫了进来,“我准备将广增送到田庄去休养一段日子,你说哪里合适?”
这……这怎么问他?
周科很是迷糊,但主子发问,他总不能避而不答,思虑片刻后,他谨慎地道,“赖家庄的赖庄头是个极聪明的人,将人送到他的庄子上,想必会照顾得十分周到。”
赖家庄。
先前的几个老奴也都是去了那里荣养,似乎对这位赖庄头非常的信任。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收拾收拾,明天亲自将他送去庄子上吧。”
周科道,“治少爷可有特别的话要叮嘱赖庄头?”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如实
白蓉萱想了想,低声交代道,“跟赖庄头说,对待这位客人要恭敬客气些,只是也不能事事都以他的意思为上,尤其是盯紧他的行动,别让人走丢了。”
周科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话里的深意。
原来是要把人送到田庄软禁起来。
不过此人究竟是谁呢?
周科郑重地道,“治少爷放心,这件事只管交给我去办就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若是有人问起,也只说是我的旧友,其余的话不要说。”
周科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是那多嘴之人。”
白蓉萱交代完毕,眼看着天色已晚,赶紧回去了栖子堂。问了守门的婆子,才得知闵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她不便打扰,轻手轻脚地回了如意馆。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去见了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高兴的事儿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老夫人怎么这样问?”
易嬷嬷在一边道,“治少爷自己还没发觉呢,您这一脸的笑意,谁看了都会这么想的。”
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白蓉萱道,“我有一件事,要跟老夫人商量呢。”
闵老夫人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态度异常的亲和。
白蓉萱道,“我在南京读书时,身边有位朋友,得他的帮助良多,最近才知道他因缘际会漂泊到了上海,一直在海棠胡同那边落脚。我感念从前的恩情,不忍心坐视不理,所以昨天夜里已经将他接到了三房,准备将他送去下头的田庄休养身子,等他彻底养好了之后,再做后面的打算。”
昨日夜里白蓉萱带人回来,今儿一早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闵老夫人的耳朵里。不过她知道白修治办事素来妥帖,既然这样做了,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没有追问。这会儿听白蓉萱一字一句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她心里也就更加的高兴了。
这说明治哥没有拿她当外人。
闵老夫人道,“哎哟,上海滩这么大,能碰上个熟人可不容易。你的安排很好,田庄那边安静,对于需要静养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你刚刚接手三房产业,眼下的事情还有不少,的确不能分心。回头跟田庄的庄头打声招呼,让他尽心服侍,把人照顾好了,千万不可怠慢。”
白蓉萱乖顺地答应了。
昨夜周科提醒她要不要走后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一切都想好了。如今白家里遍地都是闵家的眼线,有什么消息能瞒得住老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将实情说出来,免得闵老夫人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什么心中不快,从此与她产生隔阂。
白蓉萱道,“老夫人,我这位朋友在外头受了不少磨难,我打算今天就让周科送他去田庄,再找了好大夫来帮他瞧瞧,免得贻误了病情,那可不是小事。”
闵老夫人道,“田庄那头偏远,很多药材都配不全,你让周管事出门前多准备一些,到时候要用什么,也不至于现找。”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提醒,我会记下的。”
闵老夫人道,“你们久别重逢,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说,今天就不用陪我用早饭了,你赶紧到立雪堂那边去理事吧。”
就算闵老夫人不说,白蓉萱也是要自己提出来的。她起身告辞,快步出了栖子堂。
易嬷嬷见状心里也极是欣慰。
她还真怕治少爷会跟老夫人藏心眼,人前装模作样地假孝顺,背后却有自己的小心思,那可就太伤人了。
自从治少爷回到家里来之后,老夫人对她的事情还是非常上心的,就算自己办不了,也要敦促闵庭柯帮忙。要知道六爷是何等人物,自家的事情都够他忙的,哪还能抽出心思去理别人的事?
不过眼见着白蓉萱事事如意相告,易嬷嬷也安下心来。
看样子老夫人没看走眼。
治少爷的确是个老实敦厚之人。
易嬷嬷忙着服侍闵老夫人用早饭。
闵老夫人吃了两个水晶饺,喝了一碗粥便放下了筷子,低声问道,“这几天又没看到小六,是不是出门了?”
这次闵庭柯出发之前,特意向易嬷嬷交代了一句,若是闵老夫人问起,不必隐瞒他的下落。
易嬷嬷便坦然地道,“听说六爷去天津了,过几日便能赶回来。”
闵老夫人很是诧异,“天津那边有什么事吗?他最近去的次数可是不少。”
易嬷嬷笑道,“六爷自有打算,老夫人不用惦记,别看咱们六爷年纪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何况他身边有能人服侍照顾,断然不会出事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易嬷嬷交代道,“你一会儿收拾些药材给治哥送去,三房那边刚刚重整没多久,许多东西未必置办的齐全。”
易嬷嬷痛快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匆匆来到立雪堂,陶清向她禀告道,“孟先生已经醒来了,要请过来吗?”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他姓孟?”
陶清被问得莫名其妙,“这……这自然是他亲口说的。”
这个孟繁生啊!
白蓉萱听得直摇头,“他还没用早饭吧?”
陶清道,“还没。”
白蓉萱道,“若是小灶准备好,就赶紧吩咐人摆起来。”
陶清转身出去安排,没一会儿就将餐点布置妥当。白蓉萱陪着孟繁生用了早饭,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提醒道,“你的身份特殊,最好不要对外随意提起,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怕会惹来麻烦。”
孟繁生心中一凛,“什么麻烦?”
白蓉萱道,“别人不知道你和哥哥的关系,难道凶手也不知道吗?一旦知道你也来了上海,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要是让你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又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孟繁生闻声反应过来,谨慎地道,“你提醒得很有道理,我记下了。回头若是有人问起,我便说自己姓吕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眼见着休息了一夜的孟繁生仍旧十分憔悴,便关心道,“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田庄地处偏僻,未必有什么好医生,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这就让人请了医生回来。”
孟繁生道,“我没事,就是夜里睡得不好。”
事实上自从白修治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白蓉萱隐约能猜到原因,便道,“等到了田庄,那边生活清静安逸,你慢慢调养,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庄头说。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些事也得自己学会放下才行。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活着,只有这样才能查出真相,还逝者一个清明。”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送走
有些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可难了。
孟繁生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快养好身子,再回来帮你的忙,只要你我齐心协力,不信找不到真凶。”
猛然间,白蓉萱不自觉地想到了前世与他最后见面时的场景。当时正是春节,家家团聚的日子,他顶风冒雪来探望自己,陪她走完了最后一程路。
白蓉萱心中感慨,怎么伴随着自己重生,很多人的人生也随之改变了呢?
相氏,孟繁生……
未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
白蓉萱心事重重。
孟繁生见状不敢多说,只能小心地打量着她。
和煦的阳光下,白蓉萱洁净的面庞如同白玉一般吹弹可破。
她和浚缮的模样并不十分相像,或许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父亲也说不定。只是不论像谁,两人都如同观世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姣好的样貌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
白蓉萱总算回过神来,她抬头向孟繁生望去,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四目相对,孟繁生一脸慌乱地避开了视线。
白蓉萱没往心里去。
恰巧易嬷嬷来送药材,顺便瞄了孟繁生几眼,“这位便是治少爷的朋友吧?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身的书卷气。”
白蓉萱接过药材,很是感激地道,“劳烦老夫人还想着。”
易嬷嬷道,“那是自然,老夫人如今最疼的就是您了,六爷都未必能比上。”
孟繁生虽然拘束不安,但还是上前打了声招呼。
易嬷嬷没有多留,送完了东西便告辞了。
周科这边车马准备妥当,前来禀告,“治少爷,马车已经安排好了,赖家庄离城里还有些距离,尽早出发才好,不然夜里未必能赶得到。”
白蓉萱闻声看向了孟繁生,征询他的意见。
孟繁生立刻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上路吧。”
白蓉萱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芳姑姑也遵循白蓉萱的吩咐,送来了一大包临时现准备的衣衫鞋袜,虽然都是从成衣铺子买来的,却也非常的齐整,不但有夏天穿的夏裳,连秋冬的棉袄棉衣也都备下了。按照白蓉萱的叮嘱,还特意买了些书本笔墨,生怕孟繁生在田庄待得无聊,这样也有个事情做,闲来可以打发时间。
孟繁生看着一车的大包小裹很是震惊,“这……这……”
白蓉萱道,“这都是现准备的,未必能面面俱到,回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赖庄头说。”
孟繁生一脸不安,“我怎么用得了这许多?”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的点点心意,你就不要拒绝了。”
毕竟前世自己从他这里也收到了许多善心,要不是有他时时支援,又出钱又出力,自己又能见到那年的春节?
前世未曾偿还的恩情,就由这一世来补偿吧。
孟繁生还要再说,白蓉萱直接越过他向周科道,“路上小心些,不用急着回来,在庄子上歇几天,免得一路奔波太过辛苦。”
她本是心疼周科车马奔波,周科却误会白蓉萱这是要他在庄子上多住几日,将孟繁生安顿好后再回来。
他立刻道,“多谢治少爷体恤。”
眼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了,白蓉萱不敢耽误,眼睁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她仍觉得自己在梦中。
她居然真的找到了孟繁生,也从他的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里,白蓉萱赶紧回到立雪堂,着急忙慌地给商君卓写信。信中她没有提及给小侄子起名的事情,反倒是将自己如何遇见孟繁生,又都说了些什么一一写明,将信叠好装进信封,她正准备叫陶清来帮自己寄信,猛然间心头一紧,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吞了回去。
这封信从自己这里送到杭州商君卓手里,中间不知要经过多少人,万一被人偷偷看了信,自己的秘密岂不就这样泄露在人前了?
不行!
白蓉萱赶忙将信贴身收好,准备等到了夜里再烧掉。
关乎到自己的秘密,白蓉萱不得不谨慎起来。她不能冒险,也不敢有任何轻松大意。
只是心中有事无人分享,这种感觉如坐针毡,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白蓉萱只好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分散精神。
不过她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害死哥哥的凶手,实在坐立难安,思来想去,她将芳姑姑叫来,让她陪自己去见胡冠仁。
芳姑姑满脸不解,“您怎么又想着要去见他了?”
白蓉萱不敢实话实说,只能道,“就因为没事才要去拜访拜访,只等有事时才去麻烦人家,用着人朝东,不用人朝西,那也太让人不舒服了。”
芳姑姑微微一笑,“只要您时不时地给他送去几斤好酒,不论做什么事,胡管事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两个人来到了胡冠仁所住的院子,芳姑姑上前拍门,没一会儿小胡管事便跑来开门,“咦?治少爷怎么有空来了?”
芳姑姑笑道,“来探望胡管事的。”
小胡管事虽然意外,但还是恭敬地将两人请了进去。
胡冠仁正坐在回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嘴里哼着小曲,闻声缓缓睁开眼,见到白蓉萱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是吹的什么风,大太阳底下,治少爷怎么来了?”
白蓉萱客气地向他行了一礼,“几日不见,心中记挂得很,所以来看看。您最近一切都好吧?”
胡冠仁笑道,“有劳治少爷惦记,小老儿一切都好,就是这鬼天气热得人浑身难受,站也不是躺也不是,恨不得藏到地窖里不见阳光才好。”
白蓉萱道,“回头我让人准备些祛暑的绿豆汤,您也喝一些。”
胡冠仁摇了摇头,嫌弃地道,“绿豆有什么喝的?既然有肚子,当然要喝几盅好酒。”说完,他一拍脑门,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芳姑姑道,“菊芳啊,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事想要求你呢。”
芳姑姑很久都没听人叫自己本名了,她先是一愣,随后便道,“瞧您老说的,有什么话吩咐一声就是了,怎敢担这一声‘求’?”
胡冠仁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那装酒的屋子纱帘破了个洞,弄得不少蚊虫闻了酒香跑进屋中,嗡嗡得让人心烦意乱。你针线好,帮我把那个洞给补上吧。”
芳姑姑一听就反应过来。
虽然胡冠仁手里没了大权,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补一个纱帘的地步,另换全新的使就是了。故意支开自己,想必是有话要跟治少爷说吧。
她聪慧地道,“这有什么难的?让小胡管事领我过去就是了。”
胡冠仁立刻点头,对小胡管事吩咐道,“你帮着递线引针,可不能糟蹋了我多年的珍藏。”
芳姑姑转身看向白蓉萱,等她示下。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支走
白蓉萱也是个心里灵活之人,自然能看得出胡冠仁此举是要支走两人。
她微笑着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芳姑姑应了一声,和小胡管事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胡冠仁亲自倒了茶递来,白蓉萱感激的双手接过,谢了又谢。
胡冠仁优哉游哉地喝了两口茶,一脸嫌弃地道,“这茶水虽然解渴,却怎么也不如美酒来得爽口。”
真是个酒鬼!
白蓉萱见他上了年纪,关心地道,“酒小酌怡情,大饮伤神。您上了年纪,还是少喝得好。”
“那怎么行?”胡冠仁想也没想地说道,“我还存了不少好酒,要是不把他们喝光,我就算是死也闭不上眼。”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再多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能强求。
胡冠仁见她这样,心里更是喜欢了几分。他放下茶杯,轻声问道,“你大热天的特意赶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家看得明明白白。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的确有点儿小事要请教您老。”
胡冠仁点了点头,“小老儿这些年不管闲事只顾着喝酒,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就怕自己解答不出治少爷的疑惑。你问问看,但凡是我知道的,必定如实相告。”
白蓉萱问道,“胡管事,您曾跟随祖父出入多年,对家中事了如指掌。敢问您可知道,二房是否有个左脸上有黑痣的管事?”
胡冠仁二话不说就摇起了头,“黑痣?多大的黑痣?”
一句话问的白蓉萱回答不出来。
她只是知道害死哥哥的凶手脸上有块黑痣,但具体多大,还真不清楚。不过既然孟繁生和商君卓对此都记忆犹新,想必黑痣一定不小。
胡冠仁不以为意地道,“若是普通的黑痣,那就多了去,世上之人,有几个面容光洁如玉,没有丝毫杂质的?有几颗黑痣算什么?”
白蓉萱赶忙道,“应该是很大的黑痣。”
胡冠仁道,“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管家?要知道如今大门大户最讲究的便是脸面,抬举这样的管事,出门行事多有不便,吓到了旁人怎么办?别说是二房,整个白家都没有这样的人。”他说到这里,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忽然打听起这个来了?”
没有!
居然没有!
这怎么可能?
难道二房派去的人,根本就不是家族内部,而是从外面找来的杀手?
白蓉萱愣了片刻,这才恍惚地道,“没什么,只是听旁人提起而已。”
可任谁都能看出她情绪上的变化。
胡冠仁直接问道,“提起?谁提起的?闵六那家伙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说是曾在外地见过一个自称是白家二房管事的人。”
胡冠仁冷笑道,“多半是个欺世盗名之徒,打着白家的幌子在外头行骗吧。”
白蓉萱满心疑虑,不过也能猜到二房这么做的原因。
真派了手底下的管事去害哥哥,一旦事情不成,势必要引火烧身。倒不如找个外人来,事情成了皆大欢喜,就算不成,也牵扯不到二房的头上,若是当面对峙,也可以说是其他几房故意栽赃陷害。
二房把什么都算计到了,当真是厉害。
白蓉萱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胡冠仁看出她有心事,压低声音问道,“这脸有黑痣之人,可曾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白蓉萱心中一惊,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胡冠仁。
他……他怎么会猜到?
虽然白蓉萱没有回答,但看到她的表情,胡冠仁心里便有了计较,他叹息着道,“近些年二房折腾得有些狠,我又年迈不再插手家中之事,因此早已不像当年那般,能把家中大小事务都说得清楚了。何况二老爷在外头还有个小家,二房那边如今只有蔡二太太和睿二爷两人坐镇,二老爷在外头都养了什么人,那就更难知晓了。”
白蓉萱听着不住点头。
胡冠仁道,“看样子是帮不上治少爷的忙了。”
白蓉萱却不这么想。
和胡冠仁这一番交谈后,她的心里反而更透亮了些。
白蓉萱笑着道,“不,您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胡冠仁道,“风中残烛,还能留有些许作用已是不易,治少爷不嫌弃就好了。”
正说着,掐算着时间的小胡管事领着芳姑姑走了回来。
白蓉萱见状便起身告辞,胡冠仁也没有多留,吩咐小胡管事替自己送客。
将白蓉萱送走之后,小胡管事回到胡冠仁身边,一脸诧异地道,“义父,治少爷找您有什么事啊?”
胡冠仁闭着眼睛道,“打听一个人。”
“人?”胡冠仁更是不解,“什么人?”
胡冠仁道,“一个左脸上有黑痣的人,你见过没有?”
小胡管事仔细回想了一番,“脸上有黑痣……好像还真见过。”
胡冠仁瞬间睁开了眼,“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小胡管事道,“具体的日子记不住了,却是在后门碰到的,也不知道他来找谁。”
胡冠仁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后门……”
“是。”小胡管事道,“此人和治少爷有什么关系?需要咱们帮着找找吗?”
胡冠仁沉思了片刻,“你帮着留意留意,看看能不能追查到他的下落,要是能探到他的底细就更好,我想知道他是谁的人。”
小胡管事道,“还能是谁的?如今这白家,除了二房还能有谁?”
胡冠仁冷冷一笑,“那可不好说。不是还有闵老夫人吗?长房的也没有死绝,随便哪一个都是不能小瞧的主,你小子可别眼里不容人,很容易吃亏的。教了你这么久,还是学不会,真是根朽木,白费工夫。”
小胡管事尴尬地道,“长房那边早就没动静了,至于闵老夫人这里,背后有闵家撑腰,想用什么人没有?”
胡冠仁道,“你先去查,有了结果在来回我。”
小胡管事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要跟义父禀告。”
胡冠仁道,“说吧,什么事儿?”
小胡管事道,“下头传来消息,那个人又想要自尽,被救了回来。”
胡冠仁冷笑着道,“又想死了?哎,活着虽然不易,但想死也难。跟下头的人叮嘱一声,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性命,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呢。老太爷临终前将这么大件事托付给我,我若是办不好,那活着还有什么用?”
小胡管事道,“义父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不过今年才过了一半,他就已经寻了三次短见,可比从前勤得多,想必真是有死的心了。”
胡冠仁淡淡地道,“有吃有喝有人照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也就他不知道珍惜吧。”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蹊径
小胡管事道,“如今治少爷已经回来,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也该有个了断,到时候您也不用再费心惦记着了。”
胡冠仁轻轻叹了口气,“要真如此,想必离我的死期也不远了。”
小胡管事吓了一跳,“义父,您这话怎么说?”
胡冠仁笑着道,“你还年轻,自然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之所以不死,正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等真正甩开了手,也就到了闭目待死的时候了。”
小胡管事道,“不会的,义父的身子素来很好,近两年看大夫的时候都很少。”
胡冠仁道,“跟这些都没关系。哎,说了你也不信,到时候你自然就知晓了。对了,长房那边最近真的很安静吗?衍少爷的身子如何了?”
小胡管事道,“听说又卧床了。”
胡冠仁摇了摇头,“太不争气了,他但凡好一些,如今白家的家主也不会落到二房的头上。还是长房没这个气运啊!”
小胡管事道,“也是大老爷走得太早了。”
胡冠仁不屑地道,“他就是活着也没用。性格温暾,要才华没才华,要能力没能力,还不如白元德有用呢。”
小胡管事道,“在您眼里,谁都不如三爷好。”
胡冠仁闻声笑了笑,“那是因为三爷是最像老太爷的一个。”
两个人关门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白蓉萱回到立雪堂,将自己关在小书房整整一下午,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的事情。
如今看来,想要在白家揪出这个脸有黑痣的管事很难,要想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就得另辟蹊径,她得用什么方法,才能逼幕后之人现身呢?
她都回来这么久了,对方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究竟是相信了哥哥没有被害死,还是另有图谋呢?
一直到了晚饭时间,不见白蓉萱出现的闵老夫人打发连翘来请人。
白蓉萱听到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连翘在陶清的陪伴下轻轻走了进来,“治少爷这是在忙什么?老夫人等您过去用饭呢。”
白蓉萱抬头一看,果然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连忙起身,一脸歉疚地道,“我想事情想得入了神,居然忘记了时间,还让老夫人等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连翘笑道,“没事儿,小灶那边才把晚饭准备好,老夫人也是纳闷,所以才差我过来问一嘴,要是真被事情绊住了手,老夫人也会等您过去一起用饭的。”
从前闵老夫人都是一个人吃饭,虽然闵庭柯偶尔会来做伴,但终究不能时时陪伴在左右,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孤单的。如今家里有了治少爷,栖子堂的气氛都比往日活跃了许多。
一老一小作伴,闵老夫人脸上的笑也更多了。
白蓉萱道,“那咱们赶紧过去,别让老夫人久等。”说完便快步走出了小书房。
两人来到吟风馆时,晚饭都已经摆好了。
闵老夫人一见到白蓉萱,便立刻吩咐道,“都别忙了,先吃饭,治哥忙了一下午,早就饿了。”
白蓉萱向她行礼道谢,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饭桌旁。
闵老夫人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即便嘴上不说,但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闵老夫人问道,“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家业上一切顺利。”
闵老夫人虽然诧异,但也没有深问,吃过饭后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等人走后,闵老夫人叫来了易嬷嬷,“去打听打听,三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没有?治哥年轻,脸皮薄,遇到麻烦也不会张口说的,咱们能帮就帮,就算不行,不是还有小六吗?”
易嬷嬷道,“没听说有什么事,我这就去打听。”
她快步出了门,没一会儿就赶了回来,“三房那边一切妥当,什么事儿都没有。”
闵老夫人道,“那治哥是怎么了?”
易嬷嬷笑了笑,“少年人的心事,您哪能猜得出?或是想家,又或是人际交往上出了什么差错,总归都是有的。您就别跟着操心了,以治少爷的为人,就算真遇到了什么事儿,也一定能处理得很好。”
闵老夫人道,“小六哪天回来?”
易嬷嬷道,“这还真不清楚,要派人去问问严峰吗?”
闵老夫人道,“小六行事谨慎,行踪不定,就算问他也未必知道。算了……我只是觉得,要是小六在家,他和治哥还有话说,如今看治哥形单影只的模样,怪可怜见的。”
哪就称得上可怜了?
易嬷嬷笑道,“看您说的,治少爷出入都有服侍的人,前两日唯少爷还来约他出去,哪就形单影只了?我看您是想六爷了,想让他早些回来吧?”
闵老夫人没有否认,“在外面,怎么也不如在自己家里顺心。”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早早地便洗漱躺下了。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算梦中也会见到那可怕的黑痣管事拿着刀一路追杀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精神萎靡,脸色很是难看。
小圆担心地道,“治少爷,您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到家里来?”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收拾妥当,她去见闵老夫人,没想到栖子堂却来了客人。门房的婆子小声对她道,“是长房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想必又是来借东西的。这些年也不知道从咱们这里搬了多少好东西,如今又厚着脸皮来登门了。”
既然有人到访,白蓉萱便不好打扰,她和婆子交代了两句,让她去跟易嬷嬷打声招呼,就说自己先去立雪堂,早饭也在那边吃了。
婆子应了两声,白蓉萱这才转身而去。
她满腹心事,做什么都没精神,书也看不进去,在书房枯坐了半晌,外面传来了白修唯的声音。
白蓉萱一愣,急忙起身迎出,刚好与走过来的白修唯面对面碰上了。
白修唯问道,“你做什么去?”
白蓉萱道,“听到你的声音,所以赶紧出来迎接。”
白修唯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迎什么?”
白蓉萱将他请进书房,吩咐丫鬟倒茶。
白修唯道,“你先别忙,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正事?
什么正事?
白蓉萱很是不解,正襟危坐地认真倾听。
白修唯道,“那天在戴霞那里吃饭,文哲醉酒后胡说八道,管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白蓉萱道,“没有呀,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白修唯道,“没有?那管先生为什么这两天都没有再出现?难道不是因为生气吗?”
没在出现?
白蓉萱惊讶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禁闭
白修唯道,“还能是什么时候?自从那天分开后,就再没来过小学了。戴霞生怕他出什么事儿,还特意赶去管家找人,可惜也没见到,守门的人很不客气,直接将戴霞赶到了一边,又不知道电话,简直是杳无音讯,戴霞急得没办法,这才拜托我来问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蓉萱也很是不解,满脑门的问号。
白修唯道,“好歹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有事不能在小学继续任教,也该说一声呀,何苦让戴霞如此的着急。”
听得出来,白修唯对管泊舟的这一行为还是非常不满的。
白蓉萱道,“你先别急,事出有因,泊舟也不是那不懂礼貌的人,难道连规矩也不懂了吗?”
白修唯道,“戴霞只是担心他是因为文哲那日口不择言生了气,所以才不告而别的。文哲的话的确有些过头,管先生就算不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要打声招呼再离开,也免得大家都跟着惦记。”
既然人是白蓉萱推荐过去的,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白蓉萱想了想,“这样好了,我想办法联系一下泊舟,问问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白修唯点了点头,“你手头上的事情已经不少,我们还要给你添麻烦,当真是不应该。可除了你之外,实在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白蓉萱道,“五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戴校长一个结果的。”
白修唯道,“也不用急,若是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咱们尽了心,至于结果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
话是这样说,但戴霞那边总要有个交代才行。
送走白修唯,白蓉萱便吩咐马车送自己去一趟管家。管泊远如今在上海滩官运亨通,风头无两,车夫自然认得路。驾车来到管家大门前,只见青天白日的大门也是紧闭,院内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影。
车夫刚把车停稳,便有守门的小厮快步迎了上来,口气不善地问道,“干什么的?往别处停去,这里是给你停车的地方吗?”
车夫客气地道,“我们是白家三房的人,来找管二公子的。”
“二公子?”小厮一愣,听说是白家的人,倒也不敢太过刁难,语气也和善了许多,“不是咱们不办事,实在是家里的主子已经放了话,无论是谁来见二少爷,都不能通禀。我就是个给人跑腿送信的,连条狗也不如,还是别来为难我,让我去出这个头了。”
白蓉萱在马车内听得清清楚楚,轻轻拉开了车帘问道,“二公子出什么事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她显得很是担心。
小厮见是个衣衫干净,举止温雅的俊秀公子,更不是不敢怠慢,恭敬地道,“那倒不是,二公子好好的,先生不必担心。”眼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壮着胆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瞒您说,二公子惹恼了夫人,被禁了足,如今正关在屋子里反省呢。”
“反省?”白蓉萱大感意外,“怎么会这样呢?”
小厮道,“还不是因为二公子违背夫人的意愿,背着她跑出去做什么教书先生吗?夫人知道后勃然大怒,便和二公子吵了起来……若是平日里也就好了,当天正好赶上三公子去军营,夫人心里正不痛快呢,便借着这件事发泄了出来。”
白蓉萱道,“那二公子……”
小厮道,“先生别担心,二公子好端端的,什么委屈也没有吃。还有大公子在场,有他给二公子撑腰,夫人除了发火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事。只是短时间,二公子怕是出不了门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低头沉思了片刻,“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拜托你一件事,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替我给二公子送个口信。”
小厮犹豫起来。
白蓉萱见状,伸手便向口袋摸去。只是她出门走得急,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带。平日里有吴介等人跟随,她也乐得清闲,脑子里都不装这些事了。
她想了想,立刻计上心头,“也不能让你白忙,改日你去白家三房的商铺,报上我的名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掌柜备一份谢礼给你。”
小厮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白蓉萱道,“我叫白修治。”
小厮张了张嘴,惊讶地道,“原来您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治少爷,恕小人眼拙,没有认出您来。您有什么话要跟二公子说,只管告诉我就是了,保证一字不落地传到二公子耳朵里。”
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白蓉萱早就认清了现实。想要在上海滩行走,没有身份背景和家族撑腰,当真是寸步难行。
白蓉萱道,“你跟二公子说,就说我已经来过了,也知道了他的难处,戴霞那边自会去解释的,让他不用担心,安心在家里休养几日,千万不可顶撞管夫人。”
小厮连连点头,又当着她的面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白蓉萱这才吩咐车夫离开。
等马车走远,小厮便急不可耐地往身后的别墅中跑去。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番举动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白家的马车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到了管夫人的耳朵里。
管夫人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立刻便吩咐人将小厮揪到了自己的面前,一脸怒气地骂道,“好啊,家里怎么养了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前头交代什么了?转个身的工夫,你全然忘到了脑后。我管不了自己的儿子,难道连个下人也管不了?来人,把这狗东西的腿给我打断了扔出去,我看他还敢为谁奔走传话?”
小厮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喊着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管夫人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做了背主弃义之事,还有脸向我求饶?”
小厮道,“我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背主之事,求夫人明察秋毫,千万别错杀了好人!”
管夫人道,“你算哪门子好人?你当我眼瞎看不到?刚刚停在大门口的分明就是白家的马车,是不是白玲珑又来找泊舟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屁颠屁颠的帮着传话?”
小厮一听,立刻察觉到了一丝生机,急忙道,“夫人明鉴,门前的马车虽然是白家的,车内坐的却不是白家大小姐,而是三房的治少爷。”
管夫人闻声一愣,“治少爷,哪个治少爷?”
一旁帮着捶腿的贴身妈妈道,“就是回来接手家业的那人,最近风头正盛,跟闵家六爷关系很好。”
管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怎么会来找泊舟呢?”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巴结
小厮知道什么,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贴身妈妈提醒道,“听说这位治少爷博学多才,自幼便喜好读书,更是在南京大学读了几年书的刻苦之人。咱们家二公子别的不爱,也最钟爱读书写字,想必就是为此结实的。何况二公子还去过南京,两个人碰过面也不是难事。”
管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火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大了。
小厮悄悄松了口气。
管夫人生气,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挨得住的。
便是贴身妈妈也是如此。
因此她趁机说起了管夫人乐意听的奉承话,“那治少爷再能耐也是个孩子,如何能平衡白家复杂的关系,之所以和二公子走得近,多半也是为了大公子的关系,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做官,凡事只要大公子点头,治少爷的生意可得多顺利?他能不巴结吗?”
管夫人‘哼’了一声,“我就说嘛,什么时候又蹦出来个治少爷,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完又冷冷地扫了跪在地上的小厮一眼,“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差,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小厮不敢隐瞒,将白蓉萱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从中获得好处的事情。
前头的话管夫人听得稀里糊涂,那戴霞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白修治的最后一句叮嘱却深得她的心。
虽然没见过面,但也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还知道帮着劝慰泊舟,不要顶撞自己。
这么看来,却比白玲珑那丫头强多了。
看来白家也不全都是招人厌恶之人,自己先前还是太过武断了。
管夫人的心情又平和了几分,“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连连磕头,“小人有几个胆子,怎么敢欺瞒夫人呢?”
管夫人道,“谅你也不敢!”
小厮见她语气松动,急忙道,“小人原本是不准备理会的,后来见他这几句话说得还算顺耳,对二公子都是劝慰的良言,这才甘愿帮着跑腿传个话。”
管夫人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倒是个忠仆了?”
小厮道,“忠仆不敢说,但家和万事兴,小人不想看夫人和二公子起了嫌隙,因此只要对夫人和二公子好的话,小人说什么也得传过来,哪怕受罚也是甘心情愿。”
管夫人叹了口气,也没了处置他的心思,“难得你有这个心,这次姑且放你一马,再有下次,先摸摸自己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小厮打了个哆嗦,“多谢夫人。”
管夫人道,“你去见二公子吧,就把治少爷的话说给他听。”
小厮答应了一声,腿软得不行,强撑着去见管泊舟。
管夫人头疼不已,低声对贴身妈妈道,“你看看,外人都知道的道理,我自己生的儿子却不明白,非要和我对着干,你说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贴身妈妈道,“夫人别这么想,二公子是个孝顺孩子,从来也没有忤逆过您,这次也不过是话赶话赶上了,过两天他想通了,自然就会过来向您请罪了。”
“请罪?”管夫人道,“得了吧,泊舟性子虽然绵软温和,但你见他什么时候向被人低过头,那性子和他舅舅一个样,拧着呢。”
贴身妈妈道,“二公子大了,更懂事了,定能理解您的一番心意。”
管夫人道,“你说,我这都是为了谁?他们三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怀胎十月,九死一生,要不是为了他们筹谋算计,我会舔着脸去求哥哥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待见他身边的那个骚狐狸了。”
贴身妈妈自然知道管夫人口中所谓的‘骚狐狸’说的是谁了。
她故作厌恶地道,“好端端的,夫人怎么提起她来了?就她那三两重的骨头,根本上不了台面,给您提鞋都不配,说一说都脏了自己的嘴,您快呸几声去去晦气。”
管夫人心情大好,笑着道,“还是你最懂我。”可一想到管泊舟那倔强的性子,居然瞒着自己在外面教书,管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做了这么多,人家不领情,我又能怎么样?”
贴身妈妈道,“二公子怎么会不领情呢?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亲生母子,难道还能因为这种小事离心离德不成?”
管夫人道,“这可不是小事,关乎到泊舟的后半生,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为他铺好了路。从前这都是想也不敢想的,可现如今他舅舅乃是代总理,掌管一国之事,这又算得上什么大事?”
贴身妈妈想了想,“夫人,要不给二公子先定门亲事呢?”
管夫人很是意外,“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亲事上去了?”
贴身妈妈解释道,“二公子的性格太直了,说话办事都不会拐弯,要是能找个温柔恬静的妻子,自然而然就‘软’下来了。何况这男人没成家之前都是孩子,只有成了亲,那才能真正长大。您的话二公子或许不听,但妻子的话,那肯定是要听得。枕头风枕头风,什么人能不为所动?”
管夫人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泊远的婚事还没着落,先给泊舟张罗,这……好吗?”
管泊远?
贴身妈妈心中一突。
既然强硬如管夫人,只怕也做不了管泊远的主吧?只要他自己不开口,谁能把算盘打到他的身上去?
管夫人想在他的婚事上指手画脚,只怕是不能够。
贴身妈妈强笑着道,“大公子是个有主见之人,哪怕夫人不着急,只要姻缘到了,他自己就会定下来等着您做主拿主意了。但二公子却不一样,您要是不帮着多点儿心,那八字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一撇啊。”
这番话说得非常巧妙,管夫人听了也只觉得顺耳,“你的话……也不无道理。上海滩是不用想了,就没有一个我能看得上的。白玲珑不必多说,我看到她就不烦别人。都说顾家的女儿好,我也没瞧出什么哪里好来。要我说……不如让他舅舅在南京帮着寻摸寻摸,家世样貌,哪一样都不能少。”
贴身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嘛,最好性情温顺一些。”
“那是自然。”管夫人道,“难道我还能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两个人嘀咕了半晌,管夫人也顾不得头疼胸口疼,坐起身子便要给南京那头打电话。
贴身妈妈见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接下来的几天多半没心思放在别的事务上,起码不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如此一来,自己也能躲个清闲,不至于提心吊胆地当差,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好就要挨一顿臭骂。
至于管泊舟那边,听了小厮的话后,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常谈
管泊远和管泊舟的婚事在管家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迟迟没有动静,症结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他们的人生。
一个是压根不听管夫人的安排,自有一套行事的道理,而且做事一板一眼,深得曾绍权的器重和喜爱,管夫人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插不进去插手。何况管泊远的脾气大,真把他给惹恼了,结果当真不好说。另一个看着温和懂事,但性子却执拗得很,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别的不说,就说那教书匠,有什么稀罕,干吗非要抢着去做?
管夫人实在不能理解。
都说她对幺子溺爱,可除了管泊宇之外,谁又听她的话呢?
想到这里,管夫人的心里十分不痛快。
如今宝贝儿子被送去了军队,前程未卜,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叫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管泊宇自出生开始,还从未离开过自己这么远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消外面的辛苦。
想着想着,管夫人的眼圈又红了,她低声向贴身妈妈问道,“老爷干什么呢?”
贴身妈妈心头一紧,知道这又是个不好答的问题。她斟酌片刻,聪明地道,“八成是在书房里吧,至于做什么可真不知道。”
管夫人‘哼’了一声,“还能做什么?他乐得见不到我,眼不见心不烦,哪怕在书房里待一辈子都不会嫌烦。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委曲求全,守着这个家呢?干脆和我分开,大家都静了心,岂不更自在?”
贴身妈妈赔笑着道,“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少年夫妻老来伴,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分开呢?”
管夫人不悦地道,“伴?你看他的样子,是拿我当做妻子吗?儿子去得那么远他也无动于衷,有他这样做父亲的?我算是看清了,他这是厌烦了我,连带着儿子也不亲近了。”
再往下说,事情就大了。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只能低垂着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好在管夫人并没有为难他,而是把刚才传话的小厮又叫了过来,“泊舟都说了些什么?”
小厮道,“二公子什么都没说,听完话就把门关上了。”
管夫人叹了口气,冲他疲惫地摆了摆手。
小厮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
管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说,泊舟这边究竟该如何是好?他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能一直将他关在家里不许出去吧?”
贴身妈妈想了想,“要不让大公子回来劝劝他呢?”
“泊远?”管夫人犹豫起来,“他要是知道我把泊舟关起来,还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呢。你忘了,上次那舒家人来取钱时,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被他劈头盖脸好一顿训,只怕他这股火还没有消,这时候往枪口上撞,那不是找死吗?”
被人家都是儿子怕母亲,管家刚好反过来,是当妈的怕儿子。
不过这样也好,多少有个人能压住官夫人的气焰,否则这个家里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
贴身妈妈道,“事关二公子的前程,大公子怎么会拿这种事和您置气?”
管夫人思索片刻,“那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
语气中毫无底气可言,显得极是不安。
贴身妈妈道,“您就看他怎么说吧。”
管夫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离开管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来到了戴霞所在的向阳小学。此刻校内正在上课,站在门外便能听到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声音虽然稚嫩,却充满希望。
白蓉萱没有急着敲门,而是在门边听了半晌。
或许这才是戴霞坚持教育的意义所在吧?
这些孩子便是未来的希望,像天上的光,能照亮整个世界。
过了片刻,白蓉萱才推门而入。戴霞也在上课,白蓉萱不敢冒昧打扰,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这才欢脱地聚到了院子里玩耍打闹,见到陌生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有胆子大的孩子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找谁的?”
白蓉萱微笑道,“我来找戴校长。”
孩子们便高声叫道,“戴校长,有人来找您。”
戴霞匆匆从教室里走出来,一见白蓉萱,立刻笑着迎上来,“浚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叫人?”
白蓉萱道,“我见你正忙着上课,便在这里等候了一会儿。”
戴霞道,“这里乱糟糟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说完便领他进了校舍西侧的一间小房。
白蓉萱来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原来这是戴霞所住的地方,屋内极窄,只能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没有窗,光线很暗,桌子上摆着一摞书本。
戴霞道,“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学校就显得特别拥挤,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可千万别介意。”
“怎么会?”白蓉萱道,“冒昧打扰,本就是我唐突了。”
戴霞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这个时候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话是这样问,但心里却隐隐猜到了原因。
多半是为了管泊舟的事吧。
白蓉萱直言道,“我才去过管家,泊舟被他母亲禁了足,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了。”
戴霞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蓉萱道,“其实管夫人一直不想泊舟从事教育行业,想让他借着舅舅曾绍权的东风为官,偏偏泊舟又志不在此,为了这件事,已经闹了不知多少次,泊舟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你这里需要教员,他便来教几天书,想必是这件事被管夫人给知道了,因此才动了怒。”
戴霞道,“既是这样,我便该登门拜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免得造成误会。”
白蓉萱道,“这会儿管夫人正在气头上,只怕见了你也没什么好话。何况管家门禁极严,我刚才去也只是跟门房的小厮传了几句话给泊舟,面都没见着。就算你去了,想必也会被拒之门外的。”
戴霞愧疚地叹了口气,“这件事终究因我而起,让我的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泊舟没事儿吧?”
白蓉萱道,“你别担心,他在家里,除了心情郁闷,想必不会有其他问题。”
戴霞道,“俗话说望子成龙,管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母子两个人一直这样拧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白蓉萱也道,“谁说不是?泊舟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轻易服软。”
戴霞道,“我先前还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文哲那几句话,惹得泊舟心里不痛快了。没想到原因居然在这里,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白蓉萱道,“我特意赶过来,就是怕你多想,所以向你解释一番,免得你牵挂惦记。”
戴霞道,“你这样一说,我更要担心了。也不知泊舟怎么样了?学校的孩子们不见了他,一直在找我要人呢。”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机会
白蓉萱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短时间内只怕是来不了了,你还得另做准备才行。”
戴霞道,“好在马上就要暑假了,再咬牙坚持坚持,先把这阵子挺过去再说。至于教员,只能慢慢地找了。”她诚恳地看着白蓉萱道,“浚缮若是得了空,也多来我这里坐坐,哪怕只和孩子们说说话也好,他们自小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你多与他们讲讲在南京求学时的所见所闻,也让他们增长些见识。”
那只怕分分钟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白蓉萱强笑着道,“我近来有些忙,且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戴霞自然答应。
话至此处,外面传来了清脆的敲钟声。
白蓉萱道,“是不是又要上课了?你快去忙,我这就告辞了。”
戴霞见状只好道,“今日的确是有些手忙脚乱,我就不多留你,改日学校方家你再来玩。”
白蓉萱点了点头,拒绝戴霞相送,快步走出了校门。
她坐着马车回到了白家。
刚回到栖子堂,还没等喝口茶润润嗓子,陶清便快步走了进来,“治少爷,大小姐要见您。”
白玲珑?
她见自己做什么?
白蓉萱皱着眉头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陶清摇了摇头,“没说。”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陶清转身出门,没一会儿就送了白玲珑进门。
白玲珑一路上也暗暗惊讶,没想到已经快荒废的三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焕发生机。
她趾高气扬地走进燕栖阁,也不等白蓉萱开口,便直接坐了下来。
陶清欲言又止,站在了白蓉萱的一旁。
白蓉萱见状也不多说,安静地喝起茶来。
白玲珑见她一句客气话没有,大为不满,绷着脸道,“你可真神气呀,坐位主位上,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招待一下?”
白蓉萱缓缓放下茶杯,平静地道,“大小姐乃是自家人,进出自由惯了,怎么会是客人呢?”
这就是在说白玲珑不懂礼数,散漫无礼。
既然她不给三房脸面,白蓉萱自然也不会伏小做低任由人作践。
前世她在白玲珑这里吃得苦头还少吗?
白蓉萱一脸冷峻,丝毫不落下风。
白玲珑很是意外,不屑地道,“才闵老夫人手底下生活几天啊,这牙尖嘴利的本事可是见长。”
居然还扯上了闵老夫人。
这个白玲珑……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冤枉,当真是没个记性。
白蓉萱淡定回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小姐在二太太的手下,不也学了一身的管家本事吗?”
白玲珑脸色大变。
这治哥分明是在说她自以为是,在三房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白玲珑正要反唇相讥,外头传来了易嬷嬷的声音,“哟,说什么这样热闹?”一进门,看到白玲珑后,故作惊奇地道,“原来大小姐也在这里。”
要说白玲珑这会儿心里最恨的人是谁,闵老夫人首当其冲,下一个便是挨了一巴掌的易嬷嬷。此刻见了,自然是不痛快,立刻便道,“你怎么来了?”
易嬷嬷撇了撇嘴,“咱们是来三房串门子的,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也在,不巧打扰了你们说话。”
那故作亲近的样子,看得白玲珑火冒三丈。
三房和闵家搅和到一起,实在是可恨极了。
白玲珑咬着牙道,“如今家里乱得不成样子,都快赶上菜园里,进进出出没有一点儿章法可言。”
易嬷嬷道,“可不是吗,上头没了管事之人,下头自然便松动起来。大小姐若是看不过眼,不妨请了二太太回来继续管家,或许能改善些。”
二房好容易才搬出去的,怎么可能在眼巴巴地赶回来?
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白玲珑‘哼’了一声,一脸骄傲地道,“这么好的地方,还是留给你们作威作福吧。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总得给你们喘气的机会。”
易嬷嬷淡定地道,“如此,还要感谢二太太的一番恩情呢。”
这老东西,简直就是块滚刀肉。
白玲珑气得脸色通红,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
自己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二房却不能替她出头,最后还让她在慧心庵那鬼地方待了如此之久。若是再和闵老夫人起争执,最后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白玲珑也学得精乖了,知道易嬷嬷是拿话激怒自己,挖好了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
她才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回呢。
白玲珑抿着嘴不说话。
易嬷嬷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白玲珑这次能如此沉得住气。吃一堑长一智,看来慧心庵的日子让人记忆犹新,白玲珑也总算懂事了些。
易嬷嬷便向白蓉萱道,“治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白蓉萱立刻会意,知道老夫人这是有意保护自己,生怕她在白玲珑这里吃了亏,随便找了由头将自己调走。
她赶忙道,“那我这就跟您走一趟。”
易嬷嬷见她心领神会,心中自然高兴。
白玲珑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这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和自己作对。
白玲珑道,“治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白蓉萱道,“大小姐请问。”
白玲珑道,“泊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会被管夫人禁了足呢?听说你刚刚去了管家,可见到泊舟了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而来。
看来白玲珑对管泊舟真的用情很深。
白蓉萱道,“的确是去了管家,只是没见到人,只是和小厮说了两句话,请他帮忙转达。至于出了什么事儿,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她不擅长撒谎,推诿得太过明显,谁看不出来?
白玲珑道,“你不要拿话搪塞,我心里着急得很,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易嬷嬷在一边道,“大小姐既然好奇,不如自己去向管家打听好了。以您和管二公子的交情,想知道这些还不容易吗?”
白玲珑皱着眉头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在这里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资格?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指使我去做这做那的?来人!把这眼睛里没有主子的狗奴才给我捆了,今日我非要好好地教训她,哪怕老夫人出来阻止,我也要和她说道说道。自古以外大门大户里最重尊卑规矩,如今老夫人身边的下人明知故犯,难道她还要维护包庇不成?”
她话音一落,从门外顿时涌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作势便要向易嬷嬷冲去。
原来自从上次吃了亏,白玲珑也学得聪明了,每次在老宅这边行动,身边总要带些有力气的人,也是在暗暗寻找报复的机会。
想什么来什么,她正愁揪不到易嬷嬷的错漏,她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如今自己有凭有证,看闵老夫人如何回护?
她今日非要狠狠地教训易嬷嬷不可。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维护
易嬷嬷也没想到白玲珑会如此强势,她此刻受命来到三房,身边也只跟着连翘而已,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似乎早有准备,她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白玲珑满心得意,正以为可以报当日那一巴掌之仇时,只听白蓉萱忽然道,“且住!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她一脸平静,但眼神却透出些许严肃,让跟着白玲珑而来的二房仆妇都愣在了原地,一时不敢擅作主张。
白玲珑自然不会将区区白蓉萱放在眼里,她不屑地道,“这老东西以下犯上,我正好替老夫人教训她。老夫人虽然是家中的长辈,可也得守白家的规矩。治哥你回来的时间还短,可能不知道咱们白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从没有做奴才的敢在主子面前张牙舞爪的时候。可见这些刁奴,都是被人纵容惯了,要是不及时制止,以后传扬出去,白家怕是要被人笑话了。”
她虽然说得义正词严,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就是借题发挥?
白蓉萱淡淡地道,“大小姐要教训下人我管不着,只是却不好在我三房的地面上动手,不如等出了这道大门再出手吧。”
白玲珑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白蓉萱看也不看她一眼,“这里是我三房的立雪堂,你来是客,易嬷嬷来也是客,我都会礼敬有加,既不能看着你吃亏,也不能看着她吃亏。不如等离了这里,你愿意怎么做,我也眼不见为净,更不会插手去管了。”
白玲珑丝毫没料到看似软弱无能的白蓉萱居然敢阻止自己行事。她不悦地道,“三房又如何?难道你这里不是白家?你不是白家的人?你这样极力维护一个贱奴又是什么意思?别当我不知道,想在闵老夫人面前卖好,也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她气急败坏地道,“把人给我带走,我看谁看阻拦?”
二房的仆妇见状,一个个挺胸抬头,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眼看着就要贴近易嬷嬷,白蓉萱忽然高声道,“来人!”
声音一落,门外立刻涌入三房的下人,二话不说地拦在了二房的仆妇面前。一个个凶神恶煞,似乎只要白蓉萱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冲上去和二房的人拼命了。
二房仆妇眼见着对方人数众多,强行动手只会吃亏,自然停住了脚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蓉萱仍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我倒要看看,在我三房的地盘上,谁敢乱来?”
白玲珑惊怒交加,气得胸透疼,用手指着白蓉萱的脸道,“你这是纯心要跟我过不去了?”
白蓉萱想到前世自己在她手下受到的折辱,再看到她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无比畅快,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大小姐的年纪在我之上,想必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白玲珑起身道,“我今日偏不敬你,我看你能怎么样?”说完她便快步走到三房的下人面前,“我就要带走这老奴,你们谁敢动我?”
她身份贵重,乃是二房的嫡出小姐,备受蔡二太太喜爱,若是和她真起了争执,要是蔡二太太闹僵起来,还真不是件小事。
可三房下人的脸色却一个个坚定无比,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们都是后进府的,眼里可没什么蔡氏、二房。如今的日子刚刚好过一些,上头的主子脾气又温和,从不多事,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哪怕这会儿为白修治死了也心甘情愿。谁要是让他不痛快了,那就是和整个三房过不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退一层皮再走。
白玲珑见状,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以往在白家进出,只要她亮明身份,无论是谁都要给足面子,不曾想今日在三房居然遇上了硬茬。
白玲珑满脸通红,嫉恨地瞪着白蓉萱道,“得罪了我,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白蓉萱差点儿冷笑出声。
难道没有今日的事,二房和三房便能和谐共处吗?
别忘了,中间还夹着哥哥的一条命,母亲所遭受的屈辱呢?
这些……她都要在二房的身上一一找补回来。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还真不知道,不如大小姐亲口告诉我好了,也让我心里有个数,以后行事就更知道深浅了。”
她一直称呼白玲珑为大小姐而不称长姐,显然心里压根就没拿她当姐姐看待。
白玲珑气不打一处来,“好啊,我一定让你知道,回头你后悔的时候,可千万别来我面前求饶!”
白蓉萱道,“那我就等着大小姐出招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远送了。”
轻轻松松的下了逐客令。
白玲珑咬了咬牙,知道今天在三房讨不到什么便宜,管泊舟的情况也没有打听到,自己还惹了一肚子的气。她利落地转过身,快步走出了燕栖阁的门。
二房的仆妇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白蓉萱的脸也冷了下来,低声道,“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主子都走了,你们还不跟上?难道要我吩咐人用棒子请你们出去不成?”
二房仆妇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缩着肩膀溜了出去。
等人都走干净了,白蓉萱这才吩咐三房的下人退出去。
下人们行礼称是,缓步而出。
易嬷嬷看在眼里,心里感动万分。
她自信就算真落到白玲珑的手里,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但白蓉萱的举动还是让她觉得温暖。
治少爷肯为自己一个仆妇出头,甚至不惜得罪二房,单是这份恩情,要她拿什么报呢?
易嬷嬷红着眼圈要给白蓉萱行礼。
白蓉萱赶忙吩咐一旁的连翘扶起来,“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自从我回到白家以来,对我照顾有加,我在心里早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了。别说是在三房,就是其他地方,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辱。”
易嬷嬷担心地道,“可是惹恼了大小姐,只怕后患无穷。她虽然不是什么威胁,但蔡氏却不会善罢甘休。我看您还是赶紧去找老夫人,让她帮您出面平息此事吧。”
白蓉萱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和二房早晚也会撕破脸,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如今家里早就分了家,二房和三房虽然同祖同宗,但无论家里家外,实际都没什么交际,不管蔡氏有什么手段,我都不担心。再说了,不是还有六叔吗?他才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吃亏呢。”
她说得相当笃定。
易嬷嬷一想也对。她笑着道,“那您就跟六爷说,有他出面,自然比老夫人还要管用。”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投桃
白蓉萱请她入座,又命丫鬟重新上茶,轻声问道,“是老夫人打发你过来的吧?是不是怕我在大小姐的跟前儿吃亏?”
易嬷嬷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吗?得知白玲珑要见治少爷,老夫人生怕那丫头又惹出什么事情来,赶紧就打发她和连翘一并过来瞧瞧,若是真有什么事,自己也能阻拦一二。没想到治少爷没出事,自己却惹了个祸星子。
易嬷嬷道,“不过见治少爷吩咐示下,举手投足间已很是稳重,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独当一面,老夫人也不用再操心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让易嬷嬷喝了杯茶稳定了情绪后,这才陪着她一同去了栖子堂。
易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怕自己在外头再遇到白玲珑吃亏,随意不然随身保护,还领了十几个三房的下人。
易嬷嬷的心里别提多欣慰了。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顺着主子的心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想到当日的善因,今日还真就结了善果。否则她落在白玲珑的手中,不论有没有受辱,以后怕是都不能在闵老夫人身边当差了。
治少爷不但保护了她,还保住了她的名声。
白蓉萱在三房下人的陪护下来到了栖子堂,她迈进大门,转身吩咐道,“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三房下人训练有素的行礼,等白蓉萱和易嬷嬷彻底进了院子之后,这才缓步离开。
闵老夫人正在吟风馆里等着,眼见着二人是一起回来的,便笑着问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易嬷嬷便徐徐将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煽风点火,只是一五一十地说了事发经过。闵老夫人听后,脸上的笑意便减了几分,“看来慧心庵的日子,咱们家大小姐还是没过够啊。”
易嬷嬷道,“老夫人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何况有治少爷维护,我也没有吃亏。”
闵老夫人满意地看着白蓉萱道,“治哥长大了,知道关心身边人了。”
白蓉萱道,“自从我回到家里,易嬷嬷对我十分照顾,投桃报李,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可不算什么。”
闵老夫人笑道,“有你这句话,就不枉她忙前忙后辛苦一遭了。”
易嬷嬷赶忙道,“瞧老夫人说的,我有什么辛苦的?”
不过自此之后,易嬷嬷对白蓉萱的事便更加上心了,一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再回闵家,而是在白家终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闵老夫人问道,“白玲珑去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白蓉萱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只是好奇管家二公子的近况,特意找我去打听了。”
“不知羞耻!”闵老夫人不屑地道,“一个姑娘家没有半点儿身价,只是一味地往人家身边凑,也难怪管家人瞧不上她了。”
自古以来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到了白玲珑这里,一切都改变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在管泊舟一事上,她几乎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
前世白蓉萱早早离开上海,也就失去了白玲珑的消息,至于她后来究竟有没有嫁给管泊舟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管泊舟的态度,似乎真的只当她是朋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玲珑的这一腔柔情,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陪闵老夫人吃过晚饭,白蓉萱这才回到如意馆休息。这会儿她和白玲珑的争论已经传遍了栖子堂,芳姑姑和小圆自然也听说了。
两人围前围后地检查了一圈,确定白蓉萱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芳姑姑担心地道,“大小姐的脾气和二太太如出一辙,小时候便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下人动辄打骂,简直是家常便饭。二房庶出的那几个小姐,在大小姐的跟前儿卑微得连下人也不如,我真怕您在她那里吃了亏。”
白蓉萱轻声道,“怎么会呢?那可是三房的地盘,到处都是咱们的人,还能让她占了便宜不成?”
芳姑姑道,“没吃亏就好,只是您以后行事可得小心。以大小姐和蔡二太太的心性,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您的。”
白蓉萱淡定地道,“那就让他们来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没什么可怕的。何况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和二房太平度日,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还不如早些来呢,我正好也能多些精神来应付他们。”
芳姑姑见她都这样说了,想必是胸有成竹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索性不再多说。
倒是闵老夫人这里,待白蓉萱离开之后,她便和易嬷嬷低声商量,“我怕蔡氏会对治哥不利,如意馆这边你要增派人手盯着,三房那边也要和陶清说清楚了。以后治哥出入,身边都要跟足了人手,免得他在外头吃亏。”
易嬷嬷慎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我看这件事还得跟六爷说一声才行,咱们管得再多,也是在家里头,远不如六爷在外头看得长远。治少爷又不可能一直躲在家里,出门行事时,才最容易着了人家的道。”
闵老夫人道,“你说得对,还得小六出面才稳妥,等他回来,我亲自与他说。”
消息传到胡冠仁的耳朵里,他闭着眼睛,笑眯眯地对小胡管事道,“治少爷真的当面将大小姐赶出了三房?”
“可不是吗。”小胡管事道,“一点儿情面都没有,这样一来,二房和三房和就真的对上了。以治少爷目前的情况,他能是二房的对手吗?”
胡冠仁道,“怕什么?雏鸟总有离巢的时候,不迈出这一步,永远也不可能高飞。治少爷也是如此,想要更有作为,就必须要跨过二房这座高山。不过他有这个勇气,倒是我没想到的。这小子……有几分当年老太爷的气势……”
小胡管事心里可不这么想。
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治少爷没尝过二房的厉害,所以才敢不留情面,等他吃了二房的亏,就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了。
胡冠仁道,“不过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治少爷受委屈,你跟咱们的人说一声,仔细留神盯着二房的举动,若是对治少爷不利,要立刻来回我,不许有一刻的耽搁和怠慢,知道吗?”
小胡管事点了点头,“您这是要插手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事了?”
胡冠仁道,“二房和三房与我何干?我只是遵循老太爷的遗命,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小胡管事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问。
白蓉萱压根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犹豫着要寄给商君卓的信怎么送出去。
第二日下午,周科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在小书房见了他,“怎么样,人平安送到赖家庄了吗?”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添地
周科立刻答道,“幸不辱命,治少爷的这位朋友已经送去田庄了。”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路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周科摇了摇头,“路上一切顺利,只是我这次回来,赖庄头跟着一起来了。”
白蓉萱有些意外,“哦?可是有要紧事儿?”
周科道,“赖庄头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只是要见您,不过我看田庄上下不像有事的样子,多半不是要紧之事。”
白蓉萱道,“既然来了,就赶紧请到燕栖阁去吧。”
周科答应一声,出门安排去了。
白蓉萱收拾了一番,也快步赶到了燕栖阁。
赖庄头已经恭候在这里了。和白蓉萱想得不同,赖庄头看上去不过五十岁出头的样子,打扮得干净得体,不想务农之人,反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
白蓉萱看得一愣。
赖庄头却本本分分地向她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说道,“赖家庄庄头见过治少爷。”
白蓉萱赶忙道,“快请起。”
赖庄头闻声直起了身子,始终低垂着眼,目光甚至没有落在白蓉萱的身上。
如此懂规矩,实在不简单。
白蓉萱对他更加好奇了。
白蓉萱让他坐下,又吩咐了丫鬟送上茶来。
赖庄头感激地道,“多谢治少爷体恤。”
听他的谈吐,也不像是个在田地里谋生的粗人。
白蓉萱问道,“赖庄头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赖庄头道,“的确是有件事想要和您商量。如今咱们庄子上的人口不少,就指着从前划分的几块水田为生,别说租子了,就是自己生活都不容易。所以想跟治少爷讨个示下,能不能再添些土地,免得庄子上的人都没了营生,容易生出事端。”
周科在一旁满脸通红。
难怪赖庄头要亲自过来,还不告诉他是什么事呢。
上次他奉了王德全的吩咐去田庄寻访的时候,赖庄头就曾对自己提出过,他回来也跟王管事说了,王德全称要跟治少爷商量后再做决定,谁知这一商量就没了结果,如今又去了长沙,此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
赖庄头自然着急。
白蓉萱闻声道,“现在的田不够种吗?”
赖庄头道,“从前是够的,如今却有些捉襟见肘。”
这也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不知赖家庄有什么本事,先前放出府荣养的三房老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赖家庄,因此人口也随之增加。这些人都要吃饭,赖家庄想要支撑,的确不容易。
白蓉萱道,“你既然来找我当面说这件事,想必心里也该有了盘算,如今的地价如何?田庄附近有合适的吗?”
赖庄头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眼前的治少爷看着斯文年轻,居然能一语便问到点子上。
赖庄头道,“不瞒治少爷,来之前我已经在周围走了一圈,的确有几块田价格公道,位置也不错,若是操持得当,收成还是有保证的。”
白蓉萱也不是拖拖拉拉之人,闻声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了。王管事这些日子不在家,我把这件事交给周科来办,让他跟你再走一趟田庄,把地契文书的事情一应办妥。”说完便交代周科道,“周管事,烦劳你再辛苦一趟,就按赖庄头的意思来,将这几块田买下来吧。”
周科道,“治少爷……不用等王管事回来吗?”
白蓉萱道,“王管事近几日怕是赶不回来,说不定等他到家,这些田也都被人买走了。田产乃是立家之本,上海滩又遍地都是豪门大户,过了这个村未必有这种好事,尽早定下来总是好的。何况赖庄头在田庄管理多年,我相信他的眼光。”
这一下不止周科震惊,连赖庄头也是非常的惊讶。
第一次和治少爷打交道,没想到对方却是如此干脆利落之人,丝毫不拖泥带水。
的确有当年三爷的风采。
赖庄头暗暗点头。
既然白蓉萱下了吩咐,周科自然遵从,“是,那我这就跟赖庄头回去。”
白蓉萱道,“不用这样急吧,在家里吃过饭,歇一夜再走。”
赖庄头道,“事不宜迟,迟了怕有变化,还是尽早回去得好。”
白蓉萱一想也对,便点头道,“那就多带些吃食,留着路上吃。”
赖庄头感激道谢,又邀请道,“治少爷什么时候得了闲,请到庄子上住几天,我亲自下网打鱼给您吃。”
白蓉萱笑着道,“一定去。”
两人寒暄了一阵,门房传来消息说马车都准备好了。
临走之前,白蓉萱特意将周科叫到一边叮嘱道,“庄子既然交给了赖庄头,咱们就不要插手内部的事,倒是买地的时候你帮着留意留意,看看是不是真如赖庄头说得那么好。”
周科会意,“治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加倍谨慎。”
送走了两人,白蓉萱刚准备歇歇,陶清便进门来道,“治少爷,外头有个自称是管家小厮的人来求见您。”
管家?
白蓉萱忙道,“叫他进来。”
那小厮也是个熟面孔,正是先前白蓉萱交代他帮自己递话之人。
白蓉萱不等他开口便关心道,“怎么样,管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小厮一怔,心里瞬间便暖和起来。
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跑腿之人,在管夫人的眼底就如同一只蚂蚁般,没想到居然有人将他放在了心上。
他感激地道,“多谢治少爷,小人一切都好,没有受到责难。”
白蓉萱这才安心,“那就好。”
管家小厮道,“治少爷,我这次来是给您下帖子的。”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了红色的请帖。
白蓉萱诧异地道,“谁给我下的帖子?管夫人吗?”
管家小厮道,“不是,这是我们家大公子给您下的。”
大公子……管泊远……
白蓉萱心中一动,“他为什么下帖子给我?”
管家小厮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二公子的事情吗?二公子虽然被禁了足,却一直没有服软,夫人拿他没办法,只能让大公子回来帮着劝劝。也不知大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下了帖子让我给您送来,请您晚上过去吃饭。”
吃饭?怕是鸿门宴吧?
白蓉萱问道,“这件事二公子知道吗?”
管家小厮道,“知道,二公子还说……您要是没空,可以不用去的。”
也就是说,管泊舟不赞成自己赴宴。
白蓉萱收下帖子,“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说完又让陶清亲自送他出门。
等小厮走后,白蓉萱坐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的帖子发了会儿呆。闵庭柯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何况就算他在,多半也不喜自己和管家人来往。
白蓉萱思来想去,拿着帖子去见胡冠仁。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家族
白蓉萱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心里对胡冠仁却充满了信任。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异,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
回到上海之前,她连胡冠仁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交际来往了。
也因此,白蓉萱站在胡冠仁所住小院的门前,迟迟没有敲门。
还是外出归来的小胡管事见到她,惊讶地迎上来道,“治少爷,您怎么也不进去?”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有些事想要请教胡管事,又怕麻烦他老人家。”
小胡管事道,“不管什么事,也得进门说呀,哪能让您站在门外呢?”
他赶忙上前打开了门,请了白蓉萱入内。
远远听到房间里传出胡冠仁哼着戏文的声音。
小胡管事解释道,“义父这些年没什么事做,平日里就喜欢哼几句曲子,只当是自娱了,治少爷别介意。”
白蓉萱当然不介意,她跟在小胡管事身后去见了胡冠仁。
见到来客,胡冠仁倒是一脸平静,“治少爷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想问什么事?”
白蓉萱只好将管家的事徐徐讲述了一遍。
胡冠仁听完淡定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去就是了。”
“去?”白蓉萱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她还以为胡冠仁会劝阻自己呢。
胡冠仁道,“管家仗着有曾绍权照拂,如今管泊远又站稳了脚跟,在上海的确有些实力,但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敢对您不利不成?何况您出身白家,一样高贵,与他们结交,已是自降身价,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蓉萱小声道,“管家的事情很是复杂,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胡冠仁看了她一眼,“您要真这么想,当初就不该登管家的大门。如今落在管家人的眼里,只怕会认为您和管二公子私交甚密,请您过去开解,也是没办法之举。何况以管泊远今时今日的地位,您要真能和他结交,对三房也是一件好事。”
白蓉萱并不想利用管泊舟在管家占到什么便宜。
她正色道,“管二公子曾在南京帮过我的忙,如今在上海重逢,我也只是想尽朋友的本分,对他的事略微上一上心,却从没想过利用他得到什么。”
胡冠仁微微一笑,“治少爷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既然是朋友,将来三房遇到困难,管二公子难道会静观其变不成?”
白蓉萱听得一愣。
胡冠仁继续道,“人脉便是这样积累起来,也是这样用的。你虽无心,旁人却是有意。所以自打您和管二公子相识相交,这利益关系便已经结成了。管泊远敢下帖子请您过去,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管家在上海无亲无故,单靠一个曾绍权是远远不够的,而二房的所作所为,人家又瞧不上,难得您和管二公子一见如故,管泊远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您,若您真是那样的,以后管家和您,想必会常来常往的。”
他将事情剖析得头头是道。
白蓉萱听完,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胡冠仁道,“所以治少爷不要有所顾虑,堂堂正正地去就是了。不过就像您说的,还是不要插手管家的内部事为好。至于这位管二公子,他的行为举止我也略有耳闻,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他的天真理想怕是很难实现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话怎么说?”
胡冠仁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紫砂手把壶,将壶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生于家族,长于家族,管二公子有今天的成就,有自身努力的功劳,可也要归功于家族的培养。既然如此,他学成归来,难道不该为家族出力吗?”
白蓉萱张了张嘴,“可……可他志不在此,难道要逼着他就范吗?”
胡冠仁道,“治少爷的心意我能理解,只是任何一个家族,都是先有家后有人,这才是家族发展之道。若是管二公子一意孤行,最后背离家族,没了管家和曾家的护持,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又能靠什么生存?”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他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生存?做一个教书匠,每月也是有薪水的呀。”
胡冠仁淡淡地道,“这倒是,可教书匠若真这样好做,那治少爷认识的戴校长,又何必逢人便伏小做低的求人慷慨解囊呢?”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
戴霞的日子,可谓艰难。
胡冠仁道,“如今这样的世道,没有家族庇护,简直是寸步难行。管二公子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白蓉萱的心情瞬间便低落了下来。
胡冠仁道,“治少爷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才行,虽然二房和三房不和已久,但抛开私人恩怨,你们归根结底还是白家的人。有白家在,你们外出行走便可以挺胸抬头,没有了白家,你们也不过是上海滩最为普通的一个路人罢了,谁会抬头看你们一眼?”
白蓉萱为之一振。
她实在太能明白胡管事这番话的意思了。
自小没受过家族照拂,虽然舅舅一家待他们母子无微不至,可终究宛如浮萍柳絮一般,始终无根可扎。
这也是前世为何她宁可跑去北平,也没有回杭州的原因。
舅舅家再好,终于不是自己的呀……
白蓉萱缓缓点了点头,“胡管事的这番良言,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胡冠仁见状笑了笑,“良言不敢当,治少爷能听得进去最重要。”
可一想到管泊舟踌躇满志,最终却无法实现,她的心始终不是滋味。
胡冠仁道,“管二公子被家族保护得太好了,活了这么大,一直没体会过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所以看待问题也太过简单,思想上不够成熟。其实老人们的话,未必是坏的,见识过很多黑暗,经历过更多磨难,才知道世上的路该怎么走。管二公子多听听家里的话,也没什么坏处。”
白蓉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胡冠仁道,“据说咱们家大小姐对他情有独钟?若是将来两人真成了好事,朋友成了家人,二房和三房之间又有嫌隙,治少爷为了避嫌,也该远着些才是。”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白蓉萱不明白胡管事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怔在了椅子上。
胡冠仁将帖子交还给白蓉萱,“治少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蓉萱缓缓摇头,起身道,“我告辞了,多谢胡管事为我答疑解惑。”
胡冠仁笑了笑,“这是做下人应尽的本分,哪里当得起这句谢?治少爷有事,随时来找我就是了。我一个将死之人,能为治少爷分忧,是我摸得荣幸。”
白蓉萱由小胡管事送了出去,一路沉默着回了立雪堂。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赴约
想到晚上要去管家,白蓉萱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陶清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地道,“治少爷,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想了想,吩咐道,“一会儿和门房打声招呼,我晚上要出去一趟,让他们给我备好马车。”又看了陶清一眼,“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陶清很是意外,“您这是要去哪儿?”
白蓉萱道,“管家。”
陶清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白蓉萱在立雪堂看了会儿书,可惜没什么精神,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便开始发呆出神,一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暗,她这才回过神儿来,急忙跑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状道,“跑什么?是不是饿了?”
白蓉萱道,“不是不是!我来是要告诉您,晚上不能在家里吃饭了。”
“哦?”闵老夫人意外地道,“又有约了?”调笑着对身边的易嬷嬷等人道,“咱们治哥的人缘越来越好,以后怕是更难在家里吃饭了。”
众人闻声都是一乐。
闵老夫人问道,“跟谁去呀?是朗哥还是唯哥?”
白蓉萱道,“去管家。”
闵老夫人一怔,“管家?哪个管家?”可随后她便反应过来,这上海滩才有几个管家?
她不解地道,“怎么想着去他们家了?”
白蓉萱道,“管家大公子给我下了帖子,许是为了二公子的事吧。”
闵老夫人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再多问,只是叮嘱道,“既然下帖子邀请,那便是很正式的事了,去的时候也不好空手,我让易嬷嬷帮你准备些礼物带过去。”
白蓉萱还真就没想到这一点,闻声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了笑,“别在外面待得太晚,吃过饭就回来,省得我担心。”
白蓉萱连连点头。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闵老夫人便道,“去别人家做客也不能太迟,你回去换件衣服,就赶紧出门吧,免得让人家挑理。”
白蓉萱答应一声,匆匆回了如意馆。
等她换好了衣裳来到大门口时,易嬷嬷准备的礼物都装上了车。
白蓉萱向车夫交代了两句,便带着陶清赶往管家。
等他们到的时候,天刚蒙蒙黑,管家的下人见状也迎了上来。白蓉萱刚踩着马镫走下马车,管泊远便大步流星地从房内走了出来。
管家如今所住的这套房子,乃是洋人所建,后来为山西富商花重金买下,后来富商又得罪了当时的上海行政长官,人被诬陷下了狱,这房子便被充公了。只是房子还没来得及住,那行政长官又因为得罪人连夜逃跑,房子自然也只能丢在这里。等管泊远奉曾绍权来上海之后,房子便兜兜转转落在了他的手中,经过一番修缮,便是如今的模样。
因不是办公时间,管泊远只穿着衬衫,整个人挺拔如松,让人看了便觉得伟岸可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丝毫不显得生疏,客气地笑道,“浚缮来了,快请进屋。”
居然连表字都知道。
白蓉萱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被他人情地送入了房中。
明亮的大厅内收拾得整洁干净,唱片机里播放着不知名的乐曲,舒缓而悠扬,让人精神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管泊远很是自然地道,“浚缮不要见外,只当这是家里,快请坐下。”又高声吩咐下人倒茶。
白蓉萱不见管泊舟的身影,好奇地打听道,“泊舟呢?”
管泊远微微一笑,“还在房间里怄气呢。哎,我是拿他没办法了,年纪越大越耍小子,家里人的话也不肯听,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和家人离心离德?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走得也近,只能厚着脸皮请浚缮过来帮着劝一劝,总不能一直这样僵下去吧?”
口气倒是异常的温和。
白蓉萱道,“我上去瞧瞧他行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管泊远说完,正好丫鬟前来送茶,他便吩咐道,“送白少爷去见二公子。”
丫鬟应了一声。
白蓉萱也顺势起身,向管泊远道谢后这才跟着丫鬟的脚步上了二楼。
管泊远所住的房间在最里面,丫鬟小心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管泊舟的声音,“什么事?”
丫鬟道,“二公子,有客人来见您。”
“客人?”管泊舟显得很是意外,“什么人?”说完便打开了门,一见到门外站着的白蓉萱,他愣了片刻才问道,“治哥?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吗?”
管泊舟道,“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他请白蓉萱入内,可一转身才发现自己多日在房间闭门不出,也不许人收拾打扫,房间内已经是一片凌乱——被子没有整理,桌子上铺满了书纸……
管泊舟顿时无地自容。
白蓉萱倒没有放在心上,从前哥哥还活着的时候,也经常把自己关起来读书,那房间简直比现在还要狼狈。
白蓉萱见丫鬟没有跟进来,便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管泊舟平淡地道,“就这样呗……放心吧,我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出门。对了,戴霞那边你有帮我解释过吗?”
“当然。”白蓉萱点了点头,“情况特殊,戴霞也能了解,她还要亲自登门来解释呢,被我给劝住了。这个时候上门,只怕越解释越乱。”
管泊舟连连点头,“做得好!我如今已经成了家里的反叛,她要是这会儿来了,只怕得不着什么好脸子。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白蓉萱道,“是你哥哥下帖子请我来的。”
“我大哥?”管泊舟很是诧异,“为什么?”
白蓉萱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他想让我来劝劝你。”
管泊舟脸色一变,“他为了我的事,连这种招数都想到了?真是‘用心良苦’呀。”
白蓉萱先前听了胡冠仁的一番话后,多少对管泊远的心情和态度理解了几分。她轻声道,“毕竟是一家人,他们想为你好,这也没什么错,你可不能心存怨怼,更不能怀疑他们做事的初衷,否则给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管泊舟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为我好,难道不该尊重我的意见和想法吗?”
白蓉萱道,“你选了一条你认为有意义的路要走,可他们却觉得这条路步步荆棘,不忍心看你走下去,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没有错。”
管泊舟闻声一呆,盯着白蓉萱道,“难道连你也不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白蓉萱道,“那自然没有。我仍然站在你这边,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这件事,和家中闹得太不愉快。一家人,什么时候都像股绳一般拧在一起才行。”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三年
管泊舟听了沉默不语。
这其中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懂,只是让他听从家中的安排,他又接受不来。
白蓉萱见他低头沉思,也不再多说。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公子,大公子请您和白少爷下去说话呢。”
管泊舟一愣,抬头向白蓉萱看去。
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走吧,你这屋子里的味道着实不大好闻。”
管泊舟尴尬地道,“早知你来,我就该收拾一下的。”又急着解释道,“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白蓉萱笑着与他来到楼下,管泊远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见到管泊舟,他一脸无可奈何,口气温和地道,“坐吧。”
管泊舟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和家里赌气,一直闭门不出,着实有些孩子气。他愧疚地看了兄长一眼,红着脸在一旁坐下了。
管泊远见他一切如旧,并不见萎靡和憔悴,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管泊舟环顾四周不见管夫人的踪影,不解地问道,“母亲呢?”
管泊远道,“你还知道担心她?早知如此,当初少气她一些,不比什么都强?”
管泊舟汗颜无地,不知说什么好。
管泊远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请浚缮到家里做客,我怕母亲也在,他会觉得不自在,便让母亲出去打牌了,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没想到管泊远看上去粗犷干练,心思却如此的细致入微。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和管泊舟相比,他这个做大哥的五官更加深邃,棱角分明,皮肤微黑,脸上留着几道细小的伤疤,骤然间看到只觉得野性十足,并不像管泊舟那般斯文俊秀,满身都是桀骜不驯的气质,一见便知道不好驾驭。
管泊舟点了点头,“大哥最近不忙吗?”
管泊远笑道,“再忙的事也不如你要紧,听到消息自然要赶回来的。你在房间里生了几天的闷气,如今也该气消了吧?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心里不痛快就躲在屋子里,也不怕让浚缮看了笑话?”
哪里是管泊舟不想出来?明明是管夫人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只是这些话,更不能当着白蓉萱的面说出来了。
管泊舟低着头不吭声。
管泊远道,“自从你学成归来,何去何从已经成了家中老生常谈绕不开的话题。为了这件事,家中也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家无宁日,大家都跟着闹心。今天当着浚缮的面,母亲又不在跟前儿,我索性跟你把话说清楚。你想去搞教育不是不行……”
管泊舟听得眼睛一亮,满脸兴奋。
他深知这个家中虽然管夫人说一不二,异常得霸道,但只要管泊远开了口,即便强悍如管夫人,也是无可奈何。
因此只要兄长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母亲也没有办法阻挠。
管泊远见状继续道,“你别忙着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你先沉下心来,按照舅舅的安排在政府做事,三年后我便出面让他放你自由。到时候你不论是去教书,还是去干什么,都由着你,家里便不再插手。”
三年……
管泊舟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管泊远道,“家里供你读书,你总要略做报答吧?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三年就好。”
管泊舟不解地问道,“为何是三年?”
管泊远道,“这三年对舅舅来说尤为重要,若是能把控得当,他的位置也就坐得更稳了。”他看了白蓉萱一眼,笑着道,“浚缮不是外人,当着他的面说也不没什么……”
白蓉萱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拿话点拨自己。她连忙道,“你们兄弟俩谈正经事,我坐在这里多有不便,正好去外面透口气,不知道方不方便?”
管泊远道,“浚缮安心坐着就是,我没拿你当外人,你自己也不要见外就是。这里面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不用背人。”
白蓉萱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管泊远却不再解释,而是对弟弟道,“如今各地军阀混起,舅舅双拳难敌四手,正是需要用人之际。若非泊宇实在不成器,我又怎会将他放逐到军营中去?你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又谦和懂礼,无论放到哪里,都能独当一面,甚至会做得比我还好。所以舅舅是绝不会放任你去教书的……只要你帮舅舅挺过这三年,让他巩固势力,分化军阀,将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三年之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到时候我绝不阻拦你。”
管泊舟一脸为难。
管泊远道,“你有今日,靠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家族劳心劳力的栽培,不遗余力地支持,你总不能毫无回报,自私自利,事事都以自己为上吧?”
白蓉萱心中一动。
这番话和胡管事如出一辙……
没想到全被他给猜中了。
白蓉萱对这位胡管事的能力更加信任了几分。难怪祖父活着时对他如此器重,但是这份眼力可分析力,一般人还真就胜不了他。
管泊舟被说得面红耳赤,“我……我……”
管泊远道,“这是我能给你最妥善地安排了,如果这样你还是不满意,那我也没有办法,以后你的事,我也不会再管。”
管泊舟一愣,“大哥……”
管泊远道,“你要是还认我是哥哥,不妨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话。别闹到最后,落得个不容于家族,孤家寡人的地步。”
管泊舟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管泊远道,“不是要你今天就拿主意,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尊重你自己的意思,毕竟这辈子是给你过的,旁人也不能强加干预指手画脚,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话音刚落,便有仆妇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大公子,晚饭都准备好了。”
管泊远顺势起身,热情地对白蓉萱道,“浚缮,咱们边吃边聊。”
白蓉萱轻声答应,和管泊舟一起跟着他去了餐厅。
这里布置得更是灿烂辉煌,桌子上的餐盘闪闪发亮,中央还摆着窑瓶,瓶中的鲜花散发出阵阵清香。
三人一次坐了下来,管泊远笑着道,“不知道浚缮喜欢吃什么,只准备了些家常菜,若是不合口只管说出来,我再让人另行准备。”
白蓉萱道,“我不怎么挑剔,什么都能吃得很香。”
管泊远对她的态度很是和善,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身份高看了一眼,还是她与管泊舟交好的关系。
管泊远便问起了白蓉萱在南京求学时的事情,显然对她的底细非常清楚。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友情
白蓉萱隐约有些不安,生怕管泊远打听到了自己的隐秘。
她客气地周旋,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管泊舟则一直沉默地吃着饭,显然刚刚兄长的一番话让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一顿饭吃下来,白蓉萱应付得满头大汗,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好在管泊远并没有什么恶意,很多问题都是点到为止,没有揪着不放,否则白蓉萱非要被他给当场戳穿真实身份不可。
吃过了饭,三人又到客厅里喝茶。
管泊远见管泊舟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自己刚的话还是有些重了。他这个弟弟,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活得就像个天真的小孩子,心里根本就装不住事。
但良药苦口利于病,有些话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是一定要说,否则放任下去,泊舟的这辈子都要毁了。
白蓉萱也看出管泊舟的情绪不对,便提出了告辞。
管泊远笑着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做客,也常来找泊舟玩。他这个人木讷得很,身边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
白蓉萱自然答应。
管泊远恍在梦中,听说她要走,诧异地道,“这么快就走吗?再待一会儿吧。”
管泊远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闲?浚缮还有别的事呢。你看他小小年纪,如今已经能顶起一房之人了,比起你来,不知强多了多少倍,你要是有他一般懂事,也不至于让家里人如此操心。”
管泊舟顿时红了脸。
兄弟俩将白蓉萱送到门外,陶清已经领着马车等在这里。管泊远道,“浚缮和泊舟是好友,和我亲弟一样,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管开口,不用拘束。”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以管泊远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了他的保证,以后在上海滩行事便更加便利了,等同于手中握着一块免死金牌。
白蓉萱笑着道,“多谢大公子,只希望一切顺利,不必去麻烦您。”
管泊远微微一笑,没有再说。
管泊舟则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再来找我。”
白蓉萱点头答应,特意叮嘱他道,“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等她上了马车离开后,兄弟俩目送着马车走远,这才回了屋子。
管泊远道,“我还有公务,这就走了。你有什么事儿,再打电话给我吧。母亲那里我已经说过了,即便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禁你的足。三岁的小孩子吗?你都这么大了,什么没见过,什么不懂?岂是关几天就能解决得了的?只会把事情僵化,越发的难以调和了。只是你做得也不对,母亲毕竟是长辈,又上了年纪,即便在气头上说了重话,你这个做小辈的也不能忤逆不孝。何况泊宇刚刚离家,她心里正不痛快,你怎么能顶风和她对着干呢?从此刻起,你的禁足令便失效了,不用再躲在房间里不出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他说着便要门外走,早有仆妇将他的外套送了过来。
管泊远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虽然给了你自由,但这几天你还是给我老实些,最好不要再跑到那个什么小学去,否则真激怒了母亲,我也没办法帮你,知道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知道。”
管泊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今日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临要出门前,他忽然停住步子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邀了浚缮过来?”
管泊舟不解地道,“不知道。”
管泊远道,“你朋友不多,过去也只有从筠和周郴两人。可你看看,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俩谁过来问候过你一声?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正是这个道理。反倒是这个浚缮,对你倒是异常的上心,先前还特意过来瞧你。也只有这样的朋友,才能在危难之际助你一臂之力,像从筠周郴之流,以后就少来往吧,不过是表面兄弟罢了。”
管泊舟的心中一动,“他们……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我的事情……”
管泊远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旁人开解,难道我会害你不成?你也不去问问,上海滩有什么秘密?家里前脚发生事,外面后脚就传扬开了。浚缮来找过你之后,白玲珑便知道了,这又是什么原因?”
管泊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管泊远继续道,“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身在管家,又有舅舅这棵大树照应,郁家和周家自然愿意贴近,可你若是执意去做什么教书匠,这两家在你身上得不到好处,自然也就远了。人性便是如此,也怪不得谁。”
管泊舟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兄长说得很对,他辩无可辩。
管泊远道,“早点儿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管泊舟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一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一晚上接二连三的打击应接不暇,让他如何承受得来?
不过兄长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那就是和白蓉萱比起来,他的确差得远呢。
白家的情况那样复杂,可她一个女孩子,为了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居然敢女扮男装深入龙潭虎穴,单是这份勇气,便是他所没有的。
管泊舟失魂落魄,跌坐在了沙发中。
前路渺茫,他简直不知该往哪边走。
白蓉萱一路回到白家,直接回了栖子堂。闵老夫人还没有歇息,白蓉萱先拜见她。没想到吟风馆内还有其他客人,离得老远便听到闵老夫人的笑声。
怎么这样开心?
白蓉萱缓缓走了过去。
守在门前的连翘见到她的身影,立刻道,“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连翘迎上来道,“六爷在呢。”
白蓉萱眼睛一亮,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走进门内,果然看到闵庭柯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白蓉萱赶忙走过去道,“六叔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来了有一会儿,正准备走呢。”
啊?
白蓉萱不免有些诧异。
闵庭柯便对闵老夫人道,“姑姑,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闵老夫人显然也没料到他走得这样急,但见侄子一脸疲惫,也不好挽留,“早些歇息,不许再忙其他事了。”
闵庭柯答应起身,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白蓉萱被冷落在了原地。
她不明所以,正要相送,却发现闵庭柯的脚步极快,显然是料到她会跟上去。
白蓉萱委屈得不行。
闵老夫人等闵庭柯走后,这才关心地问起白蓉萱在管家的情况。
得知一切顺利后,她便放下心来,嘱咐白蓉萱回去休息。
白蓉萱难受地向如意馆的方向走去。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生气
刚走到如意馆的门口,便见着门侧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白蓉萱细细一瞧,居然是闵庭柯。
白蓉萱大吃一惊,急忙跑上前去,“六叔,你怎么在这儿?”
门前的灯笼映在闵庭柯的脸上,也瞧不出喜怒,只听他语气平静地道,“原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六叔啊。”
白蓉萱道,“六叔为什么这样说?”
闵庭柯见她一脸惊慌失措,心中有些不忍,“我跟你说了几次,不让你和管家的人接触?你只当我是废话,压根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原来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白蓉萱低声道,“是管家大公子给我下了帖子我才去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他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他给你下帖子你就要去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深沉,谁都可以请动?”
白蓉萱委屈巴巴地低着头听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还口。
闵庭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本是你的事,我又何苦操这个心?”
说完便要绕过白蓉萱离开。
白蓉萱急忙伸出手,抓住了闵庭柯的手臂。
闵庭柯一愣,转身看着她。
白蓉萱满脸通红,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也明白不能就此放手,否则不就真的和闵庭柯存在隔阂了吗?
闵庭柯道,“我要回家了,你拉着我做什么?”
白蓉萱咬了咬嘴唇,就是不肯放手。
闵庭柯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要死缠着我不放了?”
白蓉萱低声道,“我不是要惹你生气,是思虑再三后才去的。”
闵庭柯诧异地道,“思虑再三?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道,“其实我接到帖子后,去见了胡管事。”
闵庭柯道,“胡管事?胡冠仁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冷笑一声,“所以他也是赞成你去的了?”
白蓉萱再次点头。
闵庭柯道,“这个老东西,都这个时候还不安分,就知道乱出主意。”他看向白蓉萱,“你难道一点儿主见也没有?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胡冠仁脑袋只有家族利益,哪顾得上人?只要是对家里好的,哪怕把你卖了,他也会照办的。”
胡管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白蓉萱还要再说,闵庭柯眼睛一瞪,“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吓得白蓉萱赶紧闭上了嘴。
闵庭柯道,“管家出什么事了?管泊远找你干什么?”
白蓉萱道,“难道六叔要一直站在门口和我说话吗?”
闵庭柯叹了口气,“那就进去坐坐好了。”
白蓉萱将他请进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早就等了半晌,见闵庭柯一同而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白蓉萱和闵庭柯走进了小厅,赶紧吩咐芳姑姑沏茶。闵庭柯淡淡地道,“别忙了,我什么也不想喝,坐一坐就走。”
芳姑姑还是脚步飞快地去了。
白蓉萱便将管家近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闵庭柯听完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什么来着?要你少与管家人来往,你就是不肯听,要是你不出头帮管二公子当教员,能惹出这许多事情来吗?”
白蓉萱哪能想到管家的反应会如此大?
闵庭柯继续道,“管泊远这个人,的确不能小瞧了,还真有些小本事。他没有责怪你,反而能沉住气,让你出面去劝管二公子,单是这份心智,就是旁人不能比的。广州的曾铭伟虽然不服气,但论智谋,的确不是管泊远的对手。此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上海站稳脚跟,除了曾绍权的运筹帷幄之外,他自己也是功不可没。”
白蓉萱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闵庭柯道,“不过你的态度摆得还算不错,管家的事情也的确不是你能插手得了的。”
白蓉萱道,“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管二公子将来会如何选择,那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他要是聪明,就该听从管泊远的安排。”
白蓉萱不解地道,“管大公子的提议很好吗?”
闵庭柯道,“谈不上好,却是最务实的。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有挺过这三年,曾绍权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到时候有没有管二公子帮忙也就不重要了。”
白蓉萱迟疑地道,“这都是假设,曾绍权的位置能不能坐稳,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恰好芳姑姑送上茶来,闵庭柯示意她放在一边。
芳姑姑将茶放好,又赶紧退了出去。
闵庭柯道,“行啊,有进步,知道动脑子想问题了。以曾绍权的谋略和手腕,只要不出意外,有个三年光景,他应该也能将眼下棘手的情况一一摆平了。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而事实自然不会如此的顺利。曾绍权虽然有脑子,可他手里能用的兵力太少了,这也是他不能安枕无忧最大的问题。自古以来兵权都是必争之首,一个一定要拿到,一个死也不会放手,怎么可能不起争执?现如今的日子不好过,没有出路的年轻人都会选择从军,去搏一个出身。这样一来,军方的权力便会过盛,估摸着用不了一年半载,曾绍权借粮饷压制军方的手段便不管用了。到时候他能使出什么对策来,便非常的重要。”
白蓉萱听得云里雾里,彻底地糊涂起来。
怎么管泊舟听不听家里的安排,和军方又扯上了关系呢?
闵庭柯解释道,“有句老话叫‘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官也是如此。管泊舟只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别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也退不出来。有些事不做则罢,一旦开了个头,可就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了。”
白蓉萱反应过来的,“六叔的意思是说……管大公子只是在拿话糊弄人了?”
闵庭柯道,“算不上糊弄,他一个做哥哥的,难道还能害自己的亲弟弟不成?只是那管二公子实在太不开窍,不得已使了这样的办法而已。”
白蓉萱不忿地道,“那也不能骗人呀。”
闵庭柯失笑,“怎么能是骗人?”
白蓉萱道,“明明答应了又做不到,不就是骗人吗?”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管二公子脑袋里只有一根筋,转不过来弯来呢。我要是他,这会儿就安安心心地听从家里的安排,把眼下的事情做好。毕竟离了管家,他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呢?”
虽然是实话,但白蓉萱听了仍旧十分不舒服。
闵庭柯道,“你和管二公子也算熟食,你自己说说看,没有家族照拂,他在外头能生存得下去吗?”
白蓉萱一愣,说不出话来。
前世经历的种种磨难再次在眼前回现。
眼下这样的乱世,单靠抱负的确活不下去。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可惜
白蓉萱失落地叹了口气,“难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有啊。”闵庭柯道,“其实做官也没什么不好。以曾绍权的能力和管二公子的才学,像管泊远做个地方官一点儿都不难。到时候他手里有了权力,不论做什么事都很便利。他不是想搞教育吗?只要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大力支持推广,也算变相为教育出力了吧?”
只能这样了吗?
闵庭柯伸了个懒腰,低声道,“其实这远要比他亲力亲为来得痛快多了。靠他的本事,也只能做个教书先生,哪怕勤奋些,也不过百十来个学生,这又顶什么用?想要干大事,就得站在高位上,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啊。”
白蓉萱觉得他这番话很有道理,听得连连点头。
闵庭柯道,“行了,已经很晚了,我也得回家去了。”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白蓉萱连忙道,“那我送你出去。”
这一次闵庭柯没有拒绝。
两人出了如意馆,夏日的夜风轻轻扫来,舒爽又柔软。白蓉萱只觉得心胸舒畅,先前的难受一扫而空。她好奇地问道,“六叔,你这次去天津,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吗?”
闵庭柯道,“不全是,邱晟找我有些私事,我过去帮他处理了一下。”
邱家?
邱家乃是天津本地的豪门大户,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有什么事要闵庭柯帮忙?
白蓉萱一脸惊讶,却因为事关邱家的隐私,所以没有多问。
闵庭柯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你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见到了你的表姐。”
表姐……
董玉泺!
白蓉萱心中一惊,生怕闵庭柯在董玉泺那里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份的消息。
她顿时紧张起来。
闵庭柯继续道,“你表姐知道你已平安回到上海,心里很是高兴,不但托我为你捎了不少东西,还让我下次去天津的时候带着你,她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玉泺表姐在邱家过得怎么样?”
闵庭柯淡淡地道,“挺不错的。看得出来,你表姐是个聪明人。刚进门没多久,就把邱夫人服侍得心满意足,和胡氏的关系也相处得亲如姐妹,这个手腕儿……可不简单呀。而且她长得也不错,邱晟很是喜欢,为了你表姐,把身边几个大丫鬟都给遣出府去婚配了。”
什么叫表姐长得也不错?
玉泺表姐的样貌本就十分秀美,否则邱夫人也不会一眼就看中了呀。
白蓉萱不满地道,“我表姐不止模样好看,品性也非常端方。”
前世董玉泺在邱家过得很好,白蓉萱还真怕因为自己重生的关系,会影响到她的姻缘和未来。知道她一切顺利,她这才放下心来。
闵庭柯道,“的确不错,可惜出身还是差了点儿。”
啥?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表姐可是苏州董家的后人,六叔难道没听过董家?”
闵庭柯不屑地道,“听过?董家有什么了不起吗,至于你如此的震惊吗?”
白蓉萱道,“董家在苏州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了。”
“我知道。”闵庭柯道,“可你表姐不是四房的人吗?她要是大房或二房的还好,这四房的名声就很一般了吧?”
这倒是。
白蓉萱叹了口气,“这跟玉泺表姐有什么关系?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闵庭柯道,“所以我才说可惜呀……否则单凭她的手腕和智谋,只怕能将胡氏给压下去。”
白蓉萱道,“家和万事兴,我表姐不是那样的人,否则邱夫人也不会选择她做儿媳妇了。”
闵庭柯道,“那也未必,哪个婆婆喜欢强势的儿媳妇?现如今胡氏在邱家管得太宽了,邱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未必高兴。只是她上头还有婆婆顶着,即便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但这芥蒂一旦在心中扎根发芽,早晚有破土的时候,到那时……邱家就热闹起来了。”
他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的样子。
白蓉萱道,“六叔不是和表姐夫的关系很好吗?难道愿意看到邱家内乱?”
闵庭柯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只是两个儿媳妇打擂台就能让邱家内乱,那邱家还算什么大户?何况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罢了,谁知道邱家人是怎么想的?对了,你表姐带来的东西都还在船上,等回头搬下来了我让人给你送来。”
白蓉萱笑了笑,“不急。”
说话间来到了白家的大门前,闵庭柯道,“就送到这里吧,你也赶紧回去休息。”
白蓉萱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闵庭柯微微笑道,“怎么?你很想看到我吗?”
白蓉萱被说得浑身不自在,赶忙避开了他的眼神。
闵庭柯也觉得这话也有些不妥当,听着很是唐突。他清了清嗓子,“行了,我走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上了车。
等闵家的车子开远,白蓉萱这才回到如意馆洗漱歇下。
第二天起床,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小圆送洗脸水的时候嘀咕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下点儿雨也好,这天气简直热死个人。”
白蓉萱洗漱过后,去见闵老夫人,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也在。
来得这么早?
白蓉萱很是意外,向闵老夫人行礼后便一脸诧异地盯着闵庭柯看。
闵庭柯道,“怎么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白蓉萱想到昨晚他那玩笑似的话,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闵老夫人道,“不许你欺负我们治哥!”
闵庭柯笑道,“谁欺负他了,不过是说句玩笑罢了。”
吃过早饭,白蓉萱便要去立雪堂处理事情。
闵庭柯听说,自告奋勇地道,“我跟你去瞧瞧热闹。”
自从接手家业,一直太平无事,哪有什么热闹可瞧?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老夫人便问道,“怎么?你这是彻底闲下来了?”
闵庭柯道,“我能闲着吗?怕是到死时也没有这一天,天生就是劳碌的命,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闵老夫人闻声不悦地道,“胡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将死啊活的这种话放在嘴边上?以后不许你再说,我不喜欢!”
闵庭柯笑道,“行行行,以后不说就是了。就看姑姑待我的情义上,我也得活他个七老八十才够本。”
闵老夫人这才满意,“那你就跟治哥去坐坐,只是别指手画脚的,让治哥自己处理三房的事务。”
侄子什么脾气她最了解,在闵家独大,事事都以他的主意来,当家做主惯了,因此到哪儿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三房治哥刚刚接手,正是立威的时候,他要是在中间横插一杠,让治哥也难办。
下人们就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得罪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姑这样为治哥着想,我心里可要不是滋味了。”
闵老夫人道,“你自小管家,什么风雨没经历过?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治哥哪里经历过这些,我自然要为他多惦记些了。”
闵庭柯道,“合着这倒是我的责任了?”
闵老夫人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挑理了?”
白蓉萱在一旁听他们姑侄你一句我一句的,忍不住道,“我正好有事想拜托六叔帮忙,六叔不请自来,我求之不得。”
闵庭柯顿时得意地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闵老夫人也只得作罢,放了两人离去。
闵庭柯与白蓉萱出了栖子堂,一路向立雪堂走去。走着走着,闵庭柯忍不住吐槽道,“也不知道白家的老祖宗当初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一个大宅院,非分出这么多挤挤插插的小院落,之间又隔得这么远,走起来都费劲。虽说是一家人,但要没什么事儿,估摸着一年到头也碰不上几次面。”
白蓉萱问道,“闵家不也是这样吗?我看六叔住的院子也很幽静偏僻,看着就很寂寥。”
闵庭柯听得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称自己的住所寂寥呢。
他低声道,“我这个人喜欢安静,要是住的地方人来人往,只怕会被闹腾得无法安生。”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闵庭柯继续道,“你刚刚说有事要麻烦我,是当着姑姑的面为我找借口,还是真的有事?”
白蓉萱道,“当然是真有事了。我之前拜托六叔帮我给家里的孩子起名,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闵庭柯还真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他家里家外每天这么多事情要忙,又怎么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就算的确被他忘记,也不可能当面承认呀。
闵庭柯赶忙道,“我一直记在心上呢,怎么?那头急着催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前些天收到杭州的来信,孩子已经起了小名,就等着正经名字了。”
闵庭柯道,“小名叫什么?”
白蓉萱道,“保康。”
闵庭柯听着轻轻蹙起了眉头。
白蓉萱心中一动,急忙问道,“怎么了?六叔觉得这名字不好吗?”
闵庭柯道,“怎么想着叫了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白蓉萱道,“是我舅舅,他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大,所以才这么叫的。”
闵庭柯‘哦’了一声。
他说话只说半句,弄得白蓉萱更加紧张了,“到底怎么了,六叔倒是说呀。”
闵庭柯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小名……起得太过小心了。”
家中的事情六叔不知道,自然也无法体会家人的一片苦心。白蓉萱不敢解释,只能道,“家里对孩子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只要他能一路平平安安的,无灾无难的长大,也就可以了。”
闵庭柯道,“我记得你说孩子姓唐是吧?”
白蓉萱想要点头,可又觉得当面诓骗旁人,尤其是信任自己的闵庭柯有些过意不去。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闵庭柯见状很是不解,“总不能姓白吧?”
白蓉萱心里咯噔一下,揭盲解释道,“那自然不是……”
闵庭柯笑了笑,“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那孩子是你的亲骨肉呢。”
白蓉萱吓得脸色一白,“六叔胡说什么呢?”
闵庭柯哈哈大笑,“既然不是,你紧张什么?可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因此才会如此的不安。”
白蓉萱侧过脸去,连正面去看他的勇气也没有,“谁紧张了?”
闵庭柯有心逗她,“还说没有呢,那你为什么不敢拿正眼看我?”
白蓉萱自然是不敢,低垂着头死不承认,“阳光太刺眼了,我不愿意抬头。”
闵庭柯笑容更盛,正要说什么,眼见着迎面走来几个人影,当先一人正是史大太太身边服侍的戚嬷嬷。他收起笑脸,轻轻地咳了一声。
白蓉萱这才注意到前面来了人。
两个人的脚步略一迟缓,戚嬷嬷便已快步迎了上来。
她匆忙地向两人行礼问候,“见过闵六爷、治少爷。”
白蓉萱冲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嬷嬷这是做什么去?”
戚嬷嬷小心地瞄了闵庭柯一眼,“大太太打发我跑个腿办点儿小事。”
白蓉萱道,“那你赶紧去吧,可别耽搁了。”
闵庭柯则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戚嬷嬷。
戚嬷嬷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等人走远,白蓉萱忍不住道,“六叔怎么也不说话?”
闵庭柯淡漠地道,“她又不是我家的下人,我跟她有什么可说的?”
白蓉萱往戚嬷嬷消失的方向看了两眼,“不知道她要去办什么事?”
闵庭柯轻声道,“办事却不出门,而是在院子里乱转,走的方向又是栖子堂,多半是找我姑姑去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
难怪闵庭柯会不高兴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长房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时不时地就要出来蹦跶蹦跶,好像要证明自己存在感似的,真是招人烦。”
六叔好像很不待见长房的样子。
白蓉萱好奇地道,“六叔,难道长房从前得罪过你吗?”
闵庭柯直接翻了个白眼,“长房人都快没了,谁能得罪到我?他们配吗?”
他一脸傲气,似乎拿长房和他相提并论,是对他莫大的侮辱一般。
白蓉萱忍不住道,“长房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还这么说。”
闵庭柯‘切’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长房沦落到今天,焉知不知是他们咎由自取?还有啊……”他瞥了白蓉萱一眼,“你还有闲心替别人说话呢?当初你三房落难的时候,可不见长房为你们出头。所以你有这个心,还是用在自己的事情上吧,咸吃萝卜淡操心,长房不是有个能干的史大太太吗?”
白蓉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眼下的局面一团糟,的确不是担心别人的好时候。
白蓉萱沉默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道,“走吧,别在太阳下站得太久,我到立雪堂坐一会儿还得走呢。”
白蓉萱诧异地道,“为什么要走?”
闵庭柯无语失笑,“我看着很像是个闲人吗?我这手里头还有不少事呢。”
白蓉萱道,“那你为什么一大早就过来?我还以为六叔今天没什么事儿呢。”
闵庭柯差点儿脱口而出‘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收了回去。他故作平静地道,“怎么?我来你不欢迎吗?”
白蓉萱笑道,“那怎么会?请还请不来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道,“只要你请,我自然会来。”
白蓉萱一愣,看着他的身影从自己的身边走到前面去。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白嘉
闵庭柯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猜到白蓉萱那傻呆呆的表情。他继续向前走去,语气温和地道,“傻站着干什么?跟上来。”
白蓉萱赶紧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两个人来到立雪堂,陶清吩咐人送上茶点。闵庭柯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不等白蓉萱招呼就随便往椅子上一坐,随口问道,“陶清,听说你要去田庄住一段日子?”
陶清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当面点自己的名字,片刻后才恭敬地回答道,“是。”
至于是什么缘由,却是没有提。
家丑不可外扬!
陶涌干得好事,难道还要逢人便说吗?治少爷的脸往哪儿放?
闵庭柯道,“三房的归置你是清楚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时候离开,将来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你想清楚了吗?”
陶清道,“是,想清楚了。”
回答得异常冷静坚定。
闵庭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起茶杯喝起了茶。
白蓉萱不想陶清太过尴尬,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并故意转移了话题,“六叔,你觉得这茶叶怎么样?”
“还行。”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对茶道没什么研究,只要能入口就行。你这茶叶是杭州送来的?”
白蓉萱道,“是,这是碧螺春。”
闵庭柯笑道,“我说没研究,也不代表唱不出碧螺春的味道呀,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人家明明是一片好心。
白蓉萱禁了禁鼻子,自顾着喝起茶来。
闵庭柯道,“你舅舅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是不是?”
白蓉萱道,“是啊,唐家在杭州还有一个茶园呢。”
闵庭柯道,“回头我给你舅舅介绍几门生意,什么时候方便,你让他们来上海一趟。”
白蓉萱心中一突,“生意?什么生意?”
闵庭柯道,“瞧你这表情,难道是怕我会害他们不成?”
白蓉萱道,“不是不是,只是事发突然,一时有些惊讶。”
闵庭柯道,“洋人喜欢喝下午茶,我也跟着凑过两次热闹。他们喝茶时喜欢往茶水里加牛奶和糖块,土不土洋不洋的,那滋味说不出的古怪。而且洋人喝茶多是红茶,好的坏的也分不清楚。我看你舅舅家的茶叶还不错,不如我铺个路子,将他们介绍给洋人好了。若是这门生意做得成,以后你舅舅一家就不用愁了。”
洋人的路子……
白蓉萱大为震惊。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闵庭柯却这样轻轻松松地就给了自己。
要知道那华洋商会的会长苏成先苦苦钻营了多久,却一直抱不上洋人的大腿。
事关重大,白蓉萱可不敢乱出主意。她低声道,“我舅舅家的茶园不大,而且在杭州也只有两间铺子,洋人能瞧得上吗?”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唐家的茶园小,可以收购其他人家的优质茶叶呀。他做个中间商,转手再卖给洋人,从中获利。一来二往,不就成了杭州的大茶商了?”
白蓉萱道,“这……我得和舅舅商量后才能给你答复。”
闵庭柯并没有觉得她不识抬举,而是淡定地道,“可以呀,我等你的消息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两个人喝了会儿茶,白蓉萱又不自觉地将话题引向了侄子的名字上。
白蓉萱道,“六叔倒是帮我想一想呀,我实在是没人商量了。等了你这么久,一直也没个答复,真是让人心急得不行。”
闵庭柯道,“这名字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运势,我哪敢胡来呀。正常来说,这都是要去寺里找高僧核八字才能决定,哪能随随便便张口就来呀。”
白蓉萱好奇地道,“六叔的名字是谁起的?”
闵庭柯道,“还能是谁,我爹呗。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听?”
白蓉萱点了点头,“雅致又顺口,听着就像世家公子的名字。”
闵庭柯无语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路边的乞丐,就不能叫闵庭柯了吗?名字和身份又有什么关系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笔蘸了墨,犹豫了片刻后,缓缓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嘉’字。
闵庭柯转头问向白蓉萱,“你觉得如何?”
嘉。
白蓉萱道,“就只这一个字吗?”
闵庭柯道,“名字又不是八股文,难道还要写满一整篇不成?嘉字有美好赞许之意,字以士字为始,排行在士农工商之首,在古时有俸禄,有食田,有才华,可做一方之首。士字下头是个口,合起来便是吉字。吉字不用我多说,听着就有吉祥平安之意,也算合上了他的小名保康。嘉字比喜字多了一个力,说明只有出一点点力气就有喜事发生,有坐享其成的美意。嘉字的下面是个加,有重复叠加之意,正所谓喜事成双,看来这好事还越来越多。”
白蓉萱听他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字拆解得头头是道,忍不住道,“六叔还会解字?”
闵庭柯得意地道,“和老和尚学过一点儿皮毛,你说将来我无事可做,跑到天桥底下给人批字算命,是不是也能糊口为生?”
白蓉萱盯着纸面上个端正的‘嘉’字出神。
白嘉,倒也顺口好记。
她暗暗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用,我向你保证,这孩子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做成一番大事。”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怎么知道?”
闵庭柯笑道,“等将来他再大一点,就送到我身边来,我一调教,他自然就成才了。哪怕他没什么本事,看在我为他起名的情分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无所事事,怎么也得拉他一把,这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无奈地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偏偏开起了玩笑。”
闵庭柯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跟你说,别人想让我起名字,求了我好久,我都懒得搭理他一下。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这种事呢。你以为起名字是那么随便的呢?将来这孩子时好时坏,和我也有了关系,我都带着重大的责任呢。”
如果有闵庭柯帮助,小侄子一定能顺利平安地长大。
白蓉萱心中一动,立刻便下了决定,“既然如此,我这就写信送去杭州,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
闵庭柯见她如此果断,很是惊讶地道,“什么?你真的按我说的来?”
白蓉萱道,“嘉字的确很好,又是六叔起的,我有什么信不过的?”
这一下反倒是闵庭柯浑身不自在起来,“你……你还是再好好琢磨琢磨,万一有比我这更好的呢?”
白蓉萱道,“我都琢磨了好久,要是能想出好的,也不会麻烦六叔了呀。”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卖地
闵庭柯听她这样说,心里很是高兴,“没想到你还挺信任我的。这样好了,将来等你有了孩子,我一定慎重仔细地给他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如何?”
白蓉萱闻声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
闵庭柯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心里甚至隐隐有些不舒服起来。
治哥成家生子,乃是人之常情,他有什么难受的?
闵庭柯很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再想到一清禅师说过的话,他更是打了个激灵。
室内一时安静异常,两个人忽然都停住了口。
恰在此刻,陶清匆匆走了进来,“治少爷,周科回来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点头道,“是吗?”
闵庭柯也没话找话地问道,“他这是去哪儿了?”
白蓉萱只好道,“我让他去了一趟下头的庄子,那边要购置田产,王德全不是没在家吗?这件事我就交给他去办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这个时节添什么地?哪个庄子呀?”
问得非常仔细。
白蓉萱生怕他再问下去,会扯出孟繁生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道,“是赖家庄,六叔听说过吗?”
话是这样问,心中却暗暗默念,只希望闵庭柯不知道赖家庄的所在,这个话题自然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闵庭柯却淡定地道,“当然知道。”
白蓉萱大吃一惊——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闵庭柯继续道,“我家有个庄子离赖家庄也就二十几里的路,秋收的时候我每次过去,都会路过。赖家庄的位置不错,庄子上也很团结,添点地倒是也行。只是春耕才结束,这当口谁家会卖地?”
白蓉萱哪里知道?
她只能道,“要不把周科叫来问问?”
闵庭柯点了点头,“也好,别是有什么猫腻,钻了人家的圈套。”
白蓉萱心中一凛,急忙叫来了周科。
周科忙了几天,显得极是憔悴,见到闵庭柯也在,立刻打起了精神行礼问候。
闵庭柯也没有客气,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周科见白蓉萱坐在一旁,一点儿阻止的意思都没有,也就明白了风向,恭敬地回答道,“买的是顾家的地。”
“顾家?”闵庭柯更加诧异了,“该不会是把咱们两家之间的那几块水田卖了吧?”
周科道,“正是。”
闵庭柯一脸不解,“知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会突然卖地呢?那两块田的位置还不错,前两年我还打过顾家的主意呢,结果顾家不愿意出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怎么眨眼的功夫,顾家又想通了?你打听清楚了没有,别被小人给蒙骗了。”
周科道,“回六爷的话,事关重大,我怎敢大意?已经仔细打听过了,这块地的确是顾家的,记在了顾家长房的名下,卖地的人是长房的大公子,我们交了钱,连地契都拿到手了,只要找了官府更名,这件事就算做实了。”
闵庭柯道,“这顾家大公子是怎么了,手头缺钱了吗?”
周科微微一笑,“六爷神机妙算,连这也猜到了。”
闵庭柯道,“我又不是没与顾家打过交道,顾家大公子是什么人难道还不知道吗?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往赌坊里跑,估摸着是输得太多,一直筹不到钱,所以才把地给卖了,想用此来翻盘。”
白蓉萱惊讶地道,“这怎么可能?只怕会越输越多吧?”
闵庭柯笑道,“那不是更好?顾家长房手底下有不少好东西呢,大公子又是嫡出,平日里被娇惯得不成样子,大不了再卖点儿别的就好。顾家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想必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觉。再过个十几年,就算东窗事发,也是板上钉钉,谁还能说什么?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没想到被你小子给接住了。也是赶得巧,前些日子我去了天津不在上海,否则又怎么轮得到你?”
白蓉萱道,“六叔若是想要,我就把那几块田转给你好了,将来另有好的,我再去买。”
闵庭柯听得一愣,随后便大声笑了起来,“傻小子,你以为铺子里买白糖呢,这家没有我就去别家买。上海滩周围的田产寸土寸金,基本上都被几个大家族给占据了,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不是收成不好就是太过偏僻拾掇不出来,你把这田转给我,还去哪儿找更好的呀。”
白蓉萱道,“那也没事儿,谁让你想要呢。”
闵庭柯心中暖呼呼的别提多受用了,他高兴地道,“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何况我一个长辈,哪能跟你张嘴要东西呢?你把田好好收起来吧,最好让周科现在就去政府把地契更名,免得夜长梦多。要是被顾家发现,虽然你占理,但终究还是有些麻烦。”
白蓉萱听后立刻点头,吩咐周科再辛苦一趟。
周科哪敢道什么辛苦,从容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在一旁道,“你家治少爷和管家的关系不错,若是官府的人敢为难你,只管报出管泊远的名头来压一压,如果还是不行,就直接去见管泊远,看他怎么说。”
周科一怔,不安地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也搞不懂闵庭柯的用意,但出于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周科这才转身出门。
闵庭柯等他走后才解释道,“管泊远的身份不用白不用,总不能白白为他们管家出力吧。”
白蓉萱失笑,“那几块田六叔真的不要?将来可别后悔呀。”
闵庭柯道,“怕什么?你的和我的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可后悔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
闵庭柯忽然道,“我看这个周科还不错,人很精明,办事也牢靠,是个能够委以重任的人,等陶清离开后,你这立雪堂大总管的位置,不妨交给他来坐好了。”
白蓉萱前些日子也很为这件事犯愁来着,听闵庭柯给了建议,立刻道,“既然六叔都这样说了,那我回头跟他说说。”
闵庭柯道,“行了,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
白蓉萱刚要起身,又被闵庭柯制止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咱们两个就别你送我,我送你的了,怪外道的。”
白蓉萱道,“你是客人,哪有这样怠慢的道理?”
闵庭柯道,“我天天来,都快长在白家了,还算什么客人?”
白蓉萱还要坚持,闵庭柯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吧,乖乖听话。”
白蓉萱不好再说,只将他送到了立雪堂的门口。
闵庭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蓉萱屁颠屁颠的跑到小书房,开始着手给杭州那边写信。小侄子的名字虽然起好了,但关于孟繁生的事情,出于谨慎起见,白蓉萱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只能另找机会再告知商君卓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绑架
白蓉萱虽然担心管泊舟的情况,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帮不上什么忙。说到底这是管家的家事,何况又关系着管泊舟的一声,她怎么敢在这时候乱出主意呢?
白蓉萱只希望他能谨慎选择,千万别走错了路,将来后悔。
想到管泊舟,不可避免要想到白玲珑。这几日她倒是很安分,也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事。
以她对管泊舟的关心程度,怎么可能知道对方被禁足在家中而没有任何作为呢?
让她出钱雇人去救管泊舟,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如此反常,白蓉萱自然放在了心上。正好周科没什么事儿,她便叫来吩咐了几句。
周科出去打听了一圈,一脸惊慌地回来悄声禀告道,“治少爷,大小姐出事儿了。”
白蓉萱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谁让了?”
周科道,“大小姐被人给绑架了。”
“什么?”白蓉萱惊声道,“怎么会?她出入身边都跟着人,身份又显赫,谁敢在她头上动土?”
周科道,“只怕正是因为身份显赫,所以才会被坏人给盯上。如今这世道,过不下去日子铤而走险的人多了去了,三五个人结成团伙,有什么不敢干的?何况大小姐平常出门,身边除了司机便只有两个人跟着,双拳难敌四手,还是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被歹人给抓走了。”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那……有歹人的线索吗?”
周科摇了摇头,“据说是没有。这件事二房捂得极严,只有蔡二太太和睿二爷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外人一概不知。只怕二老爷这会儿也被蒙在鼓里呢。”
白蓉萱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报官吗?”
周科轻轻叹了口气,“警察厅那边能指望上吗?都是平日里喝茶看报纸的大爷,都不如家里养的狗有用。何况这件事一旦闹大,对白家的名声势必会有影响,大小姐的名节也就完了。您想啊,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落到三五个坏人手中,就算人家没做什么,可说出去谁信啊?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找婆家啊?蔡二太太就算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哑巴吃黄连,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白蓉萱道,“那……那你是怎么打听到的?可见这消息并没有压住。”
周科道,“不瞒治少爷说,我正好认识睿二爷身边的人,消息也是从他那里探听来的。这种事情,只要被人知道,怎么可能压得住?想必这两日就会传扬出去了。”
这样一来,白玲珑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这对平日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白玲珑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白蓉萱虽然不喜欢她,但想到她会落到这个地步,心中也有些不忍,“既然是被绑架,歹人可有送来消息吗?他们想要什么?钱还是东西?”
周科一脸茫然地道,“只怕都不是。大小姐被人抓走已经快两天了,歹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就怕他们不图财……”
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既然二房不想让这件事外传,咱们也不要跟着多嘴多舌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就当不知道吧。”
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以蔡二太太的手段自然要从内部查起,到时候在暗中向周科传递消息的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周科见白蓉萱没有借题发挥,心中松了口气,“治少爷仁慈,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咱们该管的。”
如果二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对三房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等遣退周科后,白蓉萱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绑架了白玲珑,却一直没有和二房搭上话,看样子倒不像是有所图谋,反而大有震慑之意。难道是白修睿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没办法在他身上动手,所以才把目标放在了白玲珑的身上吗?
可这也说不过去呀。
白蓉萱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了闵庭柯。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总觉得这件事和他有关。
白玲珑对闵老夫人无礼,对易嬷嬷也是怀恨在心,上次要不是自己出面阻拦,只怕她真的会在气头上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到时候……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以闵庭柯的脾气,怎么能放任白玲珑继续骄纵下去?稍微吓唬吓唬,也是让她将来能懂事些。
如果这样还好,就怕闵庭柯存着让白玲珑声名被毁的心思,那可就糟了。
虽然无法确认闵庭柯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白蓉萱却多少已经有了眉目。闵庭柯的消息向来及时,二房出了这等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不但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表露分毫,可见是不想让白蓉萱和闵老夫人知道内情。
如此躲躲闪闪,反倒更让人起疑。
白蓉萱几乎可以认定就是他吩咐人绑走了白玲珑,否则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和白家正面硬刚?
要说无法无天,目中无人,闵庭柯敢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了。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闵庭柯的手段太激烈了些,真把他给得罪了,下场实在凄惨。
她恨不得立刻见到闵庭柯,当面和他证实自己的想法。
等了一天,第二天夜里闵庭柯来陪闵老夫人吃饭,白蓉萱便一直留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睛几乎长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闵庭柯何等敏锐,立刻便察觉到她的反常,但也没有戳破,依旧和闵老夫人笑着说话。
没过一会儿,闵老夫人也发现不对,诧异地问道,“治哥,你老盯着小六做什么?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起闵庭柯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藏得如此小心,还是被人给发现了。她惊慌地道,“我……没……没什么东西。”
闵老夫人见状更好奇了,“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小六欺负你了?你不用怕,只管照实跟我说,我帮你出头。”
闵庭柯微微笑道,“姑姑真是冤枉死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也赶忙道,“老夫人误会了,是我有事要求教六叔,所以……”
闵老夫人这才会意,“原来是这样。你这孩子,和你六叔外道什么?有话只管说就是了。正好饭还没有上桌,你们两个出去把话说完再回来,免得这样心不在焉的,饭都吃不安生。”
闵庭柯随即起身,“好啊,我正好坐得累了。”
白蓉萱跟着他出了门,两个人步履轻快地来到栖子堂的小花园,闵庭柯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闵庭柯不解地道,“怎么?很难启齿吗?”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狠话
白蓉萱就怕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样,根本不是闵庭柯所谓,她这样乱扣帽子,六叔肯定是要生气的。
想到这里,白蓉萱更不敢吭声了。
闵庭柯见状道,“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居然会被吓成这样?你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摆平。要是连我也帮不了你的忙,那你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哪里是自己需要帮助啊?
白蓉萱紧张得额头冒汗,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闵庭柯道,“看来是捅了很大的窟窿啊……”
白蓉萱试探着说道,“六叔,我问你一件事,但事先声明,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许生气,行不行?”
闵庭柯一怔,“难道此事跟我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而且还是大关系。
白蓉萱立刻点头。
闵庭柯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笑着道,“那你说说看吧。”
白蓉萱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闵庭柯忽然道,“但要是和白玲珑有关的事,那就不用说了。”
“啥?”白蓉萱大惊失色,“六叔知道我要说什么?”
闵庭柯笑道,“我早说过,你这个人藏不住心事,喜形于色,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有什么难猜的?”
这下白蓉萱更加确定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白玲珑……真的是被六叔绑走的?”
闵庭柯并没有隐瞒,很是坦荡地道,“对啊,我找了两个人,扮成匪徒把她给劫走了。不过你不必担心,她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就是想借机敲打敲打她,也给她个教训,免得这丫头目中无人太过,谁都不放在眼里。”
白蓉萱道,“那六叔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她?”
闵庭柯道,“还没想好,这教训总要深刻些才好用,像白玲珑那丫头,你把针扎得深一些,她是不知道疼的。自小被娇惯坏了,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正好让她清醒清醒,别以为生在白家什么都有,就可以任性胡闹,什么人都敢顶撞,眼睛里没有规矩了。”
看来对于白玲珑和闵老夫人之间的事,闵庭柯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也是,栖子堂的事儿,哪件能瞒得住他呢?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白玲珑做得不对,你给她些教训也就是了,千万别伤及身体性命,更要保全她的名声才好。”
闵庭柯冷笑道,“这可就不好说了。名声都是自己挣来的,难道是别人施舍的不成?”
白蓉萱道,“六叔,你做事向来足智多谋,深谋远虑,我实在不敢多说什么。何况对于二房,我也不怎么喜欢。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一旦名声被毁,下半生就算完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那不是正好?想当年你母亲又何其无辜,不一样被人毁去名声,最终才不得已离开了白家吗?我帮你报复二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蓉萱愣在了原地。
闵庭柯继续道,“治哥,人的心思纯善乃是好事,也是优点,但却要分清楚对待的是何人。像二房这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的善良在他们面前一无是处,只会让自己立于危险之地。你想当烂好人我没意见,但千万别来左右我的思想。白玲珑敢当面和我姑姑辩驳,不但没将她这位长辈放在眼中,也是对闵家的肆无忌惮,被人或许容得下她,但我却不行。什么名声不名声,她敢当面嚷嚷我姑姑是续弦之时,怎么没想过我姑姑的名声?我才不管她是男的女的,这件事白修睿做的我要教训,蔡氏做的我一样要教训,她白玲珑又多了什么?”
白蓉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道,“你回到白家以来,二房迟迟没有向你动手,所以你就轻松大意,认为二房都是一窝子好人,居然还跑到我面前来替白玲珑求情,你是不是最近茶水喝得太多,脑子里都进水了?”
白蓉萱面红耳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要永远都是一副长不大孩子的样子,早晚会被人生吞活剥的。上海滩乃是弱肉强食的角斗场,容不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劝你还是擦亮了眼睛,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吧。至于白玲珑的下场,也轮不到你操心。二房到现在都没动静,你一个外人咋呼什么?”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宛如刀子般刺进白蓉萱的心里,让她简直没有脸再面对闵庭柯。
她转身想跑,可偏偏又迈不动步子,身子僵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闵庭柯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有不忍,声音也缓了下来,“正所谓良药苦口,我这番话重是重了点儿,可也是为了点醒你。白玲珑三番五次的闹事,你见二房管了没有?家里人不管,自然就要由外人来收拾了。”
白蓉萱艰难地道,“我……我不是想管这件事,我只是……只是……”
“妇人之仁!”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女孩子,难道还能和白玲珑感同身受不成?你管她名声如何,跟你又没有关系。”
一语点醒梦中人!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居然将自己女子的身份带入其中,站在女子的角度上,心疼起了白玲珑。
她心中一慌,满脸惊恐地看向了闵庭柯。
该……该不会被六叔发现了什么吧?
闵庭柯道,“怎么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什么。六叔说得是,这件事的确跟我没有关系,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闵庭柯满意地道,“你能想通最好。”
可白蓉萱还是好奇白玲珑的下落,小声问道,“那白玲珑……”
她一开口,闵庭柯便猜到她要问什么,坦然道,“她被我关在黄浦江边的货仓里了,这几天把她也给吓了够呛,再过两天我找了机会就把她丢到白家的大门口,希望她能长点心,以后行事别再这么没大没小的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了。”
想到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白玲珑居然被藏在货仓之中,过着又惊又怕的日子,白玲珑都不知道该拍手称快还是替她担心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不再多谈关于白玲珑的事情,而是和闵庭柯说起了机器织布局。
两个人绕着小花园走了两圈,连翘匆匆来寻人,“六爷,治少爷,饭菜都准备好了,老夫人请呢。”
两人这才去了花厅,陪闵老夫人用起了晚饭。
闵老夫人见两人气色如常,饭桌上笑语晏晏相谈甚欢,也就放下心来。等到第二日中午,闵家的下人将董玉泺从天津带来的礼物尽数搬到了三房。
箱子叠箱子,礼物着实不少。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暑热
三房的下人都觉得奇怪,这不过年不过节的,闵家怎么突然送这么多的礼物来?
东西全都搬到了库房,陶清认真地上了册,又去向白蓉萱回禀。
既然收了玉泺表姐的东西,回头也得备一份还回去才行。白蓉萱问了几句,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陶清趁机道,“治少爷,我去田庄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白蓉萱知道他心中着急,又惦记着田庄里被陶涌打伤的农户,即便再怎么不舍,也得拿出决定来才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一定要走,那就收拾了东西过去吧,正好也能帮庄子一些忙。等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就是了。”
可那时候,各归各位,他再回来可就当不上大管事了。
陶清自然明白,笑着点头道,“多谢治少爷。”
说完还郑重地跪在地上向白蓉萱磕了个头。
白蓉萱不免觉得惋惜。
自己回到白家以来,三房多是陶清在照料,修缮房屋时也是他出力最多。没想到三房刚刚好转起来,他却自请去了田庄。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就算强留下来,只怕他心里也不舒服。
白蓉萱只得顺从了他的心意。
隔天一早,陶清便收拾好了东西前来请辞。白蓉萱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让他坐着马车去了田庄。
陶清一走,大管事的位置便空了出来。白蓉萱将周科唤了过来,“从今日起,你便顶了陶清的差事,以后三房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照管,你可负担得起?”
周科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等美差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敢置信地道,“治少爷……是要我来接手三房的事务?”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为人机敏,又一直跟在王管事的身边,对三房的事情也很了解,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周科不安地道,“如此重要的事,您要不要跟王管事商量一下?”
白蓉萱一脸淡定地道,“不用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一声就是了。”
周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治少爷如今是三房的当家人,做主拿决定还跟管事商量什么?
他立刻跪下谢恩,“属下一定不负治少爷的众望,好好管理三房,不给您添乱。”
白蓉萱道,“这几天你先把事情逐一管起来,等王管事从长沙回来之后,我再当众宣布任命。要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也只管来问我就是了。”
周科痛快地答应下来。
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白蓉萱也稍稍松了口气。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即便睡在水榭,夜里也常常会被热醒。白蓉萱担心闵老夫人的身体,生怕她生受不住,便悄悄向易嬷嬷打听。
易嬷嬷见她关心闵老夫人,笑着说道,“治少爷别紧张,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本来就睡得不实诚,不过六爷孝顺,早就安排人送来了冰块,每天在屋子里摆上一两块,怎么也坚持到天亮了,倒不怎么担心暑热。倒是治少爷可要照顾好自己,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可得说出来才是。您身边服侍的人只有一个小圆,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真怕她照顾不好您。”
白蓉萱道,“嬷嬷放心,不是还有芳姑姑吗?”
易嬷嬷这才不再多说。
炎天暑热,白蓉萱也懒得动。如果没什么特殊事情,连立雪堂也不怎么去了,干脆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闵老夫人心疼她,特意打发连翘来告诉她不用过去请安,小灶那边也多是一些凉面之类的清爽食物。
白蓉萱安心躲在房间里看书,倒也十分自在。
这日中午阳光刺眼,白蓉萱躺在罗汉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心情烦躁地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
门外廊下芳姑姑正细致入微地指导小圆绣花,两人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小圆的进步很快。
白蓉萱只觉得烦闷,低声问道,“姑姑,这两日六叔没有来吗?”
芳姑姑见他没有睡下,忙回答道,“老夫人早有派人去通知过了,要他不用过来,免得中暑。治少爷这是怎么了?睡不着吗?要不我帮您打打扇子凉快凉快?”
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实在没什么用。
白蓉萱道,“不用了,我和你们说说话,心静自然凉。”
芳姑姑道,“那我去给您倒杯凉茶来。”
没一会儿,白蓉萱便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好奇地问道,“对了,前些天我和六叔去立雪堂的时候,看到长房的戚嬷嬷好像往栖子堂来了,可是长房又出了什么事儿?”
芳姑姑诧异地道,“是吗?那还真不知道,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她最近只在如意馆和水榭两地活动,所以对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不多。
白蓉萱忙道,“算了吧,既然不干咱们的事,还是少打听得好,免得让人误会,还以为咱们对长房起了什么心思呢。”
芳姑姑点了点头。
正说着,连翘奉了闵老夫人的命令,领着两个仆妇搬来了一大块冰,“老夫人怕治少爷这里暑气太重,特意让我送了块冰。”
芳姑姑惊讶地道,“哎哟,这可是好东西,有钱都买不来呢。”
连翘道,“六爷前几日派人送来了一大车,足够用了。”
芳姑姑道,“还是六爷孝顺。”
连翘小声道,“治少爷睡了吗?”
不等芳姑姑回答,白蓉萱便接口道,“没睡呢,连翘姑娘请进来说话。”
连翘笑着领了仆妇将冰块搬进屋,将托盘摆在了离罗汉床最近的位置。冰凉的寒气立刻迎面吹来,白蓉萱顿时觉得没有先前那么热了。
白蓉萱道,“多谢老夫人,也辛苦连翘姑娘了。”
连翘哪敢答应,笑着客气了一番。
芳姑姑忙给她和仆妇都倒了凉茶来。
仆妇不敢接,推辞着说道,“当着家里爷们儿的面,咱们哪有资格喝茶?”
白蓉萱道,“咱们这里没这个规矩,只管喝就是了。”
两个仆妇拿眼睛偷瞄连翘,都在看她的眼色。
连翘道,“治少爷最是体恤下人,既然是他赏的,你们接着就是了。只是心里要记着治少爷的恩情,以后给他跑腿当差的时候也要更上心才行。”
两个仆妇应了一声,恭敬地接过了茶。
好人做到底,白蓉萱干脆吩咐她们坐下来歇歇脚再走。
这更是天大的脸面,两个仆妇喜不自胜,连翘也十分的高兴。当着粗使婆子的面,她也觉得倍有面子。
白蓉萱心中一动,问起了前些日戚嬷嬷去栖子堂的事情。
连翘没有隐瞒,坦率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长房的大太太想为衍大爷讨一门亲事,来和老夫人商量来着。”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冲喜
亲事?
可白修衍的身子不是一直都不好吗?
白蓉萱很是不解,“衍大爷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
“谁知道呢。”连翘淡淡地道,“这些年除了大事,长房不常与旁人来往,咱们对他们的事情也不了解。只是衍大爷一病就是多年,想来不会好得这样快,多半是大太太想要冲喜。”
白蓉萱点了点头。
冲喜一类的事情并不少见,她自然也听说过。
芳姑姑却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白修衍的身子不好,谁家的姑娘舍得嫁给他?
这不是坑害人吗?
芳姑姑试探着问道,“那老夫人怎么说?”
连翘淡定地道,“老夫人向来不插手长房的事情,只让大太太自己看着拿主意就是了。只是啊……好一点儿的人家,多半不会愿意将女儿嫁过来,那些差一点儿的人家,大太太又未必看得上。这一来二去的,只怕还要磋磨一段时间。”
连翘只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白蓉萱将身子贴近冰块,只觉得舒爽受用,别提多自在了。
芳姑姑见状便道,“闵家有冰库,年年冬天都会存些冰,治少爷若是喜欢,咱们买一些回来就是了。”
白蓉萱很是震惊,“闵家还有冰库呢?”
芳姑姑道,“是啊,在咱们上海滩可是独一份儿,一到夏天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白蓉萱道,“早知如此,咱们也修一个冰库好了。”
芳姑姑道,“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这冰库的位置可有讲究呢,若是选得不好,冰块根本存不住,开了春就全都化成水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芳姑姑继续道,“据说闵家祖宅的位置乃是上海滩的龙眼,我虽然不懂,但外人却传得神乎其神,很是厉害呢。”
真的吗?
白蓉萱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准备有机会时当面向闵庭柯请教。
她在水榭闭门不出待了两天,第三天傍晚时分,吴介总算平安归来。他一脸风尘的来向白蓉萱请安。
白蓉萱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急忙问道,“家里一切可好?”
吴介笑着道,“都好,都好。老夫人身子康健,十分的精神,拉着我问了半晌的话,一直关心您在上海的情况。舅老爷和舅太太都是老样子,只因长房大老爷去世,舅老爷兄弟连心,消瘦了许多。”
唐崇舟做人虽然不靠谱,但舅舅对他却非常地尊敬。如今他先经历了相氏那一档子事,随后又病重去世,舅舅的心里自然不好受。
白蓉萱关心起舅舅的身体。
吴介道,“治少爷放心,有舅太太照顾,舅老爷能有什么大碍?如今连铺子也极少去了,都交给荛少爷经管了。”
唐学荛这么大的人了,是该为家里分忧了。
白蓉萱道,“我母亲呢?”
吴介道,“夫人的精神很好,如今有了孙儿陪伴,连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听我母亲说,夫人最近饮食也很规矩,连药都不怎么吃了,尤其在意自己的身体,轻易不敢生病,生怕过了病气给孩子。”
白蓉萱微微一笑,“老人们都说隔辈亲,从前我还不信,如今倒在母亲身上应验了。”
吴介继续道,“大小姐那边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倒是茹小姐也定亲了,对象便是从前打过交道的李家。虽说李公子的年纪比她大了不少,但两个人却很是相处得来。”
白蓉萱道,“你这次回去见到学茹了?”
吴介点了点头,“自然见到了,我还被她单独叫去问了话。”
白蓉萱诧异地道,“都问了些什么?”
吴介如实回答道,“就是您每日的生活,多是什么时候起床,早饭吃什么之类的闲事。”
唐学茹关心的点永远可旁人不一样。
白蓉萱无奈地道,“她啊……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吴介道,“家里一切都好,我要离开时,老夫人还特意叮嘱我转告您不要惦记,照顾好自己为上。”
白蓉萱道,“你见到君卓姐了吗?”
“商小姐?”吴介道,“见到了,商小姐还写了信,让我转交给您。”
说完便递上一摞书信。其中不止有商君卓的,连带着祖母,母亲,舅舅,唐学茹都写了信过来。
白蓉萱笑道,“他们对我总是不大放心。”
白蓉萱让吴介回去休息,展开来信一一阅读起来。
几封书信大同小异,多是让她保重身子,不要想家,只有商君卓在信中问起追查凶手的进展。先前来信时,多半是怕信在中转之际会被人半路截和,一旦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白蓉萱的身份便暴露了。因此商君卓特意在吴介回去时,才亲自上他捎回了这封信,而且末尾还注明看完后记得烧掉,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
小心到了一定的程度。
眼下追查凶手虽然没什么进展,却偶然找到了孟繁生,白蓉萱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商君卓,只是也担心寄信途中存在风险,只能暂时按捺下来,或是将来有机会当面说,或是可信之人来往时将消息带回去。
反正闵老夫人也说过,自己想家的时候可以回去。
倒是唐学茹的这封信,让白蓉萱有些始料未及。
她在信中说,自己懵懵懂懂不知不觉间就被李毅拐骗上了贼船,还称李毅为拍花先生,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和技法,竟然让家里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看着她唠唠叨叨却满篇都是幸福喜悦的字迹,白蓉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李毅的出身虽然不好,但唐家长辈都是在意孩子终身幸福的人,只要李毅真心对待唐学茹,唐家思量之后,肯定不会拒绝的。何况李毅的能力并不在张自力之下,而且论智谋,只怕张自力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一旦唐学茹认定了他,唐家就算再反对,这件事只怕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毕竟前世的唐学茹可是一句话不对就离家出走跑到广州读女校的人。
不过这一世的变化,唐学茹再想当文学女青年怕是不能了。
白蓉萱越看越想笑,反倒觉得唐学茹和李毅十分的合适。
一冷一热,一动一静。
也不知道李毅能不能受得了唐学茹的性子。
信的末了,唐学茹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心。她生怕自己真嫁给李毅之后,久而久之会让对方生厌,又怕离开了家会不习惯……
小女孩的心思跃然于纸上。
这小家伙,想得还挺长远。
唐学茹还特别声名,如果她和李毅成亲,不论白蓉萱身在何处,都得乖乖回来参加她的婚礼才行,否则两个人就绝交。
白蓉萱简直哭笑不得。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警钟
才刚刚定亲,就已经想到了婚礼,可见唐学茹虽然内心忐忑,但对出嫁还是充满了期待的。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唐学茹都特别和自己玩得来,她要是真嫁人,白蓉萱自然是要赶回去的。
只希望到那时她已经处理完了所有事,能够心安理得地回到杭州,开始全新的生活。
白蓉萱撑着下巴畅想未来。
白蓉萱将几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里是说不出的思念。不过到最后,她还是按照商君卓的叮嘱,将她的信用火烧掉了。
隔天,白蓉萱才开始着手写回信。提笔才写了几个字,连翘匆匆找来,“治少爷,六爷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白蓉萱点头答应,“我换件衣服就去。”
连翘笑了笑,转身回去复命。
虽已入了夏,但白蓉萱因为束胸的关系,还是不敢穿太薄的衣服,唯恐让人看出什么端倪,那束胸又绑的十分结实,燥热的天气让她汗流浃背,说不出的难受。
芳姑姑见状也很是诧异,“天都这么热了,治少爷怎么还穿得这么厚?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做两套纱衣穿如何?”
纱衣?
那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白蓉萱连忙摇头,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用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因此越到夏天越是不敢穿得太少,冬病夏治,这样冬天就不用遭罪了。”
芳姑姑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我还觉得奇怪呢。”
白蓉萱正要离开水榭,周科又赶了过来。
白蓉萱一愣,便叫他进来说话,“怎么了?”
周科一头汗水,当着芳姑姑的面略有犹豫。
芳姑姑何等聪明,见状立刻道,“我去倒茶来。”
等她离开后,周科才说明了来意,“治少爷,大小姐平安回来了。”
白玲珑回来了?
白蓉萱很是震惊,“消息可靠吗?”
周科道,“没有确实的消息,我敢来告诉您吗?大小姐已经回到二房了,这件事蔡二太太压得密不透风,外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走漏,应该也是了了。只是让人想不通,那群歹人既然已经绑走了人,却既不要钱也不要命,这是图什么呢?”
白蓉萱心中有数,脸上却要故作不解,“谁知道呢?会不会是绑错了人?”
周科自然是想不明白,他谨慎地道,“这件事也算给三房敲了一个警钟,以后治少爷出门,还是得多跟几个可靠的人才行,要是有会武功的人随行就更好了。”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闵庭柯身边的谭龙和谭虎,那两人的功夫好像特别好。
白蓉萱道,“这样的能人可遇而不可求,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的。今后我行事再小心些,你也把眼睛放亮了,若是有合适的人,不妨留意着。”
周科满口答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留意什么?”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吃惊地道,“大热天的,六叔怎么来了?”
闵庭柯背着手闲庭进步地走进门,“我看你迟迟不到,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就过来瞧瞧。你们主仆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故意道,“没说什么,周管事想为我找两个会武艺的下人贴身保护,免得被歹人给抓走了。”
闵庭柯立刻会意,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找吗?早些年官道不同,只靠镖队护送,如今四通八达,镖师接不到生意,都闲了下来,随便找几个功夫好的,别的不敢说,保护你的安危还是不成问题的。”
周科在一旁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六爷指点。”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再说了,有我罩着你,谁敢动你?真遇到麻烦,你只管报出我的名号,我看谁敢放肆?”
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口气,但表情却满是自信。
白蓉萱道,“只是未雨绸缪,未必真会出事。何况我又不怎么出门,能遇到什么麻烦?六叔多虑了。”
“谁还能一辈子待在家不成?”闵庭柯可不这么想,“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可千万别大意。你如今成了三房的新主子,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呢。”
白蓉萱惊讶地道,“真的吗?六叔怎么知道?”
“我猜的。”闵庭柯笑眯眯地说道。
白蓉萱拍着胸口道,“你能不能别吓唬我?”
“这怎么能是吓唬呢?”闵庭柯道,“这两年管泊远上任后治安已经好多了,早些年大街上绑架人乃是家常便饭,每天都会发生,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据说我的赏金一度被炒到了三万大洋,只要能把我绑出去,无论生死就能拿到钱,你说可不可怕?”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结果呢?”
闵庭柯见她这副又吃惊又害怕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是直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真是个笨蛋,你说结果如何?要是真出了意外,这会儿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侃侃而谈吗?”
对哦……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这样说来,管泊远还是为老百姓做了些实事的。”
闵庭柯道,“他掌管一地,要是连这种魄力和能力都没有,还做什么父母官,赶紧回家卖红薯去算了。”
只有一提到管家,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不屑的语气。
难道是两家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问道,“六叔,这个管泊远是不是得罪过你?”
闵庭柯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单纯的看不上他罢了。”
这算什么理由?
白蓉萱无奈至极,偏偏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闵庭柯见周科还站在一边,便向他问道,“听说你得了治哥的信任,已经成了三房的大管事?”
周科连忙躬身道,“是,承蒙治少爷不弃,小人万死不能报答一二。”
闵庭柯淡淡地道,“死什么?你死了,谁来管三房的事?精明着点儿,可别给他惹什么麻烦。你也知道三房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每行一步都要异常的谨慎,你身为大管事,不但要以身作则,还要约束下头的人,尤其大多还是新人,规矩什么的可以慢慢学,但有些是却是慢不得的。”
周科连连点头,只有答应的份儿。
闵庭柯道,“行了,你去吧,我和你们治少爷有话要说。”
周科赶忙退了出去。
闵庭柯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指着面前盛着冰块的方盘道,“怎么样,是不是凉快多了?”
白蓉萱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谢六叔呢。”
闵庭柯道,“谢我做什么?我孝敬姑姑,姑姑又转送给了你,要谢也该去谢我姑姑才是。”
白蓉萱道,“老夫人要谢,六叔这里也不能怠慢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闹腾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白蓉萱赶忙解释道,“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奉承你,而是真的这样想。”
闵庭柯笑道,“谁说什么了?你这样正儿八经的解释,反而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蓉萱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忽然道,“对了,我已经把白玲珑扔回去了。”
用了个‘扔’,像是没用的破包袱一般。
白玲珑得罪了这么位活阎王,也不知将来还有多少磨难等着。
白蓉萱道,“我已经从周科那里听说消息了,她怎么样?”
闵庭柯不屑地道,“还行,就那样呗,没缺胳膊没少腿,活蹦乱跳的,我就算再看不上她,但毕竟有姑姑的情面摆在前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得太过火的,否则你还不得跑到我面前来跳脚?”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凭什么为白玲珑的事情跳脚?
白蓉萱‘哼’了一声,“人家是白家的大小姐,后头有父母兄长撑腰,碍着我什么事儿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得了吧,白玲珑出事,二房人没一个着急的,担心得全是如何遮掩住这样的丑闻,至于她的安危,反而无人放在心上。也就你吧,居然还跑到我面前来说情,也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
白蓉萱尴尬地说道,“我不是说情,我是担心……”
闵庭柯道,“担心什么?你担心我下手太狠,直接要了她的命?”
白蓉萱的确有这样的担忧。
闵庭柯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死在我手里,那不是脏了我的手吗?你放心好了,我才懒得与她一般见识的,只是她闹得太不像话,我要是不出面给她个教训,以后更要无法无天了。我倒是没什么,但惹得姑姑心里不痛快,我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的不说,闵庭柯对闵老夫人倒真的孝顺。
这里面除了姑侄的感情之外,自然也有闵老夫人当年为了闵家的牺牲和付出。
白蓉萱道,“你这次出手,她应该能老实一会儿了。”
闵庭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像她这样的,送到庙里也只会脏了菩萨的眼,恶人自有恶人磨,还得我来出手教训才有效果。对了,白玲珑离开之前,我还特意将她被绑架后二房的动向如实告知给了她,亲爹亲妈都不重视自己的安危,想必白玲珑又有得闹了,不过这次却是对二房,我正好看个热闹。”
这人……真是太坏了。
白蓉萱笑道,“六叔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闵庭柯道,“那倒没有,不过有得看总比没有的强。”
说完这番话,闵庭柯道,“行了,咱们赶紧去姑姑那里吧,耽搁得久了,她怕是要担心。”
白蓉萱点了点头,跟着他屁颠屁颠地往吟风馆走去。
走着走着,白蓉萱忽然发觉闵庭柯的个子似乎长高了一些。刚回来时两人相差不多,但此刻闵庭柯已经高出她一截了。
白蓉萱很是震惊地打量了一阵。
闵庭柯发现后不解地问道,“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白蓉萱如实道,“六叔比我都要高了。”
提起这个,闵庭柯便发自内心的高兴,“那是当然,你以后好好吃饭,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了。”
白蓉萱心里头十分明白,自己在女孩子里已经算是非常高挑了,要是再长高,就要变成一枝独秀了。
她可不想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个没完。
白蓉萱没有吭声,两个人去见了闵老夫人。
吃过晚饭后,闵庭柯起身准备告辞,闵老夫人叮嘱他道,“这几日暑气正旺,你不要到处乱走,多在家里待着,免得中暑难受。”
闵庭柯道,“姑姑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不懂如何照顾自己吗?”
闵老夫人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惦记。对了,你母亲这几日身子如何?”
闵庭柯道,“挺好的呀,姑姑找她有事儿吗?”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问问。”
闵庭柯笑道,“等回头天气降了温,我送她过来和您说话。”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快别折腾了。你母亲没比我小几岁,如今也上了年纪,放在别人家早就做祖母了。”
闵庭柯怕她借机再提起婚事,起身便往外跑。
白蓉萱想去送他都来不及,不等她追出门,闵庭柯早已快步失去了踪影。
闵老夫人气道,“别理他!只有一提起成家立业,他仿佛就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蓉萱笑了笑,依言重新坐下。
她陪闵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夏夜里微风宁静,窗外的夜色也格外恬静。一直到了深夜,白蓉萱这才离开回了水榭。
等她洗漱完正准备休息之际,外头来传周科求见。
这么晚了,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白蓉萱赶忙道,“请周管事进来。”
可话一出口,她才暗暗后悔。自己刚换了衣服,此刻再绑束胸怕是来不及。也算她脑筋转得快,立刻便拿了主意,隔着一扇门说话,没让周科进来。
周科会意,在门外恭敬地道,“治少爷,二房那边……闹起来了。”
白蓉萱一怔,“闹起来是什么意思?”
周科道,“刚得到的消息,大小姐一回到家里便和蔡二太太起了争执,两个人争吵了一阵,闹得不可开交,大小姐扬言要从家里搬出去,被蔡二太太打了个耳光,大小姐嚷嚷着寻死觅活,场面十分的不好看。”
白玲珑那样骄傲的人,自从生下来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自然见不得自己受到半点儿冷落。蔡二太太不在乎她的安危,只在意家族名声,她如何能不伤心?
六叔这一招隔岸观火,使得实在太精妙了。
白蓉萱道,“二伯父没有出面吗?”
周科道,“此事二老爷多半不知道,被二太太给压下来了。”
女儿闹得太凶,传出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被人揪住不放,连带着白玲珑被人绑架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白蓉萱道,“算了,说到底这是二房的事儿,知道就行了,不用理会。”
周科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躺在床上,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白玲珑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如今看来,她也未必真有表面上那般风光。
身为白家的大小姐,虽然看似什么都有了,但谁又能了解她内心的孤独?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总归与她没什么关系。何况她又没想过要和白玲珑改善关系,更不用将她放在心上了。
白蓉萱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睡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便是一股热浪。白蓉萱伸脖子一瞧,只见圆滚滚的太阳当空而照,虽是清晨,但燥热的空气仍迎面吹来。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冰块
天气好像忽然间就更加炎热了。
小圆打了水服侍她洗漱,趁着四下无人,又小声问道,“您的……那个来了吗?”
白蓉萱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但看到小圆那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立刻会意,“没有。”
她的葵水来得日子并不固定,和前世几乎如出一辙。
正好芳姑姑走了进来,小圆便打住了后面的话,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芳姑姑满头是汗,低声道,“小灶把早饭已经送过来了,给您摆起来吗?”
白蓉萱被热得没什么胃口,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急,一会儿再吃也一样,正好凉一凉。”
芳姑姑道,“可也是,天气实在太热了。往年也没这样,也不知是怎么了。再这么热下去,地里的庄稼都要遭殃了。”
白蓉萱也跟着担心起来,“不知道三房的几个田庄情况如何了,是不是该派人过去瞧瞧?”
芳姑姑道,“这么热的天,车马也守不住,不如等几天吧,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您也跟着惦记。”
白蓉萱点了点头,握着扇子不住地扇风。
芳姑姑道,“要不……我去趟吟风馆,求老夫人再给两块冰?”
白蓉萱道,“算了吧,天气越热冰块化得越快,老夫人年纪大了更受不得这个,还是留给她用吧。咱们住在水榭,境遇已经好多了。对了,回头你跟周科说一声,让他给三房的下人煮一些绿豆水,再去药房抓些中暑的药回来以备不时之需,要是没有重要的事,就别让下人们顶着大日头当值,就是那些草木要勤浇着些,可别给旱死了。”
芳姑姑答应道,“治少爷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两个人正说着,连翘又领着两个婆子送冰块过来。
芳姑姑笑着迎了上去,“哟,老夫人也太想着治少爷了,她那里的存冰可还够用?”
连翘道,“这是今儿早上六爷新送来的,特意叮嘱要给治少爷备上,水榭这头没有存冰的地方,因此老夫人便让咱们一块一块地送来,免得糟蹋了好东西。现如今这冰块可不好找,一般的人家想用都用不上呢。”
芳姑姑很是惊讶,没想到治少爷在闵庭柯的跟前儿如此有面子,连送冰块都算了他一份儿。
芳姑姑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道,“六叔也来了吗?”
连翘道,“没有,打发严峰送来的。听他说六爷最近忙着祈雨的事情呢。”
祈雨?
白蓉萱诧异地道,“祈什么雨?”
连翘解释道,“这不是大旱天吗?有人说这是犯旱魃,必须得做法事才能降雨。”
白蓉萱听得更糊涂了,“这种事不还请道士吗?跟六叔又有什么关系?”
连翘笑了笑,“旁人家的事六爷自然不用上心,可这不是闵家的事吗?”
白蓉萱恍然大悟,“难道是闵家要摆祭坛祈雨?”
连翘点了点头,“正是呢,据说是大老爷做得主,六爷不好违背他的吩咐,正在家里张罗呢。”
白蓉萱明白过来,“要是真能降下雨来,那可就好了。”
连翘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芳姑姑将她送了出去。
白蓉萱吃过早饭,便赖在罗汉床上不想动弹。
还没到正午,就已经热得人坐立难安,谁能受得了?白蓉萱忍不住想起了杭州的好来。不知是不是唐家宅子位置选得好,每年入暑之后,家里也不见得有多热,舅母忙着给大家做绿豆糕,里面还会放一点桂花提香,那味道别提多好吃了。
白蓉萱想着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炎热天气一连坚持了四五天,其间外长房的则大太太打发白修朗送来了她亲手做的绿豆糕,甜甜腻腻,吃起来口感也非常的好。
白修朗还趁机向白蓉萱道,“机器织布局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闵六可有告诉你?”
白蓉萱道,“好像没什么事儿,前些日子六叔才去了一趟天津。”
白修朗点了点头,“要是有什么消息,你记得派人通知我一声。”
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白蓉萱自然答应,又问起白修尧的近况。
白修朗道,“学校已经放了假,天气这么热,家里人不许他出门,只待在房间里看书写字,这些日子正嚷嚷着无聊呢。”
白修尧这个顽皮性子。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让他没事儿的时候来找我玩。”
白修朗‘嗯’了一声,看着她房间里的冰块,好奇地问道,“这是从哪买来的?”
白蓉萱如实相告,“不是买的,是六叔送来的。”
白修朗闻声很是惊奇,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后才道,“我就说呢,现如今谁家能有这样的宝贝东西,果然是他会享受呀。”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便提出了告辞。
白蓉萱不好再说,挽留他吃了午饭再走。
白修朗道,“不待了,一会儿只会更热,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到家里才好。”
白蓉萱起身准备相送,白修朗将她拦了下来,“你就别送了,老实待在屋子里吧。”
白蓉萱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了院门。
没想到到了晚上,闵庭柯居然来了。白蓉萱很是意外,从罗汉床上直接坐了起来,“六叔什么时候到的?”
闵庭柯见状微微一笑,“也是才来。”看着那化了大半的冰块,得意地道,“怎么样?有了它是不是凉爽了许多?今年冬天我多准备一些,明年再热都不怕了。”
白蓉萱道,“六叔,你家里的冰窖很大吗?”
闵庭柯想了想,“也算不上大,但存冰足够用了,你就放心大胆地使就是了。”
白蓉萱红着脸道,“那我能不能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闵庭柯一看她的模样就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怎么?你要做人情,送冰块给别人吗?给谁的?外长房?”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你……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听说外长房还给你送了绿豆糕?你投桃报李,想回馈人家点什么也是正常。”
白蓉萱道,“对了,那绿豆糕吃起来很是不错,我还给六叔留了呢。”说着便要招呼小圆将绿豆糕端出来。
闵庭柯不屑地道,“什么好东西,又不是你亲手做的,我才不吃呢。”
啊?
白蓉萱一时有些傻眼。
闵庭柯道,“不就是几块冰吗?回头我让人给外长房送一些就是了,到时候就说你让的,人情都记在你的头上。”
白蓉萱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笑着道,“多谢六叔,那外三房能不能也送一些?”
闵庭柯出奇的好说话,“可以啊,咱们就不给二房送,眼气死他们。”
像个小孩子一样。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闵庭柯道,“外长房没有问起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吗?”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不忍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还真就问了一句,我说六叔前些天才去过天津,四个便什么都没有说。”
闵庭柯笑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问?”
白蓉萱很是莫名其妙,“我要问什么?”
闵庭柯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吗?”
白蓉萱道,“自然是关心的,不过既然由六叔负责,我完全信得过,也就没有插嘴的必要了。”
何况她又懂什么了?
就算想问,只怕也问不到点子上。
闵庭柯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高兴地说道,“你就这么相信我?回头把你卖了,只怕你还要帮着我数钱呢。”
白蓉萱完全没放在心上,“卖我做什么?谁家会买呢?”
闵庭柯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我买!”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白蓉萱也是一怔,随后便笑道,“六叔买我做什么?要我做小厮服侍你吗?我这个人毛手毛脚的,只怕当不起这个大任,回头非要惹麻烦不可。”
闵庭柯不自在地道,“也对,那还是把你卖到别处去好了。”
白蓉萱知道他是在故意拿话逗自己,便轻声道,“可这样一来,回头六叔想要找人说话,可就没有人了。”
“谁说的?”闵庭柯道,“能说话的人遍地都是,只不过像你这样乖巧懂事的不多见罢了。”
两个笑闹了几句,闵庭柯总算收起了笑脸,“回头外长房若是再问起的话,你就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来找我,既然大家在一起共事合作,就不必这样藏着掖着的,大大方方说出来最好。”
白蓉萱点了点头,“知道了。”
闵庭柯道,“对了,你最近见过白修唯没有?”
白蓉萱想了想,“没有,上次见面还是去听戏的时候呢。”
闵庭柯道,“这小子最近总往戏院里去,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白蓉萱惊讶道,“六叔怎么知道?”
难道是安排人盯着外三房的动静呢?
闵庭柯淡定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曾吩咐手下的人留神盯着卢家的动静,最近卢家大少爷有事没事便去戏院里坐上小半天,我这个手下以为有什么异样,便小心跟了过去,没成想每每过去都能见到白修唯,便来回我的话,倒不是有心盯着他的举动。”
白蓉萱会意。
以闵庭柯今时今日的地位,区区的外三房的确不用放在眼里。
只是事情关系到白修唯的隐私,白蓉萱可不敢胡说八道,她故作糊涂地回答道,“五哥本来就喜欢听戏,待在戏院也没什么稀奇吧?”
闵庭柯却正色道,“我看你和他走得比较近,关系也应该不错。得了机会最好提醒他一句,世家子弟,偶尔听听戏放松放松倒也没什么,只是别和那些戏子动了真心,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白蓉萱大吃一惊。
难道六叔已经知道了什么?
闵庭柯道,“外三房这些年的确不容易,夹缝中求生存,唯哥又没有父亲照应,他那个母亲也是个提不起来的,为难他苦撑到了今日。我也是见他可怜,不忍他走上不归路,所以才出声提醒,说不说在你。”
先前他还直称白修唯的姓名,可说到后面又改口叫了唯哥。
可见对白修唯的确有几分不忍之情。
白蓉萱道,“六叔真可怜他,不妨多帮帮五哥好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财神爷吗?上海滩可怜人多了去,我一个一个帮下来,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何况老话说得好,帮急不帮穷,外三房能有今日,并非一朝一夕的结果,想当初白元宥还活着的时候病恹恹的,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出不上力,以至于外三房一直像盘散沙似的。如今都已经养成了,再想改变,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倒也是。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中满是惋惜。
闵庭柯道,“不过唯哥还算争气,这些年忍辱负重,倒也着实不易。将来若是有好机会,我会想着他的,你放心吧。”
白蓉萱高兴地道,“多谢六叔!”
闵庭柯扫了她一眼,“我帮的是唯哥,为什么由你来谢?”
这话说的……
白蓉萱无奈地道,“五哥不是没在跟前儿吗?我替他谢你。”
闵庭柯不屑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感谢这种事还能由人代劳?”
不过经闵庭柯这样一说,白蓉萱也觉得白修唯这样一直往戏院跑不是长久之计,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找个机会提点他几句呢?
可这些话要她怎么开口?
白蓉萱很是为难。
闵庭柯又道,“我上次和你提过将你舅舅引荐给洋人的事情,你和杭州那边说了没有?”
还真没有……
白蓉萱竟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然了,她之所以会没放在心上,也是笃定舅舅多半不会愿意和洋人打交道。
印象中的舅舅一向墨守成规,洋人在他这里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不过当着闵庭柯的面,白蓉萱当然不会胡说八道,微笑着说道,“已经写了信,只是还没送出去呢。”
“那你快点儿吧。”闵庭柯道,“这件事既然想做,就得紧着些。现如今想抱上洋人大腿的人实在太多,你这边一磨蹭,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白蓉萱答应道,“知道了,我回头就让人将信送出去。”
两人喝了几口茶,白蓉萱便好奇地打听起祈雨的事情来。
闵庭柯道,“你这消息还挺灵通,是谁告诉你的?”
白蓉萱当然不会出卖连翘,只说是吴介在外面听说的。
闵庭柯道,“依着我的意思,实在没必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我爹发了话,我也不能只听不做,多少要摆摆样子,实在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看,到时候可以来瞧热闹。”
白蓉萱还没见过祈雨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果然心动,问道,“时间定在了什么时候?”
闵庭柯道,“还没想好,等定下来我让人告诉你。”
又说了会儿话,闵庭柯便要离开,白蓉萱不舍地道,“啊?六叔不留下吃晚饭吗?”
闵庭柯道,“不吃了,我没什么胃口。”
白蓉萱起身要送,也被闵庭柯按了下来,“好生待着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蓉萱的心情顿时失落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闵庭柯回到家后一阵吩咐,第二天严峰便安排人将冰块送去了外长房和外三房。
则大太太收到冰块震惊了好半晌,拉着闵家来送东西人的手问道,“真是治哥让你们送来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犯愁
闵家的小厮在出门之前,严峰管事都已经叮嘱过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们心知肚明。因此听到则大太太的问话后,便笑着点了点头,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说。
则大太太很是诧异,等闵家人走后才与丈夫嘀咕道,“既然是治哥送的冰块,怎么派的却是闵家的人?”
白元则笑着道,“你要是真觉得不妥,刚才就不该收,这会儿说起这些还有什么用?”
则大太太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再说了,这不是问你吗?若是换了旁人,我才不多嘴呢。”
白元则道,“有什么难想的?三房是什么光景你难道不清楚吗?这大暑天的,上哪倒腾冰块去?这样金贵的好东西,一准是闵家才有的,看在治哥的面子上,送咱们几块走个人情罢了。”
则大太太听后更茫然了,“那这人情是记在治哥的头上,还是闵家的头上?将来又拿什么去还?”
白元则道,“既然闵家的人都说是治哥送来的,人情自然也要记在治哥的头上了。至于还什么,逢年过节你多想着点儿那孩子就是了,他一个人在祖宅,虽然有闵老夫人照应,但终究不能面面俱到,你心细,多想着些,随时帮着添置。大件是用不找你,但那些针头线尾的,还是得顾全周到才好。”
则大太太道,“什么针头线尾?治哥一个大男人,又不做针线活,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你年纪越大,越喜欢胡说八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天白日你喝多了酒呢。”
白元则叹道,“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的话你要放在心上,别当成笑话听听就完了。”
则大太太道,“你放心,我记下了。”
可一转身,她又犯起了愁,“这冰块虽然是好东西,但搁不了一天就化了,咱们家有没有地窖冰室,放在哪里才好?可别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也浪费了治哥的一番心意,难得那孩子有了好事还能记着咱们。”
白元则道,“咱们自己这里留一块,给二弟他们送两块过去。弟妹正怀着身孕,炎天暑热的咱们还受得了,她却是最辛苦的。她最近可好?”
则大太太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了,如今也不怎么吐了,我看她那怀相,八成又是个儿子。”
白元则道,“咱们外长房子嗣少,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的宝贵。二弟是个男人,即便重视冯氏,也怕他有心使不上力,俗话说长嫂如母,你多留神些,务必得让弟妹平安生下孩子才好。”
则大太太道,“还用你说?我最近每天早中晚都要过去看她,弟妹房间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白元则心疼地道,“辛苦你了。”
自己的付出被丈夫看在眼里,则大太太只觉得高兴,她低头道,“老夫老妻的,说什么辛苦?这里是我的家,二弟和弟妹都是我最亲的人,为他们操心是我应尽的本分,你要不许我去管他们的事儿,反倒是我浑身不自在呢。”
白元则笑道,“冰块可着他们来,等过几日下了雨就好了。”
看这天气,可不像要下雨的模样。
则大太太自然是满口答应。
白元则忽然问道,“元智这几天在家吗?我好像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则大太太就怕他会提到白元智。只是当着丈夫的面,她也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地道,“已经出门三天了,说是和几个朋友去附近爬山了。”
白元则皱着眉头道,“他可真是闲不住,这么热的天还要去爬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精力,难道上辈子是个猴子不成?”
则大太太道,“山上多少要比这里凉爽些,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你就别管了。”
白元则‘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管?挺大个人了,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算了,该说的该做的你都做了,也算尽了做哥哥的本分。爹妈走得早,咱们的初心也不过是想让元智过得好,他自己觉得高兴快活就行了,你何必逼着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呢?这岂不违背了初衷?”
白元则道,“我拿他也是真没有办法了。”
则大太太道,“元智虽然不太上进,但本性却不坏,要不然怎么会交到这么多的朋友呢?你以后对他也该宽容些才好,不要每次见了面都板着一张脸,怪吓人的。”
提起这个弟弟白元则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索性道,“别提他了,朗哥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该定就定下来吧,别拖来拖去,变成了另一个元智。”
“不会的。”则大太太连忙道,“我的儿子我清楚,朗哥可没元智那么大的胆子。”
夫妻俩顺势商量起了白修朗的婚事。
外三房收到冰块后,因白修唯不在家,宥三太太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除了惊讶还是惊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还是白宝琳出面,好歹把闵家的小厮送出了家门。
望着冰块,宥三太太不解地道,“好端端的,治哥给咱们送冰块做什么?”
白宝琳道,“多半是因为和哥哥的关系好,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吧?”
“有这么简单吗?”宥三太太一脸狐疑,“咱们和三房走得可不近,这治哥就算卖人情,也不该卖到咱们家呀。何况这要是给二房知道了,还不得以为咱们和三房穿了一条裤子,还能有咱们的好脸子看吗?我说这治哥分明是存心挑拨咱们与二房的关系!”
白宝琳翻了个白眼,“瞧您说的,咱们家和二房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有什么好挑拨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宥三太太低声道,“咱们和二房走得虽然不近,但也并不生分,这些年二房虽然没给多少好处,但也没有穷追不舍,总算给咱们娘三留了活路。可治哥突然来了这么一手,难保二房不会多想,到时候要是真使出手段来,咱们如何抵挡得住?我看着冰块决不能收,赶紧都扔出门外去才好。”
哪有这样办事的,那不是在打人家的脸吗?
白宝琳道,“您糊涂了不成?三房好心送来的东西,您一股脑地丢到了门外,先不说二房如何思虑,先把三房给得罪了。何况刚刚您也看到了,送冰块的可是闵家的人,您是不是想让闵家也觉得咱们不识抬举?”
宥三太太本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听女儿这样一说,顿时慌了神,“阿弥陀佛,我得罪谁,也不敢却得罪闵家呀,那不是捅了马蜂窝吗?”
白宝琳谨慎地道,“我看您也不用紧张,先把冰块留下,等哥哥回来定夺就是。要是实在不安,就派人去外长房打听打听,我不信治哥只给咱们家送来了,说不定外长房也有呢。”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小气
宥三太太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对对,你说得对,还是你这孩子聪明,快打发个腿脚快的走一趟。”
白宝琳看到母亲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叫来了母亲身边的贴身婆子,吩咐她找个人去外长房瞧瞧。
婆子虽然为难,但当着宥三太太的面也不敢说什么,皱着眉头出了门。果不其然,她到了外头话还没说完,几个坐在阴凉下歇息的小厮便一哄而散,没一个愿意出门的。
婆子赶忙道,“这是太太的吩咐,难道你们也不听了?”
几个小厮停住步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不耐烦地道,“嬷嬷,不知我们偷懒不遵从吩咐,可是这大热天的,出门一趟,回来便是一身的臭汗。别人家好歹还有几个赏钱,可咱们家呢?别说钱了,连杯茶也见不着,换做是你,你愿意去吗?”
婆子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难处,可她也是个人微言轻的下人,又能怎么办呢?
一个小厮无奈地道,“算了算了,今天就由我去走一趟吧,总不能真闹到太太那里,最后大伙都得不到好处。”
过了一顿饭功夫,这小厮才跑了回来,向宥三太太和白宝琳回禀道,“太太,小姐,外长房也收到了冰块,我向门房小厮再三确认后才回来的。”
宥三太太顿时放心了不少,“这就好了,回头二房就算真看不过眼,还有外长房在前头挡着呢,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白宝琳看那小厮一身是汗,便对他道,“辛苦你了,回头上账房那里领五钱喝茶,就说是我吩咐的。”
小厮一愣,喜不自胜地道,“多谢小姐。”
说完便快步跑出了大门。
宥三太太来不及叫住他,人就没了踪影,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呀,你这个败家孩子,赏他钱做什么?他吃咱们的,喝咱们的,跑个腿还要赏钱?快把他叫回来。”
白宝琳道,“您就算节省开支,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再这样下去,谁还愿意给家里当差办事啊?”
宥三太太不屑地道,“我跟你说,现如今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他们不愿意当差,那就全撵出去好了,我再买一批人回来,价格说不定比他们还要便宜呢。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个个偷奸耍滑,差事得过且过,没一个真心实意好好做事的。”
那还不是因为家里的待遇实在太差了?
白宝琳道,“恩威并施,有恩才有威。您只让他们做事,却一点儿好处也不给,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踏踏实实做事?”
宥三太太叫道,“哎哟哟,我的大小姐,我看你是好吃好喝养的人都傻了,你以为管家是那么容易的?这一点儿那一点儿,铺陈开来就是个大窟窿,咱们家有多少底子够这么败的?当初你父亲离世时没留下多少之前的家当,这些年当得当,卖得卖,好容易坚持到你哥哥能支撑家业,就如今的日子也不敢说多顺当,你以后还是给我仔细些吧。”
白宝琳无奈,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索性低头喝起了茶。
宥三太太叫来了贴身婆子,对她道,“赶紧去跟账房说一声,不许给人支钱。”
贴身婆子为难地看向了白宝琳。
小姐发话,太太却又阻挠了下来,以后小姐的吩咐,谁还会听了?
真是一分钱难死一个好汉。
白宝琳不悦地道,“你就算要省,也从下次好了,我都开了口,说出去的话怎么好收回来?以后还要不要在下人面前走动了?”
宥三太太闻声心疼地道,“你这个败家子,真真是不让我省心。罢了罢了,就便宜那小厮五钱吧。五钱……足够买不少盐的了,能吃几天也说不定。”
白宝琳幽怨地站起身,话也不肯说就往门外走去。
宥三太太叫道,“你做什么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甩脸子给谁看?”
白宝琳头也不回。
宥三太太生气地对贴身婆子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女。一个整日不着家,一个就知道和我对着干,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这辈子摊上了这样的日子?”
婆子赶忙道,“太太可别说这丧气的话,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眼看着家里一天比一天好,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宥三太太叹了口气,“都是些白眼狼,我身边就没一个知疼知热的。”
婆子不敢再说,只能站在一旁小心服侍。
宥三太太看着冰块道,“把这些冰找个凉快地方收起来,回头给唯哥用。”
婆子小声道,“天气这么热,太太也留下一块自己用吧。”
宥三太太道,“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用不上。”
婆子又道,“要不给小姐送一块去?”
宥三太太道,“女儿家怕冷不怕热,她也用不着,都留给唯哥。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吃一点儿辛苦。”
这偏心骗得也太严重了吧?
婆子点了点头,强撑着笑脸吩咐人将冰块都搬了出去。
宥三太太坐在空荡荡的厅堂里,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孤单,琢磨了半晌,还是觉得不能便宜了那小厮,提步便往账房走去。
白蓉萱此刻正在立雪堂的燕栖阁里坐着,周科恭敬地汇报着近几日三房的情况。
他虽然刚刚走马上任,但却适应得很快,事情也管理得井井有条,白蓉萱对他很是满意。
六叔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等周科说完,吴介又匆匆走了进来。
白蓉萱诧异地道,“怎么了?”
吴介道,“二房那边好大的动静,听说是大小姐搬回来住了。”
白玲珑?
白蓉萱立刻猜到了其中的缘由,想必是和家里闹了不痛快,因此才在气头上搬回了老宅吧。
只是在闵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可别再闹出太大的动静才好。否则惹恼了闵庭柯,那腹黑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教训她呢。
白蓉萱不免担心了起来。
没想到下午时分,三房门房的小厮进来通禀,“治少爷,二房的珊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白宝珊?
她见自己做什么?
白蓉萱淡淡地道,“请进来吧。”
白宝珊穿着一件薄荷绿色的衣裙,仿佛夏日里的一抹清亮,让人看了非常的舒爽。
前世她就十分的会打扮,跟在白玲珑身边,既不抢风头,又不会淹没在人群里。
白蓉萱对她的印象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只觉得她格外聪明,尤其懂得剑锋转舵,非常的会说话。
白宝珊不但来了,还拿了一盘自己亲手做的绿豆糕,“你执掌三房这么久,我还没有来拜会过呢。一来是离得远,我又要照顾太太,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二来也不知道你这边忙不忙,不敢冒昧打扰,这次陪长姐回来小住,这才抽了时间来瞧瞧你,这是我做的绿豆糕,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交锋
这热情来得突然,让白蓉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白宝珊为什么要向自己示好?
虽然诧异,但白蓉萱对她还是相当的客气,“多谢,有劳惦记了。”
白宝珊笑着道,“一点儿小手艺,实在不值一提。”
白蓉萱顺势问道,“大小姐怎么搬回祖宅来住了?”
白宝珊见她称白玲珑为大小姐而不是长姐,心中便明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却一点儿不变,显得十分亲近,“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房子也是一样。新宅虽好,却毕竟窄小,长姐怀念从前无拘无束地生活,所以便搬回来住上一段时间,等过了炙暑再回去。何况家里还有老夫人在,二房也该留人承欢膝下,哪能都走了,让老夫人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呢?”
这番话说得十分精妙。
白蓉萱反映了半天,才彻底会意。
一面说白玲珑是因为住不惯二房的新宅才回来的,绝口不提与蔡二太太起争执的事情,一面又说要孝顺闵老夫人,害怕她身边没说话的人。
难道白蓉萱是个摆设不成?
这二房果然就没一个好相与的,眼前的白宝珊也是个笑面虎,不能轻视。句句夹枪带棒,看似笑容可掬,但说出来的话却另含深意。
前世她一直躲在白玲珑的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白蓉萱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两两相对,才觉得也是个不简单的。
白玲珑去孝顺闵老夫人?不惹老夫人生气就是好的了。
白蓉萱淡淡地道,“难为大小姐有这份孝心,可见是慧心庵的清修起了效果,难怪这些善男信女都喜欢去寺院里小住,果然是有用的。”
白宝珊听得一愣。
这……这治哥居然不怕死地提起了慧心庵。要知道白玲珑当初就是因为得罪闵老夫人,才被押送到庵堂里住了许久,连带着她都跟着吃了不少苦。
白宝珊看着白蓉萱道,“可不是嘛,庵中清静,人心也能随之静下来。治哥也喜欢拜佛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去得少。”
可话一出口,才惊觉这问话又是个陷阱。
她此刻扮演的是哥哥的角色,一个大男人不读书识字,学习管家之才,跑去寺院做什么?
白宝珊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继续道,“即使如此,下次去庙里的时候,我也邀请你好了。”
白蓉萱不禁有些生气,觉得今日白宝珊上门就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
她淡定地道,“论经学道能参透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倒也是门很深的学问。只是我刚刚接手家业,手头的事情繁杂没个头绪,怕是抽不出时间来。何况珊姐出门多是要陪蔡二太太,行程上多有不便,我还是跟六叔他们一起走好了。”
白宝珊哪里不懂她话里的玄机?
这治哥分明是说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事事都要看蔡二太太的脸色,根本做不了主。何况他搬出了论经学道,就算想说他不务正业只知道拜佛求仙都不能。甚至他还带上了闵六爷,自己再说下去,怕是要连闵家也给捎带上了。
这个治哥……实在厉害了些。
自己倒是把他给小瞧了。
首次交锋,以白宝珊大意轻敌败下阵来。
既然没讨到便宜,再做下去就不合适了。白宝珊讪讪地站起身,准备告辞。
白蓉萱道,“珊姐先别急着走,你送给我绿豆糕,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才是。”
说完便吩咐门外的周科将先前闵老夫人送给自己的补品选出一份来给白宝珊。
这是什么意思?
炫耀自己在闵老夫人面前有脸吗?
白宝珊虽然心中不屑,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这是做什么?一点点绿豆糕,怎么就值得你放在心上了?这样以礼还礼的,也太生分了,以后还怎么走动啊?”
白蓉萱可没打算和她走动。
白蓉萱笑着道,“投桃报李,这是我们三房的规矩。”
白宝珊微微一怔,总觉得她这句‘投桃报李’像是意有所指,后头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似的。
周科很快将装着补品药材的礼盒恭敬地送了上来,服侍白宝珊的丫鬟急忙接了过来。
白蓉萱借口有事没有远送,让周科将二人送出门外。
走出老远,白宝珊缓缓停住步子,站在烈日下回头望向立雪堂的大门。
丫鬟诧异地道,“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赶紧回去吧,再晚……大小姐找不到人,怕是要发火。”
白宝珊却没放在心上,盯着三房的大门缓缓道,“你说……投桃报李的下一句是什么?”
丫鬟哪懂得这些,张着嘴巴道,“啊?还有下一句呢?”
白宝珊脸上似笑非笑,明晃晃的太阳映在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按道理投桃报李的下一句应该是礼尚往来,可我总觉得他刚刚要说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丫鬟震惊地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白宝珊‘哼’了一声,转头便往二房走去,“三房和二房多少年的积怨了,只盼望晚一些爆发,起码等我出了这个家,不然还有得乱呢。”
丫鬟不敢再说,脚步飞快地跟上了她。
白宝珊看了眼她手中抱着的礼盒,小声道,“悄默声的将盒子送到咱们房间里去,路上小心些,别给人看到了。”
丫鬟道,“珊小姐放心。”
白宝珊自己说完这番话,都忍不住自嘲起来。
这些年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地来,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怒了人家,捞不着什么好处。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宝珊回到二房的远香堂,进门直奔詹怀阁走去。
这里乃是远香堂的主宅,位置最佳,从前是蔡二太太所住的院子,白玲珑回来,当仁不让地住在了这里,生怕委屈了自己。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不耐烦。眼见着白宝珊走了进来,她立刻不悦地道,“你这是跑去哪儿了?屋里屋外找不到你的人影,我这边的东西都不知道往哪里搁呢!”
白宝珊道,“长姐别急,我来安排就是了。”
白玲珑见她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谈,心中起疑,追问道,“你去哪儿了?”
白宝珊不敢隐瞒,如实道,“不瞒长姐,我去了趟三房。”
白玲珑闻声皱起了眉头,“你去那里做什么?”
白宝珊自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能道,“我想去向治哥打听管公子的事情,谁知刚开了个头,就有那不开眼的小人来回事,我不敢久留,便匆匆回来了。”
白玲珑是个直肠子,也没什么心机,见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奔走,便没有追究,“他倒会做人,如今抱上了老不死的大腿,还会把水放在心里?两个人一个鼻孔里出气,你就算去问,也问不出什么的。”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善待
白宝珊见她还是这副脾气,也知道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总算过了这一关,心里倒也乐得轻松。
要说这白玲珑也并非全无好处,虽然性子火暴刚烈,脑子里却不装什么东西。这要是换做蔡二太太,这会儿早就将白宝珊的小伎俩全看在眼里了,白玲珑却根本抓不住轻重缓急,很容易就被人带偏了思想。
白宝珊开始吩咐下人将白玲珑带回来的行李一一安置。
带了这么多的东西,看来白玲珑这次是狠下心要留在老宅生活了,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得了多久。
等下人们将东西归置完,白玲珑便嚷嚷着自己累了,要去眯一觉。
累?
白宝珊差点儿冷笑出声。
一直是自己忙前忙后的张罗,她可做过一点儿事吗?
有什么可累的?
白玲珑一边走一边道,“对了?把我那件淡粉色的真丝睡衣找出来,也不知道放在了哪个箱子里。”
白宝珊牙齿都要咬碎了。
这么多的箱笼,一个一个地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这白玲珑分明就是不让人好过。
可她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只能低声答应下来,转身便领了两个婆子去翻箱倒柜地找睡衣。
趁着白玲珑不在,婆子也敢小声嘀咕几句,“珊小姐,大小姐这次回来要住多久啊?”
白宝珊忍不住看了那婆子一眼。
这些人多是当初被蔡二太太留在老宅的人,没了蔡氏的强硬,他们也乐得轻松自在,就等着再过几年放出去荣养了。这散漫日子过得多了,冷不丁回来个半大主子,又是个不能得罪不好伺候的,她们自然不乐意了。
白宝珊笑着道,“谁知道呢,大小姐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想一出是一出,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好生把人服侍好就是了,可千万别生出事端,若是闹到二太太的跟前儿去,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她越是这样说,婆子们便越发地担心,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白宝珊继续道,“不过你们放心,不论有什么事儿,总是我顶在前头的,有苦大家吃,不能可着你们劳累。”
虽说名义上二房的小姐,可她的身份和家里的仆人没什么区别。
这是白宝珊自小就懂得的道理。
两个婆子一听,都一脸感激地向白宝珊道谢,“还是珊小姐慈悲会做人,幸好您跟着一并回来了,要不然我们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主心骨?
白宝珊心中冷笑。
她又算个什么主心骨?不过是个挡在前头顶包的盾牌罢了。何况哪里是她想回来的,这种事能由着她做主打算吗?还不是蔡二太太说什么是什么?
她就像枚棋子,如何运作安排,全都要遵从别人的心意。
白宝珊淡淡地道,“快别这么说。大小姐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只要不犯到她的跟前儿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总之不管遇到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也就是了,没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听她这么一说,婆子更加放心,手脚也变得麻利起来,不一会儿就在箱子里找到了白玲珑要得那件睡衣。
白宝珊急着给她送去。
若是迟了,少不得又要挨几句教训。虽说白玲珑对她的态度自打慧心庵一事后有所改变,但本性如此,终究很难改变。好在白宝珊也不渴求什么,只要有吃有喝,她便心满意足。挺过这最艰难的日子,待到出嫁就好了。
白宝珊满心向往,眼前的一点难处自然不放在心上。
白玲珑正在房间里泡澡,牛奶般雪白的肌肤让人眼前一亮。白宝珊急忙道,“我把衣服给长姐放在这里,一会儿您洗好了再穿。”
大白天的又不出门,洗哪门子的澡?
这个白玲珑,就是不消停。
等了半天不见白玲珑回话,白宝珊诧异地靠上前,才发现白玲珑居然在浴桶里睡着了。白宝珊本想叫醒她,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何苦多事呢?
要是惹怒了白玲珑,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白宝珊想了想,转身又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甚至她的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要是白玲珑能被呛死就好了。少了这么个罗刹挡在前头,她在二房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出了门,有婆子前来禀报,“香姨娘和吉姨娘来了。”
白宝珊皱了皱眉,“她们来做什么?”
二房搬走之际,蔡二太太不想带那么多人走,在老宅留了几个看不上眼的姨娘,本意便是让她们自生自灭。其他人也就罢了,相安无事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有香姨娘和吉姨娘两个人,心里总盘算着弯弯绕绕,不肯安稳。
白宝珊对她们也没什么好印象。
婆子小声道,“大小姐回来了,她们自然得来请安。”
白宝珊道,“家里这么多姨娘,就她们两个拔尖儿,做什么都喜欢抢在人头里,显摆自己聪明伶俐吗?大小姐这会儿睡下了,让她们回去吧。”
婆子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了。
白宝珊见没了自己的事,也回房歇了歇脚。丫鬟心疼她,特意准备了凉茶,“快喝两口润润嗓子,这鬼天气,都要热冒烟了。”
白宝珊道,“有什么可累的?我倒觉得这里的日子比新宅那边好多了。挤挤攘攘的,抬头是人低头是人,躲都没地方躲。要是能让我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反倒是我的福气了。只是惦记着母亲,怕她在太太跟前儿受苦。”
丫鬟忙道,“不会的,珊小姐争气,在太太面前也很得脸面,太太爱屋及乌,对姨娘也会善待的。”
善待?
得了吧。
蔡二太太和白玲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前一秒还顺心顺意满面春风,可转个身的工夫就翻脸不认人,人也是她鬼也是她,根本摸不清她的套路。
白宝珊道,“当初母亲也能留在老宅就好了,我看香姨娘她们几个活得还挺滋润的。”
丫鬟道,“滋润什么呀,月例说停就停,这边的下人服侍也不尽心,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辛苦极了。”
白宝珊道,“这算什么辛苦?跟在太太跟前儿,纵然是锦衣玉食又能如何?你是穿得舒服还是吃得自在?”
丫鬟叹了口气,“珊小姐说得是,那提心吊胆的日子,哪怕整天绫罗绸缎鸡鸭鱼肉,也是揪心极了。”
白宝珊闭着眼睛休息起来,脑海中盘算着将来的事。
得知了白玲珑回来的消息,闵老夫人倒是异常的平静,淡定地说道,“这里毕竟是白家的地盘,难道还真能不让她回家?她来就来,走就走,和咱们可没关系。只要她不往我的跟前儿凑,我也懒得与她一般见识。一个小辈儿罢了,我还真能揪着不放吗?”
易嬷嬷道,“老夫人大度,怎么会和她一般见识呢?”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道谢
闵老夫人这辈子见识过太多阴暗,怎么会将白玲珑这么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她轻声道,“不过二房又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搬回来住了?”
易嬷嬷道,“您理他们呢?反正又不来往,不管住在哪里都跟您没关系。您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别让六爷和治少爷担心就是了。”
闵老夫人一听两个孩子关心紧张自己,柔声笑了起来,“他们两个倒是孝顺,有这两个孩子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胜过一切,我也没什么所求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您保重身子,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闵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易嬷嬷吩咐道,“跟栖子堂的下人说一声,定好二房那边的动静,别让他们去烦治哥。”
易嬷嬷连忙答应,“老夫人放宽心,我会将这件事记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治哥宅心仁厚,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这样的脾气自然是好的,可落在那可恶的人眼里,只怕会将他当成面团,肆无忌惮地欺负揉捏,我可看不得这些。”
易嬷嬷道,“何止您呀,要是被六爷知道了,也会为治少爷出气的。”
闵老夫人悠悠地道,“天气越来越热,我都舍不得让小六来回奔走,有几天没瞧见他了。”
易嬷嬷道,“听说家里在求雨,六爷怕不是在忙这些事。”
提起这个,闵老夫人就一脸的厌恶,“你说说致远这个人,都多大了,居然还信这些鬼玩意儿,不过是折腾孩子罢了。回头你把他给我叫来,我非要狠狠地教训他几句才行。虽说儿子是他的,可也不能这样随意的指使,真伤了病了,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闵致远虽然年过半百,又是闵家名义上的当家人,可在闵老夫人这个姐姐面前,却也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不敢说半个‘不’字。
易嬷嬷道,“老爷最听您的,有什么话只管好好说就是了。如今他上了年纪,您可别将他当做小孩子那般训斥,好歹得在六爷面前给他留些面子。”
闵老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在我眼里,他跟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只要我还活着,他就永远都是弟弟。”
易嬷嬷笑道,“那是自然。”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严峰又奉了闵庭柯的吩咐前来送冰。
闵老夫人问道,“小六这两日在忙什么事?你回去跟他说,让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最好不要外出行走,免得被晒伤了。至于那求雨之事,更是理也不用理,要是你们家老爷有二话,只管让他来找我就是,我自有话对付他。”
严峰自然清楚闵老夫人疼惜闵庭柯的心意,他笑着道,“老夫人放心,近来六爷都没有出门,闲来无事时便在书房里下棋写字,心情着实不错。昨儿六安寺的住持和尚邀请他去山里避暑讲经,也被六爷给拒绝了。”
闵老夫人道,“能别出去,还是别出去的好。”
等严峰走后,闵老夫人便吩咐连翘给白蓉萱送几块冰去。
连翘领着婆子来到了水榭。
白蓉萱正坐在阴凉里看书。
连翘见她看得专注,自然不敢打扰,便和芳姑姑说了几句话,让婆子将冰块稳稳放下便告辞离开了。
过了一日,田庄那边送了消息过来。陶清已经在那边安顿下来,一切都很好,请她不用惦记。
白蓉萱可惜地叹了口气,将信收了起来。
这时她又担心起前往长沙的王德全,过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他赶到了哪里。这大热天的赶路,一定非常的辛苦吧?
白蓉萱叫来了周科,询问道,“正常到长沙一来一往需要多久?”
周科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担心王德全了。
王德全对周科很是不错,周科能有今天,全靠王德全栽培和支持。闻声便赶紧道,“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天气炎热,路上不敢走得太急,只怕还得耽误几日。治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我能否代办?”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什么事。王管事出门这么久,我心里有些惦记。”
周科笑道,“治少爷不用紧张,王管事这些年走南闯北没有去不了的地方,长沙更是年年都要走上两趟,不会出事的。”
眼下除了这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白蓉萱遣退了周科,又开始看起书来。
天气热,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看书。
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汗珠沿着后背向下滑去。偏偏她还裹着厚厚的束胸,此刻更是憋闷异常,气息都不顺畅起来。
可除了祈祷赶紧下场大雨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知道六叔那边的求雨仪式准备得如何了?
她还想去看的热闹呢。
下午时分,窗外的蝉鸣越发清亮刺耳,白蓉萱干脆把书丢下,躺在罗汉床上发呆。
一会儿想想杭州,一会儿又想想闵庭柯,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一时心烦意乱,恨不得将脸贴在冰块上才能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禀告道,“治少爷,外三房的唯少爷来了。”
白蓉萱赶忙从床上翻身坐起,“五哥怎么来了?快请他去立雪堂坐着,我随后就到。”
栖子堂乃是闵老夫人的地盘,白蓉萱可不好意思将客人直接请到这里来。
这也是对闵老夫人的大不敬。
白蓉萱手脚飞快地换了套衣服,急匆匆地赶去立雪堂。
白修唯正坐在燕栖阁里喝茶。
白蓉萱大步走进,“五哥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白修唯放下茶杯,笑着道,“我刚好路过,便临时起意进来瞧瞧你。”
路过?
白蓉萱眨眨眼,“五哥这是要去哪里?”
天这么热还要出门,难道是外三房出了什么事儿?
白修唯道,“去帮朋友跑个腿办个事,顺路进来向你道谢。”
称为朋友,却没有直言其名。那就说明这位‘朋友’并不是戴霞等人,白蓉萱也未必认得。
难道是许江戏院里的人?
白蓉萱虽然诧异,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道,“谢我什么?”
白修唯道,“我听母亲说,你前些日子打发人给家里送了不少冰块。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就是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那是给你们避暑用的。”
白修唯笑了笑,“这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比这更煎熬难忍的日子,不也一样坚持着走过来了吗?”
白蓉萱听得一愣。
白修唯继续道,“对了,戴霞的学校已经放了暑假,前两天还张罗着要找个好地方避避暑呢,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病情
白蓉萱有点儿不愿意动。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到时候再说吧,就怕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不敢随便答应你。”
既然接手了三房,自然要事事以家里的事情为上。
白修唯能理解她的难处,轻松地道,“也好,反正一时半会走不出去。”
他在三房坐了片刻,便急着要走。
白蓉萱道,“什么事这样着急,用我帮忙吗?”
白修唯道,“不用,就是跑腿的小事。”说完便一脸喜悦地离开了。
白蓉萱原本要送,也被他给拦了下来。
白修唯向来爽快大方有君子之风,白蓉萱便不再客气,笑着看他出了门。
既然来了立雪堂,白蓉萱也没急着走。干脆坐下来喝了杯茶,又和周科说了防暑的事情。天干物燥最怕起火,三房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白蓉萱先前在北平生活时,曾听闻一栋气势恢宏的旧时王府,顷刻间便化成了一片火海焦炭,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郑重地对周科道,“多准备些水缸,沿着立雪堂的屋舍隔几十步就放置一个,里面都添上水,一旦遇到危险,远水救不了近火。”
周科见她想得周到,连声应是。
白蓉萱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这才准备起身离开。
没想到刚走出立雪堂的大门,刚好便看到了从门前路过的戚嬷嬷。
戚嬷嬷见状,笑着上前行礼问候。
白蓉萱道,“大热天的,嬷嬷这是做什么去?”
戚嬷嬷笑道,“去了趟药铺,为大少爷抓点儿药。”
白蓉萱随口道,“这种小事,以后交代给下人去做就是了。嬷嬷何必亲力亲为,跑这么远呢?”
戚嬷嬷道,“瞧治少爷说的,我就是个下人,还要交代给谁?何况事关大少爷,交给旁人大太太也未必放心。”
白蓉萱道,“大哥的身体如何了?”
戚嬷嬷闻声便伤心地叹了口气,“大少爷最不喜这冬夏两季,天气一冷一热,他的病情就要加重几分,这几日咳得很是厉害,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安稳,把大太太心疼得不行,人也更加的憔悴了。”
白蓉萱和长房来往的不多,上次见史大太太,还是刚回白家的时候,一眨眼都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去拜访过呢。
白蓉萱愧疚地道,“我近来手上的事情又杂又乱,一时腾不出工夫来,回头一定要去长房坐坐,探望大哥的病情。”
戚嬷嬷笑着道,“那敢情好,大少爷也念叨过您好几次呢,一直想找机会见见您,可惜他这身子……”
话未说完,戚嬷嬷又长长地叹起气来。
白蓉萱和她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到了岔路口,戚嬷嬷这才恭敬地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回到水榭,和芳姑姑说起了长房的事情。
芳姑姑道,“衍大爷的身子的确不怎么好,每到盛夏之时,病情便要加重。不过这些年都是如此,倒也没出什么异常。”
白蓉萱想了想,提议送两块冰到长房去。
芳姑姑制止道,“我知道您是好心,可这冰块乃是闵家送来孝敬闵老夫人,老夫人心疼你,转赠来的。咱们怎好拿着别人送来的东西再去给他人?要是被闵老夫人知道,岂不伤心?若是真想送人情,闵老夫人自己送去不是更好?”
白蓉萱一想也对,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芳姑姑道,“要不您和周科商量商量,看看咱们三房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等天气转凉也建个冰室,冬天的时候多存些冰,明年夏天就有自己的冰可以使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白蓉萱问道,“建一个冰室大概要用多少钱?”
芳姑姑茫然地道,“哎哟,这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怎么能知道这些?”
白蓉萱笑道,“回头我问周科。”
两个人说了一阵话,等到了晚上,天气忽然转凉,外面吹起了风,仿佛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白蓉萱非常的高兴,趴在窗口看着天上的乌云,“太好了,总算要下雨了。”
闵庭柯一来到水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年人趴在窗边,神情尽是愉悦轻松,黑白分明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天空,嘴角的笑意戳得人心中一动。
闵庭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跳错了一拍,让他整个人都异常的别扭。
他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步子,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白蓉萱缓缓伸出手,似乎在试探雨珠有没有落下来。得知雨还没有下,她顿时一脸的失望,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苦恼。
闵庭柯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蓉萱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循着方向找过来,一下便对上了闵庭柯的目光。
她惊喜地坐直了身子,招手道,“六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只得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笑着道,“才到的,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白蓉萱道,“这不是看到六叔高兴的吗?”
闵庭柯问道,“为什么高兴?”
白蓉萱道,“你瞧,要下雨了。”
闵庭柯微笑道,“我又不是龙王爷,下不下雨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道,“你一来就要下雨,怎么和你没关系?”
闵庭柯无奈地道,“你总有话说。”
白蓉萱道,“六叔是来陪老夫人吃饭的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在家躺了几天,浑身的骨头都松软了,趁这个机会出来走走,只当是散心了。”
白蓉萱道,“祈雨的事情也都安排完了吗?”
闵庭柯道,“雨都要来了,还安排什么?”
白蓉萱很是失望。
闵庭柯道,“我过几日要去寺里小住,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寺里?
白蓉萱刚想答应,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怕不会太方便,立刻道,“我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好了。”
闵庭柯道,“你不是喜欢热闹吗?这次怎么转性了?”
白蓉萱怕他看出端倪,只好道,“佛门乃是清静之地,哪有什么热闹可看?”
闵庭柯笑道,“这你可说错了,我要带你去的这间寺院不但有热闹,还是个大热闹呢,保证你看了之后会瞪大眼睛,特别的惊奇。”
白蓉萱好奇不已,“难道有庙会?”
闵庭柯摇了摇头,“庙会有什么玩的?这热闹比庙会好玩一百倍。”
白蓉萱被他成功勾起了好奇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庭柯却点到为止,“你跟我去,自然就知道了。我只跟透个音,此热闹与二房有关。”
还和二房有关系?
这下白蓉萱便为难起来。
到底要不要去呢?
闵庭柯道,“当然了,你若实在不想动,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好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疑问
白蓉萱犹豫不决。
闵庭柯倒没有多想,只当白蓉萱是真的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也就不再勉强,对她道,“听说白玲珑忽然跑回来了?”
白蓉萱一怔,随即便点头道,“是啊,估计是和蔡二太太起了争执,赌气回来的吧。”
闵庭柯不屑地摇了摇头,“还是苦头吃得不够多啊!没了蔡氏保护,她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白蓉萱看着他道,“这里毕竟是白家,六叔可千万别再动手了,免得引火烧身,被人发觉异常。”
闵庭柯轻声道,“白家怎么了?我若是真的想做,自然会做得干净利索,难道还会给人留下把柄不成?你也太小瞧我了。”
白蓉萱哪敢小瞧他?急忙道,“我不是小瞧你,是觉得不值。别为了教训白玲珑,最后让自己的声名受累。”
闵庭柯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为我考虑的。”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别扭地道,“六叔身边这么多能人,你自己又是个心中有数的,我有什么可考虑的?不过是多一句嘴,你听得进去便罢,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闵庭柯道,“放心吧,你的好意我收着了。白玲珑毕竟是个小丫头,辈分又比我低,只要她不往我姑姑身前凑,我才懒得理她呢。正经事都忙不过来,谁有闲工夫和她瞎耽误?”
白蓉萱道,“那就好。”
她还真怕闵庭柯为了教训白玲珑,弄出什么大阵仗来,到最后不好收场。
闵庭柯道,“对了,二房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这我怎么会知道?”
闵庭柯道,“听说你二伯父在外头养了个私生子,可把蔡氏给吓坏了,一直在打听这个孩子的下落呢,可惜白元德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将孩子给藏起来了,蔡氏大费周章,却始终没有结果,只怕心里急得不行。这也是为什么白玲珑出事时,她无法分心的最重要的原因。儿子和女儿若是只能保全一个,她当然会想也不想地保住儿子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
白蓉萱闻所未闻,她惊奇地道,“蔡二太太找那个孩子做什么?”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翻着白眼道,“你那脑子难道是个摆设不成?就不能稍微动一动吗?以蔡氏的脾气,总不会准备接纳白元德的私生子,放在身边留着自己养吧?如今二房只有白修睿一个嫡子,若是白元德哪天一命呜呼,白修睿就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白家,如今多出一个私生子来,虽说是庶出,但也足够蔡氏着急上火的了。”
原来是为这个。
白蓉萱道,“她着急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害死那孩子不成?”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以蔡氏的手段,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闵庭柯低声道,“这些年白元德女儿没少生,可儿子却始终不见,你该不会真觉得这是天意吧?”
白蓉萱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真是蔡氏的手笔,那她下手也太狠了些。为了儿子的前程和白家偌大的家业,她简直已经接近疯癫,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了。
害人性命,自然也不在话下。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哥哥。
哥哥的死,会不会也是蔡氏的手笔之一呢?
因为担心哥哥回到白家,会对白修睿造成影响,所以先下手为强,只有除去才能安心。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她眼睛不自觉地湿润起来,满眼都是恨意。
闵庭柯看得一怔,好奇地问道,“治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急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蔡氏的手太狠了些。”
闵庭柯微微一笑,“我看你是吃得太饱了。蔡氏又没有害你的孩子,白元德都不管,你有什么好气的?二房这一家子,没一个脑袋清楚的,多少都带点儿毛病。不过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让他们对你动手的,哪怕有一天你真的挡了白修睿的路,我也有办法让蔡氏不敢碰你。她要是敢动,我就要她的命。”
他这一番话说得无比果决,听得白蓉萱又是震惊又是欣慰,心里暖融融的十分受用。她感激地道,“多谢六叔,我想二房还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她故意你这么说,就是想听听闵庭柯对于二房的看法。
闵庭柯没有多想,直接道,“蔡氏那疯婆娘,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虽说二房当了家,蔡氏在白家也称得上是当家主母,可白元德的风流是人尽皆知的事,蔡氏不管如何张扬,在外头终究是人们口中的笑谈。她又不是宽容温和的秉性,这些年落在她手里的姨娘小妾,有一个好下场的吗?白元德也是学聪明了,如今干脆养起了外室,压根不给她和自己相好碰面的机会。蔡氏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只能将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几十年的恨意积攒下来,你说说可得有多厉害?一朝发泄,以你这小身子板,能挺得过来吗?”
白蓉萱道,“三房和二房井水不犯河水,我又不去搅和二房的事,她犯得着这样对付我吗?”
这也是她心中一直想不通的疑问。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你无害人之心,却无法保证旁人没有害你之意。无论是二房三房都好,归根结底都是白家的一份子,这些年白家一直没办法起势,除了外在的原因,更要归根于分家之后,实力分散得太过严重,要知道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就很难断了。白家想要重振声势,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将几房的家产汇集在一起,可如此一来,势必要动长房和三房碗里的肉,长房孤儿寡母,还不是二房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如今最麻烦的便是三房,你自己不觉得怎样,却早就是蔡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白蓉萱总算明白了过来。
前世今生郁结在心底的疑问也终于一一解开。
闵庭柯继续道,“在利益面前,所谓的亲情一文不值。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当然了,我会在暗中提醒你,如果真有人要对你不利,我自然会出面阻止的。”
白蓉萱看着他道,“六叔,这些年想要害你性命的人多吗?”
闵庭柯闻声一乐,爽快地说道,“多啊,非常多,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我刚刚接手闵家家业的时候,每次出门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跳出个人来取我性命。不过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大风大浪也经历了不少,因此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惊奇
白蓉萱听得十分惊奇。
没想到六叔也经历过这么多的危险。
闵庭柯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似的,口气非常的平静,“我记得最近的一次,子弹就从我的耳边划了过去,若不是杀手打偏了,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这么危险?”
闵庭柯道,“闵家这么大的家业,在旁人眼里就是个香饽饽,谁不想分上一杯羹?要得好处的人多了去,所以我这条命曾在黑市上价值连城,只可惜那些酒囊饭袋都不是我的对手,因此才能留我到今天。渐渐地我也想通了,与其担心害怕,还不如坦坦荡荡的活着,难道要做那缩头乌龟,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吗?好在我洪福齐天,总能遇难成祥。就好比上次也是,要不是天降大雨,又有你在身边尽心保护,我说不定就死在邢万山的手里了。”
白蓉萱想起那次的事情便心惊胆战,“你还敢说!”
闵庭柯笑了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这个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别人对我客客气气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得太过,我都能化干戈为玉帛。但若是对方自己不要脸,那我也绝对不会客气,邢万山就是个例子。”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吧。”
闵庭柯却摇了摇头,“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解决的,防不胜防。人家在暗,我在明,这要怎么小心?只有你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震慑住那些有二心的小人,让他们不敢对你动手,这样不就安全了吗?”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变得强大?
闵庭柯道,“就好比那华洋商会,你知道苏成先恨我恨成了什么样吗?他想和洋人交好,我偏偏不给他机会,还要在暗中拆他的桥,他也不是没想过要给我些教训,却都被我一一化解。我甚至还将他派来的杀手的手掌看下来装在一个锦盒里给他送了回去,据说吓得他脸色大变,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当然了,我没在现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场面一定非常的好笑。”
这……这……
白蓉萱被吓得不轻。
闵庭柯的手段,也太狠了些。
闵庭柯道,“世道就是如此,你想做单纯善良,不伤人命的好人,也得看旁人答不答应。一味地容忍放纵,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闵家能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首,闵庭柯能够在上海滩横行无忌,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强大到了这个地步,才能享受这难得平安和他人的恭敬。
白蓉萱大概能理解闵庭柯的心机为何总是这样深沉了。
两人在房间里说了半天的话,外面的雨还是没有下来。
闵庭柯道,“跟你说这些,你也未必能够理解,反正你就记着我的话吧,想要活得轻松不被他人欺负,你就要站在高处,让旁人只能抬着头仰望你。人们对强者生来就无比敬畏,可对比自己弱的人,下手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白蓉萱受教地道,“六叔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闵庭柯走到窗口,望着外头昏暗的天色,低声道,“想当初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白家自上到下,没一个敢轻视三房的人。可他一死,情况便急转直下,正是这个道理。你想保护母亲妹妹,便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已经显而易见。
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谈何容易?
白蓉萱又如何能够做到?
可一想到还在杭州的母亲和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子,白蓉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团火瞬间燃烧了起来一般。
她一定要做到!
哪怕是为了母亲,哪怕是为了保康!
她都要做到!
她不能让小侄子再被二房的人欺辱,她要他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活着。
她要为小侄子选一条可以走得轻松,走得平安,没有任何阴暗狡诈算计的路。
如果没有这样的路,她就亲手造一条出来。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神变得格外坚毅,斗志昂扬。
闵庭柯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里也很是高兴。
就在这时,连翘匆匆赶了过来,“六爷,治少爷,老夫人请你们过去呢,怕一会儿下了雨,淋湿了你们的衣裳。”
闵庭柯笑着起身,“正好,我和治哥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这就去陪姑姑吃晚饭。”
白蓉萱闻声也赶紧站了起来。
只听闵庭柯又问道,“对了,治哥最喜欢的红烧肉做了吗?”
连翘痛快地道,“做了做了,老夫人亲自吩咐下去,小灶哪敢怠慢?”
白蓉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明明是闵庭柯自己想吃,怎么又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和闵庭柯并肩出了门,刚出了水榭,天上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幸好连翘带着伞,急忙恭敬地递了过来。
闵庭柯很自然地接过,为两人撑起了伞。
丝丝凉意从半空中而降。
白蓉萱高兴地道,“总算下雨了。”
闵庭柯望着身侧的她,轻声道,“你很喜欢下雨吗?”
白蓉萱道,“久旱逢甘露,本就是人生一大幸事。”
闵庭柯故作不解地道,“那其他几大幸事是什么?”
白蓉萱刚想回答,转念一想,这才笑道,“六叔博古通今,还能不知道这个?可别故意拿话来逗我。”
雨下得不大,两人也不着急走。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见到二人的身影,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淋湿了没有?”
闵庭柯顺势收起伞,递给了门旁站着的藿香,笑着说道,“雨一点儿都不大,根本淋不到身上。我看这场雨八成下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该停了。”
闵老夫人道,“多少能降降温,总是好的。咱们待在家里有吃有喝,没得愁,可那些还要在外头顶着毒日头做苦工的人如何受得了?”
闵庭柯道,“姑姑说的是,我正好有事要和您商量。我打算这两天让闵家门下的商铺搭上茶棚,煮些凉茶给路人解暑,也不指望赚钱,只当是做好事了。”
闵老夫人听着眼睛一亮,“这是积阴德的好事,你只管做就是了。咱们闵家起起落落,站到过高处,也跌落过低估,想要保住这份福气,自然要多做善事。”
闵庭柯道,“既然姑姑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开手脚去做。要是我爹那边不答应,回头还得姑姑帮我去说一说。”
闵老夫人立刻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里,你爹不敢有异言。”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报答
闵庭柯就知道姑姑会给他撑腰,闻声不禁更得意了,“多谢姑姑,幸好有您在,要不然我可怎么办呀。”
闵老夫人笑道,“你少拿话忽悠我,你做好事,我自然支持你,回头你做了错事坏事,第一个罚你的人也是我,到时候绝不轻饶。”
闵庭柯道,“我怎么可能会做坏事呢?姑姑多虑了,这普天之下,最乖的便是我了。”
闵老夫人闻声直接翻了个白眼,“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也不怕让治哥听了笑话。”
白蓉萱在一旁抿嘴直乐。
闵庭柯却一脸自然地道,“他才不会笑我呢,是吧,治哥?”
白蓉萱拼命点头。
易嬷嬷进门来道,“老夫人,小灶把晚饭都准备好了。”
闵老夫人见状便吩咐将饭菜摆起来,一行人去了花厅,外面的雨此刻才淅淅沥沥的大了起来。
闵老夫人望着窗外的雨丝,高兴地道,“热了这些天,总算见到雨了。咱们待在家里还不怎么辛苦,外头的人只怕快要熬不住了。尤其是那些种田的农户,靠天吃饭,老天爷若是不赏脸,这一年的劳作岂不都付诸东流了?”
闵庭柯道,“今年夏天的确有些难熬,往年似乎也没这样炎热。”
闵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这一年涝一年旱的,普通人家怎么能受得了?”
闵庭柯又问起白蓉萱来,“听说你要给三房的庄子减租?”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那天王管事提了一嘴,我也觉得应该,便答应了下来。只是王管事离家多日,这件事还一直没有定下来呢。”
闵庭柯‘哦’了一声,显得很是诧异,“王德全还没从长沙回来吗?”
白蓉萱道,“可不是吗,我也正担心呢。六叔,王管事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闵庭柯道,“不会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长沙到上海的路向来太平,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吧。你也不用慌,等我安排严峰给你打听打听,看看王德全有没有从长沙出来,说不定他这会儿还在长沙办事呢。”
白蓉萱这才稍稍放心,“那就辛苦六叔了。”
闵庭柯道,“你既然知道我辛苦,就该拿出真心实意来报答才是,哪能一句话就轻松带过呢?”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老夫人便赶忙道,“治哥老实,不许你拿话逗弄他,万一当真了怎么办?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我来满足你就是了。”
竟是一心的维护白蓉萱。
白蓉萱心中满是感激,对闵老夫人更加的愧疚了。
自从回到白家以来,闵老夫人待她格外重视呵护,唯恐让她受了什么委屈。
可一想到自己满是谎言的身份,白蓉萱的心里就很是难受。
闵庭柯笑着道,“那可不行,这次我偏要治哥亲自报答才好。”
闵老夫人一脸无奈,“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赖了?”
白蓉萱道,“六叔想要我怎么报答?”
闵庭柯不假思索地道,“就陪我去寺院里小住几日好了,省得我一个人闷得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他每次出门身边都要跟着不少人,怎么就到了说话都没人的地步了?
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
闵老夫人听了,很是轻松地道,“原来就为这个呀?山中寺院清静,晨钟暮鼓,听听经文吃吃斋菜,一天就过去了,倒是个消暑的好去处。治哥在家也没什么事,每天只躲在房间里看书,出去走走也好,不但能增长见识,顺便也能散散心。”
显然是放心至极。
白蓉萱却仍旧有些担心。
她真怕自己的身份会被暴露出来。
正在她纠结犹豫之际,闵庭柯又道,“怎么?就这样为难吗?我看你和唯哥,管二公子他们去寺院的时候,也没这样深思熟虑的。你要是真不想陪我去就算了,勉为其难有什么意思?”
白蓉萱一下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冷冽。
难道是生气了?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只见闵庭柯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但眼神和先前相比,已经明显冷漠了许多。
此刻就算再怎么为难,白蓉萱也不得不答应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当然愿意和六叔去了,就怕自己口不择言,又不会做事,会给六叔丢人。”
闵庭柯闻声眼睛一亮,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你放心好了,安心跟在我身边,自有我照顾你。”
白蓉萱在心底叹了口气。
既然被架到了这一步,此刻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白蓉萱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门?”
闵庭柯道,“就这几日吧,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的。”
白蓉萱想了想,又邀请起闵老夫人来,“老夫人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大家也好做个伴。”
闵老夫人立刻拒绝道,“我就不去了,免得你们还要分心照顾我。近几年越发的不喜欢出门了,就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心安。”
或许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这样?
白蓉萱一下子想到了远在杭州的唐老夫人,她似乎也很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闵庭柯只是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轻声道,“姑姑不是喜欢吃寺里的斋菜吗?等我回来买给你吃。”
闵老夫人道,“当时也不过是顺嘴一说,没想到居然被你一直记在了心上。我倒也没有特别喜欢,可买可不买,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闵庭柯道,“原来姑姑是在拿话哄我。”
闵老夫人笑道,“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总是变了发的讨我喜欢,我也不能让你白辛苦不是?”
闵庭柯无奈地道,“姑姑以后可不要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为了让我高兴而委屈自己呢?”
闵老夫人道,“谈不上委屈,真真假假,本就是处世之道。”
三人吃过了晚饭,又去前厅喝茶聊天。
眼见着外面的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闵老夫人便道,“你晚上要是不想留下来歇息,便早些回家去吧,我怕一会儿雨下大了,再把你给淋坏了。”
闵庭柯笑道,“我又不是纸做的,哪有那么容易淋坏?不过姑姑的话也有道理,那我就先告辞了。”
闵老夫人连连点头,“早些回到家里,大家都放心。”
闵庭柯起身准备离开,白蓉萱便自告奋勇的要去送客。
闵老夫人道,“外面还下着雨呢,你送什么?你六叔不会挑这个理,你让他自己出门去就是了。”
白蓉萱道,“我在房间里连待了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正好趁着下雨的功夫走一走,我会好好打着伞,绝对不会着凉的。”
闵老夫人见状便不好再说。
易嬷嬷机灵地递上了伞,白蓉萱便撑伞和闵庭柯并肩出了吟风馆的门。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伯仲
闵老夫人远远的见着,心里也忍不住惊叹,对易嬷嬷说道,“你瞧瞧,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有种不分伯仲的感觉。”
易嬷嬷道,“老夫人您看,六爷好像又长高了,和治少爷站在一起,已经高出了不少。”
闵老夫人定睛一瞧,还真就是这样。她喜上眉梢地道,“小六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个子高了些,但这身材还是太单薄了些。回头我得跟致远媳妇好好说一说,得多做些补品给他吃才行。”
易嬷嬷道,“老夫人多虑了,六爷可是夫人的亲骨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恨不得把龙肉凤爪都搬到他眼前来才好。您这样一说,只怕夫人那边会不安。”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也对,算了,我也不操这个心。回头你跟小灶的婆子说一声,再有小六留下来吃饭的时候,多做些大补的东西就是了。”
易嬷嬷连连点头,“是,我一会儿就去跟她们说。”
闵老夫人道,“家里的补品若是不够,只管让管事采买就是了。钱留着也是留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有花出去的那才能叫钱。”
易嬷嬷道,“回头我去库房里瞧瞧,我记得上次六爷送给您的虫草品相极好,一直没舍得用,不如做给六爷吃吧。”
闵老夫人听说后立刻道,“行啊,鹿茸和人参还有吗?”
易嬷嬷道,“这我得看过后再回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也不用回我了,你就看着安排吧,总之不能短了缺了,得让小六好好调养身子才行。”
闵庭柯上头五个哥哥的去世,让闵家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所以对闵庭柯也就尤为的重视。
易嬷嬷道,“哎哟哟,好大的责任,老夫人直接交代给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得来。”
闵老夫人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有多少能耐我还不知道吗?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顶能干的,没道理老了老了,反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了。”
易嬷嬷拍着胸脯道,“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肯定把这件事办好,怎么也不能让您看走眼了不是?”
主仆二人在房中说着笑话,白蓉萱和闵庭柯则步履轻快地走在丝丝细雨之中。
闵庭柯道,“你非要送我出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白蓉萱听得一愣。
她只是不想让闵庭柯一个人离开,所以才自告奋勇出来送的,哪有什么话说?
闵庭柯继续道,“要是为了去寺里的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要是真不想去,我不会强求你的。”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白蓉萱笑道,“我既然答应了六叔,哪有反悔的道理?只是那寺院规模如何?厢房够住吗?”
闵庭柯见她这样说,心里很是高兴,“再有一百人也足够住了。回头我提前打发人过去,好好收拾出两间来,找个安静的所在,免得被人打扰。”
这样白蓉萱就更加放心了。
她真怕会再遇到和旁人挤在一间房里的情况。
如果对象是闵庭柯,那她肯定很想死!
白蓉萱道,“我对讲经没什么兴趣,到时候可以四处转转吗?”
闵庭柯道,“当然可以,不过那里深山老林,你就不怕走丢了被野兽抓走?”
白蓉萱笑道,“自然不怕,跟六叔出门怎么会被野兽抓走?那不是辱没了闵六爷的威名吗?”
她很少开这样的玩笑。
闵庭柯听得一愣,随后嘴角便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你小子这是跟我混熟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连我的玩笑也敢开。”
白蓉萱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开玩笑。”
走着走着,二人来到了白家的大门前,跟闵庭柯同行而来的谭龙、谭虎正在门房里和几个小厮说话,眼见他走了过来,都急忙站起了身。
闵庭柯道,“行了,就送到这里,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笑了笑,“我看你走了再进去。难得天气这样舒爽,我要多待一会儿才行。”
闵庭柯关心地道,“小心着凉。”
面对离别,两人都是说不出的失落惆怅,仿佛再也见不到似的,颇有几分难舍难分的感觉。
闵庭柯正要说话,眼见着远处又走来一群人,撑伞的撑伞,服侍的服侍,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白玲珑缓缓走来。
闵庭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白蓉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怔忡之间,白玲珑已经走到了门房,她笑意盈盈地道,“六叔怎么在这里?是刚到还是要走?”
闵庭柯淡淡地道,“要走。”
白玲珑道,“巧了,我也要出门,能不能搭六叔的便车。”
闵庭柯道,“只怕不顺路。”
白玲珑微微一笑,“上海滩统共有多大,去哪里还不是一脚油门的事儿,只看六叔想不想送我。”
闵庭柯道,“你要去哪儿?”
白玲珑道,“别提了,如今也没几个好玩的地方能让人放松放松。天气也热得人心烦,哪里都去不得,一出门就仿佛要被晒化了似的。难得这会儿下了点儿雨,我打算去百乐门坐一坐,有日子没去,也不知有没有变化。”
闵庭柯道,“百乐门?那可是雷家的地盘,你不是和他们向来不对付吗?”
白玲珑丝毫不担心地道,“什么雷家雨家的,他们开门做生意,我进门是客,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要不是待得无聊,我也懒得光顾那穷酸地方。”说着,她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要不要一同去?”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大小姐自己去就是了。”
这白玲珑究竟是怎么了?
上次见面时两人还在针锋相对,没想到这会儿她又笑脸相迎,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玲珑道,“六叔,你到底送不送我去?”
闵庭柯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难得你张回嘴,便是天边也得把你送到才行。”
白玲珑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六叔呢。”说完便撑着伞,一路小跑进了闵家的车里。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你进去吧,我走了。”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望着他,至于到底在担心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闵庭柯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是他不会有事,还是白玲珑不会有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坐进了车里。
等车子开出老远,她这才沉默着回了栖子堂。
闵家的车厢内,白玲珑笑容渐渐退去,看着闵庭柯道,“六叔,没瞧出来,你和治哥的关系居然这么好。”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质问
闵庭柯一脸平淡地道,“你瞧不出来的事情多着呢,把心思收一收,用到自己的事情上吧,别总关心这些没用的。”
“没用的?”白玲珑冷冷一笑,“这怎么能是没用的?我说……这才是最有用的。”
闵庭柯懒得搭理她,无言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白玲珑忽然道,“六叔,我前些天遭到一伙儿无法无天的人绑架,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面不改色地道,“是吗?还有这等事?太平岁月,什么人如此大胆?出了这样的事,你该和家里人商量才是,怎么问起我来了?”
白玲珑道,“就是想知道六叔遇到这种事的话,都是如何处置的。”
闵庭柯总算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搭自己的车了。
他低声道,“我不会遇到这种事,身边跟了这么多人,若还是被贼人给找到了时机,那只能说明我还是太没用了啊。”
白玲珑咬了咬牙,“也对,六叔这样聪明,自然不会摊上这样可怕的事。不过吗……谁也不敢说自己这辈子一定顺风顺水,万一刚好碰上了呢?到那时,六叔该怎么办?”
闵庭柯不屑地道,“我敢说!我这辈子一定顺风顺水,绝不会碰到这样的事。如果有人想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尽可来试一试,我会让他知道惹恼我是什么下场。”
他声音冷冽,不怒自威,虽然眉眼间仍旧是一副平淡的模样,但白玲珑听在耳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闵庭柯甚至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以后出门还是要多跟两人才是。”
白玲珑轻轻叹了口气,“歹人若是有心,总能找到可乘之机,防不胜防,我就算带一百个人在身边也不顶用。六叔,你说是不是?”
闵庭柯道,“此言倒是有点儿道理,回头还是该让家里给你准备几个会功夫的人带在身边,那些没用的就留着打杂算了。”
白玲珑直直地望着闵庭柯道,“六叔,你帮我猜猜,会是什么人对我下手?”
闵庭柯轻笑道,“这我怎么知道?要看你都得罪了什么人呀。”
白玲珑道,“那可多了,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六叔一定不知道吧,我前些日子因为些琐碎的小事,还把闵老夫人给惹恼了呢!”
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似乎惹恼闵老夫人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闵庭柯自然着恼,不过他也明白,这就是白玲珑为了激怒自己而使出的把戏罢了。
小孩子的手段。
闵庭柯道,“原本还不知道,后来听说你被送去慧心庵清修了数日,这才打听得知了因果。怎么样,慧心庵的斋菜好吃吗?”
仿佛重重的一锤,直接敲在了白玲珑的胸口上。
一想到在慧心庵所受的委屈,白玲珑便气得浑身直抖。
闵庭柯见状更加地得意了。
自小到大,能在口才上胜过他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
这个白玲珑不自量力,居然敢跑到自己的面前来张牙舞爪,看来受到的教训还是太轻了些。当初就不该听治哥的话,那么早将她放出来的。
闵庭柯不禁有些后悔还是心太软了。
白玲珑收敛心绪,故意道,“哎,原来六叔都知道了呀?我年纪轻,又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一不小心就惹恼了老夫人,以后可不敢在胡言乱语了。”
闵庭柯道,“是啊,祸从口出,还是管好自己的嘴为好。”
白玲珑闻声大怒,皱着眉头道,“哎,我看六叔也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还以为能理解我的难处呢,没想到连你也这样说。不过当面把话说清楚,我也可以放下心来了,不然这心里还总是有所怀疑。”
她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闵庭柯故作诧异,好奇地问道,“怀疑什么?”
白玲珑也不隐瞒,直言道,“我还以为是因为闵老夫人的关系,所以六叔找了些人演出戏将我绑走,目的是为了教训我呢。”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但白玲珑直接说出口,还是让闵庭柯十分的意外。
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她语气中满是试探,显然也不敢确定,要不然大可直接来找闵庭柯讨说法。
闵庭柯笑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能受得了?要是传扬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出来行走?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玲珑就知道他不会承认。
换作是谁做了这样的事,也一定三缄其口,怎么可能说是自己做的呢?
白玲珑道,“既然不是,那就最好。只是我被人绑架之时,曾听到外面传来江畔边渡船的声音,仔细辨别,那位置倒很像是闵家货仓的位置。”
闵庭柯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
过去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脑袋里面装得全是草,没想到倒是自己小瞧了她。
能靠声音猜测出所在的位置,又是在那种情形下,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说,并非易事。
闵庭柯笑道,“是吗?那你应该赶紧去报警察局,让他们出警来侦破案件呀!最后能在江畔走上两圈,说不定可以依靠声音找到具体的位置呢。”
白玲珑微微一愣。
她还以为闵庭柯会第一时间辩白解释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闵庭柯继续道,“我看你还是将这个发现告诉给家里人知道才好,千万不可让歹人销声匿迹。否则他们绑上了瘾,回头再来找你可怎么办?”
事情真的闹大,对谁都不是好事。
自损八百,也未必能伤敌一千。
关系到自己的名声,白玲珑也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
可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这件事和闵家脱不了关系,可闵庭柯不肯承认,她又没有实证,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白玲珑淡淡地道,“多谢六叔关心。”
至于要怎么办,却是绝口不提。
闵庭柯就知道她没胆子继续追查下去,何况就算她咬住闵家不放,自己也有一百个办法转移视线,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车子很快停在了百乐门的大门前。霓虹闪烁,灯红酒绿,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尽是人群。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并没有阻止人们的兴致,反而增添了几分趣味。
远远的,就听到悠扬的乐曲从百乐门内传出来。
白玲珑道,“六叔要不要进去坐坐?”
闵庭柯道,“我累了一天,此刻只想回家歇息,你自己去玩儿吧。小心些,早点儿回家。”
他当真如同长辈般不放心地交代了起来。
白玲珑心中不屑,脸上却满是笑意,“多谢六叔送我过来,我走了。”
司机早就下车等在一旁,见白玲珑有了动作,便立刻上前打开了车门。
白玲珑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百乐门。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了结
闵庭柯懒得多看一眼,对司机吩咐道,“回家吧。”
司机全程听到了他和白玲珑的对话,只当六爷被惹得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敢说,调转车头向闵家驶去。
闵庭柯低声道,“没想到这百乐门还挺热闹,人人都吵吵着钱那赚,可花钱的时候不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吗?”
司机哪敢随便接话,一路沉默着将车开到了闵家。
闵庭柯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脱下了外套,丫鬟便送茶进来。闵庭柯问道,“老爷和夫人干什么呢?”
丫鬟道,“夫人已经歇下了,老爷还在书房里看书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出去吧。”
丫鬟快步出了门。
闵庭柯刚坐下来,常安便匆匆走了进来,“六爷,我听司机说白家大小姐察觉出了丝毫端倪?”
闵庭柯波澜不惊地道,“慌什么?那丫头想拿话诈我,被我给挡回去了。”
常安道,“还是下头的人办事不尽心,怎么会让她听到渡船的声音呢?”
闵庭柯道,“江畔的仓库多了去,哪里都能听到渡船的声,单靠这个就说是咱们做的,未免太滑稽了,传出去谁会信?何况白玲珑还要名声呢,她比你想象中聪明,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
常安道,“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闵庭柯道,“不用,这件事就此了结,不会再有下文了。不过我看她那架势,显然是有些不服气,估摸着用不了多久还会起幺蛾子,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来吓唬她好了。”
他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仿佛玩上瘾了似的,居然已经想到了下次。
常安担心地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白家的大小姐,若是动手时不小心留下了蛛丝马迹,怕是会被发觉。白元德也不是个无能之辈,他要是真想追查,就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闵庭柯不屑地道,“那又怎样?好光荣的事吗?他就算真查出来,难道还敢张扬不成?再说了,他为人父亲却不会教导子女,我帮着指点一二,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常安还是觉得担忧。
那白元德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闵庭柯道,“算了,别说这些了。过几日我要去六安寺小住几天,到时候治哥也会一同去,你提前安排好了,让寺中的和尚准备好厢房。”
常安很是意外,“治少爷也去?”
闵庭柯道,“是啊,正好跟我做个伴。”
常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答应道,“是,我明儿一早就安排下去。”
闵庭柯喝了口茶,又道,“想办法和长沙那边的掌柜联系上,打听打听王德全的下落。这老家伙还没回来,可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常安道,“不会的,长沙上海两地之间向来很太平。”
“不好说。”闵庭柯低声道,“就怕不是歹人,而是有心之人在等着。”
常安一愣,“您是说……”
闵庭柯道,“王德全是三房的管事,这些年做事一向兢兢业业,如今治哥接手家业,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要是把王德全除去,治哥就等于被剪断了翅膀,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理顺复杂的关系,三房想要起势也就更难了。”
常安会意,“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在暗中派几个人保护王管事的。”
闵庭柯却摇了摇头,“这就多此一举了,我虽然和治哥的关系不错,但还不至于为他做这么多事。何况就算帮得了一时,难道还能一直帮着不成?三房自己起不来,咱们出多少力也是没用。大概白元德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让治哥顺利接手家业。哎,这老东西,真像个滑不留手的臭泥鳅,一肚子的心眼。当初居然还有人说他烂泥扶不上墙,真是笑掉大牙。白元德实在被人低估了,白家除了早死的长子,白元德和白元裴一个比一个精明,要是这会儿还活着,闵家想要凌驾于白家之上,还当真困难。”
闵庭柯向来骄傲自大,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然对白元德的手段十分敬佩。
常安道,“一切等长沙那边的消息再权衡。”
闵庭柯道,“管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常安道,“没有,最近倒是挺太平的。胳膊拧不过大腿,看来最后服软的还是管二公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闵庭柯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管夫人和蔡氏一个德行,一味强势而不懂得变通。相比起来,管泊远就聪明多了。软硬兼施,管泊舟那一个埋头学问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缴械投降也在情理之中,并不难预料。”
常安道,“过几日就是管泊远的生日,听说华洋商会要办庆祝舞会,帖子都给您送来了,到时候可要到场?”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管泊远才多大,年纪轻轻过什么寿?谁愿意去谁去,我是不去。”
常安笑道,“看来苏会长有些心急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他不就是想和管家联姻,将女儿嫁过去吗?巴结的如此明显,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常安道,“咱们苏会长未达目的,一向不择手段,至于脸皮什么的,有与没有都是一样。”
闵庭柯道,“到时候说不定我正和治哥在六安寺呢,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了。”
常安点头答应。
闵庭柯道,“最近彭屿在忙什么?怎么一直没听到他的动静?”
常安道,“许是天气热,彭少爷倒是安静得很,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闵庭柯道,“这可不像是他的性格,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常安道,“没听说彭家有什么异常。”
闵庭柯想了想,“让他明天过来一趟,我亲自问他。”
常安应了声是。
这场雨下到半夜便停了,等彭屿来到闵家时,天气又恢复往日的炎热,沿路的花卉草木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彭屿一见到闵庭柯,开口便道,“六叔,您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闵庭柯诧异地道,“怎么了?”
彭屿道,“您还不知道吧?家里已经给我哥哥安排亲事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不是好事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彭屿道,“自然是人选有问题了。家里想求娶我母亲娘家的一个外甥女,那姑娘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一副懦弱没有主见的样子,让她给我做嫂子,以后家里更没法活了。”
彭岛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要是再娶回个木讷的媳妇,未来彭家的重担肯定要压在彭屿的身上,难怪他比彭岛还要着急了。
闵庭柯道,“你是觉得人和不合适,还是怕将来撇不开这个烂摊子啊?”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心上
最了解彭屿的人,不是他的亲生爹妈,反而是眼前这个多智近妖的男人。
彭屿笑嘻嘻地道,“知我者,六叔也。”
闵庭柯‘哼’了一声,轻声道,“就你那点儿小算计吧,都写在了脸上,谁猜不到?”
彭屿叹了口气,“天底下的人并非都像六叔这般聪明,比如我爹妈,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为了我哥,也不敢给他找那样的媳妇啊,以后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要靠谁来拿主意呢?”
闵庭柯道,“我要是你爹的话,也会这么安排的。”
彭屿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
闵庭柯道,“你想啊……就你大哥那软弱无能的样子,要是真找个厉害的女人做老婆,将来你们彭家的家底,还不一点一滴地都被搬到了人家娘家去?所以找个老实敦厚没有才干的人才好,起码你大哥能够压得住他。”
彭屿冷笑道,“这样小心算计,家里能出什么杰出的人才?”
闵庭柯道,“长辈有长辈的安排,又不是给你娶媳妇,你操什么心?你大哥是怎么想的?”
彭屿道,“他还能怎么想,自然是我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答应呗。”
闵庭柯道,“这不就得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与你没关系的事儿,我看你还是别插手了,免得祸水东引,最后把自己也给连累了。”
彭屿道,“这我倒不怕。我这么点儿的年纪,离成家还远着呢。倒是六叔……坚持不了两年了吧?”
提起婚事,闵庭柯就懒得接茬。
从前是觉得成家没什么意思,身边多个人,反而会让他很是烦恼。可如今更不想成家,究竟为何,却也说不清楚。
脑海中总是出现治哥的身影,一想到他那可爱的模样,闵庭柯就忍不住想笑。
彭屿道,“六叔,您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吧?”
“怎么会?”闵庭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你可别胡说八道,我每天正经事都忙不过来,上哪认识心上人去?”
他表现得异常激动,有种做贼心虚的小心,反而让彭屿更加意外。
彭屿诧异地道,“没有就没有,您突然怎么大声干什么?”
闵庭柯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立刻道,“谁大声了?我声音原本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彭屿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道,“六叔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新疆那边的棉花多是九月到十月开始采摘,可咱们的机器织布局却等不到那个时候,我这几天已经和各地的掌柜都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立刻把手头上的陈棉花都统计好,一并送到天津去。不过我粗略算了一下,估计还是不够,你回家也拢一拢,看看有多少棉花能闲出来,先应应急。”
彭屿立刻答应道,“行啊,这是正事,总不能让机器卸下来,我一会儿回家就着手安排这件事。”
闵庭柯道,“事关重大,你别自己做主,和你爹好好商量一下。只是略低调些,别让他人知道了。”
彭屿道,“六叔放心,我晓得。”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起了过几日要去六安寺小住的事情,还顺便邀请了彭屿一起前往。
彭屿想了想,还是拒绝道,“我就不去了,家里这么多的事儿,我怎么走得开?”
闵庭柯心知肚明,微笑着道,“从前家里的事儿你是从来不沾手的,怎么这会儿倒转了性子?你是怕家里会趁着你陪我去六安寺的工夫,悄默声的把你大哥的婚事定下来吧?”
彭屿道,“要不怎么说六叔精明呢?都不用我开口,您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闵庭柯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改变得了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彭屿摇头道,“暂时不用,需要六叔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不会跟您客气的。我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也想了几个办法,正好练练手。”
他语气十分轻松,仿佛在说旁人家的事情一般。
闵庭柯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还是慎重些的好。万一坏了你大哥的姻缘,这辈子成了孤家寡人可怎么办?弄得不好,还会让人以为你是出于嫉妒,所以才会如此多事的,到时候连带着你的名声都完了。”
彭屿道,“六叔放心,这些我也都想到了,您就等着看我出手好了。”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闵庭柯也就不再多言,留他吃过午饭,彭屿便急匆匆地走了。
闵庭柯招呼来常安,问道,“广东那边传来消息了没有?曾铭伟什么时候动身?”
常安道,“约摸着这两天就要启程了,不过曾铭伟向来小心,行程上的事连他身边的副官都摸不清楚,守口如瓶。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更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我看除非他到了上海,否则没人能猜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闵庭柯道,“他这是得罪的人太多了,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一点儿。曾家就只剩下他一个独苗,要是他死了,曾家就彻底绝后了,曾绍权折腾得再大又能如何,还不是给旁人做嫁衣?”
常安道,“不是还有曾代总理吗?”
闵庭柯道,“得了吧,他缺德事做得太多,都这把年纪了,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你还能指望他什么?”
常安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这几天你让咱们的人多留神管家的举动,盯得紧些,看看有什么动静。”
常安应了声是,又道,“六爷,顾家那边已经下了两回帖子了,按照您的意思,一直晾着没回复,可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闵庭柯‘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这个顾家啊,就像那粘人的水蛭一般,甩都甩不掉,真是烦死个人。打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也真是服了他们。顾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着,总往我这里推做什么?”
常安道,“顾家这些年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闵庭柯道,“我看顾家还不如苏成先呢!苏成先虽然不要脸,却也坦坦荡荡,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哪像顾家啊,偷偷摸摸,又要当婊丨子又要立牌坊,好事全都被他们家给占了。”
不等常安回话,外头传来了闵夫人的声音,“你这孩子,什么婊丨子?胡说什么呢?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干吗挂在嘴边上?”
闵庭柯闻声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只见闵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闵庭柯笑着道,“这么热的天,有什么事儿您叫我过去不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闵夫人白了他一眼,满脸都是慈爱,“我倒是想叫你,也得能抓得到人影才行啊!”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厌恶
闵庭柯迎上前去,轻轻搀住母亲的手臂,“我又不是出门去玩,不是有正事忙吗?”
闵夫人道,“我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辛苦,天气这样炎热,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常安和严峰呢?我一会儿还要单独交代他们几句。”
闵庭柯扶着母亲入座,笑道,“不用,您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我自会去安排的。”
闵夫人叹息着道,“我能有什么事?如今到了这把年纪,眼里就只有你一个了。”
闵夫人一生生育六个孩子,又经历了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所以面容比同龄的人还要憔悴几分,甚至比闵老夫人看着还要苍老。她握着儿子的手,满眼都是温柔。
闵庭柯道,“正因如此,儿子才更要好好管家,得让您老有所养,不用为别的事情操心才是。”
闵夫人道,“你最近去瞧过你姑姑了没有?”
闵庭柯道,“瞧过了,怎么?您找她有事儿吗?”
闵夫人道,“没什么事儿,最近我一直没去看她,心里有些惦记。”
闵庭柯道,“您就放心好了,姑姑那边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儿。”
闵夫人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奉茶,闵夫人也没有接,只是让她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对闵庭柯道,“你舅舅这两日写了信过来。”
闵庭柯闻声眼睛闪了闪,一脸平静地道,“是吗?舅舅在信中都说了什么?”
闵夫人道,“他能说什么,还不是惦记你的婚事吗?”
闵庭柯差点儿冷笑出声。
惦记?
怕是有心算计,想在他的身上占些好处吧?
闵夫人出身金陵,从前娘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只是自从交到舅舅的手里之后,生意没什么长进,家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闵家遇难时,闵夫人也曾向娘家张嘴求援,却被对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最终闵家没办法,只好和白家联姻,这才得以渡过难关。风水轮流转,如今闵家的日子好起来了,闵夫人娘家反倒一日不如一日,听说近几年更是靠变卖祖宗留下的田产过日子。如此一来,闵庭柯那位不靠谱的舅舅,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好外甥身上。
不过闵庭柯是个记仇的性子,虽然闵家遇难时他还没有出生,但后来从旁人那里听说之后就一直记在心上,耿耿于怀,对这位舅舅也始终提不起精神来应付。
只是不管闵庭柯如何疏远,架不住人家脸皮厚,总是有事没事往跟前儿凑。
自从闵家的日子好了,闵夫人的手里宽裕了不少,她背地里也会帮助娘家一些,只要数额不是太大,闵庭柯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一生辛苦,若是这样做能让她高兴开心,闵庭柯也乐得散财,只当花钱买个安静。
可想要更大的便宜,那就不能了。
闵夫人见儿子不吭声,便继续道,“你舅母娘家有个和你适龄的小姐,据说模样标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舅舅想帮着做个媒,你觉得如何?”
闵庭柯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一脸的厌恶,皱着眉头,“我觉得不怎么样。”
闵夫人一愣,“为什么?”
闵庭柯道,“舅母是什么人您是知道的,自己就是个拎不清的,她娘家能出什么好人?再说了,要真有舅舅说得那么好,怎么不留给舅舅的宝贝孙子?他跟我年纪应该不差多少吧?”
闵夫人道,“你是说跃哥呀,他和你是同年生的,生日比你还大一个月呢。”
“对啊。”闵庭柯道,“这样的好姑娘,还是留给跃哥吧。”
闵夫人道,“你这孩子……你舅舅这不是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吗?”
闵庭柯冷笑道,“我就不用他操心了,他能把自己家管明白就不错。您前些日子又悄悄给他送钱了吧?”
闵夫人闻声不自在地道,“没……没有……”可话一出口,她又立刻反应过来,儿子既然敢这样问,肯定听说了什么,自己这样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她无奈地道,“他订货手里紧,跟我张了嘴,我就给了他一些。”
闵庭柯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戚,您帮着他我没意见,不过我对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您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允许他来插手我的事情?如今您还在世,大家就这样来往来往好了,等您百年之后,您还指望我和他们走动不成?”
闵夫人惊愕地道,“你这是什么话?”
闵庭柯道,“回头您给舅舅去信的时候不妨直接告诉他,让他少来管我的事,我这会儿还能给他该有的脸面,真把我惹急了,我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别说我对他不客气。”
闵夫人瞪大了眼睛,“你……你这孩子……”
闵庭柯道,“这些年舅舅打着闵家的旗号在金陵招摇撞骗,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与他一般见识,甚至还要时常出面替他收拾烂摊子。我一个做外甥的,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别的就不要指望了。”
闵夫人叹了口气。
自家弟弟所做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只是一面是自己的亲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娘家,她夹在中间很是难为。
闵庭柯一眼便看出母亲的心事,坦然地道,“您是出嫁女,将来也由我来养老送终,百年之后入的是闵家的宗祠祖坟,和金陵那边还有什么关系?要是舅舅逼得紧,您不妨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来,让他直接来找我谈,我也想看看他当着我的面能说出什么来。”
闵夫人被儿子说得抬不起头来。
当初她五个儿子相继死去,外头说什么的都有,眼看真闵家后继无人,她真是又绝望又害怕,想给丈夫纳几房小妾,丈夫又说什么都不答应,急得她六神无主,只能和娘家商量办法。弟弟便自告奋勇要将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她,闵夫人起先觉得不妥,可架不住弟弟明里暗里的说着这样做的好处,渐渐地也有些活心。就在她准备和丈夫商量的时候,老天开眼,她居然又怀了身孕。
当时她已经上了年纪,老蚌含珠,此次怀孕除了喜悦之情,更多的则是担心和紧张,怀胎十月,一直到生产,整个过程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每每想起,都是后怕。
闵夫人也不是傻子,弟弟做得什么打算,她心里自然也明白一些。原本她没想将这些事告诉给儿子,可谁知道儿子聪明,哪怕在外面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也总能把事情始末推算得清清楚楚,让人藏都藏不住。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心烦
一面是娘家,一面是儿子,那头轻哪头重闵夫人还是懂得衡量的。
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丝毫不见为难,只是淡淡地笑着道,“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终身大事,自然还得你拿主意才行,你舅舅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我也跟他说了,你的事我做不了主,让他只管找你来说就是了,那姑娘若是真好,你总有办法能哄到手里,你若是不喜欢,就算把你五花大绑送进东方,也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长到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谁能把你给算计了去呢。”
闵庭柯见母亲这样说,心里很是高兴,得意地道,“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还是您养得好,要不然我怎么能如此聪明?”
闵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这孩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想要骗你难如登天,我拿你是没有办法了。”
闵庭柯道,“妈,您说我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好?”
闵夫人笑道,“主要是你喜欢,你觉得好,那便好,我和你爹只会赞成,难道还会拒绝不成?就我们俩这年纪,搁在别人家,这会儿都做祖父母了。”
“您别急啊!”闵庭柯道,“过两年我就老老实实娶个媳妇进门,好好过日子。”
闵夫人道,“你可别拿话哄我,两年拖两年,再这么耗下去,我和你爹可等不了。”
闵庭柯道,“您别说丧气话,您和爹的身体向来硬朗,我还等着你们帮我带孩子呢,有什么等不了的?”
提起孩子,闵夫人顿时来了精神,“那你倒是赶紧生呀,趁着我还有精神,正好帮你们的忙。”
闵庭柯道,“赶紧赶紧,我一定抓紧,这总行了吧?”
闵夫人无奈地道,“你啊……每次都这样说,转过身就把这些都抛到脑后去了。”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不会,我向您保证,我这次一定正儿八经的。”
闵夫人道,“你要记着自己的话才行。”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闵夫人便不再多留,起身离开。闵庭柯将母亲送出院子,脸色也一点一点地淡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出起了神。
常安缓缓走了上来,“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些事想不通,正好站在这里醒醒脑子。”
常安不敢多说,小心地站在一旁。
闵庭柯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常安答应一声,快步告退离开。
闵庭柯站在屋檐下,怔怔地望着天空出神。
为什么?
为什么和母亲说起终身大事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治哥呢?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在自己的面前不断地徘徊,让自己心乱如麻,混乱无比。
怎么会想到他呢?
难道自己真的喜好男风?
可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闵庭柯异常苦恼。自小到大,好像极少有事能让他如此苦恼。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以后该如何面对治哥呢?眼睁睁看着他结婚生子,沉默地保持祝福,不去打扰吗?
以他的脾气和性子,能做得到吗?
闵庭柯心烦意乱,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被他心心念念记挂在心上的白蓉萱此刻则没心没肺地躺在床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和小圆说话。
小圆最近明显长了个子,那些从杭州带来的衣服都小了,芳姑姑忙着为她裁制新衣,小圆自然也闲不住,陪在一旁打下手。在芳姑姑的悉心指点下,小圆的络子不但打得很好,如今还会做盘扣了。
小圆笑眯眯地道,“那些扣子可好玩了,芳姑姑的手巧得很,什么扣子都会做。等我学会了,也给您做。”
白蓉萱笑了笑,“行啊,到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小圆见她心情好,便大着胆子问道,“治少爷,我问您一件事成不成?”
白蓉萱道,“问吧。”
小圆道,“陶管事以后还回来吗?”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她会关心起陶清来,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希望他回来还是不回来?”
小圆道,“陶管事的为人还是很好的。”
白蓉萱见她答得模棱两可,诧异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圆小声道,“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让周管事接手,还以为会让吴介哥哥来做大总管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呀。
白蓉萱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吴介跟你说了什么?”
小圆道,“吴介哥哥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觉得奇怪,明明吴介哥哥跟咱们更亲近,也更值得信任不是吗?”
白蓉萱柔声解释道,“正因为亲近,所以才不能让他做这个大管事,否则不就被绑住了吗?等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咱们还是要回杭州的,到时候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边,你说他得多孤单啊?”
小圆显得很是惊讶,“什么?您还要回杭州吗?”
白蓉萱道,“当然了。”
经历两世的人生,白蓉萱已经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该珍惜的了。
小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我看您在这边也很开心,还以为您不打算回去了呢。”
怎么会呢?
在白家的生活有闵老夫人保护,倒不像想象中辛苦。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她的身份败露,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白蓉萱简直想都不敢想。
何况回归白家从来都不是她的梦想,她只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让坏人得到应有的制裁,黄泉之下的哥哥也该瞑目安息了。
第二日上午,严峰匆匆来见白蓉萱。
既然是闵家的人,白蓉萱便在水榭接待了他。
严峰道,“六爷让我来跟治少爷说一声,王管事这会儿还没离开长沙呢,怕是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让您千万别担心。”
没想到闵家的消息如此的灵通。
不过既然王德全没事,白蓉萱也总算能放下心来,笑着道,“回去替我谢谢六叔。”
严峰顺口道,“有什么话,回头治少爷当面和六爷说就是了,六爷听了也更高兴。”
白蓉萱一愣。
严峰急忙告辞,又去见了闵老夫人后,这才离开了白家。
等到了下午,易嬷嬷匆匆带着连翘找了过来。
白蓉萱很是意外,“嬷嬷怎么还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易嬷嬷道,“谈不上要紧,长房的戚嬷嬷来了,说是衍少爷这几日身子有所好转,想要见见您,当着她的面,老夫人也不好随便拿主意,就打发我来问问您要不要去。”
长房?
白蓉萱始料不及,有些搞不懂长房的人要见她干什么。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死气
眼见着白蓉萱一副想不明白的神色,易嬷嬷紧忙道,“老夫人就是怕您糊涂,所以特意派我过来提前跟您知会一声。按道理说,长房大老爷没得早,只剩下这么一对可怜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白家人待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便是那不容人的蔡氏,也少去找他们的麻烦,一来是实在没必要,二来也是怕落得个苛待寡嫂的名声。长房和三房从前就不怎么来往,如今也看您自己的意思,要是不想去,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了。”
白蓉萱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修衍十分好奇,她想了想,笑着道,“我回来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衍大哥呢,难得他最近身子好,我就去瞧瞧他好了。只是也不能空手去,还得准备些礼物才行。”
易嬷嬷见她懂事,心里也很是高兴,“那我就去回老夫人一声。”
白蓉萱点头答应,等易嬷嬷一走,便赶紧吩咐芳姑姑帮着准备。
芳姑姑很是诧异,“长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您呀?”
她一直生活在白家,对各个房头的情况都很了解,白蓉萱觉得她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有原因。
白蓉萱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芳姑姑道,“长房的大太太把衍大爷看得比命还要重,轻易是不让他见人的,今儿是怎么了?事出反常,我总觉得像是有事似的。”
白蓉萱道,“可我能帮他们什么忙?”
芳姑姑犹豫了片刻,“我看您还是谨慎些得好,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除了吴介之外,最好带上周管事,就算真出了什么情况,身边也多个帮着出出主意的人。”
经她这样一说,白蓉萱顿时后悔起来,她叹息着道,“早知这样,我就不答应了……”
芳姑姑道,“一个屋檐下生活,总归是要见面的,去瞧瞧也好,要不然心里更不安,当面把话说清楚,您心里也就定下来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不但换了套衣服,又把周科叫了过来。
听说要去长房,就连向来稳重的周科也是一愣,“长房?”
白蓉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低声道,“我也正纳闷呢,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你可要提醒我一声才行。”
周科道,“治少爷放心,总归不能让您吃了亏。”
白蓉萱惊讶地道,“不至于吧?我又没有惹到长房,难道还要对我不利不成?”
周科道,“长房应该没这个胆子。”
白蓉萱先去见了闵老夫人,这会儿戚嬷嬷已经离开,闵老夫人正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话,见她到来,闵老夫人便笑道,“去长房坐一会儿就回来,正好陪我用饭,我让易嬷嬷跟你走一趟。”
白蓉萱很是意外,居然还让易嬷嬷作陪,难道是真怕自己吃什么亏?
闵老夫人继续道,“你脸皮薄,我怕长房那边留客你不好意思张嘴拒绝,有易嬷嬷在场,你就好脱身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只好谢过闵老夫人的好意,带着易嬷嬷和吴介、周科一行人去了长房。
长房的院落依旧是那副陈旧萧瑟的模样,虽然是明媚的夏日,可四周却死气沉沉的,一点儿生机也没有。白蓉萱悄悄打量,心中总觉得不太舒服。
戚嬷嬷得知消息,已经快步迎到了二门外,脸上的笑容客气又热烈,“哟,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命人到外面迎着去。”
易嬷嬷道,“我们腿脚快,赶着就来了。这不吗……老夫人还等着治少爷回去一起吃饭呢。”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着离开,不会久坐。
虽然戚嬷嬷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猜到了闵老夫人派她来的用意,但听她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不悦,转而对着白蓉萱笑道,“治少爷快里面请,热坏了吧?”
白蓉萱微微一笑,“还行。”
一行人来到长房的花厅,只见史大太太正坐在正中央一边捋动着佛珠,一边念着佛。
听到脚步声,史大太太缓缓睁开眼,脸上也不见什么笑意,平淡地道,“治哥来了。”
白蓉萱上前行礼,奉上了准备好的礼物。
史大太太道,“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语气不见任何热情,仿佛在和陌生人说话一般。
这句‘自家人’从她口中说出来,当真是格外的奇怪。
白蓉萱笑而不语,史大太太便赶忙请她入座,又吩咐人来倒茶。周科和吴介懂事地退出门外,易嬷嬷身份特别,便陪在了白蓉萱的身边。
史大太太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问道,“老夫人还好吧?我久不出门,消息闭塞,也是许久没见过她老人家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一切都好,多谢大太太惦记。”
史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被她看得直发毛。
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有事要找自己?
正当她不安之际,易嬷嬷开口道,“衍大爷最近的身子见好了?可见大太太的诚心感动了佛祖,这可是家里的头等喜事。”
史大太太道,“是啊,好得多了。近来也没怎么咳,也能起身说话了。”
白修衍已经病得这么重了吗?
连说话也不能?
白蓉萱很是震惊。
易嬷嬷道,“那就赶紧让他们兄弟俩见见,治少爷正惦记衍大爷呢,总是问起他的身体,自从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史大太太便叫来了丫鬟,吩咐她领着白蓉萱去见白修衍。
易嬷嬷本要同行跟去,戚嬷嬷忽然道,“我正有事要麻烦你呢,你就别跟着去了,正好让他们兄弟俩说会儿话。”
易嬷嬷顿时警惕起来,不过当着史大太太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便向门外的周科和吴介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会意,紧紧跟在白蓉萱身边,去了内院白修衍的住处。
隔得老远,便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颇为呛人。
来到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丫鬟解释道,“大爷平日不见外人,这门也就不常开,太太怕有那不开眼的人惊了大爷,不利于他养病。”
白蓉萱点了点头。
丫鬟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便有婆子缓缓打开了门。
丫鬟道,“治少爷来了。”
婆子赶忙让在了一旁,将位置让开了。
白蓉萱缓步入内,只见院子里也是空空荡荡的,回廊下放着一排药炉,几个丫鬟正守着药罐子。
丫鬟领她走到正房门前,却不敢贸然进入,等了片刻,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丫鬟道,“大爷怎么样了?”
中年妇人道,“刚吃了药。”
丫鬟道,“这位是治少爷……”
话未说完,中年妇人便赶忙行礼问候,又道,“我这就进去通禀。”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病情
等妇人进了屋内,领路的丫鬟才小声道,“这位是大爷贴身服侍的人,我们都叫她兰嫂。”
白蓉萱附和着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又没准备和长房走动,记这里的人干什么?
兰嫂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治少爷,大爷请您进去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正准备进门,兰嫂却忽然提醒道,“治少爷,您……您要不要用帕子捂着些口鼻?”
白蓉萱诧异地道,“怎么?”
兰嫂道,“房内的药气很重,您第一次进去,怕是会顶不住!最好能捂着些,免得身子不舒服。”
没这么严重吧?
哪有探望他人时捂着口鼻的?这让白修衍怎么想?
白蓉萱想也没想的拒绝道,“不用了,衍大哥歇在房中都能受得了,我只是进来坐坐,有什么顶不住的?”
兰嫂一怔,却也没有再劝,轻轻打开了门。
白蓉萱小心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窗帘都拉着,一片漆黑,只在床前点了一盏油灯,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
白蓉萱见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当场愣住,迈出去的脚也停在了半空。
兰嫂压低声音解释道,“治少爷别怕,衍大爷久在病中,常年不下地,因此也不喜欢阳光,这屋内从来都是拉着厚窗帘的。”
白蓉萱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缓缓走了进去。
兰嫂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在了前面,凑到床前小声道,“大爷,治少爷来看您了。”
床上的男子微微动了动,声音虚弱无力,“治哥来了?”
白蓉萱赶忙上前,叫了声衍大哥。
兰嫂也麻利地扶起了白修衍,在他的后背垫了个厚厚的软枕。
接着昏暗的烛火,白蓉萱便看到了白修衍的模样,只见他眉眼和史大太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眼神黯淡,脸色也很苍白,却并不是特别瘦弱,想必是成堆的补品硬补出来的。
白修衍冲白蓉萱点了点头,对兰嫂吩咐道,“搬凳子,让治哥坐下来说话。”
兰嫂连忙搬了凳子过来,白蓉萱便依言坐下。
白修衍打量了她几眼,微笑着道,“我这身子不争气,整日与汤药为伍,自打你回来,这还是咱们兄弟第一次见面呢。”
白蓉萱关心道,“衍大哥最近身子好些了吧?”
白修衍‘嗯’了一声,“时好时坏,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口气咽不下,否则倒彻底的轻松自在了。”
兰嫂在一旁惊呼道,“大爷可不许这样说,若是被大太太听到,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白修衍道,“好,我不说。”
白蓉萱也道,“衍大哥好好休养,身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白修衍问起了她的日常生活,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蓉萱便挑简单地说了几件。
白修衍叹了口气,“你这日子,可真让人羡慕,可惜我没托生出这样的好身子,自小到大连长房的门都没怎么出过。”
白蓉萱道,“等你身子再好些,可以来三房做客,我招待你吃饭。”
白修衍闻声很是高兴,“好啊,一言为定。”
两人客套又疏远地说了一会儿话,白修衍便咳嗽起来。
兰嫂慌忙地道,“一准是话说得太多了,快歇歇,我这就让丫鬟把汤药端进来。”
说完便慌慌张张地冲向了门外。
白蓉萱道,“衍大哥且歇一歇,别急着说话了。”
白修衍失神地靠在软枕上,绝望地道,“连几句话都说不了,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的废人吗?真是太没用了,倒不如死了得干净。”
白蓉萱见状只好安慰道,“别这么说,只要仔细调养,一定能好起来的。”
这样的安慰话白修衍自小听到大,早就已经麻木了。他苦笑了两声,缓缓闭上了眼。
兰嫂很快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隔得老远,白蓉萱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苦涩味道。
这可怎么往下喝呀?
兰嫂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将汤药吹凉,递到白修衍的嘴边道,“大爷,喝药吧。”
白修衍张开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汤药。
一碗药很快便被喝了个干净,兰嫂紧张地问道,“大爷好些了吗?”
白修衍点了点头,却疲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嫂一脸歉意地看向了白蓉萱。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白蓉萱会意,立刻站起了身,“衍大哥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你。”
白修衍似乎累得不行,喘着粗气挽留道,“怎么这样急,再坐一会儿吧?”
这种情况,白蓉萱怎么好意思再坐下去?她笑着道,“我还有话要对大太太说,过两日再来陪你说话。”
白修衍闻声没有再留,缓缓点了点头。
兰嫂轻手轻脚地送了白蓉萱出门,惭愧地道,“让治少爷见笑了,大爷的病就是这样,说来就来,因此廊下的药炉子常年不停火,随时都得供着才行。”
白蓉萱顺口问道,“衍大哥的病可有找过穆老大夫看过?”
先前穆老大夫去杭州时曾为唐氏配过一些药丸,吃起来很有效果,白蓉萱一直记在心里,把他当成了神医。
兰嫂的眼神一变,低声道,“早前也看过的,只是大爷的病是胎带来的,穆老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何况这些事自有大太太操心,我一个做下人的,只要服侍好大爷就是了。”
白蓉萱也没有继续追问,从白修衍的院子走了出来。
兰嫂只送到门口,白蓉萱道,“你快回去吧,衍大哥的身边也离不了人。”
兰嫂道,“治少爷得空再来。”
白蓉萱笑了笑,转身由丫鬟领着往回走。
走着走着,白蓉萱忽然察觉出一丝异样,敏锐地转过了身。
她觉得后面似乎有人在悄悄跟着。
随行来的周科和吴介也急忙停下了脚步,“治少爷,怎么了?”
白蓉萱放眼望去,只见周围光秃秃的,哪有什么人影,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可走了几步,她仍觉得远处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白蓉萱再次转过身,一脸警觉。
周科也察觉出了不对,只是这里是长房的地盘,他们也不好大动干戈地前去搜查。他只好道,“治少爷,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老夫人还等着您一起用饭呢。”
只要离开了长房,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白蓉萱应了一声,一行人回到了前厅,只见史大太太还坐在椅子上念佛。
听到脚步,她缓缓睁开眼道,“治哥回来了。”
白蓉萱懂事地向她行了一礼,“已经见过衍大哥了。”
史大太太并没有问儿子的事情,而是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吧?”说完便轻轻挥了挥手,吩咐人送茶进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侄女
白蓉萱到了嘴边告辞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只是等了半晌,仍不见有丫鬟婆子送上茶来,白蓉萱不免觉得奇怪。
就算长房规矩松散,可当着客人的面这样怠慢,也太过分了吧?
白蓉萱有些坐不住,正要开口,只见一个少女缓缓走了进来。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袖口还用鹅黄色的丝线绣了些叶片,看着窈窕轻盈,十分的舒爽。
少女一进门,便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白蓉萱,惊讶地道,“姑姑有客人在,那我等会儿再来。”
称呼史大太太为姑姑,难道是她娘家的什么人?
白蓉萱很是诧异,低着头没有做声。
只听史大太太道,“是阿娥来了,快进来。这是三房的治哥,按年纪算,你得叫一声哥哥,都是自家亲戚,不是外人,你也不用拘束。”
自家亲戚?
白蓉萱更加奇怪,忍不住抬头向史大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史大太太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神黯淡无光,语气中听不出意思亲近热络,反而平静得像是在和陌生人说话。
那少女见状缓缓走到了史大太太的身边,得体地向白蓉萱行了个礼,问候了一声。
史大太太向白蓉萱解释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年纪比你小一岁,知道我辛苦,所以特意来帮我的忙。”
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
哪有让娘家没有出嫁的侄女来帮忙的道理?
她盯着史大太太,只觉得她这番安排,肯定不是‘帮忙’这么简单。
既然如此,她更不想久留了。白蓉萱直接站起身,客气地道,“大太太,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我,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给您请安。”
史大太太道,“你难得来一次,怎么也不多留一会儿?”
此刻白蓉萱只想走为上计。她笑着道,“眼看着就到正午了,我还得赶回去陪老夫人用午饭。”
史大太太闻声便不好多留,点了点头。
正好戚嬷嬷也陪着易嬷嬷走了进来,白蓉萱便叫了易嬷嬷准备离开。
易嬷嬷见到屋内还有女子,神色微微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史大太太一眼,神情很是不悦。
史大太太自己没动位置,吩咐戚嬷嬷将白蓉萱等人送出了长房的大门。
她很是热情,再三邀请白蓉萱过两天再来做客。
白蓉萱笑着答应,却不打算再来了。
易嬷嬷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绷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冷眼看着戚嬷嬷。
戚嬷嬷被她盯得心里没底,客套的话自然憋了回去。
等离开长房,易嬷嬷才问道,“治少爷,史大太太身边的女子是什么人?”
白蓉萱道,“我听大太太叫她侄女。”
“哦……是她!”易嬷嬷立刻便猜到了少女的身份,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易嬷嬷道,“没有,治少爷别多心。”
话是这样,神情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等回到栖子堂,午饭也早就准备好了。白蓉萱洗了手,陪闵老夫人一起吃饭。桌上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还做了凉面。
那凉面冰水镇过,吃起来格外的美味。
白蓉萱一口气吃了两碗。
闵老夫人道,“这面太凉了,可不敢这么吃,回头肚子会不舒服的。喜欢吃回头让小灶再做,却不能吃多了。”
白蓉萱笑着道,“已经饱了,就算您答应我吃,也吃不进去了。”
闵老夫人问起了她在长房做客的情况。
白蓉萱一五一十地回答,听到史大太太的侄女也在时,闵老夫人神情微动,看了身侧服侍的易嬷嬷一眼。
两人交换了个视线,似乎都读懂了什么。
只有白蓉萱一头雾水,她不解地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太太的侄女有什么问题?”
闵老夫人闻声一愣,随后才笑着道,“傻孩子,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问题?真有问题的是人心啊。”
人心?
白蓉萱更是费解,“您是说史大太太吗?”
闵老夫人笑了笑,和易嬷嬷道,“你看看他,和小六一个样,都像个孩子似的,根本不往正地方想。”
易嬷嬷但笑不语。
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想不明白,苦恼地道,“我怎么能跟六叔比,他那样聪明,什么事过了他的脑子,都无所遁形。”
闵老夫人笑道,“他虽然聪明,可最会装傻,要是不想知道的事情,这辈子也不会放在心上。”
白蓉萱道,“六叔是装傻,我却是真傻了。”
闵老夫人道,“治哥也不傻,只是太过单纯了些,有些事根本就往深了想。”
白蓉萱道,“难道是大太太的侄女突然到来,没有跟您说?”
“那怎么会。”闵老夫人道,“前些天戚嬷嬷就来见过我,已经把这件事禀明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大太太这些年孀居在家,还要照顾衍哥,日子过得十分不易,娘家来个人瞧瞧她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事,我难道还能妨碍了不成?后来她侄女到家里来,戚嬷嬷也来求见,说是小姑娘想过来磕个头。我又不是喜欢摆谱的老太太,大热天的何苦劳动小孩子?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问易嬷嬷,“那丫头长得怎么样?”
易嬷嬷道,“就看了一眼,没看得太清。”
闵老夫人却心知肚明。
以她对易嬷嬷的了解,就算是一眼,也肯定能记在心上。之所以这样回答,想必是史大太太的这位侄女容貌一般,因此才不想当着治哥的面多谈。
这样能猜到。
史大太太的模样也不是十分出挑,当初之所以选她做了长媳,据说是白老太爷看中了她的稳重和持家的本事。
可惜大老爷走得早,最后当家的是蔡氏,她的这份才干也没有用武之地。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还是一脸懵懵懂懂的模样,便笑着解释道,“虽说现如今时代大不相同,但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怎么好抛头露面地出现在你面前?这里面若是没有史大太太的安排,她又怎么敢?我看今日去见衍哥,只怕也是个幌子,让你见到这位侄女才是真的。”
“啊?”白蓉萱有点儿傻眼,“可……可这是为什么呀?”
易嬷嬷在一旁接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治少爷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啥东西?
白蓉萱张大了嘴,一脸震惊。
难不成史大太太要将侄女许给自己?
可这样一想,事情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闵老夫人道,“没想到长房还有这个心思,看来沉寂了这些年,也想折腾折腾了。”
易嬷嬷道,“可这心思打到治少爷身上,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发火
闵老夫人道,“是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有心思并不可怕,只是用不到正地方就不免让人心中不快了。”
易嬷嬷道,“可不是吗,谁能想到大太太还有这份心思?”
白蓉萱愣在一旁,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闵老夫人微微笑道,“这也只是你我胡乱猜想得罢了,史氏未必真是这样想的,说不定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闵老夫人和易嬷嬷是何等的厉害,怎么可能会看错呢?
这也不过是怕白蓉萱会多想所说的宽慰之言罢了。
白蓉萱闻声不免有些担心。
闵老夫人见状道,“终身大事不但要你父母答应,也得你自己点头才行,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白蓉萱一想也对,顿时松了口气。
闵老夫人继续道,“史氏之所以会摆出这样的阵仗,也是给她侄女创造出于你见面的机会,终究还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只有一旁的易嬷嬷听得明白,闵老夫人对长房那边的称呼已经从大太太变成了史氏,可见对方的这一通安排,闵老夫人还是非常不满意的。
闵老夫人显然不想多谈这件事,便又问道,“衍哥的情形如何?”
白蓉萱道,“一直躺在床上,说几句话便咳嗽了起来,我不敢多待,便告辞离开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身子……也真是让人担心。”
只是白修衍的外表看着不像是病得那么重的样子,不知道这病根在何处。
白蓉萱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多说。陪闵老夫人絮叨了片刻,便回了水榭。
长房的事情虽然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白蓉萱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渐渐便不再因此而紧张不安了。
中午趁着无事,她特意补了个觉,再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炙热了。
白蓉萱起身洗了把脸,芳姑姑快步走了进来。
白蓉萱瞥了她一眼,“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芳姑姑道,“睿二爷回来了。”
白修睿?
他回来做什么?
白蓉萱不解地道,“他来栖子堂了?”
芳姑姑摇了摇头,“没,回二房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芳姑姑道,“听门房的人说,睿二爷发了好大的火,直奔二房找大小姐去了。”
“哦?”白蓉萱诧异地道,“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芳姑姑道,“好像是大小姐在外头又惹祸了……”
以白玲珑那目中无人的脾气,只要出门,就没有消停的小时候。
白蓉萱心知肚明地问道,“很严重吗?”
芳姑姑道,“好像是把一个富商的儿子给打了。”
白蓉萱道,“那富商是什么背景?难道和二房有来往不成?”
芳姑姑点了点头,“治少爷机智,我才开了个头,您就全都猜到了。”
这又不难猜。
能让白修睿如此大动干戈回来找人,肯定是捅了马蜂窝。如果是普通的富商,白修睿才不会将对方放在眼里呢,肯定涉及到二房的生意,因此才会如此发火。
白蓉萱道,“算了,跟咱们没关系的事儿,只当不知道就是了。如果闹得动静太大,老夫人这边也会知晓的。何况大小姐也不是肯吃亏的人,睿二爷虽然是她的兄长,但也未必能在她面前讨到什么好处去。”
芳姑姑应了一声。
白蓉萱写了两篇字,周科匆匆来见,他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二房那边闹得有些凶,睿二爷发狠砸了不少东西,逼着大小姐去认错道歉,大小姐说什么都不答应,冲出了家门,往管家跑去了。”
管家?
怎么又牵扯上了管泊舟。
如此丢脸的事情闹到管夫人的面前去,恐怕更看不上白玲珑了。
这个白玲珑不知道长没长脑子,做事怎么如此的不计后果?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白蓉萱问道,“你知道那富商是什么来路吗?怎么会和大小姐搅和到一起呢?”
周科道,“那富商是从广东来的,和二房有生意上的来往。二房能在广东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这户人家,因此不想得罪。至于大小姐……听说是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认识的,那富商家的公子不认得大小姐的身份,举止粗鲁,动手动脚,大小姐又不是个忍让的性子,当众赏了他两个耳刮子,把人当时就给打傻了。后来他的家丁想动手,又被百乐门的雷家给压了下来。那富商公子觉得在人前被打了两个耳光失了面子,因此叫嚣着要大小姐赔礼,否则就和白家断绝生意上的往来。”
难怪白修睿会如此的紧张了。
白蓉萱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怎么就上升到了断绝往来的份上?”
周科道,“这位富家公子是四代单传,被家里宝贝惯了,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再留神盯着些,看看后头还有什么热闹。”
周科赶来想说的显然不只是这些,他提醒道,“治少爷,若是这位富商真的和二房断了往来,对咱们来说倒是个机会!”
白蓉萱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想了想,“这件事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合作了这么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何况白修睿既然如此紧张,想必这对二房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更不会轻易断了这层关系。咱们这时候就跳出来,只怕好处得不到,坏处却是一箩筐似的往屋子里搬。”
周科道,“治少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机会实在难得,要是能把广东的市场占住,三房将来的路就更宽了。”
白蓉萱道,“此刻先别急着动,你盯紧二房的动静,我们静观其变。”
周科也怕贸然行动会有危险,于是便点了点头,快步出门打听去了。
白蓉萱倒是好奇白玲珑去找管泊舟会说些什么,难道让他站出来给自己做主吗?
等到了晚间,发泄了一通的白修睿仍然没等到白玲珑回来,于是便极其败坏地离开了,二房的下人唉声叹气地收拾残局,嘴里虽然不敢说,但心里却把白玲珑给骂上了一百次。
好好的别墅不去住,跑回到老宅来作什么妖?
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吃苦受累。
吃过了晚饭,白蓉萱绕着水榭散步。没一会儿门房的人来通禀说外长房的尧少爷来了。
这么晚白修尧怎么来了?
白蓉萱忙吩咐把人请进来。
白修尧走路带风,一脸的喜悦,心情大好,“六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赶走
看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白蓉萱觉得很是奇怪,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儿了吗?”
白修尧拉他走到屋内,四下扫了一圈,见没有外人在场,这才得意地道,“六哥猜猜看!”
这去哪儿猜?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可猜不到!”
白修尧道,“就是那个江家,已经被我和阿征给料理干净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料理干净?你们都做了什么?”
白修尧见她眼神中满是惊恐,赶忙解释道,“六哥别慌,那犯法的事儿咱们也不敢做呀,就是教训了一番,让他们没办法在上海滩落脚而已,这会儿说不定人都已经灰溜溜地走了。”
白蓉萱道,“走了?”
白修尧道,“对啊,眼不见心不烦,以后没了江家在眼前晃悠,总算能长舒一口气了。”
白蓉萱问道,“你和阿征都做了什么?”
白修尧道,“江家不是急着想要落足插根吗?我和阿征便联手做了局,利用元家的人脉和势力骗得江家入套,等他们察觉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白蓉萱听得稀里糊涂,“到底是什么圈套?”
白修尧为难地道,“这要怎么跟你解释呢?是个很大的布局,废了我和阿征不少工夫呢。过程就不必说了,反正最后的结果便是江家永远都别想在上海滩立足,否则到时候不用咱们出手,自有人去收拾他了。”
白蓉萱道,“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元家?”
白蓉萱对江家还是有些了解的,可不像是会如此认栽的人,那江会长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若是回头对元家不利,又该如何是好?
白修尧道,“江家算个什么东西?以元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找上门去,又能得到什么好?何况这件事我和阿征做得非常干净,江家根本追查不到,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其实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元家太急切了,又不想走正路,只想利用歪门邪道快速的达成目的,要是他们肯踏踏实实的做事,又怎么会落入这种圈套?”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骨子里的东西就是如此,又岂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白修尧继续道,“江家的这点儿手段在杭州或许还够看,但放在上海滩就什么都称不上。像他这样的,换个地方生活更好,起码还能落个安稳,留在上海,早晚都要被人吃掉的。”
白蓉萱道,“你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白修尧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你了。不过怎么看着你不是很兴奋的样子?”
白蓉萱道,“这种毁人前程的事终究不好,我心里不安,哪还高兴得起来?早知这样,当初说什么都该阻止你的。”
白修尧却笑眯眯地道,“那个江家实在太烦人了,解决了大家都轻松。”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白蓉萱再后悔也来不及,只能无奈地道,“算了,只要做得干净就好。不过你和阿征这几日还是小心些,可别被江家的人给盯上。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白修尧道,“就算告诉六哥,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白蓉萱脱口而出道,“我虽然不行,不是还有六叔吗?”
白修尧恍然大悟,“没想到六叔的地位在你心里这么高,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啥?
白蓉萱惊愕地道,“哪……哪有?”
白修尧道,“原来六哥自己还没发现,你现在说话就离不开六叔,一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立刻就会想到他,还说没有呢。”
真的有这样吗?
白蓉萱心跳加速,一脸惊慌。可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样。
可怎么会这样呢?
她惊慌失措地道,“我……我只是觉得……觉得……”
嘟囔了半天,下面的话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白修尧也不为难,开心地道,“我今天心里可真痛快,就仿佛一块积压了许久的大石头被挪开了一般,别提多自在了。”
白蓉萱见他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便问道,“你就那么讨厌江家的人啊?”
白修尧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简直是厌恶至极。”
白蓉萱不想再谈江家的事情,关心地道,“你吃过饭没有?小灶这会儿应该还没熄火,用不用给你做些什么?”
白修尧道,“我和阿征在外头吃过了才来的,六哥就别忙了,我再跟你说会话就要走了。回去太晚的话,大伯父会教训我的。”
白蓉萱道,“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白修尧道,“虽说放假,但家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而且比平时还严格,我若是回去得太晚被大伯父知道,会被罚禁足的。”
白蓉萱闻声笑道,“规矩严些对你也有好处,免得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到时候什么都不怕了。”
白修尧道,“六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白蓉萱关心地问起了外长房的情况。
白修尧便说一切都好,还让他没什么事儿的时候过去做客。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白修尧便赶紧站起身匆匆告辞。白蓉萱要出门送他,也被他给推了回来,“我又不是生人,还送什么?赶紧休息吧,改天我再来找你玩。”
白蓉萱也不好再多坚持,便目送着他一路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水榭。
还真是个孩子。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总能在他的身上看到唐学茹的影子。
一想到年纪最小的唐学茹都定了亲,她这心里便说不出的复杂。
时光一晃,过得还真快。
她回白家都有几个月了。
安睡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等白蓉萱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芳姑姑才匆匆见她道,“大小姐一夜都没有回来,二房的下人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已经去请示二太太的示下了。”
白蓉萱道,“难道是在管家歇下了?”
芳姑姑摇了摇头,“据说没有,管家的人根本没有看到她,怕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闵庭柯,难道这又是他的手笔?
可白玲珑最近老实得很,根本不往闵老夫人的身边凑,应该也惹不到他什么吧?
白蓉萱定下心神,缓缓道,“看看二房怎么说吧,万一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跟周科说一声,虽说两房不睦,但表面的功夫该做还是得做,能出力就出力吧。”
芳姑姑应了一声,“二房养着那么多人,能用到咱们什么?”
中午前,蔡氏便慌慌张张地赶到了老宅。只不过她没有声张,关起门来讯问,消息是一点儿也没有传出来。
蔡氏这么多年的家也不是白当的。
首当其冲要被问话的自然是白宝珊,她陪在白玲珑的身边,如今人不见了,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找人
白宝珊都快要愁死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明明是白玲珑自己任性,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当着蔡二太太的面,她除了小心还是小心,哪敢多说什么?
蔡氏的脸色十分难看,全然没了往日的笑容,低沉地问道,“玲珑呢?让你跟她回来,就是为了能在身边多提醒着些,免得她脑子一热,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你却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她闹得如此不成样子,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白玲珑那么大的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不知道吗?让人在旁边提醒,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分量啊!
蔡二太太的话她都不听,说顶嘴就顶嘴,更别说白宝珊这个不起眼的人了。
白玲珑能将她放在眼里吗?
让她回来,帮着服侍还在情理之中,让她插手去管白玲珑的事,那不是找死吗?
可当着蔡二太太的面,白宝珊一句解释的话也不敢说。眼下这种情况,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只会彻底激怒蔡氏,到时候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白宝珊二话不说地跪了下来,诚恳地道,“都是我的错,还请太太见谅。”
蔡氏见状,倒也不好深究什么,毕竟女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眼见着白宝珊诚心认错,她只能道,“现在不是求饶的时候,得赶紧找到玲珑,不能这样放任她在外面折腾,真惹出事来,全家都麻烦。”
白宝珊连连点头,却也说不上白玲珑的位置。
蔡氏十分心急,吩咐道,“赶紧让家里的人出去找,要是人找不回来,就都不用回来了。家里养着这些废物做什么?”
可白玲珑若是有心要躲,上海这么大,能去哪里找呢?
白宝珊暗暗叹气,只觉得蔡氏越来越不讲理了。
自己管不住女儿,却要在别人身上发火出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刻的蔡氏可理会不了这么多,只有赶紧找到白玲珑她才能放心。毕竟有前车之鉴,这次万一女儿又被贼人给抓走了,那就麻烦了。
蔡氏越来越生气,手头上的事情就够棘手的,偏偏女儿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她难道就不能有片刻的安宁吗?
白宝珊从地上站起,转身向外面的仆妇婆子吩咐出去找人。
婆子们都是二房的老人,闻声不敢说不去,可表情却都有些不耐烦。
这大热天的,让他们去哪里找人?
可蔡氏下令,谁又敢说个不字?
当着面自然不敢还嘴,但背地里把蔡氏和白玲珑好一顿咒骂,都觉得在二房当差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一直忙到傍晚,仍旧没有白玲珑的消息。
这下蔡氏更加着急,连忙让人把白修睿给叫了回来。
听说白玲珑没了踪影,正在气头上的白修睿便狠狠地道,“这不是正好?干脆让她死在外面好了,我也算清静了。把家里的人都叫回来,谁也不许再去找她。”
蔡氏急不可耐,闻声便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话?毕竟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关心她,还要这样说她!”
白修睿气呼呼地道,“您知道她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这件事父亲还不知道,要是被他知晓,还指不定要怎么训斥我呢!谁能想到,这些年平平稳稳的生意买卖,居然能被小丫头一个巴掌给拍没了?广东的市场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要是断了联系,白家更没有资本和闵家一较高下了,您难道要看我一直被闵六压一头不成?”
蔡氏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是找不到玲珑,谁去给人家登门道歉呢?”
想到这里,白修睿便更加生气,“她那个脾气,怎么可能乖乖去道歉?我看您也不用指望她,大不了我豁出这张脸,却给人家跪着负荆请罪好了。”
蔡氏惊讶地道,“什么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给人跪着呢?什么了不起的人,没了他们,广东的生意也黄不了,你慌什么?”
白修睿道,“这要是被父亲给知道……”
一想到白元德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蔡氏也犹豫了起来,不过当着儿子的面,她还是正色道,“只要在他知道之前解决不掉不就行了?”
解决?
哪有那么简单?
蔡氏道,“也是怪我,平日里对你妹妹太过亲和纵容,才养成了她这无法无天的脾气,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必定要好好管教她,决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
白修睿道,“她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门婚事,让她嫁出去算了。”
蔡氏道,“这里面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死心眼,这会儿认准了管家的人,你说什么她能听?到最后要死要活的,谁能制得住她?”
白修睿一个头两个大,“算了,我是懒得再管她的事,总之有她在一天,这个家就没个安宁。”
蔡氏道,“这档口你说这些干什么?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白修睿想了想,“算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派人手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给我挖出来才行。”
蔡氏想了想,“实在不行就找你父亲,他认识的人比你多。”
白修睿道,“知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说完便出了门,留了蔡氏在厅堂里生闷气。
她正满肚子的火没处发,憋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索性来到院子里走了走。白宝珊不敢出声地跟在后面,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
蔡氏忽然道,“老夫人这会儿干什么呢?”
白宝珊一怔,答不上来。
倒是一旁的婆子赶忙道,“小灶那边刚送了饭,此刻多半在用饭呢。”
蔡氏‘哼’了一声,“她也能吃得下去。”
白宝珊心里不以为然。
闵家如今首屈一指,闵老夫人在白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娘家给力,侄子孝顺,身边又有懂事的白修治服侍,将来养老送终的人也有了,有什么吃不下去的?
只怕胃口还会很好呢。
蔡二太太明显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眼看着天色渐暗,却始终没有白玲珑的消息,蔡氏知道再等下去也没个结果。她索性吩咐了几句,便带着贴身婆子准备离开返回别墅。
那边也离不了人。
没想到来到白家的大门口,居然看到了刚刚下车的闵庭柯。
他怎么又来了?
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从前二房还没搬出去的时候,他还有所顾忌,来得次数不多。自从二房搬走,他这左一趟右一趟的,也太勤了吧?
蔡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闵庭柯的身影在灯火的映衬下秀场笔挺,缓步走上台阶,向蔡氏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大门。
蔡氏气得七窍生烟。
他一个小孩子牙子,见到自己居然不行礼问候,真的以为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吗?
自己这把年纪,做他祖母也足够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联姻
可那闵六为人素来眼高于顶,蔡氏虽然强硬,却也不敢当着面和他硬来,否则对方真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当着下人的面,她的脸要往哪里搁?
多半是讨不到好处的。
蔡氏见状,也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扬着下巴走下了台阶。
可就算如此,她的心里还是非常的不舒服。
闵六之所以如此猖狂,还不是仗着闵家的那点儿家底吗?要是没有这些撑着,谁会惧怕他一个半大小孩子?
想到这里,蔡氏对儿子更是充满了期待。
上海滩就是这样的地方,有能力的人才有大声说话的机会。想要高人一等,就得出人头地。她是不敢指望别的了,只要睿哥能够当家做主,白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超越闵家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纵使儿子一身的缺点,可在蔡氏的眼里,却仍足以让她骄傲。
众人都知道蔡氏的心情不好,更是不敢多说什么。送出门来的白宝珊低垂着头,香姨娘等人更是恨不得缩在地缝里,别给蔡氏这只母老虎发现才好。
蔡氏对白宝珊吩咐道,“要是有玲珑的消息,赶紧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惦记。”
白宝珊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蔡氏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离开了白家老宅。
等人走远,白宝珊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天保佑,最好让白玲珑赶紧现身,要是拖到了明天,她也没好果子吃。
这个白玲珑……还真是讨人嫌,就没个消停安稳的时候。难怪管家不待见她,换作是谁,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还不够操心的呢。
香姨娘见状慢悠悠地凑上来,小声道,“珊小姐,您说说,这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大小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又能说得?怎么一出了事儿,还怪在你的头上去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人在屋檐下,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白宝珊淡淡地道,“姨娘既有这份心,刚刚怎么不在太太的面前说?”
且看你有什么下场!
香姨娘碰了个软钉子,很是没趣,闭着嘴不再言语。
白宝珊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了二房。
闵庭柯一路心情大好,闲庭信步地来到栖子堂,闵老夫人这边刚把晚饭摆上。一见到他来,闵老夫人惊喜地道,“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来迟一步,我的饭都要吃完了。”
闵庭柯道,“我已经吃过了,就是来看看您,不吃饭。”
闵老夫人还是吩咐下人布置碗筷,“再陪我吃一些。”
闵庭柯四下瞧瞧,“怎么不见治哥?”
闵老夫人道,“天气太热,近来我们都是各吃各的,也省的折腾了。”
闵庭柯道,“那多没意思,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
闵老夫人道,“从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闵庭柯一听,更是心疼,“从前是从前,这会儿不是有治哥吗?”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他又抢着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姑姑怕麻烦。这样好了,我去找治哥。”
闵老夫人拦不住他,眼睁睁看他快步去了水榭的方向。
闵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六,说风就是雨的。”
易嬷嬷却觉得这样很好,“六爷是心疼您呢。”
闵老夫人很是欣慰,笑着不再多言。
闵庭柯来到水榭,只见白蓉萱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饭。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来,一见到闵庭柯,惊讶地站起了身,“六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道,“刚到。”
白蓉萱问道,“吃过饭了吗?”
闵庭柯道,“吃过了。”
眼看着白蓉萱的饭已经吃了一半,闵庭柯便没有邀请她再去闵老夫人那边。反而坐下来道,“我刚刚在门口碰到蔡氏了。”
“是啊。”白蓉萱道,“你知不知道,白玲珑又不见了。”
闵庭柯闻声一乐,“我当然知道。”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件事与六叔有关?”
闵庭柯赶忙道,“你可不要胡说,这次跟我真的没关系。我只是知道她的下落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白蓉萱道,“那她去了哪里?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闵庭柯道,“危险是没有,她把自己给藏起来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藏到哪里去?”
闵庭柯道,“上海滩这么大,藏个人还不容易吗?放心吧,她一时半会什么事儿都没有,多半是想躲过这场麻烦。”
白蓉萱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想必六叔也知道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不就是打了别人一个耳光吗?”
白蓉萱道,“那可不是一般人,据说是和二房有来往的广东富商。”
闵庭柯道,“这我也知道,从前还和他们家打过一些交道呢。”
这天底下,好像就没有闵庭柯不认识的人。
白蓉萱佩服地道,“那六叔觉得,这件事容易解决吗?”
闵庭柯想了想,“怎么说呢……说容易就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这又是什么回答?
说了等于没说。
白蓉萱道,“六叔到底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道,“对方的要求很简单,道歉,联姻。就这么两件事,是不是听着很容易?但真正实施起来,那可难得很了。白玲珑的臭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要是肯低头道歉,也不至于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至于联姻,更加不可能了。白玲珑心里装着谁,上海滩的人谁不清楚?怎么可能下嫁去广东呢?”
居然还有联姻这一条?
白蓉萱意想不到,吃惊地道,“对方还想娶白玲珑不成?”
闵庭柯道,“你不得不承认,白玲珑的脾气虽然臭了点儿,但模样还是过得去的。”
那叫过得去吗?
那是相当过得去了。
虽然白蓉萱不喜欢白玲珑的刻薄为人,但仍然觉得她的模样百里挑一,是难得的绝色佳人。
前提是她不开口的情况下。
闵庭柯道,“何况白玲珑是白家长女,二房的千金嫡女,要是能把她娶回家,以后和白家来往,就可以平起平坐,以亲家相称,对广东那头简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白蓉萱道,“二房的人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联姻?”
闵庭柯微微一笑,神秘莫测地道,“荒唐?都是聪明人打交道,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谁敢随便开这种口?可见人家心中有数,甚至是十拿九稳的。”
白蓉萱诧异地道,“难道是二房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了?”
闵庭柯道,“这也说不定。不过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就站在高处看好戏就行了,何必关心二房的动作呢。”
倒不是关心,只是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说到这里,闵庭柯忽然开口道,“不过我有件事要提醒你,不管这两方结果如何,你的三房最好置身事外,别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否则最后不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容易引火烧身。”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所图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前周科的话。
他能想到的,闵庭柯自然也有所预料。白蓉萱赶紧道,“六叔放心,我不会搅和到这里面去的。”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广东那边的局势并不稳定,贸然进入,势必会有危险。你才刚刚接手三房产业,最好还是稳着些得好,何况这会儿就与二房撕破脸,对你没有好处。”
语气中满是自然的关心。
白蓉萱笑着道,“六叔的意思我明白。”
闵庭柯见她只顾着说话,筷子都放下了,便道,“你好好吃饭,我走了。”
白蓉萱道,“六叔去哪儿?”
闵庭柯道,“我去陪姑姑说会儿话,然后就回家去了。”
白蓉萱道,“那我跟你一同去。”
闵庭柯笑道,“不用,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何况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白蓉萱只好点头,闵庭柯正要离开,芳姑姑快步走进来道,“治少爷,门房的小厮进来通禀,管二爷要见您,此刻已经到了大门口。”
白蓉萱起身道,“他怎么来了?”
闵庭柯听说管泊舟到了,迈出去的腿也收了回来,“过门是客,人都到了,就别问为什么来了,赶紧请进来才是道理。”
可将管泊舟请到栖子堂显然不合适,白蓉萱只好道,“将管二公子请到立雪堂去,我马上就过去。”
芳姑姑得了吩咐,匆匆出去回话。
白蓉萱饭也不吃了,转身正要进入内室换件见客的衣服,瞥眼见闵庭柯还站在原地,便不自觉地问道,“六叔,你不走了吗?”
闵庭柯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事儿,我等等你,正好做个伴一起出去。”
白蓉萱没有多想,便赶紧答应了。她进了内室,只在外头又穿了件长衫便快步出来,与闵庭柯一同出了门。
闵庭柯淡淡地道,“瞧把你急的,倒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语气中带着连他都没有察觉出的尖酸。
白蓉萱解释道,“管二公子轻易不会登门,只要登门必有重要的事,只是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闵庭柯想了想,低声道,“我猜多半是为了白玲珑而来。”
白玲珑?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既然是为了白玲珑,又怎么来见我?”
闵庭柯道,“见了本人自然知晓。”
白蓉萱见他语气轻快,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两人并肩来到立雪堂,白蓉萱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六叔怎么也跟着来了?
只是此刻问起,肯定不合适,她只好忍住不说,与他一同进了燕栖阁。
管泊舟已经坐在了屋子里。
见到来人,他赶紧站起了身,等看清白蓉萱身边的闵庭柯时,他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得体地与两人打起了招呼,“浚缮,闵先生。”
白修治在前,闵庭柯在后。
闵庭柯闻声多看了他一眼。
随着闵家声势水涨船高,不论人前人后,只要有闵庭柯出现的场合,还很少有人会将他的名头放在其他人之后呢。
这个管泊舟……眼睛里只有治哥了。
闵庭柯又瞥了白蓉萱一眼。
只见她一脸微笑,表现得很是欢心。
有这么高兴吗?
他很不是滋味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白蓉萱却忙着张罗请管泊舟坐下,丫鬟奉上茶来,她这才问道,“泊舟,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当着闵庭柯的面,管泊舟原本还想随便糊弄个借口蒙混过去。当眼见着白蓉萱问得真挚,他又不好信口雌黄的胡说,只能郑重地道,“我是为了玲珑的事而来。”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向闵庭柯看去。
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闵庭柯颇为得意,神色间却十分平静。
白蓉萱道,“大小姐怎么了?”
管泊舟道,“难道你还不知道?都说她去了管家找我,可我却始终没有见到人影,直到白家人上门打听,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对,直到此刻仍没有她的下落,我心里着急,便想着过来问问看。”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轻声道,“既然是问白玲珑的事情,管二公子该去二房才对,怎么会想着来问治哥呢?”
管泊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
怎么会来问她呢?
他有些尴尬地道,“二房那边……不是都搬走了吗?我就想着……想着……”
闵庭柯越发觉得这管泊舟有些奇怪。
他分明就是故意寻了借口来见治哥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闵庭柯顿时警觉起来。
白蓉萱忙道,“大小姐还没消息吗?这件事我真不清楚,要不我打发个人去二房问问看?”
这次不等管泊舟开口,闵庭柯又一脸不悦地道,“这件事本和三房没什么关系,此刻你巴巴的派人过去问,怕不是有落井下石的嫌疑,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甚至会觉得此事和你有关,没的给自己找麻烦,还是不去的好。”
经他这样一提醒,白蓉萱和管泊舟都立刻醒悟过来。
管泊舟更是满心愧疚地道,“我……本是我把这件事想拧了,差点儿给你惹出麻烦,幸好闵先生提醒才没有酿成祸事。你还是不要去问了……”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却故意笑道,“没想到管二公子对白玲珑的事情如此上心,看来外界所传,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着白蓉萱的面提起这些,管泊舟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急忙解释道,“没……没有,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关心,不想她出事罢了。”
这样急着辩白,明显就是另有所图。
闵庭柯猜到了管泊舟的心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两眼。
这小子……难道真的对治哥起了不一样的感情?
他可真敢想啊!
闵庭柯只觉得怒火中烧,脸色虽然没怎么变,但眼神里却全是恼火和愤怒。
白蓉萱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转变。只是她搞不懂究竟管泊舟说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他如此不痛快。
白蓉萱生怕闵庭柯会发火,急着道,“大小姐乃是上海滩土生土长的人,哪里都认得,应该不会走丢的。说不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回头自己就找回来了。等有了她的消息,我再命人去告诉你。”
管泊舟知道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因此不敢再多辩解,只能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一趟真是来错了。
他坐了片刻,眼见着闵庭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闲散地喝起了茶。他一肚子的话想跟白蓉萱单独说,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想了又想,他终于鼓起勇气道,“浚缮,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一落,屋内的白蓉萱和闵庭柯都是一愣。
一个是猜不到他的心事,不知道要和自己说什么。
一个则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管泊舟胆大妄为,连这种要求也敢提。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单独
管泊舟也似乎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只是既已出口,也不可能收回来,他索性大方地道,“我有些事想跟浚缮商量,却没有背人的意思,闵先生千万不要介怀。”
闵庭柯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能当着人前失态。他故作大度地笑道,“管二公子也太小心了,浚缮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要说就说,何必与我商量。”
说完还故意看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敏锐地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冷意。
这家伙……
白蓉萱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去旁边的小书房说话。”又怕闵庭柯会闹别扭,赶忙道,“六叔在这里稍坐,我马上就回来。”
心情不爽的闵庭柯闻声果然好受了一些。
他颇有几分得意,觉得白蓉萱还是更在意自己。
可等到白蓉萱领着管泊舟出了燕栖阁的门,他的脸色还是顿时冷了下来,眼神阴沉的盯着管泊舟的背影,恨不得直接在他的背上射出两个窟窿。
白蓉萱和管泊舟来到小书房,便熟络地请他坐下,紧张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管泊舟道,“你先别慌,不是要紧的事。我只是出于礼貌,担心玲珑的安全,却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才好。”
误会?
她有什么可误会的?
白蓉萱显然没听懂,一脸诧异地道,“你们相识多年,她如今下落成谜,你紧张担心都在情理之中,我为什么要误会?”
管泊舟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到白蓉萱那张单纯的脸,那到了嘴边的心意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管泊舟尴尬地道,“不误会就好,我知道二房和三房的关系素来水火不容,不想因为这种事和你产生嫌隙。”
白蓉萱恍然大悟,爽朗地笑道,“那怎么会?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难道还会因为这种小事生你的气吗?你也太小瞧人了。”
管泊舟道,“那就好,那就好。”
几句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失落。
白蓉萱趁机问道,“你最近怎么样?上次从你家回来之后,一直也没有你的消息,我还蛮惦记的呢。”
管泊舟顺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白蓉萱道,“最近的天气真是太热了,我一点儿都不愿意出门,等天气凉快一些,我再找你出去玩。”
管泊舟点了点头,“你可别忘了。”
“不会,不会。”白蓉萱很是郑重地道,“我在上海也不认得什么人,你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朋友吗?
管泊舟原本失落的心情顿时好转,笑着道,“行啊,能跟治少爷做朋友,这是在下的荣幸。”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别人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这样称呼我,你什么都知道,就别这样说了,都让我没脸见你了。”
管泊舟听到这里,忽然道,“你的事……闵先生可知道?”
白蓉萱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知道?他要是知晓了,那我还有退路吗?”
看到她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管泊舟立刻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可心里却越发的舒坦。
白蓉萱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这就仿佛在两人之间缠上了一条纽带,让两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起来。
白蓉萱松了口气,“你可别说这些,会把我吓死的。”
管泊舟道,“你别怕,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会保护你的。”
白蓉萱眨了眨眼,深深地看了管泊舟一眼。
此刻就算她再怎么蠢笨,多半也能猜到管泊舟的心意了。
他……他该不会喜欢自己吧?
白蓉萱被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两人的初相逢都是在白蓉萱最最狼狈的时刻。
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白蓉萱不敢相信。从未处理过男女感情的她此刻只想逃离,不想再单独面对眼前的管泊舟了。她有些慌不择言地道,“你要是没别的事,咱们就赶紧回去吧,六叔还在那边等着呢。”
说完也不等管泊舟答应,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
留下了莫名其妙的管泊舟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管泊舟赶忙跟了上去,“浚缮,你没事吧?”
白蓉萱的心乱跳个不停,让她心乱如麻,根本没有精神应付管泊舟,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可越是这样说,越证明她有事。
管泊舟还要再说,白蓉萱已经快步冲进了燕栖阁。
闵庭柯正和周科说着话,眼见着白蓉萱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当即问道,“怎么了?”
白蓉萱还是那套话,“没事,一切都好。”
闵庭柯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跟在白蓉萱身后进来的管泊舟。
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把治哥吓成了这样?
管泊舟也很尴尬,却又不能解释,只是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在白蓉萱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是怕你等得急,所以赶紧跑回来的。”
闵庭柯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样简单,不过当着管泊舟的面,他也不想多问,便道,“这样啊……你不用管我,只管去说话就是了,我正好和周科交代几件事。”
白蓉萱道,“已经说完了。”
闵庭柯道,“天色不早了,要不留管二公子在这里吃饭?”
管泊舟道,“我还有其他事,不方便叨扰,这就要告辞了。”
还算识相。
闵庭柯点了点头,像是主人般说道,“既然这样就不挽留了,回头得了空,管二公子常来坐坐,免得治哥一个人在家里无趣。你们都是读书人,想必也有很多话题能聊到一起去。”
管泊舟觉得他的态度和语气很是奇怪,好像能做得了白蓉萱的主一般。他微微蹙眉,淡定地道,“那是一定,我和浚缮本就是朋友,就算闵先生不说,也是要常来常往的。”
闵庭柯笑道,“周管事,你代治哥送客,我还有话要跟治哥说。”
周科会意,连忙上前,作势要送管泊舟出去。
管泊舟对白蓉萱道,“浚缮,我先走了。”
白蓉萱缓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先前的态度有些过头了。她赶忙道,“我这边还有客人,就不送你了,回头要是有了大小姐的消息,立刻就派人给你送过去,你千万不要着急。”
管泊舟嗯了一声,随着周科出了门。
白蓉萱走到门口,一直看着他走远,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可爱
闵庭柯见状问道,“怎么还叹起气来了,难道是不舍得他走?”
白蓉萱红着脸道,“六叔别拿我开心,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闵庭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而是端着茶杯道,“今日的茶叶不错,也是你从杭州带来的?”
白蓉萱道,“应该是吧,当初来这边时,家里人替我准备了一些,怕有送礼的时候没东西拿出手。六叔也知道,我外舅家是做茶叶生意的,所以便带了不少过来。你现在喝的是绿茶,味道清新,很适合这个季节喝。”
闵庭柯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笔买卖,你和舅舅商量过了吗?”
和洋人做生意的事吗?
白蓉萱道,“还没找到机会呢,等我问问舅舅再给六叔答复。”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外头多少人想尽办法想要攀上洋人这层关系,自己给她抛出了橄榄枝,偏偏她还没放在心上。
真是气死个人。
闵庭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得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才行啊。”
白蓉萱汗颜无地,“知道了,我明儿就写信回去。”
闵庭柯这才满意,“这么算来,你也来上海有段日子了,有没有想家啊?”
怎么能不想呢?
白蓉萱一脸忧伤地道,“当然会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闵庭柯道,“你如今已经接手家业,回头把母亲和妹妹接到这边来团聚就是了,一家人待在一起,也有个帮衬你的人,免得这样牵肠挂肚的。”
白蓉萱哪敢接这个话茬,连忙道,“我母亲大半生都是在杭州度过的,如今上了年纪,只怕更不愿意折腾了。”
闵庭柯大概能猜到唐氏的心情。
于她来说,上海始终是个伤心之地,自然不愿有生之年再次踏足。
他不再多说,而是道,“王德全有消息送回来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总是有些担心,该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闵庭柯道,“不会的,之前不是帮你打听过了吗?这个王德全啊……让我说他什么好。就好像没长脑子似的,出门在外,就没想过家里人会惦记?也不知道托人捎个平安,等他回来,你要好好说说他才行。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靠谱,还当什么管事?赶紧解甲归田算了,正好腾出位置给年轻人来坐。”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道,“或许送了消息,只是路上耽搁了。”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你就帮着他开解吧,对下人宽容本是好事,却也不能太过,否则养成了习惯,以后就不好再调整了。你脾气好是一码事,但在下人面前的威严是另外一码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你心里也得有个数才行。”
白蓉萱受教地道,“是,我记下了,多谢六叔提醒。”
闵庭柯放下茶杯,“行了,咱们走吧,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白蓉萱这才想起自己吃了一半的晚饭,她笑着道,“都已经不饿了,还吃什么?”
闵庭柯道,“你要怪就去怪那个管泊舟好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人家饭点上来。要我说啊……咱们这位管二公子,或许学问的确不错,但这世上的为人处世之道,只怕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呢,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
没这么严重吧?
白蓉萱自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替管泊舟说话,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有附和。
闵庭柯不满地问道,“怎么?难道我的话不对?”
非要逼着白蓉萱表态不可。
白蓉萱无奈,“他大概是真没拿我当外人,所以就没有多想。就像我和六叔似的,我遇到难解的问题,也会不管不顾地跑去找你呀。”
没想到她这样一说,反倒让闵庭柯浑身不自在,差点儿当场跳起来,“什么?他和咱们两个怎么能相提并论?”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闵庭柯不满地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啊,就不拿你当外人了,难道我在你心中,和他的位置平齐吗?”
白蓉萱连忙道,“没有没有,论亲近,自然是六叔更亲一些。”
闵庭柯像个小孩子似的,听了这话才好受许多,撇着嘴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白蓉萱只觉得他这副样子异常可爱,比平日里高高在上,智计百出的模样更让人觉得亲近自然。
她笑着道,“真心得不得了,要不然我把心挖出来给六叔瞧瞧?”
“切。”闵庭柯满意地道,“血淋淋的,谁稀罕看?”
两个人一路回到栖子堂,守门的婆子见状赶忙道,“六爷回来了,让老夫人好找,还以为您半路回家去了,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闵庭柯瞥了白蓉萱一眼,“还不是怪他。”
白蓉萱委屈得不行。
和她有什么关系呀!
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已经吃过了饭,桌子也已经撤了。见到两人,她一脸不解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闵庭柯道,“来了个客人,要见治哥,我闲着没事儿,就跟着过去凑了凑热闹。”
闵老夫人很是诧异,“这个时间谁会来?”
闵庭柯不答,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不好隐瞒,如实地道,“是管家的二公子,为了大小姐的事情过来的。”
闵老夫人闻声轻轻蹙了蹙眉,“既然是为了大小姐,就该去二房啊,怎么找到你这儿来了?你一个孩子,能解决什么?”
闵庭柯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奇怪。那白玲珑有胳膊有腿的,谁还能拦得住她不成?她那个性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亲爹亲妈都找不到,治哥能知道什么?”
闵老夫人听着连连点头。
白蓉萱只好道,“管二公子也是出于关心,别的倒没说什么。”
闵老夫人显然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平静地道,“咱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也是独一份儿,骄纵得实在不像话,将来早晚要惹出祸端来。”
只不过无论白玲珑闹出多大的乱子,最后收拾残局的还是二房,闵老夫人才懒得理会,更别说插手去管教了。
她看着白蓉萱问道,“治哥吃过饭了没有?”
白蓉萱道,“已经吃过了。”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已暗,闵庭柯适时地起身告辞。
白蓉萱准备送他出门。
这一次闵庭柯没有拒绝,坦然地让她跟着自己出了门。
要出栖子堂院门的时候,婆子提着灯笼准备随行,闵庭柯很自然地将灯笼接了过来,低声吩咐道,“我和治哥说几句话,你们安排两个人远远的跟着就好,等会儿好陪治哥回来,免得他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竟是异常的贴心。
婆子痛快地答应下来。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机会
白蓉萱正要接过灯笼,没想到闵庭柯却很自然地将手避开了,“我来拿吧。”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自己提灯笼的人。
闵庭柯见状笑道,“我又不是手不能提的人,难道连个灯笼也拿不住?”
白蓉萱道,“那倒不是,只是六叔身边的人多,从来也不用亲力亲为做这种小事呀。”
闵庭柯道,“那都是给外人看的,我没那么多的规矩。走吧。”
两个人沿着路向正门的方向走去。
一日的燥热在这一刻消退得干干净净,夜风拂面,耳边尽是虫鸣,让人浮躁的心也跟着一点点静了下来。
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闵庭柯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想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就这样走一走,不是也很好吗?”
原来就为这个呀。
白蓉萱道,“你以后可别这样吓唬我了,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儿呢。”
闵庭柯道,“你又没有做贼心虚,总怕什么?”
白蓉萱听着一凛,忙道,“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样好了,我给你个机会,此刻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能帮你摆平,你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只管开口就是了。就这一次机会,你可得好好珍惜才是啊。”
白蓉萱愣了片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白蓉萱真的恨不得说出自己心中隐藏的秘密。
可念头转瞬即逝,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
自己的秘密实在骇人听闻,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讲,也不敢宣之于口。
闵庭柯见状也只是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白蓉萱有口难言,只能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如此奇怪的举动,反倒让闵庭柯十分的诧异。
难不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闵庭柯好奇地道,“治哥,你曾说过相信我,对吧?”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闵庭柯继续道,“就算是为了你这份信任,不论出了什么事儿,你都可以告诉我,哪怕我解决不了,也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他能这么说,已经是非常谦虚客气的了。
只是白蓉萱若有所思,完全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深意。
闵庭柯索性不再所言,两个人路过长房的时候,闵庭柯忽然道,“对了,听说长房对你的婚事很感兴趣?”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上次去长房做客的时候,史大太太不知怎么将她的侄女引荐给我认识,弄得人莫名其妙。”
闵庭柯道,“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有什么不清楚的?她这个人也真有意思,自己儿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居然有闲情逸致替旁人瞎操心。”
白蓉萱道,“也未必就是这样,或许是咱们多想了呢?”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道,“你就是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说话间来到了大门口,闵庭柯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白蓉萱,“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一会儿肯定会饿的,吩咐小灶给你准备,要不然怎么睡觉?”
白蓉萱小声道,“饿的话我会跟小灶说的,六叔不用惦记。”
闵庭柯道,“进去吧。”
“不。”白蓉萱道,“我等六叔走了再回去也不迟。”
闵庭柯无奈地道,“你这个倔强性子,当真让人哭笑不得。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不成?”
白蓉萱没有多言,一直等闵庭柯坐进了车,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车厢内的闵庭柯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傻小子……”
话是这样说,但语气中却满是温情与高兴。
司机开着车子向前而去。
闵庭柯略有些疲惫,盯着车窗外的景色道,“过几日洋行那边是不是又要来几辆车?”
司机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据说都是新款式,六爷不自己留一辆?”
闵庭柯不感兴趣,“新东西多了,洋人隔三差五就摆弄出新玩意来,我要是洋洋都留,哪有地方搁它呀?我是琢磨着送给治哥一辆。他如今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爷们了,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坐马车吧?”
送?
司机倒吸了口凉气。
那么贵的东西,说送就送?
他哪敢插嘴,故作专心地开着车。
闵庭柯懒得理他,心中暗暗盘算着将车子送给治哥的事情。
白蓉萱回到栖子堂,本想去见闵老夫人,刚到吟风馆的门前,便遇到了等在了这里的连翘。她笑着道,“老夫人特意留了我在这里等您,她要歇息了,让您回水榭那边就行,不用再去请安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提着灯笼回了水榭。
芳姑姑和小圆见她回来,都迎了出来。
芳姑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您的饭才吃了一半,这会儿早就凉了,我都已经让人撤下去了。您在老夫人那边吃了没?要不要我去小灶再让人准备些宵夜?”
白蓉萱道,“算了,我不想吃,也没什么胃口。”
芳姑姑道,“能受得了吗?我去给您端几块糕点来垫垫好不好?”
白蓉萱不好再推辞,只能答应。
等芳姑姑出门,小圆上前替她换下了外衫,压低了声音道,“刚刚真是把我给吓坏了,您要进里面换衣服,偏偏六爷还没有走,这要是被他看出什么来,可怎么办才好呀。”
谁说不是呢?每次和闵庭柯打交道,她都有种心提到嗓子眼的紧张感。
和聪明人相处,真的是太累了。
芳姑姑很快端来了糕点和一些吃食。原来小灶那边得知白蓉萱的饭只吃了一半,因此早就着手准备了。
白蓉萱愧疚地道,“这大热天的,不是给人添麻烦吗?回头姑姑记得替我致谢,再给小灶的婆子们一些赏钱,只当请大家喝茶了。”
大宅院里过日子,会做人和不会做人,下人们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芳姑姑会意,答应道,“明儿一早就去。”
等白蓉萱吃完放下了筷子,吴介匆匆走了进来。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吴介道,“有人给您送了帖子。”
说完便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了金色的请帖。
白蓉萱不解地道,“谁送来的?”
吴介道,“华洋商会。”
苏成先?
白蓉萱顿时警惕起来。
他怎么会给自己送帖子呢?
白蓉萱接过请帖,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邀请她出席华洋商会举办的舞会。
苏成先这个人不愧是老狐狸,表面上看是一场普通的舞会,但字里行间却又说得格外明白。舞会打着给市长管泊远庆生的旗号,目的却还是为了壮大华洋商会。
白蓉萱先前就曾从闵庭柯的口中听说过这件事,只是怎么也想不通苏成先为何会想到自己。
她满脸不解,始终想不明白。
吴介提醒道,“会不会是您先前受邀去了一趟管家的关系?”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归来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还真有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成先的鼻子也太灵敏了。看来此人能成为上海滩第一大商会的会长,当真不是等闲之辈。
白蓉萱将帖子收下,淡定地道,“这种场合肯定不少人出席,我还是别去凑热闹的好。”
吴介点头答应,“若是华洋商会那边派人来问,该怎么答复?”
白蓉萱想了想,“就说我手头上还有些繁杂的琐事,这会儿还定不下来,等有了决定再通知苏会长。”
吴介会意,缓缓退了出去。
芳姑姑道,“六爷好像很不待见华洋商会,您不如和他商量商量好了。”
白蓉萱想到先前闵庭柯曾说邀请了管泊远的亲戚曾铭伟来上海,到时候肯定要在生日晚宴上亮个相,闵庭柯势必要在一旁作陪,她可不想搅和到这种事情里来,还是避开得好。
她将帖子随手丢在了一边,低声道,“我不想和苏家扯上关系,因此能躲就躲,尽量不往前头凑。”
芳姑姑不再多言,收拾了东西便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闵庭柯没有再登门,白玲珑那边也始终没有消息。这下可把二房的蔡氏给急坏了,如果女儿再不回来,就真得要兜不住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去找白元德商量。白元德听说之后,连面也没有露,显然是懒得管这件事,还让下人带话来说蔡氏不会教导女儿,白玲珑有今日作为,全都是蔡氏的错。
蔡二太太一听,气得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她振作精神,只能广派人手去寻找白玲珑的下落。
消息传到白蓉萱的耳朵里,她也并不怎么担心,先前六叔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白玲珑此刻安全得很,只是把自己藏起来,分明就是故意吓唬家里人。
她这个人啊……就像没长脑袋似的,这么干又能讨到什么好?
白蓉萱简直不知该怎么评价她,索性对吴介和周科道,“以后再有关于她的事情就不用再报了,我也懒得听她的事。”
多大人了,做事还是如此的不计后果,连小孩子也不如。
吴介和周科答应,之后果然不再提白玲珑半句。
好在白玲珑也不是傻子,知道事情闹大对她自己全无好处,于是在隔天便回了二房。蔡二太太见了她,想发脾气又不敢发,气得自己满脸通红,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白玲珑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您不是一直派人找我吗?如今我回来了,您还板着脸,难道要我走了才高兴?”
蔡二太太指着她骂道,“你这没脑子的混账玩意,这些天都躲到哪里去了?家里人惦记得都要疯掉了,你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白玲珑道,“谁告诉您我有事儿了?再说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可惦记的?我只是不愿意听哥哥的啰嗦,所以找了个情景地方避了两天。”
提起这个,蔡二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避也没有用!你做得好事,让你哥哥善后,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去给人家道歉,免得让你哥哥没脸。”
白玲珑板着脸道,“您只在乎哥哥的脸面,难道我就不要脸了?让我去对那登徒子道歉,不如让我死了得好,我说什么也不去,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蔡二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那我就让人把你绑了,送去给人处置,要杀要剐,我是不管了!”
白玲珑‘哼’了一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个地头蛇罢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难道离了他,白家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分明是他无礼在先,您却让我去给他道歉,那以后是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辱我了?”
蔡二太太平复了半晌才顺过气来,“你也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跟我回新家那边,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再商量对策。”
白玲珑一口回绝,“我才不回去呢,老宅这边要什么有什么,我住着也顺心,干吗回去和你们挤在一起?”
蔡二太太道,“这里还有那老不死的盯着,我是担心你又犯到人家的手底下,到最后吃不了兜着走,可别回来找我委屈哭诉。”
白玲珑道,“您放心好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自在。”
蔡二太太见她拿定了主意,知道再说也是没用。怪就怪自己太过骄纵,让女儿养成了今日的脾气。要说错,也是她的错。
蔡二太太无奈,这才带着人回了别墅。临走之前,又特意把白宝珊叫来叮嘱了一番。
白宝珊自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蔡二太太道,“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我都看在眼里。等你长姐出嫁,我会给你也找个好婆家嫁出去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白宝珊一怔,赶忙行礼称是。
等蔡二太太离开,白宝珊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蔡氏刚刚是什么意思?
是在要挟自己吗?
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就要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烦。
白蓉萱这边可没时间理会二房的事,出门好些天的王德全总算赶了回来。他一身风尘,满面憔悴,甚至来不及熟悉就来拜见白蓉萱。
白蓉萱见他被太阳晒得黝黑,愧疚地道,“一路上辛苦极了吧?也不急着说话,你先回去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来找我就是了。”
王德全却摇了摇头,赶忙道,“多亏了六爷提醒,我这才醒悟过来,这些年安稳日子过多了,不知不觉便故步自封,对外头的事全靠大掌柜传信,好多年不曾亲至了。此次长沙之行格外顺利,也让我对当地的局势有了了解。”
正说着,有丫鬟送上茶来。
白蓉萱让他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再说话。
片刻后,王德全继续道,“长沙那边确如大掌柜所言,苗家起势奇怪,我暗中打听了一番,发现苗家的货物多是从广东来的。他们家能把价格压得这么低,不知是走了什么路子,但我猜测……多半和关税有关。只是苗家在当地也极有势力,我打听了两天便被人发现……”
白蓉萱听得一惊,“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王德全道,“当然没有,否则我此刻又怎能平安坐在这里和您说话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
王德全却满心感激,低声道,“也是趁此机会,我和苗家的人搭上了话。”
白蓉萱不解地道,“搭上了话?这是什么意思?”
王德全道,“苗家的家主想要和您见上一面。”
白蓉萱更是惊讶,“见我?为什么?”
王德全道,“长沙的市场能有多大?我看苗家的家主雄心壮志,肯定不肯局限于此,若是想让货物流通到其他地方,单靠苗家又肯定不行,我猜他多半是想和您合作共赢。”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合作
合作?
白蓉萱听得一知半解,“可苗家怎么会想到三房?”
如今二房当家,和他们合作不是更好吗?
王德全笑道,“治少爷别慌,听我把话说完。听说苗家新上来的这位家主是为能力卓绝,很有手段的人,眼光也非常独到,他既然有这样的安排,肯定都打算好了。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白不做,我看您到时候倒是可以和他好好地说一说,若是真能做成这桩生意,对咱们三房也有好处。”
白蓉萱道,“可这样一来,长沙那边的生意怎么办?”
王德全道,“长沙又不是只有苗家一家,就算没有三房的铺子,还有张家、王家、李家、赵家呢。他还能一一铲除干净了不成?这不但不会对三房的买卖造成影响,反而还会因为得到苗家支持,在长沙更好立足。”
白蓉萱道,“你这次去长沙,见到苗家的家主了?”
王德全摇了摇头,“没有,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哪是那么轻易见的?我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很多他的事迹,当真是惊奇无比,简直就像听书一般。”
白蓉萱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要见我的?”
王德全如实道,“我离开长沙之前,苗家的管事特意登门造访,把话说得非常明白。”
白蓉萱‘哦’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奇怪,苗家为何要舍近求远,会不会其中有什么阴谋?”
王德全道,“防人之心不可有,治少爷这么想也没错。只是以我所见,以苗家现如今的势头,倒真不像对三房有什么企图,也犯不上。”他还特意提醒道,“回头见了六爷,您不妨将这件事跟他商量商量。闵六爷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就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苗家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正好听听他的意思,总是没错的。”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一路,赶紧回去休息吧。”
王德全这才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吴介进门来小声道,“大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
白蓉萱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出什么乱子吧?”
吴介道,“看模样没有,只是二房那头又有得闹了。”
“任他们闹去。”白蓉萱道,“只要不来烦我,上天入地随他去。”说完又道,“你赶紧去一趟管家见见管二公子,就说白玲珑已经平安回家,让他也不用跟着惦记了。”
吴介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不过他回来时却说,“我没见到管二公子,听管家的仆人说,他出门办事去了。”
白蓉萱道,“这样啊……那就算了,反正消息也送去了,等他回来自然会知道。”
吴介道,“我听那仆人的意思,管二公子好像又去南京了。”
南京?
白蓉萱一愣,“去那里做什么?”
吴介道,“这我就不知道,也没敢多打听,生怕管家的仆人觉得我多事。”
白蓉萱也回过神来,“是啊,他在这个时间出门,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咱们只当不知道吧。”
隔天闵庭柯到家里来,白蓉萱便趁机向他询问起了苗家的事情。
听说苗家有意和三房往来,闵庭柯笑着道,“傻小子,你还犹豫什么?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遇不到的好事,苗家新上位的家主虽然能力不错,但脾气却有些古怪,轻易不与生人往来,而且行事非常得小心,他既然想和你合作,你姑且见见,正好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我跟你说,苗家这位新家主可有意思了……”
他缓缓说起了苗家的事情。
原来苗家的上任家主除了正妻之外,还娶了四五房的小妾,可膝下却只有十二个女儿,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也没有。这老家主愁得不行,再这么下去,偌大的家业岂不要由宗族继承了?他日日烧香拜佛,就想得一个儿子。最终还是三姨娘争气,生了个儿子出来,把老家主高兴的呀,把儿子视作了掌中宝,自小就将他带在身边,也不许他和旁人往来,因此养成了儿子古怪刁钻的脾气,如今到了年纪,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闵庭柯说到这里,笑着道,“听说他前些日子刚和母亲娘家的外甥女定亲,虽说是亲上加亲,可这门亲事总让人觉得别扭。尤其是女方那头,据说还是不能说话的哑巴,也不知道苗家看上了她什么。”
居然还有这种事?
白蓉萱听得也非常惊奇,“六叔和苗家有往来吗?”
闵庭柯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没有,闵家在长沙只有些田产,两个商铺也是为就近照顾方便,根本就没指望赚钱,所以便不用与当地的人走得太近。生意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远的香近得臭,关系走多了,反而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就这样保持着一段距离,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头和王管事好好商量一下。”
闵庭柯道,“苗家家主什么时候来上海?”
白蓉萱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估计来之前会通知一声的吧?”
闵庭柯道,“有消息的话你派人来跟我说一嘴,到时候若是方便,我也来凑凑热闹。”
白蓉萱笑道,“行啊,有你在,我心里也更有底气。”
闵庭柯很喜欢她这么说,高兴地道,“对了,六安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也和住持和尚打过招呼了,看看这两天就可以出发了,你吩咐人把东西收拾好,回头我派车来接你。”
提起这个,白蓉萱就有些紧张。
她低声道,“咱们要在寺里住几天?”
闵庭柯道,“我还没想好,总归不会太久。家里还这么多事儿呢,我这个发号施令的人不在,底下的人还不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哪儿飞呀?”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我对经文一窍不通,就是陪你到那边小住,谈经论道的事情我可不参与,六叔也别叫着我。”
闵庭柯笑道,“知道了,到时候你就该干嘛干嘛去,我让严峰护在你身边,免得你遇到什么危险。”
白蓉萱道,“寺院里能有什么危险?”
闵庭柯道,“那可不好说。六安寺的住持见了谁都喜欢劝人家出家,万一相中了你,把你头发都刮了怎么办?”
白蓉萱不信,“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事?”
闵庭柯道,“到时候你跟紧了我,看我说得是不是真的。不过出门之前,你要把家里的事情交代好,有王德全在家,倒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这些年没有你盯着,不也一样挺过来了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两人就这样定了下来,闵庭柯心满意足地离去。
白蓉萱便吩咐小圆和芳姑姑帮自己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吴介进来禀告道,“治少爷,后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小和尚要见您。”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目光
小和尚?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先前在帽儿山遇到的那个叫冒定的小和尚。她赶紧吩咐吴介,“把人请到立雪堂,我随后就到。”
吴介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安排。
等白蓉萱赶到立雪堂的时候,果然见到冒定穿着僧衣,正怯生生地站在燕栖阁的厅堂内站着。白蓉萱一进门便笑呵呵地道,“怎么不坐着等?”
冒定回身见到她很是高兴,眯着眼睛道,“原来你真的住在这里呀。”
白蓉萱让他坐下,又让丫鬟准备茶点,还关心地问道,“你吃过饭了没有?我让人给你准备斋饭行不行?”
冒定笑着摇了摇头,“我进门前吃了干粮,所以一点儿都不饿。”
白蓉萱便让丫鬟准备些水果和蜜饯一类的小食,“你怎么会来上海?”
冒定道,“我和师兄陪师父一同来的。”
白蓉萱道,“你师父也来了?那他们去哪里了?”
冒定道,“师父身体不舒服,师兄带他去看大夫,我没地方去,师兄便让我在门口等一等,我闲没趣儿,就想到了你。跑去跟师兄一说,他便让我来试试看,还说未必能见到人。”
白蓉萱道,“你师父哪里不舒服?又去了哪里看病?”
冒定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头晕,又吃不下东西,就去一个中药铺子,我们从前在那里化过斋,所以我能找得到。”
丫鬟送来了新鲜干净的水果。
冒定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拿。
白蓉萱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吃吧。”
冒定想了想,这才拿起一个李子,小口吃了起来,“可真甜呀,我能多拿几个吗?”
如此可爱的模样,谁又能拒绝呢?
“当然可以。”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答应道,“你只管吃,不够我再让人给你洗。”
冒定又拿了几个,却没有自己吃,而是装进了随身背着的布袋里,“给师父和师兄拿回去尝尝。”
白蓉萱一怔,更觉得他懂事得招人喜欢。白蓉萱道,“你先顾着自己,等一会儿我单独准备一些,让人给你师父和师兄送去。”
冒定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六根不净,修行就白做了。”
白蓉萱道,“我又不是别人,咱们两个不是关系好吗?你还带我去看了秋千,你忘了?”
冒定微微一笑,“没忘。本以为今年夏天雨水会多,结果却干燥得异常,屋顶的瓦片也都白换了。”
白蓉萱道,“怎么能白换呢?等真下起雨来再换就来不及了,这就叫未雨绸缪呀。”
冒定坐了一会儿,渐渐胆子大了起来,四处打量着燕栖阁,“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白蓉萱道,“我不住在这边,都在后院歇息。”
冒定‘哦’了一声,“这院子也太大了。我刚刚路过正门,都不敢往台阶上走,绕了好大一圈才到的后门,躲在角落里不吭声。还是一个送菜的婆子发现了我,上前询问我是不是遇到了难处,我这才跟她提起你来。”
白蓉萱道,“有什么怕的?先前在山上的时候,我看你快人快语,胆子不是很大吗?”
冒定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只要一下山,我这心就七上八下的,总是觉得不对劲儿,见了生人话也不敢说。”
或许是与人隔绝了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了。
而他毕竟是方外之人,白蓉萱也不敢多劝,只能笑了笑,“以后与人说话的事,你就都推到师兄的身上好了。”
冒定叹了口气,“他呀……他还不如我呢……”
他晃悠着腿,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他小小年纪,白蓉萱不免心疼起来。有心问问他的身世,又怕触及他的伤心之处。冒定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我不能待太久,回头师兄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能来看看你,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白蓉萱道,“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怎么走啊?”说完便叫来了吴介。
冒定还认得他,笑着打了招呼。
白蓉萱对吴介道,“你把冒定送去他师父师兄那里,他认得路,你就让车夫跟着他走就行了。若是他们师徒几个要赶回帽儿山,你便将他们直接送回到山上,若是需要留宿,便安排好客栈再回来。”
吴介恭敬地应是。
白蓉萱又叫来周科,吩咐他准备些药品和水果,让吴介一并带上。
周科见白蓉萱和一个小和尚会面,心中很是诧异,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冒定看着白蓉萱道,“你这发号施令的样子,还真像个大老爷呢。只是其他老爷们脾气都不好,一个个趾高气扬,只会用鼻孔看人。你就不一样,脾气也好,性情也好,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白蓉萱道,“谁又喜欢我了?”
冒定道,“你的那些朋友咯。我都看到了,他们都对你照顾有加,尤其是那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对你更是好得不得了,目光总是落在你身上,片刻也不肯移开呢。”
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
那又是谁?
五哥吗?
白蓉萱一脑门问号。
冒定却继续道,“就是那位姓管的公子。”
哈?
管泊舟吗?
他什么时候盯着自己了?
白蓉萱道,“别胡说了。”
冒定一本正经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怎么会胡说八道呢?我看得真真切切,他真的经常偷偷的看着你,只是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白蓉萱心里直打鼓,可冒定又不像是在说谎。
她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冒定道,“你们这些世俗之人呀,身在局中,眼睛都被罩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一副小大人的口气。
管泊舟看自己?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并没有其他的情感。冒定一个小和尚,又能懂什么了?
白蓉萱不敢多想,一路将冒定送出了门。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戚嬷嬷,她领着两个婆子刚从外面出来,见白蓉萱身边跟着一个小和尚,不禁愣了愣神,诧异地道,“治少爷这是做什么去?”
白蓉萱笑着道,“来了位小佛友做客,我送他出门。”
戚嬷嬷打量了冒定两眼,“原来治少爷也信佛?这位小师傅是哪间宝刹的?”
冒定面无表情地行了佛礼,却是一字都没有说。
白蓉萱只好替他道,“是帽儿山上的寺院。”
戚嬷嬷点了点头,也不敢多留,告辞之后快步去了。
等她走后,冒定回头看了她的背影两眼,小声对白蓉萱道,“你以后离这人远一点儿。”
白蓉萱不解,“怎么了?”
冒定撇了撇嘴,“我看她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不像好人。”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上山
白蓉萱愣了愣神,没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冒定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说?”
冒定淡定地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直觉。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信口胡说,我这方面的感觉很灵验了。”
白蓉萱笑了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敷衍着答应了下来,便让吴介送他去找师父。
冒定与她道别,轻轻松松地跳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白蓉萱这才一边琢磨着冒定刚刚的话一边往里走。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冒定可真有意思,第一次见戚嬷嬷就说人家不是好人,要是被戚嬷嬷知道还不气坏了?
真是孩子脾气!
白蓉萱没有再去立雪堂,直接回了水榭。
等到了傍晚,闵庭柯人虽没到,却吩咐严峰过来通知,让她收拾好行囊,后天上午就出发去六安寺。
白蓉萱点头答应,赶去和闵老夫人说明。
闵老夫人听完笑道,“每年这个时候小六都要去寺院里住上几天,这次倒好,有你陪着,我也能放下心来。你为人心细,我对你没有别的叮嘱,就是提醒他要按时吃饭。你这个六叔,一遇到旁的事就忘记吃饭,总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盯着六叔好好吃饭的。”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就是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为何每年这时候都要去寺里?”
闵老夫人道,“这是当初那位大师留下的话,小六命里缺水,火气又太盛,一到夏天身子便容易出问题,去寺中清修几日,便可改变命格。”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闵老夫人道,“等你六叔过了二十岁生日就好了。”
白蓉萱更是好奇,“为什么?”
闵老夫人笑道,“按照那位大师的话,你六叔二十岁之前共有七灾八难,只要一一挺过去,过了二十岁就会大富大贵,人生再无坎坷,也就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
白蓉萱闻声,不禁心疼起闵庭柯来。
自小就如此谨慎,是个人就受不了,偏偏又坚持了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极是放心,还生怕她在寺中住得不习惯,特意说道,“他们那种修行之人的日子艰苦,等闲人都受不了,你要是觉得无趣就提前回来,不用非陪小六到最后。他这些年常去,所以已经习惯了,你可不一样,晨钟暮鼓,未必能受得了。”
白蓉萱倒不怕辛苦,就是介意自己的身份。
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和一群男人挤在一起?
想想就觉得别扭。
可偏偏又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如今听闵老夫人这样说,她也稍稍松了口气,“是,多谢老夫人体恤。”
闵老夫人一脸高兴,吩咐易嬷嬷准备些食盒带上,苦什么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嘴。
易嬷嬷自然答应。
白蓉萱却怕麻烦,忙道,“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着这样。”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易嬷嬷便抢着道,“在老夫人面前,您可不就是个孩子吗?老夫人的美意,您就不要拒绝了。这个时候拒绝,回头您想要的时候,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白蓉萱闻声便不好再说,只能感激地道谢。
等到了出发之日,闵庭柯仍旧没有出现,只是派严峰跟车过来接人。白蓉萱很是诧异,问道,“六叔呢?”
严峰道,“六爷昨天晚上就上山了。”
啊?
白蓉萱傻了眼,“怎么走得这么急?”
严峰道,“六安寺的住持请他过去听经,六爷便提前走了,临行之前特意交代我来接您,还嘱咐我一定要将您平安带到,要是少一分头发丝都要唯我是问。”
白蓉萱笑道,“他这不是为难人吗?”
严峰道,“治少爷放心,只要是六爷交代的话,我就一定能做到。”
做到?
怎么做到?
她现在每日清早梳头的时候都要掉几分头发,如此一来,严峰还有活路吗?
白蓉萱哭笑不得,也不和他辩驳,径自坐进了车里。既然是跟闵庭柯出门,白蓉萱身边便没有跟太多人,只带了吴介一个。他和行李被安排到了后车,看到易嬷嬷帮着准备的几个箱笼,严峰也是愣了半天,“这……这都是治少爷的?”
吴介小声道,“老夫人帮着准备的,治少爷说盛情难却,只能全都带上。”
严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明白。
车子很快开出了城区,一路向西驶去。
六安寺离上海滩不远,大约走了两个钟头,车子沿着上路向上开去。白蓉萱透过干净的车窗向外看去,只见山间绿树如茵,空气清新,让人瞬间神清气爽。
车子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再往上山路陡峭,而且越行越窄,车子便不能开上去了。
白蓉萱下了车,只觉得花香扑鼻,微风拂来,丝毫感觉不到热意。
她心满意足地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难怪六叔每年夏天都要来呢。”
说话间便从林荫下走出十几个轿夫,都做短衫打扮,严峰招呼一声,众人便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行李。另有两人抬着一顶竹轿,示意白蓉萱坐上去。
白蓉萱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步行上山就行!”
严峰道,“治少爷,这都是六爷提前安排好的,您还是坐轿子上去吧。山路难行,小心扭伤了脚。”
哪就娇贵成了这样?
白蓉萱还要拒绝,严峰却抢着道,“您若是不坐轿子,这些人便赚不到钱。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就靠这点儿卖苦力的本事养家糊口,您这样他们一家都要饿肚子了。”
这样一说,白蓉萱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红着脸坐上了轿子,晃晃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她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坐着坐着,渐渐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山林间鸟雀低鸣,风吹过树荫,凉爽又舒适。白蓉萱这些日子门都不怎么出,难得有这样轻松自在的时候。她缓缓晃着腿,脸上全是享受的笑意。
狭窄的山路上时常能遇到上山进香的香客,有些甚至在行三跪九拜大礼,走几步便要跪下磕个头。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轿子总算停了下来,而六安寺的大门也瞬时映入眼帘。眼前的寺院规模宏大,甚至比灵隐寺还要大上一圈。此刻寺门打开,香客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白蓉萱下了轿,严峰便赶紧跟上来道,“治少爷,我先送您进去见六爷,至于行李什么的,慢慢都会送到禅房里去的。”
白蓉萱点头答应,由严峰陪同,带着吴介进了六安寺。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辩经
六安寺内部也极是宏伟,院落宽敞,僧院修缮得极成规模。白蓉萱踏进寺门,便有知客和尚客气地迎了上来。严峰上前和他打了声招呼,看样子很是熟悉。知客和尚带着众人一路去了后院禅房,安排着白蓉萱住下休息。
却始终不见闵庭柯的身影。
白蓉萱很是诧异,四下打量,“六叔呢?”
知客和尚笑着道,“闵施主此刻正在和寺中几位高僧辩经,怕是得等中午时才能回来。”
辩经?
闵庭柯还有这等本事吗?
白蓉萱满面震惊,客气地答应了一声。
等知客和尚告退后,白蓉萱向严峰问道,“六叔都可以和高僧辩经了吗?”
佛教起源天竺,因此佛经多是梵文,后经高僧翻译,世代传阅了下来。高僧的修为阅历不同,翻译出来的经文也不一样,常人读后,所得到的心得与见解也各不相同。所谓辩经,就是就着经文发表自己的看法,不但需要很深的修行,还需要对经文有着非常深入的体会了解,二者缺一不可。
六叔那么忙,哪有时间看经文呀?
白蓉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严峰道,“治少爷别看六爷年轻,但他自小便出入佛堂,启蒙之后便开始看佛经,加之他聪慧异常,因此不但对经文非常了解,辩经的时候也不会输人阵前。”
太厉害了!
白蓉萱满心佩服,只觉得老天对闵庭柯似乎格外偏爱一些。不但出身优越,又有麒麟之才,简直就是旁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六安寺的禅房宽敞明亮,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刚刚坐下,山下的脚夫便将她的行李送了进来。看着他们身上的汗,白蓉萱便吩咐吴介打赏,让他们回去买杯茶喝。
严峰站在一旁,并没有出言阻拦。
脚夫们心里却格外明白。这一程受了闵家雇佣,费用着实不低,如今再收白公子的打赏,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严峰看去,似乎在等他的眼色。
严峰微微点了点头。
脚夫们这才喜不自胜地接过了赏钱,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白蓉萱要归置行李,便对严峰道,“严管事且去忙吧,我这边有吴介就行了。”
严峰道,“治少爷身边就只有吴介一个,我也留下来帮忙吧。”
白蓉萱道,“不用,反正又不会在这边常住,简单收拾一下就行,用不着这么多人,”
她都这么说了,严峰自然不会再留,恭敬地离开了。
白蓉萱吩咐吴介将行李都靠墙堆好,易嬷嬷帮着准备的食盒都搁在了一边。天气炎热,这里面的果子点心怕是放不了多久,得赶紧吃才行,要不然就浪费了。
白蓉萱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回头给六叔那边送去一些,他带的人肯定多。”
很快到了中午,闵庭柯终于匆匆赶来。
只见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僧袍,远远看着,竟然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洒脱模样。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道,“六叔……你怎么这副打扮?”
闵庭柯道,“这叫入乡随俗,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件,回头换上,穿着可舒服了。”
白蓉萱连忙摇头,“我?我不穿。”
那僧袍肥肥大大的,万一让自己穿帮了可怎么办?
闵庭柯道,“这不是寺里的东西,是我在家里准备的,棉布也都是极好的料子,你嫌弃什么?”
白蓉萱哪里是嫌弃,她是没胆子穿呀。
白蓉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喜欢,反正我不穿。”
闵庭柯无奈,倒也没有强求,“行吧,你可真是麻烦。”
白蓉萱赶紧问道,“六叔,今天辩经是谁赢了?”
闵庭柯笑道,“辩经就是几个闲着没事儿干的人坐在一起闲打牙祭罢了,有什么输赢?”
辩经这么正式严肃的事情,落到他的口中,倒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闵庭柯道,“你赶了半晌路,一定饿了吧?我已经跟寺里提前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提前把斋饭准备出来,一会儿送过来咱们先吃。”
白蓉萱从前也跟随唐老夫人去过寺院,知道寺中的斋时都是固定的,和尚和香客都要严格遵守,连住持都不能例外。
怎么到了六叔这里,一切都变了?
白蓉萱小心地道,“这样行吗?万一被人知道了,会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呀。”
闵庭柯道,“闲话?什么闲话?”
白蓉萱道,“就比如你我目中无人,不守规矩,到哪里都以自己为重之类的。”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以自己为重有什么错?人就只活这一辈子,干吗要委屈了自己?再说了,你知道我每年要给六安寺送多少香油钱吗?连大雄宝殿菩萨的金身也是我镀的,提前吃顿斋饭有什么大不了?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放心了许多。
没一会儿几个知客和尚送来了斋饭,闵庭柯很是自然地坐了下来,与白蓉萱同桌共餐。知客和尚见状反而很是意外,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这才悄默声的退了出去。
常安、严峰等管事见状,也都有眼力见地避开了。
禅房内只剩白蓉萱和闵庭柯两人,白蓉萱心虚地低着头吃饭,声音也不敢出。
闵庭柯缓缓道,“六安寺的斋菜做得不错,算是附近所有寺院里首屈一指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上哪知道去?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负责斋堂的和尚出家之前是个厨子,烧得一手好菜,你尝尝这六绝豆腐,就是他的看家手艺。”
说完,亲自夹了块豆腐到白蓉萱的碗里。
白蓉萱尝了一口,果然不错。她连连点头,称赞道,“这个豆腐好吃,味道很是特别。应该是先用油炸过,然后在高汤中浸过很长时间,这才如此地入味。我觉得老夫人肯定会喜欢,等咱们走的时候,不妨带一份回去给她尝尝。”
闵庭柯见她还想着自己姑姑,心里很是欣慰,笑着道,“我姑姑不喜欢吃豆腐,倒是这里的荷花酥很合她的胃口,回头你也尝尝,看看喜不喜欢,里面是山楂馅,我是吃不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气氛顿时融洽起来。
白蓉萱也渐渐放开,不像先前那般拘束。
等吃过饭,常安等人进来收走了碗碟,又送来了一壶清茶。
白蓉萱浅尝了一口,“哟,这茶水有点儿特别,居然是用的瓜片,还放了点儿冰糖。”
闵庭柯意外地道,“你这舌头可真灵,居然连冰糖也能尝得出来?”
白蓉萱得意地一笑,喝了满满一小杯。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窥视
两人闲谈了片刻,闵庭柯便起身告辞,“你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等下午香客们走得差不多了,我再陪你四处转转,六安寺虽然看着挺大,但真正走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地方能走动。”
白蓉萱笑着答应,闵庭柯缓缓出了门,“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儿的话你随时叫我就是了。”
隔壁?
白蓉萱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地应了下来。
离得这么近,夜里出一点儿动静不就被听得一清二楚?她连觉也不敢睡了,万一梦里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闵庭柯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白蓉萱退回到房间,不安地坐下来休息。初来乍到,四周一切都新鲜十足,没一会儿她的注意力便被其他事情吸引了过去。坐了片刻,疲倦渐渐浮了上来,她索性躺到了床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是这里吗?”
“对,好像就是在这儿。”
“怎么也不见人啊?”
白蓉萱一惊而起,只见窗外正站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伸长了脖子向禅房内看来。白蓉萱大声问道,“什么人?”
几个孩子见状转身就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连忙叫道,“吴介,吴介!”
听到声音的吴介匆匆走了进来,“治少爷,怎么了?”
白蓉萱道,“刚刚有人在窗前窥视……”
话未说完,听到动静的严峰也赶来问道,“治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将情况一说,严峰立刻对吴介道,“你留在这里守着治少爷,我领人出去瞧瞧。”
不等吴介答应,他又脚步飞快地冲了出去。
白蓉萱此刻已彻底清醒过来,想到刚刚的人都是一群孩子,她稍稍松了口气,对吴介道,“想必是走错了路,应该不打紧。六叔呢?”
吴介道,“好像是寺中来了什么人求见,六爷看在住持方丈的面子上过去见客了。我一直守在门口,只走开了一会儿去喝口水,没想到就惊扰了您,当真是罪该万死。”
他一脸愧疚,显得十分不安。
白蓉萱道,“没事儿!我也是睡迷糊了,猛地听到声音,所以才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已经好了。”
正说着,严峰已经赶了回来,从容地道,“治少爷,我已经把几个小孩子都给抓住了,原来是跟着爹妈上山进香的孩子,不知从哪听说了六爷在这里住着,好奇想过来瞧瞧,没想到却在无意间冲撞了您。”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你就赶紧放了他们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别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严峰点了点头,出门安排去了。
白蓉萱对吴介道,“敢情是六叔惹出来的事,都怪他!”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闵庭柯的声音,“怪我?怪我什么?”
白蓉萱伸头一瞧,果然是闵庭柯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本想随意敷衍过去,没想到吴介却如实将事情说了。闵庭柯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将常安叫过来不悦地道,“不是已经跟六安寺说过了吗?怎么还会随便放人进来呢?这次是几个孩子,下次是杀手要我的命该怎么办?他们承担得了吗?你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要是安排不明白,咱们一会儿就回家去,也不必在这里住着了。”
常安见他动怒,哪敢说半个不字,低着头退了出去。
白蓉萱见状赶忙道,“你先别急,人家就是好奇六叔什么样子,所以想过来瞧瞧。”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天桥底下杂耍的猴子,有什么可看的?”
白蓉萱故意逗他开心,问道,“六叔还看过耍猴吗?在哪里看的?现在还有吗?”
闵庭柯见她感兴趣,便顺着她的话道,“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看的。我只小时候看过两眼,之后便不往那边去了。”
白蓉萱道,“六叔说得天桥在哪里?”
闵庭柯打量了她两眼,“怎么着?看你这架势,难道还想过去看热闹不成?”
白蓉萱笑道,“打听打听又有何不可?”
闵庭柯道,“那地方早几年还算太平,近来越发的乱套,整日都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你还是不要往那边凑了。你不是喜欢听戏吗?还是去正经戏院来得安全,叫唯哥陪你,还能做伴。”
白蓉萱撇了撇嘴,“我要去天桥,你非要我去戏院,就是不肯顺我的意。”
闵庭柯无奈地道,“这样好了,等什么时候我要去天桥的时候带上你好了,有我在,便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白蓉萱正要说话,常安便快步走了进来。
白蓉萱只好住口不说。
常安恭敬地道,“我和寺中的师父已经说过了,通往禅房的二门原本已经关上了,那几个孩子是翻墙进来的,因此便没有盯住。师父说会派达摩院的武僧巡视,让您务必放心。”
闵庭柯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这还差不多。要是连这种事都要提醒着才能办,以后咱们也不必再和六安寺有来往了。”
常安低着头不敢吭声。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情。
每次六叔生气时总是格外的吓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心生畏惧不说,甚至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
闵庭柯摆了摆手,示意常安可以退下了。
白蓉萱见状,也连忙向吴介使了个眼色。
吴介跟着常安一起退出了禅房。
白蓉萱没话找话地道,“六叔刚刚是去见谁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卢家的大少爷。”
卢家大少爷?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闵庭柯道,“卢家老夫人怕是不行了,他来六安寺和住持商量,要请三十个和尚到家里去诵经。”
白蓉萱恍然大悟。
她虽然和卢家没什么来往,也没有见过卢家老夫人,但无论如何,人的逝世离开终究是一件难过的事。
她感伤地叹了口气,“那他见你做什么?”
闵庭柯道,“就算是报丧吧。不过卢家老夫人未必不能挺过这一关,说不定过两日就好了呢。卢家这么做,也算是未雨绸缪,算是冲喜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
可等到晚上吃斋饭时,常安匆匆进来,低声在闵庭柯的耳边道,“六爷,卢家老夫人去世了。”
闵庭柯缓缓道,“卢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常安道,“您看咱们这边如何安排?”
闵庭柯想了想,“出了这种事,老爷和夫人自然会过去致哀的,至于我……就不回去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丧讯
可卢家在上海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而闵庭柯又是如今闵家的当家人,连这种事都不出席的话,只怕卢家人的心里会不太舒服。
常安低声道,“六爷,您好歹去露个面,要不然……”
闵庭柯却不以为然地道,“有人去就行了,难道还要都到场不可?何况我如今在寺里住着,来回一趟也麻烦得很。”
常安还要再说,闵庭柯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常安只好闭嘴,不敢再劝。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卢家果然打发人来寺中送了讣告。闵庭柯也没太往心里去,面无表情地陪白蓉萱吃过了早饭。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卢家老夫人走了吗?”
闵庭柯轻轻地‘嗯’了一声,“先前卢家发生的事冲击很大,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受不了,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白蓉萱道,“那六叔要回去吗?”
闵庭柯道,“我不打算过去。”
可这样好吗?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抬头,却看到常安在拼命地向自己使眼色,看样子是想让自己出面劝劝闵庭柯。
白蓉萱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闵庭柯吃过早饭,关心地问道,“你昨天睡得怎么样?”
“还行……”白蓉萱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其实她睡得不好。或许是冷不丁换了地方的关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折腾到半夜才恍恍惚惚地睡下。
闵庭柯看出她精神不好,低声道,“没关系,反正在寺中无事,又没有长辈在跟前,你累了就休息,没人会来打扰的。”
白蓉萱闻声笑着道,“怎么没有长辈?六叔不就是我的长辈吗?”
闵庭柯一时语塞,无语地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反应这样快了?”他拿起茶杯,斯文的喝起茶来。
白蓉萱趁机道,“六叔,卢家那边……你不去真的可以吗?”
闵庭柯道,“没什么不可以的。卢家又没什么了不起,难道我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这里头的门道就是如此,当你强大到无人可以撼动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旁人就算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可在你弱小到任人欺凌的地步时,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都是错的,一样能被人挑出毛病来。我就是为了能趾高气扬按照自己心意过日子,才会如此努力,将闵家抬到了今天的高度上。”
白蓉萱听得一愣,若有所思。
吃过早饭,又有和尚来请闵庭柯去前院说经。闵庭柯向白蓉萱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白蓉萱连忙摇头,“我还是老实待在禅房好了。”
闵庭柯也不勉强,“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让严峰代你去办。”
白蓉萱答应一声,闵庭柯便背着手与和尚离开了。
等他走后,白蓉萱翻了一会儿书,没过多久,三房王德全便打发下人来送消息。白蓉萱很是诧异,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赶忙将人叫了进来。小厮跑得闷头大汗,行礼后便恭敬地道,“治少爷,家里接到了卢家的丧讯,卢家老夫人仙去了,王管事和周管事让我来请示您的意思,看看咱们三房如何安排?”
居然给三房也送了消息。
白蓉萱问道,“二房那边收到消息了没有?”
小厮连连点头,“收到了。”
白蓉萱继续问道,“那他们都是如何做的?”
小厮道,“听说睿二爷已经过去了,至于其他的事……我出门走得急,还不得而知。”
白修睿亲自过去吊丧?
他在卢家当初那件事上一顿搅和,卢家大少爷对他可不会有什么好脸子。
白蓉萱想了想,“王管事和周管事怎么说?”
小厮道,“自然是听您的安排,不过王管事说,卢家和白家三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是多年的关系,不论如何都该去一趟才对。若是您这边不方便,就由他和周管事代您去致哀。”
白蓉萱对卢家很是陌生,唯一碰过面的也只有先前总去长房找大太太的卢三太太。想到这里,白蓉萱又问,“长房那边是谁去的?”
小厮道,“大少爷不能出门,大太太离不开,便只能派戚嬷嬷走这一遭了。”
白蓉萱道,“老夫人那边呢?”
小厮茫然地道,“栖子堂的消息可不是随便能打听的,生怕问多了让人误会,还以为三房有意要窥探老夫人的事情似的,因此并不知晓。不过以老夫人平日里为人处世的态度来看,就算她不能亲自过去,也会让易嬷嬷代自己去的。”
白蓉萱道,“既然睿二爷都去了,我也去一趟好了。你让王管事和周管事准备一下,我明天回去。”
小厮应了一声,白蓉萱又问他家中情况如何,小厮有问必答,说得非常干脆。
知道家里一切都好,白蓉萱便彻底放下心来,让吴介将他送了出去。
等中午闵庭柯回来时,她便提出明日要去一趟卢家。闵庭柯很是意外,“你去卢家干什么?”
白蓉萱道,“卢家给家里送了丧讯,卢老夫人又是长辈,于情于理我该去拜祭的。何况我刚回三房掌事,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若是不露面的话,外人不免会说我目中无人不懂规矩,若是有人借机生事,说我胆小怕事不敢亮相于人前,以后我在上海行事,就更麻烦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好了,这样咱们还能一同回来。”
白蓉萱有些意外,“六叔也愿意去了?”
闵庭柯道,“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当陪你做个伴好了。”
白蓉萱很是高兴,笑着道,“那就最好不过了,要不然我谁都不认识,不知道有多尴尬呢。”
闵庭柯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王德全吗?”
白蓉萱直言道,“他怎么能跟六叔比?”
闵庭柯心里顿时美滋滋的,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只是面上还要强装出淡定的神色,低着头没回话。
等到了下午,日头偏西,炙热缓缓褪去,闵庭柯来找她道,“走啊,我待你出去走走。”
白蓉萱欢欣地跑了出去,两人便在六安寺游览起来。闵庭柯向她说起六安寺的来历,“你可知这名字是由何而来?”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知道。”
闵庭柯道,“相传六安寺建于唐末,后来几经战乱,损毁得十分严重,等到了明朝时,有一位叫刘安思的富商,出钱重建了寺庙,说来也是奇怪,自那之后,来这里祈福之人,无不得偿所愿,因此为了纪念他的功德,便将寺院改名为六安寺。”
白蓉萱哈哈大笑,“原来名字是这样来的,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同忍
闵庭柯道,“这都是传言,谁知道是真是假?你就听个乐,千万别往心里去,更不要当真。”
白蓉萱道,“六叔是从哪里听来的?”
闵庭柯缓缓道,“我常来这里,听知客和尚说的。”
两人绕着六安寺走了一整圈,其间每到佛堂,闵庭柯都会停下来为她认真介绍。白蓉萱听得认真,一路走下来对六安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正说着,忽然跑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对着二人行了一礼,“闵施主,师父请您过去。”
白蓉萱和闵庭柯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只见不远处一间小佛堂内,一位老僧正在礼佛,虽然背对着二人,但身姿笔直,看着就颇为端方。
闵庭柯显然认得此人,对白蓉萱道,“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白蓉萱连忙答应。
闵庭柯跟着小和尚快步去了小佛堂,也听不到几人说了什么,但闵庭柯却往她的方向看了几眼。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们说的话和自己有关?
她虽然好奇,却仍旧乖乖站在屋檐下的阴凉里。
没一会儿小和尚又跑了过来,“白施主,师父请您也过去。”
白蓉萱很是诧异,抬头向闵庭柯看去。
只见他冲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她放心。
白蓉萱只好走了过去,心里虽然不解,但面上却十分恭敬地问候道,“师父,您找我?”
那老僧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眉眼含笑,看着就是一位慈悲为怀的有道高僧。他冲白蓉萱客气地行了礼,低声道,“见过白施主。”
白蓉萱急忙回礼。
老僧笑道,“白施主且放宽心,老僧只是从妙庸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所以想要见一见。”
白蓉萱笑了笑,故作大方的任由他打量。
老僧看了几眼,满意地道,“当真是青春年少,一表人才。”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闵庭柯一眼。
闵庭柯笑着走上前,“行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我们还要去遛弯儿呢。”
老僧道,“无事无事,只是得缘一见罢了。”
闵庭柯道,“既然如此,我们可就走了。”
老僧缓缓点了点头。
闵庭柯向他告辞,带着白蓉萱走出了佛堂。
白蓉萱一头雾水,走出老远才小声问道,“这位高僧是谁?”
闵庭柯道,“他呀?他法号同忍,是六安寺辈分最高的和尚,现如今的住持还要叫他一声师叔呢。此人佛法极好,而且精通梵文,很是了不起。”
能被闵庭柯称作‘了不起’的人,肯定有独到之处。
白蓉萱笑了笑,“那他为什么要见我?”
闵庭柯也说不清楚,狐疑地道,“谁知道呢?这老和尚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你放心,他绝无恶意,估计只是好奇你的身份,想要见见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白蓉萱索性不再多想,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二人哪里知道,等他们走远,佛堂内的小和尚便好奇地问道,“师父,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同忍低声道,“这位白少爷……身份上……”
小和尚问道,“身份怎么了?”
同忍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你我方外之人该操心的事儿,任他去吧。”
小和尚道,“闵施主那么聪明的人,什么事儿能瞒得住他呀?师父,您能看出来的,他也一定能看出来吧?”
同忍微微一笑,“这可不好说……身在局中,常常被蒙蔽了双眼。要不世上怎么有句话叫当局者迷呢?”
小和尚叹了口气,“那我们不提醒闵施主一声吗?万一他上当受骗可怎么办?”
同忍道,“他在局中,或是上当或是享受都是他自己的因果,你是局外之人,怎么插手旁人的事?”
小和尚为难地道,“我这不是担心闵施主吗?”
同忍笑道,“莫要担心,说不定这是闵施主的美梦,他身在梦中,根本不愿意醒来呢,你还是不要做这个恶人了。”
小和尚不懂自己为闵庭柯考虑,怎么就成了恶人?
同忍却不再多说,继续坐下来念起经来。
闵庭柯和白蓉萱走了整整一圈,都有些累了,刚好来到后院的菜地,便在一处凉棚坐下来休息。白蓉萱眼见着六安寺的田地整理得规规矩矩,不但种了萝卜、白菜,甚至还有一小块瓜田。
她欣喜地道,“六叔你看,那边还有瓜田。”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六安寺后面还有好大一片葵花田呢,每到秋天打瓜子的时候,附近的农户都会过来帮忙,有些求子的人还会带些回去。”
白蓉萱道,“管用吗?”
闵庭柯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生过孩子。怎么,你想吃西瓜了?”
白蓉萱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看到了,顺口一问。”
闵庭柯道,“就算想吃也忍忍,我明天让常安回到上海买一些带回来,这样吃起来也安心。这里的西瓜未必会有多甜,何况寺中的东西,可不敢随意摘取,会遭业报的。”
白蓉萱道,“你扯到哪儿去了?我就算再贪吃,也不敢偷盗啊!”
闵庭柯一听来了精神,“怎么?你自小到大没偷过东西?”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理所当然地道,“当然!难道六叔你……”
闵庭柯微微一笑,“也不算偷吧,我外出办事儿行走的时候,有时候口渴,路上也会摘几个果子吃。”
白蓉萱道,“这还不算偷?”
闵庭柯道,“我倒是有心付钱,也得有人出来收才行啊!何况口渴得很,身边就有果树,难道硬挺着不吃,最终活活渴死吗?那就不是守规矩,而是死脑筋了。”
白蓉萱道,“我是说不过你的,不管你做什么,总是很有道理。”
正说着,常安已经小跑着送来了茶水。
两人喝了两杯茶,这才回了禅房歇息。第二天上午,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闵庭柯见状,便来询问白蓉萱,“这个天儿……你还要去卢家吊唁吗?”
白蓉萱道,“都是定下来的事儿了,难道要推开吗?”
闵庭柯见她态度坚决,便吩咐常安备车。两人吃过早斋后,闵庭柯向六安寺的住持打了声招呼,带着白蓉萱回到上海。
白蓉萱本想先回三房一趟,没想到车子却径直开去了卢家。
此刻的卢家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车马,还有看热闹的闲人聚了一大堆。
白蓉萱惊讶地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闵庭柯不屑地道,“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儿做得闲人。”
两人下了车,守在大门前的卢家下人见状,有的上前迎客,有的则慌忙向内通报。众人撑着伞,护着闵庭柯和白蓉萱刚走上台阶,卢家大少爷便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吊唁
卢家大少爷原本就在正门不远处待客,听到闵庭柯到来的消息,他便赶紧出门迎接。自从那件事之后,卢家的名声便一落千丈,一些自恃身份狗仗人势之人,便不怎么与卢家来往,连带着生意也跟着遭殃。卢家苦无应对之策,愁得都不知如何是好。而始作俑者卢家大少爷知道要是再渡不过这一关,自己这未来族长之位也未必能坐的安稳。他不是十分聪明之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借助别人的力量。而其中最佳人选,无异于便是闵庭柯。
只是闵庭柯向来孤傲自傲,没什么人能入他的眼,和谁走动得都不亲近,卢家大少爷每一次往他身边凑近乎,感觉都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半点儿水花和反应也没有。
急得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闵庭柯能来卢家吊唁,无异于又给了卢家大少爷一点儿希望,何况当着众人的面,也从侧面证实卢家和闵家关系极好,让那些剑锋转舵的墙头草心里明白,卢家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要是真得罪透了,将来未必有好果子吃。
因此卢家大少爷满面春风,看着一点儿不像家里出了丧事之人,笑着赶到了闵庭柯的面前,近乎地道,“闵六爷,您来了!”
闵庭柯很是看不上他的为人,当初之所以愿意暗中助力帮他一把,也是不愿意白家二房从中获利,没想到卢家大少爷如此的上不了台面,为了支持他甚至狠心将卢家二少爷囚禁致死的老夫人去世,他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上心,还能乐得出来。
放在谁的眼里,能高看他?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闵庭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是啊,我来吊唁老夫人。”
言下之意便是他此行纯粹是为了老夫人而来,和你卢家可没什么关系。
但卢家大少爷此刻哪里还能分辨得清,恭敬地陪着闵庭柯和白蓉萱往门内走。闵庭柯见他如此,更是瞧不上眼,不满地道,“你没看到治少爷也过来了吗?你作为卢家的人,怎么也不招呼招呼?”
卢家大少爷这才发现了闵庭柯一旁的白蓉萱。他闻声一愣,尴尬地道,“治少爷也来了,请恕我眼拙,一时未能认出。”
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家里突然出了这等伤心之事,您分身乏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在所难免,没人会因为这个责怪你的。”
卢家大少爷听她语气诚恳,又清脆悦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眼神里满是惊艳之色。
从前只听说白家刚回来的这位治少爷学识过人,没想到样貌更是如此的出色。
闵庭柯见他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心中很是不悦,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怎么停在这里了?不进去吗?”
卢家大少爷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引着二人进了院门。
穿过花堂,前方的正院中央已经搭好了灵棚,旁边有道士和和尚念经超度,卢家上上下下都除了红,满目白成一片,看着就很凄凉。一口硕大的楠木棺材旁,卢家亲眷一脸麻木地跪在地上,脸上看不出什么伤心之色,或许觉得仪式太过繁琐,都有些不耐烦。
这还是早晨呢……
见到几人入内,有眼尖儿的唱官高声道,“闵六爷前来吊唁!”
声音微落,丧乐齐鸣,卢家亲眷也开始扯着嗓子号啕大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白蓉萱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闵庭柯身边躲去。
闵庭柯也很自然地护住了她,低声道,“没事儿,你跟住我就行。”
言语中不但满是呵护之意,举止更是自然。一旁的卢家大少爷见状,又忍不住看了二人一眼。
难不成……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顿时一亮。
难怪闵庭柯向来不近女色,从前只当他年纪小还未开窍,这会儿却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原来他喜欢这一口。
不过这白家治少爷眉清目秀,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只怕换作是谁都忍耐不住。
卢家大少爷想到这里,又往白蓉萱的身上瞄了几眼。
可真水灵啊……这娇嫩的皮肤、粉红的嘴唇……尝起来滋味一定非常的好。
正看得入迷,猛地里一道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就如同两禀飞刀,直直地射入了卢家大少爷的胸口。
他打了个激灵,往目光处一扫,果然便是一脸阴沉的闵庭柯。
卢家大少爷吓得不敢胡思乱想,急忙收起了心神。
这阎罗王……还挺护食。
此刻跟在闵庭柯身后的常安已经吩咐小厮,去提醒唱官,只听他立刻扬着嗓子喊道,“白家治少爷前来吊唁!”
现场围观之人闻声,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被盯得浑身发毛,一时间有些不敢迈步了。
闵庭柯道,“没事儿,有我在呢。”
他的声音宛如一缕柔风吹入了白蓉萱的耳中,让她原本提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她微微一笑,跟在闵庭柯身边,与他并肩来到灵棚前,上香行礼,亲眷也跟着还礼。
常安和吴介也适时地上前,扶起了自家的两位主子。
离开了灵位前,不等卢家大少爷说话,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闵六爷也来了。”
“您贵人事多,最近在哪路发财呢?”
闵庭柯也不一一回应,随意地敷衍了几句,便要离开。一转身发现白蓉萱已经被挤到了一边,他立刻伸出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
卢家大少爷也终于挤到了近处,“六爷,请到后院喝茶。”
闵庭柯本不想多留,但眼见着被这群人缠住,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脱,索性点了点头,带着白蓉萱直奔后院。
卢家后院,那就不是谁都能进的了。
因家里出了丧事,卢家的花草已经全部移走,有些实在挪不了的,也都盖上了白布。
卢家几位老爷此刻正在后院的厅堂内待客。
听说闵庭柯到来,几人立刻迎至门前,显得异常恭敬客气。
闵庭柯淡定地打了声招呼,又向几位老爷引荐了白蓉萱的身份。
白蓉萱行礼问候,卢家几位老爷也异常的殷勤,将二人请入了厅堂之内。或许是知道后堂要招待贵客,所以这里不但没有除红,反而装饰得十分夸张。入眼便是刺目的红色地毯,多宝阁上摆着的翡翠玛瑙,更是再阳光下光芒闪耀,与外面的轻简截然不同。
看来这卢家也是个喜欢做面子的人家。
厅堂内此刻坐着几位客人,见到闵庭柯到来,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其中还有彭屿的父亲彭贤坤。
与这边的热络客气不同,只有一人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品茶,似乎对闵庭柯的到来毫不在意。如此的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他都难。白蓉萱伸头一看,居然也是位熟面孔。
正是华洋商会的会长苏成先。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大树
没想到苏成先也在这里。
想到闵庭柯素来不待见他,白蓉萱不免有些担心,目光也落在了闵庭柯身上。
闵庭柯却仿佛压根没注意到苏成先似的,自顾着和围拢上前的人说话,态度极是客气。
分明是故意做给苏成先看的。
白蓉萱忍住笑,不动神色地站在闵庭柯一旁,等着看热闹。
彭贤坤却凑到她跟前儿来到,“治少爷,您也过来了。”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忙客气的行礼问候。
彭贤坤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热络地道,“大家同在上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里出了这种事,能不来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情愿。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卢家先前闹出那样的丑闻,换作是谁都不愿意往来。
白蓉萱没有多说,而是问起了彭屿。
提到令人头疼的儿子,彭贤坤无奈地道,“他啊……不知道谁又惹到了他,与人赌气不肯出门呢,今日我叫了他几次,他也没答应。”
白蓉萱笑了笑。
这个彭家也是够有趣的,出门办事不带长子,反而都是次子彭屿陪着。
卢大老爷见众人都围在门口说话,赶忙道,“快进里面做,哪有让贵客站着说话的道理?”一边说,一边又吩咐下人送茶,招呼的极是殷勤。
众人拥簇着闵庭柯和白蓉萱入内,苏成先这才缓缓起身,一脸笑意的道,“闵老弟,你也来了?”
闵庭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原来苏会长也在。”
苏成先道,“卢老弟家中出了丧事,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不来呢?大家同为商道中人,更该相互提携,互相帮助,闵老弟,你说是不是?”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
闵庭柯笑着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屋内众人也都是心思灵敏之人,见这两位你一句我一句的,都笑着在一旁打马虎眼,谁不愿意掺和。
恰好丫鬟送来茶水,卢家大少爷亲自斟了茶送到闵庭柯的手中,“感谢六爷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您这份恩情,我卢家上下定会铭记于心。”
闵庭柯笑着接过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却显得异常玩味。
白蓉萱先是不解,随后才反应过来。卢家大少爷这番话乍听之下没什么毛病,但仔细斟酌,却得罪了在座的所有人。要知道这些人哪个不是一家之主?要忙的事情多不胜数,可他单单感谢闵庭柯,难免会让其他人不快。
也不知道卢家大少爷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卢大老爷显然也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不只是闵六爷,在座的老爷这份人情,我卢家也都会记在心上,只求他日能略做报答。”
众人虽然心中不满,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神色,说着言不由衷的虚伪话。
闵庭柯懒得和他们为伍,自顾着喝茶,头也不想抬。
直到此刻,白蓉萱才明白了闵庭柯不愿意出席这种场合的本意。
的确是没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成先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闵老弟,过几日华洋商会举办的舞会,你可一定要莅临捧场才行啊。”
闵庭柯道,“能去自然是要去的,别人的面子我敢不给,但你苏会长的面子,我却是一定要给的,可就怕手头的事态多,实在腾不出工夫来。”
苏成先道,“一点时间罢了,闵老弟诚心要挤,总能挤出来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我比不上苏会长自在,舞会是今天办完明天办,我这里手忙脚乱,连个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往哪里挤呢?”
苏成先道,“闵老弟贵人事多,这是众所周知的,只是这场舞会还邀请了管市长出席,闵老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为了管市长,也该屈尊降贵来坐一坐才是。”
居然还拿管泊远出来说事。
闵庭柯毫不客气地回道,“这可真是山中十日,世上千年啊,我才去六安寺住了一天,没承想上海滩就变了天,我竟不知道管泊远何时加入了华洋商会,和苏会长坐上了一条船。”
他光明正大直呼管泊远的名字,显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
苏成先脸色微变,“闵老弟快别说这样的笑话,我华洋商会何德何能,怎么敢和管市长相提并论呢?不过是借着他老人家的寿诞,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罢了。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管市长乃是上海的父母官,大家和他走动得近一些,总是没坏处的。”
阿谀奉承也能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闵庭柯更加瞧不上他了。只听他冷淡地道,“苏会长在上海滩也行走多年,怎么到了今日眼皮子还是这么浅?这句背靠大树好乘凉放在别人家或许管用,但在闵家,却毫无用处。我就是大树,还要依仗旁人吗?”
白蓉萱坐在一旁,也震惊不已。
这话……也太狂妄了吧?
苏成先咬了咬牙,强撑着笑脸道,“闵家家大业大,又有洋人在背后撑腰,我们自然是不能比的,只能另求他路,也是为了生存。”
他故意加重了洋人在背后撑腰一句话,好像闵家能有今天,靠得全是洋人势力一般。
白蓉萱立刻警觉起来。
这苏成先分明就是故意的,若是能激怒闵庭柯,让他说出对洋人不满的话来,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断了闵家和洋人的往来。尤其在座还有这么多人听着,洋人不得不信。
苏成先这只老狐狸,果然阴险奸诈,防不胜防。
她正准备开口提醒闵庭柯,却见他风轻云淡地道,“世道就是如此,又有哪个是容易的呢?我看苏会长还是收收心,多把心思用在商会上,不愁没有发展,这舞会办不办……也就那么回事吧。”
言下之意是管泊远未必会买他这个好。
饶是苏成先城府极深,又老谋深算,可也经不住一个年轻得可以做他孙子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张狂。
他再也撑不住笑脸,冷冷地道,“多谢闵老弟提醒,我一定记在心上。”
场面弄得如此之僵,身为主人的卢大老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双方都是不能得罪的,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好在卢家大少爷见状上前道,“闵六爷,我最近得了件据称是前朝真迹的古画,您知道我是个不着四六的,根本不懂这一行,想请您帮着掌掌眼,免得我受骗上当。”
闵庭柯闻音知雅意,笑着道,“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对这些也不太懂,要是看走了眼,你可不能怪我。”
“那哪敢?”卢家大少爷客气了几句,闵庭柯便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带着白蓉萱去了卢家的书房。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景江
等人走后,厅堂内的气氛才恢复先前的轻松,只是苏成先的脸色却不大痛快,众人知道他和闵庭柯的关系,自然不敢随便多言。双方都是得罪不起的,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脸。
闵庭柯和白蓉萱来到了卢家书房,虽然二人心中都清楚所谓看画就是个破局的几口,但卢家大少爷假模假样的拿出了一幅古画,请闵庭柯品评。
闵庭柯应付着看了几眼,一眼便看出这画乃是赝品,虽然笔触模仿得很像,但毕竟比不上原主的画风老到,细节上仍能看出端倪。
只是闵庭柯没精神搭理卢家大少爷,敷衍着评价了几句,便命卢家大少爷将画收了起来。
卢家大少爷见状,笑着道,“闵六爷,我将您请到这里来,其实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闵庭柯道,“你既然开口了,就没什么不当讲的,但说无妨。”
卢家大少爷往白蓉萱的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顾忌。
白蓉萱也是个有眼色之人,福灵心至,立刻便起身道,“刚刚路过园子的时候,我看那里的花草种得不错,想再去瞧一瞧,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借口实在烂得很。卢家大丧,但凡开花的都被挪走了,如今院子里就只剩大株或是只长叶子的,哪有什么好看?
卢家大少爷见她通透,高兴地道,“方便!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白蓉萱正准备和闵庭柯说一声便走,没想到闵庭柯却淡定地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又是第一次到,走丢了怎么办?到时候还得让我费心去找你。”又对卢家大少爷道,“不用避着他,你有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卢家大少爷心中一动,对白蓉萱和闵庭柯的关系更加笃定。这两人要是没事,算他的眼睛瞎了。
不过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卢家大少爷也不再隐瞒,痛快地道,“不知六爷听没听说,最近这白家二房和华洋商会走得可挺近。”
闵庭柯不大在意的道,“上海滩不就是这样吗?今天你和我来往,明天又和他来往,铁打的生意,流水的庄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家大少爷道,“六爷,我说的这二房,指的可不是白修睿那小子……”
闵庭柯抬头看着他,“白元德?”
卢家大少爷点了点头,“不止如此,其中还有姚家。”
姚家?
闵庭柯缓缓眯起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白元德和华洋商会搅和在一起,肯定有所图谋。而这件事眼线却没有及时汇报过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白元德很轻松地便甩开了闵家所布置的暗桩。他能有所察觉并不稀奇,毕竟白元德并不像外人眼中那般无能,反而异常的警觉。能躲得过一个两个,却能让闵家的线网毫无察觉,这就让人不得不警觉了。第二,闵家的线网内部出现了叛徒,暗中给白元德放水,知情不报,这才让闵庭柯的消息晚了一步。
不论是哪种,对于闵庭柯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他看着卢家大少爷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卢家大少爷不敢有所隐瞒,如实道,“不瞒六爷说,我是亲眼所见。”
“亲眼?”闵庭柯一脸怀疑。
卢家大少爷道,“是这样的,那日我去许江戏院听戏,结束后又去了酒楼里喝了几杯,等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想着赶紧回家,偏偏半路上来了一泡尿,我实在憋不住,就让马车在路边停下,自己下了车,找了条暗巷打算方便……”
白蓉萱听着,轻轻蹙起了眉头。
闵庭柯见了只觉得好笑,又故作正经地对卢家大少爷道,“你接着说,然后嗯?”
卢家大少爷继续道,“然后?我顺着巷子往里走了几步,刚想解开裤子,就听一旁有奇怪的声音,凑近了一瞧,居然是一对狗男女躲在这里亲热,可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不想声张坏了人家的好事,便又往里走了几步,总算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轻轻松松地方便完,刚把裤子提上,那个院墙里面传来了苏成先的声音,听动静像是在招呼什么人。”
卢家大少爷为人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这口才却很是了得,说起当日之事形形色色,让人身临其境,跟着他的语调起伏,内心也紧张了起来。
闵庭柯笑道,“你不去做说书人,真是可惜了。”
卢家大少爷一脸囧态,“六爷,您就别拿我说笑了!”
闵庭柯道,“会不会是你喝多了酒,听错了?那深更半夜的,苏成先招待什么客人?”
“就说是呢。”卢家大少爷道,“我起初也觉得奇怪,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而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听了半晌,还真就是他这龟孙。”
闵庭柯听他称苏成先为龟孙,看卢家大少爷的眼神都变得满意了许多。
落在白蓉萱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闵庭柯……简直就是小孩子心性。
卢家大少爷继续道,“我再仔细一瞧,原来我迷迷瞪瞪,居然跑到了景江楼的后身。”
闵庭柯道,“景江楼?”
卢家大少爷连连点头,“就是景江楼!”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他后面的话打断了。
只见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大少爷,前头要领钱再添香油纸钱。”
卢家大少爷一脸不悦地道,“糊涂东西,不会去找老爷太太吗?没看我这儿待客呢?”
小厮委屈地道,“是……是老爷打发我来的。”
自己亲爹的吩咐,卢家大少爷再不高兴,也得忍下来,尤其是当着闵庭柯的面。他转回身,对闵庭柯道,“六爷,您和治少爷在这边稍坐,我去去就回来。”
闵庭柯笑着道,“正事要紧。”
卢家大少爷这才带着小厮出了门。
等人走后,闵庭柯嫌弃地摇了摇头,“这个卢家啊,自上到下就没一个能管事的,老的推小的,小的又没主意,卢老夫人一走,卢家俨然成了一盘散沙,今后真出了什么事儿,怕是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了。”
被卢老夫人看好的卢家大少爷,又因为和亲弟妹苟且的事情声名受累,未来十几年,怕是摘不掉这个影响,如此一来,他在卢家更没有话语权,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白蓉萱对卢家的事情并不关心,反而好奇卢家大少爷未说完的话,她不解地问道,“六叔,那个景江楼是什么地方?”
闵庭柯道,“是华洋商会的地盘,名义上是一间茶楼,实际却是个洗钱的场所。”
“洗钱?”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闵庭柯道,“华洋商会有很多买卖拿不到台面上,赚来的黑钱也不好花,所以便需要一个正当买卖把钱洗干净了,景江楼便是干这个用的。”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狗洞
这种事白蓉萱闻所未闻,半晌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笑着道,“这种事你听着新鲜,回头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六叔,是所有的商会都如此,还是只有华洋商会如此?”
闵庭柯道,“这让我怎么说呢?的确有一部分商会偷鸡摸狗,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什么肮脏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更有草菅人命者,不在少数。现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商会要养着这么多人,总得找个赚钱的道。不过这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还是有很多商会走正道,正儿八经做生意的。”
白蓉萱道,“这就是六叔不待见华洋商会的原因吗?”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笑道,“不全是,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苏成先这个人罢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还要再说,卢家大少爷已经去而复返,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惭愧地道,“对不住对不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下人们手忙脚乱六神无主,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得来问一问,真是让人应付不来。”
还不是卢家没规矩吗?上行下效,主子打了什么底,下人们有样学样,能有什么好?
闵庭柯心中不屑,直接问道,“你就着先前的话接着往下说,你跑到景江楼后院,又发生了什么?”
卢家大少爷见他感兴趣,顿时打起了精神,继续说道,“我听到苏成先的动静,起先也没觉得如何,毕竟是人华洋商会的地盘,苏成先在这里进进出出最是正常不过,可奇就奇在,那深更半夜的时间段,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谁会在外头游荡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没想到你喝多了酒,反而比平时更精明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赞扬,卢家大少爷听了却喜笑颜开,高兴地道,“这就叫傻人有傻福,我想着苏成先亲自出马,必定是有什么大事,于是便没有急着离开。好在是深夜,那条暗巷没有人来往,正好给了我机会。我猫着腰,往近处又小心翼翼地凑了凑,就听另外一人说起话来。起先还没听出他是谁,还是苏成先开口称呼,我这才意识到对方居然是白元德!”
闵庭柯道,“苏成先如何称呼他的?”
卢家大少爷道,“白二爷。您想想看,放眼整个上海滩,能被苏成先如此称呼的人,还有谁?”
闵庭柯道,“你继续说。”
卢家大少爷振作了精神,压低声音道,“我当时就觉得纳闷,这白家怎么和苏成先搅和到一起去了?要知道那白老太爷活着时,可是最瞧不起商会的了,怎么如今却变了天?而且白元德平日里不怎么露面,整日泡在娘儿们窝里,怎么会亲自来到景江楼与苏成先会面呢?想到这里,我霎时明白过来,这两人肯定在商量什么大事。”
他说得神神秘秘,听得白蓉萱都跟着紧张起来。
卢家大少爷道,“很快两人便进了屋,这声音几乎就听不到了。我见没什么动静,就准备离开,没想到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传出了第三个人到来的声响。”
闵庭柯微微一笑,“姚家的人到了。”
卢家大少爷道,“正是。我一听姚家的人也跟着凑热闹,这心里就更好奇了,像是被猫挠了一般,恨不得把耳朵伸到院子里去听。可苏成先这老狐狸做事,那也是相当的谨慎,虽然深夜,但仍在院子里留了不少人,哪怕是一只蚊子飞进去,也会被立刻拍死。”
闵庭柯道,“后来呢?你就走了?”
卢家大少爷得意地道,“怎么会呢?这人的好奇心一旦起来,轻易就压不下去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要是就这么离开,未来几天都别想睡个好觉了。于是我在景江楼后墙外面绕两圈,结果您猜我让我发现了什么?”
闵庭柯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接话,反而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白蓉萱忍不住道,“什么?”
卢家大少爷道,“原来景江楼后墙的一个角落里,居然有个狗洞。我也不怕六爷笑话,当时我喝得迷迷瞪瞪,脑子里就只装着一件事,哪还顾得了别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试着往里钻了钻,没想到狗洞非常的宽敞,刚好能容一个人进去。”
闵庭柯缓缓道,“你这记性也太差了。你忘了当年华洋商会曾养过七八只大狼狗了?那狗站起来,足足有一人多高,平日里吃的比人还好,养的又凶又壮。”
卢家大少爷闻声愣了愣神,随后才一拍大腿,“哎哟,您这么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后来正是因为这几只大狼狗,才惹出祸事来,是吧?六爷!”
闵庭柯笑着没有吭声。
白蓉萱不解地道,“什么祸事?”
不等卢家大少爷开口,闵庭柯便先一步说道,“看管狼狗的小厮做事不尽心,后头又有华洋商会这么个靠山,正所谓狗仗人势,这人一旦有了势力,也不是什么好事。大概是两年前吧,那狼狗挣脱了束缚,跑到大街上见人就咬,伤者无数,甚至咬死了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这事闹得很大,无数人跑到华洋商会大门口要说法。当时管泊远也是新官上任,哪里能忍得了这个?当即命人将所有狼狗全部乱棍打死,连带着华洋商会也赔了不少钱。”
卢家大少爷在一旁补充道,“为了这事,华洋商会上蹿下跳的,找了不少关系呢,可遇到管泊远这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拳头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儿用也没有,最后只能认栽。”
闵庭柯道,“管泊远这个人……虽然是靠裙带关系上位,但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也是真心想做出一番成绩来大小人们的顾虑。华洋商会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也算倒霉。正所谓枪打出头鸟,管泊远正急着立威,有人送上门来,他还能手软吗?”
卢家大少爷道,“可不是吗,此事之后,华洋商会和管泊远的梁子就算结下了。当时苏成先见管泊远年轻,以为是个软柿子,又拿出那从前的老一套来对付,却被管泊远见招拆招。到最后管泊远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反倒是华洋商会先服了软。”
闵庭柯冷笑一声,“他不服软行吗?管泊远没用多久便把权力握在手里,一声令下,哪个敢不遵从?海关那头打声招呼,但凡是华洋商会的货物必要被卡上一卡,一次两次还行,老这么整,换作是谁能受得了?”
白蓉萱想到先前见管泊远的场景,当时只觉得他举止有礼,待人也十分的客气,没想到却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偷听
闵庭柯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上海滩可不是那么好管的地方,当初曾绍权能将管泊远安插到这儿来,正好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也是管泊远命里占着这个,换做旁人早就跑了。”
卢家大少爷问道,“还请六爷指点,这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指得又是什么?”
闵庭柯本不想搭理他,但转头看到白蓉萱也是一副翘首以盼等着解释的模样,这才耐着性子说道,“当年曾绍权也不过刚刚坐上代总理的位置,而他是如何上位,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吧?”
白蓉萱还真不清楚。
虽然重活两世,但她对这些军政大事并不感兴趣,从来都没有过多打听。所知的那一星半点,也全靠前世在北平养病之际,孟繁生与徐倾誉二人交谈中听来。
好在不止她一人不清楚,卢家大少爷也是满头雾水,开口问道,“六爷,这件事我还真没怎么听到过。”
闵庭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翁蚌相争,渔翁得利。当时关于总理的位置可谓是争论不休,最被看好的两人,一个军方势力很强,一个家族背景殷实,总之各有好处,谁也不肯让着谁。其实这两人若是肯坐下来好好商量,不论谁做这个总理,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也正因为旗鼓相当,双方都觉得自己胜算极大,谁都不肯屈居人下,于是你争我夺,最终两败俱伤,反倒是一直跟在后面不见经传的曾绍权趁势而起,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当初那两位竞争对象若是能知道最终结局,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这两人也不是好相处的,哪肯轻易认输,最终还是通过各方势力打压,让曾绍权在总理的名头前面加了个代字,好说不好听,摆明了就是要让他这总理的位置坐得不安稳。不过曾绍权心机实在太深,忍气吞声坐到了位置上,靠着自己的手腕和无双谋略,一点点蚕食南京那头的势力,如今位置不但坐的稳稳当当,几乎已经无人能够撼动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了。”
白蓉萱瞠目结舌。
这曾绍权的上位过程,简直比戏文里说得还要精彩几分。
闵庭柯见她听得专注,便继续道,“至于我说管泊远的天时地利人和,指的是三件事。其一便是上海当时的情况。上海滩向来藏龙卧虎,无数人想在这里分一杯羹。关系错综复杂,豪门无数,想要在这里站住脚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先前上海历任市长之中,有几个能得善终的?管泊远年纪又轻,谁会怕他一个无名小辈,曾绍权将他送到上海来为官,未必有多么疼爱这个外甥,投石问路的可能性更大。做得好了,与曾绍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做得差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外甥,否则的话……他怎么不将自己的亲侄子曾铭伟发送过来?还不是想给曾家留个后,存着私心吗?”
白蓉萱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
卢家大少爷却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冲着闵庭柯竖起了大拇指,“六爷,还是您看得通透啊!”
闵庭柯对他的奉承不屑一顾,低声道,“这有什么难想的?我能看明白的事,管泊远不可能看不出来。接下来就要说到第二了,管泊远的魄力和远见。我虽然和管泊远打得交道不多,但看他这些年所做的事,多少也能猜到他的行事风格。此人虽然是军旅出身,智谋却不在任何政客之下。孤身勇闯上海,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当真是游刃有余,三月之内便将复杂的关系捋顺,并能利用各个家族的强弱为自己铺路搭桥,此人当真是不简单。这第三嘛……就要说上海滩的人了。人活一世,其实就一个奔头——活命。为了能活着,拼命做事也好,争抢地盘也好,明着也来,暗着也做。俗话说有人在的地方便有纷争,这话无论古代今天都一样的好用。管泊远有一点十分的明聪,那就是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初来乍到之际,他还不太敢大刀阔斧地调动人脉,可如今你再瞧瞧,海关、警察厅……哪里安插的不是他的心腹?枪杆子底下出政权,只有手中有兵,谁能动得了他?谁又敢动?苏成先那只老狐狸,最拎得清自己的斤两,怎么会做蚂蚁撼树这种蠢事呢?你看他这些年阿谀奉承,恨不得拿自己的脸去给管泊远擦皮鞋,就知道他在人家的手底下吃了多少苦头了。”
卢家大少爷拼命点头,“就是就是!您没听他还要给管泊远张罗庆生舞会吗?要说这苏成先别的没有,脸皮的厚度绝对是无人能比的。”
闵庭柯道,“扯得远了,说说你吧。那晚你钻进狗洞之后,又听到了什么?”
卢家大少爷赶忙道,“您瞧瞧我,一激动起来就忘了正事。我壮着胆子溜进了景江楼的后院,悄默声地往窗下走。找了个背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听,结果就听到屋内的人说到什么军方,什么好处之类的话。只是几人都压低了声音,我听得也不真切,大概半盏茶的工夫,白元德就先走了。等他走后,苏成先和姚家人又说了一会儿。后来我蹲得腿都麻了,也听不着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怕被人发现,便从狗洞偷偷爬了回去。”
闵庭柯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你就来到路边,坐着马车回家了?”
卢家大少爷道,“正是。”
闵庭柯微微一笑,“也亏得你机灵,要是真被发现,苏成先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也说不定,以后可不许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卢家大少爷立刻道,“他敢!苏成先算是什么东西,我才不怕他呢!敢动老子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他!”
闵庭柯笑了笑,又喝了口茶,这才说道,“画也看完了,我和治哥得走了。”
卢家大少爷道,“您二位还要回六安寺吗?”
闵庭柯道,“是啊,经文还没有听完呢。”
卢家大少爷叹了口气,“让您折腾这一趟,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闵庭柯道,“卢家和闵家是老交情了,老夫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她如今驾鹤仙去,我怎么能不能来呢?”
卢家大少爷送两人走出书房,闵庭柯道,“我们就不去前厅了,到时候说起话来,又走不成。”
卢家大少爷哪有不答应的份儿,连忙道,“行,我这就送您出去。”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回到前院,只见仍有不少人前来吊唁,有的见了闵庭柯,不免要上前招呼。闵庭柯客气地应付了几句,便抽身拉着白蓉萱的手大步出了卢家的大门。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把柄
卢家大少爷紧跟着送出,眼看着两人握着手旁若无人走到车子前,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卢家大少爷更加确信一切都不是自己多想。
这两人……肯定有事儿!
只是闵庭柯是个得罪不起的,卢家大少爷自然也不敢胡言,但心里却暗暗打起了算盘。自己知道了如此重要的消息,手上算不算有了闵庭柯的把柄?若是将来有什么要求,他还敢不答应吗?
一想到那眼高于顶的闵庭柯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要挟,甚至是摇尾乞怜,卢家大少爷就觉得心满意足,脸上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见了,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了没有?卢家内里这关系可谓是一团糟,自己的亲奶奶去世,卢家大少爷非但不伤心,反而还一脸笑容,卢家老夫人泉下有知,不知道要被后人气成什么样。”
卢家大少爷这会儿满心都自以为抓到了闵庭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哪会将路人放在眼里。一直将闵庭柯二人送到车边,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止住。
闵庭柯回过头,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闵庭柯微微蹙眉,不悦地道,“家中还有事等着你处理,不用再送了。”
卢家大少爷这才猛然回神,忙低下头道,“难得六爷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于情于理我该送送您才是。”
闵庭柯知道他不成才,却也没想到会蠢笨到这个地步。他点了点头,和白蓉萱坐进了车里,也不跟卢家大少爷再多废话,直接对司机吩咐道,“走吧,回六安寺。”
司机应恭敬地应了一声,按了两声喇叭,围观人群勉强让出一条路来,车子这才缓缓地驶了出去。
卢家大少爷站在原地,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利用闵庭柯和白修治的这层关系,为自己多得些好处。
他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急匆匆地走回了院内。
而坐在车里闵庭柯白蓉萱两人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白蓉萱偷偷瞄着闵庭柯一眼,松也不是,挣也不是,一颗心乱跳不止,手掌心不自觉地冒出许多汗来。
闵庭柯这才察觉,急忙松开了手,红着脸解释道,“我……我这……这是怕让人把你挤走了。”
白蓉萱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转头看着窗外,“咱们这就回六安寺吗?”
闵庭柯问道,“怎么?你要回白家?”
白蓉萱道,“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闵庭柯道,“卢家这种事,我能躲则躲,要是留在上海,出殡当天不露面也不好,正好在六安寺过两天清静日子,等卢家的丧事办利索了咱们再回来。”
白蓉萱自然应允。
行至半路,已经到了晌午。闵庭柯问道,“饿了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白蓉萱早上便吃得很少,从卢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饿了,只是当着闵庭柯的面不好意思说。
这会儿闵庭柯问起,她便轻快地答应了。
闵庭柯笑道,“是不是吃不惯寺中的斋菜?”
“那倒没有。”白蓉萱解释道,“只是都这个时间了,回到寺里再吃,怕是来不及。”
寺院中吃饭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过时不候,总不能为了两人破了规矩吧?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啊……非得给自己找点儿理由才自在。”说完便吩咐司机拐到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个能吃饭的地方。
山间小店,自然也做不出什么珍馐佳肴,不是野菜便是一些普通的小食。店主害怕招待不周,一直战战兢兢的,唯恐得罪了客人。
闵庭柯点了四道菜,又要了两碗米饭。至于跟车来的常安、吴介和司机等人,则坐在另外一张桌点了些面条。
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店主小心翼翼地问道,“要喝酒?自家酿的纯粮食酒,一点儿水都没有兑,绝对良心。”
闵庭柯看向白蓉萱,“怎么样?要喝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算了吧,喝酒误事。何况我们一会儿还要寺里,满嘴酒气成什么样子?对菩萨也不敬重。”
闵庭柯便不再多言,二人低头吃饭。
不知是不是饿了的关系,白蓉萱觉得饭菜非常的合口,虽然没什么名贵的材料,味道却格外的纯正。就比如那道蒜烧油麦菜,就真的只有新鲜的油麦菜和青蒜,用滚烫的热油一炒,入口便让人觉得返璞归真。
白蓉萱很快便把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闵庭柯见她吃得这么香,诧异地道,“要不要再填一碗?”
白蓉萱道,“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闵庭柯道,“看来是真饿了,要是我不问起的话,你怕是会一路忍到寺里去呢,到时候怎么办?寺里没准备我们的斋饭,你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白蓉萱道,“那倒不至于。出行之前,老夫人让易嬷嬷给我准备了几个食盒,还是有得吃的。”
闵庭柯见她说话的时候一脸满足,活像个吃饱了的小兔子。他心中一动,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那你有没有准备我那份?”
白蓉萱道,“当然准备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难道还能饿着六叔吗?”
闵庭柯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虽然没喝酒,但他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等吃过饭,常安上前算了账,一行人便乘着三辆车继续向六安寺行驶而去。
可走着走着,闵庭柯便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他谨慎地从车窗向后看了两眼,表情十分凝重。
白蓉萱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闵庭柯道,“后头有车跟着。”
白蓉萱闻声急忙向后望去,除了闵家的两辆车外,根本看不到任何车影?她诧异地道,“没有车,六叔是在哪儿看到的?”
闵庭柯正色道,“我不是看到,是听到的。你仔细听,应该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有七八辆车才对。”
白蓉萱一惊,“那他们是路过还是……”
闵庭柯道,“上海滩能有这么多车的人家不多,又赶巧都往六安寺走,明显不是路过,是奔着我来的。”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先前雨夜所发生过的危险,她惊慌地道,“那怎么办?”
闵庭柯道,“青天白日的,就算与我有仇,也不该选择在这个时间下手,一旦杀我不死,哪怕我不报复,警察厅那一关就躲不过去。可他们还是要硬着来,明显毫无惧怕之意,甚至带着必杀的决心。让我想想看,能一口气出这么多辆汽车,又与我有仇,还能一口气调动这么多的人……”
白蓉萱越听越慌。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分析现状,倒不如想想看如何渡过此次危机。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追兵
闵庭柯口中说着,心里也很快便有了答案。
这时后车的车灯忽然闪了两下,明显是在提醒闵庭柯留神。
闵庭柯对司机吩咐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小路吗?”
司机这会儿也有些胆战心惊,听到问话只能故作镇定地道,“没有,通往六安寺就只有这一条路,而且还是山路,不能开得太快,否则很容易翻车。”
闵庭柯道,“原来如此。”
白蓉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闻声不解地道,“什么原来如此?六叔想到什么了?”
闵庭柯道,“一会儿再跟你解释。”说完便果断对司机道,“想办法将车横在路中央。”
司机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闵庭柯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可司机还像是没听懂似的,“这……这怎么行呢?六爷,后头的来人可是开着车来的,您这时候停下,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闵庭柯不满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向你一一说明了?”
司机见他发怒,连忙闭上了嘴,找准位置把车横着停了下来。
闵庭柯道,“下车!”
白蓉萱虽然心慌,但还是听话地跟着下了车。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原因,她只觉得腹中不住翻滚,似乎随时都要吐出来似的。
早知如此,中午就不该吃得那么多。
后头跟着的两辆车也一并停了下来。
作为闵庭柯的贴身护卫,谭龙和谭虎坐在最后一辆车中,也是最早发现情况的人。此刻两人快步赶到闵庭柯的身边,“六爷,怎么停下来了?”
闵庭柯也不废话,招手道,“先进林子,若是能找个避人的地方最好,若是找不到,就想办法往山上走,只要进了六安寺,有山寺作为庇护,哪怕大炮来了一时三刻也轰不开。”
话一说完,他便拉着白蓉萱头也不回地向路边的林子里钻去。
众人虽然不解,但危急关头没一个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全都快步跟了上来。
司机犹在心疼,低声道,“可咱们的车……”
闵庭柯道,“身外之物,不用放在心上,只有留住这条命,什么车子买不来?”
常安问道,“六爷,您可猜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嗯。”闵庭柯轻轻点头,“对我恨之入骨,大白天都要下杀手,又能一口气凑齐这么多车的人势力并不多,一想就想到了。”
常安吸了口凉气,“火龙帮!”
闵庭柯道,“看来邢万山那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没用,起码在他死后,还有人想着为他复仇,也是十分不易了。”
常安道,“肯定是他的手下卷土重来,可他们是如何知道您的行踪?”
闵庭柯眼神一暗,低声道,“这就得事后再仔细查问了,看来我身边的人……也并非全都是可靠可信之人。”
常安身子为之一振!
六爷的身边出了叛徒!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管事就太没用了。常安自责不已,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六爷身边的人,想要在最短的时间揪住这个背主弃义之人。
闵庭柯头都没有回,却把常安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眼下不用想这些,回头我自有办法找出这个人来。”
谭龙道,“六爷,既然知道是火龙帮的人追上来,咱们为何要弃车而行?难道不是开车上山速度更快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能想到的事,火龙帮的人会想不到吗?后头跟了七八辆车却不急着出手,明显是上头还有阵仗等着咱们,若是开车进入圈套,到时候腹背受敌,想跑都跑不了。咱们把车横在路中央,让后面的车上不去,截断两方人马,咱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谭虎佩服地道,“六爷!您这脑筋转得也太快了,这么会儿的工夫能想到这么多!”
闵庭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受到牵着的白蓉萱的手正在微微发抖,他低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闵庭柯的脚步极快,她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山林中草木茂盛,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要不是有闵庭柯,她只怕早就摔好几个跟头了。
正说着,只听身后猛地嗖地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蹿上了半空,随后便轰地炸开,响声惊起林间的飞鸟,呼啦啦一大片飞上了天。
闵庭柯脚步一顿,冷笑着道,“有点儿脑子,居然还有这种办法互通消息,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常安见状,立刻道,“如此一来,只怕山上的歹人会知道情况有变,立刻往山下合围,若是在半路上遇到,恐怕要糟。”
闵庭柯这人也是奇怪,越是紧张的情况他越是放松,此刻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口气反倒平静下来,“没那么快,而且我笃定领头之人,必在我们后面,山上的人没有主心骨,一时半会未必能反应过来。”他说到这里,又对谭龙和谭虎吩咐道,“你们两个就地取材,想办法布置些机关,拖慢追兵的速度。”
谭龙和谭虎对视一眼,如此紧要关头,也不及细细思考什么机关合适,当即从腰间抽出短刀,刷地砍断一棵细竹,接着便斜切了些竹棍插在地上,后头的追兵若是急着赶路,只怕会被这些竹棍刺伤脚面。
常安见状,立刻道,“吴介,咱们也来帮忙。”
吴介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自小就在乡野间做农活,脚力出奇的好,走了这么久非但一点儿不觉得辛苦,呼吸也非常平稳。几个人忙了一阵,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一些。
耳听着后头已经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他们这才不再耽搁,放轻脚步向山上跑去。
可即便如此,依然惊动了后面的人,紧接着便是一阵犬吠,常安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不好!对方还带了猎犬!”他心急不已,只想赶紧与闵庭柯会和,好提醒他这一消息。
可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一直走在前头的闵庭柯与白蓉萱早就没了踪影。
常安顿时傻了眼,叫又不敢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反倒是谭龙最为冷静,他悄声道,“常管事别慌,其实这样也好。既然追兵带了猎犬,闻着味道总能找到人,咱们不如分头行动,若是能与六爷会和最好,若是不能,也能替他引开部分追兵。”
常安一怔,随后便道,“好!就这么办!”
谭龙道,“咱们这条命都是六爷给的,今日就算为六爷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只要六爷平安,自然会为哥几个报仇,连带着一家老小,将来也吃穿不愁了。”
他这番话却是对几个司机说的。
三个司机原本灰头土脸,胆战心惊,闻声顿时振作了精神。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陷阱
闵庭柯为人作风下人们都是知道的,只要忠心为他做事,肯定不会受到亏待。如今主子有危险,他们更该以命相报,否则闵庭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几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恭敬地道,“龙哥,该怎么办,您就吩咐吧!”
谭龙道,“大家分散开来行走,若是有命活着,便在六安寺会和,若是没命……那就来世再做兄弟。”
众人应了一声,当即猫着腰四散开来。
常安紧张地道,“那六爷……六爷怎么办?”
谭龙虽然也担心不已,但这会儿既然走散了,山中林高草密,再想找到可当真不容易,时间耽误得久了,大伙都别想活。
谭龙当机立断地道,“六爷智谋在你我之上,肯定不会有事的,大家想办法将追兵引开,帮着拖延时间,六爷一定能平安抵达六安寺的。”
这档口常安再怎么不放心也无济于事,只能点了点头,强安下心来。一旁的吴介见长,更是紧张得脸色灰白。
萱小姐……
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白蓉萱此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一路跟着闵庭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得疼,可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觉得心跳如鼓,虽然头顶便是明晃晃的太阳,可她却只觉得冷,手脚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完全不知道靠什么坚持到了现在。
与她相反,闵庭柯的脚步倒是相当的利落,若是遇到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只当他是个常年走山之人。
过了片刻,闵庭柯问道,“怎么样?你累了没有?”
生死攸关之际,白蓉萱哪还敢喊累?她连忙摇了摇头,实际上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闵庭柯也出了不少汗,他笑着道,“怎么?怕了?”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想哭的心都有了。
遇到这种情况,谁能不怕?
早知如此,她就该不来什么六安寺的。可转念一想,若是她没有来,此刻面对这种棘手情况的岂不是只有闵庭柯一人?那还不如两个人一起承担呢,虽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多个人壮胆,不至于慌不择路。
不过看闵庭柯这驾轻就熟的架势,似乎对眼前的大山非常了解。白蓉萱边走边问,“六叔,你以前经常爬这里的山吗?”
闵庭柯低声道,“我自小便常来六安寺,从前年纪轻不懂事,寺院里的生活孤单无趣,我根本就待不住,所以总是溜出来四处转悠,所以对周围的山势情况还算清楚。山林之中还有猎人布下的陷阱,咱们小心躲着点儿,万一被困住那就糟了。”
白蓉萱听着眼睛一亮,“想办法将追兵引过去,咱们好趁机脱身。”
闵庭柯微微一笑,“行啊,变聪明啊,正合我意。”
原来六叔早就想到了。
也直到此刻,白蓉萱才发现常安和吴介等人都没有跟上来。她惊慌地道,“怎么办?要不要等等他们?”
闵庭柯道,“不用,反正大家的目标都在六安寺,分开走更好。对方要杀的人是我,肯定直奔着我而来,对他们这群小鱼小虾不会感兴趣的。”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对方带了猎犬。
白蓉萱听后,忍不住一愣。
闵庭柯见状笑道,“怎么?你是不是后悔跟我走在一起了?”
白蓉萱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没良心呢!”
闵庭柯道,“你放心吧,跟住我,保你无事。”
两个人这样说着话,白蓉萱原本因为害怕而加速的心跳也缓缓平静了下来。她不解地问道,“六叔,火龙帮的人为何还要跟你过不去?”
闵庭柯道,“为邢万山报仇呗!我动了人家的老大,他们要是做缩头乌龟,什么动作都没有,那才奇怪呢。我只是没料到自己的身边居然会有叛徒,将动向出卖了给了他们,以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哎,看来还是太大意了呀。”
白蓉萱道,“火龙帮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谁?能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不能!不论是谁,我都不会与他们和谈!今日火龙帮既然敢对我下手,只要我留有一条命在,必定要找补回来,绝不会让他们好过。比手段,我还真没有怕过谁。”
可如此一来,梁子也就越结越深了。
白蓉萱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
闵庭柯道,“你不用担心,火龙帮本是一群乌合之众,靠恃勇斗狠过日子,这样的帮派上海滩数不胜数,我要是这会儿认怂,以后就不用出门了,不知道有多少刀子准备往我身上割呢。毕竟闵家这么大一块肉,眼红的可不在少数。”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你还是收敛一下锋芒吧,别得罪太多人。”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你怕我会被人乱刀砍死吗?”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呢?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吗?”
闵庭柯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心里更是得意高兴。虽然在逃命的间隙,可他却觉得异常舒服受用,抓着白蓉萱的手也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闵庭柯道,“说破无毒,这有什么可顾忌的!”
白蓉萱不悦地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还要再说,闵庭柯却突然停住的步子。白蓉萱吓得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身后道,“怎么了?”
闵庭柯指着前方的草地道,“你看,这里有个陷阱。”
白蓉萱瞄了两眼,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我……我怎么看不出来?”
闵庭柯道,“这里的土明显被翻动过,上面的草也有枯萎之相,想必是昨晚才挖的!六安寺周围的山上常有野猪出没,多半是用来抓它的。”
白蓉萱不得不佩服里闵庭柯心细如发,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还有担心后面的追兵,说是一心五用也毫不夸张,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察觉前方的陷阱。如果换成白蓉萱,这会儿只怕已经跌进深坑里叫天天不用,叫地地不灵了。
闵庭柯道,“咱们绕过去,把陷阱留给后面那群不要命的。”
白蓉萱只能点头,两个人小心翼翼绕过陷阱,又快步向前走去。白蓉萱忍不住道,“幸好中午吃了不少饭,不然这会儿早就没力气了。”
闵庭柯道,“还说呢……估计后头这伙人,就是在吃饭时跟上咱们的。当时我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咱们的举动,只不过一心都在饭菜上,便没有特别留意。这会儿想来,不禁有些后怕,当时周围连个遮挡的东西也没有,要是对方突然出手,绝对能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肌肤
啪!
一条树枝抽在了白蓉萱的脸上,顿时红鲜鲜的出了一道檩子。
白蓉萱哪里顾得上疼,只咬了咬牙,继续跟上。
闵庭柯见状,关心地道,“疼了没有?用我的衣服将裹住你的脸,免得破了相,那就不好看了。”
白蓉萱道,“不用不用,一点儿都不疼。”
她虽然娇弱,却也不是不分场合之人。何况前世她所经历的痛苦,一点儿都不比这少。能跟闵庭柯走这么远而不叫苦,也全拜前世所赐。当时她和吴妈两人步行千里,翻山越岭,脚上起了不知道多少茬水泡,常常是旧伤未好,又增心伤。她后来病得那么严重,也是在路上磋磨,始终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的结果。
闵庭柯却还是脱下了外衫,小心翼翼地围在了白蓉萱的头上。
一股清淡的香气立刻涌入白蓉萱的鼻腔,她抬起头,只见闵庭柯只穿着一件薄纱的白色贴身小褂,雪白的肌肤越隐若现,少年人的身材虽然单薄,却肌肉扎实,仿佛蕴含无数的能量。
白蓉萱瞬间瞪大了眼睛,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闵庭柯却淡淡地道,“这样就好多了。”
也直到此刻,白蓉萱才留意到闵庭柯的手背上早已多出了不少伤口。他一直走在前面,用手帮着拨开荆棘枝条,自然是为了照顾保护自己。
白蓉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闵庭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转身便继续在前开路。
白蓉萱只好自告奋勇地说道,“六叔!要不我走在前面开道吧!”
闵庭柯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认得陷阱吗?可别把我带到沟里去。”
他这样一说,白蓉萱立刻便打了退堂鼓,“那……那我还是跟在你后面吧。”
闵庭柯就这样穿着一件纱衫在林间穿梭,没一会儿衣服上就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白蓉萱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他白色的肌肤上。
他可真白啊……
而且透过那若隐若现的白纱,还能看到腹肌和腰线。
白蓉萱自小到大,还没如此近距离地看过男人的身体呢。她面红耳赤,赶忙收敛心神,不敢乱看。
闵庭柯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还以为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逃命之际,哪能坐下来休息?
白蓉萱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喊苦喊累呀。她一脸坚决地道,“不用,还是赶紧回到六安寺吧。”
闵庭柯‘嗯’了一声,但速度却仍旧放缓了许多。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向他问道,“六叔,你说那群人刚刚为什么不趁我们吃饭的时候动手?”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还不简单吗?上山的路上他们已经提前设下伏兵,只要将我们拦截下来,到时候前后夹击,我是插翅难飞。可若是在饭庄动手,一旦没有成功,我便会立刻退回上海,他们便失了先机,既然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看来他们一定做了周密的计划。”
闵庭柯道,“这是自然,不然怎么敢在大白天地向我动手?而且还有一点很值得深思,我进到六安寺之后,中间若是没有卢家这档子事儿,少说也要住上个十几天,中途未必会出门,何况吊唁一事本就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有跟任何人透过口风,这群人还能收到消息,那就说明那个叛徒就在我身边,也跟着来到了六安寺。”
白蓉萱闻声一愣,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同行众人的面孔。
会是谁呢?
闵庭柯道,“说来也是奇怪,我御下自有一套,这些年从来没出过这种事,今日之事,倒让我好奇起来,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敢做卖主求荣之事。”
白蓉萱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迟疑地道,“或许根本不是你身边的人,而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闵庭柯却立刻听出了她中的深意,“你在怀疑吴介?这次你出门,除了他之外可没带旁人。”
白蓉萱摇了摇头,谨慎地道,“不!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给我送来卢家丧讯的那个小厮!”
闵庭柯缓缓笑道,“是啊,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儿就把他给忘了。”
如果真是自己身边的人出卖了闵庭柯的行踪,她以后怎么还有脸在六叔的面前行走?
白蓉萱无地自容。
闵庭柯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把命留着要紧。”
白蓉萱‘嗯’了一声,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如果真是三房的小厮出卖闵庭柯,对待这种卑鄙小人,她也绝不会手软。
闵庭柯想的却比白蓉萱要远得多了。
邢万山一死,火龙帮已成一盘散沙,帮中的小弟各自求生,如何能做成今日大事?
要说幕后无人指使支持,怎么可能?
有钱,有胆,可不是等闲人能够做到的。
闵庭柯猛地想到了卢家大少爷之前的话。
景江楼中,苏成先和白元德、姚家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会不会与今日的事有关呢?
过去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姚家,最近也活跃了许多,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改变?
姚家……姚家……
闵庭柯心中默念了两句,忽然来了精神。
川军首领姚培源手握重兵,先前又差点儿围攻南京酿成大祸,曾绍权为人仔细,怎么可能轻易接过?即便当时下令的人是姚培源的儿子,可他也必定要借着此事大做文章,姚培源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姚家的动作这么多,难道和姚培源的受制有关?
双方都姓姚,虽然面上看似没什么来往,但背后却早有勾连,这些闵庭柯都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事情的真相便渐渐浮出水面。
看来今日火龙帮的埋伏,幕后主使之人,多半便是苏成先、白元德和姚家人了。没想到那卢家大少爷误打误撞,听到的却是这样一桩事。他早就该想到的,这群人聚到一起,能憋着什么好心思?
闵庭柯心中有了数,不禁对姚家刮目相看。
能稳到这个地步,当真不容易。
从前还是小瞧了啊!
两人速度放缓,很快后面就传来了犬吠人声。
闵庭柯暗叫不好,他没想到对方思虑如此周全,居然连猎犬都带上了。
这下不敢再耽搁,拉上白蓉萱便快步疾行。
白蓉萱原本已经平静的心绪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她大气也不敢喘,慌张地跟着闵庭柯的脚步在林中穿梭。
可即便如此,后面的人还是发现了他们。
只听一阵高呼声响起,“前面有人!”
“开枪开枪!”
又有人喊,“大爷有令,活捉闵庭柯,赏大洋一千!”
闵庭柯闻声忍不住失笑,“合着我就值一千大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生死
白蓉萱实在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六叔,别出声!”
闵庭柯头也不回,拉着她加快脚步。接着就听‘啊’地一声惨呼,想必是追兵落入了猎人布好的陷阱之中,受伤着实不轻。
又走了一阵,山路越来越陡,每走一步都惊险万分,白蓉萱牢牢抓着闵庭柯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闵庭柯小声安慰道,“别怕,难走的路就只有这一小段,过了这里就好了。”
白蓉萱紧张地点了点头,话也不敢说,生怕一分神便会一脚踩空。
闵庭柯对附近的山势路况很熟悉,他也很清楚走过这里,前方便是半山腰,也是被火龙帮提前布置好人手的地方。眼下不知道前头埋伏了多少人,他当真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步走得都异常谨慎。
白蓉萱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慎重。
虽然两人什么都没说,但却都明白前方那段路才最为凶险不过。此刻谭龙谭虎等人都不在身边,一旦遇险,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闵庭柯自己倒不怎么怕,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想必火龙帮就算活捉了他,也得思量思量才敢动手。但白修治呢?
他又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闵庭柯不禁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多事,若是不带着他来六安寺,怎么会遇上这种意外?
如果治哥出了什么事儿,不管白家怎么说,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闵庭柯暗暗下定决心,今日不论如何都要保住治哥的平安!
白蓉萱能感觉从闵庭柯掌心传来了的热量,她抬头望着闵庭柯脊背,这才发现白色的纱衣上已经出现淡淡的血痕。她顿时一惊,急忙抓住闵庭柯的手。
闵庭柯一怔,诧异地回过头,“怎么了?”
白蓉萱指着他的衣襟道,“六叔……你受伤了?”
闵庭柯低头一瞧,毫不在意地道,“被枝条刮了个小口子,不碍事。”
白蓉萱还要再说,被闵庭柯一把拦住,“这时候就别关心小伤了,回头随便上点药就行了。”
正在两人分神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闵庭柯一凛,立刻带着白蓉萱向后退开几步,好在身后不远处便是一处杂草丛,两人藏在里面,若是不仔细看,倒也发现不了。
白蓉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将连藏在闵庭柯的身后,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闵庭柯留神一旁的动静,片刻后,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这里经过,看打扮不像是山中行走的猎人,多半便是火龙帮设下的伏兵了。
两人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听得两个一言不发却越走越远,总算松了口气。闵庭柯伸着脖子看了两眼,确定周围没有动静后,立刻便拉着白蓉萱再次赶路。白蓉萱道,“六叔,要不我们就藏在这里,别走了,万一在前头又碰到人怎么办?”
闵庭柯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在生死关头逗我笑?这里能藏得住人吗?刚刚路过的两人是个睁眼瞎,只要稍一留意便会发现咱们的藏身之所,如今只有赶回到六安寺才有活路,不抓紧跑路,等一会儿山上山下两伙人碰上,想跑都跑不了!”
白蓉萱闻言不敢再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就像闵庭柯说的一样,陡峭的路段就只有那么一小条,过去后便又好走了许多。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咱们还有多远能到六安寺?”
闵庭柯轻声答道,“快了!”
白蓉萱只觉得胜利在望,不禁信心倍增,脚步也更有力气了。可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仍然不见六安寺的影子,白蓉萱又问,“六叔?还有很远吗?”
闵庭柯答道,“马上了!”
白蓉萱振作精神,又跟着走了一顿饭的时间,可眼前仍是一片绿油油的草木,她终于明白那所谓的‘快了’‘马上’都是在望梅止渴。
白蓉萱无奈至极,又不敢多说什么。牵手走了半晌,后头忽然传来了砰砰两声枪响。闵庭柯一惊,立刻按住白蓉萱的脖子,将她护在了身后。白蓉萱大惊失色,“怎……怎么了?”
闵庭柯道,“赶紧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回头。”
看样子是火龙帮的两方人马已经会和,正拼尽全力向上冲刺,也不知是真看到了两人的身影,还是鸣枪恐吓,总之听枪声多半已经离得不远了。
白蓉萱闻声撒腿就跑,也顾不得什么枝条草丛,满脑子想的都是闵庭柯那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回头’。可她又担心闵庭柯的安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闵庭柯正紧紧跟在身后,她这才放心。但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她脚下一空,刚巧踩在了一个烂泥坑中,膝盖一软,猛地向前扑倒。
闵庭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可就算如此,仍被带了个跟头,两人一齐摔在地上,滚出了两圈。
猎犬听到动静,立刻狂躁地咆哮起来,远处响起火龙帮众的声音,“这边有人!往这边追!”
闵庭柯一把拉起白蓉萱,也顾不得受没受伤,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跑去。
白蓉萱觉得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被抓住不可。她提议道,“六叔!你放开我,自己逃吧!我留在这儿帮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反正火龙帮要找的人是你,应该不会为难我。我正好为你争取时间,你赶紧回到六安寺,想办法召集人手来就我们!”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这一路上你和我同伴而行,早就落在了火龙帮的眼里,这群人狗急跳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我不能拿你冒险,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一起死……
白蓉萱为之一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是危急关头,但闵庭柯却嬉皮笑脸地道,“怎么样?有我这样一位少年有成的贵公子陪伴,黄泉路上也不觉得寂寞了吧?”
白蓉萱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
两个人在林中肆意狂奔,身后的猎犬和人声也越发鼎沸,显然是发觉了动静。闵庭柯暗叫糟糕,可事到如今别无它法,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早知今日,他当日就该做的更干净些,把火龙帮的余孽全部铲除。这就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怦怦几声枪响,追兵再次放枪,并吆喝道,“赶紧投降,缴枪不杀!”
白蓉萱听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宛如在自己身后传来,惊得她浑身直冒冷汗,或许是生存的本能,让她猛地冒出一股力气,跑得越发快了起来。
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这人在生死关头,也会爆发出无数潜能。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中枪
可就算如此,追兵仍旧紧跟不舍,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再这样下去,闵庭柯和白蓉萱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对方人多势众,到时候要如何抵抗?
闵庭柯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地道,“治哥,你一个人往山上跑,想办法回到六安寺。”
白蓉萱吓得脸色惨白,“那……那你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吗?他们要找到的人是我,既然如此……我索性跟他们走一趟好了。”
白蓉萱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行!六叔不是说了吗?要死一起死,我不能撇下你一个人独活。”
此刻闵庭柯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甚至带了几分柔情,“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死?”
白蓉萱不明白他情绪怎么变化得如此之快,诧异地道,“这……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闵庭柯笑道,“是啊,是我说的。可我没想到,你这傻小子居然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赴死。”
白蓉萱懒得理他,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山上跑去。
这一刻,少年的闵庭柯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心意。他的的确确喜欢上了眼前的人,虽然世俗眼光根本不可能接受,但他却明白……自己这一生,大概再也摆脱不了这样的纠缠了。
反正他闵庭柯本就是个行事刁钻古怪之人,就算做出了什么天马行空的诡异之事,外人也不会说什么吧?
这一双手,既然牵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松开了。
翩翩飞鸟,栖我庭柯。
兜兜转转,他总算找到了这只鸟。
闵庭柯的手稍稍用了用力,问道,“你不后悔?”
白蓉萱简直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六叔怎么忽然婆婆妈妈起来?
她没好气地道,“不后悔!”
这一回答,仿佛六安寺的钟声,重重地锤在了闵庭柯的心口,让他只觉得心花怒放,这一生好像都没有如此的快活过。
怦怦几声枪响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子弹擦肩而过,闵庭柯意识到危险越来越近,不敢再这么乱跑一通。要是被流弹击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闵庭柯道,“治哥,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白蓉萱无声地点了点头,闵庭柯顺势拉着她往一侧的山下划去。
两人在山坡上滚了两滚,来到一处草丛枯枝茂盛之地。闵庭柯吸了两口气,问道,“怎么样?”
白蓉萱一头汗水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闵庭柯四下环顾,确定这里离山顶六安寺已经不远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赶回到寺中,到时候也就安全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纱衣呈现出一大摊刺眼的红色,像是被鲜血染红了。
他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既然没受伤,那么流血的人……
闵庭柯瞪大眼睛看向白蓉萱,“治哥……”
白蓉萱满脸痛苦,指着自己的腰间道,“六叔,我这里……有点儿疼。”
闵庭柯低头一看,只见她腰间已经中了子弹,鲜血正从弹孔里汩汩流出。闵庭柯心痛不已,忙安慰道,“没事儿,别怕,有我在。”
白蓉萱咬着牙不敢吭声,眉宇间却全是痛苦。
再这样下去,非流血过多而死不可。
闵庭柯不敢耽搁,一把将白蓉萱抱了起来。别看他身子单薄,倒也有些力气。只是这一来牵扯伤口,白蓉萱再也忍耐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猎犬大声咆哮,将追兵往这个方向引来。
此刻闵庭柯也顾不得其他,抱着白蓉萱往山顶跑去。可毕竟是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他的步子越来越沉,身后的追兵也越赶越近,用不了多久就要追上了。
闵庭柯的脑袋空空荡荡的,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如果治哥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高亢的声音,“六爷!六爷你在哪儿?”
闵庭柯立刻认出对方正是严峰。
今日严峰没有跟车去往卢家,而是被留在了六安寺。眼看着时过正午,闵庭柯还是没有回来,严峰不免有些担心。寺中的和尚安慰他道,“六爷前去吊唁,卢家怎么也要留他吃口饭,多半要下午才能回来呢。”
可严峰却清楚六爷并不待见卢家人,要不是治少爷想去,他才不会去给卢家这个脸面呢,因此不可能留在卢家吃饭。
难道是在路上用的?
因为担忧,严峰的注意力便一直留在了通往山顶的路上。眼看着今日上山的香客明显比往日少了许多,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到中午时分,又见半山腰传出响箭,他立刻意识到事情有变,当机立断去求寺中住持,调用了寺中的武僧,又从香客中选了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并许诺时候委以重金酬谢,这才带了四五十人拿着棍棒等物迎下山来。听到山林间传出阵阵枪声,严峰便领人进山,高呼起‘六爷’来。
闵庭柯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高声附和道,“我在这里!”
严峰请来的人里,便有一位常年在山中打猎的猎户,耳力超群,听声辨位,没一会儿便领着十几人找到了闵庭柯。
严峰见闵庭柯身上的纱衣全是血迹,狼狈至极,胆战心惊地问道,“六爷,您受伤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快!治哥中了枪!”
见自家主子没事儿,严峰立刻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地护着闵庭柯往前走,“大伙退回到六安寺中。”又冷静地吩咐人想办法断后。
原来严峰出寺之前,还在六安寺内搜刮了不少火油,爆竹之类的东西。他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麻利地在树枝上挂满鞭炮,点燃了火线,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追兵中的猎犬听到动静,吓得四处乱跑,又有人高喊道,“不好!前头也有人放枪,快趴下!”
接着严峰又让人将枯枝干草用火油点燃,一刹那便浓烟滚滚,呛得人看不清方向。
趁着这个工夫,严峰找了身强力壮的两个武僧,一人背起一个,众人脚步飞快地向山顶逃去。可就算如此,闵庭柯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白蓉萱,眼见着她疼的已经没了知觉,昏睡在武僧的背上,他眼眶一红,居然掉下泪来。
一行人有惊无险回到寺中,主持立刻下令关闭寺门,又命众僧严防死守。严峰等人则顺利将闵庭柯和白蓉萱送回到了禅房。眼看着白蓉萱已经陷入昏迷,闵庭柯立刻道,“得赶紧找大夫来才行。”
严峰道,“治疗枪伤,还是西医最管用。”
闵庭柯暴躁地道,“这时候去哪找西医?赶紧在寺里问问,有没有懂医术的人?先想办法将治哥体内的子弹取出来,再将伤口缝合。”
严峰不敢违命,立刻跑出去找人。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郎中
闵庭柯惊慌地蹲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白蓉萱,紧张地道,“治哥,你能听到我的话吗?治哥?”
白蓉萱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闵庭柯见状心中一沉,眼圈又红了起来。
周围闵家的小厮见状,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谁也不敢上前劝阻,都退在了一旁。
严峰很快拉着一人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六爷,我问了一圈,只找到了个郎中。”
这种生死关头,有就比没有强。何况那郎中也是陪老母亲进寺上香,完全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此刻也手忙脚乱没了主意。
闵庭柯最先冷静下来,他立刻起身让出位置,对那郎中道,“你过来瞧瞧他的伤口。”
郎中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一见到床上的白蓉萱,这才恢复医者本心,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低声道,“这是中枪了吧?得赶紧将子弹取出来,还要立刻止血,什么好人这么流血也受不了啊!”
说着,又替白蓉萱把了把脉,脸色凝重地道,“脉象不稳,性命堪忧。”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别废话,赶紧动手处置,都需要什么东西,你只管说就是。”
郎中不认得他的身份,但还是被他的气场吓了一跳,直挺挺地愣在原地,话也不敢说了。闵庭柯急得不行,“还愣着干什么?”
郎中道,“我……我就是个乡野郎中,平日里也只给人治个头疼脑热的,像这种枪伤,我从未经手过,不敢随意处置,万一有个好歹,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闵庭柯不悦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你赶紧动手,再要啰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郎中见他发狠,更是吓得不行,缩着肩膀道,“我……我只是个小民,大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但凡有其他人在,闵庭柯又怎么会将白蓉萱的生死安危交到这种懦弱之人的手里?可眼下哪里还有其他的办法?闵庭柯咬了咬牙,阴沉地道,“今日你想活着走出六安寺,最好立刻动手救人,否则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话音中的杀意,还是让郎中脊梁骨发寒。他吓得连连点头,赶紧跑回到床前,找了半会儿精神,这才道,“赶紧找一把锋利的小刀,再取些干净的白布来,让寺中的和尚烧几锅热水备用。此外还要准备针线,最好能找到消炎止血的药。”
他每说一句,闵庭柯便点一下头,等他说完,闵庭柯便立刻向严峰吩咐道,“跟主持说一声,尽量去找。”
严峰也知道情况紧急,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跑去。
闵家小厮也都动了起来,禅房这头脚步声阵阵,却没人说一句话。
没一会儿严峰找来了干净的白布,却没有锋利的小刀。寺中只有平日里做饭用的菜刀,笨重无比,根本无法用它来取子弹。严峰急得没有办法,“六爷,这刀子……”
闵庭柯想了想,“你去谭龙和谭虎的房内,找找他们的行李,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严峰眼睛一亮,依令行事,果然在谭虎的行囊里找到了几把飞刀,刀型奇怪,却锋利无比。他拿给郎中一看,郎中满意地接过来,又对闵庭柯道,“大爷,还得找人按着伤者,这一刀下去,再坚强的爷们儿也忍受不住,为防他挣扎乱动,得把他的手脚都按住了。”
闵庭柯一听白蓉萱还要受这样一番苦楚,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招呼了几个小厮上前。他本来要自己动手帮忙,却被严峰阻止了,“六爷,您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呢,这里交给小厮就行了。”
闵庭柯自觉手脚没什么力气,也怕正经忙帮不上,最终只能添乱,便依言退开到了一边。郎中道,“这里光线太暗,点盏灯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撑着灯上前。
郎中仔细端详了伤口,找准位置下了刀。就听白蓉萱闷哼一声,身子猛地弹了起来,幸好手脚四肢都被人压着,否则非要翻身掉下床不可。郎中大声道,“按住了!”
小厮死死按住白蓉萱,让她动弹不得,郎中便在伤口中寻找起子弹来。
这番疼痛当真是常人难以忍受,白蓉萱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个?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听得闵庭柯的心仿佛被扎了一般疼痛不止。
他起身要去看看情况,又被严峰拦了下来,“六爷,关心则乱,您这个时候过去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放心交给郎中吧。”
闵庭柯急得团团转。
郎中见状回过头来,只见他双手全是血迹,脸上也溅了许多血珠,见状便道,“大爷,请您先出去回避,待我将伤口处理好后,再去向您禀明。您这样走来走去的,搅得我心神不宁,拿到的手都不稳。”
闵庭柯无奈点了点头,由严峰扶着走出了门。
只听白蓉萱又叫了几声后,声音便一点点弱了下来。
闵庭柯焦急地道,“治哥怎么不出声了?出什么事了?”
严峰安慰道,“六爷别急,治少爷不会有事的。”
闵庭柯自责不已,满心都是心疼和愧疚。
他红着眼睛,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若不是一旁有严峰扶着,他非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可。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郎中惊喜的叫声,“子弹取出来了!快!快把那止血的药粉拿来。”
药粉乃是六安寺主持提供的,乃是前朝宫内秘传的金疮药,从前和一个贵人结交时送与他的。得知有人受伤,主持二话不说便拿了出来。
郎中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又将药粉敷在伤口上,这才松了口气。抬头一瞧,只见白蓉萱已经彻底陷入昏迷,进气多出气少,再一把脉,更是虚弱到了极致。郎中的心又提了上来,吩咐几个小厮下床,自己则伸手帮着去解衣扣。
几个小厮退到一边,就听郎中‘啊’地怪叫一声,仿佛碰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一步跳得老远。小厮们不明其意,正要伸头去看,就见郎中大声道,“大爷,请大爷进来一趟。”
门外的闵庭柯还以为白蓉萱有什么不测,二话不说就走了进来,“怎么了?”
郎中指着床铺,一脸惊慌地道,“这……这……这……”
闵庭柯不明其意,大步走到床前,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也忘了作何反应。
只见白蓉萱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面,胸口缠着厚厚的束胸。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闵庭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虚弱的白蓉萱,宛若晴天霹雳般傻了眼。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报恩
短暂的惊愕过后,闵庭柯立刻吩咐道,“除了郎中和严峰之外,所有人都退出去,谁要是敢抬头多看一眼,这双眼睛就别想要了。”
小厮们都被吓了一跳,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逃了出去,谁也没胆子抬头看上一眼,跑得简直比兔子还要快。
闵庭柯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是要解开他的上衣吗?”
郎中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谁家好好的爷们会缠束胸?除非是女扮男装,不得已为之。
他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还不得被人灭口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闵庭柯的问话便没有听到。
闵庭柯又问了一遍,郎中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是……伤者呼吸困难,解开了上衣,有助于呼吸。”
闵庭柯点了点头,亲自伸出手,本想将白蓉萱的束胸解开,可这样一来,不免要搬动她,万一牵动伤口,只怕又要疼上好一阵。想到这里,闵庭柯拿起一旁满是血迹的刀子,顺着束胸轻轻划开。
他异常小心仔细,生怕一个不留神会划破白蓉萱的肌肤。待束胸解开,白蓉萱娇柔的身体便赫然出现在闵庭柯的面前。这一刻,他紧张得简直忘记了呼吸。愣了半晌,他才惊觉过来,第一反应便是避开眼睛。回头一瞧,只见郎中和严峰把头垂得很低,谁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而禅房之中床铺简单,没有纱幔等物遮挡,闵庭柯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白蓉萱。
他呼吸急促,宛若煮开的废水,浑身滚烫无比,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了。四下环顾,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扇屏风。闵庭柯如获至宝,起身便去搬动屏风。
严峰道,“六爷,我……”
话未说完,闵庭柯厉声道,“站着别动,没你的事儿。”
严峰这才不敢乱动,更加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隐隐猜到了真相,却又不敢乱想,如果治少爷真的和自己所想那般……那事情岂不都乱了套?
闵庭柯将屏风展开,虽然是粗劣的竹子所编,但此刻也聊胜于无。闵庭柯对郎中道,“你过来再给她把把脉,注意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别乱看。”
此刻郎中想死的心都有了。
明明是来上香的,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这种事?
要是今日能活着走出去,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六安寺了。
想到这里,他一脸哭相地走上前,恨不得把头塞到裤裆里,伸手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到白蓉萱的手腕。还是闵庭柯看不过去,抓着他的手搭到了白蓉萱的手腕上。
郎中六神无主,哪还听得到什么脉搏?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地砸落在地。
闵庭柯见他身子直发抖,知道是怕极了,便低声道,“你只管治人,只要你不胡说八道,我保证你性命无忧,以后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郎中哪里信这种话,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闵庭柯只好报出自己的身份,“上海闵家你听说过没有?我便是闵家的家主闵庭柯,我的话你信不信?”
听说眼前这位贵人便是闵庭柯,郎中明显愣了一下。
闵庭柯继续道,“你今日对我也算有恩,我这个人知恩图报,绝不会亏待自己人的。回头你带着一家老小,就到上海来投奔我好了,我自会给你安排个去处,绝不会委屈了你。”
郎中一听,先前的担忧惊惧一扫而空,喜得简直找不到北了。还是六安寺的菩萨灵验啊,谁能想到今日来上香,居然遇到了此生最大的贵人?那可是闵家啊……有了闵庭柯做靠山,以后谁还敢欺负打骂他?想到这里,郎中觉得六安寺就是自己的福地,以后不但初一十五要来上香磕头,只要有空就该过来拜一拜。
他一把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静下心来认真把脉,过了片刻后便道,“大爷,伤者的脉搏还是有些虚,毕竟流了这么多的血,若是能及时送下山妥善处理,或许还有救,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
他迟疑着不敢往下说。
闵庭柯也想到了这种情况,只是眼下要怎么将白蓉萱送下山呢?
闵庭柯犹豫了半晌,对郎中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伤者,我会吩咐人守住禅房的门口,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这边一有情况,你立刻差人去告诉我。”
郎中连连点头答应。
闵庭柯看了床上的白蓉萱一眼,轻轻将她外头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才起身出了禅房的门。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精神问起严峰救援的经过。等严峰简短将来龙去脉说完,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长进不少,遇事沉着冷静,调动得当。”
严峰道,“都是六爷栽培得好。”
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你说队伍里有个常年走山的猎户?”
严峰道,“是,这次多亏了他,要不然也未必能及时接到六爷。”
闵庭柯灵机一动,“把他叫过来。”
这群被严峰招揽来的人,此刻都在大雄宝殿前不知所措,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今日事发突然,谁都没个准备,有些人直到此刻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严峰过去找人的时候,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严峰道,“诸位放心,我说过的话绝对作数,过几日大家到闵府来取钱就是了。”
说完便带着猎户转身匆匆离开了。
雄宝殿前轰地就炸开了。
“啥?咱们今天是跟着闵家做事?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那咱们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就好过多了?”
严峰带着猎户来到闵庭柯面前,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既然是山中猎户,想必对周围环境最是了解,要是让你下山去城里送信,你要多久能送达?”
猎户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壮汉,闻声想了半晌,“这个时候下山,如果顺利的话,天黑应该就能赶到城里。”
闵庭柯却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道,“你脚程有这么快?”
猎户憨笑道,“靠两只腿肯定不行,我家就在山下不远,回到家骑上马,或许能做到。”
闵庭柯恍然大悟,“那你这就想办法下山,替我去闵家送个消息。”说着,他拿出一封刚刚趁严峰找人时写好的短信,“你把这封信交给闵家守门的人就行,剩下的他们会看着办。”
猎户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了信。
闵庭柯道,“你把这件事做好,下辈子我保你衣食无忧。”
猎户憨憨地道,“那倒不用!头两年遇灾的时候,家里穷的吃不上饭,幸好赶上闵家放米,我去领了好几次,一家人这才渡过了难关。你既然是闵家的人,那为你跑个腿送个信也不算什么,就当报恩了。”
闵庭柯一愣。
谁能想到,当日的小小善举,居然会在今日收获报答呢?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送信
闵庭柯一时无言,猎户则小心翼翼地将字条贴身收好,再三保证道,“闵大爷放心,就是豁出我这条性命,也一定将消息送到。”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可别被拦路的贼子给截住。”
猎户得意地道,“就他们那套号的,怎么能抓住我?我可是刚会走就在这片大山里长大的,对每棵树的位置都了如指掌,闵大爷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事不宜迟,闵庭柯吩咐小厮将人从六安寺后门送了出去。
等猎户走后,闵庭柯又和严峰商量起派人去接应常安、吴介等人的事情。闵庭柯后悔地道,“早知如此,身边就该多带些人手的,被火龙帮的余孽钻了空子,还是大意轻敌了啊。这些年闵家威势具在,我渐渐也没了警惕之心,总觉得无人敢对闵家动手,没想到今日会遭此劫难,连累治哥也跟着受伤,也算是受了个教训吧。”
只是这教训未免有些大。
治哥的伤……
现在他还能叫治哥吗?
闵庭柯一想到白蓉萱的身份,不免有些走神。
严峰则赶紧抽调人手,前去接应常安等人。
闵庭柯静静坐在椅子上,此刻才有人想着上前给他处理伤口,“六爷,您把内衫脱了,让小人看看您身上的伤口。”
闵庭柯疲惫地挥了挥手,“不用,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厮不敢多嘴,悄悄退了出去。
闵庭柯脑海中不断回现着结识白蓉萱以来的点点滴滴……想到自己少年情怀,为了心意而苦恼的日子,也想到了与她外出时洒脱轻松的心境……
想着想着,闵庭柯想到了白蓉萱和管泊舟的相处时的亲近自然,他心中一动,难道说管泊舟早就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
闵庭柯恍然大悟,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难怪他总觉得白蓉萱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每次问起都是吞吞吐吐,一副不敢直言的样子,原来是为这个。
可管泊舟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闵庭柯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古怪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来回冲击,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就在这时,郎中打发了个小厮过来道,“六爷,治少爷那头请您过去看一眼。”
难道是出事了?
闵庭柯也顾不上生气不生气了,想也没想地夺门而出,匆匆赶到隔壁禅房。此刻房内就只有郎中一人,正垂着头站在竹屏风外头,见到来人小心翼翼地道,“大爷,您快去瞧瞧吧,床上的伤者不知在念叨谁的名字呢。”
闵庭柯立刻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向身上一摸,这才发现随身带的帕子早在先前逃命时就丢了。他连忙道,“取手巾和温水来。”
外头的小厮得了吩咐,一路小跑着去找东西了。
只见白蓉萱嘴唇微翕,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闵庭柯好奇地将耳朵凑过去,虽然她的声音极低,但还是隐约能从中辨别出几个字眼来。
“六叔……快……跑……”
闵庭柯一愣,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个小傻瓜,自己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惦记自己。
说不感动是假的,闵庭柯满目柔情,附在白蓉萱的耳边道,“你顾好自己,不用管我,我没事。”
也不知道是这番话起了作用,白蓉萱果然不再像先前那般不安,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仿佛真的放下心来。
正好小厮送来温水和毛巾,闵庭柯听到脚步声,立刻道,“搁在外面,我自己去拿。”
生怕外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小厮依言将水盆放到了桌子上,闵庭柯亲自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浸湿了毛巾,拧干后帮白蓉萱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向下,一路擦到脖颈,再往下……
闵庭柯的手猛地僵住,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为白蓉萱拆开束胸时所见到的画面。这些年他虽然外出行走,却洁身自爱,从不拈花惹草,所以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女性曼妙的身躯,尤其对方还是白蓉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想到这里,闵庭柯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早知这样,出门的时候就该带个丫鬟在身边的,现如今想为白蓉萱换件干净衣服都找不到人。
正在苦恼之际,外头传来了小厮的禀告声,“六爷,后院门口有个老婆婆来找儿子。”
找儿子?这里哪有什么儿子,别是火龙帮想出的什么诡计吧?
闵庭柯立刻警觉起来,屏风外的郎中却猛地站起了身,“大爷,应该是我的老娘。”
闵庭柯反应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郎中见机连忙道,“大爷,这边要是没有我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话未说完,便被闵庭柯打断了,“不行!若是临时出了状况,我去找谁?你安心待在这里,回头我不会亏待你的。”
郎中虽然无奈,却也别无它法,只能小声恳求道,“大爷,我老娘那边……”
闵庭柯闻声来了主意,对小厮道,“将老婆婆请过来,我正好有些事要请她帮忙。”
郎中吓了一跳。自己老娘都多大岁数了,能帮什么忙?闵大爷该不会是让她冲锋陷阵,和歹人搏斗吧?
郎中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厮很快便将郎中的母亲请了进来。老妇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太太,见到这样的场面,还以为是儿子得罪了什么人,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大老爷,我儿子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从来没做过坏事,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我给您立长生碑,下辈子当牛做马感激您。”
闵庭柯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只好安慰道,“老夫人请起,我这里有人受伤,请了您儿子过来帮着看一看,您千万别担心。”
老妇人闻声,忙向一旁的儿子看去。
郎中冲母亲点了点头,老妇人这才相信。
闵庭柯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为难,想请老夫人帮个忙。”
老妇人一脸诧异,不解地道,“我一个乡下老太太,能帮上您什么忙?”
闵庭柯缓缓走出,亲自牵了老妇人的手,将她领到屏风后面。老妇人见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举止有礼,说话文质彬彬,顿时放下了戒备之心。
走到床前一看,上面居然躺着一个短发小哥。老妇人更是不解,就听闵庭柯道,“麻烦老夫人帮忙换件衣裳。”
换衣裳?
老妇人更加纳闷,换衣服谁动手不行,为何偏偏要请自己?
闵庭柯却不再解释,吩咐人去自己那里取了两件宽松的僧袍过来。衣服都是棉布所制,很是透气,尤其非常的肥大,穿起来极为舒适。此刻白蓉萱身上这件,已经全是汗水,穿在身边想必也十分的难受,更没办法安心休养。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换衣
闵庭柯将僧袍交到老妇人手中,又不放心地特别交代道,“换衣服的时候烦请您小心些,千万别扯动她的伤口。”
老妇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闵庭柯便转身退到了屏风后面。
老妇人满心狐疑,但一想到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也不敢不做,乖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在白蓉萱身上的薄被。
老妇人这才明白,这件事为何一定要找来自己做了。可床上的人明明是个男人打扮,为何真身又是个姑娘呢?
老妇人越想越担心,她虽然没见识,但也听说过大宅院里的勾当,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眼见着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语气威严,一看就是常年发号施令惯了的,自己和儿子要是窥探了人家的隐私机密,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一想到这里,老妇人的手也抖个不停。
白蓉萱在床上发出一声闷闷地低吟,惹得屏风外的闵庭柯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老妇人连忙道,“大爷别紧张,床上这位贵人出了不少汗,想必是不舒服,老婆子为她擦擦汗再换衣裳,也能舒坦些。”
闵庭柯放下心来,“好好好,那就麻烦您了。”又赶紧吩咐小厮去跟寺内的火房要热水。
老妇人做惯了农活,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十分麻利,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将白蓉萱擦拭干净,又为她换上了僧袍。可穿衣服时,即便再怎么小心,还是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白蓉萱‘啊’地叫了起来,随后便大声道,“六叔!”
闵庭柯连忙道,“我在,我在!你别怕,一切有我。”
可白蓉萱只叫了一声,随后便又仰头晕倒没了动静。
闵庭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平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老夫人给白蓉萱换好了僧袍,这才缓缓退了出来,“大爷,衣服换好了。”
闵庭柯快步走到床边,只见白蓉萱双目紧闭,脸白如纸,气息又缓又弱。他连忙叫了郎中过来,郎中把了把脉,低声道,“先前血流得太多,致使体虚脉弱……”
没等他说完,闵庭柯便不耐烦地道,“你就说该如何解决吧?”
郎中苦着一张脸,犹豫着该不该照实说。
这会儿要什么没什么,他能怎么办啊?
闵庭柯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结果,立刻对外头的人吩咐道,“去问问寺里的和尚,院内都有什么药材?全都送过来,让郎中自己挑拣可用的。”
小厮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六安寺的和尚便送来了一包包的药材,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上百。郎中看傻了眼,一时眼花缭乱,不知该怎么选。
闵庭柯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下手抓药。”
郎中只能硬着头皮动手。
其实他才学成不久,刚刚能单独给人看病,而且只能看些轻伤小病,哪成想今日居然碰到了个大活。
白蓉萱昏睡之中,似乎还在担心闵庭柯的安慰,‘六叔六叔’地叫个不停。
闵庭柯的这颗心都要被融化了,他看着虚弱的白蓉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温情,一面责怪对方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蒙在鼓里,不肯实言相告;一面又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无比美好,让自己不忍移开眼睛。
他轻轻握着白蓉萱的手,想到先前林中一路奔走,互为依托,闵庭柯的心再次波动起来。此刻白蓉萱的手掌冰凉,闵庭柯只愿她平安无事,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待在一起。
过了片刻,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六爷!严管事带着常管事回来了。”
闵庭柯只能打起精神,替白蓉萱盖好被子,叮嘱郎中和他母亲代为照顾,这才快步出门。临走前,又叮嘱守门的小厮,不论屋内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小厮领着闵庭柯来到外院的一间禅室,推开门,便见到躺在床上的常安。严峰上前道,“六爷,常管事受伤了。”
闵庭柯道,“什么情况?”
严峰道,“跌进深沟,腿摔断了。”
闵庭柯道,“活着就好。去请那位郎中过来,帮忙先处置一下。”
小厮领命而去,闵庭柯又问道,“其他人呢?”
严峰道,“还没消息。先前为了阻断追兵放得火越烧越旺,已经不受控制,再这样下去,这座山怕是要毁了……”
他显得十分担心。
毕竟火是他下令放的,一旦事情闹大,他自然也要为此事负责。虽然他并不怕坐牢受罚,但若是因此连累到闵庭柯,那便难辞其咎了。
闵庭柯道,“最近天气炎热,天干物燥,这火自然越烧越旺。不过也好,此处火势一起,自然会有人注意到,肯定会来救火,那些火龙帮的人便不好再动手了。回头找个由头,将责任全部推到火龙帮的人身上也就完了。至于受损的山林,也只能慢慢修补了。”
话音刚落,被烟呛晕过去的常安猛烈地咳嗽几声,惊醒过来。闵庭柯连忙上前查问,常安缓了半晌,确定眼前便是主子后,这才虚脱般地道,“六爷没事就好……”
闵庭柯安慰道,“你不要乱想,安心养伤,我已经差人回城里送消息,很快就会有人上山接咱们,你先忍一忍,等回到家里,一切就都好了。”
常安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累极地闭上了眼。
正好郎中赶来,闵庭柯便把位置让了出来,拉着严峰走到门外道,“再派人出去探探,尽量把咱们的人都接回来。”
严峰痛快应下,又领着人出寺。可这一次等到天黑,也没有带回人来,反而是闵家的接应的人先行赶到。此刻附近村庄镇子上前来救火的人已经将六安寺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奋力救火,场面一片杂乱。
闵家这次总共来了十几辆车,连带着还带了一百多号人,商铺的掌柜、伙计,家里的管事、小厮倾巢出动,各个手里都拎着武器,浩浩荡荡,看着非常的吓人。
救火围观的人见了此等场面,都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闵庭柯见到自家人赶来,此刻才敢呼出一口长气。
闵家领头的人正是闵老爷,步履蹒跚地快步而来。闵庭柯见了他,惊讶地道,“爹,您怎么来了?”
闵老爷心急火燎地把他打量了一番,确定儿子没有异样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我能不来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字条上写得不明不白,一路上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他都这个岁数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闵庭柯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活头?
闵庭柯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路上我再跟您说。”
闵老爷也觉得此处不安全,闻声连连点头,带着儿子就要上车。
闵庭柯道,“您等等,我回去接个人。”
闵老爷诧异地道,“接什么人?”
闵庭柯含含糊糊地道,“治哥受伤了,我去抱他出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愣神
闵老爷闻声愣了愣神,眼见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他招手叫来在一旁忙碌的严峰,目瞪口呆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峰低声道,“治少爷受了枪伤,人很虚弱,六爷有点儿担心。”
闵老爷一脸茫然。
白家的人受伤,跟自己儿子有什么关系?
他跑前跑后地忙活什么?
严峰赶忙解释道,“治少爷可能是为了保护六爷才受的伤。”
闵老爷仍是一脸不痛快,“那也不用他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动手吧?”
额……
这下严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那古怪的性子,平日里很难和人亲近,就是和爹妈也总隔着一段距离,怎么对个外人却掏心掏肺的?
闵老爷暗暗奇怪。
正琢磨着,只见闵庭柯已经抱了白蓉萱出来。
闵老爷不敢置信地僵在了原地,反应半天才不满地道,“家里养了这么多闲人吗?这种事还用小六亲自去做?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
闵家小厮闻声赶忙冲上前去,想要接过闵庭柯怀中的白蓉萱。
闵庭柯道,“让开了,不用你们。”一副呵护备至,生怕别人弄疼了白蓉萱的紧张模样。
闵老爷一个倒仰,险些背过气去。
闵庭柯这一天心惊胆战,虽然这会儿缓和了不少,但身上仍没什么力气,快步走到车前,由严峰帮着,轻手轻脚地将白蓉萱放在了车椅上。闵庭柯累得气喘不止,扶着车门一脸疲惫。
闵老爷正要开口,就听闵庭柯匀了口气,对司机道,“一会儿别开得太快,一定不能颠簸,你给我仔细点儿,要是开不好,回头我拿你是问。”
司机只能一连声地答应。
闵庭柯回头看了闵老爷一眼,低声道,“爹,咱们走吧,进了城您直接回家就行,我去租界那边的房子住几天。”
闵老爷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外头瞎折腾,消停跟我回家,我倒想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儿子。”
他虽然退居二线,不怎么理事,但这一生都在上海滩闯荡,大事小情也见得多了,眼见着有人敢对自己儿子不利,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对方。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得有个说法才行。
闵庭柯不耐烦地道,“行了,这件事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您放心,我能料理清楚。”说完便心急火燎地坐上了车,还对严峰道,“我坐后面,让治哥枕在我的腿上,你在前头盯着点儿司机,留神那些土坑,千万别开得太快。”
严峰连声答应。
闵庭柯坐上了车,直到车子开远,闵老爷才回过神来,“这……这tm到底怎么回事?”
可眼下六安寺乱糟糟的,救火的救火,看热闹的看热闹,闵老爷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只能咬着牙道,“行了,都别看了,回家!”
闵家的人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枕在闵庭柯的腿上,似乎极是难受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头。闵庭柯低声安慰道,“没事儿,等回到城里一切就好了。”
也不知白蓉萱能不能听得到。
车子开到半山腰,只见前面的路被挖出一条深沟,显然是火龙帮干的好事,目的便是拦住闵庭柯的车子。中午时要是真走到这里,前头无路,后头又有追兵,当真是进退两难,凶险万分。
此刻深沟中央已经被填上了土,车子开过,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路,便见到闵庭柯果断弃掉的三辆车。车子已经被烧得只剩铁架,想必是火龙帮抓不到人,只好拿闵庭柯的车子泄愤,放火烧着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闵庭柯的心里波澜不惊,这些身外之物他本就不太放在心上,东西没了还可以再买,但人若是没了,那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心疼地看着腿上的白蓉萱,此刻脑海里只关心她的安危,至于其他的事,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
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直到下山后才敢加速。一路回到闵家位于租界的别墅,闵庭柯再次抱起白蓉萱,转身对司机吩咐道,“你去把科恩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要紧事,不管他此刻在做什么都要立刻过来,如果他敢拖拉,就用绳子把人捆过来。”
如今洋人的地位很高,又是在租界的地面上,谁敢对人家动手?司机却知道闵庭柯不是在开玩笑,立刻点头答应,心急火燎的开着车去找人了。
闵庭柯将白蓉萱抱进屋内,直奔楼上的房间,等将人送到床上后,他这才失力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下西医还得一会儿能来,可白蓉萱的情况却不大乐观,他立刻派人把跟车来的郎中叫了过来,“你看看她的伤口如何?”
郎中拆开白布,只见伤口又流了不少血,先前敷的药也都被血水冲开了。他赶忙重新上药,又用干净的白布包扎,等一切忙完,西医还是没有到。
闵庭柯急得不行。
早知如此,就该自己亲自去的!科恩那家伙也是个老油条,该不会不将司机放在眼里,不肯前来吧?
就在闵庭柯焦急之际,那科恩医生终于慢条斯理地赶了过来。他一脸不解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闵六爷,你这是怎么了?往日的你可不会这样,泰山在眼前塌了也没有表情才对啊。”
什么泰山再眼前塌了也没有表情?那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些洋鬼子,学什么都是半吊子,偏偏自己还觉得很有才华,动不动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也不怕丢脸!
若放在平时,闵庭柯肯定要调笑几句,但今日却没有这个心情,拉着科恩的手,急匆匆地便往楼上走。
科恩被吓得哇哇乱叫,“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闵庭柯一口气将他带到房间里,看到床上的白蓉萱后,科恩才恍然大悟,“你这么急叫我过来,原来是有人受伤了。”
闵庭柯道,“你快帮着看一看,她白天中了枪,时间仓促,只做了简单处置。”
科恩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郎中道,“他是谁?”
闵庭柯懒得介绍,催促道,“你赶紧看人,别的不用管。”
科恩却一本正经地道,“那不行,我检查病人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盯着,你们都出去,不要围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人的。”
闵庭柯知道他素来脾气古怪,但医术很好,洋人对他十分推崇,因此也不敢得罪,闻声立刻道,“好好好,我就待在门口,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叫我。”
说完便冲郎中挥了挥手,两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闵庭柯见郎中缩着肩膀,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准备晚饭。至于你母亲那边也不用担心,闵家自会将她照顾好的。”说完便叫来小厮,吩咐他领了郎中去餐厅用饭。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逗趣
郎中只想回家,哪还吃得下饭?但人都到这儿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听之任之,乖乖跟着小厮去了餐厅。
闵庭柯则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地出神。
严峰匆匆走上来道,“六爷,这里让人守着就是了,您也赶紧歇一歇吧,劳累了一整天,您身上的伤口也得处置……”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挥手打断,“不用!我这都是小伤,再迟些怕是都要愈合了,不碍事的。常安怎么样了?”
严峰道,“已经送去了客房。”
闵庭柯‘嗯’了一声,“等科恩忙完这边,再让他去瞧瞧常安。虽然那郎中已经用竹板固定了伤腿,但我总觉得不大靠谱。”
严峰道,“是。”
闵庭柯又道,“再吩咐人去六安寺那边盯着,多带些人手,想办法找回吴介和谭龙谭虎哥俩,还有那几个司机。”
严峰点头称是,担心地道,“六爷,您还是去楼下歇一会儿吧……”
闵庭柯道,“你不用管我,去安排吧,我在哪里都是一样。对了,联系彭屿,让他过来一趟。”
严峰不敢多言,快步去安排。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科恩开门走出,叫了闵庭柯一声。
闵庭柯急忙转过身,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科恩将他拉进房内,小声问道,“这位小姐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闵庭柯一怔,不明所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科恩道,“我看她明明是个女的,却又做男人的打扮,很是古怪,怕你上当受骗。”
闵庭柯简直无语。
有没有上当,他会不知道吗?
他无奈地道,“这人是我的朋友,她的情况怎么样?”
科恩却继续追问道,“是什么朋友?你喜欢的人吗?”
闵庭柯差点儿被他气吐血。
生死关头,怎么还要唠叨这些没用的?
他咬着牙道,“算……算是吧……”
科恩微微一笑,显然对答案非常满意,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气得闵庭柯要打人。
他故作平静地深吸了口气,“你能不能先救人?然后再问问题?”
科恩解释道,“她的情况很棘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我要先搞清楚状况,如果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那我就冒险救一救,如果对你没那么重要,就干脆让她死掉好了。”
有这样做医生的吗?
闵庭柯连忙道,“她对我很重要,请你务必将她治好。”
科恩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需要打电话叫助手过来,还要带一些药。”
闵庭柯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让司机去接他。”
科恩慢条斯理地打了电话,在等待助手到来的工夫又吃了一碗面条,直到深夜助手赶到,这才准备为白蓉萱做手术。
闵庭柯已经急得一身是汗了。
科恩笑嘻嘻地道,“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紧张的样子,真有趣!”
有趣个屁!
闵庭柯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赶紧动手,别再耽误了。”
科恩道,“你急什么?放心好了,我肯定能治好她。”
有了他的保证,闵庭柯才总算放下心来。
科恩又道,“手术需要一段时间,你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简直臭死了。”
闵庭柯哪有心思洗澡,科恩却义正词严地道,“你不听我的话,那我也不听你的,我不治了。”
这洋人,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闵庭柯没办法,只得妥协。
科恩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助手进了屋内。
闵庭柯心急火燎去冲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回到房门口等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科恩的助手才推门出来,小声道,“闵先生,需要找些人来收拾一下房间。”
闵庭柯二话不说走进屋内,只见床上满是血迹,白蓉萱脸色苍白地躺在中央,身上的伤口经过重新缝制,科恩正在为她小心包扎。
闵庭柯紧张地道,“她怎么样?”
科恩道,“很虚弱,但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闵庭柯总算松了口气,浑身的力量仿佛抽走了一般,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科恩听到动静回头一笑,“你要相信医学,手术很成功。”
闵庭柯只觉得疲惫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缓了半晌,他才总算站起身,叫来了家里的丫鬟婆子,让她们小心谨慎地换了床单和被子。科恩还要调笑,被闵庭柯直接推到了常安的屋内,他则守着白蓉萱,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眼见着她嘴唇干涩,闵庭柯忙找来水杯,拿着汤匙仔细地将水洇在她的唇边。
白蓉萱一直昏睡,呼吸极为虚弱。
闵庭柯不放心,让人守在一边,急匆匆地去找科恩。
科恩刚给常安检查完,他的腿虽然断了,但已经妥善处置过,只要安心养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闵庭柯道,“你今晚不要走了,就歇在这边,免得有什么情况我找不到人。”
科恩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闵庭柯让人收拾房间给他休息,自己则又噔噔地跑到楼上盯着白蓉萱。过了午夜,白蓉萱忽然发起高烧来。闵庭柯请了科恩过来,科恩给她注射了一针药剂,烧却没有立刻退下去。
“哪有那么快呀!”科恩坐在一旁打趣闵庭柯,“她就是让你心动的人吗?”
闵庭柯实在懒得搭理他。
科恩笑着道,“你上次来找我,说什么心脏不舒服,我就知道你有心上人了,你还不承认呢。”
想到往日种种,闵庭柯也是啼笑皆非。
谁能想到,他一直牵挂在心头的白修治,居然会是个姑娘呢?
她到底是谁?
真正的白修治又去了哪里?
他正想得出神,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闵庭柯起身去开门,外头的严峰压低声音道,“六爷,彭少爷过来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转身叮嘱科恩两句,自己走到楼下去见彭屿。一见面他便一脸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才来?”
彭屿道,“六叔还说呢……我听说六安寺起了山火,生怕您有什么情况,立刻便带了彭家的人赶去山上,结果寺里的和尚说您已经回城了,我又紧赶慢赶地跑到闵府,守门的小厮说您压根没回去,我心想您大概是来到这边了,结果因为过了宵禁,又进不了租界,求爷爷告奶奶贿赂了警卫才好容易跑过来。您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闵庭柯道,“六安寺起火,你居然猜到我会出事?”
彭屿道,“这还用猜吗?那六安寺多少年都没出过事儿?怎么正好赶上您去听经就会出事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倒聪明。”
彭屿问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闵庭柯道,“火龙帮。”
彭屿听完,立刻道,“不可能!邢万山这领头羊一死,余下的帮众不成气候,怎么敢青天白日的对您动手?太不明智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拱火
不愧是彭屿,这脑筋转得就是比旁人快。
闵庭柯道,“火龙帮自然无足轻重,但这后面若是有人添油加醋帮着拱火呢?”
此刻夜深人静,灯影下的闵庭柯脸色阴沉,仿佛从烈狱归来的猛兽,蓄势待发,随时都要准备出手捕获猎物一般。
彭屿看着不免一惊。
他已经很久没在闵庭柯的脸上看到如此深邃恐怖的表情了。
彭屿小声道,“六叔的意思是……火龙帮后头还有人……想要对您不利?”
闵庭柯道,“想要对我不利的人多了,但有胆子下手的人可不多。”
彭屿道,“难道您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闵庭柯道,“我今日上午去了一趟彭家……”
彭屿接口道,“我已经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当时还有苏成先在场,他又跟您不对付了?”
闵庭柯道,“卢家大少爷跟我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卢家大少爷?
彭屿皱了皱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他前些天喝醉了酒,跑到景江楼后头方便,结果碰上了苏成先、白元德和姚家的人碰头。”
彭屿道,“这三伙人聚在一起做什么?”
闵庭柯道,“当时正值深更半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非要赶在这个时候说?”
彭屿聪明地道,“您怀疑是这三伙人撺掇火龙帮对您下手?”
闵庭柯道,“我这个时候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交给旁人,我怕他们办不明白。”
彭屿道,“六叔只管交代吧。”
闵庭柯道,“今日在山林中,火龙帮的人曾开了枪。”
彭屿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可能?就凭火龙帮的身份,怎么可能弄到枪支弹药?就算有苏成先、白元德也不能做到。这里头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的事儿?”
闵庭柯冷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个姚家呢。”
彭屿显然没将姚家放在心上,“他们家?姚家近几年的日子急转直下,也不怎么好过,要是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踢出四大家族中去,莫说卢家、袁家虎视眈眈,连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爹都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闵庭柯道,“你也太小瞧姚家了,在上海滩行事,最忌讳的便是自满自大,很容易因为轻敌而损兵折将。姚家的势力,可能远比你想象得要庞大得多。仔细琢磨琢磨,远在四川的姚培源,人家也姓姚。”
彭屿大吃一惊,“六叔!您是说姚培源和姚家也有关系?这……这怎么可能呢?从未听说这两伙人有过来往啊!”
他显得非常激动。
闵庭柯徐徐道,“如果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还有什么意思?这才是姚家的高明之处,表面上看似和军方毫无关系,但背地里,若是没有财力的支持,姚培源敢光明正大的和曾绍权对着干吗?这些年曾绍权克扣粮饷军姿,姚培源只是嚷嚷的欢,你看他缺什么少什么了吗?还有那姚家,近些年的确沉寂不少,不像早先那般折腾了,但你仔细想想,他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彭屿略一琢磨,立刻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道,“管泊远来上海当市长!”
闵庭柯满意地颔首,“不错!管泊远乃是曾绍权的亲外甥,姚家如果真和姚培源有来往,自然不敢太过张扬,免得引起管泊远的注意。曾绍权虽然动不了姚培源,但要制裁姚家还不是轻而易举吗?只要和海关那边打声招呼,让姚家的货物不能轻易进出港,用不了多久,姚家就得俯首称臣。”
彭屿恍然大悟,“好一个姚家,运筹帷幄,果真是有本事的。只是……姚家为何要和您过不去呢?而且姚家与火龙帮不是也有过节吗?”
闵庭柯道,“其实我这会儿也不敢确定姚家一定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所以才会嘱咐你帮我做一件事。”
彭屿道,“六叔只管说。”
闵庭柯道,“火龙帮的枪支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人提供。据我所知,每一批的弹药都有专属批号,目的就是为了追溯来源。你去帮我搞清楚,火龙帮的这批枪支是从哪里来的。”
彭屿道,“我懂了,要是火龙帮的枪支批号与姚培源的相同,自然就能说得通了。”
闵庭柯道,“正是这样。”
彭屿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您打算如何处理后面的事?”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彭屿道,“您这是准备对这三家动手了?可如果三家联盟,想要一举铲除,怕是不太容易。”
闵庭柯笑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可以跟他们慢慢玩。”
彭屿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趟六安寺,想办法在山中找到弹壳一类的证物。”
闵庭柯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天早上再去不迟。”
彭屿道,“没事儿,等我赶到六安寺的时候,约摸着天也该亮了。这种事还是尽早的好,免得被人捷足先登,把证据都给毁坏了。”
闵庭柯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彭屿道,“六叔跟我客气什么?听说治哥是跟您一起上山的?他没事儿吧?”
他来得匆忙,还不知道白蓉萱受伤的消息。
闵庭柯面不改色地道,“没事儿。”
彭屿不再多问,转身告辞离开。
等彭屿走后,闵庭柯正要上楼,有管事上前来问,“六爷,您饿不饿?厨房那边还没歇呢,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就行。”
闵庭柯已经小半天没吃过东西,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饿。他低声问道,“严峰呢?”
管事道,“严管事去六安寺了。”
应该是去寻找吴介等人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又问,“常安睡下了吗?”
管事道,“睡下了,还有那位带回来的郎中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闵庭柯疲惫地点了点头,“你也下去休息吧。”
说完便快步上了楼。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科恩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闵庭柯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只见白蓉萱还在昏睡之中。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发烫了。
洋人的药物果然见效很快,这么快就退烧了。
闵庭柯稍稍放心,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床上的白蓉萱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折腾了一夜的科恩醒来帮着检查了一番,又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小药片,叮嘱闵庭柯喂白蓉萱服用,下午时再过来复诊,说完便带着助手离开了。
科恩前脚刚走,闵老夫人派来的人后脚就到了。
六安寺发生山火一事一早传回城里,闵老夫人担心不已,立刻打发人回闵家询问,得知闵庭柯已经平安返城,回了租界的别墅,闵老夫人便让人到这里询问情况。
闵庭柯怕闵老夫人担忧,亲自接待了来人,只说自己和治哥没事儿,让闵老夫人安心就是。至于治哥……受了点儿惊吓,留在别墅休养几天再送回去。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晕倒
来人恭敬地应下,赶回去向闵老夫人复命。
他刚刚离开,马修也派了洋人秘书赶过来探寻。闵庭柯对他道,“具体的事情等我回头找机会亲自跟马修说,你让他不要担心。”说完又让管事找了几瓶好酒捎了回来。
洋人秘书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接着便是闵老爷打发人来询问,闵庭柯疲于应对,让他回去告诉闵老爷和闵夫人自己很好,请他们不要担心。
等一切交代完,闵庭柯正要上楼,却只觉得浑身无力,脚步一晃,就此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闵庭柯从床上一惊而起,守在一旁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六……六爷,您怎么了?”
闵庭柯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问完话,他自己先反应过来。
他已经平安到家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打起精神问道,“治少爷怎么样了?”
丫鬟道,“还在睡着呢,科恩大夫刚走,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闵庭柯掀开被子下床,快步去了白蓉萱的房间。
白蓉萱仍旧脸色苍白地昏睡着。
闵庭柯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彻底退烧了。他稍稍松了空气,脚步虚浮的退出房间,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他低声吩咐道,“给我准备些吃的。”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倒下,否则这一大摊子烂事要交给谁处理?
下人们喜形于色,忙着张罗准备,闵庭柯叫来管事问道,“严峰回来了没有?”
管事道,“没有。”
闵庭柯点了点头,又去瞧了瞧常安。
常安已经醒了,正在床上养伤,听到动静急忙坐了起来。
闵庭柯道,“躺着吧,别乱动。”
常安道,“六爷……您没事儿吧?”
闵庭柯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事儿,还能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常安眼圈一红,“那就好,六爷没事儿就好。”
闵庭柯坐下来问道,“咱们失散之后,你们这边都发生了什么?”
常安正色道,“当时忙着布置陷阱,等再一回神,六爷和治少爷已经没了踪影。那种情况之下,也不敢放声招呼,何况对方还带着猎犬。谭龙和谭虎两兄弟便提议说由我们引开追兵,替六爷多争取一些时间。原本还走在一起,可后来追兵越来越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跑散了。起先我还能看到前面的吴介,到后来连吴介也不见了。我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掉进了深沟里,腿也摔断了。当时我想自己这次肯定是死路一条了,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追兵赶过来,后来又闻到了浓烈的烟味,才知道山林中起了火。”
他却不知道那些火乃是严峰派人放的。
常安继续道,“我在深沟里待了好一阵子,确定没什么动静后,这才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便碰到了六安寺派出来的人手,把我接了回去。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闵庭柯听后笑着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安心把腿伤养好就是。”
常安担心地道,“六爷……治少爷呢?”
闵庭柯如实道,“他中了枪,此刻还没有醒来呢。”
常安大惊失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下人敲门来禀告道,“六爷,饭菜都准备好了。”
闵庭柯叮嘱了常安几句,起身去了餐厅吃饭。等他用过饭,这才将郎中叫了过来。
经过这一夜,郎中也不像先前那般紧张不安了。
闵庭柯道,“这次多亏有你,否则情况还不知怎样呢。我这就派人送你去闵家和你母亲团聚。我这个人有恩必报,你帮了我大忙,我也不能亏待了你,若是想留在上海,我自会找人安排,保你衣食无忧,若是想回家,我也会奉上一笔酬谢,让你和母亲不用为生计奔波,日后若是遇到麻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有一件,关于昨日之事,你和你母亲要三缄其口,不许对外人说半个字,否则的话……我也能随时找到你,下场你也应该能猜到。”
郎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兴奋的只听到前半句,后面闵庭柯再说什么,他都没往心里去。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他惊喜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才勉强道,“这件事……得和老娘商量。”
闵庭柯见他孝顺,看他就更加满意,吩咐人送他去了闵家。
郎中和老妇人碰头之后,将闵庭柯的原话说给老娘听,老妇人便道,“俗话说落叶归根,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本,上海虽好,但能人无数,你在这里,到死也未必能有出头之日,不如回了乡下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郎中听从母亲的吩咐,拿了闵家给的谢金礼物,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不但盖了几间瓦房,又娶了妻子,每日行走乡间行医问诊,倒也过得非常富卓。关于那日在六安寺中所发生的事,他和老妇人一直没有对外人说过半个字,尤其是伤者的真实身份更是提也不敢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天下午,谭龙背着受伤的吴介回了闵家。
闵庭柯听说之后,立刻派人回去打听情况。
原来谭龙后来也和众人跑散了,等发现树丛中起火之后,他便隐约猜到可能是闵庭柯所为。他和弟弟自幼丧父丧母,在外闯荡半生,很有经验。知道这酷暑之下,一旦引发山火,后果不堪设想,当即往有水源的方向跑。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一条小溪。谭龙将外衣脱了,沾湿了水捂住口鼻,也不敢再往远走,在小溪附近找了个藏身之所,躲在这里一直到夜里。
可惜山火越烧越旺,他不敢乱走,只能借助小溪求生。好在闻讯而来的乡亲很快将火势控制住,谭龙觉得此刻再往山上走多半不妥,便沿着小溪一路向山下摸索着走去,没想到半路上还碰到昏迷的吴介,便背着他一路来到山下,偷了农户的马,狂奔回了城里。
闵庭柯问起吴介的伤势,去打听消息的人道,“后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已经找大夫处置过了,没有性命之忧。”
闵庭柯点了点头。
等第二日一早,严峰又带着谭虎赶了回来。谭虎的情况和谭龙差不多,看到起火后也想找个靠近水源的地方,结果他没有谭龙那般好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又眼看着要被追兵赶上。他便躲在暗处撂倒了两人,眼见着对方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灵机一动,干脆换上了对方的衣服,藏在追兵里,跟着在林中瞎晃。好在他一直躲躲闪闪,也没被人认出,一直等到火势渐大,追兵中便传出命令,要他们赶紧撤退下山。
谭虎没有跟他们一同走,藏在一边等他们走远后,还跟救火的乡民忙活了好一阵,直到被严峰找到。
严峰对他的评价是,“心可真大啊,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那边救火。”
第一千六百章 弹壳
闵庭柯知道事情的始末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谭龙等人回去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息的休息,而那三名司机则没这么好运,都死在了火龙帮的手里。
闵庭柯对严峰道,“这几人的后事要妥善处置,他们的家人也要照顾好。”
严峰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休息了两日,精神好了许多,只是白蓉萱仍没有醒来,不免让他十分担心。
他在床边一直守到中午时分,彭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只见他灰头土脸,自头到脚都是土。
他这个时候赶过来,肯定是找到了枪支弹药的来路。闵庭柯在书房里见了他,彭屿从兜里取出几枚子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六叔,您看看。”
闵庭柯笑道,“交给你的事儿,这么快就办好了?”
彭屿道,“难得六叔能用上我,我自然要卖点儿力气了,何况去得晚了,可能真就什么都找不到了。六安寺那边的火烧得比较严重,毁了不少山林,地上全是草木浮灰,想在其中找到子弹,当真不容易。”
闵庭柯拿起一枚子弹在手中瞧了瞧,“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彭屿道,“一切正如六叔所料,这子弹的的确确来自姚培源。我还顺带着查了一下姚家最近和四川那边来往的货物消息,半个月之前,从那边送来了几车花椒。”
“花椒?”闵庭柯忍不住笑着道,“川蜀的花椒的确不错,可这样费尽心思不远千里送来,却有些物超所值了。”
彭屿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姚家知,大家都是聪明人,谁看不出来呀。”
闵庭柯道,“你可确定?”
彭屿道,“自然,否则我怎敢跑到六叔面前卖弄。”
闵庭柯道,“姚培源治军严谨,你怎会知道这批枪支弹药出自他的手里。”
彭屿道,“姚培源这个人虽然老谋深算,但身边跟着的人也未必都那么忠心耿耿。何况现如今这样的世道,有几个没私心,不为自己打算的人?谁都知道姚培源仗着军中势力跟曾绍权不对付,他为川军首领曾绍权动不得,但他手底下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加上姚培源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是早年间便跟随姚培源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可姚培源为了为何儿子,不免要伤这些人的心。久而久之,军中早有异声,碍着情面和出路才没有撕破脸。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前程,都各怀鬼胎。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有人想买两把枪防身找到了我,我便从中牵线搭桥,为他倒腾了一批,结果那批号和这一批一模一样。”
闵庭柯道,“你从哪里搞来的军火?”
彭屿不敢隐瞒,如实道,“从龙须铁三手里弄来的。”
龙须铁三的名字,闵庭柯自然知道。是个靠走私起家的人物,在上海滩的势力不算大,但为人十分精明小心,异常的圆滑。
闵庭柯道,“铁三可没有这样的好手段,走私些大烟、私盐就算他的本事了,哪能搞得来军火?”
彭屿道,“六叔可别小瞧了他,铁三最近搭上了一个人脉,不但能搞来军火,数量还着实不少呢。”
闵庭柯很是意外,“什么人脉这样了不起?”
彭屿道,“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我从铁三嘴里听说,此人乃是姚培源手底下的猛将。他将姚培源的军火偷偷转移出来,然后低价卖出,铁三就是为他销赃的一个小势力,此人在川军中多半身份贵重,据说广东一带流传的黑军火,都是从他手里放出来的。”
闵庭柯道,“这样啊……那火龙帮的这批军火,会不会也是从铁三手里买的?”
“不会。”彭屿信心十足地道,“上海滩这边的管泊远是个难缠的主,本就对走私一事深恶痛绝,更别说军火了。一旦被他发现,铁三跑不了不说,连带着川军中那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此事一旦被曾绍权知道,必定会借机生事,狠咬姚培源一口,到时候东窗事发,谁都别想好。因此那人不太敢将军火放到上海来,只有对方出高价时,才会点头答允,所以铁三手里有一笔账,来了多少枪支弹药,又都卖给了谁,他记得清清楚楚,这里面压根没有白家、姚家和火龙帮、华洋商会什么事儿。我来您这里之前,特意先去他那里点了个脚,问清楚才敢来回话的。”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什么时候和铁三的关系这么好了?他居然会对你说实话?”
彭屿笑了笑,“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铁三手里虽然有东西,但上海滩的人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家底?都知道他的东西来路不正,因此压价压得特别很,有时候甚至是本钱来本钱走,铁三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自从认识了我,由我帮着从中引荐,入他手的钱直接翻了几倍,他自然乐得高兴,哪还敢对我有什么隐瞒,就是让他叫我一声亲爹,想必也是乐意的。”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你怎么搅和到铁三的走私生意里去了?不要名声了?要是被你爹知道,你这身皮还保得住吗?”
彭屿赶忙道,“六叔误会了,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啊。我只帮铁三介绍过三四单生意,对方都是与我交好之人,旁人的事,我才懒得理呢。而且自始至终,我可没有从中获过一分的利润,和铁三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闵庭柯道,“话是这样说,但你身为世家子弟,还是得洁身自爱,以后少和这些人往一起凑。那铁三虽然不算十恶不赦之人,但经手的买卖毕竟不光彩,躲还躲不掉呢,你居然直接送上了门。”
彭屿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和他往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姚家进的那批花椒,底细能查清楚吗?”
彭屿道,“想查,总是能查到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会跟钱过不去呢?只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收买姚家的下人,我怕打草惊蛇,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先回来和六叔商量,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道,“这件事我不好亲自出面,还得由你安排才行。找个稳妥的人,千万不要给姚家上头的人知晓,需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就是了。”
彭屿道,“六叔放心,我保证能把这件事办好。何况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为了金钱背叛主子的小人,想必也不敢对人妄言,真传扬出去,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借刀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尽快去办这件事,早些有了答案,我心里也有个数。”
彭屿叹了口气,“其实答案早在六叔的心里了,这件事要是没有姚家出力,火龙帮几辈子也掏不出枪来。还有一件事六叔得多多留神,我打听到邢万山死后,他的一个结拜义弟成了大当家,此人杀手出身,功夫极好,而且下手狠辣,只要被他盯上的热闹,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一个能活着逃出来的。据说他之所以愿意接手火龙帮的烂摊子,就是为了替邢万山报仇。”
闵庭柯闻声一乐,“是吗?那就更好了。势均力敌才有意思,总和邢万山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过招,我还嫌没趣呢。”
彭屿见他没往心里去,连忙提醒道,“六叔!您已经在火龙帮的手底下吃了一次亏,可不敢轻敌大意。也多亏了盛夏时节,六安寺附近山高林密,子弹打不穿,否则您又怎会如此轻易逃脱?”
闵庭柯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你小子可以呀,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居然打听到如此多的消息,看来以后再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安排给你去做了。”
彭屿道,“瞧您说的,我这些年在上海滩也不是白混的,何况给六叔跑腿,要是打听的不尽不实,以后您还能搭理我吗?”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笑,“行了,你这一夜为了东跑西颠还没有好好休息,也别急着回家,就在这里安心睡一觉。”
彭屿道,“不用,我还是回家再睡吧。现如今六安寺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连您受了暗算死里逃生的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这里呢,目标太大,我进进出出的不太好,要是被人看到,肯定能猜到我是在给您跑腿,到时候办事就不方便了。”
闵庭柯见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好吧,那你就回家养足了精神再去办后面的事情。”
彭屿答应了一声,起身正准备走,又忽然停住问道,“六叔,治哥真的没受伤吧?”
闵庭柯心中一凛,警觉地问道,“怎么了?”
彭屿道,“没什么,就是外头人传说跟你一起上山的人受了伤,生死不知,还有人说看到你抱着一个人伤了车,我还以为是治哥呢。”
外头的风向越吹越不对劲,明显是有人在故布疑阵。
闵庭柯顿时警醒起来。
出事之后,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蓉萱身上,对外面的事便没怎么上心。若是再这样放任下去,只怕会越传越邪乎。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更何况有人在暗中搅和,想要搅浑这摊水呢。
既然如此,闵庭柯不妨帮他们闹得更大些好了,看看到最后谁会得力。
等彭屿告辞离开后,闵庭柯叫来了严峰。此刻常安受伤,他身边用得惯的人也只有他了。
闵庭柯对他交代道,“向外宣扬,就说事发当日,有人拦路劫财不成后,一怒之下放火烧山,甚至还曾放枪置人于死地。”
严峰道,“不用说出火龙帮的身份来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用!追查凶手是警察厅的职责,与咱们何关?”
严峰犹豫着道,“事关重大,警察厅的人未必肯管这件事。”
“不管?那也得问问管市长答不答应。”闵庭柯冷冷一笑,指了指桌子上彭屿留下的弹壳,“你找人把这东西给管市长送过去,只怕他破案的心情,比我还要急呢。”
严峰眼睛一亮,“六爷这是要……借刀杀人?”
闵庭柯道,“谁都知道我和邢万山的那点儿事,我这个时候出头,外人也只当这是闵家和火龙帮的私人恩怨,就算借我的手灭了火龙帮,那又有什么意思?哪怕伤了闵家的一人,都算是赔本买卖。既然如此,不如交给官方去办好了,我坐在一旁看好戏,也想知道那幕后主使之人,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严峰领命而出。
当天下午,警察厅的人手倾巢出动,打着剿匪的名头包围了六安寺的整个山头。警察厅长亲自出马,气势如虹浩浩荡荡,城里临街的商户全都挤了脑袋看热闹。
警察厅长想到管泊远先前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心里是一万个不高兴,眼见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高声骂道,“他奶奶个熊的!看?看什么看?那个龟孙儿还敢看热闹,就给我抓过来,我赏他十鞭子,看他能不能管住自己的眼睛。”
吓得众人落荒而逃。
闵庭柯见事情有了初步成效,决定再助力添一把火,叫来严峰继续交代道,“找些人手上街散播消息,就说这伙贼人在六安寺为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居然敢大白天的杀人越货,可见猖狂到了何种地步。最好找几个受害者,跑到大街上哭一哭对方的心狠手辣,演得越逼真越好。”
严峰不解地道,“六爷……您这是要……”
闵庭柯道,“只有过街老鼠才会人人喊打,不把他们编排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又怎么会激起好事之人的同情心呢?”
严峰一脸茫然。
哎,还是常安聪明,一点就透啊。
闵庭柯懒得解释,对他道,“按我的吩咐就做就是了。”
严峰不敢再问,转身亲自去安排了。
闵庭柯又跑到房里看了眼白蓉萱,只见她仍在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免更加担心。
她该不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吧?
闵庭柯派人去请科恩。
只是科恩还没来,易嬷嬷却先到了。
闵庭柯一见便知道闵老夫人不放心,派了最信任的人来探听情况。闵庭柯对易嬷嬷道,“治哥受了枪伤,这会儿还没有醒来呢,你回去不要对姑姑实话实说,就说有些小擦伤,受了些惊讶,人有些糊里糊涂的,怕送回去吓着姑姑,就在我这边养几天,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再亲自去跟姑姑解释。若是白家的人问起,拿话搪塞过去就行。”
受了枪伤?
易嬷嬷第一反应便是问道,“严重吗?”
闵庭柯含糊地道,“还行,我已经请了西医为她诊治。”
易嬷嬷一脸惊慌,“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向老夫人复命。”
易嬷嬷前脚刚走,科恩的助手便赶了过来。
闵庭柯见状不悦地道,“怎么是你来?科恩呢?”
科恩的助手操着蹩脚的中文道,“他很忙,让我来看看,也是一样。”
一样个屁!
闵庭柯被气得不行,可有求于人又不好发作,只能领着助手上了楼。
助手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没事。”
闵庭柯道,“既然没事,为何一直没有醒来?”
助手道,“还得一段时间。”
闵庭柯又问,“要多久?”
助手摇了摇头,“不知道。”
闵庭柯被气得咬牙切齿。
一问三不知,要你有何用?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追查
闵庭柯的脸色铁青,眼神也变得异常不悦。
助手自然看得出来,立刻聪明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再休息一阵就会醒来的。药有按时吃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助手笑着安慰道,“闵先生放心,科恩先生已经说过了,伤口不在致命位置,只要妥善休养,就不会有大碍的。”
闵庭柯闻声松了口气,但这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关心则乱,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终究做不到举重若轻。
助手走后,又有人前来拜访。闵庭柯诧异地道,“怎么还有人来?”
他不耐烦地吩咐下人将客人请进来,等见了面才发现对方居然是管泊舟。
闵庭有些意外,“管二公子这个时候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管泊舟着急地问道,“治哥呢?听说她受伤了?”
闵庭柯忍不住瞄了他一眼,淡定地道,“受了点儿惊吓,不碍事的,管二公子不用担心。”
自从闵庭柯在六安寺遇伏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管泊舟就一直留神打听着。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白家三房的白修治受了些伤,他听到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便赶往白家打听情况,结果白修治根本就没有回家,他便直接去了闵家。闵家小厮说闵庭柯也不在家,管泊舟问了半晌,才得知租界别墅的位置,立刻坐车赶了过来。
管泊舟道,“她人呢?我能见见她吗?”
听到他语气中那股自然而然地亲近劲儿,闵庭柯很是不爽地道,“她刚了药,已经睡下了。”
管泊舟很想亲眼见到白蓉萱平安无事,但闵庭柯明摆着一副不欢迎的模样,他又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自然明白,只能道,“那我晚点儿再来看她。”
说完便客气地向闵庭柯道了再见,从容地出了门。
闵庭柯也没心思送他,眼睁睁看他走远后,这才对家里的下人交代道,“回头再有人来,就说我不在,不要什么人都请进来。”
下人见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敢多嘴,乖乖答应下来。
闵庭柯刚刚坐下,严峰便匆匆来见他,“六爷,这件事终究是闹大了。管市长收到弹壳之后,立刻便招来了警察厅,等警察厅长灰溜溜地离开之后,他又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足足一个钟头。”
闵庭柯淡淡笑道,“出了这么热闹的事儿,当然要跟曾绍权打声招呼了。眼看着就要到管市长的生辰了,我送了他这么大的一份礼,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报答我。”
严峰道,“曾绍权抓住了姚培源的错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看来这两方还有得折腾呢。”
闵庭柯道,“狗咬狗一嘴毛,两伙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看是曾绍权更厉害,还是姚培源手段更强硬。”
严峰道,“外头的风声也按您的吩咐传下去了。”
闵庭柯沉吟道,“火龙帮那边有什么动静?”
严峰道,“非常地消停,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会不会是知道事情没办好,所以逃跑了?”
闵庭柯道,“应该不会。这个时候越静越危险,不能掉以轻心,让闵家下头所有的产业都打起精神来,若是遇到那不怕死的,只管还击就是,哪怕是出了人命,也自有闵家来担这个官司。”
严峰点头答应。
闵庭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当天上山给治哥送消息的那个白家小厮呢?”
严峰一愣,回想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这号人物。他不安地道,“六爷……当时事发突然,手忙脚乱的我便没有注意到此人。”
闵庭柯道,“你去给我找找这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不妨去白家三房问问周科。”
严峰应了下来,匆匆而去。
等他走后,又有人前来禀告。就这样人来人往的,闵庭柯一直忙到天黑,才总算将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
他随便垫了两口肚子,这才上楼去看白蓉萱的情况。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小丫鬟见状,赶忙退了出去。
闵庭柯缓缓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闭着眼睛,呼吸又缓又柔。闵庭柯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的闵庭柯眼皮越来越沉,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白蓉萱的声音。闵庭柯一惊而醒,白蓉萱果然睁开了眼睛,正呢喃着要水喝。
闵庭柯愣了愣神,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待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后,他这才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奔桌前取了水,小心地用汤匙喂给白蓉萱喝。
白蓉萱抿了抿唇,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依稀能辨别似乎有个人影晃动。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六叔?”
声音虽轻,但暗夜之中,闵庭柯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轻轻‘嗯’了一声,担心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喝了几口水,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毕竟已经醒来过,闵庭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此刻再看白蓉萱的面容,只觉得她白皙娇美,一副好女儿家的模样。闵庭柯心中苦笑,他怎么会一直将对方当成男人呢?
此刻细细回想,才觉得很多细节处白蓉萱表现得都很不‘爷们’。
自己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还是折在了她的手里。
闵庭柯简直哭笑不得。
一直坐到深夜,严峰轻声敲了敲门。
闵庭柯走出去,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他去了书房。
严峰道,“六爷,我已经问过周科了,他说卢家来送丧信的时候,他不敢擅作主张,的确打发了一个小厮前往六安寺送信,不过之后便失去了那人的消息,直到此刻都没有回去复命,他还以为此人和治少爷在一块呢。”
闵庭柯道,“治哥当初本要让他回去传话,让周科做些准备。后来听说我也一同去,也不用再另做准备,所以便将他留在了寺里。后来此人应该就在六安寺内才对。”
严峰道,“我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可后来忙着搭救六爷,便没有再留心,他若是离开,多半也是趁那个时候逃走的。”
闵庭柯道,“周科有没有说此人是什么来路?”
严峰道,“是治少爷回府后,单独买来使唤的。”
闵庭柯道,“去给周科传个话,让他无论如何把当初的人牙子给我找来,我要问话。另外,此人在立雪堂交好的人全部扣住,一个都不许乱动,回头我一个一个地审问。他若是和二房有什么往来,必定会留下线索,我不信他能做得如此干净。”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怀疑
严峰道,“六爷,您怀疑是此人出卖了您的行踪?”
闵庭柯道,“此人突然消失,总不会是偶然吧?不管是不是他,都要找出来才行。”
严峰点了点头,“我立刻就去安排……只是他毕竟是白家的人,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去要人,白家那边只怕会不高兴。”
闵庭柯道,“我管他们高兴不高兴,白元德出声最好,我正好有话要问他呢,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我倒要看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要如何的善后。若是他不敢出面,正好说明他心中有鬼,卢家大少爷的话也就更可信了。”
严峰道,“我倒是不担心白家二房那边,只是治少爷这头……毕竟是他手下的人,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闵庭柯微一沉吟,轻声道,“这种人不早早除了,留在身边也是个祸害,治哥为人又单纯,可经不住白元德的算计。放心吧,这件事回头我会向治哥说清楚的,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严峰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闵庭柯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陪了白蓉萱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叫出门请示。
趁着吃早饭的工夫,他向手下人问道,“警察厅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手下苦笑着道,“六爷,警察厅什么办事效率,您还不知道吗?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要是真指望他们,怕是到年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闵庭柯道,“这次大概会不一样,管泊远亲自督管,警察厅也不敢太过怠慢,哪怕是做样子,也得说得过去才行。”
吃过饭,又有闵家的人匆匆来找,“六爷,华洋商会那边有些坐不住了。”
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道,“怎么?”
下人道,“苏成先似乎急于和姚家的人搭话,悄默声地往姚家送了两次消息。”
闵庭柯笑道,“警察厅都出动了,他要是还能坐得住,我倒要佩服起他来了。怎么样,姚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下人道,“没动静,姚家接了消息之后就跟没接一样,平静得不得了。”
闵庭柯眼睛一眯,不屑地道,“姚家还真稳得住。也对,这些年都是这样稳过来的,怎么会轻易动呢?”
下人道,“六爷,咱们这边要不要暗中催动一下?”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这里头没咱们的事儿,不用跟着掺和,盯住了就行。”
下人答应下来,快步退出。
等到了下午,严峰来禀,“六爷,白家三房的周科过来了。”
闵庭柯道,“让他进来。”
严峰将周科领了来见他。
不等闵庭柯开口,周科行了礼便急忙道,“六爷,依着您的吩咐,我已经在三房内查问了一遍,扣下了两个小厮,从他们的嘴里问出,当日送信的贼子半个月前和二房的人暗中搭上了话,还拿了不少好处,是我没有及时发现,才导致您和治少爷的行踪被有心之人盯上,请六爷责罚。”
闵庭柯道,“你不是我手下的人,就算责罚也用不着我。何况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刚当上这个大管事没多久,还在熟悉的阶段,被人找准时机见缝插针,根本防不胜防。你不用责怪自己,把人都看好就行了。但是今后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儿,那可就难辞其咎,到时候就算治哥不罚你,我也不会留着你的。”
周科满头冷汗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问道,“三房近几日如何?”
周科道,“一切如故,没什么变化。”
闵庭柯提醒道,“回去告诉王德全,让他打起精神来,外头的铺子一定要定好,可别出了乱子,到最后不好收场。”
周科连连点头,又一脸担心地问道,“六爷……我们家治少爷……没事儿吧?”
他来到闵家别墅之后没见到白修治,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闵庭柯叹了口气,没有隐瞒地说道,“她在林中与我逃命之时受了枪伤,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呢。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请了西医过来,没有性命之忧。”
周科明显被吓得不轻,“怎么……怎么会中枪呢?伤在了哪里?我能看看治少爷吗?”
想到白蓉萱的身份,闵庭柯想也没想地拒绝道,“医生说她需要静养,你就不要去打扰了,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不敢!”周科忙低下头道。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张扬,最好连王德全也不要说,先隐瞒下来,免得无风起浪,让暗中之人趁机生事。”
周科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想了想,忽然道,“当初治哥来上海时,身边是不是还带了个小丫鬟?”
周科道,“是,那孩子叫小圆,是从杭州跟着来的,很得治少爷喜欢,一直贴身服侍。”
贴身服侍……
那就一定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了。
闵庭柯立刻道,“一会儿我让车子送你回去,然后将小圆接过来。治哥受伤,身边跟个知根知底的人服侍比较好,她用着也安心。”
周科不疑有他,“是,一切遵照六爷的吩咐。”
闵庭柯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严峰送他出去。
周科满脸不安,出了门还频频回头,就怕自家的少爷有个好歹。
严峰安慰道,“把你的心装回到肚子里去吧!治少爷受伤,最着急的便是我家六爷了,这些日子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呢。”
周科刚刚见闵庭柯下巴上满是胡楂,脸色憔悴,的确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慌慌张张地坐着车子离开了。
没一会儿,小圆便被送了过来。
自从来到上海,她一直没什么机会出门,更没有来过租界。如今见街道两侧尽是奇形怪状的建筑,更有金发碧眼的洋人行走,她震惊得半晌合不上嘴。
等进了闵家别墅的大门,她更是胆战心惊,不敢轻易迈一步。
小心翼翼地来到闵庭柯面前,她已经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虽然好奇白蓉萱的身份,但闵庭柯并没有为难她,亲自领她上了楼,让她见到了白蓉萱。
眼看着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白蓉萱此刻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小圆吓得腿一软,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毕竟是个孩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也顾不得闵庭柯还在场,扑倒床边便哭了起来,“萱小姐,萱小姐!”
萱小姐?
闵庭柯心中一动。
难道这才是治哥真实的名字?
闵庭柯咳了两声,对小圆道,“你先别哭了,她不会有事的。让你来,只是为了贴身照顾方便,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无暇顾及。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门叫人就是了。”
小圆抹着泪点了点头。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身份
闵庭柯上前瞧了瞧白蓉萱的样子,还来不及再说,便又被人叫了出去。离开前闵庭柯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就在楼下,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让人去找我,知道吗?”
小圆再次答应下来。
闵庭柯这才退了出去。
小圆缓缓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闭着眼躺在那里,静得如同一张画纸。她心中发慌,不自觉地将手指伸到了白蓉萱的鼻子下,确定还有呼吸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不安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什么,只能含着泪珠默默祈祷白蓉萱赶紧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白蓉萱终于嘤咛一声,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小圆顾不得别的,立刻冲到她身前道,“萱小姐,您怎么样?”
白蓉萱只觉浑身都疼,偏偏手脚又使不上力气,而且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隐约中听到了小圆的声音,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杭州,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连带着身份也变成了‘萱小姐’。她只觉得无比安心,恍恍惚惚地道,“小圆……”
声音异常嘶哑,有气无力。
小圆听到她的呼唤,连忙答应道,“我在!我在这里呢!”
白蓉萱嗓子火辣辣地疼,她艰难地道,“给我一点儿水。”
小圆环顾房间,看到了桌子上的茶壶,忙跑过去倒了一杯水,又回到床边喂给白蓉萱喝。
白蓉萱只抿了两口,只觉得整个胸腔都烧着了一般,灼热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哼了起来,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子,偏偏扯动伤口,疼得她眼泪都掉了出来。
小圆心疼地道,“萱小姐,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喘了两口粗气,缓和了半晌后才道,“我妈呢?”
小圆一愣,“太太自然是在杭州家里了,您要找她吗?”
白蓉萱道,“不!别对她说,免得她担心。”
小圆道,“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何况就算她想说,这么远的距离,她又怎么说给唐氏听呢?
昏昏沉沉中,白蓉萱的眼前出现了哥哥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走向了一条黑暗的道路。白蓉萱只觉得危险,张口想要叫住他,“哥哥……哥哥……”
她伸出手四处乱抓,小圆赶紧握住她的手,“萱小姐,您别吓唬我……”话未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
白蓉萱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又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眼看着白蓉萱忽然安静下来,小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白蓉萱出了什么事儿,立刻凑近了仔细瞧了瞧,确认白蓉萱还有呼吸后,这才放下心来。
真是吓死人了!
就这样一直守到傍晚时分,闵家的丫鬟送来了热饭热菜,小圆头也不敢抬,瑟缩在角落里不知说什么好。
丫鬟笑了笑,贴心地道,“姑娘千万别见外,只管大大方方的,有什么需要就唤人来,六爷已经下过吩咐了,这门口无论白天夜里始终都有人在。或是要热水,要东西,要吃食,只管开口就是。”
小圆红着脸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丫鬟道,“别客气。”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姑娘忙了小半天,赶紧吃了饭养养精神。回头若是主子醒来饿了,后灶的锅上也一直炖着补品呢,随要随有。姑娘吃完了饭也不用动手,回头我自会来收拾碗碟的。”
小圆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暗暗吃惊不说,心底越发的不安了。
等丫鬟走后,她才觉得腹中饥饿,想着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也跟着倒下,萱小姐就更无人照顾了,她便坐在椅子上,快速地扒了满满一碗饭,菜却没怎么动。
吃过饭后,她便再次回到床边,盯着白蓉萱出神。
没一会儿的工夫,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碟。
一直到了深夜,小圆仍旧没什么睡意。想到白蓉萱出门时,身边还跟着吴介哥哥,此刻既不见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些,小圆的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地落了下来。
当初三个人一同来到上海,这才过了多久,萱小姐就受了伤,如果唐老夫人知道,还指不定要怎么伤心难过呢!
都是她不好,没有照顾好萱小姐……
小圆越想越自责,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白蓉萱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抽泣之声。
是谁在哭?
她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影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陌生。她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看到床边坐着的好像是小圆。
她艰难地道,“小圆……”
小圆一凛,急忙抬起头来,“萱小姐!您醒了!”
白蓉萱头疼欲裂,咬着牙道,“这是哪里?”
小圆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闵家。”
闵家?
白蓉萱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圆抹了抹眼泪,“您受伤了……”
受伤……
白蓉萱的记忆猛地回到了那天在山中狂奔时的情景。
难怪会这么疼,原来是受伤了。
她说了几句话,身上又疼得厉害,缓了半晌,疼痛稍减,她这才继续道,“六叔呢?他怎么样?”
小圆道,“您是说闵六爷吗?我看他好端端的,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
白蓉萱放下心来。
大概是昏睡得太久,此刻的她眼前白蒙蒙的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而且身上忽冷忽热,十分的难熬。白蓉萱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圆道,“是闵六爷让人接我来的,让我照顾您。”
白蓉萱起先还有些不解,可转念一想,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闵家又不是没有下人,六叔何必要舍近求远,特意接了小圆过来?
她微一沉吟,立刻感觉到胸口的束缚已经消失不见,原来是束胸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
她的身份!
白蓉萱猛地打了个冷战,宛如坠入冰窟,冷得她忘了该如何思考。
还是被闵庭柯知道了吗?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白蓉萱绝望地叹了口气,又是懊恼又是焦急,完全找不到出路。
就这样闭目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六叔在哪儿?”
小圆道,“我不知道,应该就在家里吧。您要见他吗?”
她哪还有脸见人?
白蓉萱恨不得一直昏睡下去才好,最后永远也不用醒来,这样就不必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
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但她自己也清楚,不论何时,她终究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一切的。
白蓉萱缓了半晌,终于拿定主意,“你去找六叔过来。”
小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头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门口。
这一刻,白蓉萱又犹豫了。她连忙道,“小圆!”
小圆收住步,“怎么了?萱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白蓉萱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天棚,满心期待着时间在此刻停止。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烦恼也没有。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真身
小圆站在远离等了半天也不见白蓉萱说话,她不安地道,“萱小姐,还用我去找六爷吗?”
白蓉萱缓缓侧过脸来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小圆这才惊觉,捂着自己的嘴道,“天啊!我一时紧张,忘了要称您为治少爷了……”
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白蓉萱反倒像是看开了一般,平静地笑了笑,“去请六叔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闵庭柯知道实情了。
小圆问道,“您真的要见六爷吗?”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小圆这才出门找人。
白蓉萱躺在床上出神,四周一片安静,很快便传来有人踩着楼梯上来的声音。一步,两步,距离房门越来越近……
白蓉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闵庭柯推开门走了进来,小圆则被他留在了门外。
白蓉萱闭着眼,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闵庭柯走到床边,轻声道,“你醒了?”
白蓉萱这才缓缓睁开眼,却连看闵庭柯的勇气也没有,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空气诡异的安静,白蓉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闵庭柯道,“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语气中没有责怪,满是关心。
白蓉萱眼圈一红,鼓足勇气道,“六叔……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闵庭柯立刻会意,微笑着道,“你叫我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白蓉萱小声道,“六叔,你曾经对我说,不论出了什么事儿,只要我跟你说,你总能帮我解决。这句话……现在还有效用吗?”
闵庭柯道,“当然!我闵庭柯说出口的话,一定作数。”
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你坐下吧,我的话有点儿长。”
闵庭柯听话地坐在椅子上,语气轻松地道,“那正好,我此刻闲得很。”
白蓉萱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哥哥被人害死,自己为了追查凶手,女扮男装回到白家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她本在病中,嗓子嘶哑,说几句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等她说完,足足耗费了不少工夫。
闵庭柯先是喂她喝了些水,又让她休息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大体听明白了,但还有些细节想不通。照你这么说,你就是唐氏在杭州生下的那个孩子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错。”
闵庭柯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白蓉萱不敢隐瞒,“蓉萱,是我舅舅起的名字。”
这下闵庭柯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心中高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你和管泊舟便是因为你哥哥的事,所以才在南京认识的?”
白蓉萱道,“正是。要不是管二公子帮忙,我便没办法为哥哥收尸了。”
闵庭柯道,“你这个小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一个人跑到南京去,这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回想前往南京的经历,白蓉萱也觉得万分惊险,可她却并不觉得后悔。
闵庭柯道,“你的真实身份……除了管泊舟和杭州唐家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白蓉萱道,“剩下的就只有吴介和小圆了。”
闵庭柯问道,“芳姑姑呢?她也不知道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应该不知道。”
“应该?”闵庭柯冷笑道,“你可别把白家的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害死你哥哥的人也该在白家才对,他自然也清楚你是冒名顶替的。要不是我姑姑心疼你,自打你一回来便留在栖子堂,你这会儿不知道被人害了多少回。”
白蓉萱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闵庭柯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不解。你说害死你哥哥的那个白家管事,脸上有一大块胎记?”
白蓉萱道,“是的,当时与我哥哥交好的同窗孟繁生也被我找到了,此刻便被安排在三房的田庄内,六叔若是不信,可以随时将他叫来,一问便知。”
闵庭柯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往田庄送人,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蓉萱大惊。
没想到自己做那么隐秘,还是被他给知道了。
闵庭柯道,“其实也不用问,我想你们都被真正的幕后主使给骗了。”
“什么?”白蓉萱大惑不解,一脸惊讶地道,“你说什么?”
闵庭柯道,“你仔细想想看,如果让你去杀人,动手之前,会大张旗鼓地自报家名吗?就是再没脑子的人,也不能办出这样的事情来啊。何况上海滩的人都知道白家二房和三房不睦,与你哥哥碰面的管事又自称是二房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故布疑阵。或者是二房兵行险着,故意这样说好避人耳目,又或者是凶手另有其人,故意将脏水往二房的身上泼,好把自己给摘出来。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
说起正事,白蓉萱紧张得连身上的疼痛都忽视了。她正色道,“两种可能性都很大,只是我……一直都以为是二房做的……”
闵庭柯道,“你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听多了二房的坏话,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会本能地认为是二房。何况正儿八经的人家,怎么会提拔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人做管事,又安排他外出行走呢?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白蓉萱心中一凛。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一直以来,她都把注意力放到了管事的胎记上,如此明显的记号,倒像是凶手故意给人看的。
闵庭柯道,“此人要么是随便找来,动手后便被灭了口,要么就是故意伪装的。”
白蓉萱道,“伪装?这还能伪装吗?”
闵庭柯淡淡道,“江湖上有很多门派,易容化妆不在话下,别说是个胎记,做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和你站在一起,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想要找到凶手,岂不如大海捞针一般?
白蓉萱无比失望。
闵庭柯道,“你先别忙着失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想想看,幕后主使宁可害人性命,也不肯让你哥哥回到白家来接手家业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他一旦回来,势必阻挡了幕后主使要走的路。可偏偏你回来了,还顺顺利利地接手了家业,那么这人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还有后招。你就是最好的鱼饵,自然能诱得大鱼上钩。”
白蓉萱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闵庭柯想了想,“你先把伤养好,下面的事我来帮你办,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我保证能帮你把凶手抓出来。”
白蓉萱听后心中一喜,感激地道,“多谢六叔……”
谁知闵庭柯脸色一变,郑重地道,“你先别忙着谢!帮忙是帮忙,但你欺骗我的账,还得另算。”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检查
白蓉萱闻声一愣,如同从云端跌入万丈深渊一般,整个人顿时没了精神。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却始终不肯言明,要不是这次被我发现,你还想隐瞒多久?”
发现?
白蓉萱惊愕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闵庭柯。
难道自己的衣服……
白蓉萱吓得差点儿再次昏死过去。
闵庭柯一见她的表情,立刻猜到她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连忙尴尬地解释道,“当时……当时事情紧急,我又不知道真相,所以……”
他越说越乱,到最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白蓉萱脑子乱成一团,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闵庭柯见状,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忙”便转身走了。脚步之快,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无力地躺在床上,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焦急,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小圆进门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连忙上前帮她擦了擦眼泪,“是六爷骂您了吗?”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
她到希望六叔会骂他几句,偏偏又什么都没有说。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走呢?
白蓉萱十分茫然。
不过虽然身份曝光,但好在六叔愿意帮她一起追查凶手。以闵庭柯的智谋和手段,抓到罪魁祸首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到时候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她也该回杭州和母亲团圆了。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世她不想再和亲人分开,只想永远守在一起。
想到这里,白蓉萱深深地吐了口气,自从回到上海以来,好像还从未这样轻松过。
她缓缓闭上眼,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醒来,白蓉萱的头疼症状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伤口的地方还是不敢乱动。她几天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终于感觉到饥饿。
小圆帮她擦了擦脸,又为了她小半碗鸡汤,白蓉萱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她小声问道,“六叔呢?”
小圆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我出门要水要吃食的时候,没看到六爷。您要见他吗?”
白蓉萱连忙道,“不……不用。”
此刻见面,彼此间也只有尴尬,还不如不见。
白蓉萱问起了吴介的情况。
小圆道,“我还没见到吴介哥哥,不过听六爷说,吴介哥哥也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伤,现在在闵家养伤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吴介会因为自己的关系有什么危险,她要怎么和吴妈交代呢?
前世就是吴妈陪她度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光。
小圆轻声道,“您还是多休息会儿吧,别胡思乱想了。”
白蓉萱却很想知道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想要了解,势必要问闵庭柯,白蓉萱想了想,还是放弃。
快到中午时,科恩的助手也赶过来帮助白蓉萱检查身体。闵庭柯自然陪在一旁,白蓉萱便只好闭着眼睛装睡。没想到科恩伸手就要掀开被子,吓得白蓉萱赶忙道,“你……你干什么?”
助手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盯着她道,“我检查一下伤口,看看有没有化脓感染。”
白蓉萱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用了,我很好。”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让男人看自己的身体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偷瞄了闵庭柯一眼。
没想到闵庭柯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白蓉萱红着脸低下头去。
闵庭柯也很是不自在。
助手却一脸不高兴地道,“闵先生,她这样的话……我很难办呀。”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这位是科恩的助手,你让他检查一下,免得伤口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抓着被子道,“不行!”
态度异常的坚决。
助手很是不解,摊着手无奈地站在一旁。
闵庭柯道,“伤口感染,人是会死的,你难道不怕死?”
她当然怕!
可让一个金发洋人看自己的身体,白蓉萱还是做不到。
闵庭柯自然知道她的症结所在,便小声道,“这样好了,我叫来两个丫鬟,让她们和小圆帮你解开衣襟,只露出伤口的位置,其他地方都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保证不会被人看到,如何?”
白蓉萱带着哭腔道,“怎么可能?”
闵庭柯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白蓉萱眼含泪花地望着他,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闵庭柯顿时心软,“你放心,我让人拿剪刀在被子上剪一个窟窿,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你受了枪伤,若是不妥善治疗的话,后患无穷,难道你不想找到害死你哥哥的凶手了?”
白蓉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助手莫名其妙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闵庭柯没好气地道,“闭嘴!你先跟我出来。”说完便不客气地拉着助手出了门。
几个丫鬟手脚伶俐地解开了白蓉萱的衣襟,又将被子剪了个与伤口大小相等的窟窿。
等一切料理清楚,这才将助手请进来。
他伸手拆开纱布,闵庭柯在一旁紧张地道,“你下手轻点儿,别弄疼了他。”
助手叹了口气,下手更加小心。等拆开纱布,发现先前应该又流了一些血,伤口处倒是没什么问题。科恩将血迹擦干净,又用纱布重新包扎好,这才对闵庭柯道,“没有发炎,好好休养就行了。”
说完又留下了一些消炎止疼的药物,这才起身离开。
闵庭柯紧跟着便走了出去。
丫鬟们又替白蓉萱穿好衣服,换了新被,这才一一退出。
房间只剩小圆一人,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轻声道,“疼不疼?要不要喝点儿水?”
拆开纱布的时候疼得白蓉萱差点儿叫出声,只是当着闵庭柯的面,她硬是咬牙挺住了。
这会儿她已经满头的冷汗,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听到小圆的询问,也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软绵绵地躺在枕头上费力地呼吸着。
闵庭柯没有再回来,中午白蓉萱吃了一碗燕窝,便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小圆趴在床边睡着了,四周一片安静,白蓉萱有些口渴,又不忍心叫醒小圆,正在纠结之际,就听一个声音低声问道,“要喝水吗?”
白蓉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闵庭柯正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直直地望着自己。
白蓉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闵庭柯站起身,倒了杯水缓缓走来。
白蓉萱哪敢让他亲手来喂,急忙道,“我自己……自己来……”
闵庭柯道,“别逞强。何况你昏睡不醒的时候,都是我来喂的,现在才后悔,怕是也晚了点儿。”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信任
闵庭柯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有人附在耳边说话一般。
白蓉萱不自在地垂着头,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闵庭柯拿着汤匙舀了水送到她的唇边。
白蓉萱抿了两口,嗓子干涩的感觉才好转了不少。
闵庭柯问道,“还喝吗?”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
闵庭柯转身将水碗放回到了桌子上。
白蓉萱小声道,“六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闵庭柯道,“睡不着。”
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里来盯着自己吧?
白蓉萱道,“是为了火龙帮的事儿吗?”
闵庭柯道,“算是吧。”
这又算哪门子回答?
白蓉萱对他模棱两可的敷衍很不满意,蹙着眉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能算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低声道,“世上的事,大多不能深究,古往今来刨根问底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正所谓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用弄得那么清楚。”
白蓉萱更加不懂了。
闵庭柯道,“对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
白蓉萱想了想,“既然有六叔帮忙,肯定会非常快便能抓到幕后真凶。到时候,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到杭州去了。”
回杭州?
闵庭柯撇了撇嘴,“三房偌大的家业怎么办?你都不管了?”
白蓉萱苦笑道,“我是什么才干,六叔还不知道吗?我对经商一事一窍不通,家业不在我手里倒好,否则的话,早晚要被败光。先前有则大伯父帮忙,一切都很顺利,不如再交给他好了。”
闵庭柯道,“你对白元则倒是很信得过。”
白蓉萱道,“我知道他是位正人君子,难得的好人。过去这些年,若非外长房,也不会有三房的今天。”
闵庭柯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白元则肯接,是因为白家老太爷亲自开口,你若是在此刻退出,那三房便成了烫手山芋,他不但接不了,二房也不会答应的。”
白蓉萱道,“如果真是二房的人害死了我哥哥,我怎么会让他们再管三房的事儿?”
闵庭柯转身问道,“可万一幕后真凶不是二房的呢?”
白蓉萱傻了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从哥哥去世,她便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二房的身上,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此事并非二房所谓。
但如果不是二房,还会有谁呢?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除了二房,我想不出还有人会对我哥哥痛下杀手。”
“那可不好说……”闵庭柯幽幽道,“二房顺利得到了家主之位,小小三房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而且以我对白元德了解,他虽然手段狠辣,但应该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白蓉萱立刻道,“说不定是蔡氏和白修睿的主意呢?”
闵庭柯微微点头,“有这个可能,但单凭蔡氏那草包脑袋,万万不能将事情计划得如此周全。你回白家以来,也和蔡氏打过不少交道,她冲动易怒,做事全凭本心,根本顾不了其他,你觉得她有这个智谋吗?至于白修睿,更是不值一提,此事弱真是二房所谓,势必便有白元德的推波助澜,否则万难成事。”
白蓉萱心烦不已,“或许就是白元德指使呢?”
闵庭柯低声笑道,“从前二房是不是得罪过你?”
白蓉萱一怔,“六叔为什么这样问?”
闵庭柯道,“我见你死咬着二房不肯放,感觉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白蓉萱顿感心虚。
因为前世的关系,她的确很是不喜欢二房。
闵庭柯徐徐道,“这也正常,不过想要找到真凶,你最好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否则看什么都有偏差,容易被有心之人算计了去。”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六叔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闵庭柯道,“我才知道这件事,从前根本没有留意,这让我如何回答才好?不过以我的意思,白家的人自然是一个都跑不过。什么长房,二房,外头的三房……甚至连三房自己,暂时都不能摘除干净。”
白蓉萱惊讶地道,“三房?三房的人怎么会对我哥哥下手呢?”
闵庭柯道,“三房怎么了?三房的人难道不是人吗?是人就会有私心,有私心就会被利用,你以为他们就一定忠心耿耿吗?”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那日来送卢家丧讯的三房小厮,出卖闵庭柯行踪的人多半就是他,这样说来,三房的确不是铁板一块。
白蓉萱失神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继续道,“再往大了说,不止白家,外面的人也有犯案的可能。”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我哥哥从来没来过上海,更不会与人结怨的。”
闵庭柯道,“你哥哥自然不会,但你爹当年……可着实得罪过不少人呢。”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呀……还有这种可能。
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闵庭柯道,“你不用烦心,眼下赶紧把身体养好,这件事有我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白蓉萱果然宽心不少,她不好意思地道,“又给六叔添麻烦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才是我最大的麻烦呢。”
“什么?”白蓉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闵庭柯。
闵庭柯却不再言语,站在窗边专注的望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白蓉萱提醒道,“六叔,你睡一会儿吧。”
闵庭柯道,“我睡不着。”话音刚落,又柔声道,“你别管我,赶紧休息吧。”
白蓉萱白天睡了不少,这会儿十分精神,“我也睡不着,我陪六叔说说话吧。”
闵庭柯只是想笑,“好啊,你想说什么?”
白蓉萱道,“六叔,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闵庭柯诧异地道,“生什么气?”
白蓉萱小声道,“就是……隐瞒欺骗你的事儿……”
闵庭柯笑道,“自然是生气的。”
就知道会这样。
白蓉萱委屈地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隐瞒。”
闵庭柯故意道,“所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白蓉萱赶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样了!要说相信,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了!”
闵庭柯对她的话很是满意,笑着道,“那我问你,我和管二公子,你更愿意相信谁?”
这还用说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当然是你了。”
闵庭柯笑容更胜,满心欢喜,“你明白就好。”
白蓉萱当然明白了。
她小声道,“六叔放心,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再隐瞒你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之前让我帮起名字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哥哥的遗腹子?”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讲和
白蓉萱道,“是。”
闵庭柯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我呢?”
是啊……怎么会想到他呢?
白蓉萱自己也想不通,低着头不做声。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是不错,闵庭柯也不刨根问底,而是道,“既然你哥哥留下了儿子,你这个做姑姑的人,更要把家业照顾好,将来好交给侄子继承呀。”
白蓉萱一愣。
她可没想过这么远。
何况……
白家这样的是非之地,她不想再让侄子也重蹈覆辙了。
白蓉萱道,“总要等保康长大后,自己做主才好。”
闵庭柯道,“也是。”
两人都不再开口,房内忽然安静下来。白蓉萱很想问问他火龙帮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但转念一想,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以闵庭柯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火龙帮呢?
白蓉萱悠悠地叹了口气。
闵庭柯却忽然道,“对了,管二公子曾经来过,还想上楼瞧瞧你的情形,我想着当时那种情况,你又重伤不醒,所以便拒绝了。你不会生气吗?”
如此试探性的口气,白蓉萱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轻声道,“我这样狼狈,的确是不好见的。”
闵庭柯道,“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白蓉萱道,“白天睡得多了,倒不怎么困。”
闵庭柯道,“那也闭上眼睛养养神,不许再说话了。”
白蓉萱乖乖住口,却偷偷瞄着闵庭柯的方向。
透过窗口的微光,只见他身子笔挺,少年人单薄的剪影,让人越发的心疼。
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白蓉萱终于又睡着了。等再睁开眼时,外头已天光大亮。白蓉萱伸手揉了揉眼,只见屋内空荡荡的,闵庭柯自然已经离开,连小圆也不见了踪影。
白蓉萱正感诧异,小圆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来。眼见着白蓉萱醒来,她高兴地凑过来道,“您醒了,饿了没有?我才去厨房瞧过,灶子上炖了不少补品,您想吃什么?有燕窝、鸡汤……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的。”
白蓉萱听着就觉得腻,蹙着眉头道,“你先帮我擦擦脸,然后去问一嘴,我想喝点儿清淡的粥有没有。”
小圆道,“您这会儿需要养身子,只吃粥怎么能行呢?”
一边说,一边拧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帮白蓉萱擦脸。
白蓉萱道,“我实在吃不下,嘴巴里没味道,就想吃些清淡的。”
小圆点了点头,“行,我去给您问问。”
她端着水盆缓缓走了出去。
白蓉萱静静躺在床上,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布置。上次来时,还是闵庭柯受伤,没想到这次却换成了自己。
白蓉萱苦笑了两声,轻轻动了动身子。伤口处又传来丝丝阵痛,白蓉萱咬着牙忍住,只觉得口干舌燥。
小圆很快走了回来,“后厨的婆子听了您的话,立刻便着手做了,一会儿就给您送来,还说六爷已经发过话了,不论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开口,上下人等都会遵从吩咐的。”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毕竟不是自己家,怎么好意思指手画脚的?”
小圆却不这么想,“可这里是六爷的家呀,六爷待您这么好,您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
白蓉萱道,“越是这样,咱们越得自重才行。对了,家里怎么样了?”
她说的家里,指的自然是白家了。
小圆道,“我不知道,我不怎么出门,要不是闵家忽然派车来接,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出门前芳姑姑的脸色不大好,我看她的样子,好像猜到您受了很重的伤,显得很是担心的样子。”
芳姑姑是聪明人,若不是非常严重的话,闵庭柯怎么会将她留在租界的别墅里养伤呢?
既然芳姑姑能想到,想必闵老夫人也能想到。
白蓉萱想了想,低声道,“你帮我找来纸笔,我写个字条,找人送回去,免得老夫人他们担心。”
小圆答应下来,跑到桌子前翻找起来。
白蓉萱简单写了张字条,只报了平安,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便让小圆送了出去。
小圆交给守在门口的闵家小厮,便赶紧回到床边照顾。
闵家小厮快步找到书房内正在议事的闵庭柯报备,“六爷,治少爷写了个条子让送回到白家去。”
闵庭柯道,“那就送去吧。”
小厮一愣,“条子上的内容,您不过目吗?”
闵庭柯道,“我看那东西干什么?赶紧找人送到白家去,别磨磨蹭蹭的。”
小厮吓得不敢再说,转头便跑出了门。
闵庭柯则继续和严峰说事,“那小子此刻在哪儿呢?”
严峰道,“已经被咱们的人扣住了,还没等开审,他就一股脑全招了。说是二房的一个管事暗地里找到了他,让他留神盯着治少爷的一举一动,这其中好处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这小子又不是个有骨气的,见才眼开,便和二房勾结在了一起。这次上山送信,他没等出门,便被二房的人半路上拦了下来,让他注意您的举动,不管有什么消息,都告诉给接头的人。这人便混迹在六安寺内,表面上扮作香客的模样,若非有意,根本不会发现。”
闵庭柯闻声冷笑道,“他们几家为了这件事,倒是做足了准备。可惜了,我闵庭柯福大命大,可不是他们这些宵小之徒能够算计得了的。”
严峰道,“这是自然。”
闵庭柯道,“把这小子看好,千万不能让他有事,将来还指着他的话做证言呢。”
严峰道,“六爷放心,保证不会让他折在咱们手里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正准备松口气,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管事,佝偻着腰恭敬地道,“六爷,姚家派人送了消息过来。”
闵庭柯与严峰交换了个眼色,“什么消息?”
老管事道,“姚家的人想跟见上一面,说是有话要跟您商量。”
闵庭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姚家,也太沉不住气了。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先坐不住了。”他越说眼神越冷,到最后已是满脸的寒意,“去回姚家,就说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来答对他。”
这姚家也太搞笑了,当他闵庭柯是什么人?小孩子吗,打一个巴掌给一个蜜枣。
他可没那么好哄。
老管事赶紧退了出去。
严峰不解地道,“姚家是什么意思?要与您讲和吗?”
闵庭柯道,“姚家多贼啊?反正是三家共谋,早一点儿向我投诚,便可将脏水都泼在另两家的身上。此刻姚家大可告诉我,他们只是卖了些军火给华洋商会,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完全不知情。到时候推得干干净净,你让我找谁去报仇去?”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动手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姚家也太鸡贼了。
严峰道,“他们把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白家和华洋商会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让他把好处占尽,自己背黑锅不成?”
闵庭柯不屑地道,“那两家虽然不是傻子,和闵家却一直不对付。三家之中,只有姚家和咱们面上还过得去,此刻让白元德和苏成先两个老东西跑到我面前来服软求饶,他们面子上能过得去吗?姚家是看准了这层关系,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送消息过来。哎,从前是我小瞧了姚家,没想到这一家人能屈能伸,还真是了不起。”
谁都能听出他说的是反话了。
严峰道,“要做墙头草,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才行。姚家这样两面三刀,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将自己给装进去了。”
闵庭柯笑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姚家两面都不想得罪,我可不能顺了他的心意。这样好了,你一会儿就把消息递到华洋商会去,我倒要看看苏成先会怎么做。”
严峰答应下来,又问,“白元德那头不用送个消息吗?”
闵庭柯道,“用不着咱们,苏成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会跑到白元德的面前。何况白元德那老东西,不知躲在那个娘儿们的屋子里逍遥自在呢,要是让你去找,着实要费些工夫。”
严峰笑着道,“六爷说得是,白元德行踪不定,找起来的确麻烦些。”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苏成先的耳朵里。他听后大惊失色,失手打翻了茶碗不说,滚烫的茶水更是将手烫得通红。下人见状慌慌张张地跑上前,苏成先正在气头上,回头就甩了下人两个耳刮子,“混账东西,想要烫死人不成?”
下人哪敢辩驳,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苏成先老成持重,很快便冷静下来,“备车。”
下人匆匆跑出去吩咐,苏成先却在屋内发起了火。
这该死的姚家,居然这时候临时反水,真是不要脸。
苏成先气得胸口疼,脑子里却飞快地想着应对的办法。
也是火龙帮做事不尽心,安排布置得如此得当,却还是让闵庭柯给逃掉了。没用!真是太没用了!尽是些废物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相信火龙帮,如今既得罪了闵庭柯,日后可有得受了。
那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从来也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苏成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邢万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想当初邢万山笼络势力,创立火龙帮,在黄浦江畔呼风唤雨只手摭天,连警察厅见了也得绕路走,何止是威风?可只因扣了闵家的一船货,最后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苏成先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步了邢万山的后尘。
想到这里,他更是咬牙切齿,在心里将姚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他就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
不过姚家也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既然入了这个局,哪是他想抽身就抽身的?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好过。
大不了鱼死网破!
苏成先想到这里,眼神一暗,叫来了手下吩咐道,“之前军火来往的契约都留存着吗?”
手下道,“自然都留着。”
苏成先道,“收好了,回头有用。”
手下立刻应了下来。
车子很快备好,苏成先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坐上车子离开了。
闵家安排的眼线一直等到他的车子开远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闵庭柯听说之后,便对严峰笑着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严峰道,“六爷神算!”
闵庭柯道,“行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狗咬狗好了。”
严峰道,“火龙帮那边……”
闵庭柯道,“就按之前的安排动手,一个活口也别留下。”
严峰道,“就怕警察厅那边会追究。”
闵庭柯道,“那就让他们追究好了,就他们那群饭桶,再给十年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来。”
严峰道,“是,我也会跟咱们的人事先说好,动手时利落些,别留下太多线索。”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在当天夜里,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动,所有火龙帮的余孽甚至没做任何反应便被料理干净。一夜之间,火龙帮在上海滩彻底消失。
第二天一早,消息如狂风般席卷市井,人人见面第一件事不是问好,开口便是火龙帮帮众的惨死。再联想先前闵庭柯六安寺遇险,幕后主使是谁已不用多言。偏偏又一点儿线索也没有,谁都不敢轻易道出闵庭柯三个字。
一时间上海滩风声鹤唳,眼尖儿的人察觉出反常,都觉得此事不是终止,而只是个开始。
若真如此的话,那接下来只怕还会发生许多可怕的事情。
既然出了人命官司,又闹得街知巷闻,警察厅自然要出面调查。警察厅厅长一个头两个大,愁得唉声叹气,对着小镜子拔着自己的白头发。下属好心提醒道,“老大,接下来要怎么办,您得有个章程才行啊!兄弟们都跟着您行事,您要是不指个方向,咱们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警察厅长没好气地道,“方向?老子倒是想给你指方向,我也得有个本事才行啊。”
下属道,“这件事闹得这么严重,想要像从前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最后不了了之怕是不行了。”
警察厅长道,“这还用你说?那闵家家大业大,是你能得罪起的?就算老子亲自过去,闵庭柯那小子三两句就能把我打发走,我还敢捆了他回来审问不成?再说了,就算真把人抓回来,只要他死不承认,你拿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下属道,“闵六爷自然是动不得的。可这件事没个结论,上头那个管阎王又怎么会轻易了事?”
警察厅长叹了口气,“说啥呢,我就不为这个犯愁呢吗?上也管,下也管,就老子没人管。但凡有个营生,我都不夹在中间受这个气!”
刚说完,他便因为拔头发疼得龇牙咧嘴,生气地骂道,“他妈的,这个闵庭柯也是的,一天天没个消停!就算火龙帮真得罪了他,以他的手段和能力,暗中处理掉也就是了,怎么就非得闹的这么大?这下好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下属小声道,“这您还看不出来吗?闵六爷摆明了是要敲山震虎,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去你丨妈的!”警察厅长不客气地道,“老子难道看不出来?我这不是犯愁要如何结案吗?”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拜访
下属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确很是难办,但又不能不办。事情闹的这么大,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想草草了事,只怕不行。”
警察厅长越想越生气,干脆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你嘀咕了半天,倒是帮我出出主意啊。”
下属道,“老大,我是这么想的,杀人偿命那是自古以来便人人都一清二楚的,闵六爷既然敢明目张胆这么干,心里肯定有打算,您不如亲自登门去拜访,当着面把话说清楚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也就都明白了。”
警察厅长闻声挑了挑眉,“我亲自登门?是不是把身价放得太低了?传出去以后我怎么行走啊?”
那闵庭柯再怎么厉害,毕竟也是个半大孩子。
警察厅长还真拉不下这个脸来。
下属赶忙道,“老大,这会儿就别计较这些了,赶紧把棘手的事情处理了要紧。何况那闵家坐镇第一大家族,您和闵六爷打好关心,对您也是有好处的,将来升迁调任,哪里用不上钱呢?”
警察厅长听着点了点头,“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下属见状继续道,“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由闵家出手,咱们捡个现成的便宜,上头下头都不得罪,至于外头的人怎么说,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他其实还有半句话忍住了没敢说——反正警察厅的名声已经这样,做与不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还不如趁着手中有权力,多结交些权贵,对自己日后也有助益。
谁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辈子不成?
警察厅长也是个人精,闻声立刻转过弯来,不住地点头,笑着拍了拍下属的肩膀,“还是你小子眼光长远,一语点醒梦中人。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拜访闵六爷,赶紧让人给我备车。”
下属自然答应。
警察厅的车招摇过市,很快便停在了闵家的大门前。
结果闵家的小厮却说闵六爷不在家中。
警察厅长还以为小厮担心自己要来抓人,赶忙压低声音道,“小兄弟别误会,我只是有些话要跟闵六爷商量,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小厮道,“厅长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敢开糊弄谁,也不敢骗您呀。六爷是真的不在家,一直在租界那头的别墅养着呢。”
租界……
警察厅长闻声不禁犯起愁来。
洋人和他们素来不对付,租界那头有人家的警力把守,想要进去只怕不容易。
小厮见状连忙道,“要不您先到里面坐下来喝杯茶,我去租界那边给您送个信?”
警察厅长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劳烦小哥了。”
小厮连称不敢当,招手叫人请了警察厅长入内,自己则快步跑出了门外。
警察厅长被请到花厅内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丫鬟送上茶来。警察厅长眼睛都要看直了——这小丫鬟长的,可真水灵啊!再看闵家的布局陈设,洋洋都让人眼花缭乱,那多宝阁上摆着的瓷器古玩,一定价值连城吧?
这要是拿回家一个,还不发大财了?
他正看得专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正襟危坐,生怕让人看轻了。进门的是个小厮,恭敬地道,“厅长大人,六爷请您到租界那边说话。”
警察厅长一愣。
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
他为难地道,“那个……闵六爷怕是有所不知,我出入租界,可能有些麻烦。”
小厮笑着道,“厅长大人请放心,六爷已经打过招呼了,租界那边自然也会一路放行的。您要是担心,我送您过去。”
警察厅长听了不禁一愣。
这个闵庭柯……还真有些手段。他是靠什么笼络住洋人的心思呢?说什么是什么,一个奔儿都不打,洋人对外可没这么好说话。
警察厅长站起了身,“既然如此,就辛苦小哥陪我走一趟了。”
小厮陪着警察厅长出了门,一同坐着警察厅的车开向了租界。警察厅长的心不免有些打鼓,这要是被拦在租界之外,可有的被人笑话了。
没想到他完全是多虑了。
车子开到租界口时,守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直接放了行。警察厅长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车子停到闵家的别墅门前,警察厅长一下车,看到眼前恢宏的建筑,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闵家……到底有多少钱啊?
小厮请他入内,早有人进门通报。闵庭柯虽然没有下楼,却派了严峰出门迎接。
这也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警察厅长没有多想,严峰却怕他多心,客气地解释道,“我们家六爷受了点儿伤,走动不方便,所以才没有到门口迎候,厅长大人千万别介意。”
警察厅长笑了笑,“这话是怎么说的?贼人暗算致使闵六爷受伤,也是我们警察厅办事不力,我一直心中有愧,只是抽不出时间来登门致歉,哪能让他来迎接我呢?”
严峰笑着将他请上了楼。
闵庭柯便在书房内等他。
警察厅长看着气派整洁的别墅,心里也不禁犯嘀咕,虽然面对的是个半大孩子,却也不敢拿乔托大,相当的客气。进了门不等闵庭柯开口,他便抢着道,“闵老弟,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来了。”
语气相当得诚恳。
闵庭柯微微一笑,起身道,“没大碍,死不了人,还劳烦你这么个大忙人亲自过来,快请坐下。”又对严峰道,“沏一壶今年新送来的雨前龙井,咱们的厅长大人是喝惯了好茶的,别的怕是咽不下去。”
严峰恭敬退出。
警察厅长笑得没了眼睛,“闵老弟也太客气了,我这么个粗人,配得上雨前龙井吗?”
等他坐下来,闵庭柯这才问道,“厅长大人是忙人,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警察厅长道,“闵老弟,你就别叫我什么厅长大人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王老哥就是了。”
闵庭柯顺着他的话道,“王老哥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警察厅长满意地道,“这就对了。”
说话间仆人送上茶来,顿时满室的茶香。
警察厅长惊讶地道,“哟,这可真是好茶叶呀。”
闵庭柯道,“也是旁人送的,我喝着还不错,想着王老哥也是喝过好东西的人,拿来给你鉴赏鉴赏,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些,回去自己喝或是送朋友都好。”
雨前龙井,价比黄金。
警察厅长喜笑颜开,“那我就不可老弟客气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闵老弟,咱们名人面前不说暗话,火龙帮的事……你打算如何善后?”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契机
闵庭柯一时怔忪,完全没料到警察厅长会如此地开门见山。
脑子是个好东西,真希望他也有一个。
亏他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居然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简直让人想笑。
闵庭柯平静地道,“火龙帮?火龙帮出什么事儿了?又为何要我去善后?”
警察厅长一愣,没想到闵庭柯还不承认。
现在长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是什么回事?
他虽然心里不痛快,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仍旧十分客气地道,“火龙帮昨天一夜之间,几乎被人剿灭殆尽,这件事……你会不知道?”
闵庭柯微微一笑,“不瞒王老哥说,我这两天一直待在家里养伤,还真没怎么关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火龙帮作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帮着收拾,这不是好事一桩吗?老百姓也会拍手称快吧?”
警察厅长道,“那些市井小民能知道些什么?上层人家摔个茶杯都够他们议论半天的了,何况是这种人命相关的大事?今儿一早,警察厅的电话都要被人打爆了,气得我只好拔了电话线,耳根才能清静片刻。”他说到这里,故意抬头看了闵庭柯两眼,“闵老弟,人人都知道闵家和火龙帮从前有嫌隙,这件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闵庭柯笑道,“这让我怎么说?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若是换了其他人,警察厅长这会儿早没耐心说下去了。这不是摆明瞧不起警察厅,看准他们拿他没办法吗?
不过面对的是闵庭柯,警察厅长也只能压住自己的脾气,继续道,“闵老弟,我今儿登门拜访,诚意十足,你要是心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早些将这件事压下去,于我,于你,都有好处,又何必拖拉呢?我要是想套你的话,也不会独自一人前来了。”
闵庭柯倒不怕他装着什么坏心眼,见他都这么说了,索性道,“王老哥,其实想解决还不容易吗?现如今上海滩遍地都是帮派,两两相争,时有械斗发生,这种事大家见惯不怪,随便推个瞧不上眼的帮派身上就是了,顺手还能除去一个心头大患,何乐而不为?”
警察厅长想了想,“办法是好办法,就怕没人会信。”
真当世人都是傻子吗?
闵庭柯不屑地道,“他们信与不信,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你信,我信也就行了。”
警察厅长闻声顿时犹豫起来。
这话别有深意,他可不敢轻易答应。
闵庭柯道,“如今上海滩有些帮派也实在做得过分了些,警察厅外出办事,想必也会束手束脚,十分不便利吧?正好敲山震虎,让大家心里都清楚过来,究竟谁才是上海滩的山大王,该听谁的话。若是有人对此不满,趁此几乎一并料理了,王老哥你以后飞黄腾达,路就走得更顺当了。”
警察厅长道,“借闵老弟吉言,我这把年纪,还能往哪飞?只盼着以后的日子能顺顺当当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闵庭柯道,“王老哥对自己的将来期待得也太少了点儿。我闵庭柯可不轻易与人攀交情,这声老哥一叫,以后你的事儿我自然要多上些心,总在上海混着有什么意思,该往南京多走一走才好。”
南京……
警察厅长眼睛一亮,脑筋飞快地转了起来。
闵庭柯口中的南京,指的当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地名,而是权力的象征。
警察厅长笑道,“如果能去南京,那自然是好,只是那地方多少人伸着脖子等着盼着,你老哥我又没什么背景,怕是不好去。”
闵庭柯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背景,有什么不好去的?”
警察厅长不敢置信地看向闵庭柯,虽然又高兴又激动,可他毕竟不是个傻子,闵庭柯忽然抛出如此诱人的条件,总不会是善心大发吧?
后头一定有用到自己的事情。
就怕自己能力有限,办不到啊……
闵庭柯道,“王老哥,我前两日让人给管市长送了份东西,你知道吗?”
警察厅长点了点头,“的确听说过,但送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闵庭柯笑了笑,“是几枚弹壳。”
警察厅长道,“弹壳?”想到管泊远吩咐自己去围山搜索,警察厅长终于意识到当然六安寺的截杀并不简单,内中肯定另有玄机。自己该不会卷进一件麻烦事了吧?
他顿时有了退缩之意。
警察厅长道,“哎,这是闵老弟和管市长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就不好多打听了,不知道也好。”
闵庭柯哪会让他轻易逃走,笑着道,“是川军所用的子弹。”
姚培源!
警察厅长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怎么又扯上了姚培源?
难怪管泊远会死咬着不肯放开了。
闵庭柯道,“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王老哥若是抓好了,去南京换个官做做也不是不可能,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好了。”
警察厅长这会儿已经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登这个门的。
可现在就算他想要退出,能退得了吗?
警察厅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闵老弟,你就说想让我做什么吧?”
闵庭柯道,“据我所知,昨夜死的火龙帮帮众多是些小喽啰,真正的大鱼还没浮出水面呢,缉捕盗匪乃是警察厅的拿手好戏,抓几个人出来,想必不难吧?”
警察厅长道,“抓人?抓人倒是简单,可也得师出有名,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人抓回来吧。”
闵庭柯道,“这还不简单吗?我听说华洋商会最近丢了一批货物,多半便是火龙帮的小子手脚不干净,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肯定能查到些东西的。”
这里头还有华洋商会的事儿?
警察厅长越发觉得自己是踩在雷上了,他紧张地道,“华洋商会的事儿你也知道?”
闵庭柯道,“略有耳闻。”
我呸!
警察厅长只觉得眼前的单薄少年犹如鬼魅,就没有他想不到的事情。
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跟他跑到一条道上去了?
不过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出头,就全靠这一遭了。
想到这里,警察厅长咬着牙道,“好,我这就安排警力去查。”
闵庭柯点了点头,“王老哥只管放心办事,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安排人去通知你的。”
警察厅长答应一声,起身就准备告辞离开。
闵庭柯道,“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你了。”
警察厅长挥了挥手,“不用不用,等事情办妥了我再来找你。”说完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严峰一直将他送到门外。
此刻后车厢内已经装满了闵家准备的礼物,严峰单独将一个盒子递给了警察厅长,“这里头装着的是茶叶,六爷让单独给厅长大人您。”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念叨
警察厅长笑着接了过来,“闵老弟当真是言出必践,我都忘了,没想到他还记着,有心了。替我谢谢老弟!”
严峰微微一笑,替他关好了车门。
等车子开远后,警察厅长这才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装着的果然是茶叶。
他顿时一愣。
什么了不起的茶叶,非要单独相赠才行?
这里面肯定另有玄机。
警察厅长仔细地研究了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他盯着手里捧着的盒子,这才发现盒子并非铜铁所铸,而是用纯银打造。
他眼睛一亮,如获至宝。
没想到闵庭柯这小子如此有心,初次碰面就给自己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
警察厅长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回了家。
闵庭柯这边等人走后,这才一脸疲惫地松了口气。
应付这群酒囊饭袋真是辛苦极了,话不说明白都听不懂,也不知道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正打算去瞧瞧白蓉萱的情况,没想到严峰推门走了进来,“六爷,如您所料,苏成先去见白元德了。”
闵庭柯道,“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如今兵临城下,苏成先自然坐不住。”
严峰道,“接下来该作何安排?”
闵庭柯道,“不用安排了。该做的都做完了,就等着看好戏吧。”
严峰有些不解。
闵庭柯道,“姚家之前不是要见我吗?你让他们明日过来。”
严峰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见他没有急着走,诧异地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事?”
严峰道,“是治少爷的事儿。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伤重不治,白家外长房已经派人来了两次,都被我搪塞了过去,我看再这样下去,白元则怕是要亲自登门拜访了。”
提起白蓉萱他就觉得头疼。
闵庭柯叹了口气。
白蓉萱的确受了伤,这会儿又不能见客,否则非被人看穿身份不可。
闵庭柯道,“先拖着吧,要是白元则真的来了,我亲自去见他就是。”
严峰道,“要不就放出些消息去?”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不用,关于治哥的事情一句都不要说。”
关于白蓉萱的事情,严峰多少知道了一些,但又不敢多问,眼见着闵庭柯如此保护她,心中也暗暗惊讶。
等严峰离开后,闵庭柯整了整思绪,这才来到白蓉萱的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圆的脚步声。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见来人是闵庭柯,立刻笑着道,“六爷来了!”
闵庭柯压低声音问道,“醒了吗?”
“醒了。”小圆连连点头,“刚念叨完您,您就来了。”
说着便打开门,请了闵庭柯入内。
床上的白蓉萱正靠在软软的枕头上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
闵庭柯没话找话地道,“是吗?念叨我什么?”
小圆张口就要说,被白蓉萱急忙打住了,“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在做什么。”
闵庭柯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刚应付了一群人,这会儿有些累了。”
白蓉萱心疼地道,“你昨儿一夜都没怎么睡,能不累吗?”
闵庭柯笑着没有接口。
小圆送上一杯茶来,不解地道,“六爷睡没睡,您怎么知道?”
额……
白蓉萱一时语塞。
她总不能说昨晚闵庭柯在她的房里站了一夜吧?
她不自在地低下头,含糊地道,“我不知道,随便猜的。”
闵庭柯笑道,“那你猜得还挺准,以后可以去天桥底下给人看相算命了。”
就知道嘲笑自己。
白蓉萱抬起头,瞪了闵庭柯一眼。
闵庭柯道,“你饿了没有?”
白蓉萱道,“还好,中午我吃了一碗粥,下午时又吃了半碗燕窝。”
闵庭柯轻声道,“这个时候就是要多吃一些,不然身子怎么好得快?你放心好了,只管大胆地吃,这点儿东西我还负担得起,吃不穷的。”
白蓉萱笑道,“闵家家大业大,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六叔,你吃过东西了没?”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有,也不觉得饿。”
“那怎么行?”白蓉萱惊讶地道,“你这样身子会受不了的……要不让厨房准备一些,我陪六叔吃?”
闵庭柯自然答应,“好啊,免得我一个人吃饭怪闷的。”
白蓉萱轻轻地‘切’了一声,“闵家这么多下人,忙前忙后的,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呢?”
小圆适时地上前道,“我去厨房通禀,六爷要吃什么?”
闵庭柯道,“随便准备一些就行,我没什么胃口,可着你家主子的喜好来吧。”
小圆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道,“客随主便,哪有我做主的道理?”
闵庭柯自然地接口道,“没关系,你也算这里的半个主子了。”
半个主子?
那她不就成了……
白蓉萱不敢继续往下想,憋得满脸通红。
闵庭柯也立刻察觉失言,尴尬地道,“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简直是越描越黑。
小圆道,“那我就让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小菜好了。”
闵庭柯就坡下驴,连忙道,“好,就这么办。”
小圆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闵庭柯道,“你这小丫鬟还挺机灵的,难怪你要带着她来上海了。”
白蓉萱低声道,“我舅舅家下人不多,小圆自小在唐家长大,喜欢黏着我些,一直嚷嚷着将来要服侍我,家里的大人也默许了。我这次来上海,因为身份的关系,长辈担心小圆年幼,万一说错了什么,或许对我有害,原本是不答应的,不过我身边又得跟个自己人,再三权衡,才让她跟过来。”
闵庭柯道,“这样的安排其实很绝妙,你若是带个成年人回来,保不准真有人会去试探拉拢,虽说真金不怕火炼,但也要看是什么火。就怕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常人多半抵受不住。像小圆这种小孩子,反而不引人注意,也不会让人多想,你以后若是有什么话,倒是可以让她来传给我,保证比吴介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提起吴介,白蓉萱连忙问起,“吴介现在怎么样了?”
闵庭柯道,“没什么大碍,肋骨断了两根,可能是在林中逃命时不小心摔倒了,我将他安置在了闵家老宅养伤,那边人手充足,照顾起来也方便,你不用担心。等他再好一些,我会安排他来见你的。”
知道吴介平安,白蓉萱彻底放下心来。
厨房很快准备了晚饭,虽然是清粥小菜,却异常的精致,尤其是包了一笼蟹黄包子,味道异常的鲜美。
闵庭柯陪在白蓉萱身边,饱餐了一顿。
饭后趁着下人收拾碗碟的时候,闵庭柯道,“左右无事,不如我教你下棋好了。”
白蓉萱道,“好啊,只是你要多让着我些。”
闵庭柯自然答应,“放心吧,谁让我的徒弟笨呢。”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耍赖
白蓉萱‘哼’了一声,“都说名师出高徒,我这么笨,还不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教导无方?”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下棋这种事还得自己用心才行,我又不能手把手地告诉下在哪里。”
白蓉萱干脆耍起了赖,“不管,反正就是六叔教导的不认真!”
她本在养伤之中,身子娇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看得闵庭柯心都要化了。
他立刻道,“行吧,那我这次好好教你。”
咦?
居然管用……
白蓉萱还以为闵庭柯怎么也要再说上几句嘲弄自己的话,没想到就这样答应了。
难怪唐学茹那么喜欢撒娇呢。
她高兴地点了点头,“就算我学得不好,你也不许发脾气。”
闵庭柯道,“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这总行了吧?”
白蓉萱微微一笑,两个人在床边摆上了棋盘。
下了一盏茶的工夫,白蓉萱的白棋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坚持不了两个回合就要败下阵来。
白蓉萱思索再三,还是想不出破局之道。
闵庭柯在一旁道,“认输吧,你赢不了了。”
白蓉萱才不答应,她脑筋一转,计上心头,故意对他道,“六叔,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好,你等等。”
说完便快步走向桌边倒水。
一个吩咐的痛快,一个答应的痛快,直到此刻闵庭柯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端茶倒水的老妈子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水杯送到白蓉萱的手边,拿着汤匙又要喂水。
白蓉萱道,“我自己来吧。”
又不是没手没脚,总让人喂成什么样子?
闵庭柯道,“算了,就手的事儿,你还推辞什么?回头扯到伤口,又要疼得哇哇叫了。”
白蓉萱忙辩解道,“我什么时候哇哇叫了?六叔就会胡说。”
闵庭柯笑了笑,小心地舀了水喂给她喝。一边喂一边问道,“水是不是太凉了?”
白蓉萱道,“没关系,我就想喝点凉水,要不这胸口就像着了火似的。”
等喝过了水,闵庭柯将茶杯送回桌子上,再回到棋盘前时才发现自己的黑子居然莫名其妙地丢了十几颗,原本围成死局的棋局也瞬间改变,反倒被杀得七零八落,已然没了格局。
再看白蓉萱,正像个得逞的小孩子似的,抿着小嘴偷笑。
闵庭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故意问道,“是不是你把我的棋子偷走了?”
“什么?”白蓉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怎么会偷六叔的棋子呢?”
闵庭柯道,“还不承认,明明就是你趁着我倒水的时候将棋子偷走了。”
白蓉萱道,“没有,没有!我才不做这种事,一定是六叔喂我水的时候,衣襟不小心碰到了棋子,跟我可没关系。”
撇得倒干净!
小丫头!
闵庭柯道,“行,那我们继续下,看看谁赢谁输。”
白蓉萱点头答应,“好呀。”
她就不信了,偷了那么多棋子藏在被子里,难道还能输不成?
结果她还是小瞧了闵庭柯的棋艺,即便是乱七八糟的残局,他让人很快便重整旗鼓,而且没给白蓉萱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杀惨。
白蓉萱从来没输得这么狼狈过。
她呆呆的望着棋盘,一时回不了神。
闵庭柯笑道,“怎么样?是你赢,还是我赢?”
白蓉萱心悦诚服地道,“六叔,你也太厉害了,这样的棋局都能转败为胜,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换了旁人说,闵庭柯连理会都不想理会,但从白蓉萱的嘴里说出来,那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闵庭柯高兴地道,“我下棋并不厉害,实在是你这个对手太弱了。”
白蓉萱没太往心里去,而是问道,“那六叔可曾棋逢敌手过?”
“自然。”闵庭柯道,“六安寺的住持棋就下得特别厉害,另外嘛……苏成先也下得马马虎虎。”
苏成先……
听到这个名字,白蓉萱立刻道,“六叔和苏成先还下过棋?”
“这是什么话。”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虽然看不上他的为人做派,但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上海滩就这么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下两盘棋就算得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担心的不是这个,她小心翼翼地道,“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对付苏成先?”
关于这次火龙帮截杀的事情,白蓉萱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联想到卢家大少爷之前说的那番话,闵庭柯又一直在暗中布置,此事多半和苏成先脱不了关系。
得罪了闵庭柯,下场一定不怎么好。
闵庭柯道,“你想让我怎么对付他?”
“什么?”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你来说说好了,如果你让我放过他,那我就放过他!”
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完全被搞糊涂了,她莫名其妙地道,“这是你的事儿,我怎么能随便拿主意?何况我又不懂这些权谋利益,六叔还是不要问我了。”
这番话倒是有几分夫唱妇随的味道。
闵庭柯心中暖暖的,低声道,“经过这次的事儿,你也该看清楚了。上海滩就是这样的地方,为了些许利益,大家争得头破血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虽然这次被我们侥幸死里逃生,但并不是每次都会如此幸运的?下次呢?下下次呢?所以这件事我一定不会轻易揭过,就算苏成先不死,我也要扒他一层皮。”
他声音低沉,听起来更加令人害怕。
白蓉萱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六叔,你能不出面就不要出面了,自身的安危要紧。苏成先是瓦硕,你是瓷器,没必要和他硬碰硬的。”
闵庭柯笑着问道,“我是瓷器?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瓷?”
白蓉萱被问得一脸懵,“青花瓷?”
闵庭柯道,“你才是青花瓷呢,就算是瓷器,我也一定是上好的白瓷。”
是挺白的。
白蓉萱静静看着他,嘴角忍不住轻轻弯起,露出一个恬静美丽的笑容。
闵庭柯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准备对付白家二房了。”
白蓉萱早有预料。
苏成先躲不过,白元德必然也跑不了。
她有心担心地道,“你不是常常说白元德很厉害吗?对付他……你有胜算吗?”
闵庭柯道,“说真的,没有!不过总得试试看吗。白元德的确有两下子,但他儿子没有啊,我打算从白修睿的身上下手,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论六叔做什么,反正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太监
这番话听起来,就让人格外的舒心甜蜜了。
闵庭柯满脸笑意,低声道,“你就不怕我对白家不利,对你不利?”
白蓉萱眨了眨眼,真诚地道,“那六叔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吗?”
闵庭柯道,“不会。”
声音低沉有力,重若泰山。
白蓉萱微笑着道,“这不就得了。”
闵庭柯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地相信我?”
白蓉萱愣了愣神,一时还真就回答不上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根本就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白蓉萱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闵庭柯也不追问,轻声道,“累了没有?要不要休息?”
白蓉萱道,“我再陪六叔下一盘棋。”
闵庭柯道,“好啊,不过这次我会一直盯着棋盘,免得你再搞什么小动作。”
白蓉萱笑嘻嘻地道,“倒也不用这样麻烦,就算搞了小动作仍旧不是六叔的对手,你还有什么可防备的。”
两个人收拾好棋子,重新下棋。
这次闵庭柯有意相让,白蓉萱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她高兴不已,也就更加专心,每走一步都要再三斟酌思量,看得闵庭柯直想笑。
最后白蓉萱勉强获胜,只赢了三子。虽然胜之不武,但她还是十分兴奋。
闵庭柯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让白蓉萱早些休息,“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能熬夜,赶紧睡吧。”
白蓉萱正在兴头上,根本睡不着,问道,“六叔也要去休息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去书房坐一会儿。”
白蓉萱道,“这么晚了,还去书房做什么?”
“反正也没事做。”闵庭柯道,“找个地方静静脑子。”
这一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白蓉萱想了想,“那你就坐在这里好了,我陪你说话。”
闵庭柯道,“你不睡觉了?”
白蓉萱道,“我还不困。”
闵庭柯见她一副不舍的样子,心中也是温情无限,便不再坚持,笑着道,“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白蓉萱道,“我不知道,六叔说吧,我陪着你。”
闵庭柯道,“不如你跟我说说杭州的事儿吧。”
杭州啊……
白蓉萱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风景旖旎的杭州,碧波荡漾的西湖,沿岸的垂柳,雷峰塔的夕照……她徐徐说起,闵庭柯听得津津有味。
白蓉萱道,“六叔,你去过杭州吗?”
“当然去过。”闵庭柯道,“我不止去过,还在那边的寺院住过一段时间呢。”
“真的吗?”白蓉萱惊讶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就是很孩子气的话了。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平日里出门的机会都不多,怎么会整日抛头露面到外面来呢?何况闵庭柯又不打算和杭州的商界打交道,每次都是到寺院中修身养性小住几日便回,两人自然也就不会遇到了。
闵庭柯笑道,“怎么?你很想遇到我吗?”
白蓉萱一怔,很快便红了脸,“那……那倒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闵庭柯道,“说起这些,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白蓉萱眨眨眼,“什么事?”
闵庭柯道,“你和胡冠仁来往时,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祖父的事情?”
祖父?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就算提起,也只是一句话带过,没有说其他的。”
闵庭柯暗自思量了片刻,“那就奇怪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奇怪什么?”
闵庭柯道,“按道理来说,胡冠仁是服侍过你祖父的人,知道的秘密肯定不少,如今既然是二房当家,以他的聪明才智,早就该从白家抽身出来才对,可他一直留在白家,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我思来想去,觉得他要等的人应该就是你哥哥。偏偏他又什么都不说,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白蓉萱道,“胡管事等我哥哥做什么?”
闵庭柯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或许是你祖父曾有过交代也说不定。”
白蓉萱一头雾水,“胡管事从来不曾说过,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闵庭柯道,“算了,该来的总会来,这件事如果真的与你有关,就算你不去打听,胡冠仁也会来找你的,接着就是了。”
白蓉萱却不安地道,“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闵庭柯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胡冠仁就不会与你来往的。从你回到白家之后,他对你的几次指点看来,此人倒不像装着什么坏心眼,我倒觉得他可能会成为你的助力,说不定就是白老太爷留下的一枚棋子,将来能帮你制衡二房呢。”
会吗?
白蓉萱道,“祖父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闵庭柯道,“白老太爷不怎么待见二房,或许就想等你哥哥平安长大,顺利接手家业呢?要真是这样,那胡冠仁手里就一定有二房的底牌……”
他说到这里,不禁十分兴奋,“难怪这老东西这么多年还愿意死守在白家,还真是忠心。”
白蓉萱道,“胡管事对我也算颇为照顾,你就别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着人家了。”
闵庭柯不以为意地道,“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胡管事还有另一层身份?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闵庭柯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两个字。白蓉萱没有听清,忙问道,“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闵庭柯叹了口气,又凑过来重复道,“他是个太监,这次听到了吗?”
白蓉萱傻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闵庭柯道,“你知不知道太监是什么意思?”
这怎么会不知道呢?
白蓉萱红着脸,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闵庭柯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奇怪,他浑身不自在地道,“反正你知道就行了。”
白蓉萱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闵庭柯得意地道,“也是偶然间听来的。据说胡冠仁从前是在宫内做事的,后来政局动荡,皇上都跑到东北去了,他们这些小太监小宫女便都跑了出来。胡冠仁原本是想跑回家的,可在半路上就生了大病,差点儿没丢了小命。正好赶上你祖父路过,便把他收留了,连胡冠仁这名字也是后来起的,就是为了掩盖身份。胡冠仁毕竟是从宫内出来的,特别精于算计,很快就成了你祖父的左膀右臂。不过碍着他的身份,一直便以管事的名义活动,随着上海滩老人死的死没的没,更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了。”
原来如此。
白蓉萱虽然很是惊讶,更多的却是感慨命运弄人。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这么说来……胡管事也是个可怜人。”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怀抱
闵庭柯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可怜的?相比于其他人,他这一生吃喝不愁,老了又有地方安心养老,已经活得非常明白了。”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却总觉得他的人生里一定充满了遗憾。
闵庭柯笑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就别去可怜别人了。”
白蓉萱道,“也是,我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不错了,哪还有闲心去理会旁人。”
闵庭柯道,“总之有胡冠仁这么个人存在,二房的人多少还是忌惮些的,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候,他还真能跳出来帮你一把呢。先别管他,做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胡管事对我很是客气,我自然也要以礼相待了。”
闵庭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问起白蓉萱带着吴介前往南京时的情形。
虽然时隔不久,但白蓉萱再次提起,却仿佛已相隔两世,像是在说前世北平生活的琐碎,让人飘忽不定,连带着记忆都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说了很久,白蓉萱忽然察觉闵庭柯没了声音,她侧脸一瞧,原来闵庭柯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看着他静静的睡颜,白蓉萱也停下不说。
灯光映照在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孔上,让人看了就觉得美好。
白蓉萱微微一笑,就这样盯着闵庭柯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这样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睁开眼,这才发现闵庭柯已经离去,只有床边还留着一个印痕,仿佛在证实这里曾经趴过一个人一般。
小圆也不在屋内,白蓉萱便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门外立刻有人回道,“治少爷,小圆姑娘去厨房了,您有什么事儿吗?”
白蓉萱道,“没有。”
对方便不再吭声了。
小圆很快便赶了回来,“少爷,您叫我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示意她走近了说话。
等小圆开过来之后,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去解手。”
她躺在床上这么多天了,起先一直在昏睡,也没什么意识,但昨天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便想要方便了。
小圆道,“可您身上还有伤口没养好呢。要不……我给您端便盆来,您就在床上方便,然后我再给您收拾。”
白蓉萱听了差点儿当场昏过去。
这可是闵家!
哪有在人家床上……床上……方便的道理。
她以后还哪有脸来见六叔啊?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我还是下床方便吧。”
小圆担心地道,“要是牵扯到伤口再流血怎么办?”
宁可流血,也不能做这种丢人的事情!
白蓉萱坚定地道,“没事儿,咱们小心些,不会有问题的。”
小圆道,“要不我去找六爷来?”
白蓉萱吓得失声道,“不行!找他干什么?”
小圆道,“我怕自己撑不住您,万一摔倒了可怎么好?”
白蓉萱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不会那么没用的。”
两个人正说着,闵庭柯敲门走了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原来闵家的下人已经将白蓉萱找人的事情通禀他了。
白蓉萱赶忙道,“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很好,好得不得了!”
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闵庭柯忍住笑,低声道,“你这辈子最好别撒谎,否则一准会被人看出来。”
白蓉萱咬着牙什么都不肯说。
闵庭柯向小圆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圆毕竟是个孩子,天真烂漫,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眼见着闵庭柯对自家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心中早就将他视为自己人了。因此毫无芥蒂地道,“治少爷要下床解手,我怕扶不住她……”
白蓉萱恨不得就这么昏死过去好了。
她赶紧将脸蒙在了被里,连看闵庭柯的勇气都没有了。
闵庭柯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想笑又不敢笑,忍得非常痛苦,只能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缓缓走上前道,“要不……我抱着你去?”
白蓉萱躲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你不要我抱,我就只能让下人进来,你真想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样子?”
当然不想!
白蓉萱缓缓探出头来,一脸羞涩地道,“可我也不想让你抱我。”
闵庭柯一怔,“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白蓉萱脸热得不行,蚊子似的道,“男女授受不亲,成什么样子?”
要不是离得近,闵庭柯差点儿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撇着嘴道,“所以……你这是拿我当男人看了?”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难道我不看,你就不是男人了吗?”
闵庭柯道,“好了,乖乖躺着别动,我将你抱过去,然后让小圆服侍你,免得扯动伤口,又要养上一阵子。你再不好,就算我姑姑不来要人,白家也该上门找我来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小心掀开被子,弯下腰将白蓉萱轻轻抱在了怀里。整套动作格外仔细,仿佛怀中所包的是稀世罕有的宝贝一般。
白蓉萱赶紧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闵庭柯的手臂格外有力,而且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整个人仿佛掉入了花丛一般。
白蓉萱一动也不敢动,由白蓉萱抱进了卫生间。
闵庭柯将她放好后便赶紧退了出去,等小圆服侍白蓉萱方便了之后,又将她抱回到了床上。
一直到他离开房间,白蓉萱仍旧紧闭双眼,只当自己睡着了。
小圆轻声道,“六爷已经走了。”
白蓉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额头上冒出了不少热汗。
小圆用干净的毛巾替她擦去了汗,笑着道,“六爷对您多好呀,您怕什么?”
倒不是怕!
可究竟是什么,白蓉萱自己又说不上来。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小圆的眼睛。可一想到闵庭柯刚刚温暖的怀抱,她又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小圆道,“治少爷,您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
小圆搞不懂,站在一旁满脸费解。
白蓉萱却只觉得幸福,甚至吸一吸鼻子,还能闻到闵庭柯身上的味道。
白蓉萱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直等到天黑,仍不见闵庭柯的身影。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在忙吗?”
小圆道,“不知道,就见书房那边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白蓉萱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小圆道,“您要找六爷吗?我去帮您请他好不好?”
白蓉萱道,“不用了,他有正事要忙,我们不能打扰。”
一直到深夜,小圆已经睡熟,闵庭柯才放轻脚步走了进来。本以为白蓉萱也该睡下了,他看一眼就离开,没想到白蓉萱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
闵庭柯道,“吵到你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投诚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睡着。”
闵庭柯道,“你这是怎么了,像只夜猫子似的,不要身子了?”
白蓉萱道,“你还说我呢,不也一样睡不着吗?”
闵庭柯道,“我这是刚处理完事情。”
白蓉萱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闵庭柯道,“我今天见了姚家的人。”
姚家?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姚家的人为什么要见你?”
闵庭柯解释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来卖好的,以姚家目前的情况,真和闵家硬碰硬,肯定没有好下场。此刻投诚,我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蓉萱道,“那谈话的结果呢?六叔准备放过姚家了?”
闵庭柯道,“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惹到了我,几句话就想轻易掀过去,我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看着不像。”
闵庭柯道,“那当然了,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我差他那个甜枣吗?何况我本来也不喜欢吃甜食。”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那六叔喜欢吃什么?”
闵庭柯道,“都好,就是不喜欢甜甜腻腻的东西……你到底要不要听姚家的事了?怎么把话题转移到甜食上了。”
白蓉萱吐了吐舌,“听你提起,我就顺嘴一问。六叔继续说姚家的事吧。”
闵庭柯道,“姚家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前些日子华洋商会托姚家搞了一批军火,但做什么用,华洋商会却是绝口不提。姚家起初自然是不答应的,不过架不住苏成先的哀求,只能硬着头皮弄来了一些。至于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字也没说。谁能想到华洋商会如此的胆大,居然和火龙帮的人勾结要对我不利,姚家人听说之后意识到事情不好,所以赶紧登门解释,就怕得罪了我,以后成了冤家。要知道姚家和闵家自老一辈起素来交好,怎么也不能在我这里断了。”
白蓉萱不屑地道,“这番话说出去谁会信?三岁的小孩子只怕都是一笑了之,姚家既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该想个听得过去的借口才好。”
闵庭柯道,“不论他们想什么借口,我这边都不会信的。重要的不是如何解释,而是态度的问题。”
白蓉萱疑惑地道,“态度?”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啊。出事之后,姚家第一个向我示好,已经有负荆请罪之意,而且白天来的人还对我说,只要我不继续追究姚家,姚家便愿意将广东的生意全盘奉上,从此彻底退出广东商界。”
白蓉萱不懂姚家在广东的地位,闻声不解地道,“姚家在广东的生意很厉害吗?”
“厉害倒是谈不上。”闵庭柯淡淡地道,“但也是块肥肉。而且这块肥肉落入我的肚子,再加上闵家已有的十三行,势力便会更加庞大,白家便不再是我的对手。这也算壮士断腕了,姚家能有这个魄力,倒是让我很意外。”
白蓉萱道,“那六叔准备答应吗?”
闵庭柯笑了笑,“姚家开出这个条件,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拒绝。”
白蓉萱道,“那姚家的事便就此揭过了?”
闵庭柯道,“那当然不会。只是眼下我又要对付华洋商会,又要对付白元德,两方都是强将,我一心二用,胜算本就不大,若是再去招惹姚家,最后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亏的反而是我自己。既然姚家愿意舍弃广东的生意,我干脆就坡下驴,一面壮大广东的势力,一面专心对付华洋商会和白元德,等把这两伙人都搞定之后,剩下的姚家便不足为惧,什么时候动手不行?”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太狡猾了,便宜也要占,亏还不想吃,天底下的好事都归你好了。”
闵庭柯道,“那有什么不好。”
白蓉萱笑而不语,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暖意。
闵庭柯道,“何况姚家向我投诚一事,明日一早便会传得街知巷闻,你猜猜看,到时候华洋商会和白元德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
白蓉萱想也不想地道,“那当然会不高兴了。”
翁蚌相争,渔翁得利。
原来闵庭柯等在这里。
白蓉萱叹了口气,“一石二鸟,这种办法也就六叔想得出来。”
闵庭柯道,“反正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等我慢慢收拾他们。对了,你的伤口还疼不疼了?”
白蓉萱摇头道,“不疼了。”
闵庭柯直直地望着她,“说真话,不许骗我。”
白蓉萱撇了撇嘴,“疼自然是疼的,就是没先前那么疼了。”
闵庭柯道,“你好好休养,过几天就好了。你还记得上次我受伤的情景吗?也是养了几天就没事儿了。”
白蓉萱道,“好像你和我在一起,总会发生危险的状况,看来以后六叔得离我远一点儿了。”
闵庭柯道,“你胡说什么!这两次的事儿,还不都是因为我吗?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这样说,难不成是在责怪我?”
白蓉萱道,“那怎么会?我和六叔……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了吧?”
出生入死吗?
闵庭柯心中一甜,低声道,“自然算。”
白蓉萱笑了笑,望着闵庭柯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了片刻,都觉得此刻时光温馨甜蜜,若是能就此停下,也是件极好的事。
过了许久,闵庭柯悠悠道,“赶紧睡吧,不好好睡觉,伤口怎么好?”
白蓉萱压低声音道,“那你呢?”
闵庭柯道,“我看你睡着了就走。”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你可不要再趴着睡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闵庭柯点点头,“知道了,我不趴着睡。”
白蓉萱想了想,小声道,“要不……你坐在床边上……反正我只躺一半,另一半空着也是空着……”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男女身份有别,共处一室已经越矩,哪能再坐在同一张床上呢?
理智告诉闵庭柯绝不能答应,可身体却很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坐在了床的一侧,“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白蓉萱说完那番话,又是后悔又是尴尬,急忙闭上了眼,哪还有勇气睁开?
过了一会儿,闵庭柯小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白蓉萱老实地‘嗯’了一声。
闵庭柯扑哧一笑,“哪有人睡着了还会答应别人的?说谎都不会,真是笨死了。”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那你还问!”
闵庭柯道,“我就是想要逗逗你。”
真是坏死了。
白蓉萱轻轻动了动身子,“六叔,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闵庭柯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白蓉萱道,“什么都可以,最好是和你有关系的。”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下地
原来是想听自己的事。
闵庭柯缓缓道,“可我身上也没发生过什么故事啊?让我好好想想……”
白蓉萱道,“要不你跟我说说这次去新疆发生的事吧。”
“新疆啊……”闵庭柯点了点头,开始徐徐讲述了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察觉白蓉萱呼吸平稳,低头一瞧,果然已经睡着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本想就此离开,可看到白蓉萱那平静安心地睡颜后,他又有些舍不得走,就这样静静欣赏着眼前的那张脸。看着看着,他自己也缓缓睡了过去。
白蓉萱再睁开眼时,闵庭柯早已离开,她伸手摸了摸一旁的位置,想到昨天夜里恍惚间似乎看到闵庭柯就睡在这里,她的心莫名有些失落。
接连休养了几天,白蓉萱的精神渐渐好转。闵家补品又供得上,过了七八天,白蓉萱的伤口便开始愈合了。
她整日躺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不但肌肤比先前更加白嫩,身材也胖了不少。
白蓉萱不满有些担心,拉着小圆道,“再这么吃下去,就要变成小猪了,我以后还是少吃点儿吧。”
小圆立刻道,“那怎么行?您现在正是养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些。”
白蓉萱却下定决心,说什么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过了两日,吴介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闵庭柯叫了他来见白蓉萱。
白蓉萱见吴介平平安安,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高兴地道,“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吴介却满心愧疚,红着眼眶道,“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这才让您受了伤。”
白蓉萱安慰道,“当时那种情况,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儿。你不要多想,更不要自责,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吴介低垂着头不说话。
白蓉萱道,“你放心吧,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吴介见她被养得白白胖胖,的确不怎么担心,问道,“那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白蓉萱笑着道,“已经不疼了,就是伤口的地方痒痒的,六叔说可能是肉皮在长合。”
吴介点了点头,“您有没有什么吩咐需要我去办的?”
白蓉萱想了想,“你回一趟白家,看看家里边的情况都怎么样了,再去见见老夫人,她若是问起,就说我没什么大碍了,让她老人家千万别担心。”
吴介答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等到下午时,他回来复命,“老夫人见我回去,果然问了很多您的事儿,我挑能说的说了,关于六安寺那边,都被我含糊应付了过去。也不知道六爷那边是怎么安排的,我怕自己多嘴多舌反而坏事。”
白蓉萱满意地道,“你做得很好。”
吴介道,“三房一切都好,周管事在那边盯着呢,我去的时候下人们各司其职,都在忙着手里的活,而且一个个神色凝重,显得非常小心。”
白蓉萱大概能猜到其中的理由。
多半是闵庭柯已经和周科通过了消息,让他留神盯着三房的下人。祸起萧墙,不得不防。
白蓉萱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
吴介压低声音道,“您还不知道吧?火龙帮彻底覆灭了。一夜之间,被人杀得干干净净。大家都说……都说这是六爷的手笔……”
白蓉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想过会有这种结果,但真正听到,还是不免万分震惊。
白蓉萱平静了半晌,这才悠悠道,“然后呢?还有没有其他的传言?”
她相信闵庭柯既然敢这么做,必定安排好了退路,不会放任这样的流言愈演愈烈。
吴介道,“这里头好像还有华洋商会的事儿,如今外头都在说是花样商会暗地里和火龙帮通气,想要算计六爷,连带着还有人说当初火龙帮之所以在黄浦江畔那样的无法无天,都是因为华洋商会暗中助力。”
白蓉萱冷笑道,“那华洋商会怎么说?”
吴介道,“他们还能怎么说呀,只能出来解释呗,可这样软弱无力的话又有谁会信?如果那件事真的是六爷做的,虽然下手狠了些,但这些年在火龙帮手底下吃过苦头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说六爷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乃是大丈夫的行为,可华洋商会在这里面的角色就不怎么光彩了。不少闹事者聚到华洋商会的会址景江楼,又是扔臭鸡蛋又是痛骂,昨晚上还有人拉了一车粪,全都泼在景江楼的墙上了。”
不用说,肯定是闵庭柯在后面推波助澜,才会形成这样的局面。
白蓉萱道,“这也是他们应受的,谁让他们不安好心来着。这次是六叔命大,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会儿偷着乐的就是苏成先了。”
吴介道,“是,所以说华洋商会这次多半是要倒台了。我从严峰那里听说,很多商铺都嚷嚷着要从华洋商会退出来呢,也不知结果如何,反正经此一事,华洋商会的名声算是完了。”
苏成先经营算计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折在了闵庭柯的手里。
白蓉萱摇了摇头,让吴介回家去休息。
吴介道,“要不我也留在这边吧,您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还能帮您跑个腿,总不好指使闵家的人吧?”
白蓉萱一想也对,“你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吗?”
吴介道,“好了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论治少爷有什么吩咐,我保证都能办得明明白白的。”
白蓉萱便答应下来。
吴介见四下无人,装着胆子问道,“治少爷,关于您身份的事儿……六爷怎么说?”
这些天吴介一直在为这件事发愁,就怕真相大白,白蓉萱会经历什么麻烦和危险。
白蓉萱道,“六叔会替我保密的,而且他还答应帮我追查凶手的线索。有他帮忙,一定会事半功倍,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
吴介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白蓉萱又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总算能下床行走了。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生活,冷不丁下地,她的腿脚都有些不会动了。好在闵庭柯就站在身边,白蓉萱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移动着。
走了一会儿,白蓉萱便觉得浑身没力气,软绵绵地靠在了闵庭柯的胸口。
闵庭柯笑看着她,“怎么?走不动了?刚刚那股狠劲儿呢?”
先前白蓉萱在床上曾立下豪言壮语,肯定能健步如飞,让人追也追不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脸。
白蓉萱道,“好在只有六叔听到了,要不然我可没脸再说大话了。”
闵庭柯扶着她坐了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得好好养着才行。”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火大
白蓉萱歇息了片刻,这才觉得舒坦了不少。
她和闵庭柯商量道,“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回白家去休养了?总住在六叔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吧?”
闵庭柯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这里离西医也近一些,要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叫人来啊。”
白蓉萱道,“我已经没事儿了……”
闵庭柯道,“你要是真没事儿,怎么会走两步路就累得气喘吁吁?乖乖听话,等彻底好了再回去。”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闵庭柯道,“怎么?你在这里待腻了?要不我送去闵家住一段时间?”
那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白蓉萱道,“我是怕给你添麻烦呀……”
闵庭柯闻声笑道,“是吗?那要谢谢你了,不过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麻烦,有你陪着,我也有个说话的人,要不更无趣了。”
白蓉萱道,“六叔身边还缺说话的人吗?想要跟你说话的人,只怕能排出老远去。”
闵庭柯道,“那怎么能一样,一面是我想说话的人,一面是我不想应付的人。”
白蓉萱没有再说,休息了片刻便又重新躺回到床上,至于离开租界的事情也不再提。闵庭柯很是高兴,中午陪着她一起吃过午饭,饭后喝茶时他又低声道,“我这两日可能要出门两趟,你安心待在家里,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人就是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外面出什么事儿了吗?”
显得很是担心的模样。
闵庭柯语气轻松地道,“能有什么事儿,你别老自己吓唬自己。曾铭伟来了,我得去见一见。”
曾铭伟?
白蓉萱道,“他真的从广东赶来了?”
闵庭柯道,“是啊,这不是眼看着就是管泊远的生日了吗?他们是表亲,自然要来捧场庆生。”
捧场是假,来看笑话才是真的吧?
白蓉萱道,“那你出门一定要小心些。”
闵庭柯道,“放心,安全得很。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难道我连这个教训也受不了吗?”
白蓉萱哪里放心得下?可她又实在帮不上忙,只能道,“曾铭伟什么时候到?”
闵庭柯道,“今天下午船就应该靠岸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他会住到管家去吗?”
“多半不会。”闵庭柯道,“如果曾铭伟和管家的关系真这么好,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意赶过来了。”
也是。
还有一句话闵庭柯没有说,那就是在白蓉萱养伤的这些天,管泊舟也不知来了多少次,虽然都被闵家的小厮搪塞过去,可他却不厌其烦,隔三差五便要登门拜访,连闵庭柯都佩服他的涵养和毅力了。
白蓉萱道,“那你下午要去接他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去。曾铭伟还没那么大的脸面,等他安定下来再说吧。到时候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主动来找我的。”
白蓉萱担心地道,“六叔,你还是不要参与到曾家和管家的事情去了,反正又和你没有关系,何必多此一举呢?”
管泊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真把他给得罪了,以后闵家行事势必受阻,实在是不划算。
闵庭柯道,“我知道,我心中有数。”
白蓉萱不再多说,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
果然如闵庭柯所料,虽然管泊舟亲自到渡头去接,但曾铭伟还是没有住进管家去,而是在临近租界的国民饭店开了房间,当天晚上就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闵庭柯一聚。
闵庭柯以身子不好为借口,推辞到了第二天。曾铭伟也没放在心上,当天夜里便去了百乐门买醉,豪掷千金。隔天一早名声便响彻上海滩,人人都说他英武帅气,做事又坦荡率性,吹捧得十分过火。
管泊远听说之后,不免生气,但拿曾铭伟又没有办法,只能致电曾绍权,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末了他还不忘提醒道,“舅舅,眼下正是紧要时刻,铭伟行事如此张扬,实在是不像话,我是说不动他的,还得你来想想办法才行。”
曾绍权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会出面约束他的。”
而管泊远也心知肚明,这份‘约束’多半没什么效用。
挂掉电话,他又不禁头疼起来。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他多少有些烦闷,一时想不到破局的好办法。再想到曾铭伟来到上海,两人不论如何都会碰面,人前还要装出亲近自然的状态。联想到这些,管泊远的心情就非常的不好。
没一会儿秘书送来帖子,“市长,这是曾市长送来的。”
管泊远示意他将帖子放下,只觉得头疼不已。
等秘书离开后,他这才打开帖子。
原来是曾铭伟约他晚上喝酒,地方便定在了百乐门。
管泊远顿时火大。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掌管一方的地方官,哪有到那种地方喝酒玩乐的道理?以后他说话,还有谁会听?
这个曾铭伟,分明就是故意的!
管泊远想也没想地将帖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无心工作,抽了两三支烟才逐渐放松下心情来。没想到管夫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泊远,你有没有去见铭伟?”
管泊远淡淡地道,“还没。”
管夫人道,“不管怎么说,人家大老远地来了,你是主,他是客,你都该抽出时间见见他的,要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舅舅夹在中间也很难做。”
管泊远何等聪明,闻声立刻问道,“是不是舅舅跟您说了什么?”
管夫人连忙道,“没有没有,你舅舅日理万机何等的忙碌,哪有心思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是我忽然想到,怕你怠慢了他,回头又跑到你舅舅跟前儿告状,弄得你里外不是人。”
管泊远不屑地道,“告就告,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管夫人道,“我知道你不怕,但总不好为了这种事和你舅舅生分,毕竟是一家人。何况你两个弟弟还没有着落,还需要你舅舅从中帮着斡旋,你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那个铭伟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真是烦死个人。”
管泊远叹了口气,“算了,您就别纠结这些了。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找时间去会会他的。在我的地盘上,晾他也干不出什么风浪来。”
管夫人见儿子答应,这才又叮嘱几句,挂断了电话。
等到了晚上,管泊远硬着头皮来到百乐门,刚走到门口,先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大为震惊,诧异地道,“舒……舒小姐?”
前方的一道倩影缓缓转身,表情从容淡定,“管市长,许久不见。”
正是因为管泊宇撞死人一事与管家打过交道的舒欣。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百乐
自从事情了结之后,管泊远再也没有见过舒欣,这个人也仿佛随着管泊宇的离开而落幕,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遇上她。
管泊远只怔了片刻,便客气地问道,“的确是许久不见了……舒小姐来这里是找人的?”
舒欣微微摇头,脸上的表情恬静自然,“不,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
管泊远闻声诧异地蹙起了眉头。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舒欣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如同黑暗中的绿宝石,透着几分让人痴迷沉醉的微光。她头发很自然地挽起,脸上也涂了薄妆,比起上一次见面,她显得美丽又迷人。
管泊远还要发问,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便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说话,雷爷在里面叫你呢,一会儿找不到,又要发脾气了。”
舒欣笑道,“碰到个熟人,多说了两句。”
那女子往管泊远的身上一扫,见是个陌生面孔,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快跟我进来。你可不知道今日谁来了。”
舒欣问道,“谁啊?”
那女子道,“是广东市长曾铭伟,曾绍权的亲侄子,你知道曾绍权是谁吧?”
舒欣当然知道。她笑着道,“昨儿不是已经来这儿喝过酒了吗?”
女子道,“百乐门开门做生意,他天天才来好呢。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巴不得他天天来,我入行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阔绰豪爽的客人呢,单他昨天打赏的钱,就够我好吃好喝活一个月了。”她一边说,一边拉着舒欣的手,郑重地道,“我跟你说,你可别不当一回事,现如今有这样的凯子,你可得抓在手心里。我看得出来,那曾铭伟对你有意思,昨儿一见了你,就跟丢了魂似的,今日一进门便嚷着要找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做舞女的,哪个能跳一辈子?有这样的好靠山,你就赶紧贴上去,虽说不能名正言顺娶进门,但好歹能混个温饱,这辈子是不用愁了。你我姐妹一场,将来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别忘了我就好。”
舞女?
曾铭伟?
管泊远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完全搞不清楚这些事都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就听舒欣笑着说,“你胡说什么呢?曾市长年轻有为,能看得上我什么?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关系罢了。”
“呸!”女子娇滴滴地道,“你少拿话哄我,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吗?百乐门这么多女人,为什么他谁也不选,就要跟你说话?这还不是看上是什么?”
舒欣无奈摇头,一副拿她没什么办法的模样。
女子拉着她的手便往大门里走,“行了,别啰唆了,雷爷要是真发起脾气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舒欣甚至来不及和管泊远打声招呼,就被她强行拉着离开了。
走到门口前,她回头冲管泊远一笑,眼神里满是歉意。
管泊远回以一笑,目送她进了门。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耳听着百乐门内传来阵阵音乐和男女子欢愉的笑声,他却是说不出的心烦。平静了片刻,他这才步履翩翩地走进了百乐门。
管泊远洁身自爱,从不出现在这种场合,百乐门的侍应生自然也不认得,请进门之后,便让他在一楼一个角落的地方坐下,又问道,“先生喝什么酒?咱们这里还有洋酒,您要不要尝一尝?”
话是这样说,却满嘴的敷衍之意,明显是觉得管泊远喝不起,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管泊远低声道,“好啊,就拿一瓶来尝尝好了。”
侍应生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忍不住多瞄了两眼,提醒道,“先生,这洋酒的价格可不便宜,您确定要喝吗?我得跟您说一句,这里是雷爷的地盘,您要是想喝了酒耍横赖账,也得摸摸自己腔子上有几个脑袋。”
管泊远心中不爽,冷着脸道,“是吗?那你不妨说说,我这有几个脑袋?”
侍应生脸色微变,以为来了个上门找茬的。正准备呼唤打手,就听二层包厢传来一个声音,“泊远?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上楼来?”
管泊远抬头一瞧,果然便是曾铭伟,正趴在栏杆处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对于这个远房亲戚,管泊远的心情一直很复杂。说亲近谈不上,但说厌恶……好像也达不到那个地步。
他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嫌楼上嘈杂,不如这里安静。”
“你胡说什么?”曾铭伟道,“你快上来,要不然我就下去抓人了。”
管泊远笑着没有动。
这会儿侍应生也反应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连忙恭敬地道,“先生,小人刚才言语冒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管泊远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你不是说这里的洋酒很不错吗?拿上来我瞧瞧。”
侍应生连连点头,快步退开。
曾铭伟见他果然不肯上楼,虽然很是不悦,但还是快步跑下了楼,“你这是什么意思?人都到了,居然要跟我分着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管泊远笑着回道,“有吗?”
曾铭伟不高兴地道,“你要是不欢迎,我明儿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就是了。”
管泊远道,“腿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谁又能拦得住你?”
曾铭伟气呼呼地道,“你果然就是这个意思!得!算我白来了!”
管泊远平静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家里住?”
曾铭伟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粗人,说话嘴也没个把门的,万一说错了什么,惹姑姑生气,那可如何是好?还不如住在外面,大家都省事。”
管泊远道,“你想得倒周全。”
曾铭伟道,“那是当然,我是个野性子,无拘无束惯了,可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的。”
管泊远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这时百乐门的大老板雷爷听说管泊远亲至的消息后,赶忙过来待客。雷爷四十多岁年纪,身宽体胖,未语先笑,“今日吹得什么富贵风,居然把管市长给吹来了。您大驾光临,百乐门蓬荜生辉,您提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做些准备啊。”
管泊远淡然道,“雷爷太客气了。”
雷爷又道,“管市长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今日只算在我的账上,千万不要客气见外才是。”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管泊远才不会上这个当。
他低声道,“不用了,我弟弟非要在这里招待我,雷爷是觉得他花不起这个钱吗?”
直接推到了曾铭伟的身上。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陪酒
曾铭伟笑着接口,“我大老远的过来,你也不说尽一尽地主之谊,想方设法地抠我这两个钱,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管泊远看了他一眼,“你豪掷千金的事早就传出去了,这会儿想哭穷也晚了。怎么?给别人花钱可以,给我花钱就心疼了?”
曾铭伟道,“怎么会?你想喝什么只管开口,我买来给你就是了。”
雷爷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面上虽然客气有礼,但谁都听得出来内里的针锋相对。
管泊远道,“看来你在广东的日子挺滋润的,口气都变大了不少。”
曾铭伟笑而不语,而是转身对雷爷道,“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吧?咱们这位贵客嘴巴刁得很,差一点儿的都不肯用。”
雷爷笑呵呵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完便吩咐侍应生赶紧上酒。
曾铭伟顺势道,“两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还得有人陪着喝才好啊。”
雷爷立刻会意,“酒逢知己千杯少,有了好久,怎么能少了知己呢?我这就叫几个姑娘来服侍,也能陪着说话解解闷。”
“好啊!”曾铭伟答应得格外爽快,“要不然就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还真没什么说的。”
听着像是玩笑话,但又似乎意有所指。
雷爷不愿参与到这两人的关系中去,毕竟单拎出哪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雷爷转身吩咐手下,让他们领几个陪酒的姑娘过来。
曾铭伟道,“对了,昨日我来时,有一位样貌雅致又不张扬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雷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身后的手下上前小声提醒道,“雷爷,这位先生说的好像是舒欣。”
百乐门从来不缺美人,现在这样的世道,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比比皆是,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舒欣的模样在百乐门绝对算不上出挑,却是最为独特的一个。这也是当初雷爷肯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上海滩,争奇斗艳的女人遍地都是,各有各的风采。可她们就如同裁缝铺货架子上的锦缎,看着美丽,却无法让人记忆犹新。
但舒欣不同,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质,让人见了就觉得清新自然,丝毫不矫揉造作,也不主动献媚,曲意逢迎。她就如同一株生长在暗处的幽兰,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而这份独特,又恰恰是男人最为着迷喜欢的。
不但如此,因为舒欣坦然真诚,连带着百乐门的姑娘和她相处得也极好。舒欣来之前,这群女人为了客人,为了钱,连日的争吵打闹,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但舒欣出现之后,无论是脾气多么火爆自私的人,居然都能很快与之打成一片,甚至以姐妹相称,足见其人格魅力。
连雷爷也不得不叹服。
这舒欣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了手下的话,雷爷笑着道,“曾市长说的是舒欣吧?我这就叫她过来。只是她那个人性子冷清,不怎么喜欢说话,别扫了您的兴致才好。”
曾铭伟道,“不会不会,我这个人生性喜静不喜闹,不说话才好。要不然像个苍蝇似的围着我乱飞,我还真受不了。”
雷爷不再多说,吩咐手下去找人。
没一会儿手下就领来七八个姑娘,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在一众妆容精致的姑娘中,舒欣显得特别寡淡。她站在最边上,表情恬静,波澜不惊。
管泊远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昨天晚上,曾铭伟与舒欣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何况当时他又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看得并不真切,可就是那惊鸿一瞥,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子却仿佛印在了他的心上一般,怎么也忘不掉。
此刻再见,他只觉得心跳加快,眼睛都放了光。当即指着舒欣道,“就是她!”
舒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曾铭伟的脸都烧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模样就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雷爷顺势道,“舒欣啊,既然曾市长垂青,你一定要好好陪着,千万不可怠慢,知道吗?”
舒欣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雷爷对她的乖顺很是满意,又问道,“那这几位姑娘……”
曾铭伟道,“都留着吧,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也不好冷落了他。”
这些女人过来之前,雷爷手下已经提前交代过了。今日要陪的对象一个是上海市长管泊远,一个是广东市长曾铭伟,卧龙凤雏,都是不能得罪的。
女人们闻声补妆的补妆,换衣裳的换衣裳,都想使出浑身解数,要是能得到二者中的任何一个青睐,下半辈子的生活也就不愁了。如今听了曾铭伟的话,又见到管泊远长得英俊非常,立刻便围了上去,倒酒的倒酒,递烟的递烟,声音也比平日里更加轻柔娇媚了,“管市长,您抽烟。”
“我给您点火。”
“管市长要喝什么酒?我给您倒!”
还有女人娇滴滴地道,“管市长跳舞不跳?”
曾铭伟看着管泊远被女人围得团团转,心中很是得意,便对雷爷道,“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喊人。”
雷爷客客气气地行了礼,这才领着手下离开了。
曾铭伟见舒欣还远远地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地道,“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
舒欣冲他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来,在他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是茉莉,清香无比,瞬间便将曾铭伟包裹住了。他有些心摇神醉,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一根过去,“抽烟吗?”
舒欣瞧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女人提醒道,“曾市长,我这位姐妹啊,只抽牡丹牌的烟。”
牡丹牌,那是女人才抽得香烟。
味道没有这么冲。
曾铭伟立刻道,“是吗?叫人去买来。”
说话的女人道,“哪用的着这么麻烦?”伸手打了个响指,没一会儿就跑来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身上脏兮兮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方形的大木箱,轻轻打开,里面便摆满了各种牌子的香烟。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惊喜地道,“露露姐,是你要买烟吗?”
叫露露的女人挑着眉头道,“咦?今儿怎么是你来?你哥哥呢?”
小女孩道,“哥哥生病了,换我来卖烟。”
露露叹了口气,心疼地道,“哎,少做一天买卖都不成,是不是?不是我要买烟,是你舒欣姐。”
小女孩缓缓走到舒欣的面前,“舒欣姐,你要买烟吗?”
舒欣点了点头,从木箱中拿出一盒牡丹牌香烟来,正准备付钱,曾铭伟赶忙道,“一盒香烟,哪能用你花钱?”对小女孩道,“你这里还有多少牡丹牌的烟?”
小女孩想了想,“四五盒的样子,先生要多少?我还能搞来。”
曾铭伟被她机敏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是吗?那你去多搞一些来,能搞来多少,我就买多少。怎么样?”
小女孩惊喜地道,“当真?”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跳舞
不等曾铭伟开口,一旁的露露便故意凑过来,一只手臂自然地搭在曾铭伟的肩上,亲热地道,“这傻孩子,说什么虎话呢?你看这位先生是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小女孩显得异常兴奋,连连弯腰行礼,“好!我这就去找烟,马上就回来。”
说完转身就跑远了,连烟钱也忘了收。
露露笑着道,“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毛毛躁躁的,远没有往日那般机灵。”说完,又故意贴近曾铭伟,娇声道,“曾市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
曾铭伟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了舒欣的身上。只见她撕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来,两根纤细如玉的手指夹着烟,动作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令人呼吸急促的优美。
曾铭伟想也没想地点着了火,送到了舒欣的烟前。
舒欣抬眸望了她一眼,将烟凑到火光前点燃了。她轻轻吸了一口,缓慢地吐出烟圈,表情中透着几分慵懒和享受。
曾铭伟的目光就仿佛被钉在了舒欣的身上,移也移不开。露露在一旁暗暗焦急,却没有一点儿办法。虽说她和舒欣的交情不错,但风月场上,男女关系都如同纸糊得一般,经不起半点儿风吹雨打,更不用说那现用现交的姐妹之情了。露露自然不是真名,她出道要比舒欣早很多,在百乐门摸爬滚打四五年,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她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这张脸顶多还能撑个一两年,到时候人老珠黄,倒贴钱怕是都没人要。
若是能找到一个安稳的好靠山,那下半辈子就真的不用愁了。
管泊远的名声露露是听过的,做事钢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男人多半也不会怜香惜玉,就算跟了他,以后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倒是眼前这个曾铭伟,人傻钱多,若是能牢牢攥在手心里,就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保障。
所以不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搏一搏才行。
想到这里,露露便又往曾铭伟的身上贴了贴,声音也变得娇滴滴,“曾市长,我也要抽烟,你帮我点一支好不好?”
曾铭伟毕竟是个男人,耳畔吹气如兰,香气飘荡,他怎么受得了?扭过脸笑眯眯地道,“好啊,你想抽什么烟?”
露露眼睛一亮,“不管我抽什么烟,你都能满足吗?”
当着舒欣的面,曾铭伟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也不能将‘不能’两个字宣之于口啊。他笑着道,“那是自然,你只管要就是了。”
露露亲热地揽住曾铭伟的手臂,“其实也不难,就要你抽的就行。”
曾铭伟道,“我这烟呛人得很,你能抽得了吗?”
露露得意地道,“别说是烟,就是你这个人,我也一样受得了。”
曾铭伟一愣,没想到露露居然如此的张扬直接。
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受女人崇拜与爱慕呢?
他高兴地捏了捏露露的脸蛋,“就你会说话。”
露露顺势道,“你爱听,我自然是会说的。曾市长肯不肯赏脸陪我跳个舞?”
曾铭伟道,“我可不会跳舞!”
露露哪里肯放过他,“那你就更需要一个好舞伴了。”
说完也不管曾铭伟如何拒绝,硬拉着他走进了舞池。
今晚百乐门的客人不多,舞池中只有三五对客人在跳舞。露露抱住他的腰,娇媚地道,“这舞很容易,曾市长是聪明人,肯定一学就会。你跟着我得舞步走,我一点一点地告诉你。”
曾铭伟十分生疏,身子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刚跳了几步,就踩了露露好几脚。
要是换了旁人,露露早甩脸子走人了。可对象是曾铭伟,别说只踩在脚上,就是踩在脸上她也得笑着忍下来。
可曾铭伟就像个不开窍的南瓜,不论露露怎么卖力地教,他就是学不会。
一曲终了,露露脸上的笑都僵了几分,偏偏还要继续讨好,“曾市长果然厉害,我就说你学得会吧。”
曾铭伟只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不免有些得意,送了露露回到座位上,转身便邀请舒欣道,“舒小姐,能不能赏脸陪我跳一支舞?”
舒欣没有拒绝,而是按灭了手中的香烟,“我的舞技不好,只怕曾市长要嫌弃。”
“怎么会?”曾铭伟想也不想地道,“我也是个二愣子,咱们正好谁也别嫌弃谁。”
舒欣见推辞不过,便缓缓站起了身,两人携手走入舞池。
露露见了,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再瞧管泊远那边,气氛则更加清冷。不论几个舞女如何地讨好奉承,管泊远就如同冰山一般,半个字都懒得多说,更不许旁人凑到身前来。舞女们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又不敢发作,只能干巴巴地坐在一旁赔笑脸。
管泊远喝了小半杯洋酒,目光却落在了舞池中的曾铭伟和舒欣身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话,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缤纷绚烂的灯光映照在舒欣脸上,显得那么的迷人。她一颦一笑,都仿佛摄人心魄的触手,不断拨弄着管泊远的心弦。
而他始终搞不清楚,那么清高的舒欣,怎么会自甘堕落跑到这种地方来?
她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和自己相处时目空一切,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的亵渎一般,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管泊远蹙起眉头,满脸不悦。
音乐悠扬,曾铭伟目光炙热,舒欣则恬静美好,两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显得那么和谐又般配。
连一旁的舞女都一脸艳羡地小声嘀咕起来。
“哎,舒欣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曾市长的魂儿都要被她勾去了。”
“这以后跟着曾市长去了广东,哪怕不能做正房夫人,想必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我怎么就没这个命呢?”
“你想要这个命,先得长了舒欣那张脸才行啊?”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管泊远心烦意乱。
眼见着一曲完结,曾铭伟小心翼翼地扶着舒欣往回走,他更是浑身不舒坦。管泊远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两人身前,低声道,“舒小姐,我也想请你跳支舞,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曾铭伟明显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管泊远会来跟自己抢女人。
他刚要张口,一旁的舒欣便轻声道,“这是我的荣幸才对,只是我舞技不好,管市长要多担待才好。”
管泊远道,“那是自然。”
说完便携了舒欣的手走向舞池,只留曾铭伟在原地生闷气。
下一曲是首欢快的洋文歌曲,舒欣将手放在管泊远的腰间,随着节拍缓缓舞动。管泊远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趁着周围没人,再也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明珠
舒欣故作惊奇地挑了挑眉,“管市长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不然我该在哪里?”
管泊远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板着脸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工作?”
舒欣恍然大悟,笑着道,“原来是为这个。”她缓缓垂下头,声音又轻又柔,“人嘛,总是要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了哪样都不成。”
管泊舟盯着她道,“不是已经给了你钱吗?”
舒欣脸上的笑瞬间荡然无存,她凝视着管泊舟的眼睛道,“那是我妹妹用一条命换来的钱,能随便用吗?”
管泊舟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恰好一曲终了,舒欣冷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感谢管市长邀约,不过咱俩的舞步实在是跳不到一起去,您还是另寻舞伴吧。”
说完便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了座位上,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香烟。
曾铭伟见状主动上前,再次为她点烟。
舒欣冲他一笑,“多谢了。”
她模样清冷,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可这会儿眼波含笑,却显得异常迷人摄魄。
曾铭伟顿时看得愣住,红着脸道,“没事儿,没事儿,举手之劳。”
管泊舟铁青着脸回到座位上,又喝了两杯闷酒,一旁的舞女有心和她说话,他也完全不给面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舒欣,表情异常阴郁。
舒欣却浑然不觉,只和曾铭伟亲热地说话,两人旁若无人,说说笑笑,露露几次想要插嘴,却完全插不进去,只能干生闷气。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卖烟的小姑娘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先生,我弄来了十七盒牡丹牌香烟,您确定都要吗?”
曾铭伟点了点头,“都放在这儿吧。”
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打开木箱,将所有的牡丹香烟都摞在了桌子上。她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等着曾铭伟付钱。
舒欣笑道,“小雀,累坏了吧?来!姐姐拿钱给你,你去买杯糖水解渴。”
“不用!”曾铭伟大手一挥,拦了下来,“哪能让舒小姐花钱呢?”说完便伸手入怀,掏出一张数额极大的钞票递了过去。
小雀不敢接,惊愕地道,“这……这票额太大,我找不开。”
曾铭伟道,“不用找,都给你了。”
小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向舒欣望去。舒欣冲她点了点头,“傻孩子,还不赶紧谢过曾先生。”
小雀连忙接下了钱,不住地向曾铭伟道谢。
曾铭伟只觉得倍有面子,高兴地挥了挥手,小雀便喜滋滋地跑开了。
曾铭伟趁机和舒欣说话,“你们和这孩子很熟吗?好像对她很好的样子。”
舒欣淡淡地道,“大家都是可怜人,相互照应罢了。”
一句话说得曾铭伟也是感慨万千。
从前他过的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日子?要不是他叔叔曾绍权得势,如今他也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艰难求生呢。
想到这里,曾铭伟叹了口气,饮尽杯中酒。
舒欣抽完了一支烟,对曾铭伟道,“曾先生,我去去就回,您在这里稍坐。”
不等曾铭伟开口,她便起身离开了。
露露赶紧凑过来,“曾市长,我陪你喝酒。”
曾铭伟点了点头,又喝了两杯。管泊远这时才开口道,“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广东那边的事务可都安排妥当了?”
曾铭伟不屑地道,“有什么安排的?老子出来不过十天八月,谁还敢起刺不成?”
管泊远皱了皱眉,“那你来上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曾铭伟道,“也不算要紧,就是出来走走,要不总窝在一个地方,身上都要长毛了。”
管泊远很是看不上他这副德行,忍者脾气道,“你身为当地长官,任上突然离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该如何是好?”
曾铭伟满不在乎地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事儿啊?自从我走马上任,广东一直太平无事,老百姓安居乐业,哪像上海啊,总是波澜不断,听说前两天青天白日的便出了拦路杀人的戏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面揭了管泊远的短。
管泊远的脸色更加难看,冷着脸道,“没想到离得那么远,你这消息倒是很灵通。”
曾铭伟得意地道,“我这也是关心你啊,要是真有个好歹,姑姑得有多难过呀。”
两兄弟正说着,有侍应生匆忙地跑了过来,“曾市长,闵六爷到了。”
“哦?”曾铭伟高兴地站起了身,“这位可是贵客,我亲自去迎一迎。”
说完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有那机灵的人跑去通知雷爷,他听说之后也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香烟,“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佛,居然全都凑齐了。可别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站在窗前的小姑娘闻声转过头来,一脸平静地道,“这是您的场子,怕什么?咱们开门做的是生意,就是满天神佛都到场,百乐门也装得下,就怕他们花不起钱。”
这小姑娘乃是雷爷最小的女儿,被称作十姑娘,名叫雷明珠,有掌上明珠之意。别看她年纪不大,却人小鬼大,非常的精明厉害,颇有雷爷年轻时的风范,因此雷爷对她爱若性命,不论去哪儿都要带在身边。
听了女儿的话,雷爷笑着道,“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你留在屋里不要乱跑,我下去瞧一瞧。”
雷明珠撇了撇嘴,“您就是让我动,我也懒得动。”
雷爷急匆匆地下了楼,刚好碰到走进门的闵庭柯与曾铭伟。他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失礼失礼,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当真是罪过。”
闵庭柯冲他笑道,“雷爷是贵人事忙,如今看这上海滩,属你的百乐门生意最是红火,再这么下去,大家都要眼红了。”
雷爷道,“闵六爷就别拿我说笑了,都是朋友捧场,要不然哪有我的今日?快请进里面坐,难得遇上,我非要敬你几杯酒不可。”
闵庭柯故意对曾铭伟道,“瞧见没有,刚进门就要把我往醉了灌。”
雷爷将二人送到位置上。
这一晚上来了许多贵客,百乐门固然蓬荜生辉,连带着客人们也都面面相觑,平日里喧嚣吵闹的大堂内,此刻却安静地落针可闻,只要那舒缓悠扬的音乐还在响个不停。
闵庭柯见到了管泊远,客气地上前打了声招呼。
闵庭柯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上海滩的地位却不容小觑,管泊远虽然瞧不上他,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起身还礼,表现得相当客气。
众人寒暄了几句,纷纷入座。雷爷不解地道,“闵六爷,原来您和曾市长也是朋友?”
闵庭柯道,“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了,曾市长和我性情相投,这一来二去的,就混到一起去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疏远
这话怎么听都别有一番深意。
尤其先前还曾传出曾铭伟刻意针对闵家,扣了不少货物,致使闵家在广东的十三行步履维艰,经营得异常困难。
雷爷自然也是听说过的,闻声笑着道,“人和人相处讲究的便是个缘分,这么说来,闵六爷和曾市长也当真是有缘。”
闵庭柯笑着道,“我八字好,和谁都能处得来。”
这当然就是笑谈了。
毕竟上海滩的人谁不知道,闵庭柯可是年年都要去寺里小住避灾的人。
曾铭伟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闵庭柯故意叹了口气,“我毕竟是死里逃生的人,身上还有伤呢,能咬牙过来给你接风,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曾铭伟惊讶道,“你还受了伤?严重吗?”
雷爷等人在一旁听着,自然知道闵庭柯所指的便是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六安寺围杀一事。
闵庭柯道,“好在我福大,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要不然啊……你这次来上海,就只能到我的墓前喝酒悼念了。”
曾铭伟闻声笑了笑,大声道,“真是不成个样子!这也就是在上海,换了广东,老子亲自带队去抓人,回来全部绑起来点天灯,看看谁还敢这样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管泊远闻声脸色很是难看。
曾铭伟却越发得意,抓着闵庭柯的手问道,“那些人是谁,都查出来了吗?”
闵庭柯何等聪明,意有所指地道,“追查真凶乃是警察厅的事儿,难道还要我这个受害者去查不成?”
曾铭伟‘哼’了一声,不满地道,“都是些饭桶,也不知道顶不顶事。”
谁都知道他这是故意说给管泊远听的。
雷爷等人见状,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以免受了无妄之灾。赶紧找了借口推开,刹那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管泊远冷着脸问道,“听你这话,好像对上海的治安很不满的样子?”
曾铭伟道,“那怎么会?毕竟是哥哥管辖的地方,哪怕再不好,我也不能说啊!哪有自家兄弟拆自家墙的道理?”
那不还是不好吗?
管泊远瞥了他一眼,“也是,还是把心思留到广东吧,能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好就不错了。”
曾铭伟立刻回击道,“是啊,广东的情况的确复杂了些,不过这些年却也从未出现过大白天杀人的事,我听着倒也稀奇。”
管泊远知道他是要借机生事,懒得和他争论高低,起身道,“你们先说话,我去方便一下。”
曾铭伟得意地点了点头,“快去快回,要是遇到危险就喊一声,我立刻过去救你。”
真是个没脑子的!
管泊远不想理他,快步离开了。
曾铭伟冲闵庭柯挤眉弄眼,脸上极是高兴。周围的舞女一拥而上,劝酒的劝酒,奉承的奉承场,场面极为热闹。
舒欣却只觉得吵闹,她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开,从百乐门的后门出去,站在幽静的巷子里出神。
其他舞女见状,也只当看不见。走了舒欣,他们也少了个竞争对象,正好能趁机施展魅力,要是能得到些好处打赏就更好了。
舒欣疲惫地叹了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晦暗的苍穹。片刻后,有人跟着推门走了出来。
舒欣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管泊远。
管泊远显然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愣了愣神后,才借着稀薄的星光认出眼前的人来。
他松了口气,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舒欣道,“里面太吵了,找个安静的地方醒醒精神。”
管泊远点燃了一支烟,又把烟盒递了过来,“抽吗?”
舒欣摇了摇头,“不了。”
管泊远将烟放回口袋,缓缓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舒欣看了他一眼,“世事无常,无法预料的事情太多了,又何止这一件两件?”
管泊远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舒欣道,“个把月吧。”
显然是不想多谈。
管泊远‘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后才道,“你要是需要帮助,可以跟我开口。”
舒欣清冷一笑,“你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何况……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管泊远道,“你家里人还好吗?”
舒欣道,“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见得有多坏,就熬着呗。”
管泊远无奈叹气,“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该放下就放下,不要总记挂在心上,负重前行,人会受不了的。”
舒欣平静地道,“是,多谢管市长关心。”
管泊远见她仍是一副疏远清冷的模样,心中顿时火起。自小到大,他还没这样为谁着想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不领情。
管泊远道,“其实舒小姐也不需要我的关心,毕竟在这百乐门里,想必真心为舒小姐考虑之人也不在少数吧。”
欢场之上,哪有什么真心?
这摆明了就是反话。
舒欣淡淡地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是一时之欢,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一时之欢?
管泊远道,“你既然心里明白,为何还要陷入泥潭之中?”
舒欣道,“明白是一码事,怎么过却是另一码事。管市长乃是人中龙凤,忝居高位,自然不了解我们这些底层人的苦难日子。”
话音刚落,露露便急匆匆地推开后门跑了出来,一见到管泊远和舒欣站在这里,她顿时愣住,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舒欣道,“怎么了?急匆匆的,出什么事儿了?”
露露道,“曾市长找你呢,快跟我进去。”
舒欣向管泊远点了点头,与露露携手走了进去。
露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里,傻姑娘,这是多好的机会呀,煮熟的鸭子都送到嘴边了,你还硬挺着不张口,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舒欣道,“什么村啊店啊的!我看你对曾市长也有意思,怎么还劝起我来了?”
露露叹道,“我倒是想,也得人家有意思才行啊!我跟你说,只要你放低身价,稍稍迎合一下,曾市长肯定会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到时候跟着他回广东,自然也会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何必在这儿烂泥坑里过苦日子呢?”
舒欣道,“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我是什么身份,怎么高攀的起?何况在这百乐门里,每天都有男人主动献殷勤,可出了这个门,谁又认识谁呢?”
露露道,“也别这么说,我看曾市长看你的眼神还是很不一样的。”说到这里,她又好奇地问道,“你和管市长又是怎么回事?”
舒欣道,“什么怎么回事?不过是偶然在后门遇上了。你还真当我是天仙下凡,一个两个的都围着我转?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露露道,“我不是瞧得起你,我是羡慕你。我要是有你这两下子,早就金盆洗手去做阔太太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朋友
白蓉萱诧异地看着他,只见白修唯走到雅间门口,笑眯眯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竹月色长衫的青年男子。他一见到白修唯,立刻亲热地道,“我就说听到了你的动静,可老霍他们还不信,怎么样?果真是你。”
“老霍他们也在?”白修唯兴奋地道,“那可真是巧了。”说完又拉着他进了雅间,向白蓉萱和白修朗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窗齐执中,齐家最小的孩子,顶聪明的一个人,就是不往正道上用功……”
齐执中没等他说完,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往正道上用功了。我跟你说,造谣可是要有证据的,不然咱们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造谣还用证据?
白蓉萱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白修唯道,“读书的时候也不见你用功,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看闲书,倒是一说起玩乐,哪个都不如你积极,这还叫用功吗?”
齐执中笑着道,“原来就为这?那你对正道的理解也太狭隘了。”
白修唯又向他介绍起白修朗与白蓉萱。
齐执中非常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谅,平日里和修唯相处得多了,大家大大咧咧的,也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
白修朗笑着道,“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不碍事的。”
白蓉萱也在一旁点起了头。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阵声音。
“老齐去了这么久,不会被人给扣下了吧?”
“怎么会?又不是警察局,怎么敢随便扣人?”
男男女女,乱作一团。
白修唯认出了声音,笑着道,“老霍,老齐还真被我给扣下了,你要怎么办?”
雅间的外面出现了两几道身影。
当先一人个子不高,生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一见白修唯,立刻亲近地冲了上来,一把将他抱住,“你这老东西,最近都在忙什么,人影也见不着一个,我还担心你遇害了呢。”
白蓉萱听得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当着面咒人的吗?
白修唯也不客气,揽着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肯定走在你的后面,这么也要把你的葬礼参加了。”
“这家伙,一点儿不让人!”说话的圆脸男狠狠地捶了白修唯胸口一拳。
白修唯向白蓉萱和白修朗介绍起来。圆脸的男人名叫霍克,这名字是他自己后来取的,本名叫霍招财。
霍克闻声立刻不悦地道,“揭人不揭短,你怎么老提我的本名?你要真喜欢这名字,干脆送给你好了,以后你就叫白招财。”
门前的一个短发女子笑着道,“这可不成,你姓霍,这还好些。但修唯姓白,就不妥当了。招财本是好的,可冠上白姓,给人一种徒劳无功之感,仿佛做了多少都没用,却不好听了。”
霍克点头道,“此言有理,甚是有理!”….白修唯又指了那女子道,“这位是戴霞,是我们同学中成绩最好的,如今正在小学任教,做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戴霞留着齐耳的短发,看着舒朗又利落,她目光干净,笑容淳朴,“多谢白五爷给面子,不过功劳是没有的,不过是为国家的教育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罢了。”
白修唯向白蓉萱道,“我们平日里关系就是极好的,大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所以见了面也不客气,什么都敢说,你可千万别吃惊。”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会,不会。”
戴霞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艳。
霍克道,“四哥我们都是见过的,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倒是第一次见。”
白修唯向他引荐道,“这位是我六弟,三房的白修治,从前一直在杭州,才回上海没几天。”
霍克恍然大悟,“哎哟,他就是在南京大学读书的那位吗?这可太好了,我正好有许多学问上的事情无人请教呢,难得来了位高材生,我以后可要多多向你学习了。”
谷
非常的主动,并没有第一次见面的生疏与客套。
白蓉萱的冷汗瞬间滴落了下来。
请教学问……这不是眼瞅着就要露馅了吗?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戴霞便笑着道,“有你这样的吗?人家才来上海,身上不知有多少事等着处理,偏你还要给人添麻烦!你有什么不懂的,不如来问我好了,我尽力帮你解答,好不好?”
霍克极不情愿地道,“你就算了吧,每次向你问些什么,总要听些啰嗦。”
但到底把话题差了过去。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便听白修唯问道,“对了,星妤和文哲呢?他们没来吗?”
霍克抢着道,“自然是来了的,不过人家这对小情侣正在热恋期,可没功夫理会白五爷,正在包间里说话呢,我和戴霞有眼力见儿,不愿意去当这电灯泡,所以找了个借口跑出来。”
白修唯道,“难得大家碰上了,我去打个招呼。”
正好伙计又开始上菜,白修唯便道,“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白修朗道,“快些,我们可不等你,吃完了就走。”
白修唯笑着点了点头,拉着一群朋友往雅间门外走去。
齐执中道,“四哥,我们过去了。”
白修朗点了点头。
戴霞也向白蓉萱打了声招呼,一群男女这才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白修朗这才叹了口气,“这个老五,吃个饭也不安生。”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都是五哥的同学吗?”
白修朗道,“可不是嘛!他的人缘是出了名的好,每次跟他出门,总是能被人认出来。算了,不等他,咱们赶紧吃饭,一会儿还要把你送回去呢。”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最新章节。….白蓉萱道,“不用,反正是闵老夫人的马车,也认得路,让马车送我回去就行了。”
白修朗笑了笑,“不耽误什么事儿。既然是我们把你带出来的,自然也要平平安安地送回去才行。要不然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向闵老夫人交代。”
白蓉萱十分的感激,“多谢四哥。”
白修朗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的兄弟。”
没一会儿工夫,白修唯赶了回来,他满嘴的酒气,笑呵呵地说道,“这群疯子,抓着了就不让走,非灌了我三杯酒。”
白修朗道,“咱们白五爷海量,三杯酒算什么?”
白修唯道,“四哥又拿我打趣了。”
吃过了晚饭,白修朗付了账,白修唯又跑去与朋友们告别,等出了门,天已经黑透了。
月朗星疏,街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喧嚣声不绝于耳,简直和白天一样的热闹。
这里的人都不用休息的吗?
白蓉萱看得十分诧异。
白修朗道,“上车吧。”
白修唯照例和白蓉萱坐了一辆马车,一行人回到白家的大门前,白修朗道,“天色已晚,老夫人说不定已经休息了,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你自己进去吧。”
白蓉萱道,“今天辛苦两位哥哥了。”
白修唯道,“客气什么?蹭了一顿饭,我心里正高兴呢。要是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儿,你们只管叫着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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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误会
易妈妈听了心中难受,看闵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当初闵家要不是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将家里宝贝一样养大的小姐嫁到白家来做续弦了。这些年她和白老太爷貌合神离,两个人一年到头说的话都是有数的,别人不清楚,但贴身服侍的易妈妈却心知肚明。
自家小姐这些年的日子也实在太苦了一些。可就算这样,她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闵家,丝毫没有怪罪当初将她推进火坑的娘家。请下载爱阅最新内容
虽然闵老夫人和唐氏的性格南辕北辙没什么相同的地方,但易妈妈知道闵老夫人觉得唐氏可怜,在她身上看到了同病相怜的味道,因此向来不管闲事的闵老夫人才愿意出手提点唐氏一两句。不过易妈妈觉得唐氏那个人稀里糊涂的,未必真能把闵老夫人的话听进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向闵老夫人道,“依奴婢看,三少夫人的性格也实在太软弱了一些,就算您有心帮忙,可也得她自己立得起来才行。您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之后她再有什么事儿,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闵老夫人听着没有说话。
易妈妈接着道,“要我说二房的手段也太狠了一些,连一点退路都不给留,唐氏毕竟是白家的媳妇,用这种手段来害人,他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白家的声望搭进去啊?他们一样是白家的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难道白家丢人现眼了,他们还能摘干净了自己不成?”
“你也别这么早下定论。”闵老夫人慢悠悠地边走边道,“这件事儿究竟是不是二房做得还不一定呢……”
易妈妈意外地道,“可除了二房,这当口谁还有工夫算计这些?怎么看最得利的都是他们了。”
说话间来到前厅,闵老夫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去,她笑着道,“就因为如此,我就更不相信二房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了。你都知道此事一出,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二房的头上,难道他们自己不知道吗?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对二房有什么好处?他们就算要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行事,岂不是太惹眼了一些?”
易妈妈听着一阵糊涂,“要不是二房的话,又会是谁呢?”
“那就不好说了。”闵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了,眼神中透着几分疲惫,她轻声道,“长房、外三房……甚至是老太爷自己,都有可能。”
“老……老太爷?”易妈妈显然被闵老夫人的话吓到了,她震惊不已地捂住嘴巴,谨慎地说道,“老夫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要是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误会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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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老夫人听了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他误会不误会啊?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可理会不了那么多。再说了,唐氏这件事儿布置得如此精密,人证物证皆在,让唐氏有苦难言。我仔细想了想,能安排得如此面面俱到又不为人察觉,除了他之外家里还有几个人能做到?有这样的心智和能力,让我不得不想到他。毕竟他的那些下作手段,我可是亲身领教过的。”….闵老夫人最后的几句话听着淡然,却透着几股绝望的悲哀。易妈妈眼圈一红,也替闵老夫人觉得委屈。
闵老夫人却点到为止,不想多谈。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儿我能帮的已经都帮了,接下来就看唐氏自己怎么选择了。不过无论走哪条路,之后都必定艰难坎坷不会特别顺利,只希望老天可怜她,能让她过得轻松一些吧。”
易妈妈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吩咐她去沏一壶热茶来,易妈妈立刻便忙活了起来。
而出了栖子堂的唐氏却由吴妈扶着,快步艰难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雨虽然停了,但夜风凄冷,迎面吹打在身上,瞬间便透过了衣裳,让人不自觉地打着寒战。唐氏往吴妈的身上贴了贴,两个人颤颤巍巍地走出二门,只见那两个追随上来的下人正等在路边,见到唐氏和吴妈回来,两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氏没心思搭理他们,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她和吴妈快步回到院子,白老太爷派来守着门口的人也没有为难她们,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可一踏进这冰冷黑暗的院落,唐氏便心底一凉。和刚刚闵老夫人温暖自在的院子相比,此刻自己就像跌进了地狱里。
吴妈小心翼翼地扶着唐氏进了房间,又要忙着去点灯。
黑暗中的唐氏忽然叫住她,“别忙了,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吴妈闻声赶忙走了过来。
唐氏让她搬了凳子坐下,这才把闵老夫人刚刚劝自己的话向吴妈重复了一遍。吴妈听后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夫……夫人……”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老夫人怎么会让您这个时候回杭州呢?”
唐氏低着头没有做声。
吴妈紧张地问道,“夫人,您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唐氏无奈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吴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吗?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想要治哥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就要离开白家,就算硬挺在这里,以我的能力,根本护不了两个孩子的周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算计我的人一招不成,再对治哥下手怎么办?”
吴妈也知道唐氏的秉性脾气,难怪当初唐老夫人说什么都不赞成这门婚事。以唐氏的能力,的确不适合生活在深宅大院鼎世豪门之中。
吴妈道,“可白老太爷会放小少爷跟我们一起走吗?”毕竟白老太爷平日里待治哥就像自己的眼珠一样,宠爱得不得了,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孙子跟着唐氏去杭州唐家生活呢?那不等于扒了他一层皮吗?
可如果把治哥留在白家,唐氏就算回了娘家还能过日子吗?
吴妈觉得唐氏这个念头太天真了。她是白家妇,能不能走出白家的大门,可不是能由她自己做主的,还要看白老太爷点不点头,要是他不答应,唐氏就是死也得死在白家的内院里。
唐氏自己何尝不清楚眼前进退两难的局面。
可为了孩子们,她就算是拼也要拼出一条路来。
唐氏冷静地说道,“不管他答不答应,治哥都要跟我走一起走。你趁着这会儿没有外人,赶紧把元裴留下的财物和我的陪嫁全部都整理出来,封箱存好。白家家大业大,肯定不会觊觎我这点儿微末的嫁妆,如果真要回杭州的话,这些东西我肯定都要带走。”
吴妈点了点头。
唐氏继续吩咐道,“你务必要仔细留心,一样都不要遗落,这可是将来治哥读书上学的本钱。”
吴妈连夜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起来。
唐氏消消停停的躺了几天,事情发生第四天时,白老太爷派了身边的妈妈过来请她去祠堂问话。那妈妈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却相当的客气。唐氏听说要去祠堂,就知道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她换了套衣服,面容平静地由吴妈扶着去了白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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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暗桩
可闵庭柯就在身边,她又怎么睡得着?
闵庭柯听着她的呼吸,就知道一定是在装睡。他笑着道,“我都平安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蓉萱道,“我不是担心,是白天睡得太多了。从明儿开始,我可不能再这么睡了,人都要变傻了。”
闵庭柯道,“你是在养伤,等伤好了自然就不用这样躺着了。”
白蓉萱睁开眼,问道,“我这么久不回家,老夫人难道就不惦记吗?”
她才不信白家会这么安静呢,一定是闵庭柯使了什么手段,让消息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闵庭柯道,“有什么可惦记的?你在我这里,难道不比在白家更安全?”
可也是。
白蓉萱叹了口气,“可我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总得回去吧?”
说真的,闵庭柯还真不想放她走了。他想了想,低声道,“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白蓉萱道,“不是不好,是不方便呀,外面的人会传闲话的。”
闵庭柯满不在乎地道,“随他们说去,谁会在意这个。”
白蓉萱会在意。
何况自己的身份,也不适宜被人关注。
她皱着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闵庭柯无奈道,“好吧,再过两天就送你回去,这总行了吧?”
白蓉萱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六叔。”
闵庭柯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到我家里来,我还不乐意呢。”
白蓉萱笑着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六叔每天这么忙,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闵庭柯见她哄着自己,心里很是高兴,“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别拿话哄我。”
话是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格外满足。
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白蓉萱道,“我没有哄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闵庭柯道,“你总是有这么多道理,我是说不过你的。”
这也奇怪,在外面他可从来没有输于人下,怎么到了白蓉萱的跟前儿,却总是被带着走?
两人四目相对,眼眸中全是笑意。
闵庭柯道,“真的很晚了,赶紧休息。”
白蓉萱‘嗯’了一声,这次倒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果然睡着了。
闵庭柯站在床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眼见着她睡梦正酣,他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可又怕惊扰了对方。
闵庭柯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离开了。
白蓉萱就这样又在闵家休养了三四天,闵庭柯也果然如所答应的那般,准备将她送回白家。
离开之前,白蓉萱忽然又不舍起来。可不舍什么,她又说不出来。闵庭柯表现得倒是异常淡定,不但亲自送她回家,还特意让人准备了崭新干净的衣裳,让她换上,还找了剃头师傅,把她的头发修剪了一番。
白蓉萱对着镜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闵庭柯还不忘打趣她,“这么看着,还真像个假小子。”
白蓉萱红着脸道,“别说了,小心被人听到。”
闵庭柯道,“这你大可放心,此处是闵家,就算是天大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何况有我在,自然能护你周全。”
听他这样说,白蓉萱果然放心不少。
闵庭柯继续道,“不过你回了白家之后,事事还要小心为上,一旦有什么状况,立刻派人告诉我。”他想了想,似乎还是觉得不太妥当,郑重地道,“这样好了,栖子堂有一个叫嘉兴的小厮,他是我的人,而且非常的精明,原本是留在我姑姑身边照顾她的。不过我看,此刻你比姑姑更加需要照顾,所以先把嘉兴派到你身边去,回头再给姑姑找其他人用。”
白蓉萱刚要拒绝,就被闵庭柯打断了,“开口之前,你要先想想自己的位置,你身边只有吴介和小圆两个人肯定是不行的,难道连我也信不过?”
白蓉萱道,“当然信得过,我是怕……”
闵庭柯板着脸道,“再不要说什么怕给我添麻烦的话,你和我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到了这会儿,还拿我当外人看?”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提醒道,“不过你要记着,嘉兴表面上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厮,属于暗桩,轻易不要让他暴露于人前,除非遇到什么棘手的情况。我也会吩咐人跟嘉兴说一声,如果他发现了什么,也会及时提醒你。”
白蓉萱慎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闵庭柯道,“之后我会想办法往三房安排两个可靠的人,也不用做什么,只要盯着个人的举动,免得再出现背主弃义的小人就行了。”
提起这个,白蓉萱才想到那日给自己送信上山的人,她小声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闵庭柯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波澜不惊地道,“没怎么样,你不用管了。”
白蓉萱立刻会意。
以闵庭柯的手段,此人多半也已经不在了。
闵庭柯还怕她难过,连忙道,“你也不用同情弱者,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闵庭柯‘嗯’了一声,“明白就好。这件事也是个警醒,以后在御下管理上,你还要多留个心眼才行,三房沉寂了这么多年,随着你回来才开始复苏,人都是新的,自然各有各的心思。忠诚这东西,也是要靠时间积累的。慢慢来,急不得。不过周科倒是个聪明人,我瞧着他可比陶清圆滑多了,”
白蓉萱道,“他这些年一直跟着王德全呢,陶清则守在立雪堂,眼界都不一样,哪有可比性?”
闵庭柯道,“你回到白家之后,如果二房上门来试探,只管装傻搪塞过去就好,不用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白蓉萱答应下来。
两人乘着车一路回到了白家。
熟悉的门脸映入眼帘,白蓉萱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闵庭柯在一旁笑道,“怎么,是不是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白蓉萱连连点头,“你别说,还真就是这样。”
等车子停稳,闵庭柯率先走下车,亲自扶着白蓉萱下车。
白蓉萱将养了这么久,身子也早就好了,就是不能走得太快,要不然伤口处会隐隐作痛。
三房的周科早就听说了消息,此刻已经领了人站在门口迎接,还特意准备了软轿。白蓉萱乐不可支,笑着道,“哪就如此金贵了,放心吧,我能自己走。”
周科见自家主子出现在面前,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眼圈都红了。
白蓉萱看了一圈,“王管事呢?”
周科道,“王管事前日去了长沙。”
怎么又去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心境
周科见她担心,连忙解释道,“没出事儿,治少爷千万别担心。眼看着到年中了,王管事去盘账的,顺便还能和苗家碰个面,两件事就放在一起办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周科道,“而且王管事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路上有人照应,不会有事的。”
闵庭柯在一旁道,“有什么话进去说,站了这么久,小心身子受不了。”
说完还瞪了周科一眼。
亏他还觉得周科是个挺机灵的人呢,没想到也这么蠢。一点儿眼力见儿也没有!
周科连忙退到了一边。
闵庭柯扶着白蓉萱进了门,两人缓缓而行,一路去了栖子堂。
听说白蓉萱回来,闵老夫人便早早地吩咐了易嬷嬷到二门处迎接。眼见着白蓉萱不但气色如常,还比从前胖了不少,易嬷嬷笑着道,“治少爷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老夫人常常念叨您呢。”
白蓉萱道,“老夫人一切都好吧?”
易嬷嬷道,“一切都好。”
众人簇拥着白蓉萱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的精神很好,穿了件松绿色的褙子,一见到白蓉萱便冲她招了招手,“快到我跟前儿来,让我仔细瞧瞧。”
白蓉萱缓步走了过去,弯腰正要行礼。
闵庭柯连忙阻止道,“算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这样客套了。小心牵扯到伤口,又要疼上半天了。”
闵老夫人也道,“老实坐着,让我瞧瞧,伤在了哪里?严不严重?”
受伤的地方,却是不能给老夫人看的。
没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笑着道,“姑姑,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您还要治哥宽衣解带不成?放心吧,好全了才敢送回来的。”
闵老夫人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报喜不报忧的家伙,一直都不肯对我说实话,把我给急的哟。”
闵庭柯嬉皮笑脸地道,“我这不是怕姑姑责骂吗?”
闵老夫人道,“你还有怕的?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已经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了呢。”
闵庭柯道,“怎么会?我就是您手掌心里的孙猴子,怎么也翻腾不出来太大的浪花。”
闵老夫人一脸无奈,“外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会一点地点处理的,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少结恩怨,没得给自己招惹麻烦。闵家就你这么一个继承人,要是你有什么事儿,咱们闵家也完了。”
闵庭柯道,“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而是对白蓉萱道,“治哥也累了,赶紧回房歇着吧。我已经吩咐过周科了,要是三房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到栖子堂来报,尽可能少折腾你的好。”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道,“这孩子,几日不见,怎么还跟我生分起来了?”
易嬷嬷在一旁逗趣道,“老夫人您看,治少爷可比从前长胖了不少,看着也富态。”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是啊,这男孩子还是得有点儿肉,别像小六似的,瘦得像根旗杆。”
闵庭柯道,“我比治哥还小几岁呢,等再过两年,我自然便会强壮起来的。”
闵老夫人道,“你少跟我贫嘴,我一会儿才跟你算账。你先把治哥送到如意馆去,我琢磨着他身上的伤才好,不能再去水榭那种阴寒的地方,免得坐下病来。安顿好治哥后你回来见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闵庭柯答应了一声,起身送了白蓉萱离开。
回到如意馆,芳姑姑早就等在门口。她一见到白蓉萱,立刻飞奔而来,上下一阵打量,“治少爷,您还好吧?”
白蓉萱没心没肺地笑道,“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芳姑姑松了口气,“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
闵庭柯扶着白蓉萱进了如意馆,又对芳姑姑道,“眼下这里只有你和小圆两个人贴身伺候,怕是要周转不开。一会儿我让姑姑给你们调两个人过来,到时候你负责外面的事儿,治哥贴身的事务就交给小圆和那两个新人负责。”
这明显是不想让芳姑姑贴身照顾,以免暴露白蓉萱的真实身份。
芳姑姑答应得十分痛快,“多谢六爷。”
闵庭柯道,“治哥的身子虽然好了,但还要静养一阵子,最近这段时间,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了。尤其是长房、二房……要是上门来,只管推辞过去就是。再不行就去找我姑姑,或是吩咐人找我,我自会出面的。”
芳姑姑很是诧异,不明白闵庭柯怎么会对治少爷的事情如此重视。
闵庭柯交代完,有些不舍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你好好歇着吧,我去见姑姑,然后就走了。改天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白蓉萱一惊,“什么?你这就要走了吗?”
闵庭柯道,“是啊,这里毕竟是白家,我总待在这里也不像话呀。”
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有些难舍难分了。
一想到分别在即,白蓉萱顿时急得不行,“吃过饭再走吧。”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啊……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送你回来了吧?”
白蓉萱一听,也不禁后悔起来。
早知道这样,就不那么急着离开了。
闵庭柯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我过两天就来看你。”
白蓉萱‘嗯’了一声,但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
闵庭柯心里也很不好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再三叮嘱,仔细交代了一番后,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离开,白蓉萱只觉得莫名难过,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她靠在床头,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活了两世,这种感觉却是第一次。
白蓉萱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忽然间变得无比依赖闵庭柯,只要他不在自己身边,就会非常地失落。
没一会儿,连翘过来禀告道,“六爷走了。”
白蓉萱连忙问道,“老夫人没有训斥他吧?”
“没有,没有!”连翘笑着道,“六爷走时,老夫人还留了他用午饭呢。不过六爷似乎还有重要的事,紧赶着就走了。老夫人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打发芳姑姑去跟她开口,要是哪里不舒服也要及时说,千万不要一个人忍着。”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连翘这才离开。
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的白蓉萱正准备休息,易嬷嬷带了两个丫鬟打扮的人赶了过来。
白蓉萱道,“这么晚了,嬷嬷怎么来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担心如意馆的人手不够用,特意调了两个人给您使唤。”说完便转头示意身后的两个丫鬟。
两人立刻跪下磕头,非常的公瑾。
白蓉萱忙让两人起来。
易嬷嬷笑道,“这两人是一对姐妹,年长的叫大秀,年小的叫小秀,手脚麻利,为人也很精细,治少爷留在身边用着,若是觉得不合心意,再让老夫人给您换就是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姐妹
大秀和小秀看着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到易嬷嬷的话,连头也没有抬,表现得非常拘谨。
白蓉萱想到闵庭柯之前的安排,知道这一定是他派来的人,倒是异常的客气,笑着说道,“也不用这样麻烦,既然是老夫人的人,自然知礼懂规矩,我放心用就是了。劳烦嬷嬷大晚上亲自走一趟,叫人好生过意不去。”
易嬷嬷听了十分的高兴,“您这是什么话?我如今年纪大了,也只能偷懒做个跑腿送信儿的活,难得您和老夫人不嫌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要不然岂不成了吃闲饭的人了?”
白蓉萱客气了几句,吩咐芳姑姑亲自送了易嬷嬷回去。
易嬷嬷推辞不过,也只能笑着答应。
等芳姑姑走后,白蓉萱便主动向大秀和小秀问起话来,“你们都多大了?”
大秀恭恭敬敬地道,“奴婢今年十四岁,我妹妹十二岁。”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大秀道,“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想必是父母早亡,所以才会流落到闵家做了奴仆吧?
白蓉萱顿时一脸愧疚,觉得不该问起这个问题,弄得人家心里也不舒服。
小秀见白蓉萱语气温和,似乎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便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白蓉萱的肌肤在烛火下白得发亮,眉目如画,的确是个极美的人。她笑眯眯地道,“小时候家里发生了瘟疫,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和姐姐原本要去投奔北方的舅舅,可是走到一半便给人贩子拐走卖掉了……”
大秀显然不想妹妹当着新主子的面说起这些,连忙抢着道,“不过我们两个还算幸运,被卖到闵家,家里上上下下对我们都很和善,后来又被送来了栖子堂,在老夫人身边当差,与其他逃难的人相比,已经非常的好了。”
小秀听她这样说,难过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问道,“后来有和舅舅联系上吗?”
大秀苦笑道,“联系上了……不过舅舅一家也去世了。”
造化弄人。
白蓉萱看着眼前这对姐妹,再想到前世的自己,只觉得心中怅然……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精神,对两姐妹道,“你们两个来之前,六叔可有特别提醒?”
大秀立刻机敏地道,“六爷让严管事来吩咐过了。治少爷放心,我们姐妹的嘴很严,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蓉萱放下心来,正好芳姑姑回来复命,“易嬷嬷刚到吟风馆的门口就把我给推出来了,说什么都不让我再送。”
白蓉萱对她道,“芳姑姑,你给这对姐妹安排个房间吧,今天有些晚了,先安顿着住下,明天再收拾。”
芳姑姑笑着应了一声。
白蓉萱对大秀和小秀介绍道,“这位是芳姑姑,从前服侍过我母亲,你们也叫一声姑姑吧。她在白家年头多,今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问,大家相互关照吧。”
大秀和小秀齐齐向芳姑姑行礼问好。
芳姑姑笑着道,“以后尽心当差,把治少爷服侍好了才是正经。”
白蓉萱又向两姐妹介绍了小圆。
得知小圆是跟着白蓉萱从杭州来的,而且年纪又小,两姐妹对她自然很是亲近。尤其是小秀,直接拉起了小圆的手,显得非常喜欢。
白蓉萱要找吴介,芳姑姑道,“吴介被周管事找去了立雪堂。”
“哦?”白蓉萱很是奇怪,“怎么了?”
芳姑姑道,“好像要商量一下您今后出门的事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让芳姑姑领着大秀和小秀出去。
大秀道,“治少爷是不是也要歇息了?我们服侍您躺下再出去吧。”
白蓉萱道,“你们今日刚来,先熟悉熟悉环境,不用着急上手,何况我身边还有小圆呢。”
大秀和小秀这才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起床吃过早饭,吴介便匆匆找了过来。白蓉萱向他介绍了一旁服侍的大秀和小秀,吴介看到陌生的两人后,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又忍不住多偷瞄了两眼,这才收起心思正色禀告道,“治少爷,昨儿周管事把我叫去商量,您以后出门,身边还是要带几个小厮的。周管事想买个年轻力壮,最好学过功夫的,这样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白蓉萱道,“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吧?”
吴介道,“有备无患,总是没坏处的。关系到您自身的安危,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白蓉萱无奈地道,“行吧,不过会功夫的人怕是不好找。”
不等吴介开口,一旁的小秀便笑着道,“好找,有的是。”
白蓉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大秀则板着脸教训道,“治少爷在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小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了头,“治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白蓉萱温和地道,“怎么?小秀认识很多会功夫的人吗?”
小秀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我和姐姐都会。”
“什么?”白蓉萱显得很是意外,诧异地道,“你和大秀会功夫?”
大秀道,“治少爷别听她说大话,我们只会写三脚猫的本事,可登不得大雅之堂,在行家面前,还不够丢人的呢。”
小秀却道,“我爹年轻的时候开过武馆,我和姐姐就练武,还走梅花桩,我姐姐的六合拳可厉害了,男孩子也打不过她。”
难怪闵庭柯要将这对姐妹送到自己身边来了。
白蓉萱总算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大秀瞪了妹妹一眼,严肃地道,“你忘了爹的话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无止境,可不能说这种话,碰到真正的高手就糟了。”
小秀吐了吐舌,什么都不敢说了。
大秀正色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想找会找功夫的小厮其实也不难,上海滩遍地都是能人,想找什么人没有?六爷身边的谭龙和谭虎是真正的练家子,认识很多武林同道,这件事您不妨和六爷提一嘴,有他出面,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
白蓉萱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她实在不想再给闵庭柯添麻烦了。
吃过早饭,门房的小厮跑来通禀,“外长房的朗少爷、尧少爷和外三房的唯少爷来了,要见您。”
自己养伤这么久,外面的传言又各种各样,他们想必也担心坏了吧?
白蓉萱赶忙道,“快请他们进来。”
没一会儿,白修朗和白修尧、白修唯快步走了进来。
白修尧最先冲到白蓉萱的面前,上下将她一阵打量,“怎么样?伤势严重吗?你快解开衣服给我瞧瞧!”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关心
白蓉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两步。
大秀和小秀也立刻一左一右地护在了白蓉萱的身边。
白修朗见状道,“尧哥,知道你是在担心治哥,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有事吗?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再说了,哪有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的?”
白修尧满不在乎地道,“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又凑过来道,“快给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白蓉萱也总算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道,“只是一点儿小伤,早就好了。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呢?是提前约好的吗?”
白修尧抢着道,“这些日子大家一直惦记你的情况,去了闵家几次,始终也见不到人,别提心里多煎熬了。得知你回了白家,这不就紧赶着来了吗?”
他们还去过闵家找人?
闵庭柯可从来没提过。
白蓉萱一边道谢,一边请三人坐下说话。
白修唯这才有机会关心道,“你是真的没事儿了吧?都是自家兄弟,你可千万不要隐瞒。”
白蓉萱笑着道,“真的好了。难道你看不出,我比之前还胖了不少吗?”
白修唯道,“的确是长了点儿肉,看来闵家的伙食不错。”
大秀用眼神示意小秀出去泡茶,自己则寸步不离地陪在白蓉萱身边,不敢有任何松懈。
小秀很快便沏了壶热茶送来,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白修尧半点儿都等不得,一直催促着问道,“你快点跟我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六安寺的山头都被烧得差不多了,那火龙帮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还敢去招惹闵庭柯,那不是找死吗?”
这件事还关系到白家二房,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白蓉萱道,“火龙帮是为了给邢万山报仇。”
闵家和火龙帮之间的恩怨,上海滩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白修尧闻声道,“那邢万山都已经死了,火龙帮群龙无首,怎么还敢起刺的?要我说,这背后肯定还有主使,不知道闵庭柯找到人了没有?”
看来大家都不是傻子啊!
白蓉萱只好道,“听说和华洋商会有点儿关系。”
这些日子闵家在上海滩散播各种消息,别说华洋商会本就搅和在里面,哪怕真是清白的,这会儿也有嘴说不清了。
白修尧自然也听说了,他一边点头一边道,“苏成先这个老狐狸,这次可真要完蛋了。以闵庭柯的手段,保证让华洋商会吃不了兜着走。”
说得好像闵庭柯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一般。
白蓉萱立刻道,“这件事跟六叔有什么关系?旁人要害他,难道他连还手也不行?”
白修尧被问得一愣,看着白蓉萱道,“没想到你还挺向着他的。”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不是向着谁,谁有理我就站在谁的那一边。”
白修尧还要再说,却被白修朗打断了。只听他低声道,“没事就好,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治哥以后一定会更顺利的。只是出门时要格外当心才好,我过来之前,父亲还特意让我提醒你两句,在上海滩行走,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
白蓉萱虚心地道,“是,我这次也算是长了教训。四哥回去替我向则大伯父道谢,就说我记在心里了。”
白修朗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又关心起了外长房和外三房的情况。
白修朗笑道,“你还是把自己照顾好吧,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白修唯也道,“戴霞他们得知你受了伤,一个个都急得不行,我一会儿还得过去跟他们说一声才好。”
白蓉萱感激地道,“劳烦大家跟着操心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就到中午,白蓉萱留他们吃饭,三人却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白修朗道,“你身子刚好,我们就不给你添麻烦了,等过几天再来叨扰。”
白蓉萱再三挽留,他们还是不肯答应。
白修尧在她耳边小声道,“出门之前大伯父特意交代过,确定你无事后,坐坐便要回去,不可留在这里。”
则大伯父一定是担心她要出面陪客,怕她的身子受不了。
白蓉萱不好再说,想要送他们出门,也被婉拒了。
白蓉萱很是过意不去。
自己受伤,居然有这么多人跟着着急。
再想到自己的前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北平四合院的小床上,每天除了看书就只有发呆。
吃过午饭,白蓉萱本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门房的小厮再次来报,“治少爷,大门口来了一伙人,自称是从杭州来的。”
杭州?
白蓉萱顿时睡意全无,穿了鞋便要出门去迎客。
难道是舅舅家来人了?
大秀立刻按住了她,“治少爷,您先别着急,这会儿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你身子虚弱,怕是受不了。既然是杭州来的贵客,想必吴介也是认识的,就让他代您出去迎接,您洗把脸换件衣服,免得一会儿客人来了,您却衣衫不整的,看着不妥当。”
白蓉萱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乖乖听话,让吴介出门迎接,自己则赶紧换了套衣服,心急火燎地站在厅堂门口翘首以盼。
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来的人居然是舅舅唐崧舟。
正午的阳光下,唐崧舟快步而来,身后跟着张自力、李毅和唐学荛三人。
白蓉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哭着跑了出去。
“舅舅!”白蓉萱呼唤一声,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唐崧舟一把将她拉住,“你这孩子心眼也太实了,石板路这么硬,你不要膝盖了?快!快让舅舅看看!”
他一脸担忧地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哭着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唐崧舟显得十分憔悴,这一路又惊又怕,疾驰赶路,他这把年纪的人,怎么受得了?
唐崧舟见她一切都好,总算放下心来,苦笑着道,“得知你出了事儿,家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我不亲自来瞧瞧,总是不放心。”
站在白蓉萱身后的芳姑姑适时地上前道,“治少爷,舅老爷远道而来,哪有站在院子里说话的道理?还是到厅子里坐吧。”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是啊!你瞧我,只顾着说话了!”说完便牵着唐崧舟的手进了厅堂。
大秀和小秀忙着倒茶招待,厅堂内一时非常的热闹。
白蓉萱总算有机会和张自力等人打起了招呼。
唐学荛道,“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消息一传回去,祖母就病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们说说。”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道,“祖母病倒了?严重吗?”
张自力赶忙道,“你先别慌。祖母上了年纪,猛地听说你受伤的消息,一时气急攻心晕倒了,我们出门时她已经缓过来了,还叮嘱我们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才行。”
唐崧舟也瞪了唐学荛一眼,“你和治哥说这些干什么?瞧把他吓的。”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安顿
唐学荛一脸无辜,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白蓉萱还是担心不已,向唐崧舟问道,“舅舅,祖母还好吧?”
唐崧舟‘嗯’了一声,安慰道,“放心吧,已经没事儿了,要不然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门啊。”
白蓉萱相信舅舅的为人,这才松了口气。
轮到她和李毅打招呼的时候,她显得十分不自在。李毅倒是特别的淡定,恭敬地行了礼,以‘哥哥’来称呼她。
白蓉萱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
唐崧舟为她引荐道,“这是李毅,已经和茹姐儿定亲了,他对上海还算熟悉,这次出门我就把他叫上了。”
看来已经将李毅当成了自己人。
众人寒暄了几句,唐崧舟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了。”
白蓉萱便将自己和闵庭柯前往六安寺避暑小住,路上遇到火龙帮伏击的事情一一说了。至于林中遇险,又是如何治伤的事情却是一语带过,没有详细说明。
唐崧舟问道,“那火龙帮和闵家有什么过节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火龙帮一直在黄浦江边作恶,不许货船靠岸,要从中抽些好处。为了这事,两方曾发生过不愉快。”
唐崧舟不了解上海滩帮派之间的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他满脑子关心的都是外甥女的安危,至于其他的,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张自力和李毅都是聪明的人,两人未来又是连襟,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张自力便问道,“听说你还受了伤?严重吗?”
白蓉萱连忙道,“不严重,一点儿小伤,已经好了。”
她可不敢说自己中了枪,舅舅一定会担心死的。
张自力毕竟是姐夫,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李毅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关键问题,“你受伤之后,是在哪里休养的?身边又都是谁照顾的?”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李毅会问到这上面来。
唐崧舟闻声立刻道,“对对对,你的身份……”
话至此处,他便不敢再说下去。
毕竟是在白家,隔墙有耳,还是要小心的。
白蓉萱知道隐瞒不过,只能如实道,“是在闵家位于租界的别墅休养的,六叔怕外人照顾,我会不习惯,特意把小圆接了过去。”
她这么一说,李毅瞬间便明白过来——闵庭柯已经知晓了白蓉萱的真正身份。
可他为什么愿意帮着隐瞒呢?
李毅很是不解。
就在此时,得到消息的易嬷嬷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笑呵呵地向着众人行礼问好。白蓉萱连忙起身向舅舅介绍,唐崧舟听说眼前的老妇人是闵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很是客气地问候了两声。
易嬷嬷侧过了身子,不敢受他的礼,“舅老爷这样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老婆子罢了,哪受得起这个?”又对白蓉萱道,“老夫人听说杭州的舅老爷到了非常的高兴,已经派人去给六爷送信了,让他赶紧过来待客。”
闵庭柯?
张自力和李毅都很震惊,没想到白蓉萱的面子如此大,居然能让他赶来陪客。
白蓉萱笑着道,“我舅舅听说我受伤一事立刻就赶来了,我还没腾出时间来派人去请示老夫人呢,看她什么时候方便,也让我舅舅去问候一声,没想到竟是嬷嬷先到了。”
一番话说得非常聪明,既解释了唐崧舟为何会突然过来,又说明了为何没有先去向闵老夫人请安。
唐崧舟听后禁不住暗暗点头,觉得外甥女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不少。
易嬷嬷道,“舅老爷是贵客,老夫人听说了也跟着高兴。她还让我问问您,看是如何安排得好?若是要歇在栖子堂,就让人收拾几间房出来,或是住在立雪堂也很好,毕竟是今年刚修缮的屋子,正好让舅老爷帮着掌掌眼。”
白蓉萱一想,当机立断地道,“栖子堂毕竟是老夫人的院子,住进这么多外男来不大方便,就让我舅舅他们住在立雪堂好了,我让周科收拾几间房出来。”
立雪堂毕竟是三房的地盘,舅舅在那边住得也能更舒心一些。
易嬷嬷闻声便道,“也好,那我就去回老夫人一声。”
白蓉萱道过谢,让芳姑姑送她出门。
等人走后,唐崧舟才不解地问道,“既然要待客,为何不是白家的人出面?反而请了闵家的人呢?”
白蓉萱道,“闵老夫人和白家的人不怎么来往。”
唐崧舟这才恍然大悟。
白蓉萱又叫来吴介,让他把周科叫过来。
这边刚说了几句话,周科便快步赶来,进门恭敬地行过礼后,便低声问道,“治少爷,您叫我?”
白蓉萱道,“我舅舅和家里的姐夫、哥哥来了,这两日就住在立雪堂,你安排人将屋子收拾出来,服侍的下人也一并打点好。”
周科立刻向唐崧舟等人行礼问好,“是,我这就回去安排。”
白蓉萱对吴介道,“你跟着走一趟,把行李什么的先送过去。”
唐崧舟道,“我们这次走得急,路上为了轻便,都没带什么行李。”
没一会儿周科便回来复命,“治少爷,房间都收拾好了。”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唐崧舟道,“舅舅,你们急着赶路,想必都累坏了,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唐崧舟的确累极,原本也并没有打算留在白家。不过看外甥女发号施令的样子,显然在三房已经站稳了脚跟。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拒绝说出口。
白蓉萱起身道,“我送舅舅过去。”
唐崧舟担心地道,“你的身子能行吗?”
白蓉萱道,“您就放心吧,何况走走路也有好处,总这么坐着才不是个事儿。”
唐崧舟这才不再多说。
大秀见状,立刻撑了一把伞紧紧跟在白蓉萱身后。
白蓉萱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不用,没那么娇贵。”
唐崧舟道,“你现在是伤患,哪怕娇贵些也没人会说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
好在油伞很大,白蓉萱和唐崧舟并肩而行,两人都能被遮在阴影之中。
出了栖子堂的门,白蓉萱小声问道,“前些日子收到来信,说是长房的大舅舅……”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那件事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
白蓉萱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白蓉萱道,“那莉姐呢?一切都好吗?”
唐崧舟道,“放心吧,莉姐儿嫁了个好夫婿,长房在她们的操持下十分顺利。”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好。”
唐崧舟道,“不过前些日子有人说在上海看到了相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相氏跑到了上海?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回报
白蓉萱听得一愣,“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可靠吗?”
唐崧舟道,“是李毅告诉我的。他的消息向来灵通,应该是可信的。”
听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婿也非常地满意。
白蓉萱忍不住回头看了李毅一眼,只见他正和张自力、唐学荛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一路来到立雪堂,三房的下人早就守在门口,一见面便迎了上来,态度极是殷勤。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白蓉萱在白家过得很好。
唐崧舟见状十分高兴,由白蓉萱陪着走进了立雪堂。眼见着庭院内收拾得立立正正,花草树木也都规规整整的,唐宋中更是暗暗点头。白蓉萱便向他介绍起立雪堂的规格和布置,若是有哪里遗忘的,同行的周科也会补充。
看到周科,唐崧舟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王管事?”
白蓉萱道,“长沙那边要对年中账目,王管事特意赶过去了。”
唐崧舟也是一家之主,知道账目上的事情,闻言便不再多问,而是提醒道,“王管事年纪渐渐大了,以后有这种出远门的活,你就安排给年轻些的。这些年多亏了有王管事这些忠心耿耿的人守着三房,才能等到你回来接手。一定要善待老人,不可你寒了这些人的心啊。”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一路来到安排好的客房,只见屋舍崭新,院内种着三四棵苹果树,如今枝头挂绿,结满了青苹果。屋檐下摆着花盆,种着月季和茶花。
唐崧舟一眼便喜欢上了,连连称赞点头,显得极是满意。
白蓉萱笑着看了周科一眼。
几人重新入座,丫鬟送上茶来,唐崧舟环顾着周围的环境,笑着道,“这是我第二次来立雪堂,上一次来时还是送你母亲出嫁呢。”
想到当时的场景,唐崧舟笑容变得落寞起来。
物是人非,当真让人心怀惆怅。
张自力急忙打岔道,“既然立雪堂已经收拾好了,你怎么还住在栖子堂?”
白蓉萱解释道,“老夫人一个人独居久了,难免孤单,我正好和她做个伴,相互也有个照应。老夫人待我也是极好,我没事儿的时候还能陪她说说话。”
张自力‘哦’了一声,“没想到你和闵老夫人的关系这么好。”
唐学荛喝了两口茶,“咦?这是咱们家的茶叶吧?你还没有喝完吗?”
白蓉萱道,“一次喝一点儿,一块茶砖能喝好久呢,哪有这么快。”
唐学荛笑道,“要是靠你捧场做生意,那肯定做不下去。”
白蓉萱担心舅舅太过辛苦劳累,便道,“舅舅,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话,您休息一会儿吧。”
唐崧舟的确浑身乏累得很,因此并没有推辞,很是爽快地答应了。
白蓉萱便领着唐学荛、张自力和李毅三人去了一旁的厅堂。这间花厅很小,却修饰得十分用心。屋内的圆桌上还立着窑瓶,中间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没了长辈在场,唐学荛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了。他立刻道,“这是从哪摘来的,白不白粉不粉的,可没有西湖里长得好看。”
白蓉萱懒得理他,招呼着张自力和李毅入座。
唐学荛见她举手投足间,还真有几分少年人果敢热情的劲儿,忍不住道,“你还别说,这么看起来,你倒真有几分男人的样儿。”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张自力也道,“慎言!这里是白家,到处都是人,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给人听到了。要是岳父大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教训你。”
唐学荛闻声果然闭上了嘴。
丫鬟重新上了茶点果盘,唐学荛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话?
白蓉萱很是疑惑地问道,“什么话?”
唐学荛道,“此刻父亲不在,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只管说出来,我们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摇着头道,“没有。”
唐学荛向李毅望去。
李毅问道,“你的身份……闵六爷可已知晓?”
一针见血。
白蓉萱顿时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李毅的眼中,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李毅继续问道,“闵六爷知道后,可有说什么?”
白蓉萱道,“没有……六叔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他还是很照顾我的。”
李毅道,“他有没有问起你为何会回到白家?”
既然隐瞒不住,白蓉萱索性将闵庭柯知晓自己身份的始末都说了出来,末了还特意道,“六叔已经答应帮我寻找凶手了。”
李毅和张自力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自力问道,“治哥,你是不是很相信闵六爷?”
白蓉萱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当然了!六叔特别的聪明,有他出手相助,一定很快就能抓到真凶的。”
闵庭柯聪慧近妖,外头早就传得神乎其神。
张自力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帮你?”
为什么?
白蓉萱一脸茫然。
这她还真的没有问。
看到白蓉萱的样子,张自力又道,“这世上的事,都是有出有进,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闵六爷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又会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吗?”
回报……
白蓉萱被问得蒙住。
张自力叹了口气,“他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吧?”
白蓉萱不解地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张自力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毅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闵六爷别有用心,也担心你会上当受骗。”
白蓉萱才不怕呢!
她想也不想地道,“不会的,你们根本不了解六叔的为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什么没有?我又能给他什么?就三房这么点儿家业,他才看不上呢。”
张自力和李毅都没有想到她会对闵庭柯如此的信任。
李毅还要再说,却被张自力用眼神制止了。
此刻不论说什么,只怕白蓉萱都听不进去。
张自力笑着道,“我们的确没有和闵六爷来往过,对他的品性人格不大了解,既然你说没问题,那想必是没问题的。”
白蓉萱不想再提这些,抓着唐学荛的手问起杭州唐家的事情。
唐学荛无奈地道,“不是都写信告诉你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白蓉萱道,“信里才能说几句话!君卓姐和保康都好吧?”
唐学荛道,“我就知道你会问他们!放心吧,都很好。这次你受伤的事儿,大家都瞒着姑姑和君卓,没敢让她们知道,就怕她们跟着乱担心。保康更是好的不得了,长得白白胖胖,那眉眼……我倒觉得和你有几分相像。”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胡说!怎么会和我像呢?”
唐学荛道,“真的!不信你问姐夫!”
张自力在一旁点头道,“的确是有几分神似。”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亲昵
他们这样一说,白蓉萱的心就像被猫挠了一般,恨不得立刻见到小侄子才好。
她问起了很多关于保康的事情。
张自力和李毅都不在唐家生活,也只有唐学荛知道一些。不过他每日还要去店里帮忙,在家的时间不多,何况商君卓又是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经常过去,偶尔瞧瞧,也都是跟在长辈身边,因此知道的不多,说了几句便答不上了。
白蓉萱顿时意兴阑珊。
唐学荛见状叹了口气,“急什么?等你回到家,自然就能见到了。”
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说起杭州唐家的情况,白蓉萱听得津津有味。
李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江家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可谓是一败涂地,再难有翻身的可能。这跟江家急功近利脱不了干系,但背后若没有人推波助澜,江家也不会垮得这么惨。
直觉告诉李毅,这件事多半和白蓉萱有关。
不过看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当着张自力和唐学荛的面,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什么都没有问。众人说了一阵话,周科前来通禀道,“治少爷,六爷到了。”
白蓉萱欣喜地道,“是吗?我出去迎一迎。”
张自力和李毅、唐学荛三人也紧忙起身,“怎么来得这么快?”
三人的反应都很诧异,又带着几分激动和不安。
白蓉萱倒是异常的平静,笑着道,“你们远来是客,不用出去迎接,六叔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说完便自顾着起身出门去接。
张自力等人交换了个眼神,还是跟着一起出去了。
闵庭柯虽然年纪不大,但辈分却在几人之上,没有坐在房间里的道理,会让人以为唐家没有规矩。
只是几人还没走到立雪堂的大门前,迎面便遇上了快步而来的闵庭柯。
他今日穿了豆绿色的长衫,斯文俊秀,再配上那张白皙的脸,简直让人眼前一亮。只见他步履轻快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是得体和自信,富家贵公子的气派一览无余。
闵庭柯远远地便打招呼,“你怎么出来了?”
白蓉萱高兴地迎上去,“六叔来了,我敢不出门迎接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哟,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白蓉萱撇撇嘴,“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六叔这样说,难道是怪我之前做得不好?”
闵庭柯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可不敢这样想。”
张自力等人在一旁看到这样的情形,都是一脸的惊诧。
看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平日里相处得一定很好。而且眼前的闵庭柯,也少出了传闻中的目中无人和桀骜不驯。
白蓉萱笑着向闵庭柯引荐自己的家人。
闵庭柯很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张自力等人则恭敬地向他问好。
看在白蓉萱的面子上,闵庭柯对她的家人还是相当友好的,笑着关心道,“路上都顺利吧?”
张自力答道,“还算顺利,多谢六爷关心。”
闵庭柯‘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白蓉萱的身上,“你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白蓉萱道,“就在房间里躺着呗。”
她显得一脸无聊。
闵庭柯道,“我送给你的人,你用着可好?”
白蓉萱道,“六叔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闵庭柯道,“那两个丫头有点儿功夫在身上,你以后出门的时候可以带在身边,真遇到危险,她们也能护得住你的周全。”
白蓉萱轻声道,“我倒希望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可别再有危险了。”
闵庭柯道,“未雨绸缪,总是没坏处的。行了,别站在外头说话,赶紧进去吧。”说完便自顾着向前走去,简直像在自己家一样。
张自力和李毅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的场面过于令人震撼。
再看白蓉萱,则像个小媳妇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闵庭柯的身后,完全忘了招呼他们三人,围着闵庭柯不知问着什么。
张自力和李毅都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这两人的感情似乎不简单。
想到两人不论身份还是辈分,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张自力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毅则觉得如果两人真的能成,倒也是件好事,唐家与闵家搭上了亲戚关系,以后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
两人各怀心意,缓缓地跟上了白蓉萱和闵庭柯的脚步。
来到燕栖阁,闵庭柯很是自然地坐在了主位,白蓉萱在一旁招呼下人端茶倒水,服侍得十分周到。闵庭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赶紧坐下,别再乱晃悠了。家里养了这么多人,事事还要你忙前忙后,那养他们还有什么用?”
白蓉萱乖乖坐了下来。
张自力等人也纷纷坐下,一时无人开口,厅堂内显得格外安静。
白蓉萱趁机说道,“我舅舅上了年纪,路上奔波劳累十分辛苦,这会儿正在休息呢,等晚饭时我再介绍给六叔认识。”
闵庭柯闻声点了点头,“行啊,我正好当面和他说茶叶生意上的事。交代给你的事情总是不上心,拖拉了这么久还是没个下文。”
白蓉萱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直肠子的唐学荛听闵庭柯提到了‘茶叶生意’,忍不住开口问道,“生意?什么生意?”
闵庭柯笑看了白蓉萱一眼,“我就知道你还没有说。”说完便对唐学荛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治哥送了我一些他从杭州带来的茶叶,我喝着觉得不错。后来英国大使来家中做客,就拿来招待他,没想到他一喝便觉得好,一直嚷嚷着要多买一些。我就想着,从中帮忙搭个线,让你们认识一下,将来可以将茶叶直接卖到英国去,那边的人也很喜欢喝茶,而且喜欢喝好茶,最重要的是他们钱多。”
和……和洋人做生意吗?
唐学荛十分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是能和洋人搭上线,那唐家的生意就不愁了。
张自力听了,虽然觉得里面的商机无限,但和洋人做买卖,也不能只看好处,一旦遇到什么麻烦,只怕会求路无门,到时候连个说法也没有。
张自力慎重地道,“六爷还不知道吧?我岳家的茶园不大,就算年头好,每年能产出的茶叶也是有数的,这些年买卖做下来,还积攒了不少老主顾,若是洋人这边需求太大,怕是负担不起。”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单指着唐家一家肯定不成,一旦这门生意谈下来,唐家便可以放手去收购杭州当地的茶叶,做个总经销,然后再转卖给洋人。洋人这边的口子还是很大的,单算这里面的差价,就不少了。”
如此一来,唐家岂不就成了杭州茶叶的总把头?
唐学荛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招待
这个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别说唐学荛,就是整个唐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
比起唐学荛,张自力和李毅都稳重得多,两人都意识到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万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以唐家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财力支撑如此庞大的茶叶收购,一旦洋人那边有什么变化,唐家就会处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到时候洋人翻脸不认账,唐家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张自力郑重地道,“买卖的确是好买卖,就怕唐学没这个实力,有些担不下来。”
闵庭柯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笑着道,“这有什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生意场上的确独木难支,众人拾柴火焰才会高。如果唐家不嫌弃,这门买卖倒是可以和我合作共营,只是我不管事,到年底给我分红就行了。”说完又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要不要也入一股?”
白蓉萱眨了眨眼,一时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自力却听得眼睛一亮。
要是闵家能参与进来,唐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况闵庭柯与洋人关系亲密,倒是不用担心出现什么纰漏。
只是这毕竟是唐家的事情,而张自力又是个女婿,实在不能乱出主意,只能低声道,“此事还得我岳父决定才好。”
闵庭柯也很爽快,“那是自然。”
几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周科赶来求见白蓉萱,商量着晚上招待唐崧舟等人的菜品。白蓉萱很是自然地接过了菜单子扫了几眼,“就照着单子做吧。对了,再做一份红烧肉。”
这份红烧肉却是做给闵庭柯吃的。
闵庭柯听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还故意道,“没想到治哥这么喜欢吃红烧肉?”
白蓉萱想也不想地瞪了他一眼。
唐学荛在一旁道,“你喜欢吃红烧肉吗?从前不是一直嫌腻不肯吃的吗?”
白蓉萱只好解释道,“偶尔吃一两块,这边的做法和杭州有些不一样。”
唐学荛‘哦’了一声,“这样啊……那一会儿我也尝尝。”
又坐了一会儿,闵庭柯道,“你们先说着,我去见见姑姑。”
张自力等人连忙起身相送。
白蓉萱则自告奋勇地道,“我陪你去。”
闵庭柯道,“你不用留在这里陪客吗?”
白蓉萱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样客气。”
闵庭柯忍不住道,“怎么?难道只有我一个外人?”
白蓉萱张了张嘴,尴尬地解释道,“不……当然不是!六叔不是外人!”
看到她那副紧张的模样,闵庭柯莞尔一笑,“走吧,咱们快去快回。”
两人安排好张自力等人,并肩出了燕栖阁的门。
李毅盯着两人的背影,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难怪闵庭柯会为白蓉萱的身份保密,他应该是……喜欢上对方了吧?
似乎也只有如此,一切才能说得通。
想到这里,李毅不禁暗暗惊奇。
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如此之大,又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唐学茹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出门前唐学茹不放心地殷殷叮嘱他就有些想笑。小丫头还知道关心自己呢……
张自力的注意力却都在茶叶生意上,见两人已经走远,赶忙对唐学荛道,“快!快去找岳父!趁着闵六爷不在,咱们先商量一番。”
唐学荛道,“对!父亲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几个人急匆匆地跑去找唐崧舟。
出了立雪堂的大门,白蓉萱道,“怎么样?热不热?”
此时天光渐暗,空气中虽然还带着几分白日里的燥热,但微风乍起,倒是舒服得很。
闵庭柯自然地摇了摇头,“不热。你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白蓉萱笑道,“早就不疼了。”
两人缓步而行,大秀等人则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
白蓉萱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闵庭柯故作惊讶地问道,“辛苦?此话怎讲?”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你这么忙……还要为了招待我的家人赶过来,我心里……很是……”
不等她说完,闵庭柯便大大方方地道,“这有什么,你我结交一场,这个面子我总是要给你的。”
白蓉萱笑着低下了头,满心甜蜜。
闵庭柯道,“对了,几天后便是管泊远的生辰,到时候我会出席华洋商会举办的庆生晚会,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之前不是说过不去的吗?何况又是华洋商会举办的,会不会有危险?”
闵庭柯道,“苏成先如今就是只过街老鼠,能有什么危险?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
白蓉萱道,“热闹?什么热闹?”她瞪大眼睛问道,“难道六叔要在晚会上对苏成先动手?”
闵庭柯道,“我还没那么蠢,不过我听说啊……华洋商会不满苏成先昏庸无能,做不了这个会长之位,准备在晚会当晚逼宫,让他退位。”
苏成先在华洋商会这么多年,根基极深,怎么可能轻易扳倒?
白蓉萱立刻意识到这里头肯定有闵庭柯的推波助澜,她低声道,“能成功吗?”
闵庭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华洋商会的那些酒囊饭袋未必顶事。他语气轻松地道,“就算不能成功,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何况他见了我,也一定很不自在。”
白蓉萱笑道,“所以你特意赶过去,就是为了砸场子咯?”
闵庭柯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见到两人并肩走来,诧异地道,“小六来了?有没有见过治哥的舅舅呢?”
闵庭柯道,“还没,不过我先去了三房,想着来给姑姑问声好。晚饭我就在三房用了,正好帮治哥待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叫你来,为的就是这个。”
两人陪着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被老夫人催着回三房,“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出了栖子堂,天色已是微暗,两人走了没多远,路过长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戚嬷嬷出门。
白蓉萱客气地与她打了声招呼。
戚嬷嬷赶忙上前行礼,“见过六爷、治少爷,两位勿怪,天色一暗,我这眼神就跟不上去,没能认出两位来。”
白蓉萱没有往心里去,说了句话便和闵庭柯继续向前走去。
闵庭柯却意有所指地道,“自从你回来之后,这长房也跟着热闹起来了,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他们的人。”
回到立雪堂,唐崧舟等人正聚在一起说着和洋人做茶叶生意的事。听到脚步声,这才赶紧住口。
唐崧舟还是第一次见到闵庭柯,眼见他举止得体,面容俊秀,心里不禁喜欢,两人客气地招呼了一番,这才双双坐下。
闵庭柯在白蓉萱耳边小声道,“你的眼睛很像你舅舅。”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主位
有吗?
白蓉萱听得很是新奇,轻声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大家都说我长得更像我父亲多一些。”
闵庭柯道,“我又没见过白三爷。”
可也是。
唐崧舟已经从张自力几人的口中听说了关于茶叶生意上的事情,只是事关重大,他一时也没了主意。眼看着闵庭柯和白蓉萱两人举止亲密,他也暗暗诧异。
毕竟是白蓉萱的长辈,就算闵庭柯再怎么目中无人,可也不敢对他无礼。他非常客气地关心了唐崧舟路上的情况,又对白蓉萱受伤一事做了解释。而且他非常聪明的没有逃避,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态度又非常的诚恳,虽然唐崧舟最初的确对他有些不满,但此刻却半分也责怪不起来。
看来会说话也是一件本事呀!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都佩服闵庭柯的口才。而且他特别会避重就轻,明明当时的情形万分紧张,他却说得风轻云淡,仿佛火龙帮的人根本就造不成威胁一般,反而侧重治病养伤,听得唐崧舟满脸笑容,显得十分满意。
原本这些事已经在白蓉萱的嘴里听到一次了,但闵庭柯说起来,又格外地让人放心。
末了,闵庭柯还不忘愧疚地道,“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好,惹得治哥也跟我一起遇险犯难,还让长辈们牵肠挂肚,当真让人过意不去。回头有机会,我还要亲自到唐老夫人面前认错才行。”
谁又能拒绝如此诚恳的道歉呢?
唐崧舟连忙道,“闵六爷严重了,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只要人没事就好。”
闵庭柯微微一笑,又重新提起了和洋人做茶叶生意的事。唐崧舟听后郑重地道,“的确是门好生意,就怕唐家家底太薄,怕是接不下来。”
闵庭柯道,“这你不用担心,洋人的嘴巴刁,也不是什么茶叶都喜欢的,所以不会大批量的才买订购,贵精不贵多,所以你只要保证能收购来品相极好的上等茶叶也就行了。”
这倒不算什么难事。
唐崧舟犹豫起来。
闵庭柯继续道,“何况现如今的生意不好做,家家的茶园收益都不好。唐家要是能打通这条商路,也算是解了茶园的困境,何乐而不为呢?”
唐崧舟笑了笑,没有急着答应,“兹事体大,还得回家仔细研究一番才能给你答复。”
闵庭柯也不急,“好啊,的确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
唐崧舟见他言语得体,语速不急不缓的,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这和外头传闻中的闵庭柯大相径庭,完全不像旁人说的那般狂妄自大,难以相处。
闵庭柯喝了两口茶,又问起张自力和李毅的情况。
这俩人明明年纪都比他大,但交谈之时,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说话规规矩矩,如同晚辈见了尊敬的长辈一般,半点儿都怠慢不得。
闵庭柯对杭州的情况并不算了解,提起张家,知道的也不多,倒是李毅说起三江商会时,他抬头往白蓉萱处看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江家。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几人正说着,周科小心翼翼地进来道,“治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白蓉萱高兴地道,“那就赶紧摆起来,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周科应了一声,快步出去吩咐。
众人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往花厅走。
白蓉萱自然地跟在唐崧舟身边,殷勤地照顾着。
闵庭柯则趁机落后了两步,与张自力和李毅并肩走在了一起。张自力心领神会,猜到他这是有话要说,故意把脚步又放慢了些。
闵庭柯低声道,“关于茶叶生意的事,你们还是要给唐老爷支支招才好。现如今想抱洋人大腿的人多了去,要不是看在治哥这层关系,我也懒得多这个事。”
张自力道,“闵六爷的好意我们自然知道,只不过岳父大人向来小心,何况又是如此重要的大事,他自然要万分谨慎了。”
李毅则缓缓道,“我们都知道这是送上门的好生意,不过与洋人打交道却是头一次,心里难免会顾忌重重。也是担心万一做得不好,让闵六爷在里面也跟着丢脸,所以就更加不安了。”
闵庭柯安慰道,“你们放心,我既然插手管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管到底的。”
言下之意便是之后也会帮着唐家与洋人周旋,不论出什么事都不会让唐家一个人面对的。
这句话就如同护身符一般,解决了唐家未来不少麻烦。
李毅闻声眼睛一亮,对闵庭柯和白蓉萱的关系也就更加笃定了。
要不是确有心意,谁会为了旁人的事情出头?
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闵庭柯其实也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而且看样子白蓉萱也并没有很领情的样子。
一路来到花厅,白蓉萱又有些犯愁。
该让谁坐主位呢?
从前闵庭柯都是直接坐到主位上,毫不客气的。
没想到这次他倒是异常的好说话,直接道,“唐老爷远来是客,理应坐在主位上,至于我……今天只是陪客,就坐在你身边好了。”
唐崧舟推辞了一番,奈何闵庭柯主意已定,只好讪讪地坐了下来。菜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简直比过年还要丰盛。小灶那边早就得了消息,治少爷杭州那边来了亲戚,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可不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日里治少爷为人谦和,对下人又宽厚,大伙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灶的婆子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这一桌子菜做得风味十足,绝对拿得出手。
周科小声上前道,“治少爷,咱们要喝什么酒?”
不等白蓉萱开口,唐崧舟便道,“都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了,酒就不喝了。”
闵庭柯在一旁道,“满桌子好菜,没有酒岂不太可惜了吗?这样好了,取一壶花雕酒,那个酒喝了不上头,咱们少饮两杯,只当是应景了。”
他都这么说了,唐崧舟自然不好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闵庭柯还不忘补充道,“你派人去一趟栖子堂,从那边取一坛酒过来。我之前送给姑姑不少,那是从洛阳带回来的,里面有一股淡淡花香味,喝着很舒服。”
周科答应了一声,匆匆打发人去取酒。
没一会儿花雕酒就被端上了桌,白蓉萱接过酒壶,起身为众人倒酒。
闵庭柯却立刻道,“你别忙了,让周科来。都是自己人,谁还能挑你的理?”
唐崧舟闻声也赶忙道,“对对对,你坐下来。”
周科接过酒壶,为众人倒了一杯酒。
酒香中果然带着几分清冽的花香,十分的好闻。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攀谈
席间闵庭柯主动和唐崧舟攀谈,话题也是从种茶、采茶技术一路说到了当今南北生意往来。唐崧舟见他年纪不大,但学识丰富,说起南北人文差异,更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心里忍不住更加喜欢,顿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两人越说越高兴,不但喝光了一壶酒,甚至于张自力等人根本插不进口,只能坐在一旁观望。
吃过晚饭,下人们撤了桌子,唐崧舟仍有些意犹未尽,拉着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说。
白蓉萱见舅舅如此喜欢闵庭柯,也觉得高兴,在一旁倒茶递水果,服侍得非常周到。
直到夜深,张自力才小声提醒道,“岳父,天色已晚,闵六爷忙了一天,也得休息了。”
唐崧舟这才回过神来,“瞧瞧我,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谁让我和唐老爷谈得来呢?”
借着酒劲儿,唐崧舟笑道,“既然治哥称你为六叔,那你和我就是平辈,也不用如此见外,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好了。”
他话一出口,白蓉萱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觉得如此奇怪呢?
倒是闵庭柯表现得相当平静,“好啊,那我就斗胆叫你大哥好了。”
两人顿时以兄弟称呼起来。
又说了几句,闵庭柯便要告辞,唐崧舟起身准备相送,被闵庭柯拦住了,“让治哥送送我就行了,唐大哥远道而来,一路颠簸辛苦,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唐崧舟见他说得爽快,也就没有坚持,点头答应了。
白蓉萱便吩咐周科将舅舅等人送回房间,她自己则送了闵庭柯出门。走得远些,白蓉萱忍不住笑道,“唐大哥?你叫得还真顺口。”
闵庭柯一脸淡定地道,“又不是我要这么叫的,是你舅舅提出来的。你要怪,就去怪你舅舅好了。”
出了三房的门,两人并肩往大门口走去。白蓉萱道,“这么晚了,要不你就留在栖子堂好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算了,我明日一早还有别的事,待在这边不方便。”
白蓉萱诧异地道,“什么事儿?”
闵庭柯得意地道,“这可不能告诉你,总之是件很有趣的事就对了。”
有趣无趣白蓉萱倒不怎么关心,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没有危险吧?”
一句话便把闵庭柯逗笑了,“哈哈,没有,安全得很。”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
闵庭柯道,“我觉得你舅舅挺喜欢我的,你说呢?”
白蓉萱笑着道,“六叔这么聪明,谁会不喜欢呢?”
闵庭柯的步子一顿,停在原地看着她道,“所以……你也很喜欢我咯?”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怔怔地望着闵庭柯不知该如何回答。
闵庭柯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白家的大门前,闵庭柯道,“你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目送着闵庭柯上了车,直到车子驶出视野,她才转身回到立雪堂。
唐崧舟等人也还没有歇下,都在等着她。
见她回来,张自力笑着问道,“闵六爷走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
唐崧舟道,“既然如此,治哥也早点儿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白蓉萱道,“舅舅,您难得来一回,这次多待几天吧。”
唐崧舟笑道,“见到你平安,我也就放心,却是不能久留。一来家中还有事,二来也要赶紧回去,免得你祖母和舅母、母亲等人担心。我想着明天去见一见你则大伯父,后日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
白蓉萱不舍地道,“您也太着急了……”
唐崧舟温和地道,“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得了空我再来多住几日。”
可白蓉萱清楚,舅舅不过是在拿话安抚她罢了。
唐崧舟道,“明日还要劳烦你给外长房送个帖子,看看人家方不方便,若是不便,也不好去打扰。”
白蓉萱只好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让吴介过去。”
以白元则的为人,得知唐崧舟到来,就算真有什么事儿也一定会挤出时间来的。
唐崧舟满意地点了点头,催促白蓉萱回去休息。
白蓉萱想着今日就不回栖子堂了,吩咐周科为自己也收拾一间房。没想到周科早就派人安排好了,白蓉萱很是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留宿在这边?”
周科道,“是大秀姑娘让我提前拾掇出来的。”
白蓉萱又不解地看向了大秀。
今日在三方陪客,都是大秀和小秀贴身服侍,吴介在外头守着。
大秀见状便轻声道,“其实是六爷吩咐的。六爷说治少爷的亲戚难得来一次,今日该歇在立雪堂,免得夜里有什么事儿,还要开二门赶过来,实在麻烦得很。他便让人去跟闵老夫人说了一声,老夫人答应后,他便让我去收拾房间。我因对立雪堂不熟悉,便只好和周管事商量了。”
原来如此!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他这个人,总能算计到别人心里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闵庭柯了。
大秀没有多言,服侍着白蓉萱就寝休息。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便让吴介跑了一趟外长房。果然如她所料,听说杭州唐家来人,白元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特意道,“没有让客人来看我的道理,我一会儿就过去。让治哥准备酒席,我中午陪舅老爷喝两杯。”
吴介将话带给正在陪唐崧舟等人吃早饭的白蓉萱。
白蓉萱笑着答应道,“好呀,那就让小灶提前准备。”
唐崧舟没想到白元则会如此给面子,闻声也是一愣,惭愧地道,“既然这样,那等则大老爷来的时候,我们就到大门口迎一迎。”
快到中午时,门房小厮来报,说是外长房的人到了。
唐崧舟急急忙忙地带着白蓉萱和张自力等人出去迎接。白元则不但亲自来了,还领了白元宏、白修朗和白修尧三人。几人一碰面便相互寒暄,气氛非常的和谐。
正说着,只见几辆黑色的轿车远远驶来,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
紧接着一脸阴沉的白修睿便从车上走了下来。
众人见状都是一愣,场面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白修睿缓缓走上台阶,阴狠的目光往白蓉萱的脸上一扫,“有日子不见了,治少爷,近来可好?”
白蓉萱淡淡地道,“一切都好,有劳睿二爷惦记了。”
白修睿‘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唐崧舟等人的身上,“好生热闹啊,这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白家已经是三房的天下,治少爷都能出面待客了。”
这又是什么狗屁话?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挑拨
白蓉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白修睿继续道,“怎么?治少爷不打算替我引荐一番吗?还是说……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人,不值得一说?”
说自己可以,但这么说舅舅,白蓉萱可忍不了。
她冷冷地盯着白修睿道,“这是我亲戚,睿二爷不认得也没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与你无关,最好站得远远的,别管闲事。
白修睿一听顿时不悦,“什么亲戚啊?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你这才刚接手三房,这些有的没的穷亲戚就都找上门来了,以后还有个好?治少爷,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趁早和这些亲戚断了吧,免得将来被缠上,连你都要被带下水去。”
真是越说越过分。
白蓉萱气得脸都红了。
白元则去看得分明,这白修睿就是故意要激怒白蓉萱。既然如此,更不能趁他的心意了。白元则笑着道,“行了行了,别都挤在大门口说话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就更受不了。治哥,你赶紧领着我们回三房,也给睿二爷腾出路来,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看也不想看白修睿一眼,请了舅舅和外长房的客人往立雪堂走。
白修睿还有不少话没说出口,眼看着白蓉萱竟然不搭理自己,他不禁气恼万分,开口便叫,“白修治,你给我站住!”
这样直呼其名,又大呼小叫的,实在有失风范。
这下不止白蓉萱不高兴,唐崧舟和白元则等人也都一起停住了脚步,不满地向白修睿看来,都想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白修睿冷冷地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
白蓉萱根本不想搭理他,面无表情地道,“多谢睿二爷关心,如今已经好了。”
白修睿却不打算轻易放她离开,“我看你以后还是离闵家人远一点儿吧,别以为闵庭柯真的能护住你,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遭此劫难。”
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该不会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自己和闵庭柯的关系吧?
相比起闵庭柯来,白蓉萱更厌恶的却是二房啊!
白蓉萱道,“难得睿二爷如此关心,倒叫我受之有愧。不过三房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白修睿‘哼’了一声,阴沉地道,“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那就等那一天来了再说吧。
白蓉萱不愿逗留,陪着唐崧舟等人回了立雪堂。
虽然唐崧舟对刚刚的人心有不满,但当着白元则的面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一直进了立雪堂的大门,白元则才找准时机低声道,“唐老爷,你不还不认得吧?那位便是二房的长子白修睿,从小被爹妈娇惯坏了,说起话来横冲直撞没个把门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虽然没有明说,但白蓉萱一直称对方为‘睿二爷’,唐崧舟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听白元则这样一说,心里更加透亮,冷笑着道,“谁家爹妈不把儿女当眼珠似的疼爱,你我也是为人父的,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只是像白修睿那样嚣张跋扈的,的确不多见。
白元则道,“少年人没有吃过苦头,将来撞到南墙,自然就知道疼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在了头里。
白修尧则凑到白蓉萱的跟前儿道,“白修睿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白蓉萱撇了撇嘴,“我怎么知道?八成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故意和我为难吧?”
白修朗沉稳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像,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幸好治哥精明,没有上道,否则他后面肯定还有难听的话要说。”
白修尧‘呸’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就没见他说过什么好听的话。”
白蓉萱道,“算了,别为了那种人坏了好心情。我先前还怕你们不来呢,回头你们帮我待客,好好招待我的姐夫和哥哥。”
白修尧道,“那是自然,不为这个,我才不来呢。我跟你说,我最近在家里用功呢。”
“啊?”白蓉萱很是意外,“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咱们的尧少爷都知道用功了?”
“什么呀!”白修尧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你小点声,别被我大伯父和父亲听到。”
白元宏就走在不远处,早就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闻声笑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又对白蓉萱道,“治哥别听他胡诌,他说的用功却不是读书写字,而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整日弄得灰头土脸,一屋子的灰。”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白修尧得意地道,“我准备烧窑。”
烧窑?
白蓉萱的眉头打了个结,“你要做瓷器吗?”
“对啊。”白修尧点了点头,“我是从一本书上学来的,正在照着做呢,已经少了一窑,可惜没有成功,只有一两个还能看,但拿不出手。等我再找找敲门,回头做出来送你一套。”
白修朗‘嘿’地一声笑,“你能拿出一个像样的来就不错了,还想送一套?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白修尧道,“你别瞧不起人,我肯定能烧出来的。”
走在后面的张自力忽然道,“烧出来的都是怎么个不像样法?”
白修尧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基本都裂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火候掌握得不好。”
张自力道,“有可能是泥土太干了,你用的是什么土?”
白修尧眼睛一亮,“听姐夫的话似乎是个行家,难道你还懂烧窑?”
张自力谦逊地道,“学过一些皮毛,行家可是谈不上的。”
白修尧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赶忙凑过去道,“我用的是黄土和红土两种,因为担心水太多泥土不成型,所以就略干了一些。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我还一直琢磨问题出在了哪里呢。”
张自力对烧窑听过一些,再加上与张家交好的丁家又是做的这门生意,两家来往,他也曾去窑厂观摩过,因此的确略懂一些。
眼看着他和白修尧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络,白蓉萱便和白修朗交头接耳地道,“怎么不见小叔?”
白修朗道,“这还用问吗?前两天就翻墙跑出去了,为这事我爹发了火,把他的东西都丢到了马路上去了,还是我和尧哥偷偷捡回来的。”
“啊?”白蓉萱一时无语,“翻墙?”
白修朗道,“是啊!不翻墙他走得了吗?我爹看得多严啊!”
这个白元智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白修朗叹了口气,“你瞧着吧,等我小叔玩够了跑回来,家里还有得闹呢。”
白蓉萱道,“知道去哪里了吗?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白修朗道,“不用!身上的钱花光,他自然就回来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烧窑
白蓉萱听得一愣,“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白修朗低声道,“我小叔这个人啊,有时候精明得吓人,有时候又天真的过分。他身边那些酒肉朋友,没几个是真心的,多是看中了小叔白家的身份,以为挨在身边能得到什么好处,真到有事的时候,未必有谁会愿意出手帮忙。”
白蓉萱道,“那小叔自己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白修朗道,“家里人又不是没有说过,嘴巴都要说破了,他也根本不往心里去。按照他的意思,这世上的人有几个是没有私欲的?何况手里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花掉才是所得,因此给谁花不是花呢?难得有这些人陪在身边,和他作乐,即便有点儿自己的小心思,那也是情有可原。”
白蓉萱听后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笑着道,“没想到小叔活得如此通透。”
白修朗瞪了他一眼,“你是没有摊上这样的叔叔,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给我父亲听到了,准要狠狠地斥责你一顿。”
白蓉萱微笑着不再言语。
众人来到燕栖阁,白蓉萱请了白元则和唐崧舟上坐,自己则坐在下首服侍。
白元则也不与她客气,爽快地拉着唐崧舟坐下,向他问着杭州那边的情况。
两位长辈相谈甚欢,几个小辈却不敢胡乱言语,一个个正襟危坐,听着两人的对话。
白元则道,“细说起来,咱们上次见面时,还是元裴成亲,你作为女方的娘家人来送亲,大家一张桌子上喝酒。”
唐崧舟闻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当时咱们两个挨着坐,你还帮我挡了不少酒,要不肯定醉死了。”
白元则道,“我那时被元裴委以重任,一定要将你这个大舅哥陪好了,生怕你一不高兴,带着妹妹就回杭州了。”
唐崧舟笑了起来。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岁月无情,如今白元裴固然早已离世,就连白家的情况也不可同日而语。
两位长辈垂头不语,厅堂内的气氛顿时冷清了下来。白蓉萱起身为两人倒茶,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白元则率先道,“一眨眼的工夫,治哥都这么大了。”
唐崧舟也感慨地道,“时光从不待人,你我也都老了。”
当年席上两人还都是青涩少年,唐崧舟成亲没多久,白元则的长子也才只有一岁大,可如今二人两鬓斑白,儿女也都长大,回首从前,更是思绪万千。
两人说起了当日白元裴成亲时的场景。
这些话白蓉萱自然是第一次听,她听得格外专注,感觉特别的新鲜。
说了一阵话,白元则忽然道,“行了,我们两个老的在这里说话,你们也插不上嘴,坐着无趣,不如换个地方,几个小兄弟聚在一起说说话。”
白修朗等人闻声都站了起来,白蓉萱却道,“我喜欢听你们说话,我留在这里陪你们好了。”
白元则笑道,“你是三房的主人,你不在场,他们如何能自在地说话?”
白蓉萱听话地道,“那行,要是大伯父和舅舅有什么需要就只管唤人。”
白元则道,“放心吧。”
白蓉萱这才陪着白修朗等人出门去了书房。
白修尧坐在张自力身边,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像个小迷弟似的问道,“那烧窑还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张自力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见他还是兴致高昂地问个不停,一时也是头大,“烧窑是精细活,每个工匠都有自己的心得,这我可说不上来。”
白修尧点了点头,还要继续发问,却被白修朗打断了,“行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真要做个烧窑工呢。如今没什么事儿,当个爱好玩一玩也就是了,回头开学,还是要以功课为重,难道整日都要这样玩吗?”
“我不是玩!”白修尧郑重地道,“正所谓做一事精一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得极致做到最好,否则不是白白的耽误了时间吗?”
白修朗道,“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回头我跟父亲说,把你送到郊西的窑厂去帮工好了,父亲正好认识窑厂的主人,能说得上话。”
白修尧道,“郊西还有窑厂?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白修朗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只不过窑厂可不比家里,有人服侍,有人帮忙,还有人端茶倒水,那里乌烟瘴气的,热浪熏天,就你这小身板,可未必受得了。”
白修尧不服气地道,“谁说的?别人能吃得苦,我也能吃,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修朗道,“你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自力也道,“窑厂的工人可是极辛苦的,一般的人还真就未必顶得住。”
白修尧道,“实在不行,我就找元征陪我。”
白修朗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动不动就找元征,以后没有他,你是不是事都不会做了?”
白修尧辩解道,“四哥知道什么?我们两个可是最要好的朋友。”
李毅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群陌生人。他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心里却暗暗琢磨着。那位尧少爷口中所说的元征应该是元家的人……看来上海滩的关系果然错综复杂,尤其是大家族之间,更是交往甚密。随便牵扯出来一个,不是名门望族便是富埒陶白,难怪当初江家要一股脑的奔着上海来了。
众人在小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直到中午时分,周科来请示道,“治少爷,午宴都准备好了。”
白蓉萱吩咐赶紧摆起来,众人这才移步去了花厅。
白元则陪着唐崧舟喝了两杯酒,席间绝口未提三房的只言片语,等吃过饭,白元则才带着外长房的人告辞离开。
唐崧舟自然要送他到大门口。
路上白元宏忽然走到白蓉萱的身边道,“治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白蓉萱惊讶地道,“什么事啊?您这样说,倒叫我心里不安。”
白元宏小声道,“你看……能不能让尧哥到你这里住几天?”
白蓉萱眨了眨眼,“怎么?可是尧哥出了什么事儿?”
白元宏道,“他在家里没个消停,今日做这个,明日做那个,折腾得乌烟瘴气,一院子的人都没个安稳。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都不敢说什么,就怕他胡思乱想。他母亲这两日身子也不好受,天气又热,我想着让他去别的地方,他肯定不答应,但是到你这里来,他只怕会欢天喜地的,就是不知道……”
原来是为这个。
白蓉萱笑着道,“好啊,正好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他要是愿意的话,就让他来吧。”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备车
白元宏见她答应得爽快,心里十分高兴,“这个尧哥……我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白蓉萱道,“尧哥多懂事呀,您可千万别这么想。”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白元宏笑着道,“又给你添了麻烦。”
白蓉萱道,“不麻烦的,尧哥来了,正好可以和我做伴。”
一路来到白家大门口,白元则和唐崧舟客气了一番,还约定秋天无事的时候去杭州游玩。
一直到外长房一家离开,唐崧舟才感慨地对白蓉萱道,“你这个则大伯父,倒是个难得清醒的好人。”
白蓉萱道,“虽然外长房的日子艰难,但一直过得安稳,这都是他的功劳。”
唐崧舟道,“你以后要多跟大伯父学习,外长房有事,也一定要出力才行。”
白蓉萱答应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众人回到三房,唐崧舟叫了白蓉萱单独说话。两人来到内室坐下,唐崧舟便道,“知道你平安无事,我也能暂时松一口气了。以后行事,要更加稳重小心才行。至于治哥的事,若是实在查不出线索,也不必揪着不放,不必为难自己。”
白蓉萱是在他身前长大的,唐崧舟很是了解她的性情。这孩子看着温婉懂事,却比谁都要强认死理,一旦她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可世事无常,很多事并不是单靠一人之力便能扭转的,该放手的时候需放手,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唐崧舟看着外甥女的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自从治哥去世,保康出生,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原本没了治哥,三房的家业便与白蓉萱再无半点关系,自有宗族另行安排。可如今有了保康,那便完全不同了。唐崧舟很是担心事情会牵扯得更加麻烦,为了让保康继承家业,白蓉萱会不择手段保存三房的产业,到最后挣得头破血流。
一想到这些,唐崧舟就更加担忧了。
更何况保康的身份也很特殊,白家人未必真的会愿意接受她。当年当时便是在唐家生下的白蓉萱,如今商君卓也是在外生下儿子,白家的人会怎么说?世人又会如何评断?
唐崧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孤身在外,家里人都很担心,要好好保全自己,至于其他的事都不重要。遇到危险时,要先想想你的母亲和侄子,千万不可莽撞冲动,知道吗?”
白蓉萱道,“舅舅放心,我知道的。”
唐崧舟道,“你如今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本是好事,做舅舅的不会阻拦。可事有大小之分,人也有能力高低之分,有些事尽力就好,不必过分追求结果。”
白蓉萱能体会到舅舅的一番良苦用心,她微笑着道,“我会加倍小心的。”
唐崧舟不再多说,而是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该启程回去了,在这之前,还要向闵老夫人辞行才行。”
今日一早,在白元则尚未到来之际,白蓉萱已经陪着舅舅等人去见了闵老夫人。
老夫人爱屋及乌,对唐崧舟等人也极是客气,问了些家中的情况,得知唐老夫人一切都好,她便笑着端了茶。白蓉萱知道她这是知道舅舅此来不会待得很久,所以特意留了时间让他们好说话。
出了栖子堂,唐崧舟道,“老夫人是真的疼爱你,以后你要好好孝顺老夫人才行。”
白蓉萱自然称是。
如今分别在即,白蓉萱只觉得不舍,“您走得也太着急了。”
唐崧舟笑道,“不论住多久,终究都还是要走的,待得越久走的时候越是难舍难分。早些回去也好,不然你祖母还不知道要怎么惦记呢,我回去当面跟她说,她这才能放心。”
白蓉萱顿感无奈,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趁着舅舅休息的空当,叫来周科了商量着准备东西和车马送舅舅回去。
周科道,“车马还用准备吗?闵六爷不是说派车送舅老爷回杭州的吗?”
“什么?”白蓉萱一愣,“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科道,“昨天六爷来了之后,严管事过来跟我说的。怎么,您不知道吗?”
白蓉萱闻所未闻。
不过六叔怎么会想到用车子送舅舅回去呢?
周科安慰道,“既然是六爷的安排,想必不会有事,何况车子可比马车快多了,舅老爷路上也能少遭些罪。”
这倒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等六叔来了,我再问他。”
周科道,“至于要准备的礼物,治少爷拿个主意,我再列出单子来,保证明日一早齐齐整整的,不会耽误事。”
白蓉萱想了想,径直去了小书房。
她和周科商量来商量去,总算把礼物都安排妥当了。周科拿着单子出门安排人采买,白蓉萱正准备养养精神,没想到闵庭柯又把严峰派了过来。
白蓉萱赶紧把人叫到了书房。
严峰道,“六爷说他今晚上就不过来了,让你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免得他在场大家都不自在。明日一早他会赶过来送行,到时候闵家会出两台车子,送舅老爷回杭州。六爷这边已经和警察厅打过招呼了,保证一路畅通,不会有任何事的。”
白蓉萱感激地道,“回去替我谢过六叔。”
严峰道,“等回头见了六爷,治少爷当面道谢就是了,我从中传话,六爷也未必高兴。”
白蓉萱听得一愣,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只是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等严峰走后,她一个人又出了半天的神。
等到了晚上,因没有外人在场,一家人吃了一顿饭,饭后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夜深,唐崧舟等人才回去休息。白蓉萱又叫来周科,得知礼物都安排妥当了,她这才放心。正准备回房,没想到李毅却特意赶来见她。
白蓉萱很是诧异,便在书房见了他。
李毅开门见山地问道,“江家的事,和你可有关系?”
原来是来问这个。
白蓉萱点了点头,“有点儿关系。”
李毅得了答案,低声道,“江家没有回杭州,听说是往北边走了。经此一事,怕是再难翻身了。”
两人并不怎么熟悉,此刻面对面坐着,都觉得万分尴尬。李毅干脆起身,“那个……我先回去了。”
白蓉萱想了想,叫住他问道,“学茹最近可好?”
李毅听着微微一笑,“都好。”
答案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那一脸甜蜜的笑容,算是彻底让白蓉萱松了口气。
李毅道,“她那个人有吃有玩就万事不愁,只是常常惦记你,每次都要我打听你的消息,可惜白家并非等闲之辈,并不是我想打听就能打听到的。你与其关心她,还是多想着自己吧。”
说完,李毅便告辞离开。
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白蓉萱忽然觉得无比孤单。
哎……
要是此刻六叔在就好了,起码有人跟她说话。
两个人还可以下棋……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不舍
白蓉萱越想越失落,只能草草洗漱一番躺了下来。大秀问道,“治少爷,我看您晚上没怎么吃,饿了没有?”
白蓉萱见她如此细心,忍不住笑道,“一点儿都不饿,放心吧。”
大秀道,“我和小秀就在外间,您有什么需要就开口叫我们。”
白蓉萱‘嗯’了一声,满脑子想的都是闵庭柯。
想到两人在闵家别墅相处的日子,她甜蜜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唐崧舟等人早早起来便收拾妥当了。吃过早饭后,白蓉萱陪他去见闵老夫人。
得知一行人就要返程,闵老夫人很是诧异地道,“这才到了几天,怎么就急着走?好容易来的,不妨多住几日,让治哥带着你们四处转转。”
唐崧舟笑道,“家里还有不少事儿呢,早些回去,家里人也能放心。治哥在这边有您照料,我们都不用太惦记,何况离得也不远,日后还可以时常过来。”
闵老夫人闻声不再多说,“既是这样,我就不多留了。”说完便看向一旁的易嬷嬷,“我给你母亲、媳妇准备了一些东西,你帮着带回去。”
唐崧舟连忙推辞,闵老夫人道,“我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拒绝了。”
唐崧舟只好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向白蓉萱问道,“路上的车马都准备了吗?”
白蓉萱道,“准备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正说着,外人来报,闵庭柯到了。
闵老夫人道,“快请进来。”
只见闵庭柯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紧赶慢赶,就怕迟了。”
说完又向闵老夫人和唐崧舟行礼问好。
闵老夫人道,“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吃过饭了没有?”
闵庭柯道,“吃过了。”
闵老夫人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怕耽误上路的时辰,只说了几句便放了众人出门。
一行人来到白家大门前,只见门口停着两辆黑漆小轿车。闵庭柯对白蓉萱道,“就坐这两辆车,路上能省一半的时间,行驶起来平稳不颠簸,可比马车强多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六叔。”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下个月我的车行要进几辆新车,到时候你也去选一辆吧!如今你也是三房正儿八经的主事人,总不好出门一直坐马车吧?”
他说得无比随意,仿佛是在话家常,但张自力等人听了,不免惊奇万分。
唐学荛更是直接道,“治哥,等你有了车,能不能给我开一开?”
不等白蓉萱开口,唐崧舟便板着脸道,“你会开车吗?年纪也不小了,话拿过来就说,也不过过脑子。若是再这样信口胡诌,以后就不要出门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唐学荛被教训得很是下不来台,低着头不敢吭声。
闵庭柯见状,便赶紧吩咐下人将东西都装上车。
唐崧舟再三向闵庭柯道谢,说着添了麻烦的话。
两人正在寒暄,两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走下车的正是外长房的人,让白蓉萱没想到的是白修唯也跟过来了。
众人见面,又是一阵客套,场面非常的热闹。
白元则道,“这次实在是急了些,下次再来,说什么都要多住上几天。”
唐崧舟笑着答应。
外长房也准备了不少礼物,小厮们研究着如何装车。
唐崧舟不安地道,“我这次出门走得急,什么也没带,只有回去准备些上等的茶叶另行送来补救了。”
白元则道,“茶叶是要送的,却谈不上补救,都是自家亲戚,你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
眼看着时候不早,一切也已安排妥当,唐崧舟不舍地看了白蓉萱两眼,“治哥,我们走了。”
白蓉萱上前几步,走到舅舅身前,红着眼眶道,“舅舅路上小心,记得跟祖母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千万不要惦念,一切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唐崧舟点了点头,“知道了。”
虽然还有诸多不放心之处,但眼看着从前被自己保护的小丫头已经长大,身边又有闵庭柯这样八面玲珑之人保护,多少也能心安一些。何况白蓉萱人在上海,他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唐崧舟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白蓉萱的肩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偏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两个人相顾无言,还是张自力上前道,“岳父,咱们该启程了。”
唐崧舟‘嗯’了一声,对白蓉萱道,“进去吧,不用送了。”
白蓉萱却哪里肯依,站在车前不肯离开。
唐崧舟和闵庭柯道了别,这才坐上了车。张自力很自然地跟他坐了一辆,唐学荛和李毅则坐了后面的另一辆。
司机都是闵家的人,等的自然也是闵庭柯的信号。直到闵庭柯点头示意,他们这才把车子开了出去。
这一刻白蓉萱再也绷不住,眼泪瞬间滑出眼眶。直到车子开出视野,她还是哭个不停。
闵庭柯轻声安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哭什么?”
可这一别,再会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虽然重活两世,但白蓉萱的人生仿佛一直在经历离别。
在白家大门前站了一会儿,闵庭柯道,“行了,咱们也进去吧,别晒在太阳底下。”
说完也不等白蓉萱答应,拉着她便往门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听说昨儿在门口碰到白修睿了?”
不等白蓉萱答话,跟来送行的白修尧便凑上前去道,“六叔怎么知道?您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闵庭柯道,“睿二爷发脾气,上海滩的地都要跟着抖三抖,我能不知道吗?”
众人回到立雪堂,白元则道,“正好遇到了闵六爷,我还有事要跟您说呢。”
闵庭柯猜到他要说天津织布局的事,痛快地答应下来,“治哥,我借用一下你的书房。”
白蓉萱自然答应,亲自送了闵庭柯和白元则过去。安顿好两人之后,白蓉萱正要离开,却被白元则叫住,“治哥,你也坐下。”
白蓉萱有些意外,但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白元则道,“咱们几家合作了也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见到闵六爷,正好今日碰到,想问问织布局那边的进展。”
闵庭柯道,“你不提倒好,提起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呢。”
白元则诧异地道,“拜托?我能帮得上六爷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天津织布局那边最近要进一批棉花,可你也知道,我手头上一堆烂事还没处理完,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我想请你去天津一趟,帮着验一验棉花。”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闵庭柯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怕白元则担心机器织布局不成规模体统,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他亲眼见见,总比从旁人嘴里听来要安心得多。
白元则自然会意,他想了想,郑重地道,“既然是闵六爷所托,那我说什么都要去一趟。”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热闹
白元则做事本就是较真之人,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好。既然已经和闵家合作了,那么就要做到尽善尽美。
正本在闵庭柯的预料之中,他笑着道,“那就辛苦你了。”
白蓉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两人。
闵庭柯与白元则商量起前往天津的事宜。闵庭柯道,“天津那边的情况常安很熟悉,到时候我让他陪你一起去。”
白蓉萱在一旁插口道,“常安的腿伤好了吗?”
闵庭柯道,“好了,正常走路没问题。”
白蓉萱‘哦’了一声。
闵庭柯又对白元则道,“我再给你准备一封拜帖,一旦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邱家。”
邱家?
白元则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想到闵庭柯和邱家的关系也如此之好。
闵庭柯不多解释,交代完后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白元则摇了摇头,“除了查验棉花,六爷可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我去办的?”
闵庭柯道,“棉花到了,织布局就可以开工了,若是不着急的话,你可以在那边多待几天,看看织出来的布质量如何。”
白元则惊讶地道,“有这么快吗?”
闵庭柯笑道,“要不怎么叫机器织布局呢?若还像从前那样,咱们又何必投入一大笔钱,去买洋人的机器呢?”
白元则道,“好,既然这样我就多待几天。”
商讨完毕,几人重新回到燕栖阁,又坐了片刻,白元则便起身告辞。白蓉萱挽留他吃了中饭再走,白元则道,“饭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儿呢。”
白蓉萱送了他出门,出了立雪堂,白元则便不许她再送,“回去吧,天气热,小心身子受不了。”
白蓉萱只好目送他带着外长房的人离开。
等人走后,她又赶紧回到燕栖阁,只见闵庭柯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白蓉萱不免气恼,“六叔,你也太清闲了。”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我和白元则平辈,没道理去送他,何况这里又不是我家,我自己也是个客人,你还要我出面去送人吗?”
论口才,白蓉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闵庭柯见她眼睛红红的,忍不住道,“没出息,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让外人看了,只会笑话你。”
“我不怕人笑话。”白蓉萱赌气地道。
闵庭柯道,“你跟你舅舅的关系就这么好啊?”
白蓉萱道,“当然了,我自小就是在舅舅膝下长大的。舅舅待我一直如亲生子女一般,从来没有过任何苛待。”
闵庭柯想了想,问道,“那要是我和你舅舅同时掉进了水里,你会先救谁?”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这算哪门子问题?
她不解地道,“你们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这么一说,主要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白蓉萱道,“那我先救你。”
闵庭柯一怔,又惊又喜地道,“当真?你真的会先救我?”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自然先救你,我舅舅会游水,而且还游得特别好呢。”
闵庭柯顿时有种从高空摔入低谷的感觉。他不满地道,“那如果他不会游水呢?”
白蓉萱认真地道,“不,他会,我知道的。”
闵庭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小声嘀咕道,“只有他会吗?我也会啊……”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也会游水?”
闵庭柯‘哼’了一声,“会游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
白蓉萱佩服地道,“六叔可真厉害啊!”
闵庭柯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想学?要不要我教你?”
白蓉萱闻声脸一红,不自在地低下头道,“我……我不学!”
就算要学,也该去请个女师傅才好,怎么能跟六叔在一个水塘里?
一想到这里,白蓉萱只觉得脸热得发烫,整个人更加尴尬了。
闵庭柯也反应过来,轻轻地咳了两声,赶忙转移话题道,“我看你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后日有个舞会,不如你陪我去凑个热闹好了。总待在家里,人都要长毛了。”
舞会?
白蓉萱道,“什么舞会?”
闵庭柯道,“苏成先组织的,我决定露个面,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今非昔比,此刻的苏成先再见到闵庭柯,只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多半不会太高兴。
分明就给人家上眼药的。
白蓉萱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还是不去了。”
闵庭柯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到时候有热闹看,你确定不去?”
白蓉萱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热闹啊?”
闵庭柯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跟我去自然看得到,不然肯定要后悔的。”
白蓉萱犹豫了半晌,“行吧,那我就跟六叔去见见世面。”说完,她又像是开玩笑一般补充道,“只希望这次别再遇上什么危险就好了。”
闵庭柯正色道,“你放心,这次要是再遇上什么事儿,我宁可没了性命,也一定护你周全。”
白蓉萱被他正儿八经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道,“我……我就是随口说的,六叔别当真。”
闵庭柯可不是开玩笑,他认真地道,“也难怪你会这么说,这两次跟我出门,就没有一次太平的时候,不是你受伤就是我受伤。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白蓉萱得了他的保证,很是安心。两个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起去了栖子堂,陪闵老夫人吃午饭。
席间,闵老夫人向闵庭柯道,“过两日便是你母亲的生日了吧?”
闵庭柯道,“是啊,姑姑竟然还记得。”
闵老夫人板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老糊涂,难道连这个也会忘?今年要不要操办一番?”
闵庭柯道,“先前已经和母亲商量过了,因不是整寿,她不想大操大办,到时候闹哄哄的,谁都捞不着消停。按照母亲的意思,就自家人吃个饭就行了。回头她会亲自来请姑姑,您就看着安排吧。”
闵老夫人笑道,“哪有让寿星亲自出面请我的道理?你回去跟你母亲说,到时候我直接去就是了。”
闵庭柯痛快地道,“好啊,我再请个戏班子,咱们关上门好好热闹热闹。”
闵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我带着治哥一起去,可不能把这孩子孤零零地扔在家里。”
闵庭柯看着白蓉萱一笑,“行啊,到时候你们这些上岁数的去听戏,我和治哥去下棋。”
吃过午饭,闵庭柯便告辞离开。白蓉萱送他到大门口,闵庭柯道,“我过两天来接你,你好好收拾收拾。”
有什么好收拾的……
白蓉萱道,“我还穿六叔上次送我的洋装好了。”
闵庭柯道,“不用,你这次穿长衫就行。”
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闵庭柯便坐着车子离开了。白蓉萱正要转身,没想到白修尧坐着马车到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偷跑
只见白修尧可怜兮兮的抱着一个小包袱,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苦着一张小脸,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白蓉萱惊讶地问道,“尧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修尧听到声音才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会在大门口碰到白蓉萱,立刻便冲过来道,“六哥,你是特意出来迎接我的吗?”
白蓉萱茫然地道,“我……我刚走了六叔……你这是怎么了?”
白修尧失望地道,“被我爹扫地出门了,他说已经跟你知会过了,怎么?六哥竟然不知道?”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白元宏的确跟自己提过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把人送过来,可见白修尧在家里是多么的磨人。
白蓉萱笑道,“的确说过了,我一个人在家怪没意思的,你来了正好和我做伴。”
听她这么说,白修尧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他高兴地道,“那我就住在你这里好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那怎么行?你不想爹妈吗?”
白修尧‘哼’了一声,“想他们干什么?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我永远不回去才好呢。”
“怎么会?”白蓉萱笑了笑,带着白修尧进了门。两人来到立雪堂,白蓉萱吩咐周科替白修尧准备一间房。
白修尧道,“六哥?你把我自己丢在立雪堂吗?”
白蓉萱一怔,“那你想怎么样?”
白修尧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好容易来一次,你都不陪陪我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那我一会儿去跟闵老夫人商量一下。”
白修尧听了连连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六哥呢。”
等他把东西收拾好,白蓉萱便带着白修尧去给闵老夫人请安。
闵老夫人听说之后,立刻便答应道,“那治哥最近就住在立雪堂吧,总不好把尧哥一个人丢在那边,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自然答应。
闵老夫人见白修尧长得干干净净的,长得比小姑娘还要标志秀气,心里也十分地喜欢,“难得尧哥到家里来小住,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尧哥都喜欢吃什么?我让小灶单独给你准备。”
白修尧在外长房可从来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也不是那没有规矩的人,闻声轻快地道,“多谢老夫人,我什么都喜欢吃,不挑食。”
闵老夫人看他的眼神也就更加满意了。
说了一阵话,白蓉萱领着白修尧先行退出。往立雪堂去的路上,白修尧道,“六哥,你看出来了没?闵老夫人真的挺喜欢你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怎么说?”
白修尧道,“你想啊……栖子堂闲置这么多屋子,她明明可以顺势让我也搬进去的,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可见并不喜欢旁人过多打扰她的日常起居。可你自从回到白家以后,便一直住在栖子堂,可见她待你和旁人确有不同。”
白蓉萱笑道,“可能我和老夫人比较投缘吧。”
当初若非闵老夫人出手,唐氏想顺利走出白家固然是难上加难,后面所有的事情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白蓉萱对她一直心存感激,所以面对闵老夫人时,也是打心眼里的敬重。
虽然闵老夫人如今什么都不缺了,可她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略略回报闵老夫人当年的恩情。
正说着,白修尧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啊……闵老夫人这么厉害的人,却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承欢膝下……”
提起这个白蓉萱也很是伤神,“是啊。”
听说闵老夫人刚刚嫁入白家时,和白老太爷的关系也很好,两个人为什么会没有孩子呢?
她很是诧异。
白修尧见状小声道,“六哥不知道吧?家族里其实一直传着个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是流言,自然不可信了。
白蓉萱没有放在心上,“什么流言啊?”
白修尧凑过来,在白蓉萱的耳边低语道,“闵老夫人不能生育,全是老太爷的错。”
什么?
白蓉萱一惊,瞪大眼睛道,“这话怎么说?”
白修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没头没尾,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缘由。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六哥细想想看,老夫人和老太爷从前也是恩爱过一阵的,后来为什么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呢?”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你觉得这个流言是真的?”
白修尧连连摆手,“你可别这样说!我……我只是随便说说,老夫人和老太爷反目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怎么会知道这些。”
白蓉萱看他吓得不轻,连忙道,“你别慌,我只是这么一问,难道还会把你的话告诉给外人不成?”
白修尧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我又是小辈,可不敢随便议论长辈之事。尤其事关家族辛秘,这要是被我大伯父知道,我不死要被扒层皮。”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
白修尧笑了笑,“我自然是信得过六哥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你梯提这些了。”
两个人回到立雪堂,没了长辈在上头盯着,白修尧的举动也很轻松,翘着二郎腿喝了一杯茶,心满意足地道,“这样的日子可真舒欣啊,亏我来的路上还觉得委屈呢。早知道这么好,我就应该早来的。要不……”他坐正了身子和白蓉萱商量道,“六哥,你跟我爹说一声,让我以后就住在你这里得了,大不了我给你付房钱。”
白蓉萱道,“我倒是想,就怕你父母不答应呢。”
白修尧撇撇嘴,“他们有什么不答应的,只怕求之不得呢?”
自从冯氏再次怀孕之后,白修尧就一直患得患失,好像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似的。
白蓉萱道,“你可是父母心尖上的肉,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了。被他们知道会很难过的。”
两个人正说完,门房的小厮忽然来报,“治少爷,元家少爷来了,说是要求见您。”
元家?
白蓉萱皱了皱眉,还不等开口,白修尧便喜笑颜开地道,“肯定是元征来了!”
白蓉萱只好道,“赶紧请进来吧。”
白修尧抢着道,“我出去迎迎他。”
也不等白蓉萱回答,便自顾着跑出了门。
没一会儿,果然领了面貌清俊的元征进来。
元征很有礼貌地向白蓉萱问候,与白修尧一般称她为六哥。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坐下,又吩咐丫鬟重新上茶。
元征道,“六哥别忙了,我坐坐就走,家里还有事呢,我是偷跑出来的。”
白蓉萱诧异地道,“为什么要偷跑?”
元征无可奈何地看了白修尧一眼,“还不是为了这小子!”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卖乖
白修尧在一旁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元征道,“你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家里容不下你,我自然担心,赶忙丢下手头的事找过来了。不过看你这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倒好像没什么事情。”
白修尧得意地道,“我这个人最懂得随遇而安了,反正都已经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元征无奈地道,“倒是我操了没用的心。”
白修尧高兴地揽住他的胳膊,“那怎么会?这份人情我还是要记在心上的。”
白蓉萱见他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征坐下来说了两句话便急着要走。白修尧皱着眉头道,“急什么?多待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元征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白修尧不服气地道,“难道我连句话也不能说了?何况这里是我六哥的地盘,他又最疼我了,是不是,六哥?”
白蓉萱只得点头,出面挽留元征。
元征道,“我家里还有事,我不能走得太久,不然被我爹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教训。”
白修尧道,“这样啊……那你赶紧回去吧。走,我送你出去。”
情绪转换得非常快。
元征向白蓉萱起身行礼,这才和白修尧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两人的背影,颇有几分感慨地叹了口气,轻声念叨道,“年轻可真好啊。”
服侍在侧的小秀笑着道,“治少爷也正是好时候呢,怎么一副苍老的口气?”
白蓉萱重活两世,心态自然和年轻人不同,若是两世的年纪加在一起,她早已人至中年,口气苍老些又有什么奇怪?
白蓉萱感慨万千,一时走了神。
直到白修尧乐颠颠地跑回来,她这才回过神来,“元少爷走了?”
“嗯。”白修尧点了点头,还忍不住吐槽道,“六哥,你说他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撇下家里重要的事,就这么跑过来了,也不事先递个帖子。幸好你我都在家,否则这不就错过了吗?我就没见过办事如此不细心的人了。”
白蓉萱道,“还不是要怪你。你干嘛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还派人去给元征送消息,他可不得着急吗?”
白修尧尴尬地道,“我就是让人去跟他说一声,若是想要找我,就别再去家里了。不过是句玩笑话,谁知道他就当真了,可见他的确不怎么聪明。”
白蓉萱笑道,“你啊……少得了便宜卖乖。”
等到了晚上,两人陪闵老夫人吃了晚饭。席间白修尧妙语连珠,逗得闵老夫人乐个不停,饭都没怎么吃。
闵老夫人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易嬷嬷在一旁也跟着开心,不断地跟着凑趣,一顿饭吃下来,闵老夫人没怎么动筷,眼泪倒是笑出了不少。
临走之前,白蓉萱不放心地悄悄叮嘱易嬷嬷,“让小灶那边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省得老夫人夜里饿。”
易嬷嬷笑道,“治少爷放宽心,我记着呢。老夫人如今上了年纪,饭量也不像早先了。夜里吃多了,反而容易睡不着。”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才和白修尧回到了立雪堂。
白修尧自小到大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生活起居上自然也是什么都可着他。因此冷不丁换了新地方,他还有些睡不着。白蓉萱担心地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熬着吧?”
白修尧抱着枕头道,“我跟六哥睡在一起,还能说说话,说着说着自然就睡着了。”
白蓉萱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张嘴就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白修尧性情敏感,生怕一不小心就伤了他。
还是大秀上前道,“尧少爷,咱们治少爷夜里浅眠,身边有一点儿动静就会醒来,实在是睡不得人。何况他身上的伤才好,正该多休息呢。”
白修尧听后果然不再坚持,“行吧,那我一个人睡好了。”说到这里,他忽然脑袋一歪,调笑着道,“六哥,身边有人你就睡不着,那你将来怎么娶媳妇?难道成了亲,还要和媳妇分床睡不成?”
白蓉萱顿时面红如潮。
她一脸尴尬地转身就走,背后传来白修尧得意的大笑声。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向大秀询问,“尧少爷呢?”
大秀道,“折腾了半夜,又是看书又是下棋的。据服侍的人说,天快亮才睡下,这会儿还没醒呢。”
白蓉萱笑道,“那就别吵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等她吃过早饭,白修尧才拖着两个黑眼圈赶来。
白蓉萱道,“赶紧坐下,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白修尧伸了个懒腰,“不想吃,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白蓉萱也没有勉强,“那你回头饿了就跟我说,我让小灶单独给你准备。”
白修尧高兴地道,“还是六哥体贴,这要是在家,只怕会被按着头吃完。”
说的这个可怕!
等白蓉萱吃过早饭,便带着白修尧去给闵老夫人请安。闵老夫人见白修尧没精打采的,和昨天饭桌上神采飞扬的人大相径庭,再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夜里没有睡好。因此只说了几句话,便让两人回去,还特意道,“最近天气热,一早一晚就不用过来了。我知道你们孝顺,可也不用这样讲究。”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带着白修尧离开。
出了栖子堂,没多远便碰到了长房的戚嬷嬷。她领着两个婆子行色匆匆,又不知在忙什么。只是这次她刚好背身,没瞧见白蓉萱,因此便错过了。
白蓉萱没有放在心上,白修尧却忍不住看了两眼。
白蓉萱问道,“怎么了?”
白修尧道,“没事儿,就是觉得好奇。对了,六哥你回到白家以来,可曾见过长房的大哥?”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过了。”
白修尧道,“我都有七八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他好点了没有。”
白蓉萱道,“我见他时正好赶上他病情微弱,因此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两人一边嘀咕一边回了三房,快到中午时,外长房的白元宏打发人来关心儿子的情况。白修尧冷着脸道,“用不着,回去告诉他,我在这边有吃有喝,还有人陪,六哥还不管我的事儿,我不知道多自在呢。你让他帮我打包好行李,我打算彻底搬过来,再也不回去了。”
下人就像吃了个只死苍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蓉萱只好道,“回去告诉宏二叔,尧哥在我这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下人这才退了出去。
白修尧不屑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闯荡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白蓉萱正色道,“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爹妈!他们生你养你,难道还养出错来了不成?”
白修尧道,“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和他们生分得很。”
白蓉萱道,“胡说!自己的爹妈,怎么会生分呢?”
白修尧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也说不准,反正就是不亲近……估计他们拿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要不然就不会将我送到你这里来了。”
原来白修尧什么都知道。
白蓉萱一时无语,怔怔地看着他。
白修尧倒是坦然得多,轻松地道,“他们都觉得我笑,什么都不懂。但小又不代表傻,该明白的,我都明白。”
白蓉萱道,“你既然这么明聪,就更该体恤父母的苦心才是。”
白修尧反问道,“凭什么?这世上哪个人活得容易?我也难得很,再去心疼这个,体恤那个,那我的日子也不用过了。”他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低声道,“六哥,你说我若是离家去别的地方闯荡怎么样?”
白蓉萱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年纪这么小?身边若是没有家族和亲友庇护,在外头若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看着眼前一身孩子气的白修尧,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也是这样的冲动,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她可不希望白修尧重蹈覆辙。
白蓉萱苦口婆心地道,“外头是那么容易闯荡的?世道艰难,人心叵测,你又不懂人情世故,吃去也只有受累的份儿。要是遇到了坏人,你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白修尧还有些不服气,“哪那么多坏人啊?我就这么倒霉,百年不出一次门,出个门就能遇到坏人?六哥也太小瞧我了。”
白蓉萱见他还是一副未经世事的天真模样,忍不住道,“不会遇到坏人?那江家的人怎么算?”
提起江家,白修尧顿时一脸的晦气,“哎呀!好端端的,提起那些烦人的东西做什么?再说了……江家不是已经被我给料理了吗?”
白蓉萱故意道,“被你料理?若不是有元征和我帮忙,你能料理得了吗?”
白修尧被问得一时语塞。
白蓉萱继续道,“你离家闯荡,我和元征可不会陪着。到时候你孤身一人在外,再遇到这种事,要如何解决?”
白修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无奈摇头,“外头的世界,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干净简单!凭你涉世未深的手腕,根本没有应付的能力。我这么说,可不是小瞧你,而是不希望你走上弯路。等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真的有能力面对这一切,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长辈对你规劝阻拦,并不一定是觉得你不行,而是觉得为时尚早。他们经历过的事情多,经验丰富,有些话还是要听的。”
白修尧小声道,“那我就让元征跟我一起走。”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那就别只带着元征一个,再把家里的管事和小厮带上几个,闯荡的路上也有人照顾。”
白修尧生气地道,“六哥就是故意挤对我!”
白蓉萱道,“且不说元家会不会答应元征离开,单是你要离家就不现实。要是被则大伯父抓回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你信不信?”
白修尧自然是信的,不过他还是嘴硬地道,“那……那小叔不就一直都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白蓉萱道,“就因为有了这个先例,所以大伯父才希望你都走上正途,别像他似的,整日无所事事。何况他上头还有大伯父和你父亲照拂,就算玩心重了些,家里也不会有事。但你们这一辈,就只有你和朗四哥两人相互扶持,你要是再走了,只剩下朗四哥一个人,你说说可得有多难?”
白修尧立刻道,“我母亲还怀着身孕呢?就让那孩子帮四哥好了。”
这就是气话了。
白蓉萱安慰道,“等他长大,你四哥都多大年纪了?只怕要当自己的孩子养也不为过。你啊,就是自小被爹妈宠坏了,冷不丁有了弟弟妹妹,生怕自己身上的爱被人抢走,因此看什么都不顺眼。”
想到自己的哥哥,白蓉萱的声音不免低沉起来,“兄弟也好,兄妹也罢,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爹妈再好,终究不能陪自己一生,等你老了,身边还有个血脉相通的弟弟妹妹说话陪伴,那是多么好的享受?偏偏你还不珍惜,总是要起刺找碴!我要是你父亲啊,早就教训你了。”
白修尧听得浑身不自在,“谁因为这个生气了?我就是觉得他们总拿我当孩子看待,让我很不自在。”
白蓉萱道,“你这个年纪,可不就是个孩子吗?我也拿你当孩子看,你是不是也要生我的气?”
白修尧嘟着嘴不说话了。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了中午,兄弟两人坐在一起吃了饭,下午元征登门来找,白修尧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出门去了。白蓉萱不放心地交代道,“早些回来,你父亲既然把你交给我照顾,我身上的责任便大了起来。要是你有什么事儿,我可没办法向你爹妈交代。”
白修尧道,“知道了知道了,六哥放心,我们也不往远了走,喝两杯茶就回来。”
白蓉萱歇了个午觉,醒来后又练了两篇字。直到夜幕降临,白修尧仍旧没有回来。白蓉萱不免担心,叫来了周科吴介,让他们领着人出去找找。
两拨人刚出门,白修尧便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白蓉萱松了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不是说喝两杯茶就回来的吗?”
白修尧一把抓住她的手,满脸兴奋地道,“六哥!我在外头听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保证你听了就高兴。”
白蓉萱不解地道,“什么事儿?”
白修尧激动地道,“咱们家的睿二爷在外头和人打起来了!”
“啊?”白蓉萱惊讶地道,“和什么人打起来?对方没事吧?”
她这么想也没有错,以白家在上海的地位,敢和白修睿起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白修尧笑道,“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对方非但没事,还把睿二爷给教训了够呛,听说胳膊都断了。”
“什么?”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白修睿身边没带人吗?”
每次他出门都前呼后拥的,小厮打手无数,怎么会被人打断了手呢?
白修尧解释道,“他带了,还没少带。可这些酒囊饭袋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干净了。睿二爷不服气,亲自下了场,结果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最后被人抬回了家。”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这可是上海滩啊!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被打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震惊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怕不是乱传的吧?”
白修尧连连摇头,“当然不是,如果没确定的话,我怎么敢跑到你面前来胡说八道呢?我起初也不敢相信,特意和元征两个人跑去打听了一番,这才赶紧回来告诉你。”
白蓉萱道,“是谁打了白修睿?你知道吗?”
白修尧道,“知道,据说是管市长的哥哥,广东市长曾铭伟。”
居然是他!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这两个人并不熟悉,怎么会发生矛盾呢?”
白修尧道,“好像是在百乐门里,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起来。你也知道,咱们家睿二爷向来目中无人,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自然也没将曾铭伟当回事。可他这回遇到的却是个狠茬,那曾铭伟是个霹雳火暴脾气,两句话不对便直接动手,他又常年治军,身手了得,咱们睿二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身边带着的一众小弟也被打得根本还不了手。”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问,“那白修睿伤得怎么样?”
白修尧道,“好像挺严重的,当时是被抬出的百乐门,好多人都是亲眼瞧见了的。这会儿二房那边已经炸开锅了,听说蔡二太太无论如何要为儿子争这口气,放言要卸了曾铭伟的两只胳膊,就是不知道她的能耐有多大,能不能办得到了。”
这也太可怕了。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白修尧道,“就是昨晚。哎,早知道这样,咱们也该去百乐门瞧瞧热闹的。”
这算哪门子热闹?
如今白家二房当家,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二房若是惹出什么祸事,唇亡齿寒,大家都没好。
白蓉萱不免担心起来。
难怪昨晚六叔没有出现,肯定是为了此事奔走去了。
一想到这些,白蓉萱更是心中不安。她担心白修尧打听得不尽不实,赶忙叫来了吴介和周科,让他们再出去打探。
等了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同时把消息送了回来,“事情是真的,睿二爷的确被人给打了,伤得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二房那边不打算就此放过曾铭伟,已经在暗中集结势力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势力?什么势力?”
难道二房私底下还养着兵马不成?
周科一看便知道白蓉萱想拧了,他立刻解释道,“治少爷别忘了,二房手里有钱。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出钱,什么人找不到?更何况上海滩的闲帮这么多,敢做不要钱买卖的人也不在少数。”
白蓉萱立刻会意,“先不说曾铭伟的身份,自古以来都是杀人偿命,蔡氏为了儿子的脸面,还敢取人性命吗?白家虽然财大气粗,但真惹上人命官司,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科道,“谁说不是呢?就怕蔡二太太一时气急,想不到这些。”
她想不到不要紧,毕竟二房的当家人是白元德,只要他不点头,谁也不敢造次。
可不论结果如何,白家二房这次的脸都算是丢尽了。
而且白蓉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后面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慎重起见,白蓉萱立刻对周科吩咐道,“这会儿王管事不在家,只能辛苦你走一趟了。通知三房下面的所有商铺,最近几天都打起精神来,要是有什么反常情况,就赶紧关门歇业,咱们三房置身事外,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周科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立刻答应道,“是,我这就出去安排。”
等周科走后,白蓉萱还是不放心,又对吴介道,“你走一趟闵家,看看六叔在忙什么事呢?”
吴介点了点头,匆匆出了门。
白修尧倒是相当的姿态,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道,“六哥放心,事情不会闹得很严重的。”
白蓉萱瞥了他一眼,“怎么说?”
白修尧道,“白家虽然强盛,但近几年气势已经呈现出衰退的趋势。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别说曾绍权这会儿大权在握,哪怕他下了台,只要管泊远还管着上海滩,那白家就不敢太过造次,只要管泊远一句话,白家的商贸往来全部都要断掉,这是谁都承受不起的。何况白修睿神气了这些年,也该受些苦了,要不然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黄袍加身,谁的主都能做,可以为所欲为横着走了呢。”
白蓉萱道,“可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要是不找补回来,他以后怎么外出行走啊?”
白修尧道,“这有什么?你放眼看看,上海滩谁家还没点儿龌龊事?那卢家先前闹出那么大的丑闻,如今卢大少爷不照样挺胸抬头外出办事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这其中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白蓉萱想想就担忧不已。
白修尧安慰道,“六哥只管听我的,保证不会有错。”
白蓉萱哪里信得过他?
直到吴介赶回来,对她道,“六爷不在家,我见到了严峰严管事。听了我的来意之后,严峰让您不用担心,安心待在家里等消息就是。他还让我转告您,一切都有六爷安排。”
安排?
白蓉萱灵光一现,觉得白修睿挨打的事多半和闵庭柯也撇不开关系。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管怎样,事情既然有闵庭柯参与,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白蓉萱总算放下心来。
白修尧在一旁见了,撇着嘴一脸不高兴地道,“六哥,我让你安心你偏不听,闵六爷一句话,您就彻底松了口气,你这看人下菜碟,是不是太过分了!”
白蓉萱道,“你想让人信任你,你也得靠谱才行啊,整日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着调,让人怎么相信你?”
白修尧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快晚饭时,外长房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白元宏特意打发了小厮跑到立雪堂,对白蓉萱和白修尧叮嘱道,“二爷说这两天要是没什么事儿,最好留在家里,别出去了,免得被哪个没长眼地给冲撞了。”
白蓉萱道,“是,回去跟宏二叔说,我们一定小心,不会出事的。”
说完又赏了小厮喝茶的钱。
小厮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门。
白修尧见了又挑毛拣刺地道,“敲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好像没见过钱似的,难道从前外长房亏待了他?”
真是鸡蛋里挑骨头!
白修尧在外头跑了小半天,昨天睡得又不好,吃过晚饭便嚷嚷着累,漱了漱口就回房休息去了。
白蓉萱在书房里看了两页书,周科快步进门禀告道,“治少爷,六爷来了,去了栖子堂,说是一会儿就过来。”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俱伤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白蓉萱立刻打起精神,洗漱一番后又换了套干净衣衫。等了半盏茶的工夫,闵庭柯果然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白蓉萱道,“六叔,吃过了饭了没有?”
闵庭柯笑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姑姑住了一段时间,现在说话都跟姑姑一个样了。”
白蓉萱道,“怎么?老夫人刚刚也是这么问的?”
闵庭柯道,“可不是吗?每次见面就问我吃过饭了没,弄得我像个饭桶一样。”
白蓉萱道,“这不是关心你吗?你怎么还不领情?”
闵庭柯轻松坐下,“我是吃过饭才来的,你不用惦记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吩咐大秀赶紧上茶。
闵庭柯摆了摆手,“别忙了,我坐坐就走。听说你今天派吴介去了趟闵家?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他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专程赶过来的吧?
白蓉萱震惊不已,“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外头在传白修睿被打的事情,我就让吴介过去打听打听。”
闵庭柯闻声一乐,“哈哈,你知道了?”
白蓉萱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就算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听不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事发之时,你可在现场?”
闵庭柯道,“当然在。”
她就知道。
白蓉萱赶紧追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起得争执?”
闵庭柯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两方人都喝了不少酒,又都不是能退让的性格。几句话对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越吵越凶,谁都没将对方放在眼里,自然就动起手来了。白修睿养尊处优惯了,怎么会是曾铭伟的对手?那家伙下手又特别狠,白修睿这次可真是被教训得不轻。”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既然在场,怎么也不帮着劝一劝?”
“劝?”闵庭柯翻了个白眼,“我不帮着拱火就算帮忙了,你还指望我出面去规劝?我是闲着没事做了吗?那白修睿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在上海滩横着走吗?吃了这次的亏,他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算长了个教训吧,未必是什么坏事。”
他看了白蓉萱两眼,“怎么?心疼白修睿了?”
怎么会?
白蓉萱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她正色道,“他就算死了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担心事情闹大,会对白家造成影响。”
闵庭柯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蓉萱道,“打得很严重吗?”
闵庭柯道,“严重倒是谈不上,曾铭伟虽然是个莽夫,但也不是没长脑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他下手还是有轻重的,真要把白修睿打个好歹,他想平安走出上海也是件麻烦事儿。”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
闵庭柯继续道,“对那些小厮打手下手的时候,曾铭伟自然是不会留情,不过打白修睿的时候,就只卸了他两个膀子,别的倒没怎么样。”
白蓉萱一惊,“他打断了白修睿的手臂?”
难怪蔡氏扬言要断了曾铭伟的两条胳膊,原来是一报还一报,在这儿等着呢。
闵庭柯道,“没打断,是把他的胳膊卸脱臼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现如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曾铭伟打算如何收场?”
闵庭柯笑道,“他一个打人的,又没吃亏,有什么可收场的?这都是二房该考虑的事情,他才不会废这个脑筋呢。晚上我们俩一起吃的饭,我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会儿最头疼的应该是二房和管泊远,一个丢了面子,一个要收拾残局,只怕将曾铭伟骂了几千遍。”
白蓉萱道,“蔡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对白修睿向来溺爱,如今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又如何?”闵庭柯丝毫没将蔡氏放在心上,“没有二房撑腰,她一个妇人能翻腾出多大的浪花来?归根结底,这件事还要看白元德的意思。他是想为儿子出这个头,还是忍气吞声,视而不见。只要没他点头,蔡氏什么也干不了。”
白蓉萱道,“那如果白元德不准备忍让呢?”
闵庭柯道,“那就让他出招好了。管泊远虽然不待见曾铭伟,但毕竟是血缘至亲,何况还有曾绍权在后面保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动曾铭伟的,不然如何向曾绍权交代?曾铭伟虽然不成器,但也是曾家唯一的男丁了,曾绍权还指望他为曾家传宗接代呢。管泊远手下有兵,只要他不想,白家就动不了。若是白元德非要以卵击石,最后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两败俱伤?
白蓉萱忽然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望向了闵庭柯。
翁蚌相争,渔翁得利。
难道闵庭柯就是这个‘渔翁’?
整件事都是他安排筹谋出来的?
可这又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什么神仙,无法预料到白修睿会不会与曾铭伟遇到,两人又会不会发生争执……
可不知为什么,白蓉萱就是觉得整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闵庭柯冲她一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白蓉萱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六叔,这次的事……和你没关系吧?”
闵庭柯笑容更盛,“怎么说呢……你要说有关系也不多,要说没关系吧……我在后面推波助澜,也没干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就知道会是这样……
白蓉萱一脸无奈,“你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被人发现的话,岂不是也要卷进去了?”
闵庭柯道,“我只说了几句话,又没有亲自动手,谁会发现?”
白蓉萱道,“那六叔希望这件事如何收场?”
闵庭柯淡定地道,“以我的意思,当然是白元德为子出头,和管泊远斗个两败俱伤,最后我出面收拾残局。到时候白家二房固然不再是劲敌,管泊远这边也不必再顾虑,前狼后虎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后做事就更自在了。”
白蓉萱又问道,“那六叔觉得事情会按照你的意思进行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诸事都能如我所愿,那我还用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吗?听说白元德根本就不在上海,这会儿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白蓉萱道,“他不在上海?”
闵庭柯道,“嗯,他悄悄去了四川。”
四川……川军……姚培源。
白蓉萱立刻道,“他想做什么?”
闵庭柯平静地道,“不论他怎么想,只要我活着,就必不会如他的意。他这次没能取掉我的小命,肯定不会就此罢手。大家既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那我也不用太过客气,这次教训白修睿,就是给他提个醒。我想动他的人,未必真要亲自动手,有的是愿意为我出头的人。”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震撼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却仍不想他遇上什么危险。
白蓉萱担心地道,“你不是跟我说白元德是个很厉害的人吗?既然如此,你就要更加小心才行,千万别跟他硬碰硬。”
闵庭柯道,“知道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怎么会和他那种人一般见识。不过你怎么跟我一样,也直呼他的姓名了?以你的辈分,应该叫他二伯父才对啊。”
白蓉萱被问得一时语塞,“还……还不是被你给带的。”
闵庭柯四下里瞧了瞧,“听说尧哥跑到三房来了?怎么也不见人影。”
白蓉萱怕他觉得白修尧是个没有规矩的人,连忙解释道,“他昨天夜里没有睡好,今儿又跑出去疯玩了一下午,早就累了,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闵庭柯没怎么往心里去,“这样啊……这小子在你这里,可谓是如鱼得水,比在家里还要高兴几分。”
因为没人管啊!
白蓉萱笑道,“他倒是自在了,只是可怜了我,又要担心照顾得不好,又要担心出什么状况,到时候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呀。”
闵庭柯道,“他一个大小伙子,有手有脚,谁还能一直盯着他不成,有什么可交代的?”说到这里,他又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道,“白元宏这人也够有意思的了,自己教不好儿子,转手就丢给了旁人,有他这么做父亲的吗?”
白蓉萱不想非议他人,只是低着头笑,却什么都不说。
闵庭柯坐了一会儿,“行了,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儿晚上我派车来接你。”
明晚?
白蓉萱茫然地道,“做什么去?”
闵庭柯一愣,“啊?你不记得了?不是说好要去参加舞会的吗?”
白蓉萱猛地反应过来,“可是……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舞会还会举办吗?”
闵庭柯道,“打架的是曾铭伟和白修睿,与华洋商会有什么关系?舞会该怎么开还怎么开,才不会为了白修睿改日子呢。要知道这可是苏成先算计了很久,就盼着跟管泊远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了。”
更进一步?
怎么个更进一步法?
白蓉萱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道,“苏成先想和管家结亲家,他不是有三个女儿吗?哪个嫁给管泊远都不亏啊。”
白蓉萱苦笑道,“剃头担子一头热,也得看管泊远自己能不能瞧得上啊!”
闵庭柯道,“苏成先才不会管这些呢,如今华洋商会的局势微妙,他更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苏成先老谋深算,为了手中的权力就没有不可牺牲的东西。
白蓉萱想到这里,对明晚的舞会更加没有好感了。
闵庭柯看出她的犹豫之色,笑着道,“我只是带你去看热闹,又不是让你做什么。你就当自己去了趟戏院,坐在下面看旁人表演就行了,若是有其他的事,我自会帮你拦下来的。”
他都这样说了,白蓉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还是早就答应下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明晚的好戏了。”
“绝不会让你失望。”闵庭柯得意一笑,起身要走。
白蓉萱忙跟着起身,准备送客。
闵庭柯道,“不用送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不等白蓉萱开口,他便快步出了门,等白蓉萱追到门口时,他的身影早就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等到了第二天,听说白蓉萱晚上要去百乐门参加舞会,白修尧立刻吵着要一同去。还一脸委屈地道,“六哥出去玩,单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太过分了吧?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白蓉萱道,“是六叔非要带着我,那种场合乱糟糟的,你一个孩子去了能干吗?”
白修尧立刻道,“我都多大了?别人在我这个年纪,只怕娶妻生子也不在少数,怎么在六哥眼里却成了孩子?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一起去,六哥要是不带着我,我就偷偷地去!”
白蓉萱无奈至极,“行吧,那你跟我一起去,只是你要答应我,到时候不可以乱跑,更不能惹事。”
白修尧见她答应,高兴得跳了起来,“谢谢六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白蓉萱简直无语,“怎么?我不带你去舞会,难道就对你不好了?”
“那当然不是。”白修尧道,“兄弟几个里面,我跟六哥最是投缘,以后只要是六哥的事,我当义不容辞,唯你马首是瞻。”
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呀。
白蓉萱被哄得笑出了声,“你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不听我的话,以后就别想我领着你出门。”
白修尧站直了身子保证道,“六哥放心,我要是胡闹,不用你动手,我先教训自己一顿。”
白蓉萱拿他没办法,只能作罢。
白修尧不放心地道,“六哥是答应了,六叔见了我,会不会不高兴?”
白蓉萱对闵庭柯倒是信心十足,轻松地道,“没事儿,我会出面解释的。”
白修尧彻底放下心来,屁颠屁颠的跟着白蓉萱乱转。
等到了晚上,闵家果然派了车子来接。
白蓉萱和白修尧都收拾整齐,坐着车子去了百乐门。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觉得惊奇。一下车便被眼前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场面震撼到了。黑夜之中,只见百乐门三个硕大的字闪亮无比,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和来往的人群,一时让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
早有眼尖儿的服务生迎上前来,“两位爷,可是来参加华洋商会举办的舞会的?今日的场子被华洋商会给包下来了,别的客暂时不能接,实在是对不住。”
不等白蓉萱开口,早有闵家的小厮跑来,“治少爷,您到了,快里面请,六爷才问过您呢。”
服务生见状,赶忙让到了一旁。
白蓉萱带着白修尧跟在小厮的身后进了百乐门。
白修尧第一次来,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东瞄一眼西看一眼,要不是和百荣转早有约法三章,他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受邀的客人多半都已经到了,小厮将两人送到闵庭柯的桌前,只见他正被几个人围着说话。
闵庭柯抬头一瞧,笑着道,“尧哥也来了。”
虽然眼前的人比自己还要小,但白修尧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对闵庭柯总是有些打怵。他恭敬地道,“六叔,我跟六哥过来长长眼界。”
闵庭柯也没多说什么,让两人都坐下来。
白蓉萱和白修尧在一旁坐下,原本说话的人见状也都识趣地纷纷退开。
白蓉萱四下张望不见苏成先的身影,诧异地问道,“苏会长还没到吗?”
闵庭柯冷笑道,“人家是正主,自然要压轴出场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舞会
白蓉萱小声道,“那他知道六叔来了吗?”
闵庭柯道,“我已经来了有一会儿,怕是早有狗腿子把消息送过去了。”
白蓉萱开始担心起来,眼神不安地向四周望去,生怕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经被苏成先预先布置了杀招,会对闵庭柯造成危险。
闵庭柯见状笑着道,“你别担心,苏成先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对人下杀手啊!杀人偿命,他可精明着呢。”
白蓉萱道,“可这毕竟是华洋商会张罗的,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不得不防。”
闵庭柯道,“放心吧,我既然敢来,自然是做了十足准备的。”
白蓉萱还是担心不已。
倒是白修尧,像只刚出巢的鸟儿一般,东张张西望望,对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新鲜有趣。
闵庭柯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带他来了?”
白蓉萱道,“他知道我今天要跟你出来,说什么都要跟着,我实在磨不过,就只能点头答应了。”
闵庭柯道,“我说呢,怎么好端端的带了个‘小尾巴’。”
两个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白蓉萱抬头张望过去,一眼便看到苏成先。只见他穿着棕色长衫,脸上挂着笑,一副和善亲近的模样。
白蓉萱又向闵庭柯看去,只见他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苏成先走了一圈,与众人寒暄招呼,最后才走到闵庭柯的面前。只见他一脸笑意,连连合手鞠躬,“闵六爷,您能赏脸光临,倒是让我十分意外。”
闵庭柯道,“怎么?苏会长不想见到我?”
苏成先笑道,“怎么会?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您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不见呢?”
白蓉萱坐在一旁,听出了一丝反常。
从前苏成先都是以‘闵老弟’来称呼闵庭柯的,这次却改口换成了闵六爷,可见六安寺暗杀不成,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不过此人心机也当真是深,都这个时候了,还能面不改色地与闵庭柯说话,换做旁人躲还来不及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和苏会长也是老交情了,该给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苏成先笑道,“闵六爷肯屈尊降贵,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两人说了几句话,有华洋商会的人跑过来低声禀告道,“会长,曾市长到了。”
苏成先一愣,赶忙对闵庭柯道,“闵六爷稍坐,我去招呼一下客人,随后再来陪您说话。”
闵庭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苏成先尴尬一乐,转身快步而去。
白蓉萱对这位传说中的‘曾市长’还是很好奇的,毕竟对方才打了白修睿。她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向门口张望着。
没一会儿,只见苏成先陪着一位身姿笔挺的男子走了进来。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白蓉萱都听过不少关于曾铭伟的事情,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原本只以为是个孔武有力头脑简单之人,却没想到一眼望去,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此刻大厅内已有不少女眷,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了来人,无不露出爱慕的神色。
以曾铭伟今时今日的地位,的确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打算,苏成先立刻招手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叫了过来,想要从中引荐,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想到曾铭伟压根没等三位小姐走近,一眼看到闵庭柯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口气揶揄地道,“你倒来得早。”
闵庭柯笑道,“毕竟是管市长的生辰,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一日拿乔托大啊。”
曾铭伟大咧咧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道,“奇了,今日的太阳是打哪边升起来的?”目光落在白蓉萱和白修尧的身上,忍不住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咦?这两位又是谁?”
他的目光让闵庭柯很不舒服,口气也变得冷淡起来,“这两位都是白家的少爷。”
听说是白家的人,曾铭伟顿时大笑起来,“他们可比前两日那个顺眼多了。”
白修尧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对面说话的便是将白修睿打伤的人。
他顿感兴趣,睁大了眼睛打量曾铭伟。
曾铭伟性格直爽豪放,对白蓉萱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前两日打伤了一个人,听说什么白家二房的人,你要不要给他报仇?”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闵庭柯道,“行了,你别逗她。”
曾铭伟嘿嘿一笑,四下里张望了半天,“怎么不见舒小姐?”
闵庭柯道,“今日是华洋商会的场子,人家不开口,百乐门的人自然不敢随意出入。”
曾铭伟不悦地道,“老子才不管什么场子不场子的,赶紧把人请过来,我还有话要跟舒小姐说呢。”
闵庭柯听着一乐,“你和舒小姐哪来的那么多话?见了面就说个没完,回头离了上海怎么办?难道要把舒小姐也带走吗?”
曾铭伟道,“带走就带走,有什么了不起?”
闵庭柯故意道,“那也得问问你叔叔答不答应啊。”
曾铭伟‘哼’了一声,“只要我答应就好,旁人的意见我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闵庭柯顺势招来百乐门的服务生,“快去将舒小姐请过来,没了她在身边陪着,曾市长的酒都喝不下去了。”
服务生一脸为难,“怕是还要跟华洋商会商量一番。”
曾铭伟眼睛一瞪,“商量什么?谁有意见,只管让他来找我说话。”
服务生见过他打架的手段,那是绝对不会手软,一拳一拳,拳拳到肉。他吓得打了个冷战,转身便飞奔而去。
曾铭伟趁机对白蓉萱道,“小老弟,你喝什么酒?”
白蓉萱连忙摇头,“我不喝酒。”
曾铭伟不满地道,“那怎么行。来了百乐门,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一会儿我陪你喝,你会摇骰子不会?”
白蓉萱道,“不会。”
曾铭伟道,“没关系,那我手把手地交你,不出三轮就能让你出师。”
白蓉萱的头都大了。
她本能地看向闵庭柯求援,只见对方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白蓉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又一阵喧闹,原来是管泊远带着管泊舟到了。
管泊远乃是舞会的正主,他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全场人的重视和侧目。苏成先亲自陪在身边,百乐门的雷二爷也很给面子的出来迎客,一时间场面十分的热闹。
曾铭伟悄悄凑到闵庭柯的身边道,“瞧这架势,今天百乐门又有热闹看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自来
闵庭柯微微一笑,“多少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还想看热闹?不被人看你的热闹就不错了。”
曾铭伟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正主既不是我,谁会盯着我不放?我就安心做个陪衬,好好喝酒就是了。”
闵庭柯道,“怕是很难顺你的心,如你的愿。”
正说着,管泊远便和管泊舟等人走了过来。管泊远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见了曾铭伟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来得倒早。”
曾铭伟道,“那当然,今天是兄长的好日子,我敢来晚吗?”
管泊远又看了闵庭柯和白蓉萱一眼,由苏成先招呼着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管泊舟却径直走向白蓉萱,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先前一直想去瞧瞧你,总是见不到人,让我好一阵担心。”
白蓉萱赶忙道,“已经好了,你别惦记。”
管泊舟还要再说,便被管泊远叫走了,“泊舟,你到我身边来坐。”
管泊舟只能对白蓉萱道,“我一会儿再跟你说话。”说完便依言走到了管泊远的身边。
苏成先笑着跟了过去,悄声对管泊远说着什么话。
曾铭伟见状对闵庭柯道,“你的手段还是过于绵软了些,你看这老东西,还有心思在这里卖乖。”
闵庭柯道,“秋后的蚂蚱,你总要让他蹦跶蹦跶,要不他自己也不甘心啊。”
两人调笑着说了几句,便有不少人陆续前来恭喜管泊远的生辰。
管泊远起身道,“小小生辰不足挂齿,倒是劳烦诸位劳师动众,让我如何心安?大家快快入座,不可再说恭贺之语,我这小小福气,可是承担不起。”
众人闻声,很是捧场地笑了起来。
苏成先也赶紧出面道,“既然管市长开了口,大家就赶紧坐下,等一会儿再逐一向寿星公祝酒。”
曾铭伟凑到闵庭柯耳边,小声道,“这家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管泊远保住他不成?”
苏成先的这点儿小心思,怎么逃得了闵庭柯的眼睛。
他冷冷笑道,“我的底牌还没亮,他自然不清楚我知道他多少底细。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阻止管泊远追查川军这条线,否则一旦姚家暴露,扯出萝卜带着泥,他们几家谁都别想独善其身,因此才极力要在管泊远的面前表现。”
曾铭伟不屑地道,“这老东西的脑筋是不是锈住了?相比起他的阿谀奉承来,当然是我叔叔的地位更加宝贵,管泊远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上糊涂?没了我叔叔,管家又是个什么东西?管泊远这个市长的位置想要坐得长远,只能依附于我叔叔的照顾,而我叔叔眼下最心烦的便是姚培源这根硬骨头,借着此事,就算不能让他下台,也会让他在川军中的威望大减,到时候他不能一呼百应,我叔叔便可以抽出精力去维护别的事。”
也就是说,在姚家这件事情上,管泊远根本不可能留情。
闵庭柯暗暗点头。
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两句话,舒欣才翩翩赶到。
她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旗袍,裁剪的极是合身,脸上脂粉不施,却远比现场众多浓妆艳抹的女眷要光彩夺目。
众人不知她的身份,顿时悄声议论起来。等有人提醒之后,便有人一脸鄙夷,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
白蓉萱倒是异常的震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舒欣。
舒欣也一眼就瞧到了她,微微一笑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曾铭伟立刻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你做什么去了?我一进门便找不到你的身影。”
舒欣淡然道,“在和几个聊得来的小姐妹打牌。今日这样的场合,我们可没资格过来,要不是曾市长有请,我哪能开得了这个眼界?”
曾铭伟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想来就来,有我在,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舒欣道,“那自然是不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太平过日子的好。”
正说着,大门口又是一阵骚动。只见白玲珑打扮时髦艳丽,快步闯了进来。她眼神在屋内一扫,终于落在了管泊舟的身上,也不管华洋商会如何阻拦,大步流星便走到了管泊舟的身前,娇声道,“泊舟,我都许久没见过你了。”
管泊舟十分尴尬,连忙起身道,“你也来了。”
白玲珑道,“我若是不来,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一边说,一边自顾着坐在了管泊舟的身边,于周围的人仿若不见,眼睛里只有管泊舟一人。
苏家三姐妹见状自然不高兴,可又不好出声制止,只能看向苏成先寻求帮助。
苏成先知道这位白家嫡女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虽然是不请自来,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用眼神示意女儿们稍安勿躁。
过了片刻,有人请苏成先上台讲话,并宣布舞会开场。苏成先见客人都到了,笑着走上了舞台中央,对着话筒说了一番吹捧管泊远的话。什么自从管市长到来之后,上海滩的经济治安都比以往好了许多;什么管市长励精图治,为国为民……那些有的没的全都说了个遍,管泊远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到底是苏成先心虚,草草结束后便宣布舞会开始了。
百乐门的服务生穿行倒酒,音乐紧跟着便响了起来。只是管泊远和苏成先没发话,谁也不敢贸然走进舞池跳舞。
曾铭伟可不管这些,拉着舒欣的手便要走。管泊远见状,立刻道,“铭伟,今日可是我的生日,你这个做弟弟的,是不是该让让我?”
曾铭伟一愣,答得倒也爽快,“好啊,那你先跳。”
管泊远站起身,径直走到曾铭伟身边来,转手便绅士地向舒欣道,“舒小姐可否赏脸?”
第一支舞,居然邀请了舒欣。
舒欣也很惊讶,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管市长抬举,我怎敢拒绝?”说完便递出了自己的手。
管泊远顺势握紧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入了舞池。
曾铭伟心里很不是滋味,望着舞池呆呆出神。
闵庭柯急忙将他拉回到了位置上,曾铭伟举杯喝起了闷酒。
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都异常的不解。
以管泊远的身份,怎么会和百乐门的舞会搅和到一起呢?
白玲珑看了两眼,腻歪在管泊舟身边问道,“那人是什么来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大哥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呢。”
管泊舟也很纳闷。
他搞不懂舒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陪在曾铭伟的身边,大哥为什么会横刀夺爱?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恼怒
只见白蓉萱正和闵庭柯悄声说着什么。
管泊舟的心顿时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白玲珑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抱着管泊舟的胳膊道,“泊舟,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也不来找我?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一点儿都不为人家考虑。”
管泊舟一脸无奈地道,“话已经对你说过了,可你一点儿听不进去,我实在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白玲珑听得一愣,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等一会儿泊远哥下来之后,我们也进去跳舞,好不好?”
管泊舟拒绝道,“我今日不想跳舞。”
白玲珑顺着他道,“那我就陪你说话。”
管泊舟继续拒绝道,“我今日也不想说话。”
白玲珑委屈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偏偏周围的女眷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脆弱的样子。白玲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死死抱着管泊舟的胳膊,仿佛只要一松手,人就会飞走了一般。话至如此,她仍顺着管泊舟的意思道,“那我们今日就什么都不做好了。”
每次都是这样,管泊舟对她无计可施。
正好郁从筠与周郴走了过来。他们原是早到了的,先前一直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坐在了角落里说话。这场舞会既然是为管泊远举办的,他们身为下属,怎么能不来恭贺呢?
郁从筠远远见到被白玲珑缠得没了脾气的管泊舟,便低声与周郴商量道,“走!咱们将泊舟解救出来去。”
周郴迟疑道,“你这么做,白小姐会恨死你的。”
“谁管她?”郁从筠笑道,“咱们又不是他白家买来的小人,谁会在乎白小姐生气还是高兴。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她高兴过?泊舟落在她的手里,无异于羊入虎口危在旦夕,要是不赶紧将人救出来,回头非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周郴笑道,“只可惜呀……今晚上一屋子的女眷都是老虎,他管家这对哥俩啊……未必够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晚出席舞会的名媛都是奔着管泊远和管泊舟来的。如今这两位可谓是上海滩头两份的乘龙快婿,谁要是能嫁了他们,不但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上流社会的夫人太太,连带着家里也跟着受益。
最重要的是这二人又样貌英俊,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郁从筠不想跟他啰唆,拉着他的手来到了管泊舟的面前。
管泊舟乍见好友,又惊又喜,“咦?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没看到?”
郁从筠故意揶揄他道,“你有美人在侧,哪还能留意到我们?我们就在犄角旮旯里坐着呗。”
管泊舟见状,趁机抽回了被白玲珑抱着的手臂,“你这是什么话?见面就没一句好听的,我以后还敢不敢见你?”
郁从筠笑道,“不见就不见,好稀罕吗?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别来求我做伴郎就是了。”
管泊舟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模样。
郁从筠当然不仅仅是来助管泊远出白玲珑的‘牢笼’。闵庭柯和曾铭伟都在这里,他们自然要过来露个脸。
郁从筠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闵庭柯等人的身上。看到白蓉萱的时候,他微微一怔,虽然觉得惊艳,可更多的则是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白玲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悄悄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好在管泊远及时出面,替他引荐起来。
闵庭柯自然是认识的,曾铭伟却是第一次见。
郁从筠和周郴客气地向两人招呼。
闵庭柯一样桀骜,见状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回过了礼。他虽然年纪小,但身份却着实不一般,郁从筠虽然心中不爽,却也只能忍着。
曾铭伟也不算客气,打量着二人道,“姓周的常见,姓郁的却不多见。你这个姓氏不好,谐音是犹豫之豫,又有忧郁之意,姓了这个,能顺得起来吗?”
哪有人会这么说话的?
郁还有郁郁葱葱之意,你怎么不说?
郁从筠大为恼怒,觉得自己被人羞辱了一般,头都抬不起来。
闵庭柯在一旁道,“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郁姓的繁体字,为同笔画的郁,而不是忧郁、郁闷的‘鬰’。由于‘鬰’笔画过多,故简化为同音的郁字。所以两个郁最初本就是不同的。何况郁姓启源追溯甚早,一说是治水大禹的师父名叫郁华,很有才能,郁姓便是由他传下来的。还有说源于姬姓,早年西周时期,姬姓乃是大姓,后西周覆灭,姬姓改为郁姓,相关记载很多,你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多看看书吧。”
曾铭伟听得大为震惊,“你居然还懂姓氏?那你跟我说说,曾氏启源为何?”
郁从筠感激闵庭柯为自己出头,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便顺势提出道,“泊舟,你跟我们去那边喝两杯怎么样?还有人想要认识你呢。”
管泊舟自然答允。
可要走时,他又有些犹豫,回头看向白蓉萱,“治哥,你也来吗?”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闵庭柯原本正在和曾铭伟说话,闻声立刻道,“治哥就不去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交代他去办呢。”
管泊舟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四目相对,二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还是白蓉萱开口道,“我不喜欢喝酒,就不跟你过去了。等你忙完了回来,我们再说话。”
管泊舟多少舒服了些,这才跟着郁从筠和周郴去了远处的小桌。留了白玲珑一个人坐在原地,别提多难受了。
白蓉萱都有些心疼起她来了。
爱而不得,实在让人难过。
曾铭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向闵庭柯问道,“这人是谁?”
闵庭柯道,“她就是那日被你打伤之人的妹妹。”
曾铭伟恍然大悟,“早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可人的妹妹,我当时下手就该轻一些的。不过她缠着泊舟又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可不想说这些,他故意道,“你到底要不要知道曾氏起源了?”
曾铭伟这才住口。
白玲珑坐毯如针,偏偏又不敢表现出来,镇定自若地喝着杯中的苦酒。
早就看她不顺眼的苏家三姐妹可不会放过奚落她的好机会。
只听苏梅莹笑着道,“白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喝酒多没趣,要不要我叫两个人来陪你?”
白玲珑没好气地道,“正儿八经的名媛不当,苏二小姐什么时候成了胭脂巷子的老鸨了?”
苏梅莹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苏华莹顺势道,“白小姐千万别多心,我二姐纯纯一片好心,这不是怕白小姐无人说话闷得慌吗?”
白玲珑毫不客气地道,“你们倒是话多,可惜像鸭子似的,没人听啊。”
第一千六百五十章 旧事
那凌厉的眼神,那不屑的口吻,让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继续也瞬间被带回到了前世。
她和吴妈两个人站在白家大门口前,白玲珑居高临下,抱着手臂一脸轻视地斥责着自己。
闵庭柯似是察觉出了她的异样,立刻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白蓉萱这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顺势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只是没来得及饮,闵庭柯便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仔细些,这可是酒,你喝得了吗?”
白蓉萱一惊,急忙要将杯子放下。
一旁的曾铭伟笑着道,“人家要喝酒,你阻拦做什么?来来来!我陪治少爷喝一杯。”
白蓉萱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闵庭柯道,“你胡闹什么?她身上的枪伤才好,怎么能喝酒呢?”
曾铭伟口气清淡地道,“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中过枪啊?不就是子弹吗?我跟你说,喝酒对养伤大有好处,不信你看我就知道了。”
闵庭柯道,“谁能和你比?你这身肉皮比猪皮还要坚硬,子弹都未必打得穿。今夜想要和你喝酒的人不在少数,你尽管去找别人去,少来闹腾我们。”
曾铭伟哈哈一笑,举杯便饮,却也不再多说。
白蓉萱这才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感激地冲闵庭柯一笑。
六叔果然言出必践,说会照顾自己,便一定会做到,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白蓉萱彻底放松下来。
倒是另一边的白玲珑,一番话下来,讥讽的苏家三姐妹面红耳赤。苏华莹作为最小的妹妹,平日里也是最为机灵的,见状自然愤愤不平,开口道,“白小姐这是做什么?在管少爷那里窝了火,可也别往我们身上撒呀!自古以来都是郎有情妾有意才能成其好事,谁也没听说一个人热乎就能结两姓之好的。”
上海滩谁人不知道白玲珑对管泊舟的心思?
她这么说,分明就是在说白玲珑不知廉耻,管泊舟摆明了态度,她还要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身边凑。
苏梅莹接口道,“行了,小妹。你就少说几句吧。你没看管二公子为了避开白小姐,特意去了旁的桌子吗?白小姐见了,这心里怎么能痛快?哪怕挤兑咱们几句,听着也就是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简直比打白玲珑一巴掌还要难受。
白玲珑却面不改色地道,“要不怎么说你们苏家的女儿不值钱呢?三个人抱在一起,就像那鸭子窝似的,吱吱嘎嘎地没完,却一点儿正事儿都做不出来。要我说,你们真有这个闲心在这里陪我说话,倒不如放开了眼光,好好在舞会里寻摸寻摸未来夫婿。要是我没记错,苏家大小姐都快二十八岁了吧?就是二小姐也有二十五岁了。这女孩子的年华短,好时光也就那么几年,要是自己不珍惜,将来可真成了老姑娘。至于我,就不劳烦你们操心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从来都不缺追求者,要不我帮你们介绍几个我瞧不上的?虽然配我是不够,但配你们却是绰绰有余了。”
一针见血,直接戳在了苏家三姐妹的肺管子上。
年纪渐长却尚未婚配,一直是苏家三姐妹心头上的刺。
曾铭伟见了,偷偷笑着道,“果然是好戏,这女人拌嘴吵架原来这么好玩,比男人直来直去的好看多了。”
苏雪莹嘴唇颤了颤,想要反击,奈何自己没有口才,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还口。
苏华莹却见不得两位姐姐受人奚落,立刻反唇相讥道,“多谢白小姐的美意,您名声在外,追求者自然是不少,只是我们苏家眼界高,一般的人家还真就未必看得上……”
话未说完,就被白玲珑不客气地打断了,“行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都是自家的小姐妹,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呀?你们苏家眼界高?这是哪门子的玩笑啊?我记得三年前,你大姐险些嫁给一个闲帮的帮主,这才过去多久啊,你是不是当我们都不记得了?”
三年前华洋商会和上海滩的一个帮会起了纠纷,那帮会势大,而华洋商会又因得罪了同行,腹背受敌无法反抗,被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无奈之下,苏成先竟然动起了女儿的歪脑筋,准备将苏雪莹嫁给这位帮主为妻,解了一时之难。只是那帮主和苏成先年纪差不多大,家里正妻小妾姨太太少说也有十几位。消息一经传出,大家都指责苏成先利欲熏心,为了华洋商会,竟然狠心放弃了女儿。苏家为此成了众人的笑柄,苏成先也觉得安排欠妥,立刻便派人放出消息,说先前的传言都是假的,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不过不管他如何解释,该信的人不会怀疑,会怀疑的人也不会信,大家众说纷纭,一直到那个帮派又得罪了其他帮派,帮主被人偷袭死亡,一群闲帮群龙无首,自然也就渐渐没落了。
如今华洋商会已是各家商会之首,众家顾念苏成先的脸面,从来也不敢提这件事,没想到却被白玲珑给揭了旧日的伤疤。
这件事乃是苏家三姐妹的丑事,从来无人敢当着她们的面提半个字。苏雪莹年近三十还没有人登门求娶,也是为此。
白玲珑的话音一落,周围便传来一阵憋不住的笑声。
这些名媛小姐们聚在一起就是争奇斗艳,谁都不愿意比下去。她们不喜欢白玲珑,也不喜欢苏家三姐妹,这两房斗得越狠越好,她们看着才热闹。
苏雪莹见旧事重提,眼泪差点儿当场滚落下来。
苏华莹大声道,“白玲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梅莹也道,“今日乃是我华洋商会的场子,你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找人来教训你?”
白玲珑凤眼轻挑,斜瞥了苏家三姐妹一眼,“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好了。这上海滩,就没有我白玲珑去不了的地方,你们能奈我何?”
苏华莹道,“你也太狂妄了!这是我华洋商会的舞会,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白玲珑冷笑道,“去叫你父亲来,让他亲自跟我说,那我便走。”
苏华莹急火攻心,气得满脸通红,“呸!凭你也配!”
白玲珑道,“就你这三两重的骨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饶是聪敏狡黠的苏华莹也败下阵来,完全不是对手。
白蓉萱见了,倒也暗暗佩服。
这个白玲珑啊……一张嘴巴宛若淬了毒一般,谁能是她的对手?
这么看来,自己前世败在她的手下,输的倒也不算难看。
第一千六百五十一章 追查
眼看着几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碍着几人的身份,却无一人敢上前插嘴讲和。好在一曲终了,舞池中央的管泊远和舒欣已经缓缓走回,众人这才停住了口。
管泊远和舒欣牵手而回,落在曾铭伟的眼中,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走到人前,舒欣抽回自己的手,冲管泊远笑道,“管市长好舞技,让我受教不浅。”
管泊远淡淡地道,“舒小姐也令人刮目相看。”
他故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四个字,仿佛意有所指。
舒欣只当不见,笑着在曾铭伟的身边坐下了。
管泊远讨了个没趣,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又问,“泊舟呢?”
曾铭伟道,“来了几个朋友,把他给叫走了。”说着往远处一指。
管泊远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管泊舟被郁从筠和周郴围着说话。这两人管泊远都是认识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曾铭伟笑道,“你这一天真是操不完的心,泊舟都这么大了,你还是不放心。”
管泊远道,“自己的亲弟弟,不管多大了都跟孩子一样。”说完又看了曾铭伟一眼,“你也是一样。”
曾铭伟有些搞不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第二支舞曲已经响起,比之前一首欢快许多。曾铭伟顿时来了兴致,也不问舒欣愿不愿意,拉着就往舞池里走。
管泊远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虽然没怎么变,但眼神却明显黯淡了下来。
闵庭柯见状,忍不住微微一笑。
远处的苏成先见管泊远已经下场,急忙走了过来,笑着道,“管市长舞技无双,让人眼前一亮,实在是佩服得很。”说完又用眼神示意三个女儿赶紧过来,“管市长,小女舞技有限,管市长要是不嫌弃,就请指点一二吧,让她们也能跟着见见世面。”
这个苏成先啊……已经急得没了章法。管泊远是什么身份,怎么会下场指点你个商贾的女儿?
闵庭柯冷笑了一声。
管泊远本就心情不好,闻声更是露出不悦的神色,“如今上海滩娱乐兴起,也有不少指点人跳舞的老师,他们的舞技才是好呢,苏会长若是真想学,不如请了教导女儿,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肯定是比我要好许多的。”
苏成先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可不是吗!瞧瞧我,竟然忘了这一茬。管市长,我敬您一杯酒。”
管泊远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就在苏雪莹和苏梅莹还不知所措之际,苏华莹已经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亲自为父亲和管泊远倒酒。
看到小女儿如此机敏,苏成先露出满意的神色。
今日的舞会毕竟是华洋商会举办的,虽然管泊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也并不想来,但舅舅曾绍权得知消息后,却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致电给他,说什么士农工商,如今商界势重,要多和商会往来,于将来也有好处。他们这些当政的人虽然把着大权,但说到底,用人用物还是一个钱字。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如今这样的世道,要用钱的地方多了。政府财政吃紧,要是不跟商界搞好关系,回头真到了急需用钱的地方,怕是一分钱也借不出来。
舅舅说完,母亲管夫人也劝他去热闹热闹。比起舅舅深谋远虑,管夫人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不是说铭伟也会去吗?你为什么不去?你才是寿星公,真正的主人。你若是躲了,旁人还以为你是怕了铭伟呢。这上海滩是你的地盘,难道要让他出尽风头?”
就连管泊远身边的秘书都劝他,“管市长,说句不该说的话。自从您走马上任以来,一直洁身自爱,不参与舞会酒会。风评虽然极好,可也落得个不能与民同乐的名声。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您何不去走一趟,让人们知道您也不是那高高在上,不懂人间喜乐的人呢?”
管泊远无可奈何,这才出席了今夜的舞会。
既然要‘与民同乐’,即便管泊远再怎么看不上苏成先的为人,还是和他喝了一杯酒。
苏成先见状,正准备乘胜追击,赶紧和管泊远搞好关系,就听闵庭柯在一边道,“管市长,我插嘴说一句。这警察厅办事的效率也太差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怎么六安寺半路截杀我的人,还是没追查到呢?”
苏成先一听,手中的酒杯差点儿拿不稳。
这个闵庭柯究竟想干什么?
当面撕破脸吗?
苏成先睁大了眼睛,心中暗暗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闵庭柯从来都是个难缠的对手,这一点苏成先从不怀疑。所以举办这场舞会之前,他就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如果闵庭柯要当众说什么难听的话,他不但要借机诬陷闵庭柯泼脏水,还要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势单力薄,身边又没什么人保护的时间,直接做掉了他。会场之中,自然也安排了杀手。那火龙帮帮主邢万山的义弟此刻就潜伏在左右,只要他一声令下……
没等苏成先反应过来,管泊远已经抢先开口,“倒不是警察厅办事慢,实在是线索中断,不好查呀。闵少爷也知道,原本都追查得七七八八了,偏偏火龙帮的帮众一夜之间被人绞杀干净,侥幸大难不死的也都远遁他乡,你让警察厅怎么查?”
管泊远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提醒闵庭柯,是他自己手段太绝,这才知道六安寺一事没了下文,他要是再敢多嘴,管泊远就顺着火龙帮帮众之死往下查,到时候闵家也脱不了干系。
管泊远军队出身,最讨厌别人在自己的面前指手画脚,更别说闵庭柯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过是仗着闵家的一点儿背景在上海滩横冲直撞罢了。
管泊远根本就没将他放在心上。
闵庭柯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闻声笑着道,“哎呀,还有这种事?在管市长的眼皮子底下行凶杀人,这也太大胆了吧!”
管泊远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闵庭柯是什么意思?说他无能,管不好上海吗?
闵庭柯既然敢做,自然会做得干净,怎么会留下任何把柄给人追查呢?就算人人都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可没有证据就算不得数,对于这一点,闵庭柯早就计划好了。
闵庭柯继续道,“邢万山一死,火龙帮不过是个乌合之众,没了领头羊,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之前就怀疑六安寺一事,背后必定有人主使,如今看来,更是验证了我的想法。火龙帮帮众的死,多半就是幕后主使杀人灭口,不想让人继续追查了。”
第一千六百五十二章 拒绝
无耻,太无耻了!
一旁围观的人听他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脑袋里第一个冒出的词就是无耻。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火龙帮的事儿与闵家脱不了干系,可闵庭柯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暗指幕后还有指使之人,他这是要拖多少人下水才甘心?
事不关己的人听得聚精会神,一个个探头探脑,都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趣事。
管泊远脸色难看地瞥了闵庭柯一眼,淡淡地道,“闵少爷不必担心,如果事情真像你所说,警察厅必定会给你一个结果,也给上海滩的老百姓一个交代,你只需静候就是了。”
警察厅什么办事效率,谁不知道?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闵庭柯笑着道,“这是自然,我不信警察厅,要去信谁呢?要不是警察厅保护上海滩的安危,大家的买卖都没法做了。苏会长,您说是不是?”
苏成先的脸色本就不怎么好看,闻声更是吓了一跳,但他到底老奸巨猾,知道闵庭柯不过是在拿话试探自己,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便冷静了下来,“闵六爷说得极是,不过蛇无头不行,警察厅再怎么精明厉害,也多亏了管市长英明领导,否则又能屡创佳绩,保一方平安呢?来来来!让我们敬管市长一杯。”
这老狐狸还真有两把刷子,原本僵持住的局面,被他轻轻松松几句话化解,甚至还不忘奉承了管泊远。
闵庭柯也不得不佩服他这见缝插针的本事。
众人又喝起酒来。
白玲珑等了半晌,仍不见管泊舟回来,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眼见着白蓉萱就坐在不远处,她皱着眉头道,“治哥,你见了姐姐,也不知道问候一声?”
白蓉萱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又是唱的那出息?
拿自己当出气筒吗?
白蓉萱道,“我和大小姐什么时候到了互相问候的地步?上次见面时,您还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呢,是不是大小姐贵人多忘事,给忘了?”
白玲珑不屑地‘哼’了一声,“亏你还是个爷们呢,这点儿心胸,能干成什么大事?”
白蓉萱被问得一时语塞。
是啊……自己此刻的身份可不是前世与她针锋相对的白蓉萱,她是哥哥,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与她争论这些呢?
白蓉萱一时有些下不了台。
闵庭柯忽然道,“玲珑,你还说别人呢,你进了门,也没说向我这个六叔问候。乌鸦站在煤堆上,只能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吗?”
白玲珑一怔,不敢置信地瞄了闵庭柯两眼。
她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会为白蓉萱出头。
即便她骄纵跋扈,却也不敢得罪闵庭柯,小时候不懂事,也不知道在他手底下吃了多少亏。
如今可不敢再乱说话了。
白玲珑笑着道,“哎呀,六叔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爱挑理起来?您身边一直没离人,我就算想问候您,也没机会呀。我就算看不见谁,也不敢看不见您。”
闵庭柯道,“心里有就行了,不用非挂在嘴上。”
这分明是在帮白蓉萱开解。
不过闵庭柯都这么说了,白玲珑也不敢揪着不放。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六叔,我去找个朋友,一会儿再陪您说话。”
闵庭柯不置可否,她便起身走向了管泊舟。
管泊舟此刻正在与郁从筠和周郴商谈教育上的事。如今政府财政吃紧,各项开支都要缩水,正所谓钱用要在刀刃上,军方的势力便是话语权,因此大头都要倾注在军资上,至于教育……自然被视作无关紧要,放在最末等了。
郁从筠叹了口气,为难地道,“听说很多地方的教员都开不出工资来了。再这么下去,谁能安心做事?又怎么教书育人?”
管泊舟皱着眉头,心情颇为沉重。
就在这时,白玲珑缓缓走了过来,娇声道,“泊舟,你们说什么这么半天?都第二支舞了,我不许你再说,赶紧跟我跳舞去。”
此刻的管泊舟哪有跳舞的心思,想也没想的拒绝道,“我不跳了,我们说正事呢。”
白玲珑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他这样说,更加不高兴地道,“什么了不起的正事?再说了,哪有在舞会说正事的?”说完,还狠狠地瞪了郁从筠一眼。
郁从筠道,“你瞪我做什么?”
白玲珑道,“你看我做什么?”
郁从筠辩解道,“谁看你了?”
白玲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瞪了你?”
郁从筠拿她没办法,气极反笑,“你可真是野蛮不讲理!难怪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先前的话题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周郴不想让大家的关系尴尬,万一将来泊舟真的和白玲珑走到一起,他们这些朋友还要不要来往了?他赶紧跳出来做和事老,“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是舞会,自然以舞为主。泊舟,我看你还是不要拒绝白小姐了。至于我和从筠,还要和上峰打个招呼。”
郁从筠当然明白周郴的用意,他虽然瞧不上白玲珑,可也不想让管泊舟夹在中间为难,于是便顺势道,“是啊,我们去去就来,一会儿再找你说话。”
管泊舟只好答应。
郁从筠和周郴并肩而去。
白玲珑趁机拉住管泊舟的手道,“走吧走吧,跳舞去。”
七彩的灯光映照在眼前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管泊舟却提不起任何心思,目光又情不自禁地飘到了远处坐在闵庭柯身边的白蓉萱身上。管泊舟淡淡地抽回手,“玲珑,我不想跳舞,你去找别人吧。”
白玲珑如遭雷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泊舟道,“你那么聪明,当然明白我的意思。玲珑,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拿你当朋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你这么美丽,肯定能找到比我更优秀,更适合你的人。”
白玲珑眼圈一红,委屈地道,“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管泊舟道,“你哪里都好,可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玲珑身子一晃,不敢置信地问道,“是谁?我不信!你是骗我的!”
管泊舟正色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真的已经心有所属,你和我只能是朋友。”
白玲珑道,“那你告诉我,她是谁?”
管泊舟犹豫片刻,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白玲珑红着眼眶道,“你若不说,便是骗我!”
管泊舟道,“信不信由你,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希望你也早些放手,再这样下去,对你我都不好,怕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第一千六百五十三章 邀舞
白玲珑见他说得决绝,一颗心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从前她不是没有听到过管泊舟的拒绝,可那些话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轻柔得不带一点儿杀伤力,让人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可这一次却大大不同,他说得如此坚定,透着不可回绝的决心。
是什么改变了他?
难道真的是心有所属?
白玲珑不肯相信。
整个上海滩,把所有的名媛淑女都放在一起,她也一定是最拔尖儿最出众的那一个。
谁能比得上她?
白玲珑望着管泊舟英俊的面容,眼泪终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温腼的少年,仿佛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了她的心房,从那之后,她便将自己的一颗心全部都扑在了他的身上。
相处的日子短暂而珍贵,每一刻都让她铭记于心。
这样的人……让她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听到身边微弱的抽泣声,管泊舟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正应了那句老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些事早些说明白,对彼此都是有好处的。因此他只能硬着心肠道,“玲珑,过了今日,我仍拿你当朋友看待,希望你能早日觅得良缘。”
白玲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她认识的管泊舟吗?
白玲珑流着泪道,“泊舟,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何还要说这样的狠话来伤我的心?”
管泊舟道,“我们两个,终究是不能够的。”说完,他便大步离开,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
白玲珑看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哭着从百乐门离开了。
坐在远处的苏家三姐妹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到白玲珑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她们还是觉得特别解气。苏梅莹好奇地道,“看样子……多半是没在管二公子那里讨到好处。”
苏华莹则不屑地撇了撇嘴,“也就她拿自己当盘菜,别人谁会在意她呀。这些年她跟在管二公子的身后,谁靠近管二公子都要看她的脸色,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管二公子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呢。热脸贴人的冷屁股,也就她自己不觉得丢人吧。”
苏梅莹往管泊舟的方向瞄了两眼,低声道,“别的不说,管二公子温文尔雅,样貌还是很出众的。”
苏华莹道,“赶紧打住!我劝你绝了这个心思吧,且不说白玲珑那只疯狗会不会咬你,就是父亲那一关你都过不去。”
苏梅莹诧异地道,“为什么?”
苏华莹‘好心’地解释道,“这还用问吗?父亲属意将大姐嫁给管市长,若是这门姻缘真的成了,苏家和管家就是亲家了,你这个时候再跟管二公子传出什么,外人会怎么说苏家呀?哪有姐妹嫁兄弟的?”
苏梅莹道,“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何况大姐和管市长的亲事一定能成吗?以防万一做个保险有什么不好?”
苏雪莹闻声脸色很不好看。
苏梅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道,“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雪莹过完年就要二十几岁了,放在上海滩绝对是大姑娘了。要是再不嫁出去,非要成为一桩笑谈不可。因此她非常的着急,又怕真到了最后,父亲为了颜面,会随便将她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自己的这辈子岂不就毁了?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急得满嘴是泡。
苏华莹瞪了二姐一眼,也出声安慰道,“大姐别慌,父亲自有他的打算。管市长年少有为,又洁身自爱,的确是门良缘,你若是能嫁给他,做妹妹的都替你高兴。何况事在人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用心布置安排,我不信那管市长留意不到你。”
论美貌,苏雪莹是苏家三姐妹中最拔尖儿的。
虽然及不上白玲珑,但放在一众名媛闺秀中,还是很打眼的。
苏华莹顺势撺掇她,“趁着管市长这边空闲,你赶紧去约他跳舞。这人的感情都是在相处中养成的,你们隔了这么远,连句话都说不成,那怎么能行?”
苏梅莹为了补救自己之前的失言,也急忙道,“是啊是啊!大姐快去,正好趁着现在没人。”
苏雪莹性子软弱,哪敢做这样的事?红着脸直摇头,说什么都不肯。
苏华莹恨铁不成钢,干脆亲自起身走到了管泊舟的面前,落落大方地道,“管市长,我大姐想请您跳一支舞,不知道您赏不赏脸?”
今夜的舞会乃是华洋商会出资举办,管泊远虽然不感激,但情面还是要给的。既然苏家大小姐开了口,他便顺势答应下来,“好啊,那有什么不行?”
苏华莹眼睛一亮,很是高兴地拉了苏雪莹过来。
管泊远大方地道,“苏小姐,请吧。”
苏雪莹脸红得不行,强自镇定后才得体地扶着管泊远的手臂走进了舞池。
苏成先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舞池中跳舞的人见管市长再次下场,纷纷让开了路,有的干脆退了出去。只有曾铭伟不管不顾,不知和舒欣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两个人笑个没完。
管泊远被笑得心烦意乱,伸长了耳朵去听。
只听舒欣道,“后来怎么样了?”
曾铭伟道,“还能怎么样?打来的鱼全都下锅吃了。”
舒欣笑声悦耳,“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
管泊远听得分神,一不小心踩到了苏雪莹的脚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管泊远赶忙道,“对不起,疼了吧?”
苏雪莹摇了摇头,“没事儿。”
只听曾铭伟道,“你也说说你的事儿,别老听我一个人白话。”
舒欣道,“我能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整日都无趣得很,可比不上你这般逍遥自在。”
曾铭伟惊喜地道,“你觉得我逍遥自在?”
舒欣道,“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自在吗?”
曾铭伟道,“那是因为我掌管一方天地,自然有恃无恐。你……要不要跟我去广东?”
他忍耐不住,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舒欣明显一愣,“去广东?我去那边做什么?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自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那么远的地方,我怕自己适应不来。”
这算是拒绝吗?
偷听着的管泊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曾铭伟却继续道,“有什么适应不来的?树挪死,人挪活,趁着年轻都走走有什么不好?何况有我在那里,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只手就把他给办了。”
舒欣道,“你有这番心意我很感激,只是要离开这里,我怕是还要舍不得呢。”
第一千六百五十四章 心动
曾铭伟自然不肯放弃,还要再次开口,舞曲也恰在此时结束。曾铭伟意犹未尽,自然不肯下场,拉着舒欣的手臂道,“舒小姐,我们再跳一支。”
舒欣笑着道,“难得曾市长好雅兴,我却一连跳了两支,此刻有些累了。不如换了旁人来陪您,可好?”
曾铭伟不愿意,却也不好强留,只能道,“那你歇一歇,我们再跳。”
其实曾铭伟的舞技很是一般,说是新手都算抬举他了。只不过百乐门开门做生意,曾铭伟又身份贵重,大家自然要捧着他说话了。曾绍权没有当政之前,曾铭伟也不过是个乡下小子,不但日子过得很艰苦,更被人瞧不起。如今他一朝得势,总喜欢抓尖要强,旁人的阿谀奉承不论真假他都照单全收,十分地受用。
他在百乐门豪掷千金,可舞女们背地里说其他,还喜欢用‘冤大头’来形容。只有舒欣,从不参与这些谈话。露露觉得奇怪,舒欣便道,“咱们赚人家的钱,他好坏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谁都不要当真。”
露露对她的佩服又加重了几分。
舒欣并不是傻瓜,曾铭伟对她的情意,她自然有所察觉。只是她生性克制冷静,别说和曾铭伟不是一路人,就算情投意合,也不会为了几句虚言便跟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两人放开了手,一同往舞池外走去。
管泊远本想跟上,却被苏雪莹大着胆子拉住了。她低声道,“我们才来,不如再跳一曲可好?”
管泊远不好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舒欣路过他时,刚好听到了这句对话,闻声便冲管泊远微微一笑。
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让管泊远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自己好像每次面对舒欣时,都会特别的心动。
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但心却不会骗人。偏偏那始作俑者笑过之后便不肯回头,和曾铭伟并肩离开了。
管泊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了一路。
站在他面前的苏雪莹看得真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发现了舒欣。
苏雪莹呆了呆,整个人如坠冰窖。
可不等她反应过来,第三首舞曲已经响起。管泊远顺势挽起她的手,两人再次在舞池中随着节拍舞动起来。苏雪莹逐渐冷静下来,不想再坐以待毙,没话找话地道,“管市长平日里都做什么?”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道,“公务。”
苏雪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开场就这么不顺利,让她接下来该怎么说啊?
论起口才来,她可远不如自己的两个妹妹。
苏雪莹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就没别的爱好吗?”
管泊远低声道,“钓鱼。”
苏雪莹故作惊喜地道,“呀,管市长也喜欢钓鱼吗?我也喜欢钓鱼……”
话一出口,又后悔不已。
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抛头露面去钓鱼呢?就算迎合管泊远的喜好,也该说个靠谱点儿的啊!
苏雪莹满面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管泊远倒没想这么多,他本就和女孩子来往的机会不多,参军那些年,身边也都是些直来直去的汉子,从不懂拐弯抹角。何况他此刻一颗心早就一分为二,另一半还关注着远处的舒欣,因此便没怎么将苏雪莹的话放在心上,敷衍着道,“是吗?你喜欢在哪里钓鱼?”
苏雪莹哪里答得上来?
她吭哧了半天,最终才一脸尴尬地道,“我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跟着父亲,学了些皮毛罢了。”
苏雪莹想着,要是管泊远还要再问,她就干脆将父亲叫过来好了。以父亲的急智,肯定立刻便能想到搪塞之言,说不定还能因此和管泊远搭上话,要是两人能约个钓鱼局,父亲肯定会赞扬她的。
苏雪莹正暗自计划,没想到管泊远听到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苏雪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管泊远又走了神,正盯着远处发呆。苏雪莹望过去,就见曾铭伟所在的那一桌,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不但曾铭伟笑得张扬,连带着他身边的闵庭柯和白修治也笑得开怀,那名叫舒欣的女子却一脸淡然,嘴角含笑,仿佛一株盛开在冬日里的腊梅,格外地惹人注目。
苏雪莹隐隐觉得管泊远对那个叫舒欣的女子很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完全说不上来。何况管泊远乃是一方长官,手中的权力着实不小,他又何必自降身价,和一个舞女牵扯在一起呢?
难道他不要名声了?
苏雪莹怎么也想不通。
这一舞两个人各怀心思,跳得貌合神离。远处的苏成先见状,也从最初的欣喜变成了不悦。
他这个大女儿,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放着这样好的机会不用,居然就傻不拉几的像个木偶一样,连句正经话都不会说。
他精明一世,怎么就养出了这么蠢的女儿?
苏成先大为气恼。
他立刻招手叫来了最得意的小女儿,低声交代道,“你大姐这个傻货不成,你赶紧想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苏华莹才懒得动这个脑子。可当着父亲的面,她是什么都不敢说的。故作诚恳地思虑了半晌,这才缓缓道,“爹,要不……让二姐去试试?”
论交际,苏梅莹可比苏雪莹强多了。
苏成先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不成,你二姐太浮躁了,管市长未必看得上。”
苏华莹心中冷笑。
那管市长眼高于顶,怕是谁都看不上。
她想了想,笑着道,“那等大姐下来,我好好说一说她。”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苏成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小女儿道,“今晚来的人比较多,爹一时抽不出精神,你要帮我盯着点儿。”
苏华莹见父亲如此倚重自己,又是得意又是高兴,开心地点头答应了。
等苏成先一走,她正要回到二姐身边。可刚迈了几步,就见李雪竹直奔着白修治走了过去。
苏华莹顿时皱了皱眉。
其实她对白修治也很有好感。身份贵重,白家三房的独子,刚回到白家就几成了让人眼红的家业。长得又英俊,肤白如脂,简直比女人还要好看。最重要的事,那白修治就像一匹未染世事的白绢,写满了单纯和无知,一看就很好骗。虽然只见过两面,但苏华莹已经暗暗计划着如何与他搭上话了。
上头两个姐姐各有各的心思,她年纪也不小了,总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筹谋一番。
当初父亲既然能为了利益差点儿牺牲掉大姐,很难保证他不会狠心牺牲自己。
苏华莹可不想像个柿饼一样任人揉捏。
偏偏这个李雪竹,居然和自己打着一样的心思。
苏华莹咬了咬牙,脸色十分的难看。
第一千六百五十五章 好戏
只见李雪竹笑意盈盈地走到白修治的面前,一脸惊讶地道,“治少爷,您是什么时候到的?有日子没见着您了,可还记得我?”
白蓉萱当然记得,她连连点头,笑着道,“李小姐,您好。”
相当客气地打了招呼。
李雪竹高兴地道,“没想到您还知道我是谁?舞曲都响了好几首,您怎么一直坐着不动?我大着胆子过来,冒昧地想要请您跳支舞,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直来直去的,非常大胆。
闵庭柯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白蓉萱不想跳舞,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闵庭柯在一旁道,“李小姐,治少爷先前受过伤,身子还没好利索,跳舞这种事一时半会做不了,怕是要扫了你的雅兴。”
六安寺一事闹出如此大的阵仗,李雪竹自然也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了,如今在闵庭柯这里得到印证,也就更加确信。她赶忙道,“这样啊……倒是我唐突了,治少爷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淡淡地道,“自然是好得差不多了,否则今日你又怎么见得到?”
李雪竹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可不是嘛,我这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
只怕不是脑筋没转过来,而是脑筋太多了。
像这样趋炎附势的女孩子,闵庭柯早就见得多了。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故意和白蓉萱低声说起话来,便把李雪竹丢在了一边。
李雪竹一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一时没了主意。
好在白蓉萱顾念着她女孩子的身份,不想让她丢人,便特意道,“李小姐,您要不要坐下来说话?”
白蓉萱的本意是让她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双方都不至于太过尴尬。没想到李雪竹一听,居然点头答应了,“治少爷盛情,我就不推辞了,不然显得我不识好歹似的。”
的确是有些不知好歹。
闵庭柯看了,眼神便冷了几分。
只见李雪竹挨着白蓉萱身边坐下了,两人一副交情甚好的样子。
就她那点儿小算计,闵庭柯怎么会看不出来?
以李雪竹的地位,就算不能得到白修治的青睐,哪怕和他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都算她祖坟冒青烟了。传到外人耳朵里,于她都有好处,也难怪会这样死皮赖脸地倒贴了。
其实李雪竹想的可比闵庭柯要多多了。
这张桌子除了白修治之外,随便抓出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从她坐在这里的那一刻,围观的那些人就该重新估量她的身价了。
想到这里,李雪竹不免有些得意,还特意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苏华莹的身上。
苏家的三姐妹一个比一个难缠,而其中最可恨的就是个苏华莹,仗着苏成先的势,明里暗里地欺负她,可算找到机会扬眉吐气一回了。
李雪竹笑得更加明媚了。
苏华莹也一直留意着她,见状自然气恼。
只是苏雪莹的事大,她可没工夫与李雪竹这种货色浪费时间。
苏华莹狠狠地瞪了李雪竹一眼,拉着二姐快步而去。
一看就是有要紧事的样子。
李雪竹不免多看了几眼。
闵庭柯看了看白蓉萱,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高深笑意。
白蓉萱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
应该是在说自己烂好心吧?
可刚刚李小姐就站在这里,她也不能视若无睹,当她不存在呀。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闵庭柯当然不会怪她,只是笑着低声道,“你啊,就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白蓉萱却怕他的声音太大,被李雪竹给听到了。谁会喜欢自己被称为麻烦?
她赶忙道,“别瞎说。”
闵庭柯笑而不语,向舞池的方向看去。
白蓉萱顺着他的目光,低声道,“苏会长称心如意了?”
闵庭柯道,“他?早着呢!有我在,怎么可能顺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一支舞而已,能算得上什么?就苏成先那三个女儿,管市长能看得上吗?”
提到这个,白蓉萱忍不住往舒欣的方向看了看。
她能感觉到,管市长对舒欣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还有……舒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白蓉萱刚刚见到她时,几乎被吓了一跳。
舒欣却仿佛没留意到她一般,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白蓉萱原本想找机会问候一声,只是不等开口,就被别的事岔过去了。
此刻的舒欣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侧目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舒欣微微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白蓉萱也赶忙回礼。
舒欣抽出一支香烟,姿势优美又熟练。身边的曾铭伟见状,立刻递上了火。
舒欣轻轻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白蓉萱看得有些发愣。
这还是自己见过的舒欣吗?
李雪竹见没人搭理自己,便没话找话地与白蓉萱道,“治少爷,你尝尝这蜜饯,是尚庆斋的东西,也就百乐门能买得起,别的酒楼舞厅顶多就是些瓜子打牙祭,哪能尝到这个?”
一副小家子气。
白蓉萱推辞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些,我不大喜欢吃甜的。”
李雪竹见一招不成,立刻又道,“那您喝酒不喝?我帮您倒酒。”
非常殷勤的模样。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冷着脸道,“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李雪竹被闵庭柯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道,“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说完还连连向白蓉萱赔罪。
闵庭柯很是嫌弃,对站在远处的常安使了个眼色。常安也是机敏之人,立刻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只见常安转头安排了一番,没一会儿就有人走到桌前,客气地对李雪竹道,“李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呀,让小人好找。您父亲正四处寻您呢,您还是过去瞧瞧吧。”
李雪竹不疑有他。
父亲找她,肯定是有着急的事儿,她立刻起身,向闵庭柯和白蓉萱致歉后便快步离开了。
白蓉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道,“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闵庭柯道,“难道你喜欢她坐在你身边?”
白蓉萱道,“我可没这样说。”
闵庭柯道,“有这么个碍眼的人,一会儿怎么看热闹?”
白蓉萱诧异地道,“还有什么热闹看?”
闵庭柯道,“你该不会以为热闹已经悉数登场了吧?那我又何必带你来呢?”
白蓉萱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瞪大了眼睛望着百乐门大门的方向。
闵庭柯笑道,“稍安勿躁,一会儿好戏就上演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百乐门的大门外响起轰隆隆一阵巨响,震耳欲聋,桌上的酒杯酒瓶倾倒无数,哗啦啦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一千六百五十六章 起火
百乐门内的人震惊不已,仿佛被人烧了尾巴一样,争先恐后地跳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爆炸吗?”
舞曲戛然而止,管泊远最先反应过来,他不顾众人阻拦,率先冲了出去。管泊舟见状,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让兄长一个人冒险。
既然有人做了表率,后面便呼呼啦啦跟了一群人。
曾铭伟伸了个懒腰,调侃着道,“大伙都出去了,我也跟上去瞧瞧究竟是什么热闹。”
他走了两步,回头问闵庭柯,“闵六爷不来?”
闵庭柯嫌弃地撇了撇嘴,“闹哄哄的一群人,有什么好看的?”
曾铭伟也是个聪明人,闻声一乐,“这事儿该不会与你有什么关系吧?”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怎么会?我可是个守法公民,绝不会做危害百姓的事儿,曾市长千万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曾铭伟大咧咧地道,“既然如此,你就更该跟我出去瞧瞧了,要不然那起子小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呢。走走走!一起看热闹去!”
说完也不管闵庭柯答不答应,拉着他的手便夺门而出。
闵庭柯回头冲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跟上来。
白蓉萱只好起身,缓步走出了百乐门的大门。
只见门外浓烟滚滚,一辆好好停泊在路边的轿车起了火,此刻正熊熊燃烧着。百乐门的服务生正拼命救火,无奈火势太大,已是回天乏术了。明眼人都能认得出来,那是华洋商会苏成先的座驾,年后刚花了重金从洋人那里购入的。因为这辆车,华洋商会还闹出了老大的笑话。为了和洋人搞好关系,苏成先没敢还价,洋人说多少便是多少,而且还逢人便说洋人对他是如何的客气,双方的交易是多么的公平,可谁想到转过身的工夫,洋人又卖了一辆给闵家,价格却连卖给华洋商会的一半还不到。消息传出来,华洋商会顿时被推到风口浪尖,人人都说苏成先做了‘冤大头’。
苏成先自觉面子上过不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乘坐新车,就怕被人旧事新提。如今风头已过,他才敢享受新车的舒适和安全。
可谁能想到,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好好的车子就这样被人给烧了。
苏成先脸色铁青,也顾不上管泊远还在场,咬着牙对华洋商会的人道,“怎么回事?外头盯着的人呢?好端端的车子怎么会起火?都是死人吗?难道不会灭火?”
华洋商会的人此刻也吓怕了,脸色惨白地上前回话,只是还没等张口,先被苏成先抽了一个耳刮子,“没用的东西!”
那人不敢为自己辩白,低着头道,“会长,这火怕是有人故意放的。”
“什么?”这下苏成先面子更放不住了,他面色不善地喝道,“胡说八道!咱们华洋商会素来以人为本,以善为先,从来不曾与人结缘,谁会故意放火?”他说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起来,“李春晓呢?”
李雪竹的父亲李春晓急忙快步走了过来,“会长。”
苏成先指着眼前的人道,“这是从哪找来的土老包,连句话也不会说,赶紧给我撵走!”
那人又惊又怕,扑通跪在了地上,“会长,我就是骗谁也不敢骗您啊?刚刚有人驾着一辆车直挺挺地开过来,路边这么多车他看都不看,却直接撞上了您的车,紧接着辆车便起火了。”
他这么一说,更有好信之人跑到起火的车子之前观看,果然在苏成先车子的后侧看到了另一辆已经被烧得只剩铁架子的小车,从百乐门这个方向看过去,刚巧看不到。
苏成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李春晓推了推眼镜,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跪在地上的人,示意他赶紧退下。
那人也算聪明,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苏成先又对李春晓交代道,“赶紧去查!看看是什么人要在这里找场子,还有没有后招!”
李春晓点头应是,招手叫了几个人快步而去。
等人一走,苏成先便踌躇起来。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面出了这种事,苏成先一时不知该怎么收场。
就在这时,只听曾铭伟‘嗤’地一声笑,大声道,“真热闹,这可远比看烟火有意思多了。”
苏成先的脸就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似的。
可对方是曾铭伟,又是一个他得罪不起的。苏成先只能干巴巴地赔笑,什么都不敢说。
闵庭柯站在曾铭伟的身边,闻声笑着道,“曾市长真会说笑,烟花是什么价?这车子又是什么价?你可能不知道,这辆车乃是苏会长的心爱之物,斥巨资从洋人那里买来的。”
经他这么一提,在场的众人中自然有人回忆起先前之事,人群中便传出了几声闷笑。
曾铭伟道,“苏会长,我看你也不要太过难过,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再买就是了。”
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一辆车要多少钱?是说买就能买的吗?
苏成先的后槽牙都会咬裂了。
猛然间,他瞥见闵庭柯眼中的戏谑之色,顿时心中一动。直觉告诉他,车子起火之事一定跟闵庭柯有关。他眼眸一暗,立刻问道,“闵六爷,这件事您怎么看?”
闵庭柯好像就等着他这样问似的,闻声笑着道,“我能怎么看?和大伙一样,抱着胳膊站着看呗。”
他说得风趣幽默,众人又跟着笑了起来。就连一旁的白蓉萱也乐不可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可不能这样看人的笑话!
苏成先的脸色一变,更加确信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个闵庭柯,难道真要和自己不死不休了?
他咬着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优哉游哉地继续道,“刚刚你们华洋商会的人自己也说了,百乐门的路边停了这么多车,人家谁的都不撞,偏偏就盯着苏会长的座驾,我看您得好好反思一番了,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自己不知道,招人报复啊?”
苏成先气的脸色铁青,“闵六爷,这话可不敢乱说的!”
闵庭柯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说说便罢,苏会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风光霁月,待人最是和善不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想必是什么歹人喝醉了酒,胡乱撞的吧。”
苏成先这人老奸巨猾,这些年在他手底下吃过亏的人不在少数。便是在场之人中,也有不少被他算计过,说他‘风光霁月’‘和善不过’,那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谁听不出这里面的讥讽之意?
众人都笑了起来,先前的担忧和紧张一扫而空,反而都有了几分看戏不怕台高的激动。
第一千六百五十七章 名声
若换作平时,苏成先或许会就此作罢。毕竟和闵庭柯逞口舌之快,实在不明智。能胜过他的人,苏成先还真就没见过。
但今天不一样,当着管泊远的面,苏成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输的。
他冷笑几声,忽然道,“闵六爷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咱们俩的车子先后购入,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会不会歹人是寻错了人呢?毕竟前些日子六安寺一事闹得太凶,我们都有所耳闻。”
他还敢提六安寺!
白蓉萱皱了皱眉,十分生气。
不过苏成先的话也并非捕风捉影,众人都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可信,再看闵庭柯的眼神便都变了。
真是些墙头草!
白蓉萱担心不已,一时又想不到办法替闵庭柯解围。
只见闵庭柯面不改色地笑道,“承蒙苏会长关怀,庭柯感动至极。只不过啊……我买的那辆车,早就被我送人了。我就怕坐着和你一样的车,容易引起旁人的误会。我年纪轻,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话拿过来就说,连想也不想,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就怕祸水东引,再让苏会长受了无妄之灾。”
他这么说,直接将苏成先之前的一番话驳得体无完肤。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苏成先的身上,期待着他还有什么高见。
苏成先一时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继续道,“苏会长重提六安寺一事,我正好还有事要跟你说呢。苏会长怕是还不知道吧?白家的当家人白元德已经出发前往四川了,据说是要亲自见见川军姚培源,也不知道什么事如此重要,非要他赶过去不可。”
苏成先脸色大变,如遭雷击。
白元德去了四川?
他怎么不知道?
姚家……白家……他们两个这是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决定吗?
苏成先顿感不妙。
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闵庭柯又不会就此作罢,一定要揪出个结果。姚家和白家该不会准备推了自己出来背责吧?
苏成先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只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苏成先可不敢有任何异色。他故作镇定地道,“是吗?白二爷去见姚培源做什么?”
闵庭柯只是冷笑,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苏老鬼!我杀了你为火龙帮的兄弟们报仇!”话音一落,就见一道凌厉的黑色身影迅捷无比地冲了过来。只见那人个子不高,步速极快,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苏成先还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匕首离他身子也不过三寸的距离。
苏成先哎哟一声,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跪倒。
好在管泊远就在不远处,他想也没想地冲上前来,飞起一脚中了黑衣人的手腕,那人刀锋一偏,擦着苏成先的胳膊划了过去。
管泊远又补了一脚,正中黑衣人的胸口,将他直接踢翻到了马路中央,身子打了几个滚,半晌爬不起来。
管泊远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狂徒给绑了?”
他今日出席华洋商会的舞会是以私人身份,并不想和商会牵扯太多,因此没有带亲兵。但他一声令下,仍颇有威势,百乐门养着的打手便闻风而动,将黑衣人牢牢按在了地上。
苏成先这会已如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上,手掌死死地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苏家三姐妹都慌得不行,忙上前关心父亲。华洋商会的人也一股脑地围了上去,大家七嘴八舌,却没一个人关心苏成先伤得重不重。
白蓉萱算是看出来了,苏成先在华洋商会的地位未必真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光鲜。
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舞会自然是不能办了。众人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场面乱糟糟的没了主意。
就听管泊远大声道,“华洋商会的人!你们先把苏会长送去疗伤,百乐门出几个人,将这狂徒送去警察厅。其余无关人等自行散去,不可在此逗留。”他声音低沉有力,在杂乱的场面中仍然清晰可闻。
百乐门的雷六爷出面帮着安排,众人该治伤的治伤,该回家的回家,场面很快便稳了下来。
没一会儿火也熄灭了,管泊远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对曾铭伟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
曾铭伟笑嘻嘻地道,“说什么?”
管泊远没有好脸色地道,“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曾铭伟虽然喜欢胡闹,但对管泊远还是有些打怵的,见他动了怒,便不敢再嬉皮笑脸,“行吧,我知道了。”
管泊远又看向闵庭柯,低声道,“闵六爷,你也回去吧。”
闵庭柯答应得倒是很痛快,“行啊,我这就走。”
他转身看了眼白蓉萱,笑着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向管泊舟道了再见,两人正要走,管泊远忽然道,“闵六爷,今晚的阵仗着实不小啊。”
闵庭柯笑了笑,“可不是吗,没白来,看到了这么有趣的场面。”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道,“今夜过后,华洋商会的口碑风评怕是要毁了。”
“是吗?”闵庭柯眨了眨眼,“真可惜,以后岂不是看不到苏会长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了?”
这又是什么话?
哪有这样说别人的?
有些好信之人并未走远,闻声都回过头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管泊远还要再说,曾铭伟已经扯着嗓子道,“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好的一场舞会,我却只跳了一支舞?”说到这里,他赶忙四处寻找,“咦?舒小姐呢?”
有百乐门的服务生上前道,“舒小姐在里面坐着呢,没有出来。”
“什么?”曾铭伟很是震惊,“这么热闹的场面,她居然不看?”
百乐门的服务生笑着道,“曾市长有所不知,舒小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嫌吵……”
曾铭伟笑着道,“那我进去和她说声再见再走。”
说完便快步冲进了百乐门。
闵庭柯对管泊远道,“管市长要是没有其他指教,那我就先告辞了。”
管泊远面色冷淡,不置可否。
闵庭柯也不理他,带着白蓉萱坐上了闵家的车子。
看着远处路边烧得只剩空壳的车子,白蓉萱仍觉得心有余悸。
难道这就是六叔要给自己看的热闹?
车子很快启动,没一会儿便离开了百乐门的地界。
闵庭柯见白蓉萱沉默不语,主动道,“你怎么了?吓着了?”
白蓉萱想到离开之前管泊远的一番话,她低声问道,“苏成先会怎么样?”
闵庭柯道,“谁知道呢?狡兔尚有三窟,说不定苏成先还有其他的后手。不过今天当着所有人这么一闹,他的名声算是毁了。”
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借刀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那他的车子,还有那个要刺杀他的人……都是六叔安排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算是吧。”他深知白蓉萱本性纯善,肯定见不得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于是连忙解释道,“你可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我的。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这会儿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我只是稍稍回报一下,何况他还好端端的活着,也不算太狠吧?”
白蓉萱当然不会这么想,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如今当街刺杀苏成先的人已经被管泊远送去了警察厅,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泄露出闵庭柯只言片语,岂不将线索引到了六叔的身上?
白蓉萱忧心忡忡地道,“六叔教训苏成先我没意见,只是如今人赃并获,苏会长又安然无恙,对六叔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闵庭柯闻声笑了起来,“我有那么蠢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闵庭柯继续道,“小傻瓜,你能想到的事儿,我会想不到吗?何况杀了苏成先,于我并没有太大好处。人死之后,反倒一身轻松,身前的一切都再无关系,还是活着接受惩罚才算大快人心。火龙帮的人不能刺杀成功,原也在我计划之内,我就是要留着苏成先一条狗命,看着他被人唾弃,永远都不能翻身。”
白蓉萱叹了口气,“可苏成先怎么能和六叔相提并论?他是瓦硕你是瓷器,为了那种人,犯得着吗?现在可怎么收场才好?要不要去警察厅打点一番?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怕管泊远已经盯上了,咱们不好动手。”白蓉萱认真地琢磨了半天,“要不……我去拜托管二公子?”
闵庭柯脸色微变,不悦地道,“拜托他什么?我不许你和他多来往,也不许你去见他。”
白蓉萱无奈至极,“现在不是为了你的事儿吗?”
闵庭柯道,“那就更不许去了。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吗?
今晚的事情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只怕不用到明天一早,消息就会传遍上海滩,到时候要怎么收场啊?
白蓉萱愁眉紧锁,一时却想不到更好的破局办法。
这副可爱的模样落在闵庭柯眼中,让他想笑又不敢笑,只觉得白蓉萱真是可爱极了。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白蓉萱的头发。
白蓉萱一愣,不解地看着他道,“怎么了?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闵庭柯的手一僵,但反应却是极快,顺着她的话道,“嗯,沾了一点儿蛛丝。”
怎么会有蛛丝呢?
不等白蓉萱继续问,闵庭柯紧忙道,“你不是担心火龙帮的人会出卖我吗?大可不必,那人根本就知道我是幕后主使,怎么也扯不到我身上的!”
白蓉萱大吃一惊,“什么?可……他怎么会不知道你呢?”
明明整件事都是闵庭柯一手布局,此刻又怎会置身事外?
该不会是六叔怕自己担心,所以故意这样说的吧?
闵庭柯笑着道,“我要做这种事,肯定会为自己想好退路的,难道还能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不成?当初清剿火龙帮时,我故意留了几个活口,又以姚家人的身份,将他们暗中藏起保护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以为是活在姚家的势力范围内,之后我又让人送消息过去,说是血洗火龙帮的人乃是苏成先手下的势力,为的是杀人灭口。当时这些人已如惊弓之鸟一般,哪里还能分辨真假?何况姚家、白家、华洋商会合伙害我一事又是千真万确的,我还特意伪造了苏成先的书信,买通杀手暗中火龙帮的残余帮众下手,证据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今晚的一切虽然是我安排的,但那些人却以为是姚家人撺掇,就算进了警察厅,卖出的也只有姚家而已。”
好一招借刀杀人!
白蓉萱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地道,“六叔,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可惜白元德不在上海,否则我非要将他也搅和进来,既然入了死局,那自然是不死不休,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他说到后面几句话时,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笑意,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白蓉萱道,“白元德真的去了四川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真的。苏成先那只老狐狸,你不给他些真实的消息,他又怎么肯轻易相信我的话?”
白蓉萱道,“白元德去四川做什么?”
闵庭柯道,“肯定要见姚培源,至于说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白家目前的情况,我是动不了的,所以只要破了这三家的联盟,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顺便还能收拾一下苏成先这个碍眼的老东西。”
白蓉萱道,“六叔,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闵庭柯道,“什么都不做,静静等消息就是了。你明日一早不妨早些起来,好好打听一下外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经他这么一说,白蓉萱的确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不过要说彻底放心却也做不到。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闵庭柯,低声道,“六叔,你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与虎谋皮,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闵庭柯见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心里自然柔情无限,答应得也十分痛快,“好,我向你保证,我以后都离危险远远的,好好的保全自己这条命,行不行?”
白蓉萱这才露出笑脸,“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闵庭柯和白蓉萱双双下了车。白蓉萱道,“天色不早了,六叔早些回去休息吧。”
闵庭柯应了一声,“你也不要胡思乱想,睡个好觉,明儿早上还有热闹看呢。”
白蓉萱笑了笑,两人互道晚安,闵庭柯这才重新坐进了车子向她挥了挥手。
一直到车子开远,白蓉萱这才回过神来,正准备进门,守门的小厮却好奇地问道,“治少爷,尧少爷不是跟您一起出的门吗?怎么只有您一个回来了?”
对啊!
白蓉萱如遭雷击,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儿,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居然是把白修尧落在了百乐门。
白蓉萱大惊失色,转身就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快!快给我准备马车!”
话音未落,就见又一辆车子停在了大门口,一脸怒意的白修尧气呼呼地下了车,身后还跟着局促不安的吴介。
白蓉萱急忙迎了上去,“尧哥……”
白修尧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绕过了就往门里走,还大声嚷嚷道,“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外长房!”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 生气
白蓉萱愧疚地跟了上去。
白修尧步子极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吴介跟上白蓉萱的脚步,低声道,“尧少爷见您和六爷走了没管他,生了好大的气,这一路上不论我怎么解释,他都是闭口不言。”
的确是白蓉萱做得不好。
她只顾着自己,把白修尧给忘到了脑后,难怪他会发这么大的火了。
白蓉萱小跑着追上了白修尧,柔声道,“是我错了,我被刚刚的场面给吓住了,脑袋都不会转了……”
白修尧猛地停住了步子,冷冷地盯着她道,“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白蓉萱连连点头,“是,当然是了。”
白修尧委屈了撇了撇嘴,“那你怎么头也不回地就跟六叔走了?你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你是不是压根就忘了我的存在?”
白蓉萱的确是忘了,可这会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啊,否则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白蓉萱道,“我当时已经被吓得不会思考了,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白修尧见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口气便软了几分,“就算这样,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啊!要不是闵家的管事想起我,我今晚就要在百乐门的大门口过夜了。”
白蓉萱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刚刚不是要套车去接你吗?”
“晚了!”白修尧‘哼’了一声,“我已经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
说完又自顾着向前走去。
白蓉萱急忙追上,低声下气地赔罪道,“的确是我不好,我也没有脸为自己辩解。你就说吧,怎么才能原谅我?”
白修尧的步子果然慢了下来。他认真思索了片刻,“不论什么,你都能答应吗?”
白蓉萱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绝不还口。”
白修尧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既然这样……你就容我好好琢磨琢磨,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白蓉萱点头道,“好,你不生气就好。对了,你没被吓着吧?”
白修尧随意地摆了摆手,“只烧了一辆车,苏成先又没有死,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好奇……六叔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蓉萱听得一愣,“六叔?这件事跟六叔有什么关系?”
她故意装傻。
白修尧道,“我虽然站在人群后面,但听六叔和苏成先你一句我一句的,总觉得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何况火龙帮的人都要死绝了,怎么又会冒出人来刺杀苏成先呢?”
白蓉萱道,“谁知道,人不是被活捉了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管市长又在现场,警察厅就算再想隐瞒,怕是也瞒不住了,总会有消息传出来的,毕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不是?”
白修尧点了点头,“能看到堂堂华洋商会的苏会长血溅大街,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不过百乐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先前从元征那里听来,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向三房走去。
路过二房的时候,只见院内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人来住。白蓉萱好奇地瞄了两眼,听着没什么动静,便回到了立雪堂。
回到燕栖阁,白修尧便嚷嚷着自己饿了。白蓉萱只好叫来周科,吩咐道,“去看看小灶熄火了没有?”
周科快步而去,没一会儿回来禀告道,“火还在,那边的婆子听说是您要宵夜,立刻便着手准备了。”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二房是谁回来了?”
周科低声道,“是大小姐。”
白玲珑吗?
先前白玲珑走的时候白蓉萱并没有注意,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白蓉萱便没怎么留心她,没想到已经回了家。
白蓉萱‘哦’了一声,不打算继续追问了。
没想到周科却继续道,“大小姐回来之后,二房那边闹了一阵,才消停下来。”
又闹了?
怎么有白玲珑的地方总是鸡飞狗跳的。
白蓉萱挑了挑眉,“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吗?”
周科道,“据说是和二太太发生了口角。”
蔡氏不是很宝贝这个女儿的吗?
两个人能为什么事争吵?
不等周科开口,一旁的白修尧便一边喝着茶一边道,“八成是为了睿二爷被打的事吧?”
周科闻声一笑,“尧少爷聪明绝顶!”
白蓉萱却不解地道,“睿二爷被打,和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白修尧道,“我的六哥啊……我看是真被刚刚的小场面给吓住了,脑筋都不会转弯了。这还用说吗?你只要仔细想想看,那睿二爷是被谁给打的就明白了。”
被谁给打的?
是曾铭伟啊。
和白玲珑能扯上什么关系?
她还是不懂。
白修尧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曾铭伟是管家的亲戚不?”
白玲珑瞬间恍然大悟。
曾铭伟和管泊舟是堂兄弟,他把白修睿给打了,蔡二太太连带着把管家的人也给恨上了。偏偏白玲珑又痴情于管泊舟,蔡二太太自然不高兴,两个人肯定是为了这件事争吵起来的。
白修尧道,“从前我就觉得咱们家大小姐和那位管二公子的亲事成不了,如今看来,更是没希望了。最近几日,咱们还是避着点儿大小姐吧,我怕她心气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再拿咱们出气。”
白玲珑痴情一片,最终还是无疾而终吗?
上一世白蓉萱去了北平,对上海的消息打听得不多,也不知道管泊舟后来娶什么人家的姑娘做妻子,白玲珑的归宿又在何方。
说话间,小灶的婆子已经将宵夜送了过来。
这大晚上的让人折腾了一趟,白蓉萱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吩咐周科打赏些喝茶钱。
几个婆子喜滋滋地道了谢,笑着离开了。
白修尧早就等不及了,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起来。
小灶毕竟是闵家的人,做事尽心尽力,即便是深夜,准备得仍十分齐全。四样精致的小菜,两热两凉,一碗热气腾腾的养胃汤,主食则是水晶蒸饺和龙须面。
白修尧招呼白蓉萱坐下来一起吃。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多吃些吧。”
白修尧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到底将她按下来,逼着她吃了两个蒸饺一碗汤才算完。
吃过宵夜后,累坏了白修尧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回了房。
倒是白蓉萱有些积食,说什么都睡不着。
大秀和小秀都没有休息,见状便陪着她道,“要不去院子里走两圈?咱们提着灯笼,应该没事儿的。”
白蓉萱却不想添麻烦,在屋子里绕起了圈。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快天亮,她才总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结果等她睁开眼,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白蓉萱‘哎哟’一声,急忙起身穿衣。
守在一旁的大秀闻声道,“治少爷别慌,反正是在立雪堂,又不用给老夫人请安,您起那么早做什么?”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势利
话是这样说,但家中还有长辈在,怎么能如此的惫懒?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若是我没有暗示起来,你们想着叫我一声。”
大秀道,“老夫人不是那么严苛的人,您自在一些,不用这样拘束。”
“无规矩不成方圆。”白蓉萱道,“老夫人疼爱晚辈,我却不能犯懒。”
大秀只好点头道,“知道了,以后一定叫醒您。”
白蓉萱一边洗漱一边问道,“尧哥呢?起来了没有?”
大秀道,“听院子里服侍的人说还睡着呢,昨晚上熬得那么晚,只怕一时半会醒不来。”
白蓉萱‘哦’了一声。
大秀问道,“早晚也都准备好了,要现在就摆起来吗?”
白蓉萱没什么胃口,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她赶紧叫来吴介,吩咐他出去打听打听苏成先的事。
吴介答应一声,快步出了门。
没一会儿的工夫,他便去而复返,低声道,“治少爷,外头的人都在传苏会长昨夜遇刺的事情。”
白蓉萱眼睛一亮,“大家都怎么说?”
吴介道,“大伙都说苏会长意图与火龙帮勾结刺杀闵六爷,结果闵六爷福大命大,虽然受了点儿伤,但好歹把命保住了。苏会长嫌火龙帮做事不利,又怕被闵六爷抓到什么线索,所以只能痛下杀手,花钱买凶血洗火龙帮,昨天夜里火龙帮残余势力便是为了替死去的兄弟报仇,只可惜管市长在场没有得手,否则苏成先根本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白蓉萱又问道,“就只有这一种声音吗?”
以苏成先的为人,昨天夜里冷静下来,只怕立刻便会猜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场面,也会早早地布置安排,绝不会让自己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的。
吴介道,“也有人为苏会长说话,说这事来得蹊跷,摆明了就是有人要算计他。不过这种声音很小,大家都将苏成先雇凶杀人的事情传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其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了。”
想必这里面也少不了闵庭柯的推波助澜。
白蓉萱关心地问道,“有没有说闵家什么的?”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就算偶尔提起,也都是说闵六爷胸怀无量,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却还是顾及颜面,出席了华洋商会的舞会,可谓是面子和里子都给足了。也就是苏成先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还想要算计闵六爷,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配不配。放眼整个上海滩,只有闵六爷算计旁人,没有旁人算计他的份儿。这次苏成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以后怕是没脸出来混了。”
白蓉萱道,“华洋商会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吴介道,“暂时没有。听说一大早便有一群好事之人,将景江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都等着看华洋商会的笑话呢。华洋商会自早上起来,便紧闭大门,无人进出,就连苏家的宅子也是一样,就连后门都被堵得结结实实的。”
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白蓉萱道,“这件事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平息,你留神盯着点儿,要是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知道。”
吴介答应下来,告退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而此刻的苏宅,却如同十八层地狱一般鸦雀无声,空气中都弥漫着几分紧张的气氛。下人们蹑手蹑脚地行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大难临头,甚至已经有人动了离家的打算。
苏成先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他彻夜未眠,显得十分憔悴,偏偏眼角眉峰全是冷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华洋商会几位颇有身份的人见了,也都不敢声张,暗地里却用眼神交流着。
苏家三姐妹乖乖站在苏成先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喘。过了半晌,还是李春晓率先开口道,“会长,您看眼下该如何安排为好?总要将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再说。”
苏成先冷冷地道,“脸都已经丢尽了,还能如何安排?这个闵庭柯,下手还真当真狠准,直接按住了我的七寸,让我连翻身也不能。还是小瞧了他,以为他就算要出手,也会摆在明面上,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招,实在让我防不胜防。”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闵家呢?
那闵庭柯就是个刺头,谁去扒拉他都要被扎上两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华洋商会的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麻烦。
尤其不能让苏成先一个人拖累了华洋商会。
毕竟不少人还要指着商会吃饭呢。
想到这里,有人便大着胆子道,“苏会长,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看您还是想想办法及时止损,总不能这样由着人说吧?闲言碎语最是可怕,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最后假的也传成了真的。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他能想到的,苏成先怎么会想不到?
苏成先沉默不语,脸色难看至极。
苏华莹看不过去,站出来为父亲说话,“你这是什么话?眼下局面乱糟糟的,说什么都是枉然,只会越描越黑。我父亲这是以不变应万变,先把谣言最热的时候挺过去,过两日再出别的事,大伙自然就将这件事淡忘了。”
先前说话的人显然对她开口非常不满,皱着眉头道,“此事关乎到华洋商会的生死存亡,并不是你苏家的家事,三小姐虽然足智多谋,但毕竟不是商会内部的人,还是少掺和得好。若是得空,不如学学女红针织,将来总能用得上。”
一旁的人见状道,“我们坐在这里,也是为了你父亲好。你这样气势汹汹的,倒好像我们才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三位小姐熬了大半夜,想必也早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们这边还要谈正事呢。”
苏华莹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从前这些人见了自己,可都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今日却底气这么足,甚至敢当面顶撞奚落自己。
这群势利眼,难道是看到父亲名誉受损,所以借机发难吗?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苏华莹还要开口,却被苏成先打断了,“你们三个先出去吧。”
苏华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服软了吗?
苏华莹开口叫道,“爹……”
苏成先脸色更是阴郁,冷冷地道,“怎么?我说不了旁人,连你们三个也指使不动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我苏成先能走到今日,艰难险阻也见得多了,眼前这么点儿小事,未必就能置我于死地。”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后路
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表面上是说给苏家三姐妹听的,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震慑华洋商会的人?
别以为苏成先会如此轻易被打倒,他就像那夹缝中的枯草,只要能挺过这一波,自然会重新抽枝发芽,焕发新生。
华洋商会的人哪里会听不懂,闻声果然都警觉起来。
苏华莹自然也明白父亲的用意,立刻道,“父亲哪里话?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那孙猴子再大的本事,不也翻不出佛祖的手掌心吗?我们这就退出去,父亲别生气。”
苏成先见小女儿如此聪慧,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华莹向两个姐姐使了个眼色,三姐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出门走出没多远,苏雪莹便焦急地道,“这可怎么办?父亲该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苏华莹一把按住了嘴巴,“你是不是疯了?长脑子了没有?父亲此刻正在气头上,真把他给惹火了,小心他随便把你嫁出去。”
苏雪莹被吓了一跳,“我……我只是担心父亲。”
苏梅莹看出了里面的一些端倪,低声道,“父亲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吧?”
苏华莹咬了咬牙,“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屋子里的那些人都是些见风走的小人,如今看到局势对父亲不利,便都有些不服管了。”
苏雪莹道,“那怎么办?”
苏华莹皱着眉头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能想出来办法,刚刚又怎么会不说?这件事闹得太大,我们又毫无准备,此刻再想还手,已经落入下风。只盼父亲手里还有奇招,能帮我们渡过这次的难关。”
要不然的话……
苏华莹简直不敢想那样的下场。
上海滩落魄的人家年年有,月月有,一点儿都不新鲜,他们的结局也都大同小异,没一个能有善终的。这些年为了稳固地位,苏成先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要是有朝一日苏家也倒了……
苏华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低声安慰了两个姐姐几句,这才一个人回了房。
空气安静得有些怕人,苏华莹坐在床边静静思索了半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小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里面装着她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钱,零零碎碎,数额倒是不少。她叫来自己贴身的小丫鬟,压低声音交代道,“你一会儿抱着这个盒子,想办法偷偷溜出家门,找一家靠谱的票号,将这些钱都存进去。”
小丫鬟眨了眨眼,茫然地道,“靠谱的票号?哪家票号靠谱?”
苏华莹猛地想到了昨夜在百乐门见到的白修治,立刻道,“存到白家三房的票号子里去。你认不认得路?”
小丫鬟道,“我认得,就算找不到还可以打听。”
苏华莹道,“路上小心点。还有……这件事可别让我爹和两个姐姐知道。”
小丫鬟道,“三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留神的。”
苏华莹道,“你把事情办好了,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我都让你跟着我,要是没了这笔钱……将来你会被卖到哪里,那可不就不好说了。”
小丫鬟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再三保证一定不会辜负苏华莹的信任。
苏华莹这才放心地将盒子交给她,让她出了门。
等人走后,苏华莹还是觉得不安。
可她能做的实在有限,眼前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希望……用不上吧?
也不知道父亲那边商议得怎么样了。
此刻的书房之内,众人也在争论不休,谁都说服不了谁。
有人道,“既然是没做过的事,那当然不能承认,我看还是放消息出去,自证清白,说什么都不能与火龙帮搅和到一起。”
火龙帮在上海滩的名声不好,只要提起就没有人不厌恶的。
华洋商会和这种帮派勾连,以后还怎么出门行走?
苏成先却知道事情没他说得这么简单。
虽说火龙帮的覆灭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拔出萝卜带着泥,就怕牵扯出截杀闵庭柯一事,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还有人道,“昨夜逞凶的刺客不是已经被捉走了吗?既然落在警察厅的手里,总要给大众一个交代。我看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等着警察厅那边的消息就是了。事情既然与我们无关,到时候自然能还华洋商会一个清白。”
苏成先闻声皱了皱眉。
事发之时闵庭柯也在场,他既然眼睁睁看着刺客被带走而没有出面阻拦,想必是已经安排妥当,就算警察厅真能撬开刺客的嘴,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来。
而且前些日子,好像警察厅长还亲自去了一趟闵家位于租界的别墅,见到了闵庭柯。
也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交情如何?
事情好像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让苏成先异常的烦恼。
大风大浪都见过了,难道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跌倒,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算计了?
苏成先不服气!
他使劲儿地想着破局的办法。
可思来想去,唯一能指望的似乎也只有管泊远了。只要他一句话,警察厅自然唯命是从,自己的麻烦也可迎刃而解。
而且看他与闵庭柯对话的口气,两人似乎也互相看不上眼。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知道管泊远会不会就此网开一面呢?
苏成先没什么底气。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没用,要是能网络住管泊远的心,自己又何至于受这冤枉气!
眼看着大家争论不休,说得却越来越偏,苏成先只好出面道,“你们先不要吵了!警察厅那边的消息要等,可也不能这么干等下去。我看不妨做两手准备好了,先放些消息出去混淆视听,转移外界的注意力,再想办法撇清和火龙帮的关系。赶紧派人去查,上海滩还剩下多少和火龙帮有关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都给我找出来。”
他发号施令,自有一番威严,加之华洋商会的人又都六神无主,对他的话自然信服。
大家领了命,便纷纷起身告退。
等人都走干净了,苏成先才疲惫地叹了口气。只是他不敢有片刻的耽误,连忙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低声道,“家里的账面上还有多少钱?全都支出来,转移到北平那头去。”
心腹惊讶地道,“全都要转走吗?这么大的数额,怕是会惊动了外人。”
苏成先道,“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脱不了身。”
心腹点了点头。
苏成先道,“预备好车马,咱们随时都有可能上路。”
心腹道,“老爷真准备壮士断腕了?”
苏成先道,“局势如此,哪里是我能选择的?不过这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到底能不能走到这一步,也不好说,还要看老天肯不肯帮我。”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活络
可心腹心里也明白,苏成先既然安排了这一步,想必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没什么信心。
这后路一旦安排上,就再没有退路了。
心腹这些年一直跟在苏成先身边出谋划策,此刻只能共同进退。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既然要去北平,是不是备轿车比较好?”
苏成先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行!轿车太打眼了,路上也会招人侧目。就准备马车,等出了上海的地界,我们再想办法换就是了。”
而且北平也未必就是将来的栖身之所,只不过是做给人看得罢了。
只是这些话苏成先没有出口,只是叮嘱心腹赶紧将事情安排好。而且一定要做得隐秘,千万不可泄露出去一丝一毫。要知道他苏家的账面上,还有华洋商会的账目呢,一旦张扬出去,他非但走不了,华洋商会这边也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苏成先越发觉得眼前的状况十分棘手。
李春晓等人出了门,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见着苏家大门口围堵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也不敢久留,含糊地道别后便各自坐上了马车。
李春晓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了车厢中的女儿。
他诧异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等了我一夜吗?”
李雪竹将父亲拉上马车,低声道,“眼下这样的局面,我能不担心您吗?反正回家也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等消息。”
李春晓颇为欣慰,微笑着道,“傻孩子,你这身子不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李雪竹焦急地问道,“苏成先怎么说?”
从前她都是称呼苏成先为苏会长的,可这一次却直呼了姓名。
李春晓看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道,“他还能怎么说?死鸭子嘴犟呗。可不论他如何布局安排,此刻都有些晚了。”
李雪竹笑了笑,随着马车启动,喧嚣之声渐渐远去,李雪竹的心情才又好了几分,“这么说……闵六爷并没有欺骗我们,苏成先真的要倒台了?”
李春晓道,“你先别忙着高兴,苏成先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放着这么一块肥肉,他肯定不会轻易松口。而且经过他这么一折腾,华洋商会名誉扫地,未来就算我真能顺利接手,也不过是个烫手山芋,麻烦还是一大堆。”
李雪竹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机会,总比有个人一直压着好。这么说来,倒不枉咱们暗中和闵六爷合作这一遭了。”
李春晓恨不得捂住女儿的嘴,“我的亲娘,这种话也是能随便宣之于口的?小心隔墙有耳!这会儿苏成先还是会长,他想要冲我动手,那还不轻而易举?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李雪竹道,“我这不是替您高兴吗?这些年您在苏成先的手底下,受了多少冤枉气啊!”
李春晓叹了口气,“你别以为会长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一个不留神,我就是下一个苏会长,而且很可能结果比他还要凄惨。这件事你还得容我好好思量思量,在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你不可再胡言乱语,也不许过分张扬,务必低调行事,知道吗?尤其是在面对苏家三姐妹时,更要谨小慎微,千万别被她们看出了端倪。”
李雪竹答应道,“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好了,我不会给您找麻烦的。”
李春晓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雪竹提议道,“您看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闵六爷见上一面?”
李春晓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用了!想也知道,最近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闵家,咱们这时候主动送上门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咱们和闵六爷暗中勾结,算计了苏会长吗?”
李雪竹道,“我这不是怕闵六爷后头还有什么安排您不知道吗?到时候打您一个措手不及,那可如何是好?我看那闵六爷行事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李春晓笑道,“你也太小瞧闵六爷了。他要真如你说的那般无用,又怎么会支撑闵家走到今天?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内涵选集,又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才是真正的高明。和他相比,我与苏会长都算是白活了。”
李雪竹撇了撇嘴,觉得父亲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了。她低声道,“闵六爷就这么厉害?我怎么瞧不出?”
李春晓道,“那是因为你没和他打过交道,等真正交过手,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可怕!”
李雪竹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如果闵庭柯真的如此厉害,要是自己能嫁给他的话,岂不是成了上海滩最受瞩目的人?
想到这里,李雪竹顿时来了精神。
知子莫若父,李春晓一见就知道女儿在打什么心思。他苦笑着道,“我劝你还是收收心思,别一心二用了,小心最后一个也捞不着。”
李雪竹讪讪地道,“您这是什么话?”
李春笑道,“闵六爷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还是把心思放在治少爷身上吧。我瞧他年轻内敛,文质彬彬,看着又不像是个有主意的人,肯定容易把持。”
但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出息。
李雪竹皱了皱眉,道,“您难道我不希望我过得好?”
“齐大非偶。”李春晓冷静地道,“这些年前赴后继不知多少人动过闵家的心思,可你瞧瞧,谁成功了?闵六爷的心思比海还要深,就你这样的,送到他面前不等开口,就被他看穿了,到最后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雪竹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很不服气。
自己差在哪里了?
她暗暗计划着下次见到闵六爷,该如何地表现自己,吸引闵六爷的注意。
李春晓见女儿没有开口辩驳,还以为自己的话被她悉数听进去了,不禁十分欣慰。
父女二人坐着马车回了家。
此刻的管泊远,心情却是极差。
警察厅那边连夜审问刺客,结果查出来的信息却让他怎么高兴不起来。
居然又扯上了姚家!
这个闵庭柯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把上海滩搅和得天翻地覆不肯罢休吗?
管泊远看着桌面上的供词烦躁至极。
虽然明知道这里面漏洞百出,可他却不敢再继续追查了。回头牵扯出来的越来越多,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谁知道闵庭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面还有什么缜密的安排啊!
管泊远考虑了半晌,还是将警察厅长叫了过来,对他低声交代道,“那个刺客还活着吗?”
警察厅长不明所以,点头道,“活着,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管泊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警察厅长是管泊远上任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听出了管泊远话里有话。他机灵一下,摇头道,“不敢确定,还得回去看一眼才行,那人受了大刑才肯招供,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咽气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决定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道,“像他这种当街行凶的人,就算侥幸逃过这一关,也没什么好下场。死了就死了吧,找个乱葬岗将人埋了。”
他这么一说,警察厅长自然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他连连点头,“是,我这就回去安排。”
管泊远道,“让警察厅的人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到外面胡说八道。”
警察厅长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管泊远‘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对了,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了趟租界,还见到了闵六爷,不知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警察厅长就怕这件事被人挖出来,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还不是为了六安寺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警察厅这边传召了闵六爷几次,他却一直借口身上有伤不便出行,不肯前来提供证词,我没办法,只好亲自登门督办了。”
管泊远道,“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警察厅长道,“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是白家又是姚家的跟我胡扯了一通,我见他越扯越多,最后怕是要攀咬住半个上海滩的人,就赶紧寻了个借口跑掉了。走之前闵六爷还送了我一些茶叶,我也琢磨不出他的意思来。”
警察厅长这些年也不是白当的,早就深谙为官之道。说话更是真一半假一半,让人难辨真假,不管怎么查都没有下文。
管泊远闻声果然不再多说,只是让他挥手出了门。
等警察厅长走后,管泊远点燃了一支烟。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分析着眼下的情况。
那闵庭柯是个不安分的主,又有闵家在背后支撑,与洋人关系亲密,行事自然肆无忌惮,若是不合他的心意,只怕会闹个没完没了。而且这次的事,本身就是华洋商会和姚家、白家算计在先,也不怪闵庭柯赶尽杀绝,不肯留丝毫退路了。
你都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了,还不许人还手反击吗?
若是闵庭柯连这点儿血性都没有,以后就不用外出行走了。
华洋商会那边没了苏成先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据,回头闵庭柯再使计策压制住姚家和白家,上海滩岂不就闵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以后再难有人与之抗衡了?
这可不是管泊远想看到的局面。
百花齐放,蝴蝶才会来。
想到这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苏成先是不能保了,但姚家和白家却不能轻易被闵庭柯带进局中去。
既然有了主意,管泊远总算能松口气了。他抽了一支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舒欣。
昨天夜里她抽烟的姿势就在眼前,优美又慵懒。如同一只沐浴在午后阳光中的懒猫,眼神中都透着几分享受。
真是个妖精!
难怪曾铭伟会被她迷得五迷三道!
可她之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在自己面前的一举一动,都是她装出来的?
而且……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
管泊远越想越气闷,起身摘下外套便出了门。屋外的秘书见状连忙起身,恭敬地问道,“市长,您要出去?要备车吗?”
管泊远摇了摇头,随口道,“我去办些私事,一会儿就回来。”
既然是私事,秘书自然不好多问。
而此刻的白家,周科正在向白蓉萱禀告,“蔡二太太回来了。”
白蓉萱一怔,“她回来做什么?”
周科道,“还不是为了大小姐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只要跟咱们没关系,那就不用理会。吩咐守门的小厮警醒点儿,别把无关紧要的人给放进来。”
周科心领神会,“治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只是周科刚走了一会儿,便有小厮进来通禀,“治少爷,管二公子来了,说是要见您。”
管泊舟?
白蓉萱道,“赶紧请进来。”说完,自己也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出门迎客。
两人在立雪堂的门前碰上了。
管泊远穿了一身洋装,身子笔挺,在阳光下越发耀眼。
白蓉萱笑着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
管泊舟道,“我算什么贵客,不过是刚好路过,又惦记着你身上的伤,便冒昧地前来打扰一番,你别见怪才好。”
“怎么会?请都请不来呢。”
两人寒暄着进了燕栖阁。
丫鬟送上了茶,管泊舟问道,“昨儿也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你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早就好了,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虽然枪伤已愈,但她的身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疤,大概会陪她一辈子,永远也无法消除了。
管泊舟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屋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双方都觉得无比尴尬,作为主人的白蓉萱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事?”
管泊舟道,“也没什么,多是在家看书。”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白玲珑欢快的声音,“泊舟,是你来了吗?”
白蓉萱和管泊舟面面相觑,没想到她的消息如此灵通。
白玲珑穿着一件水粉色的旗袍闯了进来,只见她笑颜如花,快步到管泊舟的面前道,“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既然不是来见你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蓉萱在一旁都觉得尴尬。
管泊舟淡淡地道,“只是路过,进来见见浚缮就走。”
白玲珑的笑脸一僵,却仍旧强撑着道,“急什么?吃过午饭再走。”
说完,便自顾着吩咐起来,让人赶紧准备午饭,倒好像她才是立雪堂的主子一般。
三房的下人自然不敢随意乱动,都看着白蓉萱,等她拿主意。
管泊舟见状,连忙道,“不必了,我还有别的事呢。”
白玲珑紧追不舍地问道,“什么事忙成了这样,连口饭也不能吃了?”又一脸不高兴地对白蓉萱道,“治哥,人家都来看你了,你也不开口留一留,有你这样做人的吗?”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低声道,“我和管二公子素不见外,他若是方便,自然会留下来,若是不便,下次再吃又不是不行,何必勉强呢?”
白玲珑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话?
难道是自己在勉强管泊舟吗?
她张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自己的地盘上,白蓉萱可没有退让的意思,落落大方地道,“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
眼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管泊舟赶紧出面道,“行了行了,既然浚缮没什么事,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告辞,改日再来看你。”
白蓉萱道,“你才到呢,好歹喝杯茶再走。”
管泊舟却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呢。”
白蓉萱一脸愧疚。
管泊舟站起身,“回头你得了空,不妨约了我去戴霞那里坐坐。”
“好啊。”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戴霞见了你,一定高兴。”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谁敢
那个戴霞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玲珑见两人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禁心头火起,只是不等她开口,管泊舟已经作势要走了。
白蓉萱不免觉得愧疚。
他才刚刚来就要走!
不论管泊舟如何推辞,白蓉萱都坚持要送他出去。
白玲珑气急败坏,“你们……你们难道当我不存在吗?”
管泊舟冲她温和地道,“你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说完便和白蓉萱并肩出了门。
白玲珑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气得眼圈都红了。愣了片刻后,她总算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白蓉萱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玲珑越是这样,越会将管泊舟推远。
她怎么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呢?
管泊舟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清楚了,该表明的态度也表明了,白玲珑还是不往心里去,他也没办法,只能以后对她敬而远之了。
他故意对白蓉萱道,“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通知我一声,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戴霞那里。”
白蓉萱答应道,“好啊。前些日子五哥来见我,还说戴霞又要组织出去玩呢。”
管泊舟道,“是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白玲珑完全插不上的话题。
一直到大门口,管泊舟才低声道,“回去吧,我走了。”
白蓉萱一脸歉意地道,“也没能留你多坐一会儿……”
管泊舟道,“又不是不再见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白蓉萱看着他坐上了车子,冲他挥了挥手,一直到车子开远,她这才转身往大门里走。
白玲珑狠狠地瞪着她道,“治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大小姐此话怎讲?”
白玲珑道,“我明明已经留了泊舟在家里吃饭,你为什么不答应?”
白蓉萱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算什么?欺软怕硬吗?
在管泊舟那里没讨到好处,回头就把怨气撒在了自己的身上?
白蓉萱不悦地道,“大小姐这话好生奇怪!管二公子什么时候答应要在家里吃饭吗?人又不是被我赶走的,您就算有话也该对他去说,却别来挑我的毛病啊!”
简直是无理取闹!
当面被戳穿真相,白玲珑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个耳光一般,绷着脸道,“白修治!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不是?”
白蓉萱平静地道,“大小姐此言差矣!管二公子的腿长在自己身上,来了我欢迎,走了我欢送,宾主尽欢,大家都说不出什么来。怎么到了大小姐的眼里,却成了我的毛病?何况管二公子今日可是来见我的,大小姐若是要留他吃饭,不妨等他登门见你时再开口,想必那时管二公子就会留下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本是她与管泊舟之间的事,与她这个‘外人’毫无关系。
白玲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扬手就要教训白蓉萱,只是她的手还没落下来,半空中就被人伶俐地扣住了手腕。
白玲珑顿时吃痛,‘哎哟’一声弯下了腰。
白蓉萱看得真切,出手阻拦的人正是大秀。
大秀轻轻一带,便将白玲珑推开到了一边,紧着又退回到了白蓉萱的身后。
闵六爷曾经交代过不许治少爷吃亏,她们姐妹贴身服侍,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白玲珑刚有出手的动作时,她便已经蓄势待发了。
白玲珑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二房跟来的婆子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白玲珑气红了眼,推开众人好意的阻拦,指着白蓉萱道,“好啊!反了天!我给你三分颜面,你居然开起了染房,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这白家是谁的白家!”接着便高声吩咐道,“来人!把治少爷身边这个没王法的丫鬟给我抓起来!我非要把她的狗爪子给剁下来不可!”
二房的婆子闻声立刻便向大秀抓来。
白蓉萱上前一步,拦在大秀的身前,高声道,“谁敢!”
她平日里平易近人很少生气,可这发起怒来,也颇有威势,二房的婆子见状,立刻缩着肩膀退开了几步。
白玲珑生气地道,“没用的东西!怕什么?二房如今当了家,难道还要惧怕一个小小的三房吗?给我动手,否则把你们一并发卖了!”
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两边都得罪不起,这可让她们如何是好?
白玲珑瞪着眼睛,白蓉萱则寸步不让,两人对视而立,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某个场面。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大门口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不嫌丢人吗?”
白蓉萱和白玲珑同时望了过去,便见蔡二太太脸色难看地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伏小做低的白宝珊。
白玲珑见到了母亲,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立刻迎上去道,“妈!三房的那个狗奴才对我不敬!”
蔡二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的不满。
利害关系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这死丫头就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一般油盐不进。如今女儿大了,打不得骂不得,主意正得很,蔡二太太也很头疼,拿她没什么好办法。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被旁人欺负了可不行。
蔡二太太铁青着脸道,“哪个眼里没王法的?给我抓起来,明儿发卖了这眼睛里没主子的东西!”说完,又故意道,“如今二房虽然从家里搬了出去,可不代表老宅这边就没王法了。二房当着一天的家,我就主持着一天的中馈,哪个不服气,只管和老祖宗说去。若是再不服,出族离宗也不是不行。”
摆明了是说给白蓉萱听的。
二房的婆子有了蔡氏撑腰,自然便不再白蓉萱放在眼中,走上来前来便要抓大秀的手,还有人大声道,“治少爷,您这细皮嫩肉的,实在犯不着为了个丫鬟出头,我们这粗手粗脚的,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是一不小心碰伤了你,那就糟了。”
白蓉萱却不肯退让。
人是六叔给她找来的,要是就这样被蔡氏带走,她怎么向六叔交代?
二房的婆子声音大,但真要对白蓉萱不客气,她们还是有些打怵的。毕竟治少爷的身后……还有闵六爷呢……
那个活阎王,谁能得罪得起?
蔡氏见状,指着白蓉萱喝道,“治哥!难道你要为了个丫鬟忤逆长辈吗?放眼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作为当家主母,难道连一个丫鬟也处置不了?你再不让开,我就请了族中的长辈开祠堂,好好地说道说道!”
开祠堂乃是大事,事情真走到那一步,对白蓉萱并无好处,甚至连她的身份都有可能败露。
大秀也低声劝道,“治少爷,您就让我和蔡二太太走一趟吧。”
白蓉萱却仍旧不答应。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火大
大秀压低声音道,“我是闵家的人,卖身契也在六爷的手里,二房拿我没什么办法的……”
白蓉萱不为所动。
这件事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她要低头?
蔡二太太指着白蓉萱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去把二房的护院都给我叫来,我就不信了,今天我要处置一个丫鬟,谁还能拦得住不成?”
自有机警的婆子快步而去。
没一会儿,二房的护院便提着棍棒赶了过来。
蔡二太太道,“把这丫鬟给我拿下了!治少爷若是阻拦,一并拿下!”
护院齐声答应,将白蓉萱和大秀围了中间。
大秀生怕白蓉萱吃亏,凝神不动,只要谁敢上前,她便立刻出手。
蔡二太太冷‘哼’一声,得意地道,“治哥!别以为当了三房的家,就可以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这里是白家,可不是你三房能做主说了算的!我今日正好教教你长幼尊卑,教教你白家的规矩!你自小没有父亲照料,也难怪会如此的野蛮!你母亲既然教不好你,便由我来代行母责吧!也免得你将来出了门,把脸丢到外面去。”
白蓉萱顿时火大。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到自己的父母?
她想也没想地回道,“要说教导人,自然是二太太更胜一筹,要不怎么能睿二爷教育得这么好吗?听说前两日才在百乐门与人动手互殴,不知伤势好些了没有?”
此事就像一根刺,蔡氏最恨别人提起,没想到白蓉萱却不怕死,非要当众揭开她的伤疤。
蔡二太太咬着牙道,“把治少爷给我扔到柴房里去,不许给他吃喝,饿他三天再说!伶牙俐齿,看我不拔光你的牙!”
蔡二太太素来心狠,调理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当年那些姨娘小妾,哪个落在她的手里都叫苦不迭。
如今治少爷自己送上门,只怕也要受些磋磨。
二房的护院立刻上前,大秀也不含糊,手起角落,顷刻间便踢飞了四五个人。
眼前的场面显然大出众人的意料,蔡二太太更是瞪大了眼睛。
一个小丫鬟,居然还会功夫?
众人正乱成一团,只听门内传来了易嬷嬷清冷的声音,“青天白日的,都挤在大门口,是在摆戏台唱戏吗?”
她说着,径直走到蔡二太太面前行了个礼,“二太太回来了,老夫人听说大门口热闹,特意过来瞧一瞧。”说完便往身后的软轿上扫了一眼。
连翘和藿香上前揽起轿帘,郁金则扶了闵老夫人下轿。
闵老夫人穿了件青绿色的褙子,身板笔直,不怒自威。她的目光在手持棍棒的护院身上一扫,吓得众人立刻退开了两步。
蔡二太太气得咬牙切齿!
这老不死的,又来给自己添堵。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闵老夫人,等着她出招,自己也好见招拆招。
没想到闵老夫人也没有开口,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只见闵老夫人讥讽地掀了掀嘴角,冷冷道,“蔡氏!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教旁人规矩吗?怎么自己却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见了长辈,你竟然也不请安问候?这就是你白家立家的规矩吗?”
蔡二太太一愣。
闵老夫人继续道,“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又凭什么要求小辈?要不要我也请了族老开祠堂,好好说一说你的事儿?”
蔡二太太就知道闵老夫人不怀好意。
只是这长幼尊卑就好像一顶大帽子,不论扣在谁的头上都够人受的。
她是白修治的长辈,可闵老夫人又何尝不是她的长辈?
虽然是继母,但身份摆在这里,让蔡氏想避也避不开。
蔡二太太辩解道,“老夫人别见怪,我这是被治哥给气糊涂了心口疼,一时忘了请安的事儿。”说完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闵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闵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白玲珑的身上,“大小姐也是被气糊涂了?”
蔡二太太咬了咬牙。
不等白玲珑开口,白宝珊已经拉了拉她的衣袖,赶紧俯下身子道,“给老夫人请安了。”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厌恶,“自从二房搬出去,我才想着能过两天好日子,没想到你们却是三天两头地回来闹腾。要不干脆卖了那头的房子,都回来住算了。”
这是什么话?
蔡二太太闻声皱了皱眉。
这本就是他们的家,难道还回来不得了?
什么叫二房搬出去,她才能过两天好日子?难道二房在的时候,碍着她的眼了?
蔡二太太立刻道,“老夫人,我可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难道回来管事也管不得了?”
闵老夫人道,“我知道二房继承了家业,你不用时时挂在嘴边上提醒我。怎么?你是我怕我忘了,还是怕旁人记不住?”
蔡二太太一时语凝。
闵老夫人看了白蓉萱一眼,冲她温柔地招了招手,“治哥,到我这里来。”
摆明了要维护白修治。
蔡二太太不满地道,“老夫人,我现在管教孩子,您是不是也要插一手?”
闵老夫人冷冷地道,“你要真有这份心,就把心思放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吧。至于治哥,用不着你操心。”
蔡二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老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闵老夫人道,“睿哥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于白家声名有损,要是再算上他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儿,我此刻召集长辈开了祠堂,他这辈子都别想坐上家主之位。你若真心为儿子好,还是好好为他的前程铺路吧,至于别的人,你就别多管闲事了。”
蔡二太太气极反笑,“开祠堂?你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开祠堂?你在白家多年,也没为白家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不过靠了闵家的地位才能衣食无忧,否则又怎能安稳度日?”
易嬷嬷脸色大变,“你……”
“我什么?”蔡二太太张狂地道,“我哪句话说得不对?白老太爷活着时就不待见你,否则又怎会与你分地而居?我不过是给你留着脸面,不愿旧事重提,可你是要是给脸不要脸,大家不妨好好地掰扯掰扯好了。”
闵老夫人丝毫不气,看着蔡氏那张得意的嘴脸,她冷笑着道,“好啊,你想掰扯,我就跟你掰扯好了。你觉得我开不了祠堂?召集不了白家的宗族是不是?蔡氏,从前我还觉得你虽然不聪明,但好歹还长了脑子,如今看来,却是我高看你了。我问问你,当初老太爷临终之际,都见了谁,召集了什么人?你可还记得?你又知道他留了什么东西给我,有什么遗言交代给宗族吗?”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芥蒂
蔡二太太听得心中大惊。
听闵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白家老太爷去世之前,曾经留下过什么?
当时的场面乱糟糟的,蔡氏又刚刚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又要迎来送往,又要与人周旋,老太爷弥留之际时,她便没怎么上心。
如今听来,自然是心头发凉。
不过毕竟是见过场面的,蔡二太太虽然心中惊慌,但面上却故作镇定地道,“你诈我?老太爷临终之前已经说不了话,又能见什么人?”
闵老夫人闻声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道,“我从前就瞧不上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这人心思狭隘,只顾着眼前的利益,根本成不了大事。夜深人静睡不着觉的时候仔细想想我今天的话,说不定能想到些什么。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上了年纪,膝下又没有子女,实在懒得理会你们白家自己的事,可你若是闹得太不像话,我仍旧不会坐视不理,只盼望到那时候,你别后悔就好。至于治哥的事儿,你还是少插手得好。大家面上和和气气的,内内外外都好看。你若是非要摆长辈的谱儿,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你蔡氏在宗族长辈面前有脸,还是我这个没有一儿半女的人能说得上话,你不服气,只管和我过过招,我正愁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清闲,没什么意思呢。”
蔡二太太虽然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闵老夫人的话还是有那么点儿道理的。
她是白老太爷的遗孀,虽是续弦,但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何况又有闵家撑腰,宗族长老见了她,还是得客客气气的。白家的宗亲虽然不多,又都没什么起色,但毕竟同出一门,祠堂内供奉着同一个祖先,有些事终究还是不能做得太绝。
蔡二太太默然不语。
站在她身后的白宝珊眼珠转了转,想笑又不敢笑。
她很少见到蔡氏吃瘪,没想到嚣张跋扈的蔡氏也有惧怕的人。看来这世上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闵老夫人便是蔡氏的克星。
白宝珊更感兴趣的是闵老夫人刚刚提到的白老太爷弥留之际留下的东西……如果真有这样的事物,岂不是说二房的地位并不稳固吗?
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闵老夫人见蔡氏认怂,也没有揪着不放,对白蓉萱道,“治哥,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回三房歇着去吧。我听说最近外头有些乱,你和尧哥就不要出去乱跑了,安心待在家里看看书。”
白蓉萱自然答应。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人送了白蓉萱回房。
蔡二太太眼睁睁看着白蓉萱的背影远去,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闵老夫人知道她是什么秉性,也知道不可能就此压制住蔡氏,索性也懒得再说什么。她瞥了白玲珑一眼,低声道,“大小姐,我是不是曾经对你说过,让你以后少往三房跑?你是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还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易嬷嬷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大小姐怕是想念慧心庵的斋菜了。”
提到慧心庵,白玲珑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她也知道,论手段,自己绝不是闵老夫人的对手,何况她背后还要一个多智近妖的闵庭柯。
不知为什么,白玲珑总觉得之前自己遭人绑架的事儿,和闵庭柯脱不了关系,只是追查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证据。
白玲珑可以不怕闵老夫人,却不能不怕闵庭柯。
真把他给惹毛了,下场一定非常惨烈。
白玲珑一脸不服气地道,“知道了,以后不去就是了。好稀罕吗?”
闵老夫人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转身由易嬷嬷扶着坐上软轿,又回了栖子堂。
等人走远,蔡二太太才狠狠地咬着牙关道,“这老不死的算是跟我对上了,我一个做当家主母的人,连个下人也不能教训了!我看她能护治哥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更无一人敢上前安慰。
白宝珊想了想,缓缓上前道,“太太不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
蔡二太太平复了一下心情,见白宝珊侍立在侧,一脸担心,心中自然满意,看她的眼神也顺眼了许多,“还是珊姐儿董事。”说完又瞪了一旁的白玲珑两眼,“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听说那管泊舟来了,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可见我的话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白玲珑嘟着嘴道,“哎呀,人家心里烦得很,您就别唠叨了。”
蔡二太太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不想我唠叨,自己也得像那么回事啊?你放眼看看,上海滩哪家的姑娘像你一样疯疯张张的?你上辈子是尼姑不成?还是没见过爷们,有你这样不害臊的名门小姐吗?那管泊舟哪里出奇,除了那点儿子出身,真是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你拿他当个宝吧!整日这样没皮没脸地倒贴,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
白玲珑被戳中了心事,又想到自己的一腔柔情化为乌有,管泊舟对自己冷冷淡淡,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爱意……她一时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嗓门也大了起来,“我才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呢!我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何况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难道名声就好了?我爹的那些事儿,上海滩哪个不知道?有名有姓的庶妹就有十几个,还有不知道的呢?你这会儿你想起我的名声了,您要真有这份心,早干什么去了?”
蔡二太太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激动地指着白玲珑骂道,“你这个白眼狼!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生个南瓜,还能熬汤喝!”
白玲珑也在气头上,说话不管不顾,“您哪里是想生我,只怕当时还做着再添一个男丁的美梦吧?自小到大,你的心几乎都长在了哥哥的身上,什么时候为我着想考虑过?如今我长大了,你倒开始管起来,这个不许,那个不让……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着,也用不着管。你只管把心思都用在哥哥身上就好了,他年纪比我还大,又是将来要接手家业的人,如今整日不着四六,就知道惹事,你把他管好就行了。我一个做女儿的赔钱货,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帮衬娘家一把自然好,若是不能,也是我没能耐,您别怪我就是了。”
蔡二太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女儿心中有芥蒂,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之深。
可难道她就有错吗?
儿子和女儿怎么能一样?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断绝
看着女儿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蔡二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铁青着脸道,“既然如此,我也索性把话跟你说清楚。你就绝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你和管家的亲事。你若真有狠心,不妨跟白家断绝关系,到时候是死是活,我绝不插手,只是不论你过得是好是坏,都别回来就是了。我也只当自己死了女儿,省着再这么操心。”
白玲珑想也没想地道,“断绝就断绝,我是一定要嫁给泊舟的,谁说什么都不行。”
蔡二太太只觉得急火攻心,差点儿就这么晕倒过去。
幸好一旁的白宝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住地安抚宽慰,这才让她好受了一些。
蔡二太太指着白玲珑道,“好,你既然开了这口,就立下字据,从此你我母女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白玲珑一怔,没想到母亲会真的如此心狠。
白宝珊急忙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您可是最疼大小姐的了,一定是这些日子的烦心事太多,扰了您的清静。好好养大的女儿,哪能说不认就不认呢?大小姐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嘴无心,说过就忘,可也是最心疼您的呀。你们母女快别说这让人心寒的话,让外人听了,岂不笑话?”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你听听她刚刚说的是什么话?有她这样做女儿的吗?”
白玲珑正要开口,白宝珊赶忙上前两步,低声道,“大小姐就别火上浇油了!太太这几日正为睿二哥的事情犯愁,口气难免重了些,可她对你的回护之心,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刚刚要不是为了替你出头,太太又怎么会和老夫人对上阵呢?”
白玲珑顿时软了下来。
白宝珊继续道,“大小姐仔细想想看,要是没有了白家替你撑腰,不论你嫁去哪里,人家会敬重你,拿你当回事吗?只有娘家好了,你在婆家才有地位,有说话的机会啊!”
白玲珑想到管夫人的为人和脾气,越发觉得白宝珊的话有些道理。
白宝珊就坡下驴,拉着白玲珑的手道,“这娘俩没有隔夜仇,快去给太太赔个不是。”
白玲珑思虑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妈,您别生气了,我错了不成吗?”
蔡二太太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就只有你和你哥哥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个不疼?”想到白修睿被人打得那个模样,她更是心疼地掉下了眼泪,“为了你哥哥的事,我已是焦头烂额,又找不到你爹的人影,我愁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你就老实些,别再让我一心挂两头了。”
白玲珑撇撇嘴,轻声道,“谁让您操心了?我都躲到老宅里来了,就是担心在您面前晃来晃去,惹您心烦,您在家里好好照顾哥哥就是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嫂子吗?”
提起那个杜氏,蔡二太太就差没把眼珠翻出来了,“那个坏家的种子,自从她进了门,家里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我说她是个扫把星,你哥哥不信,偏把她当成个宝,恨不得供起来才好。”
白玲珑道,“哥哥喜欢,您能有什么办法?”
提起这个,蔡二太太更加烦心,长吁短叹个没完,“当初我就该狠下心来,说什么都不答应的。”
白玲珑心中十分不屑。
话是这样说,但哥哥稍一哀求,母亲还不是立刻就服了软吗?怎么哥哥就行,到了她这里就不行了?
白玲珑可不管这些,她这辈子非管泊舟不嫁,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爱。
白玲珑不想母亲盯着自己的事儿,索性祸水东引,故意道,“您是婆婆,嫂子哪里做得不好,您教训就是了。而且吧……嫂子进门也有些日子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您是不是该找个大夫来给她把把脉?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要是不能生,您还得早做决断,是休妻另娶,还是给哥哥纳两房姨娘呢?哪怕是冲冲喜也是好的。”
提起儿子的事,蔡二太太果然来了精神,她抓着女儿的手道,“你是说到了我的心里,我早有这个打算了。只不过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还得你哥哥自己愿意才行啊!要不然,就算娶回来一百房又有什么用?”
白玲珑道,“哥哥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嫌自己的老婆多?您是不知道吧?哥哥在外头也常喝花酒,养了相好的。咱们这一房搬出去之后,哥哥还把人领回来过呢,好像是叫什么海棠还是牡丹的……”
蔡二太太惊讶地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白玲珑道,“哥哥不想你知道,自然有所交代,下人们哪敢当着您的面提起这些,将来还不得被哥哥修理?”
蔡二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到丈夫的德行,没想到儿子竟然也如出一辙。
难道这就是刚刚闵老夫人所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蔡二太太为儿子辩解道,“归根结底还不是那扫帚星不好?她若是真有你哥哥说得那么温柔体贴,你哥哥又怎么会在外面养女人?”
白宝珊站在一旁,差点儿笑出声来。
蔡二太太这么说,岂不是将自己也给卷进去了?
她若是做得好,白元德也不会如此地放浪形骸,到处沾花惹草,成为上海滩的笑柄了。
白玲珑道,“所以说呀……您得早做安排才好。再过几年,您的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嫂子腰杆渐渐硬了,您还怎么和她过招啊?”
蔡二太太‘呸’了一声,“凭她也配?我收拾人的手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随便拎出来一条,都能蜕她一层皮!”
母女二人手牵着手,并肩向二房走去,根本看不出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大概就是同仇敌忾的结果吧?
白宝珊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另一边的白蓉萱刚踏进三房的大门,眼前便嗖地蹿出个人来。白蓉萱定睛一瞧,不是白修尧是谁?
白蓉萱拍着胸脯道,“你吓了我一跳,躲在这里做什么?”
白修尧道,“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怎么样?蔡氏没为难你吧?”
白蓉萱微微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该不会是你去请的老夫人吧?”
白修尧得意地道,“不然会是谁?我看蔡氏要对你动手,哪怕赶过去,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放眼整个白家,唯一能镇住她的大概也只有老夫人了,我便赶紧跑过去求援了。也幸亏老夫人到得及时,要不然您肯定会吃亏的。”
白蓉萱道,“你也真是的,炎天暑热,怎么把老夫人也折腾来了。”
白修尧道,“事急从权,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六六
白蓉萱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这样的事,将来只怕还有更多,总不能每次都找老夫人替我解围吧?人在逆境中成长,我也得试着学会与二房斡旋了。”
白修尧却一本正经地道,“二房的人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六哥能不与他们对上就不对上,还是避开得好。”
白蓉萱知道他是一心为自己好,索性便不再多说。
回到立雪堂后,白蓉萱立刻吩咐大秀,“打发个人,去栖子堂那边等着,看看老夫人回去了没有。”
谁知大秀还没来得及走,连翘便奉命送话过来,“老夫人已经回园子了,怕治少爷惦记,特意派我来知会一声。老夫人要您只管好生养着,外头的事儿不用担心。”
白蓉萱满心感激,对连翘道,“劳烦老夫人为我出面,我这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您可别这么说。”连翘笑着道,“老夫人疼爱您,自然看不得您受委屈。以后遇到为难的事儿,只管和老夫人说就是,这才不显得生分,老夫人也只会高兴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亲自送了连翘出门。
走出燕栖阁,连翘推辞道,“可不敢让治少爷远送,不然老夫人知道了,也要怪我没规矩。您别让我难做,还是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不再坚持,让大秀替自己送客。
大秀送了连翘到立雪堂的大门口,连翘见四下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交代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后就这么做。只要能护得住治少爷的安全,不论出什么事儿,都有老夫人为你做主。再不济,后面还有六爷呢,你心里不用有所顾忌。”
大秀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居然还能受到赞扬。
她又惊又喜,高兴地保证道,“姐姐替我回了老夫人,我一定尽心尽力,保护治少爷的安危,不让他受外人的一点儿亏。”
连翘道,“你好好当差,六爷不会亏待你的。”
大秀自然不会怀疑。
连翘笑了笑,转身回了栖子堂。
此刻的闵老夫人,正心情舒畅地喝着茶。
易嬷嬷在一旁小心服侍,还时不时地偷瞄老夫人的脸色。
闵老夫人见状笑着放下了茶杯,“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有受气,心里只有痛快,难道还会不高兴不成?”
易嬷嬷赔笑着道,“您许久没这么疾言厉色地教训人了,我怕您一时激动,身子受不了。”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蔡氏那点儿手段,根本不够看的,随便几句就把她给唬住了,可见是只纸老虎,也没什么大本事了。”
易嬷嬷道,“还不是老夫人威风吗?那蔡氏见了您,自然跟避猫鼠似的,只有躲的份儿。”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我活到这把年纪,早就不想再管闲事了。这些年不论二房做了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要是敢动治哥,那我绝不会答应的。”
易嬷嬷道,“老夫人和治少爷还真是投缘……”
闵老夫人道,“何止是我一个,你看那小六,和治哥相处得不也很好吗?治哥那孩子老实懂事,心眼又实,自然有人缘了。你仔细想想看,这些年小六阴阳怪气的,什么时候对外人这么好过?可见是将治哥当成了自己人的。闵家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真到了需要用人的时候,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有也不好看。要是治哥和他好好来往,将来总有个伸以援手的人。”
易嬷嬷道,“以六爷的行事手段,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不会遇到危险的。”
“这可不好说!”闵老夫人郑重地道,“你也不用拿话哄我高兴,我虽然不常出门,但外面的事却是知道的。这六安寺一事便是个警醒,小六行事张扬,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谁知道有那个黑了心的躲在暗处准备算计他?”
提起这个,易嬷嬷也是一脸的担忧。
闵老夫人道,“正所谓树大招风,闵家现在的确太过招摇了。小六又没有兄弟姐妹,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跟着,起码遇到事儿的时候有个人商量。”
易嬷嬷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老夫人,不知您发现了没有?自从治少爷回到白家以后,六爷就算遇到了麻烦,也总能有惊无险迎刃而解,说不定治少爷就是六爷的贵人呢。”
闵老夫人一呆,“还有这样的说法?”
易嬷嬷道,“你仔细想呀……六爷在家里行六,治少爷在家里也行六,正所谓六六大顺,这两个人遇到一起,自然是一路顺到底了。”
闵老夫人听了果然高兴,“你这话也有道理,我之前还真没往这里想。”
易嬷嬷道,“您想想看,这些年想往六爷身边凑的人有多少?可六爷又搭理了哪个?唯独对治少爷关爱有加,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闵老夫人听得直点头,“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爷俩儿多来往,治哥那孩子温顺,也只有他这样的性子,才能包容得了小六的臭脾气。”
易嬷嬷道,“这才叫相得益彰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心情极好。
闵老夫人吩咐道,“留神盯着二房那边的动静,蔡氏可不是能吃亏的人,小心起别的幺蛾子。”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早就吩咐下去了。一旦二房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意。对了……小六今天没过来吗?”
易嬷嬷道,“怕是有什么事等着他处理,要不要我派人去闵家问问?”
闵老夫人道,“算了,让他先忙正事。等他得了空,自然就会来了。”
两人又说起过几日闵夫人生辰的事情。
白蓉萱这边,则被白修尧抓着追问外头的消息。
得知苏成先的日子不太好过,白修尧便笑着道,“还不是自找的?六叔那个人,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他,他是不会去对付你的。像苏成先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人,活该有这样的下场。这些年为了打击同行,华洋商会什么手段都是使,属实得罪了不少人,苏成先要是真的倒了台,那他就别想再在上海滩过日子了。我要是他,这会儿一定已经琢磨退路,看看往哪里跑比较合适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你怎么会觉得这件事与六叔有关呢?”
难道是传出了什么对六叔不利的风声?
白修尧道,“这还用说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呀。昨天晚上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的,要说这里头没点儿私人恩怨,我是不会信的。”
白蓉萱道,“就算真有恩怨,那也是华洋商会和火龙帮的事,怎么又扯上了六叔?”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传闻
白修尧认真地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可我就是觉得这件事与六叔有关。而且我敢打赌,有这样想法的人一定不止我一个。不说别的,从前六叔和华洋商会的水深火热,但凡和华洋商会沾点儿边的事,六叔都不会露面的。可昨晚上却不知吹的哪门子妖风,六叔竟然大驾光临,我相信不止我,苏成先都震惊得不敢相信了。”
白蓉萱道,“六叔肯去百乐门,还不是为了曾市长吗?闵家在广东有十三行,曾市长是地方官,自然要搞好关系了。”
白修尧摇了摇头,十分确信地道,“六叔就算不去,那个曾铭伟也拿闵家没什么办法。闵家的根基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把六叔给惹毛了,别说曾铭伟收不了场,就是那曾绍权都要亲自出面来缓和关系。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我在我爹那里听说过,最早还有朝廷的人来向四大家族张口借钱呢,目的是充作军饷。嘴上说是借,就是逼着你捐钱,若是不掏出来,朝廷有的是办法找你麻烦。到后来四大家族中除了闵家之外,其他三大家族都选择了破财免灾,最后这笔钱也打了水漂。闵家独树一帜,自然也惹得朝廷不满,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代价?
白蓉萱灵机一动,想到了当初的闵家的落难。
难道与那次的借钱有关?
只可惜白修尧年纪太小,就算问了,只怕他也不知道。
白修尧继续道,“当初多少人都以为闵家是扛不过去了,可你看看,现如今闵家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这里头虽然有六叔的功劳,可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要是没有闵家的家底做保障,他又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外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据说闵家后院内宅有一间屋子是用金子做的,只是外头又用砖头砌了一下,目的是混淆视听,免得被贼惦记上。”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传闻夸大其词,怎么能信?”
白修尧笑道,“放在别人家自然是无人肯信,但放在闵家,那便多半是真的了。据说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贼人想方设法要进闵家,却没一个人成功走出来过。六叔多智近妖,手段多着呢,就没一个人能算计过他。”
白蓉萱眼见着他越扯越远,并没有出言阻止。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传闻,只觉得十分有趣,对闵家的了解也更多了一层。
白修尧继续道,“所以我说,六叔的每一步棋都有用意。就比如昨晚,明面看是为了顾全曾铭伟的面子不得不去,可实际上呢……就算他真的不去,曾铭伟也说不出什么来。本以为这一台戏的主角是曾铭伟,谁承想看到最后,让人笑掉大牙的却是苏成先。”
白蓉萱问道,“苏成先出事,怎么你也这样高兴?难道你和华洋商会也有什么过节不成?”
白修尧摇了摇头,“那是没有。华洋商会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自然觉得高兴。”
白蓉萱觉得他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心气,闻声叹了口气。
两人在燕栖阁说了半天的话,一直到晚饭时,周科才来禀告道,“蔡二太太已经走了。”
白蓉萱问道,“大小姐呢?”
周科道,“大小姐留在了老宅,蔡二太太不放心,把珊小姐也留了下来。”
白蓉萱‘哦’了一声。
这个白宝珊还真是倒霉,每次白玲珑出事儿,她都要陪在一旁。
想必是蔡氏不敢留白玲珑一个人在老宅,怕她再惹出其他的乱子来,因此留下了白宝珊在旁盯着,白玲珑要是起什么幺蛾子,也有个人能出言阻止一下。
这么看来,蔡氏还是很信任白宝珊的。
白蓉萱道,“二房那边的跟咱们无关,留神盯着就是了。”
周科痛快地答应下来。
吃过了晚饭,白修尧便回房看书,白蓉萱则一个人坐在燕栖阁里发呆。
六叔在忙什么呢?
今日一整天都不见身影……
白蓉萱思绪万千,时不时向门口张望,心中暗暗期待着抬眸的一瞬间,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只可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白蓉萱难过地叹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万分奇怪。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期待六叔的出现了呢?
她一时心跳如鼓,异常地不安。
大秀送来热茶,看出她脸色不对,诧异地问道,“治少爷,您怎么了?”
白蓉萱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明明就是有事的模样。
大秀小心地服侍在侧,不再多问。
只见白蓉萱柔肠百转,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直到深夜,确定闵庭柯不会出现之后,她才失望地回了房间。
大秀不明所以,悄悄向小秀递眼色。
小秀虽然年轻却十分的机灵,她压低声音道,“只怕是想六爷了。”
大秀立刻板着脸道,“别胡说!”
小秀道,“怎么是我胡说?你没看治少爷唉声叹气的吗?隔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大门外,不是在等人是什么?”
大秀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小秀道,“六爷也不知在忙什么,怎么今夜就没有来呢?治少爷一定是想跟他说话了。”
此刻被白蓉萱牵肠挂肚的闵庭柯正在和警察厅长见面。
茶楼的雅间里,警察厅长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四周,一副极不放心的模样。
闵庭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这间茶楼是闵家的产业,我已经屏退了外人,你只管安心喝茶,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的。”
警察厅长讪讪地笑了两声,“还是闵六爷财大气粗,说包场就包场,花钱眼睛也不眨一下。”
闵庭柯姿势优美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问道,“你着急忙慌地将我交出来,不是让我听你的奉承之言吧?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警察厅长道,“闵六爷快人快语,果然是少年英才。既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昨夜抓回去的刺客……已经畏罪自杀了。”
闵庭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警察厅长知道隐瞒不住,索性道,“这是管市长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闵庭柯道,“既然是上头的安排,你照做就是。不过……你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就不怕管市长知道吗?”
警察厅长无奈地道,“怕自然是怕的……可我收了闵六爷的好处,也不能不做事啊!”
闵庭柯微微一笑,“事情我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警察厅长皱了皱眉,“你这边……”
闵庭柯道,“我自然要遵从管市长的意思,胳膊怎么能拧过大腿呢?”
警察厅长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失望之色,但他却聪明地什么也没有说,喝了一杯茶后便起身告辞了。
等人出了茶楼,闵庭柯立刻叫来了常安,“盯着他,这个人不对劲儿。”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应对
既然闵庭柯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常安不敢怠慢,立刻便安排手下悄悄跟了上去,还特意叮嘱道,“做得干净点儿,可别被人给发觉了。”
手下应了一声,笑着道,“常管事只管放心,我再粗心大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错啊!”
常安这才点了点头。
闵庭柯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这才起身走出茶楼。常安上前打开了车门,“六爷,是回家还是……”
他本想问问是否要去白家一趟,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最终没有出口。
闵庭柯看了看时间,“都这个点儿了,只怕早就歇下了,别去打扰,回家吧。”
常安答应下来,吩咐司机开车。
闵庭柯有些疲惫地坐在车子里,“白家那头没什么动静吧?”
常安道,“听说下午蔡氏过去了,还和治少爷掰扯了起来,幸好老夫人去得及时,不然治少爷只怕要吃亏。”
闵庭柯皱了皱眉,“这个蔡氏……越来越得意忘形了。看来从前给她的教训还是不够多啊……”
常安道,“许是为了睿二爷的事儿焦头烂额,因此脾气便不怎么好。”
闵庭柯道,“她有什么火,只管向曾铭伟发去,冲着治哥闹腾算怎么回事?姑姑没事儿吧?”
常安道,“六爷放心,老夫人是什么段位,那蔡氏到了她的跟前儿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便灰溜溜地走了。”
闵庭柯道,“俗话说妻好一半福,白元德摊上这么个媳妇,也算他倒霉。当初白老太爷看不上二房,想必也有这方面的关系。”
常安笑了笑,“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闵庭柯问道,“治哥那边怎么样?”
常安道,“没什么事儿,有大秀和小秀姐妹贴身照顾,二房就算动手也讨不到好。”
闵庭柯道,“那就好。”
常安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六爷,您刚刚说警察厅长有问题,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闵庭柯低声道,“昨儿被抓的火龙帮人已经死了,多半是管市长的手笔。管泊远这个人……还是有些远见的,也不想放任闵家一味做大,因此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姚家牵扯进来。火龙帮的人意思,这线索也就都断了,自然不必追查下去了。”
常安道,“他会这么做,原本就在您的预料之中。”
闵庭柯道,“刚刚警察厅长向我说起此事,言语之中颇有推波助澜之意,看架势是想让我趁此机会闹腾起来。可这样一来,对管泊远,对上海滩的局势都没有好处,何况他又是管泊远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系?见我不准备追究,他甚至有几分失望。”
常安立刻会意,“六爷是觉得警察厅长的背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闵庭柯‘嗯’了一声,“这上海滩就没几个简单人,虽然借了管泊远的势,但他若是个没有真本事的人,也不可能将警察厅长的位置坐得这么牢靠。”
常安道,“您放心,现下既然知道了,咱们的人一定会跟死他的,不论他去哪儿,见过什么人,一准能得到消息。”
闵庭柯笑着道,“上海滩藏龙卧虎,从前还是我大意了啊。”
他自幼便有闵家的光环傍身,加之聪慧过人,自然眼高于顶,轻易不会将人放在眼中了。
常安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闵庭柯叹了口气,又问,“苏成先那边没动静吗?”
“怎么没有?”提到苏成先,常安一副调笑的语气,“老狐狸已经开始安排自己的退路了。”
“这么快?”闵庭柯有些意外,“我以为他还会争取争取的,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会轻易拱手让人呢?”
常安道,“华洋商会那边只是个空架子,离开了苏成先,能顶什么用?老狐狸这些年和您打过的交道也不少,想必早就学得精乖了。您这次出手,压根就没给他制衡的余地,他早点儿认输安排,还有抽身的机会,若是再留恋局势,只怕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里面了。”
闵庭柯冷笑一声,“当断则断,老狐狸这份心倒是坚决得很。”
常安趁机请示道,“六爷,要让老狐狸就这么走吗?用不用……”
闵庭柯摇了摇头,“算了吧!古语云‘穷寇莫追’,他既然对我已经构不成威胁,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真把苏成先逼到绝路上去,他也会拼命一搏的,到时候反倒不好。传扬出去,也显得咱们闵家趁火打劫似的,为了这种小事被人说三道四,实在是犯不上。”
常安答应了一声,“是,我明白六爷的意思了。”
闵庭柯想了想,“解决掉了苏成先,下面就是姚家和白家了。让我好好琢磨琢磨,要拿他们谁来开刀才好呢?”
常安道,“六爷,那个白元德不得不防。以他的身份,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出面,可他却去了一趟四川,就怕别有用心,咱们还得早做安排才好啊。”
闵庭柯道,“白元德去四川,唯一的解释便是去见姚培源。姚培源手中虽然有军队,有枪支弹药,可他的官衔摆在那里,很多事都不能摆在明面上做。想要大权在握,除非起兵谋反。成功了自然好说,可若是失败,姚家就成了逆贼,祖坟怕是都要被后人刨开了。以姚培源深谋远虑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既然如此,他就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若是白元德蹦跶得狠了,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我去向曾绍权投诚好了。有了闵家的支持,姚培源的位置就坐得更稳了,做梦只怕都会笑醒呢。”
可真到了那一步,闵家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捏了?
常安紧张地道,“六爷……”
闵庭柯笑了笑,“你放心,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就算你愿意,我还不答应呢。祖祖辈辈积攒下了家业,哪能就这样便宜外人?”
常安这才松了口气。
闵庭柯道,“不管白元德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有应对之策,所以不用太过担心。倒是这个姚家,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的,怎么会忽然蹦跶起来呢?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让咱们的人把招子擦亮点,给我盯死了姚家,就算是块铁板,也得给我钻出个洞来。”
常安自然答应。
车子一路开回了闵家。
闵庭柯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换了套衣服,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烦躁
他干脆坐在回廊下,静静地望着月亮出神。
也不知道那家伙睡下了没有?
一整日没见到她,这心里居然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莫名地变得烦躁起来。
此刻如他一般烦心的还有管泊远。
明明是要回住的地方休息的,可没想到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百乐门的大门前。霓虹闪烁的百乐门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昨夜的影响,依旧灯红酒绿,歌舞翩翩。醉生梦死的人穿梭在其中,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忘记烦恼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
管泊远紧皱着眉头,实在没办法理解自己的心情。他果断转过身,快步便往反方向走去。
可刚走几步,他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犹豫了半晌,他最终还是依从本心,走进了百乐门。
服务生已经认得了他,恭敬又客气地将人请进门,找了安静雅致的角落让他坐下,“管市长,您要喝什么酒?”
管泊远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要来干什么。
他望着舞池中的男男女女,心情更加烦躁,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服务生见状吓得退开了半步,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贵客。
管泊远不想喝酒,开口便问道,“舒欣在吗?”
“舒欣?”服务生被问得一愣,反应了半晌才想起‘舒欣’是谁,他连忙道,“管市长稍坐,我去给您叫人。”
管泊远点了点头,等了半晌,服务生却一个人走了回来。他苦着脸道,“舒小姐今日没来上班,说是身子不舒服,请了一天的假。”
管泊远失望至极,更觉得周遭喧闹得令人心烦意乱。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百乐门。
等服务生追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走得没了踪影。
服务生小声嘀咕道,“一个两个的都来找舒欣,她真有那么好?”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走了一条街,却被一个人影给拦住了去路。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身的香气。她笑着道,“管市长,您这是做什么去?”
管泊远却不认得她,皱着眉头打量了两眼。
那女子便自我介绍道,“我是露露啊,咱们在百乐门见过。”
百乐门……
管泊远‘哦’了一声,正准备侧身离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知道舒欣住在哪里吗?”
露露一愣。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管泊远两眼,脸上的嫉妒藏也藏不住。
那舒欣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达官显贵都往她的身边凑?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舒欣能跟了管泊远,曾铭伟那边岂不就轮空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舒欣肯帮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到时候她跟了曾铭伟去广东,吃香的喝辣的自然不在话下,以后也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想到这里,露露立刻回答道,“这您可真问对了人,我这才从舒欣家里过来。”
管泊远眼睛一亮。
露露添油加醋地道,“舒欣染了风寒,又偏偏不舍得钱不肯请大夫。这不吗,我请了大夫过去,开了药,我一直看着她把药喝下去才紧赶慢赶要去上班的。您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底层的人要赚几个钱,简直就像玩命似的,就晚了这么一会儿,怕是要挨一顿骂呢。”
管泊远可不想听她啰唆,“舒欣住在哪里?你能把地址告诉我吗?”
露露道,“当然可以了。不过那地方不太好找,如今夜深了,黑灯瞎火的,只怕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管泊远不耐烦地道,“这个不用你管,只把地址给我就行。”
露露点了点头,将舒欣的住址告诉给了他。
管泊远头也不回地便走开了。
露露气得撇了撇嘴,“什么玩意儿,连句人话也不会说了。”
她一脸不高兴地来到百乐门。
正门是不许她们走的,只能从侧门往里进。守门的人见了,照着她的屁股捏了两把,“今儿来得晚了点儿啊,上哪钓凯子去了?”
露露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骂道,“放你丨娘的臭屁!在前头路口遇到了管市长,被他拉着说了半天的话,你说晦气不晦气?”
“晦气?”守门的人不屑地道,“管市长要真能跟你说两句话,你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可别拿管市长当幌子,是怕我将你迟到的事儿告诉给雷二爷吧?”
露露瞪了他一眼,“你只管去说,就算见了二爷,我也仍是这番说辞。他若是不信,只管去找管市长对峙,看看是不是我撒谎了?狗丨崽子,赶紧把路让开了,耽误老娘赚钱,我找人把你的狗爪子给剁了。”
守门的人不敢再拦,笑嘻嘻地将路让开了。
管泊远在路边打了辆黄包车,按照露露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舒家此刻已经搬家,舒母和舒欣的弟弟舒小山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舒欣一个人独居在一间又小又破的房间里。
管泊远刚踏上楼梯,便被周围的味道呛得不敢呼吸。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敢住?
来到舒欣的房门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难道是睡下了?
管泊远不死心,又敲了几下。
里面总算响起舒欣嘶哑的声音,“来了。”
紧接着灯便亮了,有脚步声缓缓走到门前。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舒欣憔悴的脸庞出现在管泊远的面前。
看见来人,舒欣很是诧异,“管……管市长?您怎么来了?”
管泊远沉默不语。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舒欣一脸震惊,向外多看了两眼,“就你一个人来的?”
听到这句问话,管泊远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不然呢?舒小姐还想见到谁?铭伟吗?要我把他也叫过来吗?”
舒欣蹙了蹙眉头,“你没事儿吧?”
“这话不该我来问你吗?”管泊远道,“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舒欣道,“谁告诉你的?”
管泊远面无表情地道,“你打算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吗?我大老远过来,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舒欣道,“怕是不方便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对管市长的名声不好。”
管泊远冷笑道,“我竟不知舒小姐是如此在意名声之人。”
舒欣被他的话成功激怒,“管市长觉得在百乐门陪酒陪舞,便是不自爱不自重的表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前来探望我?”
管泊远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舒欣道,“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养家,有什么丢人的?倒是管市长,喜欢拿钱买人性命的主,也未必比我高贵干净多少吧?”
管泊远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执念
别说管泊远今时今日的地位,换做从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舒欣却丝毫不觉得惧怕,反而一脸恬淡不惊的笑意,眼见着管泊远的脸都被气红了,她轻轻让在一旁,将房门打开,“管市长要是不嫌弃,就请进来坐坐吧。”
管泊远瞥了她一眼,实在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舒欣道,“怎么?管市长不敢?”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管泊远却哪里都受得了这种激将法?他冷笑着道,“战场上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我还能怕这个?”
说完便果断走进了房。
屋内有淡淡的药香。
管泊远环顾四周。只见屋内并没有什么陈设,虽然东西都是旧的,却收拾得异常干净,窗台更是摆了一盆月季,此刻开得无比灿烂。
管泊远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养花。”
舒欣道,“这花好养得很,只要浇点水就能活,倒不费什么事儿。”她轻轻掩上门,忙着去找暖瓶倒水,“家里没有茶叶招待,只能请管市长将就着喝热水了。”
管泊远道,“我没那么挑剔,你也不用忙了,我不渴。你不是病了吗?好些了?”
舒欣道,“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只是不想去上班,故意找个借口罢了。”她将装着热水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笑着道,“管市长今日很忙吧?”
忙?
管泊远诧异地道,“忙什么?”
舒欣道,“不是说昨儿晚上百乐门的大门口很是热闹吗?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你这个做父母官的,自然要头疼了。”
管泊远道,“下头的事自然有警察厅去做,若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岂不就累死了?”
舒欣道,“这也说得是。”
两人相顾无言,屋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管泊远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和铭伟是怎么一回事?”
舒欣挑了挑眉,“管市长既然好奇,怎么不去问他?你们两家是亲戚,直来直去的不比来问我好吗?”
管泊远知道她又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铭伟的婚事,只怕我舅舅另有安排,不论他向你许诺了什么,都不能实现,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将来痛苦。”
舒欣平静地道,“多谢管市长好心提醒,这番金玉良言我记下了。其实我也不是那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知身份低贱,远攀比不上,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因此不论曾市长说了什么,保证了什么,我也只当春风过耳,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大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到一起去。”
管泊远听她这样说,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去百乐门吗?安安稳稳地找个好人嫁了不好吗?”
舒欣抬头看了看他,“每个人的想法和追求不同,选择的路自然也不一样。管市长眼中的好,对我来说却未必就是好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管泊远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舒欣道,“如果您今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那完全是多虑了。我已不是孩童,早过了做梦的年纪,既然身在现实之中,大家也都现实些比较好。”
管泊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始终有怨气。”
舒欣笑道,“怎么?就算有怨气,难道不应该吗?”
管泊远皱着眉头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办?你来说说看!要我大公无私,将泊宇抓起来以命抵命吗?”
舒欣丝毫不惧,低声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弟弟比我妹妹高贵了多少?他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就不是了吗?”
她越说越激动,不但声音大了些,眼圈也渐渐红了。
这件事,管泊远做得的确不光彩。
他理亏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舒欣很快冷静下来,“如今事情已有定论,再争辩这些已无意义。今后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不受打扰,也请管市长再见我时,只当不认识吧。”
管泊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如你所愿。”
说完起身推门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舒欣面无表情地关好门,倒掉了那杯动也没动过的热水,洗刷了杯子,关了灯,这才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直到整个身子被黑暗包围,她这才卸下伪装,瑟瑟发起抖来。
冷,她只觉得冷。
月色透过窗口射入房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舒欣强忍了忍,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家不成家,一切已经被毁。如今能支撑她走下去的,大概就是心底的那个念头了吧?
妹妹总是不能白死的,既然管家不能给他们一个说法,世道不能给他们一个公平,那所有的一切,就只能通过她一点点去争取。
想到这里,舒欣更加坚定内心的执念,缓缓闭上了眼。
管泊远出了门,走出那简陋破败的巷子,又叫了辆黄包车,一路回到了自己的私人住宅。这里离政府办公处不远,上下班很是方便。至于管家,他又有段日子没回去了。
自从泊宇被送往军队,他与家人的关系更加疏远了。
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却仍然怪他狠心;父亲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影子,回去十次,倒有八次见不到人。至于二弟管泊舟,每次见了他都能躲就躲,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一般……
不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管泊远疲惫至极。
他这辈子,简直不知在活些什么。
顺手掏兜,才发现香烟已经被抽光了。
他郁闷地扯开领口的几颗扣子,坐在皮质沙发上发呆。
也请管市长再见我时,只当不认识吧……
舒欣刚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想他堂堂管泊远,什么时候这样遭人厌弃过?
那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管泊远盯着夜色出神,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此刻白玲珑也没有睡下,她喝了半杯洋酒,正坐在二房的院子里的摇椅上发呆。
她不睡,白宝珊自然也不能睡。
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打着扇子,虽然已经困倦得不行,却仍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白玲珑忽然幽幽地道,“我和泊舟的事……难道就真的没希望了?”
白宝珊心中冷笑。
能有什么希望?
如今白修睿被打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算是为了脸面,白家也不可能就此轻易揭过。若是追究,势必要和管家对上阵。管夫人不好惹,蔡二太太也不是个容忍的主,这两个女人要是真碰到一起,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针尖麦芒,白家又怎么会和管家结亲呢?
此时此刻,白玲珑居然还没有清醒过来。
简直是个猪脑子!
难怪在白修治那儿讨不到半点儿好处,脱去白家这层外皮,她又是个什么?
白宝珊只当没听到,继续专注地打着扇子。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深夜
白玲珑心烦意乱,本指望着白宝珊能帮自己出出主意,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她气恼地转过身,一把抓过了白宝珊手中的扇子丢在了一边,“别扇了,我跟你说话呢。”
白宝珊只想翻白眼。
她故作镇定地道,“长姐,夜里蚊子多,小心叮了您。”
白玲珑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管蚊子,我这心里不痛快,你也不帮我开解开解。”
你不痛快,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白宝珊没太往心里去,平静地道,“长姐有什么不痛快的?”
白玲珑道,“还能为什么?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思?我这辈子……是非泊舟不嫁的,可如今家里闹成了这样,让我可怎么办才好呀?”
白宝珊道,“管二公子就这么好?”
“是啊!他就是好!”白玲珑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准他了,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白宝珊道,“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白玲珑一怔,“现在不是家里不答应吗?我妈今天凶成了什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
白宝珊道,“这有什么?太太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您好吗?既然是您认准的,太太又怎么阻拦得了?父母疼爱子女,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好,过得开心,这不是最重要的吗?既然您觉得嫁了管二公子才会幸福,太太也不能强行断了您的姻缘呀。”
白玲珑听了果然脸色大喜,“是啊!从小到大,不论我要什么,哪怕起初爹娘不许,最后也总是顺从了我的意思,这次大概也会如此吧?”
可没那么简单!
白宝珊见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说动了她,想笑又不敢笑,差点儿憋出内伤来。
世上怎么会有白玲珑这么蠢笨的人?
从前老爷太太顺着她,那是因为她的要求没有涉及到白修睿的利益。可如今既然关系着白修睿的脸面,蔡二太太只怕不会如此轻易答应的。
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混战!
正所谓翁蚌相争,渔翁得利,反正又不干白宝珊的事儿,她只要找个好位置看戏就是了。
白宝珊添油加醋地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白玲珑心情愉悦,先前的烦恼一扫而空。
事情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又何至于拖到今天?
还不是因为人家管二公子压根就没这个心思吗?
也就白玲珑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整日像个穿花蝴蝶似的往人家身边凑,被人笑掉了大牙还不自知,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何况就算最后真的如了她的意,管夫人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比蔡二太太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这么个婆婆压在头顶上,白玲珑一个出嫁女,没了白家大小姐这个金枝玉叶般的身份后,日子一定不好过。
白宝珊倒是期待看着管夫人如何调教她。
白玲珑兴奋了一阵,也想到了管泊舟的冷落和那些拒绝的话。她表情一僵,再次犯起愁来。
白宝珊自然知道她在烦恼什么。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她不厌其烦地道,“我看管二公子和治哥的关系似乎不错,居然还会登门来见他,想必是有交情的。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长姐不妨和治哥好好相处,如此也能多亲近管二公子,是有好处的。”
让她去亲近治哥?
白玲珑一脸不愿意,“他是三房的人,又有老夫人保着,我又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这个白玲珑啊,脑子就是个摆设!
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
白宝珊耐心地提点道,“不是让您去讨好治哥,但大面总是要过得去的。别的不担心,就怕治哥不说好话,反而说起您的坏话,传到管二公子的耳朵里,可怎么解释得了?”
白玲珑心中一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治哥回到白家之前,泊舟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都是这个白修治,难道是他在泊舟的面前说了什么?
白玲珑像是揪到了罪魁祸首一般,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白宝珊看着发蒙。
白玲珑却一把抓住了她,笑着道,“多谢你提醒,要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总算找到病根了,等我回头再去跟治哥算账。”
说完,也不能白宝珊开口,便自顾着回了房。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白宝珊总算能松口气了。
这个白玲珑,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儿又怪在了治哥的头上。想去找治哥理论,怕是讨不到什么好的。她才不会为白玲珑出头得罪人呢,还得找个借口回避过去才好。
白宝珊形单影只地回了房。
有婆子小心地进门请示,“珊小姐,夜里还用不用些宵夜了?”
从前这群人可没这么热络过。
还不是看蔡二太太待她不一样了?
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主?
白宝珊笑着道,“我这边不用了,辛苦几位妈妈,如今大小姐在老宅这边住着,还得你们多费费心思才好。”
就算她不说,婆子们也不敢在白玲珑的事情上怠慢。
白宝珊又赏了婆子们几个钱,几个婆子喜笑颜开地出了门。
等人都走后,白宝珊换了衣服洗了脸,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她问了丫鬟一声,“大小姐睡下了没有?”
丫鬟摇了摇头,“大小姐那边用了宵夜,刚刚还打发人来请您,我说您已经准备休息了那人才走。”
白宝珊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好,大半夜的,吃什么饭?我可吃不下去。”
两人正准备吹灯,外头忽然传来了香姨娘特意压低的声音,“珊小姐睡了没?”
白宝珊皱了皱眉头。
都这个时间了,香姨娘怎么会来?
白宝珊冲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推开窗户道,“珊小姐已经躺下了,姨娘有什么要紧事?”
香姨娘道,“我有件事,非得回了珊小姐才行。”
白宝珊其实不愿意和她打交道。
一来她母亲自己也是姨娘,身份一样的低贱,长和她们来往,只会惹得蔡氏厌烦。二来香姨娘没有子女,又失了宠爱,搬家的时候这才被蔡氏做主留下来,美其名曰看宅子,其实就是让她们自生自灭。这样的人你给她点儿好处她未必记在心上,但若是得罪了一丁点,只怕会记一辈子。
白宝珊只好道,“既然如此,就请进来吧。”
小丫鬟打开门,请了香姨娘进来。
香姨娘穿了件颜色很重的衣裳,简直要融入夜色中一般。
白宝珊见她这番打扮,显然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就更加的好奇了,“姨娘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香姨娘道,“我前儿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想着事关重大,总得有个人商量才行,又怕招人耳目,只敢在这个时间悄悄过来。”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私会
白宝珊清楚眼前这位香姨娘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表面看着乖巧懂事,内里少说也有一百个心眼子。
听她这样说,白宝珊顿时来了精神。她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问道,“事关重大?有多大?我胆子小,不经吓,姨娘可别唬我。”
香姨娘讨好地笑着道,“我就是吓谁,也不敢吓你啊!”
白宝珊吩咐丫鬟倒茶。
香姨娘不好意思地道,“给珊小姐添乱了。”
白宝珊微微一笑,心里盘算着对方最好能告诉自己一些‘重要’消息,要不然……她早晚要在蔡二太太说上几句,让这个香姨娘没有安稳日子过。
丫鬟很快端了茶盘回来,一脸不快地道,“不过是去讨了些热水,后厨那边的婆子便一百个不高兴,嘟嘟囔囔个没完。”
二房的人素来眼高手低,何况又是后厨这种油水极大的地方,能在这里当差的人,也都有些背景,自然不将白宝珊这个庶女放在眼里。
白宝珊安慰道,“人家忙了一天,你这个时候去要热水,就算唠叨几句也是应该的,你没说什么吧?”
丫鬟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一直记着您的话,只听着就是了。”
白宝珊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好。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吧,留了地方给我和香姨娘说几句话。”
丫鬟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香姨娘一直等她走远后,才低声道,“到底是珊小姐小心。要是我没记错,这个丫鬟是二太太安排到您身边服侍的吧?原是该提防些的,免得回过头来咱们说的话都落入了二太太的耳朵里。”
白宝珊没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了,自己要是连收服个小丫鬟的本事也没有,其他的更是不用谈了。
人虽然是二太太派来的,但早就被她收为己用,两人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小丫鬟还指望她将来脱离白家这火窟,能顺势将她也一并带出去呢。
白宝珊亲自为香姨娘倒了杯茶,“姨娘要说什么,这会儿夜深人静,又没有外人,你只管说吧。”
香姨娘接过茶杯,顺手放在了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自从咱们二房的人搬去新宅之后,我和吉姨娘两个人便把心思都放在了礼佛上,除了茹素之外,每逢初一十五还要去寺里敬香听经……”
白宝珊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不相干的事,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
这大半夜的……
香姨娘该不是要拉着她说这些吧?
白宝珊便有些不悦起来。
香姨娘见状连忙道,“珊小姐先别急,容我慢慢把话说完,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您听了一知半解的只怕更发蒙。”
白宝珊只好耐着性子听她继续往下说。
香姨娘道,“您是知道的,长房大太太一直信佛,心诚得不得了,我和吉姨娘平日里没有二太太答应,是不能出门去的。有时候赶上二太太心气不顺,非但出不了门,还要挨上一顿训斥。”
这些事白宝珊自然心知肚明。
蔡二太太瞧不上这些姨娘小妾,又不能把她们赶出门外,因此便将这些人视作出气筒,一旦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随便抓过来就发泄一通。
这些姨娘小妾,就没有一个没受过蔡氏教训的。
白宝珊微微点了点头。
香姨娘道,“若是赶上二太太高兴,我和吉姨娘便能去寺里拜一拜菩萨,有时候还能碰上长房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呢。”
长房大少爷白修衍身子不好,史大太太几乎在上海周围所有的寺院点了平安灯,就盼望着儿子赶紧好起来。她一个深宅夫人无法抛头露面,这些添香油钱的事儿,自然就只能交给戚嬷嬷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宝珊困意上袭,已经快打不起精神来了。
香姨娘却仍在唠唠叨叨地道,“这一来二去的,我和吉姨娘便和戚嬷嬷熟络起来,有时候路过遇到了,戚嬷嬷还会好心地让我们跟长房的马车一同回来,少了不少的麻烦事儿。”
白宝珊完全听不出香姨娘话里的重点,她正准备开口阻拦送客,自己也能早些休息,没想到香姨娘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道,“前些日子,我和吉姨娘照旧与戚嬷嬷作伴,一同去了城外的东林寺,你猜我碰着谁了?”
白宝珊本不想在意,可香姨娘这副激动的表情,却让她意识到香姨娘碰到的‘这个人’自己很可能也认识。
白宝珊不怎么出门,认识的人不多,难道是二房里的?
她挑了挑眉,端起茶杯道,“一点儿提示都没有,这让我怎么猜?”
香姨娘也不绕圈子,直接道,“便是睿二奶奶。”
二嫂?
白宝珊疑惑地道,“她?”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白宝珊淡淡地笑道,“二嫂也是信佛之人,和你一样去拜佛,有什么不对吗?”
香姨娘道,“不对的地方可多了!睿二奶奶不是去拜佛,而是去私会的!”
突如其来的话将白宝珊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这话可不敢乱说的,会死人的!”
香姨娘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要不是亲眼所见,敢对你讲吗?”
白宝珊的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正了身子,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着杜氏这些日子的行踪。
她的确经常出门,每次都说去寺里听经拜佛,为此还惹得蔡氏很不高兴。不过听说杜氏是为了求子,她这才缓和了不少,有一次杜氏出门,蔡氏还破天荒地捐了二百大洋,算是香油钱。
二房就没有比蔡氏更着急抱孙子的人了。
可那杜氏斯斯文文柔柔弱弱,循规蹈矩平和近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私情的人。
白宝珊道,“会不会是你看走了眼?”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杜氏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香姨娘道,“哎哟!我的珊小姐哟!要不是看得真切,我敢胡乱造谣吗?一旦传扬出去,睿二奶奶如何我不知道,二太太第一个便会要了我的命!”
这倒是真的。
以蔡氏的手段,不论真假,一旦消息泄露,香姨娘都别想活。
可她为什么要将这种事告诉自己?
她可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呢!
白宝珊认真地打量了相姨娘两眼,心里十分诧异。
香姨娘却越说越平静,“我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又不敢凑得太近,生怕让人们发觉了。我和吉姨娘两个人不敢声张,便一直躲在树林里,直到男人离开片刻后,睿二奶奶才缓缓跟出来,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了的。我和吉姨娘跟了她一段路,最后眼睁睁看着她上了二房的马车。我们就算认错了人,难道还能认错二房的马车不成?”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想跑
那就是真的咯?
白宝珊激动地问道,“当时二奶奶身边跟着的人是谁?”
香姨娘道,“就是那个叫宁妈妈的,好像是从重庆陪嫁过来的婆子,经常在睿二奶奶跟前儿服侍,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很好说话的模样。”
没错!
杜氏每次出门,身边都是这位宁妈妈跟着。
白宝珊继续问道,“男人是谁?认得吗?”
香姨娘摇了摇头,“这你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娘,哪认得什么男人啊?”
这倒也是。
白宝珊虽然失望,也只能道,“是我太心急了。”
“何止是珊小姐心急?”香姨娘道,“我和吉姨娘两个人也是急得不行,等睿二奶奶坐着马车离开之后,便花了几个小钱,买通了东林寺负责禅房茶水的小和尚,向他打听起那男人的来路。”
白宝珊眼睛一亮,“小和尚怎么说?”
香姨娘道,“小和尚说那男人好像姓孔,不是上海人,好像是从重庆那边来的,说的也是重庆口音。”
这就全都对上了。
难道是婚前的相好?
旧情不散,一直追到了上海来?
要真是这样,那二房可就热闹了。
白宝珊认真思量起来。
这件事看似与自己无关,但若是适当利用,说不定自己就能顺势拜托二房这火海了。
香姨娘见状,故意咳了两声,随即拿起茶杯喝起茶来。
白宝珊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香姨娘是聪明人,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你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可是有什么打算?”
香姨娘赔笑着道,“还是珊小姐快人快语,最是麻利果决,看来我没找错人。”她喝了口茶,捧着茶杯缓缓道,“我也没什么打算,就是希望珊小姐能拉我和吉姨娘一把。”
白宝珊不解,“拉你们一把?怎么拉?”
香姨娘道,“我和吉姨娘都还年轻,不想终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珊小姐若是有心,不妨替我们出出主意,怎么才能逃得出去?”
逃?
当初费尽手段心心念念嫁进来,怎么才过十几年就又想逃出去了?
白宝珊道,“姨娘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什么身份,哪能做得了这个主?”
香姨娘道,“珊小姐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就能不动声色地陪在二太太身边,可见是个有主意的人。只要你肯帮忙,我和吉姨娘绝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白宝珊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香姨娘道,“实不相瞒,我和吉姨娘早就有逃跑的打算了,所以陆陆续续已经将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珊小姐若是肯仗义出手,我们愿意舍弃一半家财,只为换得自由身。”
一半家财……
白宝珊还真就动了心。
将来她想和母亲过上好日子,最需要的就是钱了。
白宝珊笑着道,“我说呢,香姨娘和吉姨娘两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学人家去拜佛了?只怕拜佛是假,想要找机会溜走才是真的吧?”
香姨娘讪讪地笑了两声,“可不是吗。只是我们每次出门,二房的小厮都盯得死紧,若是没有人相助,根本就逃不了。”
白宝珊道,“可你们怎么会想到我呢?”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香姨娘老实地道,“当然是因为贵姨娘。珊小姐这两年不动声色地接近二太太,又讨好大小姐,目的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将贵姨娘接走吗?我和吉姨娘无儿无女,要是不靠自己,那下半辈子真是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珊小姐既然能体恤贵姨娘的难处,自然也知道我们的绝望了。”
白宝珊道,“你要知道,这件事一旦东窗事发,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二太太不会放过你们,连我也要受到连累。”
香姨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立刻道,“珊小姐放心,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们绝不会出卖你的!至于我和吉姨娘,活也好,死也罢,总归是为自己争取了一回,不算白活这一世,也就够了。”
白宝珊见她说得坚定,心中也暗暗佩服。
要是母亲有这个魄力,那该有多好。
白宝珊犹豫片刻,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事情太大了,你得容我仔细考虑考虑。”
这番结果也在香姨娘的预料之中,她点头道,“你没有一口回绝就是好的,那我等你的消息吧。”
说完便站起了身,“天色不早,我回去了。”
白宝珊‘嗯’了一声,将她送到了门口,只见香姨娘身边一个人也没带,甚至没有点灯笼,摸着黑悄默声地离开了。
算她聪明!
等人走后,白宝珊仍旧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坐着将剩下的半杯温茶喝掉,猛地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当日香姨娘和吉姨娘是跟随长房戚嬷嬷一同去的东林寺,她们二人发现的事,没道理长房不知道啊!
究竟是她们不想多事,还是另有打算呢?
白宝珊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此时此刻的白蓉萱也没什么睡意。
听着窗外的蟋蟀和蛙声,她撑着下巴伏在窗口,手指轻轻拨动着一盆金钱草。
小秀打着哈欠问道,“治少爷,您还不睡吗?很晚了。”
白蓉萱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小秀披着被子坐在一旁的小机子上,虽然已经困得宛如小鸡吃米一般直点头,却仍在强撑。
大秀则缓缓道,“治少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心事吗?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上,反正就是不觉得困。”她灵机一动,忽然问道,“大秀,你会下棋吗?”
大秀茫然地道,“不会。那东西很难的,我又蠢又笨,怎么学得来?”
白蓉萱失望至极,轻轻叹了口气。
大秀道,“好端端的,您怎么忽然想着要下棋了?”
是啊……
她怎么会想着要下棋呢?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勾勒出闵庭柯的脸颊,那漂亮的眉眼就仿佛天上的星辰,好像离自己很近,但不论如何伸手去抓,却总是抓不到。
白蓉萱烦恼不已,将一盆规整的铜钱草拨弄得乱七八糟。
大秀道,“要不您试着教教我?”
白蓉萱摆了摆手,“算了,你也累了一天,去躺着吧。”
可她没有休息,大秀和小秀怎么能先躺下呢?
白蓉萱见状,只好乖乖躺回到了床上。大秀如获大赦地吹了灯,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小秀平稳的呼吸声。
这家伙……睡的还真快。
白蓉萱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时才总算睡下。等她再睁开眼,窗外早已天光大亮。白蓉萱一惊而起,慌慌张张地呼唤大秀和小秀的名字。
屋子里安安静静地,无人应答。
白蓉萱正准备起身下床,厅堂内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我让她们去给姑姑送东西了,你找她们什么事儿?”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不妥
居然是闵庭柯的声音!
白蓉萱吓得不敢做声。
厅堂内的闵庭柯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白蓉萱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
六叔怎么会来呢?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白蓉萱手脚利落地穿好了衣服,又飞快地洗漱了一番,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又不放心地照了照镜子,再三确认没问题之后,这才缓步出了内室。
闵庭柯正坐在厅堂的椅子上闲散地翻着书。
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为那张白净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白蓉萱看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抬起头,晃着手里的书道,“你都看这种书了?可见是真的闲了。”
那是白蓉萱从父亲的库房中找出来的,闲着没事儿做的时候就翻上两页,因为书上的用词晦涩难懂,所以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白蓉萱笑着走上前道,“六叔是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道,“也是刚到。”
白蓉萱道,“怎么不让人叫醒我?”
闵庭柯笑着道,“听说你昨夜睡得很晚,便没有打扰。怎么?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还是白日里被二房的人欺负了,有些气不过?”
白蓉萱忙摆了摆手,“都不是。”
“哦?”闵庭柯很是疑惑,“那是为什么?”
白蓉萱也说不上来。
她总不能告诉闵庭柯,最近自己总是很奇怪,时不时地就会想到他吧?
白蓉萱犹豫了半晌,这才道,“天气太热了,便睡得不好。”
原来是为这个!
闵庭柯道,“你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要不还是回水榭去住,那里多少凉快些。”
白蓉萱道,“不用,尧哥还在这里呢,我怎么好一个人去栖子堂,把他给撇下呢?”
闵庭柯问道,“尧哥还要住多久?总不能一直赖在这边吧?”
白蓉萱笑笑,“就算我想,宏二叔还不答应呢,估计再住几天就要接回去了。其实有尧哥和我做伴,我倒觉得挺好,起码有个说话的人。”
闵庭柯不解地道,“怎么?你很孤单吗?”
白蓉萱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有个活泼的同龄人陪在身边,说说笑笑,一天的日子过得也很快。而且尧哥就很机敏,昨儿就是他发现二房的人与我为难,赶紧跑去向闵老夫人求援。要不是老夫人来得及时,我这会儿怕是在二房的柴房关着吃苦头呢。”
“他们敢!”闵庭柯不怒自威,“二房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他们都不好过!”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大。
闵庭柯道,“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收拾白家,其实很大原因是为了姑姑。她既然嫁进了白家,那就是白家的人了,以后的牌位也会立在白家的祠堂中,大家真撕破了脸,实在没意思得很。偏偏这二房又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你越是避着,他们越是张狂,再这样下去,我这点儿耐心也快用完了。”
白蓉萱道,“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是白家的人,六叔要是把白家斗垮了,我也要跟着受罪,姑且高抬贵手吧。”
闵庭柯被她的话给成功逗笑,忍不住道,“我这不是在替你出气吗?”
白蓉萱道,“六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就算你不出手,二房最近的日子也够闹心的了。”
闵庭柯道,“你是说白修睿?”
白蓉萱点了点头,“他怎么样了?”
闵庭柯道,“没什么事儿,曾铭伟下手还是有轻重的。上海不比广东,他在这里毫无根基,真惹了事儿,管泊远未必愿意替他收拾烂摊子,他还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的。白修睿之所以迟迟不肯露面,还不是觉得丢人吗?从前只有他收拾别人的份儿,如今被人打了一顿,又传得人尽皆知,换做是你,也没脸再出门了。”
白蓉萱道,“那倒是……”
闵庭柯道,“曾铭伟快要走了。等他走后,上海滩还会发生别的事,慢慢地也就没人再提白修睿这点儿丢人的丑事,到时候他自然又能活蹦乱跳地出门了。”
白蓉萱道,“曾铭伟要走?”
闵庭柯道,“这里又不是他的地盘,不过是借着给管泊远庆贺生日跑来搅和一番,如今既已达成目的,自然该功成身退了。广东那边不可一日无主,他这个做父母官的,总不能一直在外游荡吧。”
白蓉萱笑道,“那他定了启程的日子没有?”
闵庭柯道,“不知道,我看他好像有些不舍。”
白蓉萱诧异地道,“不舍什么?难道他觉得上海更好,已经乐不思蜀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那自然不是,他是喜欢上了百乐门的一个姑娘,想带着人家回广东,结果对方不答应,他想走又不舍得,便僵在了这里,还求我替他想办法呢。感情的事,从来都是郎有情妾有意,哪有强人所难的?我看他是单相思,已经没救了。”
白蓉萱立刻便想到了舒欣。
难道曾铭伟喜欢的人是她?
白蓉萱道,“他有说过那个人的名字吗?”
闵庭柯想了想,“说是说过,但我没太留心,好像是姓舒吧……”
那就对了!
曾铭伟身份贵重,若是舒欣跟了他,以后就不用再抛头露面为了生计辛苦了。
而且曾铭伟年少英俊,除了脾气差了点儿,其他还是很不错的……
白蓉萱居然认真地替舒欣考量起事情的可行性。
闵庭柯见状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位姑娘?”
白蓉萱道,“当然认得!你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管家三公子酒后驾车撞死了一个女学生的事吗?那个女学生便是舒欣的妹妹。”
“哦?”闵庭柯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白蓉萱道,“我和管二公子去过她家拜访呀!”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白蓉萱想了想,“那我不知道,不过管家三公子撞死人的事儿,当时被传得沸沸扬扬,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吧?”
闵庭柯没有说话,反而低头沉思起来。
白蓉萱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六叔,你……你没事儿吧?”
闵庭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
白蓉萱道,“可是舒小姐有什么不妥?”
闵庭柯不答反问,“你在百乐门就认出了她?怎么没和她打招呼?”
白蓉萱道,“当时的场面乱糟糟的,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何况我看舒小姐的样子,似乎也不想与我相认。”
闵庭柯沉默不语,表情有几分凝重。
白蓉萱很是不安,“六叔,是我说的不对吗?”
闵庭柯嘴唇一挑,露出一个温暖干净的笑容,“随便聊聊而已,你紧张什么?还没吃早饭吧?让小灶把饭送来,我陪你吃点儿。”
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 横祸
白蓉萱立刻就被带偏了,“六叔也没吃早饭?”她不及细想,连忙叫人将餐食摆起来。
闵庭柯故意逗她,“不等尧哥了?”
白蓉萱道,“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等他醒了自己吃。”
趁着白蓉萱吩咐的空隙,闵庭柯叫来了常安,低声吩咐道,“去给我查查这个舒小姐,她是怎么去的百乐门?”
常安有些不解,“六爷,您这是……”
闵庭柯道,“从前没将她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她在管泊远和曾铭伟之间左右逢源,倒不像是偶然。”
常安皱着眉头道,“六爷,可这也不是能够预谋得来的。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那舒小姐又不会算卦批字,难道事事都能预料不成?”
闵庭柯冷笑道,“那还真说不准。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众人,能够洞悉世事,未卜先知呢?”
常安立刻道,“好,我这就安排人去查。”
闵庭柯道,“再查查她身边的人。”
常安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而忙碌的白蓉萱压根就没发现常安曾在这里出现过。
没一会儿大秀和小秀两姐妹双双赶了回来,一边向白蓉萱和闵庭柯行礼一边道,“老夫人很喜欢六爷送的布料颜色,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易嬷嬷张罗着请裁缝为她量身,做几身秋裳呢。”
白蓉萱在一旁插口道,“原来六叔让你们送去的是布料啊。”
闵庭柯道,“是啊,而且是咱们机器织布局生产出来的。”
“啊?”白蓉萱大吃一惊,“这么快吗?”
闵庭柯道,“我给了留了几匹,让大秀替你收起来了。等回头吃过饭,你也瞧瞧成色,若是喜欢也让人做几件衣裳。”
白蓉萱自然答应。
两人坐下来吃起早饭来。
闵庭柯其实已经在闵家用过饭来,只喝了半碗粥便不动筷子。白蓉萱再傻也明白他的心意,闷头吃了一碗粥,两个小包子便放下了筷子。
闵庭柯道,“你吃饱了吗?”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眼瞅着就到中午了,我还得留点儿肚子吃好吃的呢。”
“什么好吃的?”闵庭柯一脸不解。
白蓉萱道,“难得六叔过来,老夫人那边肯定准备好了午膳,我陪六叔一起去蹭饭。”
闵庭柯失笑道,“原来如此,你就长了个吃心眼。”
正说着,门外传来白修尧的慵懒的声音,“吃什么?”
白蓉萱赶忙起身迎出。
白修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了进来,见到闵庭柯后,他连忙躬身行礼,“六叔,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早?你看看时辰,这可不算早了。”
白修尧大为尴尬,低着头不敢开口。
闵庭柯道,“虽然不是在自己家,可你对自己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些。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也读了几年书,该明白的道理还是要明白的,像你这样惫懒疲沓,将来能做成什么大事?”
白修尧被教训得面红耳赤,“是,我错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从明日开始,每天写三百页的大字,回头我要检查,若是我不在,就由治哥替我监督,敢有一丝懈怠,看我怎么惩治你!”
白修尧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闵庭柯继续道,“你若不服气,尽管回家告状,让你伯父和父亲替你出面好了。”
白修尧低着头道,“不敢!六叔是为我好,我记下了,明日便拂晓起身,勤加学习。”
闵庭柯这才满意。
白蓉萱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太过严厉了。
没想到闵庭柯却板着脸道,“治哥闲来无事,也和尧哥一起练大字,你身上有伤,每天就写一百页好了。”
一百页?
白蓉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天降横祸,直接摔在了她的脑袋上。
跟她有什么关系呀?
闵庭柯见她一副懊恼的模样,故意忍住笑道,“怎么?你觉得少?”
白蓉萱连忙道,“不少不少!一百页就一百页,我一定会认真写的!”
闵庭柯笑着道,“好,回头我让人多给你送些纸墨来。”
白蓉萱在心里‘哼’了一声,柔声对白修尧道,“你饿了吧?我让人给你摆饭。”
话音未落,闵庭柯便道,“都快晌午了,这时候吃了,午饭还吃不吃?再忍一忍,中午一起吃吧。”
可是他两人不是也刚刚吃过吗?
怎么到尧哥这里就全变了?
白修尧不敢多言,连忙道,“是,我还不饿,就依六叔的意思。”
闵庭柯让两人都坐了下来,又向白修尧问起了元家的事。
白修尧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解地道,“元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六叔这样问,让我怎么答?”
闵庭柯差点儿直接翻起白眼来。
真是个笨蛋!
不知道不会去打听吗?
真是朽木不可雕!
白蓉萱却察觉了闵庭柯的用意,她惊讶地道,“六叔为何对元家的事如此好奇?”
白修尧幡然醒悟。他生怕闵庭柯会对元家不利,想也不想地道,“六叔!元家刚刚起势,对您造不成什么威胁,您可千万别对元家下手!”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对人耍手段的人,是不是?”
还真是!
不过当着他的面,白修尧哪敢实话实说?
他连连摇头,“自然不是!只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元家暂时没有拦我的路,我自然不会对他们下手。何况元征的父亲元健又是个聪明人,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付元家的。我之所以向你打听,只要知道元家、卢家、夏家的动静而已。如今上海滩的局势暗流汹涌,彭家那边有彭屿盯着,我倒不怎么操心,谁知道另三家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啊?”
白修尧醒悟过来,“六叔是要我去刺探军情?”
这傻小子……戏文听多了吧?
这都什么形容词!
闵庭柯无语地道,“又不是打仗,刺探什么军情?”
白修尧道,“那六叔都想知道什么?”
闵庭柯低声道,“元家和姚家有没有往来。”
白修尧一愣,“姚家?以姚家的实力,能把元家看在眼里吗?八成是没有往来。”
闵庭柯道,“你去打听清楚了再来回我。”
白修尧想了想,问道,“那我帮了六叔的忙,可有好处?”
闵庭柯道,“自然有。”
白修尧道,“是什么好处?”
闵庭柯道,“我在马园街那头有一处宅子,不大,但足够一人用了。你若办事得力,这间宅子我就送你了。以后你不想待在家里,也有个落脚之处,招待朋友或是自己清静,都是极好的所在。如何?”
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姐弟
这简直就是打瞌睡的人碰到了送枕头的。
白修尧不敢置信地道,“六叔,此话当真?”
闵庭柯道,“怎么,我的名声这么不好吗?难道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或是有不作数的时候?”
白修尧连忙赔笑道,“那自然是没有,六叔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上海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闵庭柯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
白修尧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替六叔走一趟元家。不过元征知道的也不一定有多少,六叔别抱太大的希望。”
闵庭柯道,“你放心吧,既然让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管放心去做就是了。”
白修尧高兴地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宅子乃是昂贵之物,就算六叔舍得送,可家里人会让他收吗?
到时候怕是宅子拿不到,还要挨一顿教训。
白修尧顿时垮下了小脸,垂头丧气地道,“别的不说,我大伯父第一个就不会答应的。”
闵庭柯笑着道,“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白修尧眼睛一亮,“六叔的意思是……要我隐瞒家里?”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吗?”
白修尧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六叔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
白修尧隐隐有些不安。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闵庭柯该不会别有用心吧?
闵庭柯的确有其他的心思。
外长房的麻烦事儿不少,白修尧又是自小被娇惯长大的,如今走顺了腿,日后一旦和家里有什么不愉快,只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白蓉萱。到时候隔三差五地过来,多膈应人啊!
有了自己的宅子,他就不会来麻烦白蓉萱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谁对你好了?这宅子可不是白给你住的,以后元家不论有什么事儿,你都记着告诉我一声。”
原来是要收买自己做眼线啊!
白修尧笑眯眯地道,“我先声名一点,关于元征这一房的事,若是对他们不利的,我是不会说的。虽然六叔对我好,但出卖朋友的事情我可不会做。”
闵庭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讲义气,这样很好,你要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什么恶心事都敢做,我还瞧不上你呢。”
白修尧见他答应得很是痛快,心里更是高兴,脸上的笑容不可抑制地流露了出来。
白蓉萱见状,笑着问道,“你就这么开心啊?”
白修尧道,“六哥现在是一房之主,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了。”
白蓉萱笑而不语,低头喝茶。
白修尧则好奇地问道,“六叔,苏成先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闵庭柯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长在苏成先的身边。何况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看着很闲的样子吗?还要去理华洋商会的事儿。”
白修尧却心知肚明,闵庭柯越是这样说,越证明他与苏成先的事情有关。
白修尧故意叹了口气,低声道,“要说这苏成先也是够倒霉的了,原本还指望借着舞会和管泊远攀攀交情,结果这交情没攀成,自己还受了伤,车子也被烧毁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末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道,“我要是苏成先,丢了这么大的人,可是没脸再外出行走了。”
闵庭柯道,“苏会长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要多,你可不要小瞧了他哟。”
三人正说得热闹,周科忽然进来行礼禀告道,“治少爷,大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见我?”白蓉萱很是诧异,“她找我什么事儿?”
周科道,“大小姐什么都没说。”
白蓉萱想了想,又问,“就她自己来的吗?”
周科道,“不是,还带了珊小姐。”
既然有白宝珊跟着,想必不会让白玲珑乱来。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就请进来吧,我去小书房见她。”
闵庭柯却忽然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都是认得的,只管把人请过来就是了。”
白蓉萱知道,他是怕白玲珑为难自己,有他在场,起码能震慑白玲珑,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白蓉萱便冲周科点了点头。
白玲珑和白宝珊很快便走了进来,见到闵庭柯也在,白玲珑明显一愣,“咦?六叔什么时候来的?”
闵庭柯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问道,“这大上午的,你不在院子里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语气中满是嫌弃,就差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了。
白宝珊听得一愣,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这个治哥……到底什么本事,居然能让难相处的闵庭柯对她如此重视保护,好像生怕他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白玲珑笑着道,“六叔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治哥的姐姐,姐弟俩常来常往,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姐姐?
白蓉萱闻声皱了皱眉头,直觉白玲珑找上自己准没什么好事。
昨日两人还差点儿大打出手,今日就变成姐弟了?
这话不论说给谁,只怕都没人信吧?
白蓉萱道,“大小姐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称呼为大小姐,显然没有和白玲珑亲近的打算。
白宝珊更觉得她是有了闵庭柯撑腰后,不将白玲珑放在眼中了。
这两个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白宝珊只能装聋作哑,谨小慎微地站在白玲珑身后,什么话都不敢说。
白玲珑对白蓉萱的话也很是不满,只不过当着闵庭柯的面不好发作,忍气吞声地道,“之前你不是说要个泊舟一起去小学吗?我来瞧瞧你,顺便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去。”
白蓉萱顿时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玲珑想咬她的心都有了。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想一起去了。
难道非要人把话说明白才能听得懂吗?
这治哥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真这么傻?
白玲珑咬着牙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长长见识。”
白蓉萱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不过看到白玲珑那副义无反顾的样子,她又猛然觉得眼前一脸骄傲的白玲珑是那么的可怜。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还得看管二公子的时间安排,等确定下来之后,我再托人告诉你吧。”
白玲珑显然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白蓉萱道,“这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白玲珑欣喜异常,高兴地道,“那就多谢你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地方任你选。”
白蓉萱可不想跟她吃什么饭。
她幽幽道,“多谢大小姐的好意,不过饭我就不吃了,大小姐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暴毙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白玲珑哪里受过这种气,不过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忍住不敢发作,她笑着道,“没有了。”说完又对闵庭柯道,“六叔,我上次跟您提的事儿,您放在心上了没有?”
闵庭柯道,“什么事儿?”
白玲珑撇撇嘴,委屈地道,“我就知道您贵人事忙,根本就没将我放在眼里。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我想换一辆车!您的车行里有没有新车到来?”
原来是为这个。
闵庭柯道,“来是来了几辆,不过都被人订走了。眼下只有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还留着未动,而且很适合女生开……”
话未说完,白玲珑便激动地道,“红色的?通体都是红色吗?”
闵庭柯点点头,“是啊,而且很娇小,样式特别,别说是上海滩,就是在外国也不多见。”
白玲珑道,“我要,我要!六叔,这辆车就留给我吧。”
闵庭柯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车子虽好,可这价格也很高……”
白玲珑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那有什么?回头拿了单子去二房的账上支钱就是了。”
闵庭柯道,“你最好还是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要不然后面出了问题会很麻烦。”
看来这价格不是一般地高啊!
白玲珑随意地甩了甩手,“不论多少钱我都要了,六叔只给我留着就是。我下午就去车行瞧瞧,若是好便直接开走。”
闵庭柯道,“你会开车?”
白玲珑道,“慢慢学就是了。”
她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驾驶着一辆绝无仅有的红色的小轿车行驶在上海滩的街道上,到时候路人纷纷侧目,自己岂不成了目光的焦点?
想到这里,白玲珑只觉得兴奋,向闵庭柯匆匆告辞,便带着白宝珊出了三房的门。
白蓉萱原本还要送她,可见她脚步飞快,也就顺势停在了门口。
等人走远后,白修尧才笑着道,“六叔,您三言两语就卖出去了一辆车,实在太厉害了,难怪闵家的生意会蒸蒸日上呢。”
闵庭柯道,“生意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有摸清楚客人心里的想法,才能卖出最合适的商品。”
白修尧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白蓉萱重新回到位置上,闵庭柯问道,“管二公子来过了?”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昨天上午来探望我,只不过没说几句话便被大小姐给打断了。”
闵庭柯继续问道,“你们还约好要去小学?”
白蓉萱道,“也不过是那么一说,没想到却被大小姐给记在了心上。”
“那么一说……”闵庭柯重复着她的话,“所以你们也不一定去的,是不是?”
白蓉萱道,“大家都忙,未必真有时间凑在一起。”
闵庭柯微微一笑,“大热天的,还是待在家里的好。”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闵老夫人打发了连翘过来请人,“六爷,治少爷,尧少爷,老夫人请你们过去说话呢。”
闵庭柯道,“午饭都准备好了?”
连翘点了点头,“正在传菜呢。”
闵庭柯顺势站起了身,“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行人来到栖子堂,闵老夫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怎么用了这么久?你们三个倒好,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把我这个老太婆撇在了一边。”
闵庭柯道,“怎么敢?”
饭桌上,闵老夫人提起了闵夫人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但也该好好热闹一番才是。到时候我带上治哥一起去,尧哥若是没回家,便跟我们一同做伴,咱们到闵家玩上一天再回来。”
白修尧连声应是。
有了闵老夫人这番话,他短时间内是说什么都不会回家了。
闵庭柯道,“到时候我让车子早早地来接您。”
闵老夫人问道,“你母亲娘家那边知会了没有?”
闵庭柯道,“已经派人去了,只不过舅舅不在了,剩下的几个表哥又忙着主事,路途遥远,怕是不能赶过来。”
闵老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还是要以自己的日子为主。心意到了就好,其他的……就不要过分奢求了。”
闵庭柯道,“我也是这么想。”
闵老夫人又道,“你要时常留心舅舅家的消息,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袖手旁观。”
闵庭柯失笑,“瞧您说的,我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吗?”
当初闵家落难,闵夫人的娘家并没有帮忙,闵庭柯对此一直颇有微词,后来闵家成功起势,闵庭柯的舅舅也曾几次示好,想要去这个外甥重修旧好,可惜闵庭柯都不买他的账,甚至连他去世也没有赶去奔丧。
外界一直都传闵庭柯极是记仇,此后怕是要和舅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闵老夫人知道侄子心中的症结所在,感叹着道,“家家都有难处,帮了是人情,不帮是本分,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不要耿耿于怀,只会让自己辛苦。”
闵庭柯道,“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一直沉声不语,便开口问道,“治哥,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被点名的白蓉萱连忙摇头,“没有,我是觉得今天的饭菜特别合口,所以只顾着吃饭了。”
闵老夫人道,“是吗?那就多吃点儿。”又吩咐易嬷嬷帮白蓉萱再添点儿汤。
吃过午饭,众人移步到花厅喝茶。
白蓉萱发现窑瓶中改插了荷花。
她顿时想到了杭州,此刻西湖的荷花也都盛放了吧?
刚喝了两口茶,连翘便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惊慌地道,“老夫人,二房那边出事儿了。”
闵老夫人蹙了蹙眉头,不悦地道,“又出什么事儿了?这个二房到底怎么了,就没一日太平过!”
连翘道,“香姨娘和吉姨娘两个人暴毙了。”
“什么?”闵老夫人听得一愣,“两个人一起死的?”
连翘点了点头,“是。”
屋子内的人都察觉出了反常。
就算要死,也不可能两个人一同毙命。
这里头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闵老夫人问道,“二房那边有什么动作?”
连翘道,“已经打发人向蔡二太太禀告了,至于这边……只让人暂时收敛了两位姨娘的尸身,没有惊动太多人。”
闵老夫人看了闵庭柯一眼,“小六……”
闵庭柯淡然地喝了口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二房自己的事儿,就由蔡氏操心去好了,姑姑不必多虑。”
闵老夫人却直觉这件事并不简单,“我就怕此事只是个引子,后面还有更可怕的等着呢。”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危险
闵庭柯闻声,沉着脸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儿,还不都是二房自己惹出来的?只要不侵犯到您,那就不用理会。若是真波及到栖子堂和三房来,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他们继续闹腾下去的。”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当不知道吧。”又对易嬷嬷吩咐道,“跟咱们的人说一声,这几日严守门户,没必要就少出门,更不许与二房的人有任何往来,吃穿用度上更要细心。”
易嬷嬷听得一怔。
老夫人这么说的话,难道是怀疑二房的香姨娘和吉姨娘两个人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她立刻警觉,低声道,“是,我这就安排下去。”
闵老夫人又对白蓉萱和白修治温声道,“二房死了人,势必要闹腾一阵,你们两个住在三房,又是晚辈,万一二房的长辈说什么,你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干脆还是搬回到栖子堂来住吧。我让人把水榭收拾出来,尧哥就住到那里去,早晚凉爽,风景也好。治哥就回如意馆去,也省得我无聊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和白修尧都知道老夫人是怕他们在外头被人算计出了什么事儿,因此要将两人留在身边照顾,以防万一。
白蓉萱立刻便答应下来,“是,那我们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回来陪您。”
闵老夫人见她能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很是高兴。
闵庭柯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是觉得二房两位姨娘的死有些奇怪。
闵老夫人见状,便对易嬷嬷道,“二房死了人,消息既然传了过来,咱们也不能装不知道。你亲自过去瞧瞧,看看是怎么回事。”
易嬷嬷也是一肚子的疑问,闻声便答应下来,转身出了门。
她带着机灵的连翘,又叫了四名孔武有力的烧火婆子跟随,一同去了二房。
此刻二房的气氛异常诡异,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脸上全是惊慌不定的表情。
听说易嬷嬷到了,二房的管事立刻便迎了上来,“易嬷嬷,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易嬷嬷见他脸色平和,甚至还带着得体的笑容。要不是事先早就得知了消息,还以为二房什么事儿也没有呢。
都这个时候了,管事居然还在粉饰太平!
易嬷嬷不禁有气,板着脸道,“我来瞧瞧香姨娘。”
管事见状,知道风声已经走漏了出去。他脸色一变,紧张地道,“人已经死了,屋子里服侍的人正在收敛,嬷嬷这个时候过去,怕是不大方便。”
易嬷嬷斜了他一眼,“是吗?所以你这是要将我拒之门外了?”
“不敢!”管事低声道,“只是二太太不到,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得等她到了才行。”
易嬷嬷冷笑一声,“我也不为难你,那就等二太太到好了。”
管事见她好说话,轻轻松了口气,赶忙将易嬷嬷请去了偏厅奉茶。听说了消息的白宝珊也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她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香姨娘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而且还是和吉姨娘一起死的,难道是两个人早就商量好的?这也太诡异了吧!
想到香姨娘先前和自己的谈话,白宝珊很确信她绝没有自我了结的打算,否则也不会散去一半的财富,要换那难得的自由身了。
肯定是人为的!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白宝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蔡氏。
人在二房,下手最便利的便是她了。但蔡氏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事呢?
白宝珊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香姨娘和吉姨娘看到杜氏私会外男的事情被蔡氏知道了。为了保全儿子的名声,蔡氏必须要有所决断才行。此刻就处置杜氏显然不合适,那么先将香姨娘和吉姨娘铲除,免得走漏风声,对白修睿有损无益。反正只是两个不受宠爱的姨娘,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在意呢?
至于杜氏,回头什么时候收拾不行?
这样一想,白宝珊顿时意识到自己也很危险。如果被蔡氏知道香姨娘临死前见过自己,那蔡氏会怎么想?
为了自己的儿子,蔡氏什么都敢做,区区一个庶女的性命,想必蔡氏也不会放在心上。
白宝珊想到这里,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干嘛要见香姨娘呢?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如今可好,她还能有活路吗?
白宝珊欲哭无泪,躲在屋子里筹划着办法。
要不趁此机会干脆逃了吧!
可她的母亲怎么办?她根本没办法回到新宅将母亲一并接出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去蔡氏面前伏小做低,换得了母亲一同去新宅的机会。
千算万算,终究敌不过世事变化无常。
香姨娘和吉姨娘已死,消息肯定很快就会传到蔡氏的耳朵里。等她赶来,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听说易嬷嬷来了,白宝珊几乎想也没想地就赶过来迎接。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易嬷嬷,蔡氏总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处置自己吧?
易嬷嬷见到白宝珊一脸的惊恐,诧异地问道,“珊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宝珊惊魂未定,咬着牙关道,“易嬷嬷……我……”
易嬷嬷却没有多想,只当她一个小姑娘突然听到这种事,难免觉得害怕,便出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等一会儿二太太回来就好了。”
却不知白宝珊此刻最怕的便是蔡氏了。
过了许久,蔡二太太总算赶了过来。她一进门便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地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怎么回事?”
猛地见到易嬷嬷也在场,她这才收住后面的话,不解地打量着易嬷嬷道,“你怎么来了?”
易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见过二太太,二房出了事儿,家里又只有两个没出嫁的小姐,老夫人担心两位小姐害怕,便让我过来陪陪,等着您过来再处置。”
蔡二太太顿时舒坦了不少,她看了白宝珊一眼,果然吓得花容失色。蔡二太太道,“别怕,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又问,“玲珑呢?”
白宝珊吓得一激灵,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蔡二太太嫌弃地瞪了她一眼,看向了管事。
管事忙道,“大小姐出门去了,说是中午也不会来吃饭。”
蔡二太太显得很是惊讶,“出门去了?她不知道家里出了事儿吗?”
管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可他不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蔡二太太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女儿不但知道,而且根本没往心里去,所以才能大咧咧出门应酬去。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追查
蔡二太太差点儿直接骂出声来。
要不是当着易嬷嬷的面,她肯定就要发作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蔡二太太看了易嬷嬷两眼,不客气地道,“多谢老夫人的好意了,如今我既来了,二房便有了主事之人,不敢劳烦嬷嬷,还是赶紧回去伺候老夫人吧。”
显然是不打算让二房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易嬷嬷也没有多说,客气地行了礼,转身就往门外走。
蔡二太太见状不免起疑。
那老不死的总不会真有这样的好心,派了人来守着玲珑和宝珊吧?
要说这里头没有文章,鬼都不会信的。
眼看着易嬷嬷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可管事却察觉出了不对劲。
先前易嬷嬷来时,身边除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之外,明明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的。但这会儿却不见那个丫鬟,肯定是寻了机会走开打听去了。
难怪易嬷嬷会走的如此轻松!
管事顿感上当,却又不敢说给蔡二太太听,否则又成了自己的失职。他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等易嬷嬷一行人彻底走远后,这才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垂手听训。
蔡二太太压低声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事不敢隐瞒,如实说道,“吃过午饭就倒下了,服侍两位姨娘的婆子赶忙派人来知会我,等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我不敢擅作主张,就打发人回去向您报信。”
蔡二太太惊疑不定地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管事低着头道,“服侍的婆子说两位姨娘死时口吐白沫,像是中毒而亡的样子。”
“中毒?”蔡二太太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中毒呢?中午都吃了什么?”
管事道,“就是正常的午饭,我也查验了,没什么不妥。”
“那人怎么会死呢?”蔡二太太不满地道,“给我继续去查,午饭都有谁经手,两位姨娘除了午饭还吃了什么。”
管事答应下来,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去。
蔡二太太心情不佳,烦躁地坐在了椅子上。
白宝珊又惊又怕愣在一旁,远没了往日的机灵。
蔡二太太不悦地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倒杯茶来。”
白宝珊回过神来,依言倒了杯茶送到蔡二太太的手边。
蔡二太太却没了饮茶的欲望。
她低声问道,“事发时你就在家里,可发现了什么反常?”
为什么要问自己?
这是试探吗?
白宝珊警觉地瞄了蔡二太太一眼,只见她蹙着眉头,满脸的疑惑,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事情与蔡氏无关,凶手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白宝珊渐渐镇定下来。
如果真是蔡氏要铲除香姨娘和吉姨娘,大可做得更聪明一些,也没必要让两位姨娘同时暴毙,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蔡氏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也没蠢到这个地步。
白宝珊垂着头道,“太太也知道,我和姨娘不怎么来往,从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如今虽然回了老宅,但一门心思都在长姐身上,根本就没关注过两位姨娘的日常起居。”
蔡二太太闻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白宝珊继续道,“太太您觉得……”
蔡二太太咬着牙道,“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二房呢。这两个姨娘不算什么重要角色,可这个死法,难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白宝珊一怔。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蔡二太太道,“这人能在二房下手,肯定很有背景和手段,我只怕一时半会查不出此人是谁,可留着这么一个祸患在身边,终究让人寝食难安。”
白宝珊想了想,一时也猜不到是谁会对两位姨娘下手。
蔡二太太心情烦闷,皱着眉头道,“最近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没个顺当的时候。”
白宝珊吓得不敢多言。
蔡二太太道,“一会儿你收拾收拾东西,和玲珑一起回家,不要再留在老宅了。”
白宝珊自然答应。
她可不想住在发生命案的房间里。
等了半晌,管事才回来复命,“太太,初步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午饭都是灶上婆子准备的,一个锅里出来的饭菜,不止姨娘吃了,珊小姐也是动过筷子的……”
白宝珊听了,惊得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什么?
她和姨娘吃的一样的饭菜?
管事继续道,“服侍姨娘的身边人说,两位姨娘每日除了抄写经文,每逢初一十五去庙里敬香听经之外,连院门也不怎么出,更不接触人,实在不知今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蔡二太太咬了咬牙,“都是一群吃白饭的废物!”
白宝珊却在心里打了个突。
也不知道香姨娘深夜来探访她的事情,有没有被管事知晓。
事情牵扯到她的身上来,蔡氏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管事道,“此刻两位姨娘已经收敛好了,只等太太一个示下,看看如何处置才好。”
蔡二太太板着脸道,“这还用我教你吗?从前家里又不是没死过人,照着老规矩办就是了。”
管事道,“那今日就安排下葬,地方仍在城外的乱葬岗,另给两位姨娘家里五十大洋,让他们安分守己过日子,不要到外面多嘴多舌。”
蔡二太太点了点头,“家里的人也都叮嘱一句,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就烂在肚子里,要是让我知道谁敢胡说八道,我先拔了她的舌头,再将她发卖到勾栏瓦舍里去。”
管事忙道,“太太放心,已经交代过了。”
蔡二太太想了想,又道,“至于服侍两位姨娘的人,也都处置干净了。”
管事痛快地应了一声。
一旁站着的白宝珊却明白这所谓的‘处置干净’是什么含义。
这样也好,人都死干净了,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
白宝珊不动声色,心里却充满了疑虑。
虽然蔡二太太下令封闭消息,但该打听的,连翘已经打听清楚。此刻她将自己搜集来的线索当着闵老夫人等人的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闵老夫人听完,一边点头一边道,“照这么看来,果然是被人下了毒。”
她看向闵庭柯道,“就是不知是谁要下这样的狠手,要了两人的性命。”
不等闵庭柯开口,白修尧便抢着道,“会不会……是太太?”
闵老夫人也怀疑是蔡氏动的手,只是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应该不是蔡氏动的手。”
白修尧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闵庭柯道,“她想要两个姨娘的命,就像掐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实在没必要做得如此大张旗鼓,好像就是故意要做给人看的。蔡氏从前手段虽然狠绝,但如今为了儿子的名声,还是要低调些的。”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打牌
闵老夫人也道,“我也觉得这番手法,不像是蔡氏的作风,何况又是无儿无女不受宠爱的姨娘,对蔡氏构不成任何危险,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而且事情做得如此张扬,摆明了是要让人知道,倒像是针对二房来的。”
事情实在太过古怪,即便是闵老夫人这种阅历丰富的人,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人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闵庭柯面无表情,沉思了片刻便道,“算了,别想了,何必为二房的事烦恼呢。”他想了想,提议道,“整个尧哥也在,咱们凑齐了四个人,不如打几局叶子牌解闷吧。”
闵老夫人一怔,“尧哥会打吗?”
白修尧立刻道,“会打会打,我打得还不错呢,老夫人可别小瞧我。”
闵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喜欢打叶子牌,后来一直凑不齐人手,便搁置了下来。此刻听了白修尧的话,闵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致,吩咐易嬷嬷去取叶子牌。
易嬷嬷还怕二房的糟心事儿影响了老夫人的心情,见她兴致高昂,连忙凑趣道,“老夫人要是赢了钱,可别忘了赏赐咱们几个喝茶钱。”
闵老夫人失笑道,“就算输了,也一样赏你。”
郁金和藿香上前收拾桌子,易嬷嬷将封存了许久的叶子牌取了出来。
闵老夫人和白修尧坐了对家,白蓉萱和闵庭柯坐了对家。
白蓉萱牌打得不好,不免有些紧张。
闵庭柯宽慰道,“怕什么?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不会赢,难道连输也不会吗?”
白蓉萱不满地道,“牌还没开始打,六叔就这样说我,我还能赢得了吗?”
闵老夫人笑道,“的确不该这样。回头治哥真输了钱,就让你六叔替你出。”
白蓉萱高兴地道,“还是老夫人心疼我!”
四人开始洗牌抓牌,开了第一局。
白蓉萱从前在杭州时,也陪唐老夫人打过叶子牌,不过当时吵吵闹闹的,完全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可不像这会儿,大家都很认真,尤其是闵老夫人,牌打得特别好。不但能记住出了什么牌,甚至能依次推断出白蓉萱三人手中的都是什么牌。闵庭柯更不用说了,看似随行淡定,却滴水不漏,牌风稳得不行。至于白修尧,则特别的机灵,闵庭柯打什么他就跟着打什么,有样学样,一点儿错也不肯出。
只有白蓉萱,苦着一张小脸,别提多纠结了。
闵庭柯忍不住笑道,“你这牌打得也太慢了?要想到什么时候去?”
白蓉萱道,“总得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吧?”
犹豫了半天,她打出了一张三条。
闵庭柯笑着道,“我胡了。”
啥?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六叔胡三条吗?”
闵庭柯将牌展示给她看,果然是胡三条的。
接下来第二局,又是白蓉萱点了炮。
第三局,闵老夫人自摸。
就这样打了七八局,桌面上三家赢,只有白蓉萱一家输。
白蓉萱忙得一头大汗,瞻前顾后,更不好随意出牌了。
好容易打到第十局,闵庭柯丢下了一张七筒。白蓉萱惊喜地道,“等等!让我看看!”
她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这才敢确定道,“我……我好像胡了。”
白修尧一把抢过她的牌,“胡就胡,什么叫好像胡了?我跟你说,要是炸胡的话,可是要一家赔三家的。”
他将白蓉萱的牌在桌面上铺陈开,还真是卡张胡七筒。
闵老夫人心知肚明,小六这是故意放水,特意打的一张七筒。
她笑着道,“治哥总算开张了,这是好兆头呀。”
白蓉萱也很高兴,手舞足蹈地道,“是啊是啊,总算见到回头钱了。”
闵庭柯失笑道,“真是个小财迷。”
“什么嘛……”白蓉萱不满地嘟着嘴道,“整局就只有我输,也该让我翻翻本了。”
闵庭柯将牌丢在了牌局中。
白修尧眼尖,只见他手里明明还有两张七筒,是故意拆开了出的单张。这让白修尧很是不解,他刚准备发问,就被闵老夫人拦住了话,“这么干打有什么意思?”吩咐易嬷嬷准备些水果送来。
易嬷嬷痛快地答应下来。
趁着这个功夫,闵老夫人率先洗了牌。
牌都混在了一起,白修尧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一直打到傍晚,白蓉萱已经将身上的钱输得一干二净,又打发大秀去三房取了些回来,可仍旧是她输的最惨。
白修尧得意地道,“六哥,你是真没有打牌的天赋,跟自家人玩玩也就算了,出门可千万不要打牌,不然非输的凄惨无比。”
白蓉萱不满地道,“我只是刚好运气不好而已,等回头运势起来了,一定将你的钱全数赢光。”
白修尧不屑地道,“那你就试试看好了。”
白蓉萱‘哼’了一声,虽然知道自己的牌技不如别人,但也不肯轻易认输。
闵庭柯见她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又不肯说,那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闵庭柯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开始向白蓉萱放牌。
有人故意放水,闵老夫人又乐得帮忙,没用几个回合,白蓉萱便一改颓势,接连赢了好几把。
白修尧见状顿时紧张了起来,坐正了身子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可他一人之力,怎么能是闵庭柯和闵老夫人的对手,又用了两个回合,白蓉萱便将先前输的钱都赢了回来。
她高兴地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运势不就起来了吗?”
白修尧不敢相信,“六哥,你是不是出老千!”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出老千?”
闵庭柯在一旁解释道,“出老千就是作弊的意思。”
白蓉萱立刻不满地道,“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愿赌服输,我可不是耍赖的人!”
白修尧自觉失言,笑着道,“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六哥认真起来就没意思了。”
打了几局,众人都不觉得累,反而精神饱满,尤其是闵老夫人,很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喜笑颜开,比往日看着更加的开心。
易嬷嬷虽然不想打扰,但还是上前试探着道,“老夫人,您看……是不是该用晚饭了?”
闵老夫人一看时间,哎哟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也不早提醒我!快,快摆起来。”
闵庭柯道,“那就先吃饭,吃过饭后咱们再接着玩。”
闵老夫人惊喜地道,“你今日没要紧事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有,我今天就住在您这边了,回头让藿香给我收拾间房子出来。”
闵老夫人更是高兴,“好啊好啊,那咱们一会儿再打几轮。治哥和尧哥累不累?”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尧便抢着道,“不累,我今天还想多赢六哥些钱呢。”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傻话
白蓉萱道,“你怎么就想着赢我?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几人起身来到偏厅,闵庭柯借口方便,出门叫来了常安,“你去打听打听,这些日子二房死的那两个姨娘都去过哪里,做了什么事儿。”
常安不解地道,“这是二房的事儿,六爷打听这些做什么?”
闵庭柯道,“事出有因,既然有人要杀他们,肯定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关心二房,但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踩上一脚,我也乐得出手。”
常安点了点头,“明白,小人这就安排下去。”
闵庭柯这才慢悠悠地去了偏厅。
香喷喷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闵老夫人几人正在等着他。
闵庭柯道,“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闵老夫人道,“一共就四个人,哪能少了你?来吧,咱们赶紧吃饭,一会儿还得继续打牌呢。”
闵老夫人很多年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眼见着三个年轻孩子围着自己,三人又一个比一个好看,当真是各有各的英俊,看得闵老夫人连连点头,饭都比往日吃得多了些。
易嬷嬷在一旁尽心服侍,也跟着舒心不已。
吃过晚饭,几人又重新回到花厅,只是还没等坐下,便有婆子匆匆进来禀告,“老夫人,二房那边把两位姨娘的棺椁送出去了,特意派了人通禀。”
闵老夫人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婆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白修尧不解地道,“怎么这样急?死人不是要停灵祭拜的吗?”
闵老夫人缓缓道,“无儿无女的人,谁会来祭拜?早点儿下葬也好,入土为安。”
易嬷嬷闻声脸色大变。
闵庭柯看了闵老夫人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心疼。
闵老夫人膝下空虚,一直都是她无法磨灭的痛。
白修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是后悔又是尴尬,急的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好。
白蓉萱见状,轻声说道,“就算无人拜祭,可也没有晚上出灵的道理?多半是二房不想过分声张,只想悄默声的将事情处理干净。二太太这会儿的心思都在睿二爷身上,可没心思理什么姨娘。”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越是这么做,只怕风声走漏得越快。”
白蓉萱道,“就是不知道二房后面会怎么做。”
闵庭柯道,“他们什么都不会做的。”
“什么?”白蓉萱不懂,“死了人,总要追查死因吧?”
闵庭柯叹了口气,“查不出来的。大宅院里头,每日进进出出多少人,上哪查去?除非掘地三尺,要不然这件事就只能糊弄过去。大家都睁一只眼闭只眼,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白蓉萱认真地道,“那就掘地三尺好了,事情没有定论,难道大家住着会心安?”
闵庭柯微微一笑,“没什么不能心安的。你以为追查下去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闹得太大,外人会怎么议论二房?自从二房当了家,这白家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别人会说他们德不配位,不该当这个家的。眼看着白元德一天比一天老了,蔡氏一门心思等着他将家主之位交到白修睿的手里呢,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事情越少越好,最好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以蔡氏的脾气,没有借着两个姨娘的死闹事,你就该知道她心里的谋算了。否则的话……”
他冷笑数声,却是不继续往下说了。
白蓉萱诧异地道,“否则怎样?”
闵庭柯道,“你以为这会儿咱们还能安心打牌?她不是将脏水泼到姑姑这里,就是陷害你们三房了。这原本就是二房最擅长的本事,蔡氏做起来驾轻就熟,不用提前安排就能办得明明白白。”
白蓉萱一怔,“这件事可与咱们没关系!”
闵庭柯道,“傻话!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人谁会信啊?就算最后没有结果,反正名声是给你坏了,对二房有益无害,蔡氏才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白蓉萱听得直皱眉。
她又想到了当初母亲被陷害,被迫离开白家时的情景。
闵老夫人低声道,“行了行了,不许说不开心的事儿,咱们继续打牌,不理旁人的事儿。”
四人重新开了牌局,气氛又渐渐明媚起来。
此刻的蔡氏,心情就没有这么好了。她低声向贴身妈妈打听道,“你没听错吧?栖子堂那边真的在打牌?”
贴身妈妈小心地点了点头,“是啊,嘻嘻哈哈的,大不成个样子。”
蔡氏铁青着脸道,“二房死了人,他们倒乐得隔岸观火,好轻松啊!”
各扫门前雪,谁管谁的事儿呢?
贴身妈妈不敢多说,低垂着头不吭声。
蔡氏道,“你说说,这件事会不会和那老不死的有关?”
贴身妈妈斟酌着说道,“不会吧?两位姨娘和老夫人能有什么过节?平日里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蔡氏一听,差点儿当场跳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能和她们说上话,难道人就是我害死的了不成?”
贴身妈妈道,“我……我哪敢有这样的想法?”
蔡氏心烦不已,“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贴身妈妈小声道,“会不会是姨娘自己想不开?”
蔡氏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她们一个想不开,两个还能同时想不开?再说了,家里有吃有喝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有什么想不开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
你觉得好,可姨娘却未必这么想。
贴身妈妈想了想,“事发时家里只有珊小姐在场,要不要叫她过来问问。”
蔡氏想也没想地道,“不用了。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被吓傻了,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何况香姨娘两人又与她没什么交情,问也白问。”
贴身妈妈点了点头。
蔡氏道,“玲珑还没回来吗?”
贴身妈妈道,“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蔡氏不悦地咬了咬牙,“这一个两个的,就没有让我省心的人。”
她头疼不已,坐在椅子上生气。
贴身妈妈道,“我去给太太沏一杯参茶养养精神。”
蔡氏没有开口,贴身妈妈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门。
她拐了两个弯,走到墙角找到服侍白宝珊的小丫鬟,“回去跟珊小姐说一声,太太不问她话。”
小丫鬟连忙答应,飞快地跑回去将话告诉白宝珊。
白宝珊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这件事不是蔡二太太做的。
可不是她,又能是谁?
小丫鬟道,“珊小姐,昨儿晚上……”
白宝珊脸色大变,声色俱厉地道,“住嘴!以后不许再提昨晚上的事情,你给我烂到肚子里,想都不许想!”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不走
小丫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保证道,“珊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宝珊道,“你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保不住你。何况你我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好,你也好不了,而且只会比我更惨。只有我好了,才能让你也过上好日子,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丫鬟听着点了点头。
白宝珊暗暗放下心来,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小丫鬟道,“本也没什么收拾的,只把咱们用到的东西打了行囊,随时都能走。”
白宝珊皱着眉头问道,“大小姐还没回来?”
“没有。”小丫鬟如实道,“听说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这个祸星!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出去闲逛!两个姨娘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好歹也是两条人命啊。
在白玲珑的眼中,怕是连草芥浮灰也比不上。
白宝珊坐在椅子上发呆。
寂静的夜晚,屋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每响一次都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小丫鬟轻声安慰道,“珊小姐,您要不要歇一会儿?”
白宝珊摇了摇头。
她怎么睡得着?
白宝珊叹了口气,脸色苍白地问道,“两位姨娘的棺椁出门了?”
小丫鬟道,“是。我偷偷去瞧过了,棺材的木头都是柳木的,而且很薄。”
白宝珊苦笑道,“一个姨娘,死时能有棺材保身就不错了,还敢有别的妄想吗?别的人家,怕是直接裹上一副炕席就丢出去了。”
小丫鬟想到那凄凉的场景,也是一时无语。
白宝珊又道,“你说……谁会杀死两位姨娘呢?”
小丫鬟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珊小姐,您是聪明人,肯定明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我看您还是不要去打听这些了,反正和您没关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白宝珊道,“我当然想过太平日子,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真的来了,谁也挡不住。”说到这里,她又警觉地道,“你说……昨晚香姨娘来见我得事儿,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小丫鬟道,“那么晚了,应该没有人发现吧?”
这可不好说。
白宝珊越想越觉得担心。
身在大宅之中,处处都是眼睛,哪个能保证暗地里没有人盯着这头的举动?
白宝珊如鲠在喉,如临大敌。
两位姨娘的死,会不会和杜氏有关呢?
那个与杜氏私会的男子……又是谁?
白宝珊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动静,白宝珊立刻站起了身,一脸警觉的望着门外。
进来的是个报事的婆子,“珊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太太叫您过去,一并坐车回去呢。”
白宝珊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她吩咐了丫鬟,拿了行李便匆匆出了门。
等她快步赶到厅堂时,蔡氏正在教训女儿,“你说说你,长心了没有?家里乱成这样,你还有闲心出去逛?”
白玲珑不屑地道,“跟我没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我在家戴孝守灵不成?”
蔡氏被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你这是什么话?岂不是在咒我死?”
白玲珑道,“谁说您了!您心情不好,只管找惹您的人去,却别在我身上撒气。”
蔡氏不想多说,板着脸吩咐道,“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新宅那边去。”
白玲珑道,“我不回去。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回去干什么?碍您的眼吗?”
蔡氏简直无语,“我的大小姐,家里死了人,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丢在这里?”
白玲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死的人又不是我。您只管回去照顾哥哥,我这么大的人了,什么没见过?”
蔡氏道,“你疯魔了不成?建个新宅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当时你围前围后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搬进去,现在怎么又嫌弃上了?”
白玲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在这边有事,您就别管了。”
门外偷听的白宝珊猛地反应过来——白玲珑之所以赖在这里不肯走,一定是为了管泊舟。
管泊舟既然和白修治交好,就一定会常来家中拜访。白玲珑近水楼台,总能找到和管泊舟相处的机会。
她为了管泊舟,已经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蔡氏说她疯魔,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蔡氏拿这个女儿实在没什么办法,又生气又不舍,“你就不能乖乖听我的话吗?你要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儿呢。现在家里不安生,你陪我回去住几天,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
白玲珑不为所动,“哎呀,我都这么大了,您就别插手管我的事儿了。再说了,您的眼里不是只有哥哥吗?怎么这会儿又盯上我了?我也不生您的气,您把哥哥的事料理清楚就行了,我的事儿我自己做主。”
蔡氏也是个急脾气,耐着性子说了半晌的好话,女儿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气得浑身直抖,冷笑道,“好!你翅膀硬了,我不管你的事儿!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好了,将来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就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只当自己少生了一个。”
她说完,便高声问道,“珊姐呢?怎么还没到?”
白宝珊在门外打了个激灵,快步走了进来,“太太……”
蔡氏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跟我回家去!你大姐如今有主意了,你陪着也只会碍眼,就留她自生自灭好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宝珊一脸尴尬,安慰哪头都不是。
白玲珑淡定地道,“你去吧,我没事儿。”
白宝珊这才匆匆追上了蔡氏的脚步。
两人坐着车子,趁着夜色离开了白家。
回到新宅,蔡氏气冲冲地便往门里进,听到动静的杜雪溪匆匆赶来迎接。
蔡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哪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像你这样?真是少教!不愧是从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上不得台面!当初我就该硬下心肠,说什么都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的。”
杜雪溪低眉垂首的听训。
蔡氏更看不上她了,“你是哑巴了?那嘴巴是个摆设不成?做婆婆的说你两句,你连句软话也不会说?”
杜雪溪仍是沉默不语。
蔡氏直接走了过去。
白宝珊忍不住打量了杜雪溪几眼。
这个杜氏……还真是深藏不漏。长得一副弱柳扶风柔柔弱弱的模样,谁会将她和‘私会’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杜氏乃是远嫁,娘家在重庆。在上海连个熟人都没有,又是什么时候和人勾搭上的呢?
白宝珊想不通。
她缓缓上前,闻声道,“太太心里不痛快,说话不免重了些,少奶奶别往心里去。”
杜雪溪苦笑一声,“都是我做得不好,所以才惹得太太不高兴。原就是我不对……”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命数
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如果是装的,那这演技可真是太炉火纯青让人佩服了。
白宝珊安慰了几句,便赶忙追上了蔡氏的脚步。
蔡氏心烦意乱,没工夫搭理她,两句话便将她打发回房间里休息去了。
白宝珊如获大赦,脚步轻快地去见了贵姨娘。
老宅那边发生的事儿,贵姨娘也听说了。此刻窄小的屋内更是挤了其他两位姨娘,都在低声议论着香姨娘的死。
白宝珊推门走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贵姨娘道,“珊姐儿!你回来了!”
白宝珊强撑起精神来,与两位姨娘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位文姨娘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见状也赶忙起身行礼道,“二姐。”
白宝珊笑了笑,“哟,宝琼也来了。”
白宝琼害羞地低下了头。
文姨娘上前问道,“你是从老宅回来的吗?那边怎么样了?香姨娘和吉姨娘……”
白宝珊连忙压低声音道,“太太正在起头上,快别议论这件事儿了,要是被她知道,怕是要受连累。”
一听说连累,贵姨娘立刻道,“是啊是啊!别说了!”
她生怕事情会牵扯到自己的女儿。
她本是个无能的母亲,不能为自己的女儿做什么。既然帮不上忙,也绝不能添乱才是。
文姨娘闹了个没趣,见白宝珊守口如瓶,知道从她这儿套不出什么消息,便姗姗地提出了告辞。
贵姨娘和白宝珊将人送到了门外,这才关上门来说起体己话来。
贵姨娘开口便关心女儿,“你没事儿吧?”
白宝珊摇了摇头,“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
贵姨娘长松了口气,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真真是把我给吓坏了,生怕波及到你。好端端的,两位姨娘怎么会突然暴毙呢?”
白宝珊道,“香姨娘死的时候我去瞧了一眼,瞧她那模样,八成是被人下了毒。”
贵姨娘吓得脸色一白,“什……什么?”
白宝珊道,“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对文姨娘那些人,牙口缝都不要露,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晓得,我晓得。”贵姨娘再三保证道,“我知道这里头得厉害,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白宝珊道,“家里都好吧?”
贵姨娘道,“放心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白宝珊本还想和母亲说说杜氏的事,可想到母亲心实,容易被人套出话去,索性不再多言。母女二人关上门说了半夜的话,一想到香姨娘和吉姨娘的死,两人都是唏嘘不已,一夜没怎么睡。
被白宝珊记在心上的杜雪溪,短暂的调整了一下心情后,便赶去服侍蔡氏。
蔡氏‘哼’了一声,“行了,别在我面前晃悠,我瞧不上你,赶紧滚!”
杜雪溪红着脸回了房。
宁妈妈心疼地道,“太太也太过分了,有她这么做婆婆的吗?哪能这样和儿媳妇说话,全无尊重可言。”
杜雪溪冷静地叹了口气,“算了吧,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宁妈妈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姐也太可怜了,离家千里,心里有委屈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杜雪溪苦笑着道,“有什么可委屈的?这都是命啊!”
宁妈妈道,“表少爷不是说过吗?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姐,您可不能丧气,得想想办法才行啊!”
杜雪溪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命数如此,强求亦是枉然。”
宁妈妈见眼前的小姐明明瑰丽美好,可嘴里的话却老气横秋,充满了绝望。她抓着杜雪溪的手道,“小姐,要不……您就跟表少爷走吧。”
杜雪溪一愣,“胡说什么?我……我怎么能跟他走?”
宁妈妈哭着道,“您和表少爷自小在一块长大,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要不是白家横刀夺爱,您和表少爷早就成亲了。”
杜雪溪双目无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所以我才说,这就是命啊?老天有老天的安排,人又怎么能胜得过?如今我已成人妻,日子是好是坏,都和旁人无关了。”
宁妈妈道,“不会的!表少爷不是来找您了吗?只要您狠下心,不就可以从这火窟里逃出去了吗?”
杜雪溪红着眼眶道,“现在的我,又怎么配得上他?今生怕是无缘,下辈子再说吧。”
宁妈妈伏在杜雪溪的膝上哭了起来。
杜雪溪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妈妈不用替我难过。人这辈子,归根结底几十年,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忍忍吧。”
宁妈妈抬起头道,“怎么忍得下去?要是能忍,小姐又何必作践自己?把那孩子……”
杜雪溪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别再说了。”
宁妈妈也后悔不迭,“是我失言了。”
杜雪溪道,“那孩子若是还在,这会儿也有四个月了吧?”
宁妈妈道,“别胡思乱想了,只会让您心里更难受。”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宁妈妈一愣,匆忙抹了抹眼泪。只听房门咣当一声巨响,一身酒气的白修睿闯了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主仆两人,皱着眉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宁妈妈还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被他听了去,吓得脸都白了。
杜雪溪却淡定地道,“没什么,宁妈妈想家了。”
白修睿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杜雪溪走上前,扶着他到床边坐下,“大白天的,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白修睿一言不发。
丢了那么大的人,他心情烦躁,能不喝酒吗?
杜雪溪蹲下身子,细心地帮他脱下了鞋袜,“躺一会儿吧,好吗?”
温言细语,如甘泉一般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
白修睿乖乖躺了下来。
杜雪溪道,“头疼不疼,要不要喝解酒汤?”
白修睿摇了摇头,“别忙了。”
杜雪溪道,“那我给去给你倒杯水。”
起身正要走,手腕却被白修睿一把抓住。
不等杜雪溪反应过来,只见他轻轻用力,杜雪溪便扑倒在了白修睿的怀中。
杜雪溪惊呼出声,“你……你干什么?”
白修睿揽住她的腰,将脸埋在了她雪白的脖颈间,“你说呢?”
杜雪溪瞬间绷紧,浑身僵硬地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白修睿温柔地落下一吻,低声笑着道,“好香啊。”
宁妈妈不敢再留,赶紧退出了房间。
正当的白修睿准备更进一步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白修睿不悦地道,“什么事?”
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二爷,太太找您。”
白修睿道,“就说我歇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小厮道,“太太说是要紧事。”
白修睿暴躁地坐起身,吼道,“天塌下来了吗?什么要紧事?”
小厮道,“老爷……老爷回来了。”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吃亏
什么?
白修睿一惊而起,震惊地道,“父亲?父亲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他不是前往四川了吗?
小厮哪敢多言,哆哆嗦嗦地道,“小的也不清楚,老爷人已经到了,二太太叫您赶紧过去。”
白修睿顿时没了兴致,急匆匆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装,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床上的杜雪溪见状,轻轻地松了口气。
白修睿知道父亲突然回来,又直接来了新宅,肯定是为了自己与曾铭伟的事。他不免心中忐忑,十分地不安。来到楼下大厅,只见白元德坐在沙发上,波澜不惊的喝着茶。
蔡氏则是一脸的紧张,见到儿子到来,她的眼睛才亮了几分,“老爷,睿哥来了。”
白元德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着喝茶。
白修睿加快脚步走到父亲的面前,恭敬地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元德头也不抬地道,“刚刚到的。”
白修睿见父亲这样,心里越发没底,不安地向蔡氏望去。
蔡氏也搞不清楚白元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白元德缓缓放下茶杯,总算看了儿子一眼,低声道,“百乐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修睿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敢隐瞒,简单说了当日事发的经过。而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惹事在先,轻飘飘地几句话,将责任都推给了曾铭伟。
蔡氏也在一旁帮腔,“那个姓曾的,不过是仗着曾绍权有些势利罢了,居然敢在上海滩逞凶。这件事睿哥受了委屈,我绝不会就此作罢的,就算闹到曾绍权面前去,也得给我一个说法才行。”
白元德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无知的蠢妇,你还想闹到曾绍权那去?丢人丢不够了,是吧?”
蔡氏被丈夫的样子气坏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睿哥在外头挨了打,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能说几句话了?”
白元德道,“谁让他技不如人?想争这口气,就让他去找曾铭伟单挑,看看他是不是人家的对手!”
白修睿当然不可能打得过曾铭伟,要不然他也不会吃了这么大的亏。
蔡氏道,“那曾铭伟是什么出身?自小做苦力的,手上的力气大得很,咱们睿哥娇生惯养,怎么能打得过?”
白元德不齿地道,“你还知道啊?既然打不过,这口气不咽也得咽。要不然你能如何?曾绍权可是代总理,只要他一声令下,海关那边稍稍做点儿文章,就够咱们白家受得了。难道要用整个家族,为你儿子去讨公道不成?”
蔡氏也知道这件事为难,可让她咽下这口气更难。
她激动地道,“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白元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不算也得算。现在的情况对白家不利,你若是再去外头给我惹事,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蔡氏和白元德做了半辈子夫妻,深知丈夫的脾气和秉性。而他也远不像外界传得那般昏庸无能,否则白家又怎么可能坚持到今天?
管不住裤腰带是真的,可能力也绝对是有的。
尤其近些年来,白元德几乎不怎么着家,他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蔡氏是一点儿谱也没有。
最最重要的,蔡氏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白元德究竟有没有生下庶子。
若是影响到儿子的地位……
蔡氏咬了咬牙,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终归没有再吭声。
白元德又看了白修睿几眼,“你最近也安分些,少惹事。要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却已透了几分厌恶之情。
这些年,这个儿子就从来没让他省心过。
白修睿连忙道,“是,我知道。”
白元德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口气也有所缓解,“这次吃亏也不全是坏事,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于你以后的人生都有好处。正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以后出门行事还是要警醒些,上海滩乃藏龙卧虎之地,保不准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个能人,到时候挨打都是轻的,重一点儿……小命都保不住。”
蔡氏脸色大变,“老爷,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白元德摇了摇头,“你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这是在告诫儿子,难道真遇到危险,我这个做父亲会眼睁睁看着而见死不救吗?”
有了他的这番保证,蔡氏多少安心了一些。
白修睿虽然没太往心里去,但当着父亲的面,还是老实巴交地道,“是,儿子受教了。”
他这次之所以会折在曾铭伟的手下,完全是因为自己大意轻敌了。回头他宁可多出些钱,也要找些高手陪在身边。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了,只要肯出钱,还能找不到武功高强的能人?到那时,看看谁敢招惹他。
要是能搞到枪就更好了!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身上有趁手的家伙事,动起手来自然不会吃亏。
白修睿暗暗的思量计划着。
白元德向蔡氏问道,“玲珑呢?怎么不见她?”问到这里,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道,“又出去疯玩了?多大的年纪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盯着点儿,总是这样放任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蔡氏解释道,“没出去,在老宅那边住着呢。”
“老宅?”白元德道,“好端端的,跑回老宅干什么?”
蔡氏当然不敢说自己重视儿子轻视女儿,惹得她不高兴了。只低声道,“她嫌这里挤挤攘攘的直发闷,说是要回去住两天,正好天气也热,我就答应了。”
白元德问道,“那边谁跟着她呢?”
蔡氏顿时后悔,早知这样,就不该把白宝珊带回来的。
好在她够机敏,立刻道,“宝珊陪着她呢。只不过今天贵姨娘身子有些不舒服,夜里我才将宝珊叫回来,让她陪陪贵姨娘,娘俩也能说说话,明儿一早她就回去了。”
白元德对这样的安排仍不满意,“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咱们家这位大小姐,连你都镇不住,珊姐儿能管得住她?让她趁早收拾收拾回来,不许她住在外面。你就与她说,这是我的意思,她要是不听,我自会出手教训。”
蔡氏哪敢不答应,“是,明儿一早就派人接她回来。”
白元德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蔡氏急忙道,“这会儿实在有些晚了,进进出出的,难免会打扰到别人。你别忘了,家里还有老夫人呢。”
白元德这才作罢,看着蔡氏道,“玲珑是二房的长女,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议亲了?”
蔡氏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扯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元德继续道,“我这次去四川,见到了姚培源的长子,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姚培源向我提亲,我已经答应了,过了中秋,姚家那边便会请了媒婆上门提亲,你也尽早将陪嫁的一应东西准备齐全。既然是长女,万不可怠慢了,你要多上上心才是。”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议亲
蔡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怎么出了个门,连女儿的婚事都安排好了。
何况那姚培源的儿子,可不像有才之人。
她震惊地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白元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玲珑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蔡氏不悦地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可也没有这样草率行事的道理,总要两家碰个面,让两个孩子也悄悄相看相看才好。”
白元德道,“我已经看过了,那孩子不错,也不算辱没了你女儿。”
蔡氏道,“也得和玲珑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白元德便重重地拍了下桌面,茶碗叮叮当当作响,吓得蔡氏不敢再说。
白元德板着脸道,“她能有今天,全是你娇惯出来的!自古以来,男女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谁家跟儿女商量的。你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脑袋里装了猪油,已经不会动了?这件事我已经和姚家说好了,你只管准备东西就是,等秋天过了礼,再定成亲的日子。”
毕竟是蔡氏的亲生女儿,虽然不如儿子重要,但说到婚嫁,蔡氏还是十分的不舍,“四川……是不是也太远了……”
白元德道,“我看姚家的意思,是想在上海滩置地买宅子,所以玲珑嫁过去不出几年,就可以回来住了,也不算远嫁。”
白修睿到底是在外面走动过的,很快便听出了其中的眉目。
他惊讶地道,“父亲,您这是要拉拢姚家吗?”
白元德见儿子能猜到自己的心意,看他的眼神又顺眼了几分,“姚家偏安一隅,手握重兵,怎么能长安于他人手下?”
白修睿道,“难道姚家想和曾绍权掰一掰手腕不成?”
白元德微微一笑,“曾绍权手里有钱无兵,姚家是有兵无钱,咱们稍稍帮衬一把,姚家若是趁此崛起,有了这样的岳家,对我白家也是有好处的。”
白修睿皱了皱眉,“可这里面的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父亲只想到你姚家成功,可万一姚家失败了呢?
到时候会不会连累白家?若是曾绍权要一一清算又该如何是好?
白元德轻描淡写地道,“自古以来,要成大事便不能计较小节。做事之前瞻前顾后,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白修睿却仍觉得冒险。
白元德继续道,“退一步晚不讲,就算姚家失败了,那于白家也没什么损失,一个女婿罢了,锦上添花才好,谁又指望谁雪中送炭呢?”
言下之意便是真等到了那一天,白元德会看准时机断掉与姚家的往来。
可这样一来,白玲珑就算是被舍弃掉了!
蔡氏当然舍不得女儿,“老爷既然都想到了此节,怎么还要嫁玲珑过去?宝珊的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就宝琼……”
反正庶女不是她生的,到时候是生是死,她才懒得计较呢。
白元德冷笑道,“你当姚培源是傻的?拿一个庶女出去糊弄人,姚家会答应吗?”
蔡氏道,“可玲珑……”
白元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难道还指望她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不成?只要保住睿哥,咱们二房就不会倒。你仔细琢磨琢磨,是要女儿,还是要儿子的前程?”
蔡氏一时语凝。
在儿子和女儿之间,她当然会义无反顾地选儿子了。
而且从白元德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已经有传位于白修睿的打算了。
蔡氏暗暗欢喜,可一想到女儿,心里又有几分不舍,“玲珑性子倔强,就怕她不答应。而且你也知道,她向来钟情于管家的二公子,咱们棒打鸳鸯,怕她会怨恨……”
白元德不满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那管二公子要是中意他,又何苦等了这些年?你当我不知道她的事?近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也想着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咱们和曾绍权成了亲家,于家族也好好处,我便没有多加阻拦,可你觉得这件事能成吗?但凡有个眉目,我又何苦去拉拢姚家?”
蔡氏咬着牙道,“就算没有姚家,咱们家的日子也能过,饿不死人!”
白元德冷笑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能过和过得好一样吗?你难道一直想让睿哥被闵家压着一头?”
蔡氏闻声又是一愣。
白元德道,“我这是在为儿子铺路,你看不出来吗?”
蔡氏看了看儿子。
白修睿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白元德很了解蔡氏的性格,见状便故意退了一步,“当然了,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大可推了这门婚事,没有你白家的姑娘,还要顾家、夏家……到最后你别后悔就好。”
蔡氏不解地道,“怎么又扯上了顾家和夏家?”
白元德不屑地道,“我和姚培源议事的时候,顾家两位小姐的生辰八字就放在桌子上呢,姚培源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两位?”蔡氏大惊,“顾家怎么如此伏小做低,竟是让姚家来选不成?”
白元德道,“我看顾家就是这个意思。”
顾家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的男人不成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女子了。
听到这里,蔡氏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道,“那老爷是怎么说的?”
白元德道,“姚培源也是个老狐狸,他心里明白着呢。如今上海滩能拿得出手的人家也就这么几个,闵家只有一根独苗,没有女儿,顾家女儿倒是多,可惜家族不行,有了这样的亲家,姚培源还担心被拖累呢。至于夏家、卢家,那便更是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南方倒是也有合适的人家,可姚培源又不怎么瞧得上,思来想去,也只有白家最合适了。”
蔡氏见煮熟的鸭子没有从嘴边飞了,顿时放下心来。
白元德道,“明儿就把玲珑接回来严加管束,不许她再出门疯跑,不论她怎么闹,这门婚事都定下来了。你也不许心软,耽误白家的大业,就算我能放过你,睿哥也不会原谅你。”
为了儿子,蔡氏总算下定决心,“老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白元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儿子几眼,“成亲这么久了,儿媳妇还是没动静吗?找个大夫到家里瞧一瞧,多开些补药调养调养。”
蔡氏生怕丈夫知道杜氏小产的事,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又小声商量道,“要不……给睿哥纳两房姨娘呢?”
白元德自己就是个滥情的种子,对这种事素来也不放在心上,“有合适的人选吗?”
蔡氏见丈夫没有反对,眉开眼笑地道,“人不有得是吗?”
白元德道,“你做主就是了。但嫡庶有别,嫡子最好还是从正妻的肚子里出来,要不然将来,怕是要牵扯很多的麻烦。”
这一点蔡氏最有发言权了。
她立刻道,“我知道,我知道,难道连这个也不懂吗?”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记恨
白元德把该说的话说完,起身便准备离开。
白修睿道,“父亲要走了吗?”
白元德点点头,没有回话。
白修睿道,“这么晚了,要不就在这边歇息一夜吧?”
白元德头也不回地道,“你把自己的事理清楚,就别来操心我了。”
眼看着白元德径直走向门外,白修睿赶忙追了上去。一直将父亲送上车,等车走远后,这才回到屋内。
蔡氏眼睁睁看着丈夫离去,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想到两人半生夫妻,可最后却落到两看生厌的地步,也不知道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白修睿道,“父亲走了。”
蔡氏‘嗯’了一声,“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白修睿哪里睡得着,他低声和母亲商量,“玲珑的事儿,您怎么看?”
蔡氏叹了口气,“你父亲都已经安排完了,我还能怎么办?你又不是来与我商量的,只是交代一声罢了。”
白修睿道,“事关重大,想必父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蔡氏只觉得心烦意乱,“算了,我不管了。女儿是我的,也是他的,事情是他做得主,将来玲珑过得不好,再怎么怨恨也恨不到我的头上来。”
白修睿道,“我就怕玲珑不答应。”
她对管泊舟的一番心意,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
蔡氏冷哼了两声,“我早就告诉过她,和管家的事不用想,何况那曾铭伟又和管家有亲,咱们白家再怎么不济,也不能拿自己的脸去给人家做面子,你以后还要不要行走了?就算没有姚培源,她和管家的事儿也成不了。”
白修睿点了点头,“可她要是闹腾起来……”
蔡氏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随她闹腾去,只要人不死,就得乖乖嫁去姚家。就像你父亲说的,没听说过谁的终身大事是能自己做主的。”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这才各自回房歇下。
可蔡氏却说什么都睡不着,满脑子的烦心事儿。一会儿是女儿的婚事,一会儿又要考虑如何为儿子铺路找面子,一会儿又想到香姨娘和吉姨娘的死,一直折腾到天亮,她才头昏脑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贴身妈妈见她脸色不好,担心地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蔡氏摆了摆手,“去把珊姐儿给我叫来。”
贴身妈妈一愣,不知道这么早请来白宝珊做什么。她不敢多问,恭顺地出门去叫人。
白宝珊刚洗漱完,听说蔡氏有请,她脸色一变,低声向蔡氏的贴身妈妈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贴身妈妈摇了摇头,“不晓得,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
白宝珊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两人快步来到蔡氏的房间,蔡氏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出神。
白宝珊上前请安问候。
蔡氏见她乖顺,心里倒也有几分满意。想着等白玲珑的婚事做定,就该为她张罗亲事了。虽说是庶女,但这些年白宝珊一直懂事听话,替她分担了不少烦恼,将心比心,蔡氏不会亏待她。
蔡氏疲惫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珊姐儿,昨晚上你父亲来过了。”
什么?
白宝珊心头一凛,不安感油然而生。
每次白元德出现,家里总要发生大事。
蔡氏没理会白宝珊的表情变化,继续道,“他问起了你长姐的事情,对她一个人留在老宅很不高兴,我只好说你一直在那边陪她,昨夜是因为贵姨娘身子不舒服才回来的,你父亲这才没有理会追究。话既然说了,做戏做全套,我一会儿就让马车把你送过去,好歹在那边再忍几天,别让你长姐生事,我这两日就想办法把你长姐哄回来。”
原来是为这个!
白宝珊松了口气,“太太考虑周详,我都听您的安排。”
蔡氏笑着道,“还是你听话,你长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操这么多的心了。”
白宝珊贴心安慰道,“太太别多虑,长姐天之娇女,是您捧在手心里养大,自然金贵了些,但太太的心意,长姐都是知道的。她还常跟我说,将来要好好报答奉养太太呢。”
蔡氏哪里听不出话里的恭维。
她低声道,“你也不用拿话哄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自己知道。我只盼望着她将来能好,别太记恨我就行了。”
记恨?
这又从何说起?
蔡氏话锋一转,又道,“你只比玲珑小一岁,可却懂事了千万倍。如今年纪也大了,是该张罗个稳重可靠的婆家了。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贴心懂事,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好归宿,不会委屈了你的。”
白宝珊心中起疑,又不敢发问,只能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她吃过早饭,便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坐上了马车,又回了老宅。
马车上,白宝珊反复斟酌着蔡氏刚刚的话。
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只是白玲珑横在上面,她不出嫁,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难道是……
白宝珊顿时打了个激灵。
再想到白元德的出现,白宝珊几乎可以肯定,白玲珑的亲事应该是有眉目了。
会是管家吗?
如果不是……白玲珑又会答应吗?
就在她紧张不安的时间里,马车缓缓停在了老宅门口。
白宝珊总觉得事情不会太过简单,自己实在不想趟进这浑水里。可惜事不由己,有些事终究不是她能改变的。
白宝珊沉默地进了白家的大门。
消息很快传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干由闵庭柯等人陪着吃过早饭,四人正说着昨晚的牌局。
听说白宝珊又来了,闵老夫人不解地道,“不是昨儿才走吗?怎么一大早就跑回来了?”
白蓉萱笑着道,“二太太心疼女儿,到底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边。”
闵老夫人不置可否。
白修尧则一边喝茶一边道,“我猜不是。肯定是二太太担心大小姐惹是生非,特意派了朵解语花在一旁安抚,真有什么事儿,也能帮着压制,免得又丢人丢到了外头去。”
他这番话倒是说在了闵老夫人的心头上。
闵老夫人笑了笑,没有多说。
闵庭柯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准备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没有多留,让白蓉萱替自己送客。
白修尧主动起身,闵庭柯却道,“尧哥留下陪我姑姑说话,大热天的,没必要都折腾出去。”
白修尧便又乖乖坐了下来。
白蓉萱陪着闵庭柯出了门。
白修尧望着两人的背影,心头忽然浮起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两人……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出了栖子堂,常安快步跟了上来,“六爷……”顾忌着白蓉萱就在一旁,他没敢将接下来的话直接说出口。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高明
闵庭柯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治哥又不是外人。”
常安一愣。
治少爷什么时候都不是外人了?
常安缓缓道,“六爷的交代,已经打听出来了。二房死去的两位姨娘,平日里没什么爱好,除了上香拜佛就是在家里抄经文,最爱去的寺院是东林寺和法华寺。”
闵庭柯道,“接触过什么人没有?”
常安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寺里的和尚,几乎不与外人来往。”
闵庭柯还是觉得不对,“二房的人都走干净了,这两位姨娘每次都是怎么出门?东林寺和法华寺都有一段距离,总不会走着去吧?”
常安道,“有时候是雇车,有时候是搭了长房的车。”
闵庭柯挑了挑眉,“这里头怎么还有长房的事儿?”
常安解释道,“长房的大太太在各个寺院都点了平安长明灯,隔三差五要派人过去添些香油钱,有时候顺路,就捎带着了两位姨娘。”
闵庭柯‘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一旁的白蓉萱不懂,好奇地问道,“六叔,你也觉得两位姨娘的死很蹊跷吗?”
闵庭柯答道,“的确有些不寻常。”
白蓉萱道,“那你要继续追查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二房死人,他们自己都不追查,我费那个心思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有地方想不通而已。”
白蓉萱赶忙道,“哪里想不通?”
闵庭柯道,“怎么?我告诉你,你能帮我分析分析?”
白蓉萱见他小瞧自己,嘟着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管什么难题,人多商量起来,总比一个人想要快些。”
闵庭柯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儿要杀掉两个无足轻重的姨娘,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更大的文章。”
这也是白蓉萱想不通的。
只见她皱着眉头,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闵庭柯道,“算了,别想了。二房的事儿,咱们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白蓉萱道,“我这不是好奇吗?”
闵庭柯笑道,“听说你二伯父回来了,回头他知道了这件事,自会去追查的,用不着咱们操心。”
白元德回来了?
这么快?
白蓉萱震惊地道,“四川离这里不是很远吗?”
闵庭柯道,“山河再远,路途终有尽处。他心里装着大事,日夜兼程也要赶回来才行。”
大事?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什么大事?”
闵庭柯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现在看来,他这趟四川之行,应该还是很顺利的。”
白蓉萱道,“那你怎么办?”
闵庭柯惊喜地看了她一眼。
小家伙还行,知道关心他,总算没有白疼。
闵庭柯道,“事有好坏,物有矛盾。他能出招,我自然有反制的办法。白元德想坐上姚培源这艘船,那我就站队曾绍权,看看他们的船能划多远好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曾绍权?”
闵庭柯道,“是啊,咱们的代总理大人。”
白蓉萱为难地道,“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只怕不好轻易接近。”
闵庭柯不屑地道,“谁稀罕去接近他?白元德和姚培源勾结在一起的事传到他的耳中,不用我做什么,他自然会来主动找我的。我还要好好想想,要开什么条件给他呢。”
白蓉萱道,“可这种大事,必会做得十分隐秘,等曾绍权知道,还来得及吗?”
闵庭柯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你也太小瞧曾绍权这个人了。如今这样的乱局之下,他能稳坐总理位置而不倒,可见其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缜密。要是连这点儿消息都收不到,我看他这个代总理也快做到头了。”
白蓉萱还是不理解。
常安在一旁好心解释道,“姚培源的麾下,定有曾绍权安插的眼线。”
白蓉萱恍然大悟,“好高明!”
闵庭柯听了直翻白眼,“有什么高明的!这年头谁还没有两个眼线了!就比如我姑姑身边的易嬷嬷、连翘等人,一旦姑姑有什么事儿,我自会第一时间知道……”
白蓉萱摇头道,“这不一样!易嬷嬷和连翘虽然听从你的安排,却是为了老夫人好。对老夫人不利的事情,她们绝不会对你说的。”
这倒是。
闵庭柯道,“你身边的大秀和小秀也是我的人,你怕不怕她们将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白蓉萱笑道,“不怕!六叔又不会害我,有什么怕的?”
闵庭柯听后心里暖融融的,非常得高兴。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大门前,白蓉萱一直等闵庭柯的车子开走后,这才缓步返回,没想到刚好与要出门的戚嬷嬷迎面碰上了。
戚嬷嬷上前请安,白蓉萱也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关心地问道,“嬷嬷这是做什么去?”
戚嬷嬷道,“替太太出门办事。”
话说得很含糊,显然是不想让白蓉萱知道。
白蓉萱笑了笑,“那您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
戚嬷嬷行了礼,领着两个妇人出了门。
白蓉萱回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因为昨晚打牌过于兴奋,夜里睡得不好,今早起来精神便不怎么好,送走了闵庭柯,她要回房躺一会儿,让白蓉萱和白修尧自己去玩。
两人来到如意馆,芳姑姑送来了茶点,白修尧打发走所有服侍的人,正色说道,“六哥,你觉得二房那两个姨娘的死,会是谁的手笔?”
白蓉萱道,“我怎么知道?”
白修尧认真地分析道,“多半就是蔡氏了,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白蓉萱却不这么想,“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而且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实在没必要将消息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来。”
白修尧道,“可蔡氏之外,还会是谁呢?”
白蓉萱道,“那就不好说了,世上这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一个去怀疑吗?”
白修尧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六哥,你是在故意装傻逗我,还是真的没想到这里面的文章?”
白蓉萱一脸茫然。
白修尧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害死两个姨娘的凶手,就是咱们白家自己人啊!”
“什么?”白蓉萱大感意外,震惊得张大了嘴。
白修尧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她还真就没看出来。
白蓉萱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白修尧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六哥想想看,外人能随意进出白家吗?如果真是外人所为,老夫人和六叔会不动声色吗?明显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到时候传到外面去,又是一件丑闻。”
难道自家人动手,就不用查了吗?
白蓉萱想不明白。
白修尧道,“不是不查,是无从下手。两个姨娘一死,线索就全都断了,要想追查,势必会将二房折腾个天翻地覆。闵老夫人和六叔又不是自家人,总不能将手伸到二房去,二房自己想压着,别人有什么办法?”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没死
这件事对二房来说并不光彩,自然不希望别人过多观察。若是闵庭柯插手,二房自然不会答应。
何况六叔也未必真的想管。
白蓉萱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再提这件事了。人都已经死了,多说也是无益。”
白修尧道,“我这不是好奇吗?”
白蓉萱心里也觉得奇怪,可一想到事情发生在二房,她就没那么多的兴趣了。白修尧见状,也不好再说,说了两句话便去了水榭休息。
白蓉萱想了想,叫来吴介问道,“大小姐还在二房住着吗?”
吴介道,“是啊,昨晚上二太太把珊小姐带走了,大小姐便一个人留下来了。不过今天一大早,珊小姐又坐着马车回来了。”
肯定是蔡氏不放心。
白蓉萱不屑地笑了笑,没有再说。
她屏退了众人,一个人拿起书来翻了几页。正看得出神,门外传来了周科的声音,“治少爷歇下了吗?”
守在廊下的小圆问道,“看书呢?周管事怎么来了?”
最近一直都是大秀和小秀跟在白蓉萱身边,小圆不免受了几分冷落,她年纪又小,情绪很是低落。这次回到如意馆,芳姑姑特意和白蓉萱说了。白蓉萱想着大秀和小秀辛苦了这些天,便让她们下去歇歇,身边只留了小圆服侍。
小圆的眼睛这才重新亮了起来。
大秀和小秀见白蓉萱回了栖子堂,最是安全不过,也就齐声答应下来。
白蓉萱听到了动静,高声道,“请周管事进来。”
小圆恭敬地将周科送了进来。
周科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白蓉萱诧异地道,“出什么事儿了?”
周科道,“治少爷,王管事回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要禀告您。”
白蓉萱不解地道,“说什么事儿了没有?难道是长沙那边的铺子出了状况?”
“不知道。”周科同样一脸茫然,“王管事什么都不说,只说要见您,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很着急的事情。”
白蓉萱闻声放下,叫来了吴介和大秀、小秀,让三人陪同自己去了立雪堂。
王德全已经等在了燕栖阁,他形容憔悴,比之从前消瘦了许多。
白蓉萱见到他这副样子,大吃一惊,“王管事,你这是怎么了?”
王德全顾不上行礼,匆匆迎上来道,“治少爷,我……我在长沙碰到高安了。”
高安?
白蓉萱不解地道,“高安是谁?”
王德全却自顾着说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呢。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没有回白家来?”
白蓉萱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周科连忙上前道,“王管事,你先别着急,有什么事儿慢慢向治少爷说,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少爷怎么听得明白?”
王德全却显得异常紧张,不安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会活着呢?当初……当初……”
白蓉萱示意周科扶了王德全坐下,又让大秀沏茶。王德全坐在椅子上,缓了半晌,情绪才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白蓉萱轻声问道,“王管事,你口中的高安是什么人?从前和三房有什么关系吗?”
王德全连连点头,“他……他跟我一样,当时都跟在三爷身边做事。”
父亲?
居然和父亲有关。
白蓉萱微微一愣,随后便坐正了身子道,“那他为什么会离开白家,你又为什么觉得他已经死了?”
王德全道,“他没有离开,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
白蓉萱更加糊涂了,“怎么又牵扯上了战场?”
周科见王德全的心思全乱了,话也完全说不到点子上,只好低声安慰道,“王管事,你先理一理思绪,要不然治少爷听不懂。”
王德全冷静的半晌,这才从头说起,“当时我和高安一起陪三爷去重庆办事,当时四处都有战事,三爷的意思是多存一些粮食,留着白家自己用,或是将来开仓赈灾都好。于是我们便一边走一边收粮,结果路上遇到两军开火,人便都走散了。当时高安没有跟上来,有人说看着他被子弹击中,可能是已经不在了。”
白蓉萱听得聚精会神,表情十分的严肃。
王德全继续道,“三爷看情况不对,便想赶紧赶到重庆再做打算,可那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连路边的水沟里都飘着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恶臭,有人说再这样下去,非要引发瘟疫不可。我们日夜赶路,可惜还没到重庆,三爷……三爷便得了急病去世了。”
当时的情况白蓉萱后来在母亲那里听过了,只是母亲从未提过高安这个人,因此白蓉萱对他闻所未闻。
王德全缓缓道,“后来二爷、恒大爷等人去重庆收尸返程,我便再也没见过高安,大家都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没想到……我这次去长沙,居然在路上遇到了他。”
看王德全的样子,就知道他当时有多震惊了。
白蓉萱问道,“那你和他相认了没有?他看到你了吗?”
王德全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看到我,自然也没有相认。”
白蓉萱想了想,轻声道,“或许是看错了呢?”
王德全坚定地道,“不会,我和他一直跟着三爷,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白蓉萱闻声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可具体是什么,她又完全说不上来。
王德全道,“我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特意在暗中跟了他一段路,再三确定,那人绝对就是高安。”
白蓉萱问道,“你既然已经能够确定,为何不当面相认?”
王德全道,“您想想看,高安当时若是没死,要么就该去重庆与三爷会合,要么就该返回到白家来复命,可他为何偏偏选了第三条路,不声不响的就这么消失了呢?他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不相认知道,所以才会悄默声的假死逃走。”
那又是什么秘密呢?
白蓉萱满脸不解,看向了王德全。
四目相对,两人在彼此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
会不会和白元裴的死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父亲当年的死就不是急病所致,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白蓉萱大为震惊,吓得根本不会思考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大的事儿,当时的祖父不可能没有察觉呀……
白蓉萱说什么也想不通。
她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重新找回了精神,谨慎地问道,“你说你跟了他一段路,可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落脚吗?”
王德全点了点头,“知道,他如今在平江县,不但自己做了点儿小生意,而且已经娶妻生子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好报
白蓉萱想了想,“事关重大,你容我仔细琢磨琢磨,再告诉你接下来该如何安排。”眼见着王德全一副疲惫的模样,白蓉萱道,“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你先回去歇着,养好了精神咱们再商量。”
王德全激动地道,“治少爷,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将他抓回来,仔细地审问一番?”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此刻却不适宜打草惊蛇。
周科见状,上前道,“王管事,我先扶你下去休息,也给治少爷考虑的时间。他才听到这件事,还需要时间来消化,你不可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德全这才点头,“是是是!治少爷一定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当时三爷的死真跟这杀千刀的小子有关,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这是自然。
等周科扶着王德全离开后,白蓉萱在房子里转了两圈,却始终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如果六叔在就好了,起码有个商量的人。
想到这里,白蓉萱再也坐不住,立刻让吴介准备马车,她要去一趟闵家。
吴介不敢怠慢,匆匆出门吩咐去了。
大秀和小秀贴心地安慰她,让她万事都不用着急,自有六爷帮着她出主意。
等闵家的小厮来通知闵庭柯时,他刚换好衣服,招了管事在明堂里说话。听说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到了,他很是诧异地道,“她怎么来了?”
明明才见过的。
白蓉萱快步由严峰请了进来。
闵庭柯见她脸色凝重,知道是有事情发生,便冲一众管事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管事们纷纷退了出去。
白蓉萱急匆匆地走到了闵庭柯的面前,轻声叫了声六叔。
闵庭柯冲她微微一笑,“出什么事儿了,走得一头大汗?坐下来,吃块西瓜。”
自有机灵的丫鬟奉上茶水和西瓜。
白蓉萱哪有胃口,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内心纠结不已。
闵庭柯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等明堂内只剩两人的时候,他笑着道,“你先不用慌,不论什么事儿,我都有信心能帮你摆平,你顶着大太阳来找我,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蓉萱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慌乱的内心总算一点点平静下来。她缓缓问道,“六叔,你听说过高安这个人吗?”
闵庭柯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没听过。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他是在杭州走动,还是在上海谋生?”
白蓉萱摇了摇头,“都不是,这个人是我父亲身边的人。”
闵庭柯低声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你父亲去世时,还没有我什么事儿呢。等我后来长大,三房早已不成气候,我便没怎么放下心上,也没安排人去特意打听。你忽然提起他,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等白蓉萱说话,他又继续道,“既然是服侍过你父亲的,为何如今却不在三房?”
不愧是六叔,总能一针见血地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白蓉萱徐徐将王德全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她的话,闵庭柯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此人与你父亲的死有关?”
“我……我也说不上来……”白蓉萱早就没了主意,六神无主地道,“可如果真与他无关,为何这些年他都不敢回白家呢?”
甚至不惜诈死来避过众人的视线。
实在太可疑了。
闵庭柯道,“的确很反常,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严峰带上吴介去一趟平江县,到那边打听打听,起码先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高安,万一只是长得很相似呢?”
白蓉萱道,“就他们两个人去,能行吗?”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严峰是个很精明的人,何况打听消息这种事,去得人多了,反而坏事。何况我会另派些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平江县,又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最好以杂耍班子或是过路商人的身份,免得被人察觉出异常来,打草惊蛇。一旦确定对方就是高安,先将他暗中监视起来,免得让他给跑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这样好!要不要带上王管事?”
闵庭柯道,“最好不要,他情绪激动,容易坏事。”
白蓉萱道,“严峰和吴介都没有见过高安,如何确定对方的身份呢?”
闵庭柯低声道,“这个容易,让王德全将高安的信息说出来就行,比如他的身高,样貌,口音,平日里生活的细节,习惯等等,高安出事时已是成年,一个人长到这个年纪,即便身份可以隐藏,可有些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白蓉萱道,“过去了这么久,王管事能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吗?”
闵庭柯道,“那就要看王德全的本事了。他不是口口声声向你说就算对方化成灰,他也认得吗?再说了,三房又不是只有王德全一个老人,当初那些被你送去田庄荣养的人呢?此刻要用到他们了,全都叫回来一问便知。”
白蓉萱佩服地道,“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闵庭柯破天荒地没有说她笨,只是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我这是旁观者清。”
白蓉萱微微一笑,“幸好当初善待了这些老人,不然此刻不就无人可用了吗?”
闵庭柯道,“这才叫好心有好报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十分的奇怪。
闵庭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对我倒是真的放心,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敢对我说。”
白蓉萱道,“我当然放心,除了六叔,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了。”
闵庭柯想了想,“这样吧,我一会儿就跟你去白家,少不得又要在姑姑那里待上几天了,这样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免得你自乱了阵脚。”
白蓉萱高兴地道,“这当然好,就怕耽误你的事儿。”
闵庭柯道,“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怎么会?
明明刚刚才聚齐管事要训话的。
白蓉萱道,“要不我去外面坐一坐,让你把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闵庭柯没有拒绝,“也行,我让常安陪着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缓步退了出去。
常安陪着她在院子里转了圈,不承想迎面碰上了闵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她是认得白蓉萱的,隔得老远就亲热地打招呼,“这不是治少爷吗?什么时候来的?”
白蓉萱不禁大为尴尬。
作为晚辈,她理应先去给闵老爷和闵夫人请安的。
她红着脸向婆子回礼道,“也是才到没一会儿……”
那婆子道,“难得治少爷来一次,今日说什么都要留在府中用饭,我这就跟灶上知会一声,夫人知道了也一定高兴。”
这次不等白蓉萱开口,常安便先行道,“您就别添乱了,六爷一会儿要跟治少爷回白家。”
那婆子不客气地瞪了常安一眼,“臭小子,怎么跟你老娘说话呢?你那腿是不是不疼了?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静心
敢情她是常安的娘。
常安红着脸道,“妈!治少爷还在场呢……”
常婆子倒是异常的爽快,“治少爷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再说了,我难道连儿子也教训不得了?那我生你有什么用?”
白蓉萱低声笑了起来。
常安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您生我就是为了教训用的?”
常婆子白了儿子一眼,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我这人没事儿就喜欢说几句笑话,家里人见我年纪大都忍着我,您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白蓉萱很喜欢她的性格。
她轻声笑着道,“怎么会呢?家里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对,要不多冷清呀?”
常婆子闻声十分高兴,得意地对常安道,“你看,还是治少爷有眼光。”
常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常婆子又向白蓉萱行了礼,这才领着人告辞。
等人走远,常安才低声道,“治少爷,您可别见笑,我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每日笑盈盈的,估计夫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将她留在身边的。”
白蓉萱道,“你的性格和你母亲倒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常安尴尬地道,“我要服侍六爷,总不能整日嘻嘻哈哈的。”
两个人在院子走了一小圈,常安便将白蓉萱请到了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内,“您在这里歇歇脚,我让下人送些茶点过来。”
白蓉萱这间房子极是干净,屋内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青色的地砖上铺了两个蒲团,角落里摆着一个净白如玉的瓷瓶,内里插着几朵干枯的芦苇,墙壁上挂着一幅夏雨图,没有什么景致,只有几笔带过的柳枝,却意境悠远,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思宁静。屋内廊下有两个燕窝,此刻的小燕正饿得吱吱乱叫,辛勤的大鸟则一趟一趟地捕捉活食喂养后代。或许是知道主人不会伤害自己,大鸟并不怕人,有时候甚至会停在窗棱上短暂歇息,打量着屋内的人。
白蓉萱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向常安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常安道,“六爷常在这里打坐。”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还打坐?”
他不会真的当和尚去吧?
常安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是啊,六爷常年与高僧打交道,闲来无事或是心思浮躁时,便会一个人待在这里坐上一阵。”
白蓉萱‘哦’了一声,缓缓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小丫鬟送来茶点,白蓉萱一边喝茶一边笑道,“他还真会享受。”
不过他的年纪还这么小,就有如此多的烦心事了吗?
白蓉萱心疼地问道,“六叔经常来这里吗?”
常安道,“从前偶尔会来,最近倒是没怎么过来。”
那就是烦心事变少了。
白蓉萱为这样的改变而感到高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喝了一杯茶,有小厮寻了过来,在门外道,“常管事,六爷那边已经交代完了。”
常安道,“好。”
白蓉萱也站起了身,两人快步赶回到明堂,闵庭柯果然已经背着手等待了。
眼见着白蓉萱脸色平和,嘴角还带着笑意,和先前赶来时的模样大相径庭,闵庭柯不禁诧异地问道,“去了哪里?”
白蓉萱道,“随便走了走,不但碰到了常管事的母亲,还去你平日打坐的地方歇了歇。”
闵庭柯微微一笑,“感觉如何?”
白蓉萱道,“那个屋子选得极好,坐在那里,好像不论心里有多少烦恼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似的。”
闵庭柯道,“那你以后可以经常来玩。”
白蓉萱闻声撇了撇嘴,“怎么?六叔希望我有很多烦恼吗?”
闵庭柯被问得语凝。
白蓉萱却笑呵呵地道,“逗你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格外的美好甜蜜。
闵庭柯道,“走吧,赶紧回白家去。”
“嗯。”白蓉萱答应一声,两个人出了门,坐着车子去了白家。
路上白蓉萱不安地问道,“闵夫人就要做寿了,你这样不着家,能行吗?”
闵庭柯道,“不是整寿,也不准备大肆操办,就是自家人吃顿饭,家里的管事能应付得来,就算有什么不敢做主的地方,还可以去请示我母亲。毕竟是她做寿,总要可着她高兴才是。”
白蓉萱放心地松了口气。
车子很快便停了白家的大门前。
闵庭柯和白蓉萱走下车,正好碰到要出门的白玲珑。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两人,笑着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坐着这里离开了。
白蓉萱心里好奇,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了几眼。
白玲珑就像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怕是没人能摸清她的脾气了。
闵庭柯在一旁道,“今日庆阳书斋有晒书活动,管二公子也在受邀名单之中,想必她这是听到了消息吧。”
有时候白蓉萱还挺佩服白玲珑这股精神的,只要是自己人认准了的,不论别人说什么,好像都阻止不了她。
就是不知道最后管泊舟会不会被她的真心所打动。
两个人进了门,直奔立雪堂。
王德全休息了一会儿,精神比先前好转了许多。闵庭柯问话时,他已能如往日般对答如流。
原来高安乃是安徽人,自小便在白家当值,后来机缘巧合下跟了白元裴,说的是上海话,个子不高,但长得很是清秀,眼下有一颗泪痣,熟悉的人见了便会认出来。
白元裴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靠这颗特殊的泪痣,王德全也不敢确认对方就是高安。
可这毕竟是他一家之言,为了保险起见,闵庭柯还是下令让周科去一趟田庄,将三房的老人叫回来,他要逐一询问。
周科不敢怠慢,当即便派了车子出门。
只是田庄距离较远,这一来一往,就是最快也得明儿下午才能将人接回来。
闵庭柯没放在心上,对王德全道,“你先不要胡思乱想,要稳得下来才行。就算那人真是高安,你手上又没有证据,怎么能说白三爷的死和他一定有关呢?或许是他遇到了什么事儿,起了退隐之心,所以才不愿再回白家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事情搞清楚。别那头没动静,你先自乱了阵脚。治少爷年轻,很多事还要指望你呢。”
王德全汗颜无地地道,“是,我……我一定会克制内心,不会乱来,将来要真抓到了高安,我还要和他当面对峙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等王德全走后,闵庭柯低声对白蓉萱道,“我看咱们还得去外长房拜访一番吧。”
白蓉萱不解地道,“去外长房做什么?”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糟糕
闵庭柯道,“当年白元则也去了重庆,我看有些事还得问问他才行,他那个人心思细腻,说不定看出了什么反常,对咱们或许有帮助。”
白蓉萱迷茫地道,“若真如此,当年他为何不说?”
闵庭柯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白老太爷当家,他若是不想声张,白元则自然不敢妄动。总之先听听白元则怎么说,然后我再帮你出主意。”
一副要将事情管到底的模样。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六叔,要不是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闵庭柯笑着道,“是吗?那你准备如何谢我?”
白蓉萱道,“六叔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该送你什么,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好了。”
闵庭柯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能满足吗?”
那怎么可能!
白蓉萱小心地道,“我……我能力有限,就怕达不到六叔的要求。”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既然张嘴,就一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而且是只有你能做到的。”
只有她能做到的?
那是什么事儿?
白蓉萱眨了眨眼,猜不出闵庭柯话里的深意。
闵庭柯不再继续向下说,而是笑着道,“算了,说正事吧。”他收起脸色,严肃地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将事情张扬出去,免得让外人知道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连我姑姑那边,也暂时隐瞒着好了。”
白蓉萱点头答应,“我都听六叔的。”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一旦事情查实,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意思?
白蓉萱不懂地问道,“六叔指的是什么?”
闵庭柯道,“如果高安真的与你父亲的死有关,你打算怎么办?”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她还真就没有想过……
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脸色凝重地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顺着线索继续查呀!高安一个小厮能成什么大器,背后必定有主使之人暗中帮忙。不然他如何能在战场上脱身,又如何在平江县安身立命?”
闵庭柯听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白蓉萱不安地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闵庭柯轻轻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快。不过你想过没有,事情只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白蓉萱茫然地道,“怎么?”
闵庭柯正色道,“先是你父亲,随后是你哥哥,这两人的死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如果有……那这幕后之人,对三房的忌惮由来已久,不但你的处境十分危险,此人能潜伏这么多年,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而我居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可见其做事之高明和谨慎。我有两个担心,一是怕你真的被你追查到了,但结果却是你完全承受不来的,二是怕你什么都查不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很糟糕。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郑重地道,“尽人事,听天命,既然老天让王德全重新遇到了高安,我们就从他这条线往下查好了。至于能查到什么地步,就不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了。”
闵庭柯道,“你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之后闵庭柯便吩咐吴介去一趟外长房,看看白元则动身去天津了没有,如果人已经走了,又什么时候返程。
吴介回来道,“则大老爷前天一早就带着朗少爷出门了,家里留了宏二爷盯着,则大太太听说是治少爷派我去的,特意问了是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吴介道,“我只说治少爷派我来问问,没别的意思,等则大老爷回来,他要登门来拜访。”
闵庭柯满意地道,“行了,你下去吧。”
吴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闵庭柯看着白蓉萱道,“看来只能等他回来再去当面问了。”
白蓉萱道,“当时去重庆的除了外长房之外,二房不是也去了吗?”
闵庭柯道,“你觉得白元德会对你说什么?”
是啊……隐瞒还来不及呢……
白蓉萱失魂落魄地道,“只盼望则大伯父能早些回来。”
闵庭柯道,“有些事急不来,你自己也得稳下来才行。”
等到第二天下午,去往田庄的老人都被闵家派去的车子接了回来。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坐小汽车,兴奋得不了,“这铁壳子就是比马车跑得快,走得也稳当,不像那马车,脑浆子都要晃出来了。”
众人久未回到三房,如今见立雪堂处处井井有条,都倍感欣慰。
“治少爷回来,就是不一样啊……”
“三爷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众人被请到了燕栖阁。
一进门,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闵庭柯。众人皆是心头一凛,脸上的笑容顿消,一个个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把你们请回来,是有一件事要问。”
众人心头不安,低着头道,“六爷请说。”
“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闵庭柯道,“你们可还记得高安其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了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
一个白发老头缓缓道,“当然记得,他当年一直跟着三爷外出行走,为人又很客气,每次出门都不空手回来,我们对他的印象很好。”
一旁的婆子道,“是啊是啊,我记得有一年他还给我带回来三尺布面呢……”
有人轻轻了拉了她,那婆子才赶忙闭上了嘴。
在田庄上住久了,无拘无束惯了,冷不丁遇到主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闵庭柯又问,“细细说来,这人长什么样子,平时都有什么爱好,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人们更加迷茫了,都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白蓉萱在一旁温声道,“你们不用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又让他们都坐下说话。
老人们这才放松了许多。
白发老头道,“我记得小高管事个子不太高,但很喜欢干净,而且为人很是聪明,学什么都比旁人快。”
婆子道,“对对对,他还帮三爷算账呢。”
还有人道,“他自小没有父母,身世很是可怜,后来认了守后门的曹婆子做干娘。曹婆子死后,还是他出钱安葬的,当真是孝顺得不得了。”
“对,我也记得这件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忆起来,可有用的信息却是一条也没有。
这时一个一直没开口的婆子忽然道,“你们还记得不,小高管事还学过两年戏呢,化妆的技术很好,有一次他扮成个老头子,把咱们都给骗过去了。”
“是啊是啊,我记得这件事。”
闵庭柯听得眼睛一亮,“他还会扮老头子?”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加菜
那婆子道,“不只是老头子,扮什么都很像。那小子经常以此为乐,逗弄别人。三爷为此还说过他呢……”
闵庭柯无声地点了点头。
众人说了一通,后面的话大同小异,都称这个高安为人十分的聪明,而且处世也很油滑,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对他的印象仍然很深。
白蓉萱见闵庭柯没有其他要问的,便对这些老人道,“难道回来一趟,多少在家里住上一阵再回庄子上去。”
老人们齐声应是,由周科领着出了门。
等人走后,白蓉萱便小声问道,“六叔,你怎么看?”
闵庭柯想了想,“我觉得这个高安很不简单。你想想看,他在白家做事多年,可这些老人提起他,却只能说些性格上的事情,对于他的出身,家里的情况全然不知。要么就是这个高安深藏不漏,要么就是他故意为之。无论是哪种,都说明他另有目的。”
白蓉萱惊讶地道,“那我父亲的死……”
闵庭柯看着她道,“你先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一切都等严峰从平江县回来再说。”
他立刻叫来了严峰和吴介,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领上二十人轻装上阵,一路上分散行事,尽量低调,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严峰恭敬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道,“如果那人真是高安,又在平江县生活多年,肯定结识了一些人脉。你们打听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万不可打草惊蛇。”
严峰谨慎地道,“六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闵庭柯道,“一旦有什么消息,可以让吴介回来送信,其他人留守,不要让高安给跑了。”
严峰再次应下。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你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严峰和吴介行了一礼,出门便安排去了。
白蓉萱心里不安,纠结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道,“这件事没有结果之前,千万不要对你母亲提起。听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受不了这种刺激。”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闵庭柯让她一个人平静了一会儿,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让严峰带着吴介,又领了二十个青年壮汉出发了。
白蓉萱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出了门,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焦急,五脏六腑仿佛烧了一团火,让她坐立难安,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闵庭柯道,“走吧,咱们去姑姑那里。”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匆匆站起了神。
闵庭柯又提醒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最好连她也隐瞒着。”
白蓉萱很是不解。
闵庭柯道,“人多口杂,容易走漏风声。”
白蓉萱便不再多想。
两人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由白修尧陪着说话。也不知道白修尧说了什么,逗得闵老夫人直笑。
闵庭柯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替姑姑高兴。
好像自从白蓉萱回来,栖子堂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每天都喜气洋洋的。
闵庭柯很喜欢这样的改变。
见到来人,闵老夫人很是诧异,“咦?小六怎么又来了,你不是早上才走的吗?”
闵庭柯故意摆出一副受冷落的模样,“怎么,姑姑嫌弃我了?那我走好了。”
说完还特意转身装成要离开的样子。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易嬷嬷等人已经围了上来,“六爷快坐下。”
闵老夫人也道,“请都请不来呢,哪里敢嫌弃?就是觉得纳闷,是不是落下了什么,怎么会去而复返呢?”
借口闵庭柯早就想好了。
他一脸淡定地道,“回到家里洗漱完忽然觉得没趣,还是在姑姑这里好,有人说话热闹一些。”
闵老夫人欣慰道,“你喜欢就多住几天,只怕你爹妈舍不得呢。”
闵庭柯道,“他们早就习惯了,如今我多在家里待着,他们反而觉得奇怪,还受不了呢。”
易嬷嬷等人奉上新鲜瓜果,闵庭柯便趁势提议道,“把牌桌摆上,咱们再打两圈。”
闵老夫人高兴地道,“好啊!没想到居然把小六的牌瘾给勾起来了。”
白修尧也是跃跃欲试,“太好了!我手气正旺,正好多赢你们一些。”
只有白蓉萱心事重重,没有吭声。
闵老夫人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治哥,你怎么了?看着没精神,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故意道,“我这不是犯愁吗,就我这牌技,坐上牌桌也只有输的份儿。”
闵老夫人直接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事儿,这样好了,你要是输了,我给你出钱。”
易嬷嬷道,“我坐在治少爷身边,帮着看看牌。”
气氛顿时高涨起来,大家脸上都带着笑。
白蓉萱也收拾起心情,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可到底是心中装着事,打牌的时候便有些走神。幸好一旁有易嬷嬷适时提醒,这场牌才有输有赢,大家都很尽兴。
一直打到傍晚时分,清算起来,只有闵庭柯一家赢了钱,其他三家多多少少都输了点儿,其中又以白蓉萱输得最多。
她故意装作不满地道,“六叔,你对自家人下手也太狠了。”
闵庭柯笑道,“赌桌上无父子,谁跟你套亲戚来着?”
闵老夫人笑着喝了口茶,“你也真是的,赢了这么多,都不知道放放水。”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我出钱,让人去外面买两只烤鸭回来晚上吃,当是加菜,如何?”
白蓉萱立刻应道,“好呀,我还想吃白灼虾。”
“行。”闵庭柯一脸宠溺,“还想吃什么,不如一起说出来好了。”
闵老夫人看着,心里微微一动。
闵庭柯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见惯了风雨的闵老夫人自然知道那代表什么。
她看看闵庭柯,又看看白蓉萱,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人……
易嬷嬷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情愫,她不安地看向闵老夫人,眼神里满是震惊。
闵老夫人心思深沉,虽然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可面上却半点不显,笑着放下茶杯道,“给我加一道酱八宝。”
闵庭柯道,“姑姑可真会吃,专挑贵的点。”又问白修尧,“尧哥,你想吃什么?”
白修尧道,“我想吃杨树胡同口的肉夹馍。”
闵庭柯挑了挑眉,“肉夹馍?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而且杨树胡同那里多事些做杂工等活的人,虽然做生意的人不少,但环境却是又脏又乱,想必做出来的吃食也干净不到哪去。
白修尧赶紧道,“六叔有所不知,那家的肉夹馍味道正宗,保证你吃过后流连忘返,每到中午饭点,排队的人要排出挺老远去,若是去得晚了,怕是买不着呢。”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打岔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闵老夫人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走了。
易嬷嬷问道,“都这个时间了,就算去也未必买得着了。”
白修尧笑着道,“所以才让六叔出手呀,别人没办法,但六叔肯定有。”
闵庭柯故意摊开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一套呗?多出些钱,我就不信还有见钱眼不开的人。”
他这么说,将所有人都逗笑了。
白蓉萱更是指着他道,“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闵庭柯道,“你别管,办法管用就行,你管我怎么办呢,把肉夹馍买回来就行呗。”说完,他便将常安招呼了进来,将先前众人点的菜一一说了出来,“烤鸭就去买肉桂林的,他家的鸭子不比北平的全聚德差,而且鸭皮酥脆,鸭肉清香软烂,配上那特制的酱汁,简直让人吃不够。姑姑要吃的酱八宝就去天府门,他家的酱八宝味道最是正宗,别人家根本比不了。治哥要吃的白灼虾就去江边满汉楼,听说厨子是从北平请过来,师父从前是宫里的御厨,老佛爷大寿时他就是主厨,想必带出来的徒弟也不会太差。最后去一趟杨树胡同,想办法找找那个卖肉夹馍的,买几个回来给大家尝尝,味道要是不好,这几个菜钱就让尧哥出了。”
白修尧本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可听到最后发现事情还和自己有关,顿时苦着脸道,“六叔,我今天可没赢钱,您就别盯着我薅了!”
闵老夫人笑道,“尧哥别怕,他这是逗你玩的。你六叔财大气粗,难道还差这几个菜钱?”
四个菜,要去四个地方,而且时间不早了,正好是饭点,常安怕再晚出门就来不及了。
他赶紧出去吩咐,叮嘱众人手脚利落些,要赶在晚饭前回来。
得了吩咐的小厮们火速出门,一个时辰后才陆陆续续回来。结果不出意外,去买肉夹馍的果然是最后回来的。他带回来了二十个肉夹馍,呼哧带喘地对闵庭柯回禀道,“做肉价某的老汉只在中午出摊,原本说什么都不答应,后来我提了咱们闵家,又答应多付一倍的价钱给他,他这才破例答应。好在那肉都是烀熟的,只是重新活了面烙了饼,多耽误了一些功夫。那老汉还说,其实不用多付钱给他,只要让他在摊位前立一块牌子就行。”
白修尧诧异地道,“什么牌子?”
小厮道,“他说要在牌子上写——闵六爷最爱吃的肉夹馍。我听说跟六爷有关,便说什么都没敢答应。等过两日我还得去看看,免得那老头背着咱们悄悄立了牌子,那不是占六爷的便宜吗?”
易嬷嬷接过肉夹馍,撇着嘴道,“可不是吗,咱们六爷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他随便写在牌子上。”
闵庭柯却很佩服此人的头脑,笑着道,“他能想到利用我的名声造势,倒也不简单。算了,他喜欢就让他立去好了。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助人为乐,何乐而不为呢?”
易嬷嬷将肉夹馍重新摆到盘子里端上桌。
香气四溢,未尝便垂涎欲滴。
闵老夫人不怎么吃这些外卖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些路边的小吃。易嬷嬷也不敢多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却很面子,“既然尧哥觉得好,咱们都尝尝,看看究竟怎么样,是不是他夸大其词。”还对易嬷嬷道,“既然买得多,就多分几个盘子,你们也都跟着尝尝。”
易嬷嬷赔笑着道,“多谢六爷,我们也跟着享口福了。”
闵庭柯亲自夹了个肉夹馍送到白蓉萱的碟子里,“治哥,你也尝尝。”
白蓉萱吃了一口,只觉得冰皮酥脆喷香,里面的肉汤汁浓稠,入口即烂,而且味道特别的好。她一下就来了精神,几口便将肉夹馍吃了。
尝过的人都是连声称赞。
这下闵老夫人也好奇起来,“给我一个,我也尝尝看。”
易嬷嬷赶紧给她也夹了一个。
闵老夫人吃过之后,满意地道,“难怪尧哥觉得好,味道的确不错。”
白修尧得意地道,“老夫人,不瞒您说,我最初还去偷学过技术呢,不过那老汉肉每次出摊,面和肉都是准备好的,只有饼是现烙的,所以什么都学不到。”
闵老夫人道,“人家既然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自然是有秘方的,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知道呢?到时候人人效仿,他这买卖还怎么做?”
白修尧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后来我便放弃了偷师这个想法。”
白蓉萱在一旁道,“其实就算学了也没用,难道你还能去卖肉夹馍不成?”
白修尧道,“我学来自己做不行吗?”
栖子堂这边热热闹闹的,二房的白玲珑却是一肚子气。她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栖子堂的小厮往回跑,像是没看到自己似的,居然连问候也没有。
栖子堂的人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还不是那老不死在背后挑唆的?
偏偏她背后又有闵家,一时半会让人拿她没有办法。
她气嘟嘟地回到厅堂里,下人们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谨小慎微地奉茶做事。
听到消息的白宝珊也赶紧迎了进来。
白玲珑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怎么还没走?”
白宝珊笑着道,“长姐在这里,我自然是要陪着呢,哪能真让您一个人在老宅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白玲珑‘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是我妈让你来的吧?你可真听她的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那满是鄙夷的语气,让白宝珊的心里很不舒服。
她倒是想任性,可也得有这个资本才行啊!
蔡氏乃是白家的当家主母,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的生死,想要活着,就要学会低头做人,否则能有什么好下场?
白宝珊低着头不吭声。
白玲珑喝了口茶,“我不会回去的,你也省省吧,用不着拿好听的话来劝我。”
白宝珊赶忙道,“长姐误会了,我怎么会插手您的事情呢?只是担心您一个人在老宅害怕,所以才回来的。您要是觉得我多余,那我明儿就走。”
白玲珑看她的眼神这才满意了许多。
白宝珊趁机道,“长姐,今日见到管二公子了吗?”
没想到却戳到了马蜂窝上。
白玲珑语气不善地道,“别提了,泊舟根本没去。”
原来是为这个在生气。
白宝珊道,“啊?管二公子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谁知道。”白玲珑越说越烦躁,“我顶着个大太阳在外面晒了半晌,就是为了等他,结果泊舟没来,我这一整天都白费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别扭
白宝珊反应过来,急忙安慰道,“长姐别恼,您是清楚管二公子脾气的,那种热闹喧嚣的场合,他是最不喜欢的,躲还来不及呢。下次碰了面,您再问他就是了。”
白玲珑‘哼’了一声,不高兴地道,“我还能见他的面吗?躲我还来不及呢。”
声音越发地委屈了。
白宝珊耐着性子道,“怎么会呢?您和管二公子多少年的交情了,他怎么会躲您呢?”
白玲珑道,“那他为什么来了白家,宁可去见治哥也不来见我?”
白宝珊想了想,低声道,“俗话说投其所好,长姐想和管二公子多亲近,也得弄清楚他喜欢什么才行。只要顺着他的性子来,还怕他不见您吗?”
白玲珑心中一动。
管泊舟喜静,她喜欢热闹。管泊舟不喜欢舞会,她却喜欢……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说出两人不合适的话吗?
白玲珑眼睛一亮,拉着白宝珊的手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幸好有你提醒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气闷,“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早点说?”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白宝珊苦笑道,“我哪里知道长姐和管二公子的事儿?不过是乱出主意罢了,要是说错了什么,长姐可不要怪我。”
白玲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那你说……我要怎么投其所好呢?”
这还用人教吗?
白宝珊简直无语。
她强撑着笑脸道,“管二公子喜欢什么,您也跟着做就是了。这样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有话题说,管二公子也会登门来见您了。”
白玲珑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不禁高兴起来,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泊舟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教育了,总想着教书育人,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这个世界。
白玲珑只觉得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个教书先生,能做得实在太有限了。
从前她不是没有劝过,可管泊舟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看来自己是该改变思路,或许这样……能够让他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白玲珑暗自思量着办法。
白宝珊见她不再继续追问,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白玲珑再问出什么愚蠢至极的问题来,到那时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栖子堂这边,眼看着夜色已深,闵老夫人的兴致却仍旧不错。最后一圈清算下来,还是白蓉萱输得最多。
她苦着脸道,“看来我不适合打牌,不然多大的家底也得输光。”
闵庭柯笑道,“咱们打得小,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你若是心疼,我补给你好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既然有心,就该在牌桌上放放水的,何苦让我输这么多?”
闵庭柯道,“谁知道你会打得这么差呀,易嬷嬷帮你看牌都帮不上忙,旁人能有什么办法。”
易嬷嬷在一旁抿着嘴笑。
治少爷的确不太会打牌,而且这牌局也是看运势的,一旦运势下去,这牌也越抓越抓差,要什么没什么,想要翻本难如登天。
难怪别人都说十赌九输了。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你们饿了没有?要不要让小灶准备些宵夜?我看你们晚饭都没怎么吃。”
闵庭柯道,“我是不吃了,再吃就真睡不下了。”
白蓉萱和白修尧也都拒绝了。
闵老夫人道,“那就回房歇着吧。”
众人起身行礼,逐一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闵老夫人才觉得疲惫,揉着自己的肩膀道,“真是老了,才坐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就不舒服了。”
易嬷嬷赶忙上前,利落的帮着按摩起来,“我帮您揉一揉。”
一边揉一边道,“您也是许久不打牌了,冷不丁的连打了两天,难怪身子会吃不消。明天说什么都得歇一天,这牌桌是不能碰了。”
闵老夫人笑道,“难得凑上四个人,我可不能扫兴。”
易嬷嬷道,“要不是为这个,我早就阻拦您了。难得看您玩得高兴,我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开心。”
闵老夫人轻声道,“你说小六怎么突然住进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
易嬷嬷嘀咕道,“能有什么事儿啊?要是真有事儿,六爷忙还忙不过来,哪能坐在这里陪您说话解闷?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闵老夫人又想到了闵庭柯看白蓉萱的表情。她琢磨了半晌,还是道,“你说……小六和治哥,是不是走得太亲近了?”
虽然易嬷嬷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她却不敢胡言乱语,只能委婉地道,“六爷这些年独来独往的,难得碰上一个同龄人,又能说到一起去,治少爷又是个彬彬有礼的温和人,两个人关系好,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话是这样说,但闵老夫人却觉得别扭。
她低声道,“小六自小到大,可从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之前治哥在六安寺的山路上受了伤,也是在小六那养的伤,两个人相处了半月有余。”
一想到这些,闵老夫人就更加不安了。
易嬷嬷道,“或许是两个人有眼缘呢?要知道这人和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缘分了。”
听说‘缘分’两个字,闵老夫人的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她缓缓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易嬷嬷当然知道了。
她谨慎地道,“我看您是多虑了,六爷和治少爷什么性格,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放任两个人来往了。他们可不是那种人,两个人干干净净的,不会做那些龌龊的事情。”
经易嬷嬷这样一说,闵老夫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愿如你所言。不过还是派人盯着点儿,免得这两个孩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丑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易嬷嬷轻声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又特意提醒道,“找个可靠稳重的人,免得被小六给发现了。”
这下易嬷嬷犯了难。
有什么事儿能瞒住六爷的眼睛?
揉了一会儿,闵老夫人道,“行了,让藿香她们进来服侍我洗漱,你也回去歇着吧。”
易嬷嬷笑了笑,唤来藿香和郁金,几人一直将闵老夫人送到床上,又留了郁金值守,易嬷嬷这才退出门外。
只是还没等回到房间,便有小厮急步找到她说,“嬷嬷,六爷请您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六爷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易嬷嬷快步去了闵庭柯住的院子。
这间院子和如意馆只隔了一道墙,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种什么花草。此刻闵庭柯已经换了衣服,正坐在厅堂内翻着账本。
眼见着易嬷嬷到了,常安赶忙上前接过账本,小声提醒。
闵庭柯穿着一件白纱僧袍,不等易嬷嬷站稳便笑着道,“这么晚把你请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七成
易嬷嬷忙弓了弓腰,“六爷只管吩咐就是了。”
闵庭柯道,“我们走后,姑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易嬷嬷的心中咯噔一下。
她小心地抬起头瞄了闵庭柯两眼。
只见他一脸淡然,似乎早就知道易嬷嬷和闵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易嬷嬷不敢隐瞒,如实地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后笑了笑,对一旁的常安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呢。”
常安红着脸道,“还是六爷看事情看得准。”
闵庭柯笑着对易嬷嬷道,“既然姑姑有吩咐,你就照常安排下去就是了,隔几日向姑姑汇报一番,也免得她老人家跟着操心。”
易嬷嬷心中一动,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又道,“我和治哥不像你们想得那样,至于将来如何,到时候姑姑自会知道,眼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易嬷嬷见闵庭柯这样说,顿时放心不少了,“既然这样,六爷何不找个机会向老妇人言明?”
闵庭柯道,“这里头有些麻烦,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反正日后便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也不必急在一时。”
易嬷嬷不敢再说。
闵庭柯让常安派人送易嬷嬷回去休息。
等易嬷嬷走后,闵庭柯翻阅完了账本,如意馆内早就没了声音。
闵庭柯特意走到窗前向那边瞧了瞧,果然已经熄了灯。
睡的还真早。
闵庭柯叫来常安道,“三房高安这件事,我总觉得没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你安排人手给我查一查,看看白家这几房里,谁在湖南有生意,尤其是这个平江县。”
常安道,“六爷是怀疑高安和白家的某些人还有往来?”
闵庭柯道,“这可不好说。今日三房那些老人提起高安来,都说他头脑精明善于结交,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平江县呢?只要一有机会,肯定想大展身手,有所作为的。”
常安道,“六爷,您也觉得高安和白三爷的死有关?”
闵庭柯道,“七成把握吧。”
只有七成吗?
常安道,“我觉得有九成。如果事情与他无关,为何白三爷死后,他没有回白家来呢?单这一点,就怎么都说不通。”
闵庭柯道,“先等严峰的消息吧,说不定只是个长得很像的人。一颗泪痣而已,天下之大,未必没有长相相近,又都泪痣的人,”
常安点了点头,眼看着夜色已深,他轻声提醒道,“六爷,您也休息吧。”
闵庭柯却没什么睡意。
他屏退常安,一个人在厅堂内坐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早早地便来找他。
闵庭柯刚洗过脸,将手巾递给一旁的常安,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白蓉萱道,“六叔不也一样吗?”
闵庭柯道,“我都习惯了,不论多晚歇下,这个时辰总会醒来,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白蓉萱道,“我担心你换了地方会说不好,所以特意过来瞧瞧。”
闵庭柯笑道,“我没那么金贵,先前出过那么多次远门,要是照你这样说,人都要熬死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连翘匆匆来道,“老夫人请六爷和治少爷、尧少爷去用早饭呢。小灶点了豆腐脑,还炸了香喷喷的果子。”
白蓉萱激动地道,“真的呀?赶紧去把尧少爷叫醒。”
闵庭柯无奈地道,“一个豆腐脑,你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白蓉萱很是不好意思,红着低下了头。
她是不是太认吃了?
闵庭柯道,“我换件衣服再去。”
白蓉萱一怔,连忙道,“那我先回院子,六叔好了再派人去叫我……”
闵庭柯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又不会当着你的面脱衣服,有什么可避开的?”
白蓉萱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六叔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再说了……谁要看他脱衣服来着?
闵庭柯缓缓走入了内室。
没一会儿他便换了件灰蓝色的长衫走出,那衣裳的颜色原本有些显老,可穿在他的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趁得那张白净的面孔更加温润,白蓉萱顿时看得愣住了。
闵庭柯很是得意,冲她眨着眼睛道,“怎么?你很喜欢这件衣裳吗?要不要也给你做一件?”
语气中充满了调笑。
白蓉萱尴尬地道,“不……不用了,我衣服够穿。”
闵庭柯知道她脸皮薄,玩笑点到即止,“尧哥起来了没有?”
门外的小厮道,“已经叫醒了,正在洗漱呢。”
闵庭柯挑了挑眉,“一看就是被娇惯坏了的,都这个时间了还没有起床,亏他还在读书呢。”
白蓉萱道,“他不是还小吗?”
闵庭柯道,“小?他可比你只小几岁。”
白蓉萱柔声道,“可不能这么比。”
两人坐下了说了会儿话,白修尧才一脸困倦地赶了过来。
闵庭柯沉声问道,“怎么?昨天睡得很不好吗?”
白修尧苦着脸道,“夜里蚊子有点多。”
白蓉萱仔细一看,白修尧的脸和脖子上果然有很多红色的小包。她紧张地道,“没有点熏香吗?”
白修尧道,“忘了。”
这怎么能忘?
白蓉萱道,“我不是提醒又提醒你的吗?”
白修尧道,“洗漱完困得不行,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半夜里被蚊子咬醒,再点熏香就来不及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水榭那边蚊子本来就多。也是我不好,就该找个人盯着些的,还是大意了。”
闵庭柯出声道,“尧哥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随身跟着个老妈子不成?再说了,几个蚊子而已,咬不死人。”
白修尧无地自容地道,“是啊,而且已经涂了药膏,不疼不痒的,一会儿就好了。”
三个人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白修尧脸上的蚊子包,“这是怎么了?”
白修尧只好将自己昨晚与蚊子奋勇交战的事情说了。
明明是件头疼的事,却被他说得笑点十足,逗得闵老夫人乐个不停,“这孩子,可真有意思。今天晚上一定要提前点好熏香,不能再忘了。”说完又向身边的郁金道,“你帮尧少爷记着点儿。”
郁金轻声答应下来。
早饭的豆腐脑入口即化,味道极好,那果子更是又酥又脆,白蓉萱一口气吃了两根,喝了一大碗豆腐脑。
等吃过了早饭,闵老夫人便说要去书房画画,白修尧也不好再提打牌的事儿。
闵庭柯对闵老夫人道,“我跟治哥去一趟三房,让尧哥跟着您吧。”
闵老夫人一愣,但还是答应道,“好啊,就怕尧哥坐不住,会觉得闷。”
白修尧道,“不会不会,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我正好跟您学几手,还请老夫人多多指点。”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颠覆
闵老夫人知道闵庭柯既然有如此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便没有拒绝,笑着道,“那尧哥就留下来陪我好了。”
白蓉萱和闵庭柯起身行了礼,并肩走出了门外。
出了吟风馆,白蓉萱道,“六叔要去三房做什么?”
闵庭柯道,“随便走走,到了你的地盘,我能待得更自在些。”
原来根本就没有要紧的事儿。
白蓉萱松了口气,“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两个人来到三房没一会儿,周科便走了进来,“治少爷,有位老人要见您。”
白蓉萱笑着道,“那就赶紧请过来。”
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据说自年轻起便一直服侍着白元裴,可谓是看着白蓉萱父亲长大的。
白蓉萱对他也极是尊重,不等他行礼问候便抢着道,“您上了岁数,那些繁杂规矩就省了吧。”
老者却坚持着给白蓉萱行了个礼,低声道,“规矩可不能乱,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像我似的,咱们三房成什么样子?”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也就不再争辩。
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临出门时,被送到庄子上休养身子的年轻人托我送给您的。”
年轻人?
难道是孟繁生?
周科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送到了白蓉萱的手边。
白蓉萱笑着接了过来,“劳烦您了。”
老者道,“虽说上了年纪,但这点儿零星小事儿还是能做的。”
白蓉萱没有急着看信,而是关心地问道,“您在庄子上住得怎么样?一切可都顺心?”
老者道,“一切都好。忙活了一辈子,临了还有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已经非常的知足了。也是治少爷体恤,咱们永远记着您的恩情。”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快别这么说。要不是有你们这些老人在,三房现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如今能让你们安心享受晚年,我心里也跟着高兴。想必父亲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
提起已逝的白元裴,老者的脸上多了几分哀戚,“要是三爷还活着,咱们三房热热闹闹的,那该有多好……”
是啊。
如果父亲还活着,母亲也不会流落杭州,哥哥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了孩子……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白蓉萱眼圈微微一红,难过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见状打断了他们的话,“赖家庄这几年的收成怎么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块的地一般。”
老者见开口的是闵庭柯,立刻恭敬地回答道,“的确不好,长不出稻子来,只能种些蔬果。去年赖庄头带人种的南瓜,收获颇丰,今年我们改种了番薯,前些天查验农田时,已经都结果了。赖庄头还说等秋收后,要给治少爷送几筐尝尝鲜。另外后山的核桃树也结得不错,我前些天闲着没事去瞧了瞧,长势很好,今年必定是要丰收的。”
白蓉萱听了也很是高兴。
闵庭柯又问起了庄上有多少人,都分工做什么事儿。
老者一一回答了起来。
等老者退下后,闵庭柯对白蓉萱道,“这位赖庄头似乎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可以重用。”
白蓉萱道,“当初和这些老人们说起荣养的地方,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选择了赖家庄,想必那里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
闵庭柯道,“对了,陶清现在做什么呢?”
白蓉萱道,“还在庄子上吧,陶涌闹事后跑得没了踪影,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担起责任来。”
闵庭柯道,“走了也好,陶清那个人,不足以担当重任。我看周科做事细心又灵活,比他要强上百倍。”
白蓉萱低声道,“不能这么比。陶清和陶涌是我哥哥乳娘的儿子,自小便在白家生活,见过的场面不多,又要一心守着立雪堂,见识怎能和跟在王管事身边的周科比?”
闵庭柯却摇了摇头,“真金不怕火炼,他要是那样的,你把他放在哪里都能发光。他不是那样的,就算捧在手心里也是没用。”
白蓉萱哪里能辩得过他,索性闭上了嘴,什么都不说了。
闵庭柯道,“快看看信里都写了什么吧,别是要紧的事儿,再给耽误了。”
白蓉萱连忙拆开了信封。
的确是孟繁生的来信。
相比于前世的自信洒脱,这一世孟繁生的字迹显得潦草又拘谨,或许从哥哥去世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便都发生了改变。
孟繁生不会去北平,自然也成不了北平大学的教员,他不会认得徐倾誉,也不会有后面的高光时刻。
他的人生彻底地颠覆了。
白蓉萱心中戚戚,很是难过。
如果有办法将孟繁生的人生还回正轨就好了。
她盯着信纸出起神来。
闵庭柯见她没有动静,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这才专注地看起信来。
信上倒是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向白蓉萱简单地说了下他在田庄的生活。庄子上的人待他十分客气,孟繁生的精神也很好。如今他心无杂念,只想着尽早抓到害死白修治的凶手。末了还关心起了白蓉萱的情况,叮嘱她万事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他……
白蓉萱飞快地看完了信,“没什么事儿。”
闵庭柯顺手接过了信,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他不屑地冷笑起来,“这人还真是搞笑,让你有麻烦就去找他。岂不知他自己就是个麻烦,还有心惦记旁人呢。”
白蓉萱想到前世孟繁生对自己的多番照顾,轻声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闵庭柯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很熟吗?”
应该算是很熟吧?
毕竟前世的他们曾在四合院窄小的房间里无所不谈。
甚至让吴妈一度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起了撮合之心。
白蓉萱失笑道,“谈不上吧,他是我哥哥的好友,哥哥经常与我提起他。”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将信叠好了重新塞进信封里。
白蓉萱感觉到了闵庭柯的情绪变化,没话找话地道,“六叔,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闵庭柯没什么兴致,“走来走去都是这个园子,有什么好看的?”
白蓉萱道,“要不……咱俩下棋?”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对手吗?”
白蓉萱道,“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
闵庭柯笑着道,“好,我让着你,永远都让着你,这总行了吧?”
白蓉萱听得一愣。
怎么扯上了永远?
不过她也无暇细想,见闵庭柯总算有了笑模样,像是生怕他会后悔似的,急忙找出了棋盘。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一搏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我让你五子。”
五子?
白蓉萱算了算,应该也差不多了。
自己跟着沈娘子也学了很久,后来又用心琢磨了一段时间,再有闵庭柯的亲自指点,怎么也不会弱到这个地步吧?
她果断地点点头,“五子就五子。”
两人专注地下起棋来。
第一局以白蓉萱惨败宣告结束。清算起来,除了闵庭柯让的那五子,白蓉萱又多输了九子。
她苦着脸道,“六叔!不是说好了要让着我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闵庭柯笑道,“那下局我让你十子。”
白蓉萱咬了咬牙,“行!”
虽然就算赢了也会让人觉得胜之不武,但总比一直输下去好。
万万没想到,第二局白蓉萱又输了,而且又输了九子。
白蓉萱觉得闵庭柯就是故意的。
要不怎么能不多不少刚好九子呢?
她郁闷地道,“六叔……”
闵庭柯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这局我让你十五子。”
还能这样下棋?
白蓉萱小声道,“你别瞧不起人,我这局一定能赢你。”
结果白蓉萱又输得惨兮兮,甚至比之前两局用时更短。仔细一算,又输了九子。
白蓉萱生气地道,“六叔!你这是故意羞辱我!”
闵庭柯笑道,“怎么这样说?”
白蓉萱指着棋盒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下了三盘棋,局局都输九子。”
闵庭柯道,“棋局对弈,双方各有想法,在你未落子之前,我怎么知道你要下在哪里?又如何提前布置安排?”
这倒也是……
可怎么会这么巧呢?
白蓉萱不肯放弃,“我们继续。”
闵庭柯见她不服输,调笑着道,“要不我们下五子棋吧?”
白蓉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我们就下围棋!”
闵庭柯道,“行。只是输了可不许委屈哦。”
白蓉萱‘哼’了一声,也不问闵庭柯让自己几子的事儿,率先落下了白子。
这局棋她特别专心,苦心布局,可下到最后,她还是输了三子。
好在不是九子,白蓉萱的心里舒服了不少。
闵庭柯赞赏地道,“不错不错,有进步。这局棋比先前三局下得好多了,知道暗埋杀机,也知道断舍离了,难得难得。”
虽然输了,却赢了表扬。
白蓉萱心里美滋滋的,“真的吗?”
“当然。”闵庭柯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蓉萱更高兴了,“那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好师父吗?”
居然拍起了闵庭柯的马屁。
不过闵庭柯倒是挺受用的,笑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还是你有这个天赋,不然我怎么教,只怕也是朽木不可雕。”
白蓉萱来了兴致,又重新开局。这一局她总结前几局的经验,下得更加专注,更加小心翼翼。闵庭柯见她一脸谨慎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两人总共下了六盘棋,虽然都是闵庭柯赢,但下到最后一盘时,闵庭柯只赢了她一子。
这就是进步啊!
白蓉萱非常地满足。
闵庭柯道,“以后可不能再指点你了,俗话说教会了学生饿死了师父,再这样下去,再想赢你可就不容易了。”
白蓉萱想了想,“之前在别墅养伤的时候,我明明赢过你的。”
闵庭柯撇了撇嘴,“那也能算?我是看你受了伤,故意让着你的。”
白蓉萱听后不满地道,“那你这次还说要让着我呢?果然是言不由衷,就不该相信你的。”
闵庭柯大喊冤枉,“我都让了你十五子,还想让我怎么样?”
是啊……
正常下棋能让三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可越是这样,白蓉萱越是无地自容。
她小声道,“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儿,除了这个门,我不许你和外人提起。”
难道是怕丢人?
闵庭柯笑道,“知道了,我能跟谁说去?”
白蓉萱非要他保证才行,“不论是谁都不行!”
闵庭柯知道依言道,“好吧好吧,我谁都不说就是。”
白蓉萱这才放心。
两人收拾好棋盘,一边喝茶一边休息。
常安匆匆走进来道,“六爷,嘉兴要见您。”
嘉兴?
白蓉萱诧异地眨了眨眼。
那不是六叔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吗?
闵庭柯道,“让他来吧。”
没一会儿,常安领了个样貌普通的年轻人走进来。
白蓉萱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只是那叫嘉兴的年轻人实在没什么特色,属于仍在人堆里毫不出彩的一类人,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行走起来游刃有余。
嘉兴匆匆见了礼。
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嘉兴瞥了一旁的白蓉萱两眼。
闵庭柯立刻道,“你只管说,不用背着她。”
嘉兴虽然意外,但还是恭敬地道,“二房那边传来了消息,二老爷有意和姚培源结亲,对象便是大小姐和姚培源的长子。”
“什么?”不等闵庭柯反应,白蓉萱便第一个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明眼人都知道白玲珑喜欢的是管泊舟。
而且她从来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意,哪怕成了上海滩的笑话也丝毫不在意。
这门婚事怎么可能会成呢?
闵庭柯听后却微微一笑,“这个白元德,总是给我惊喜。这么看来,这一趟四川之行,他倒也没有白走。”
常安谨慎地道,“若是白家和姚培源联手,你只怕曾代总理这边会很麻烦。”
闵庭柯道,“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可别忘了,曾绍权手里还有一张牌呢。”
常安想了想,“您是说……康堂云?”
闵庭柯道,“川军虽然威猛,但湘军也不是吃素的,两房实力相当,谁都不想看着谁做大。别看这会儿康堂云并没有向曾绍权投诚,可一旦姚培源这边有了动作,以康堂云的心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说不定曾绍权因祸得福,反而能得一强大的臂助呢。”
常安道,“其中的厉害,姚培源不会想不到,他若是敢做,肯定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姚培源已经被逼到绝路,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倒不如铤而走险,或许能绝境逢生呢?”
常安不解地道,“姚培源?他怎么会被逼上绝路呢?”
“还不是拜他那个好儿子所赐。”闵庭柯淡淡地道,“先前围攻南京,虽然最后以姚培源收兵作罢,但出了这种事,等于在曾绍权的心口窝种下了一根刺,他只要到就会不舒服。眼下不出手,只是顾忌姚培源的势力,可一旦有了机会,曾绍权绝对会将姚培源往死里整,甚至不会给他活路。姚培源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才要在自己能折腾动的时候奋力一搏。成王败寇,成了自然是好,就算输了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都是要死的,若是能伤到曾绍权的筋骨,也算死得其所,有点儿价值了。”
第一千七百章 哀戚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常安却一脸震惊地道,“您觉得姚培源无路可走,势必要和曾绍权撕破脸?”
闵庭柯高深莫测地冲他一笑,“你以为呢?这两个人原本就是面和心不和,经过姚培源儿子这么一折腾,没有立刻翻脸已经不错了,此刻只怕都在暗暗算计着对方,要如何不露痕迹的将人置于死地。”
常安道,“六爷,若是事情真走到了这一步,会不会对闵家有影响?以白元德的城府,赔钱的买卖是一定不会做的。”
闵庭柯道,“他这明显是病急乱投医。”
常安道,“那咱们要不要提前安排?”
闵庭柯想了想,“想想办法,我要和康堂云说上话。”
事关重大,常安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刻点头答应,下去安排去了。
白蓉萱听得云里雾里,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白玲珑该怎么办。
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会乖乖听从父母的摆弄,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她那么骄傲,那么的目下无尘,生来便受尽宠爱,仿佛是来人间享福的一般。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她知道真相后会是何种的局面。
她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她并不喜欢白玲珑,无论前世今生,两个人碰到一起,就总是矛盾不断。可眼睁睁看着她即将走上一条注定不会幸福的道路,白蓉萱的心里并不好受。
在这乱世之中,再美丽姣好的女子,好像也是浮萍柳絮一般,注定要身不由己,什么都不能做主。
她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哀戚。
闵庭柯见状,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我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你会高兴呢。”
毕竟她和白玲珑两个人就像针尖麦芒,总是那么的不对付。
白蓉萱落寞地道,“是啊,我也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六叔……白玲珑真的会嫁去四川吗?”
闵庭柯微笑着道,“怎么?你舍不得她吗?”
当然不是。
就是……就是……
白蓉萱内心纠结,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闵庭柯道,“白元德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白玲珑的命运就算定下来了。不论她喜不喜欢,总归是要嫁过去的。你这位二伯父,手段还是有一些的。白玲珑虽然是长女,受尽宠爱,可也意味着她要承担的责任比庶女更大一些。我猜测白元德和蔡氏也未必舍得,毕竟姚培源的儿子花名在外,并不是什么良配。将女儿嫁给他,无异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姚培源也不是傻子,白元德想嫁庶女,人家还不一定想要呢。”
量媒,量媒,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以白玲珑的脾气,肯定不会满意这样的安排,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的。”
“没用的。”闵庭柯淡淡地道,“不论她如何闹腾,只要白元德和蔡氏狠下心,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上花轿,成为姚家的准新妇。将来姚家好了,白家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等他说完,白蓉萱便不安地问道,“若是姚家不好呢?”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你放心吧,白元德懂得壮士断腕,不会让事情波及到白家来的。何况以白家的地位,曾绍权拿他也没什么办法,顶多穿个小鞋,让白家难受上几年。曾绍权的年纪摆在这里,再能活也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到时候政权更迭,白家仍能枯木逢春。百年的大家族,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压制住的?白元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下这样的棋。”
说到这里,闵庭柯顺势点拨道,“你要记住,为人处世和下棋一样,人生便是棋盘,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一枚棋子,正所谓落子无悔,所以下棋之前,一定要反复斟酌,将所有的好坏都考虑周全。”
白蓉萱听完失落地道,“我的棋技这么差,所以人生在会过得很糟糕……”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
缥缥缈缈,无依无靠,此刻回想,倒像是一张空白的纸,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闵庭柯微微一笑,“别怕,我不是在教你吗?有我在,不会让你的人生辛苦的。”
白蓉萱听得一愣,怔怔地抬起头,迎上了闵庭柯的眸子。
四目相对,闵庭柯柔情无限,看得白蓉萱的心猛地一跳。
这……
她惊愕地收回视线,不安地低下头,“六叔。”
闵庭柯见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连忙安慰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有办法帮你化险为夷。”
白蓉萱却心神摇曳。
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得这样快?
为什么她会在闵庭柯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恰在此时,闵家的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六爷,有您的帖子。”
闵庭柯很是意外,“什么人送来的?居然追到了这里来。”
小厮道,“是曾市长。他明日一早启程回广东,所以特意下了帖子请您晚上喝酒。”
闵庭柯挑了挑眉,“这么快就要走了?”
小厮连忙应是。
闵庭柯收下了帖子,打开来一看,地点定在三庆楼。
他忍不住笑了笑,“学得精乖了,居然不是百乐门。”
看来曾绍权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
拿得起放得下,什么时间段做什么事,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在一旁小声问道,“六叔,你要去赴约吗?”
闵庭柯道,“曾铭伟原本打算多待几天,前两天还说要跟我一起去六安寺瞧瞧热闹了。走得这么突然,要不是广东出了什么事儿,就该是曾绍权亲自致电教训他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道,“反正也要走了,我就不去了。”
可曾铭伟既然正式地下了帖子,六叔若是不去,岂不是绝了他的面子?
白蓉萱连忙道,“六叔不用顾及我,反正我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又不会遇到危险。你照常去办自己的事儿,我等你回来。”
闵庭柯心中一动,“那好吧,我的确还有些话想要跟他说,我快去快回,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此刻的曾铭伟就没有闵庭柯的好心情了,他坐在客房里,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的出神。
严格来说,上海的天空并没有广东那般明媚。当然了,这里头多少有点儿个人情感,毕竟曾铭伟近些年一直生活在广东,已经习惯了那里灿烂的阳光。
就在刚刚,他接到了叔叔的电话。虽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叔叔却催促他尽早回广东去。
曾铭伟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这位叔叔却是十分敬重的。
没有他,便没有曾铭伟的今天,更没有曾家的今天。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地址
虽然计划被打乱,但他自己也觉得是该回去了。
不是自己的地盘,待起来总是没那么自在。
只是……
曾铭伟的脑海中闪过了一抹倩影。虽然只是几天的相处,临别之际,居然生出了几分不舍。
他抽了一支烟,望着烟盒上的‘牡丹’两个字,曾铭伟再也克制不住,脚步飞快地出了门。贴身护卫的亲兵见状急忙跟上,一众人呼呼啦啦地去了百乐门。
白日里的百乐门显得异常萧瑟,远不如夜里那般笙歌曼舞,此刻安静得甚至有些吓人。
曾铭伟推门走了进去。
因没有生意聚在一起打牌的服务生听到动静,皆是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有眼尖地认出来客,急忙丢下手中的纸牌迎了上来,“曾市长,您来得好早,咱们还没开门做生意呢。”
曾铭伟也不啰唆,低声问道,“舒欣呢?”
服务生一愣,“舒小姐?她还没来上班呢……”
有人在一旁插嘴道,“舒小姐这几日都没来。”
“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已经请了假。”
曾铭伟皱了皱眉,又问道,“她住在哪里?”
服务生道,“这可不知道,舒小姐向来不跟我们说这些。”
“曾市长要是想打听,得去问问露露小姐。听说舒小姐生病,还是露露小姐帮着请得大夫呢。”
曾铭伟有些不耐烦地道,“那露露在哪儿?”
有人知道,特意写了个地址恭敬地交给曾铭伟。
曾铭伟扫了一眼,二话不说地出了门。
等他走后,百乐门的大堂内瞬间炸开了。
服务生们聚在一起,都在八卦着曾铭伟要找舒欣什么事儿?
“该不会真的看上舒小姐了吧?”
“怎么可能!这两人的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曾绍权可是曾市长的亲叔叔,他怎么会让自己的侄子跟个陪酒的舞女不清不楚的呢?”
“话不能这样说!咱们都知道,舒小姐为人规矩,绝对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咱们知道有什么用啊?就咱们的话,落在外人的耳朵里,还不如一个屁来得响亮。”
“进了百乐门,名声也就算是完了。”
“舒小姐和那些舞女的确不太一样……”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引得曾市长神魂颠倒了。”
“你们说,要是舒小姐真的跟了曾市长呢?雷二爷会不会放人?”
“舒小姐又没有卖给咱们百乐门,有什么不放人的?何况对方可是曾市长啊!连白修睿都敢打的人,二爷能得罪吗?”
众人越说越兴奋,到最后牌也不打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
曾铭伟拿着地址找到露露家。
露露住在一个弄堂里,房间在最里边。曾铭伟敲了半晌的门,里面才出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诈尸游魂了?大白天的不让人好好睡觉,是要催命吗?”
随着房门的打开,只见露露穿着一件真丝睡衣,头发凌乱地站在门口。
曾铭伟只看了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露露一声惊叫,当着他的面将门重重关上了。
曾铭伟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伸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露露娇滴滴的声音,“哎呀,曾市长怎么会大驾光临我的小窝呢?真是的,也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哪有这样搞突然袭击的?”
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房门才再次打开。只见露露浓妆艳抹,和刚刚简直天壤之别。她笑嘻嘻地请了曾铭伟进屋,又要忙着烧水泡茶。
曾铭伟不耐烦地道,“你别忙了,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问完就走。”
露露不满地道,“您这口气,可不像是求人办事的样子。”说完还是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曾铭伟的面前,“这是吹的什么风,怎么会把您吹来呢?”
曾铭伟并没有伸手接,而是问道,“你知道舒欣住在哪里吗?”
“舒欣?”露露一愣,本能地回答道,“不知道呀……”
曾铭伟眼神一暗,“你不知道?”
露露故作镇定,“我怎么会知道?她在百乐门独来独往惯了,跟谁都不亲近,我们又没好到那个地步,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曾铭伟不悦地道,“可百乐门的服务生说,舒欣生病,还是你帮着请的大夫。”
露露‘哼’了一声,“他们知道什么?肯定是胡言乱语拿话骗你呢。”
曾铭伟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知不知道舒欣住在何处?”
露露最会识人辨色,见状连忙笑道,“哎呀,您可真无趣,我和您开句玩笑,您怎么就当真了。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了。整个百乐门,就属我和舒欣的关系最要好了,就像是亲姐妹似的,她有什么话都不会瞒着我。”
曾铭伟道,“把地址告诉我。”
露露眼珠一转,“可以,但是您得先告诉我,您找她什么事儿?要是去寻麻烦的,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说。我总不能出卖朋友吧?”
曾铭伟嗤地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明白得很。少在我面前装大义,把地址说出来,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露露的眼睛都要放光了,她一把抓过钱,像是放着曾铭伟反悔一般,急不可耐地将钱塞到了衣襟里,又将舒欣的住址如实说了出来。
曾铭伟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露露赶紧将门关好,重新掏出钱数了数,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亏了,“同样是问地址,一个给钱,一个却连个好脸色也没有,亏那管泊远还是个市长呢,哪里能比得上曾大财主?”
她四下乱瞄,想找个地方将钱藏起来。
曾铭伟按照地址找到了舒欣的家。
这一次他可稳重得多了,不但整了整衣襟,还平复了一下急切的心情,这才轻声叩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舒欣虚弱的声音,“是谁?”
曾铭伟连忙道,“是我。我……我来瞧瞧你。”
舒欣缓缓打开了门,露出一张病中苍白的脸。
曾铭伟看得心中一动,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地道,“病得很严重吗?怎么不早说呢?”
舒欣冲他一笑,“你怎么来了?”
曾铭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
他怎么来了?
舒欣敞开门,笑着道,“若是不怕被我过了病气,就请进来坐坐吧。”
曾铭伟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一进门,他又后悔不迭。
哪有空手来旁人家做客的?
路上走得急,他什么都没有买。
舒欣道,“家里没有茶叶,喝热水好吗?”
曾铭伟连连点头,“好……”话音刚落,又紧忙道,“你别忙了,我不渴。”
那模样,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谨小慎微,做什么都不对。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拒绝
舒欣先刷了杯子,又倒了热水给他。
曾铭伟道,“别忙了,别忙了,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舒欣微微笑道,“进门是客,我怎么敢怠慢呢?”
既没有问曾铭伟的来意,也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自己家地址的。
反倒是曾铭伟手足无措,匆忙接过了水杯,却因为没有拿稳,热水顿时洒在了手背上。
舒欣‘哎哟’一声,“烫伤了没有?”飞快地找来了帕子,帮着擦干了热水。
曾铭伟笑着道,“小事,你不用紧张。我皮糙肉厚,一点热水而已,又能怎么样?”
舒欣却道,“我去找找看,家里好像有烫伤膏。”
看到她为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曾铭伟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他忍住笑,出声阻止道,“真的不用,我又不是娇贵的娘儿们,不疼不痒的,擦什么药膏啊?”
舒欣还是翻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药膏。
曾铭伟道,“你快坐下来吧,晃得我头疼。”
舒欣只得作罢,“真的没事吗?”
曾铭伟笑道,“我受过比这严重千倍百倍的伤,不也好好的活着吗?”
舒欣这才松了口气。
曾铭伟道,“倒是你,身子怎么样了?”
舒欣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曾铭伟点点头,“请过大夫了没有?可不能大意啊。”
舒欣笑道,“请过了,还开了药方,我抓了一副来吃,果然有所好转。”
曾铭伟满意地道,“那就好,若是不行就请西医来,别看洋人长得奇奇怪怪的,但发明出来的东西却很是厉害,不服不行。”
舒欣笑而不语。
曾铭伟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眼看着气氛渐渐冷了下来,他只好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家来的吗?”
舒欣平静地道,“这世上没有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相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曾铭伟被问得一愣。
舒欣也不急,静静地看着她,一脸的波澜不惊。
反倒是曾铭伟犹豫起来。
可看着眼前的舒欣,他终于下定决心,“我明日就要返程回广东了。”
舒欣闻声并没有意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你毕竟是一方长官,不能离开太久,早些回去也是好的。”
曾铭伟见她没有理解的自己的意思,忙补充道,“我……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广东。”
话一说完,他急忙低下了头,甚至不敢再看舒欣一眼。
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想知道答案,可又害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纠结,不安……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皮筋,似乎随时都要断裂开来似的。
舒欣倒是异常的淡定。
曾铭伟的问话早在她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曾铭伟会真的问出口。
舒欣没有丝毫的犹豫,缓缓说道,“广东啊……那可是好地方,钟灵毓秀物华天宝,气温又好,最适合人生活了。”
曾铭伟闻声眼睛一亮,“是啊,是啊……不是我跟你吹,广东真是个特别好的地方。你去了,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舒欣笑道,“不用去就已经很喜欢了。”
曾铭伟以为她答应了自己,喜不自胜地道,“你喜欢安静还是热闹?如果喜欢安静的话,我有一处私宅,在一条林荫大路的尽头,一路走过去,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榕树,风一吹,树叶就会发出沙沙地响动……”
他正说得兴高采烈,舒欣却忍不住打断他,“广东很好,却不适合我。”
曾铭伟的话戛然而止,过了半晌,他才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舒欣道,“我不想离家太远,我还有亲人要照顾。”
曾铭伟立刻道,“带上他们一起走,我自会照顾你的家人。”
舒欣道,“可总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带走的。”
曾铭伟不解地问道,“是什么?你说出来,我来帮你想办法。”
舒欣轻声道,“比如说……乡愁、亲情、遗憾……甚至还有……仇恨……”
曾铭伟愣在了当场。
舒欣道,“我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没办法放下一切随你而去。”
曾铭伟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真的……不行吗?”
舒欣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家原是萍水相逢,在这之前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相处数日,已是老天垂怜,再其他的……我就不敢奢求了。只盼曾市长保重身体,励精图治,能成为一方诸侯,干出一番惊天伟业。”
曾铭伟苦笑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惹麻烦就是好的,惊天伟业怕是干不成了。”
舒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人要先想,再付诸行动。若是连想都不敢想,自然是没作为的。”
曾铭伟这会儿可不想和她谈什么理想抱负。
他只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而且毫无回转的余地。
他这辈子,好像不论做什么都很不顺。
不过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拒绝,他便不会死缠烂打。
曾铭伟坐了片刻,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此后天南海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舒欣道,“车马方便,想见总会再见的。”
曾铭伟道,“将来若是遇到麻烦,尽管向我开口,不必客气。这个许诺终身有效,只要我还在广东一天,就随时欢迎你去。”
舒欣一怔。
这可是很重的许诺了。
曾铭伟继续道,“要是谁敢欺负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字,我在上海待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应该也闯出了一些名声,何况管泊远又是我的亲戚,想必多少能有些面子。”
舒欣感激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愿是用不上。”
曾铭伟道,“那我走了。”
说完便利落地站起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出了门。
舒欣走到门口相送,“路上注意安全。”
这次曾铭伟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舒欣缓缓关上门,目光明亮又复杂。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上海呢?
想到这里,舒欣目光更加坚毅,重新洗刷了杯子,这才回到内室躺下。
只是这一次,她怎么都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
她还以为是曾铭伟不死心,去而复返。披了衣服起身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小雀。
小姑娘一脸担心地道,“舒欣姐,你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吗?”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小雀
舒欣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做买卖吗?”
小雀道,“这不是出了华洋商会那一档子事儿吗?百乐门那边管得严,到处都是警察厅的人来回巡视,不许我们这些小贩做买卖,说是不安全。”
舒欣闻声点了点头,请了小雀进来,“既然上头不许,那就别做,千万别和人家硬碰硬,划不来的。”
“阿弥陀佛。”小雀道,“哪个敢呀!要是被警察厅的人盯上,以后都别想有消停日子过了。你难道忘了石包四的下场吗?”
石包四是个和小雀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因在家里行四,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他们这一家大大小小都做扒手,来往于闹市区,靠偷盗富人的钱包为上。石包四年纪小,手上的技术不过硬,时常被人抓住,挨一顿打都是好的,有时候甚至被人打掉半条命。后来他就学得精乖了,趁着夜里往百乐门附近溜达。若是碰到落单又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他便直接动手去抢,他虽然又瘦又小,但却异常的灵活,跑得飞快,轻易不会给人追上。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儿,他得罪了警察厅的人,被追着打不说,还扬言要砍掉他的两只手。石包四大概是吓怕了,如过街老鼠一般,见到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转身就跑,有一次过马路时没有仔细看,被一辆车当街撞死了。
石家的人因为害怕,连尸骨都不敢去收。
小雀常年在百乐门附近做生意,和周围的人混得很熟,自然也认得石包四了。
舒欣淡定地道,“你懂这个道理就好。吃过饭了没有?”
小雀点了点头,“吃过了。你呢?”
舒欣道,“我不饿。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小雀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就那样呗,没怎么好,索性也没怎么坏,就这样挺着吧。”
舒欣道,“手上的钱还够用吗?”
“够!”小雀道,“我可不是上门来借钱的,上次托你的福,卖了不少烟,家里不但买了米,还把先前欠药方的钱补上了。”
舒欣道,“那就好。你哥哥怎么样?”
小雀道,“给人做学徒,整日被骂得灰头土脸,连话都越来越少了。要我说,还不如跟我一起卖香烟呢,何苦去受这个累?”
舒欣笑道,“难道你的日子就轻松?小小的年纪就要穿梭在一群大人中间,每日点头哈腰,又好到哪里去了?”
小雀一想也是,难过地道,“下辈子投胎,我可得擦亮了眼睛,一定要往那富贵人家里投生。闵、白、顾、姚这四家排不上,难道连元、卢、夏、彭四家也不行吗?”
舒欣道,“你可真敢想。”
小雀道,“现在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随便想想而已,又不要钱,有什么不敢的。”
舒欣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忽然过来?就是为了探望我的病情吗?”
小雀连忙摇头,“哎呀,差点儿忘了正事。先前小钉子来跟我说,曾市长去百乐门找你了。”
小钉子是百乐门的一个服务生,出身和小雀相同,两个人的关系也很亲近。
这件事舒欣不但已经知晓,而且也见过曾铭伟了。
她闻声并不觉得惊讶,淡然地道,“是吗?”
小雀皱着眉头道,“他找你做什么呀?该不会真想把你带去广东吧?”
舒欣没有答话。
小雀自顾着说道,“你可不能答应呀!男人都是这个德行,现在喜欢你,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了。等真得到了你,就不把你当回事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广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日子可怎么过?”
舒欣道,“我听你的,不去。”
“当然不能去了。”小雀正色道,“我就是怕你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到时候真上了贼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以曾家的地位,你就算去了广东,顶多也就是个姨太太,到时候他娶了正室,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你呢。”
舒欣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
小雀不满地道,“年纪小又不代表我傻,我什么不知道呀。”
真是人小鬼大。
舒欣道,“我在上海还有没做完的事,心愿不了,我是不会走的。”
小雀道,“就算心愿了了,你也别走。将来我妈离开了,哥哥也成了家,我就搬来跟你一起过,到时候咱俩做个伴,你说好不好?”
想的可真长远啊!
舒欣忍不住笑道,“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弟弟呢。”
“是啊……”小雀苦着脸道,“舒小山最近有消息吗?”
自然是没有。
想到弟弟,舒欣的脸上流露出不多见的愧疚和担心,“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他在乡下有亲戚照顾,我又时常托人送钱回去,想必他吃喝不愁,应该没什么事儿。”
短短一段时间,舒家的日子天翻地覆,原本虽不富裕却幸福的一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小雀知道自己说到了舒欣的痛处,连忙道,“这样好了,你让舒小山把我娶了,我给你做弟妹,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过,我们两个照顾你。”
舒欣一怔,随后便大笑道,“真的?你想嫁给小山?”
小雀摇了摇头,“他就是个闷葫芦,锥子都扎不出个声来,我才不喜欢呢。我这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吗?”
舒欣道,“那你这牺牲有点大。”
“谁说不是呢。”小雀道,“但愿舒小山长大后能英俊一些,不然我就亏大了。”
因为小雀的童言无忌,舒欣一扫心中的阴霾,脸上的表情也明媚了许多。
小雀道,“你听说了没有?百乐门昨儿来了个从香港来的人,据说是找人拍电影的。你知道什么是电影吗?”
舒欣道,“听说过,却没见过实物,好像和拍照片差不多。”
小雀‘哦’了一声,“你要不要去试试看?我觉得你一准行。”
舒欣无奈道,“我可没那两下子,也不去丢这个人了。”
小雀道,“你怎么这样说?我觉得你是整个百乐门最好看的人了。”
舒欣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要是传扬出去,你以后就别想在百乐门做生意了。”
舞女争奇斗艳,最讨厌听到别人比自己强的话。
小雀拍着胸脯道,“这是自然,我还能傻到这个地步。”
舒欣道,“对了,我先前让你打听的事儿,你帮我打听清楚了吗?”
小雀想了想,“你是说关于管市长的事儿吗?嗨,别提了!我当时答应得太轻松了,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地棘手,你还得再给我些时间。”
舒欣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当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原也没指望你一个小孩子能打听出什么。”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投石
小雀一听不满意了,“可不是我做事不尽心,而是那个管市长向来低调沉稳,想要打听他的事,简直比登天还要难,我又怕问得多了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只能徐徐图之,急不得!”
舒欣听着笑了起来,“行呀,都学会用徐徐图之了。不错不错,有进步。”
这下换小雀不好意思,“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又懂得什么了?”
舒欣道,“你记着我的事就好,原就是不着急的。”
小雀点了点头,盯着舒欣打量,“我看你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身上有没有力气?”
舒欣‘嗯’了一声,“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小雀心疼地道,“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行呀,百乐门那种地方,和修罗地狱没什么差别,你就算累断了腰,雷二爷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舞女们的生死,他这个做老板的才不会在乎呢,你要学会偷懒才行。看那个露露,隔一会儿就跑出去抽烟,实在是会偷奸耍滑。”
舒欣笑道,“也别说她,我这不也借病在家休息了几天吗?”
小雀撇撇嘴,“得了吧,你别看我小,但大人们的事儿我都懂。雷二爷也是看你这些日子做得周到,又是曾市长,又是管市长,两位市长围着你转,他当然拿你是珍珠宝贝了。不过我猜呀……相比起曾市长来,他更希望你和管市长走得近些。”
舒欣故作不懂,轻声问道,“为什么?”
小雀道,“这还用说吗?现官不如现管,这上海滩还是管泊远说了算的。他要是肯给面子,雷二爷的生意也好做。”
舒欣笑而不语。
小雀道,“我可不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看在眼里,什么不明白呀?我听说雷二爷还想将雷明珠嫁给闵六爷呢……”
舒欣很是意外,“什么?”
小雀道,“咱们雷二爷想得很长远,可不是一个百乐门就能圈住的。”
舒欣道,“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小雀道,“这你别管,总是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说,就肯定有个影子。不过我看雷二爷这心思白打,闵六爷可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的。雷二爷拿自己的女儿当明珠,在人家闵六爷的眼里,八成就是个鱼眼珠。”
舒欣道,“这是人家的事儿,与咱们又没关系,你以后都不许再说了。小心祸从口出,一旦传扬出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小雀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跟别人说,这不是咱们两个先聊天吗?”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今天是怎么了?
好热闹啊!
舒欣皱了皱眉,一脸的奇怪。
小雀却快步跑到门前,谨慎地问道,“什么人?”
外头的人爽快地回答道,“是雷二爷吩咐我们来探望舒小姐的。”
雷二爷?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小雀连忙打开了门。
外头站着四个个头相差不多的男人,看样子像是雷二爷养在手下的打手。他们都提着礼物,大步走进了门,“舒小姐,雷二爷让我们问问,您身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班?”
舒欣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兴许就能回去,最晚也是后天。”
男人道,“那就好,雷二爷很是关心您呢。”
将礼物放下后,四人便相继退出告辞。
等人走后,小雀才关上门,惊讶地道,“太阳是打哪边升上来的?雷二爷怎么会忽然关心起你来呢?”
舒欣心知肚明,雷二爷这是投石问路,来问自己的归处的。
若是她决定跟曾铭伟走,自然不会再回去上班,也就没有明天后天之说。自己既然这么答了,就说明她不会离开上海。
雷二爷心里就该有数了。
聪明人对话,往往不用说得很明白。
舒欣没有向小雀解释,而且随意地扫了扫礼物,并顺手分出了好几包,“一会儿拿回去给你妈妈用。”
小雀不好意思地推辞道,“我不要!总不能一直白拿你的东西吧?大家非亲非故的,我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一直占便宜啊。”
舒欣笑道,“怎么是非亲非故呢?你不是要嫁给小山吗?那就是我的弟妹,咱们是一家人呀!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对?”
小雀红了脸道,“哎呀,人家一句玩笑话,你却正儿八经地拿出来说,叫人怎么好意思?你自己说说便罢,可千万别让小山知道,我可不想被他笑话一辈子。”
舒欣道,“放心吧,我不说。”
等小雀走时,舒欣还是坚持着让她带了东西回去。
小雀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舒欣熬了点粥,简单吃过后便又躺了下来。
而此刻的曾铭伟正漫无目的地走在黄浦江边。
虽然走得洒脱,但心里仍旧十分不舍。毕竟……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地喜欢一个女人呢。
说出来旁人或许都不信,不过是见了几面而已,他却生出了几分难舍难分的情绪。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更让他遗憾的是自己居然被拒绝了。
不过他能理解舒欣的想法。
毕竟放下熟悉的一切,跟一个陌生人离开并不算是个明智的决定。更何况,他也未必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想到这里,曾铭伟忽然觉得释然。
或许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就这样搁在心底,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他轻轻松了口气,在路边招手打了辆黄包车,说出地址后车夫愣了愣,“您……您要去管市长的家吗?”
曾铭伟笑着道,“怎么?你不敢拉?”
黄包车夫小心地道,“自然是要将大爷平安送到的。”
等来到管府大门口,不等曾铭伟掏钱,黄包车夫便道,“不用钱了。”说完不给曾铭伟反应的机会,拉着车子就跑了。
曾铭伟哭笑不得。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门里走。
管家守门的小厮立刻堵了上来,“你是干什么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曾铭伟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向里面走去。
小厮见状,连忙呼喊人手,“快来人!这有个不要命的要闯门……”
话未说完,便被曾铭伟一拳放倒。
小厮的喊声很快便引来不少人。管泊舟也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曾铭伟后,他立刻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去接你呀。”
曾铭伟虽然不喜欢管家的人,但对管泊舟却有几分另眼看待的味道,或许是他与世无争,或许是他从来不曾轻视自己……
曾铭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日就要回广东了,特意来看看姑姑,免得她挑理。”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厌弃
曾铭伟小的时候,看在他已故父亲的份上,管夫人对他还算客气,可随着他长大,开始与儿子有了竞争关系,管夫人就很不待见他了。尤其曾绍权对他又另眼相看,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来,管夫人就更不高兴了。
她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儿子虽然身体里有曾家的血液,但毕竟是姓管的,怎么也不如曾铭伟亲近,但还是希望儿子能得到最好的。
听说曾铭伟来探望自己,管夫人换了身衣服,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只见曾铭伟正像个土老包进城一般,东瞅瞅西望望,仿佛没见过好东西一般,一身的穷酸气。
管夫人心中厌弃,皱了皱眉头。
管泊舟则友好地站在曾铭伟身边,“怎么回去得这么急?不能多待几天吗?”
曾铭伟心里想,叔叔亲自致电,这里面肯定有管泊远的推波助澜。不过管泊远在管家是个另类,心思也不在权势斗争上。他客气地道,“那边还有公务等着我处理,总不能一直在外面玩。这次来上海事先没有和叔叔商量,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我这些天已是难得,再待下去,他就要发火了。”
曾绍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待晚辈更是宽仁,但若是触了他的底线,惹他发火,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管泊舟虽然不舍,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明天就动身吗?你是坐船还是坐车?我去送你。”
曾铭伟笑着道,“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吗?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没什么事儿,闲来去广东找我玩,我带你开开眼界。”
管夫人正好听到了后面这句话。
她立刻意识到,曾铭伟这是在讥讽自己的儿子没有工作,是个游手好闲之人。
她不悦地道,“怕是没那个机会了。你叔叔前两日还跟我说,要给泊舟安排工作,或是长沙,或是武汉,总之是要派出去的,哪还能腾出时间来去广东?”
曾铭伟和管泊舟同时回过头来。
管泊舟无奈地道,“妈……”
管夫人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曾铭伟的身上。
几年不见,曾铭伟的模样和逝去的兄长越发的相似了。也难怪曾绍权对他亲近,每每见面想到的就是哥哥,这份手足之情岂是能轻易割弃的?
当年曾家落难,兄长省吃俭用,不论有什么都可着弟弟妹妹来,到最后自己一身的病痛,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
想到这里,管夫人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柔情。
曾铭伟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姑姑好。”
声音打断了管夫人的思绪,将她重新带回到现实中来,也让她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只是侄子,还是儿子的竞争者。
那丝柔情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厌弃和敌意。
管夫人不冷不热地道,“你怎么来了?”
一副并不是很欢迎的口气。
曾铭伟既然会来,自然也预料到了姑姑的态度。他淡定地道,“叔叔命我明日启程回广东,所以特来拜会姑姑,给您请个安。”
管夫人‘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地道,“请安也就不必了,你来上海数日,却始终不见人影,如今要走了才来见我,又有什么意思?”
曾铭伟道,“那可不行,我要是不来,叔叔会骂我的。”
言下之意便是要不是看在曾绍权的面子上,他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旁人的冷屁股呢。
管夫人大怒,可对方毕竟是个小辈,她也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你叔叔还说什么了?”
曾铭伟笑道,“叔叔说,你这个姑姑最是小肚鸡肠,你要是不去,她肯定会记恨的,将来跑到我面前来说理,吵得他耳根子疼,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上一眼,这样他将来也有话说。”
管夫人气了个倒仰。
管泊舟见状,连忙站出来做和事老,“怎么都站着说话,快坐下。”又吩咐丫鬟送来茶点。
管夫人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曾铭伟,仗着哥哥的宠爱,已经有些无法无天了。
将来寻到机会,她一定要跟哥哥好好说道说道才行。
曾铭伟闻声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甚至跷起了二郎腿,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管泊舟问道,“晚上就在这边吃吧,我让后厨这就准备。”
曾铭伟摆了摆手,“不用忙了,我晚上还有约,就不打扰了。”
管夫人见他丝毫不给自己儿子面子,冷笑着道,“铭伟才来上海几天,就忙成这样,要是再待下去,怕是要比你远哥还劳心劳力了。”
曾铭伟道,“我也觉得自己更适合上海,灯火辉煌的,可比广东有趣多了。”
管夫人闻声脸色微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觊觎自己儿子的位置不成?
上海能有今天的成就,泊远花了多少心血?
管夫人可不会让人来占儿子的便宜。
她面无表情地道,“上海有今日的辉煌,多是你远哥废寝忘食的结果。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是不务正业,也该学着如何掌管一方土地,做出一番事业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曾铭伟不如自己的儿子。
曾铭伟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吊儿郎当惯了,何况就算如此,广东也没出什么乱子。”
管夫人心中不屑,嘴上却不再多言。
曾铭伟坐了片刻,喝了半杯茶,便起身告辞。
管夫人冷着脸没有挽留,气氛十分的尴尬。
管泊舟只好出面道,“我送你出门。”
曾铭伟笑着应好,两个人并肩走出了门外。
走到管家大门口,曾铭伟道,“回去吧,我走了。”
管泊舟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上海?”
下次?
那可远着呢。
曾铭伟笑着道,“你放心,将来你成亲,我一准过来捧场。”
管泊舟失笑。
两个人相互道别,曾铭伟便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管泊舟这才发现他没有带车来。
他想开口招呼,曾铭伟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
天色渐暗,曾铭伟的亲兵很快便找到了他。曾铭伟坐进了车子,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一路走来,当真花了不少力气。
想着晚上还有饭局,曾铭伟重新打起精神,让司机将车子开到了三庆楼。
下了车,他由伙计送到了二楼的雅间。
等了半晌,闵庭柯姗姗来迟。
曾铭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闵庭柯笑着道,“曾市长下帖子,我敢不来吗?”
两个人入了座,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道,“你要回去了?”
曾铭伟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回不行啊,叔叔打电话了,我要是再不走,就要挨骂了。”
闵庭柯道,“你还怕挨骂?”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受挫
曾铭伟‘哼’了一声,“我的脑袋又不是铁疙瘩,真把叔叔惹急了,我也没好日子过。哎,你这种上头没人管的人,哪能理解我的痛苦?说了你也不懂。”
闵庭柯撇撇嘴,“被你说的我好像无拘无束,做什么都行了似的。”
曾铭伟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这样的日子你就好好过吧,哪像我啊,现在去哪儿都没个自由,出个门比登天还难。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去做劳什子市长,这下可好,彻底被绑住了。”
闵庭柯道,“你之前在广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天下都是你打下来似的。”
曾铭伟叹了口气,“此时以彼一时啊,我这难得出个门,还想多待几天清闲清闲呢。”
闵庭柯道,“行了,玩也玩了,热闹也看了,既然早晚都要回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曾铭伟苦笑一声,没有接茬。
闵庭柯笑着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好,和此刻返程没什么关系呢?该不会还有别的事儿吧?”
曾铭伟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你是不是受挫了?”
曾铭伟一怔,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难道是长在我肚子里了不成?我想什么都知道。”
闵庭柯不屑地道,“你这人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有什么难猜的。说说吧,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话是这样问,但语气中却并不十分好奇,似乎早已心中笃定,有了答案。
曾铭伟道,“我去见了舒小姐……”
闵庭柯道,“然后呢?她不愿意和你回广东?”
“是啊!”曾铭伟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我冒昧了,此刻想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哪有才见几次面,就要把人给带走的?别说舒小姐不答应了,旁人听了,还不得将我当成了人贩子抓起来?”
闵庭柯笑道,“你明白就好。”
曾铭伟道,“明白是明白,就是这心里不大痛快。你既然来了,今晚就陪我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年纪小,不能喝酒。”
曾铭伟‘呸’了他一声,“你小个p!我看你心眼子一点儿都不少!别废话,赶紧陪我喝酒,我明日可就回广东了。”
闵庭柯道,“是啊,所以我就更不能喝了。明早你拍拍屁股走了,我还得正常运作过日子呢,到时候头疼欲裂浑身不舒服,一大家子事儿你帮我处理啊?”
曾铭伟不悦地道,“你可真扫兴!既然如此,你来干什么?”
闵庭柯轻声道,“你我相识一场,你要走了,我难道不该来送送你?”
曾铭伟道,“说出去谁信啊,你这p大点儿的孩子,居然和我成了朋友,也不知我当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闵庭柯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拿年纪说事儿?这次回广东,你可有什么安排和准备?”
曾铭伟道,“就老样子呗……”
闵庭柯提醒道,“路上要留神些。”
曾铭伟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难不成那白家还真敢在路上拦截,卸我一条手臂不成?”
闵庭柯缓缓道,“白元德已经赶回来了,这件事他自会压下来,不会将事情闹到那个地步去的。”
曾铭伟不屑地道,“他要是想玩,我倒是可以陪他过上几招。你不是一直说白元德是个厉害角色吗?正好也让我瞧瞧,他到底有多厉害。”
闵庭柯认真地道,“我在和你说正事儿,你能不能不要嬉皮笑脸的?”
曾铭伟道,“我也在说正事。”
闵庭柯道,“白元德此行四川,收获颇丰。”
曾铭伟听了心中一动,“什么意思?姚培源卖给他枪支弹药了?这个姚培源,胆子可真大呀,他是真不将我叔叔放在眼里了,像这样的人就该早些铲除,留到后面只会成为麻烦。”
闵庭柯摇了摇头,“姚培源又不是傻子,只怕早就接到了风声。私卖枪支乃是重罪,就算你叔叔不处置他,他手下的兵将也会有想法。上了战场,枪支弹药就是吃饭保命的家伙,姚培源把它们都偷偷卖了,难道让手下扛着刀厮杀吗?”
曾铭伟道,“那你所谓的收获颇丰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低声道,“姚白两家可能要结亲。”
曾铭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结亲?这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闵庭柯就知道以他的猪脑子想不到关键的点子上去。
闵庭柯无奈地解释道,“一旦两家成了亲家,有白家的资金支持,姚培源就不再指望你叔叔手底下的那点儿军饷了。”
曾铭伟恍然大悟,“如此一来,他就更不用听从我叔叔的吩咐了。他这是准备和我叔叔撕破脸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
曾铭伟疑惑地问道,“可这么做,对白家有什么好处?”
闵庭柯淡定地道,“要是有朝一日姚培源成了南京总理,白家也算是从龙有功,自然水涨船高。”
曾铭伟脸色一暗,“想得还挺长远。”
闵庭柯道,“白元德向来胆大心细。”
曾铭伟道,“你跟我说,是要我提醒叔叔吗?”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那还有什么意思?”
曾铭伟被他的话给绕了进去,这会儿已经有些糊涂了。
看着曾铭伟一脸不解的样子,闵庭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此刻说了,你叔叔也只会将事情交给管泊远来办,毕竟他掌管上海,有制约白家的能力,而你远在广东,什么力也出不上。此消彼长,不过是帮管泊远增加了一次立功的机会而已,对你有什么好处?”
曾铭伟被问得一愣,“我……我不要好处,我只要我叔叔平安就行!”
真是蠢到家了!
闵庭柯简直不想搭理他。
可偏偏未来计划中,曾铭伟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只好继续道,“你是不是傻?眼下白家和姚家的婚事才刚有个苗头,又不是明日就成亲,中间时日还长,变动也多,你慌什么?”
曾铭伟一想也对,顿时放松下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猪脑子!
闵庭柯疲惫地叹了口气,“眼下你该想到的是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在你叔叔面前挣个脸,干出点儿成绩来,让你叔叔和管泊远看看,你可不是靠叔叔吃饭的酒囊饭袋,是有真本事的!”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曾铭伟的心口上。
他立刻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闵庭柯微微一笑,没有继续深说。
曾铭伟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蠢,话说得多了,反而有漏洞,要是被他以为闵庭柯愿意趟这趟浑水,也是有自己目的的,那便得不偿失了。
还得他自己问才行。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女婿
曾铭伟心急地催促道,“你倒是说啊?怎么一到关键的地方,你还卡壳了?难道跟我还要卖关子不成?”
闵庭柯故意道,“你请我来是吃饭又不是说话的,坐了这么半天,一道菜没见着,话倒是说了不少。”
曾铭伟闻声立刻对着雅间外面喊道,“人呢?死绝了?”
伙计心惊胆战地跑了进来,“两位爷,有什么吩咐?”
曾铭伟不悦地骂道,“怎么一直不上菜?”
伙计苦着脸道,“您……您老还没点菜呢!”
曾铭伟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点菜?”
简直就是不讲理。
换了旁人,这会儿早就被打出店外去了。可伙计却知道,眼前这两尊大佛都是得罪不起的,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以为二位爷还得说会话,因此不敢打扰……”
曾铭伟‘哼’了一声,“什么都要你以为,花钱的是你还是老子?”
伙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闵庭柯在一旁道,“行了,你就别吓唬人了,赶紧点菜。”
伙计谢天谢地,赶紧上前道,“两位爷要吃什么?”
曾铭伟道,“给我来个炒一本。”
伙计一怔,“大爷,咱们店没这个菜。”
曾铭伟道,“你是没有还是不会做?”
伙计道,“既没有,也不会做,小的听都没听过。”
“蠢材。”曾铭伟瞪了他一眼,“炒一本的意思就是把你们菜谱上有的都给我做一遍。”
“啊?”伙计傻了眼,“大爷!咱们三庆楼叫得上名的菜有近两百道,全都做了,您能吃得完吗?”
曾铭伟道,“吃不吃得完是我的事儿,做不做得出来是你的事儿,怎么?你担心我付不起钱。”
“那自然不是。”伙计道,“就是此刻已上了夜,有些配菜怕是不好采买……”
根本就是为难人。
闵庭柯在一旁道,“别听他的,曾市长在逗你玩呢。你挑时鲜的准备就是,让后厨上点心,咱们这位曾市长嘴刁,不好应对,别回头吃得不高兴,再砸了你三庆楼的招牌。”
伙计提着一口气道,“是是是,我一定把话带到。”
闵庭柯挥了挥手,伙计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曾铭伟道,“就你会做人!”
闵庭柯道,“出门讨生活不易,何苦为难他呢。”
曾铭伟道,“既然有了菜,你赶紧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总不能让我想办法去拆了白家和姚家的婚事吧?”
闵庭柯静静地看着他道,“如果真要你这么做,你能做到吗?”
曾铭伟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不好办!白家这边我伸不进去手,姚培源那头更是盯我盯得紧,一时还真就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闵庭柯笑道,“我逗你的。”
曾铭伟恼怒地道,“说正事呢,你开什么玩笑?”
闵庭柯道,“这是你们家的正事,与我何干?我为什么不能笑?曾绍权又不是我叔叔。”
曾铭伟撇了撇嘴,“可白家要是势大,对你闵家不可能不造成影响,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那一天,到时候被人骑在头顶上?”
“不可能!”闵庭柯信心十足地道,“白家做不到,我也不会让他们做到。”
如此坚定又自负的语气,听得曾铭伟愣了片刻,“可……人家有姚培源撑腰!”
闵庭柯淡淡地道,“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有办法让姚培源放弃白家,转而和闵家合作。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区区一个亲家算什么?姚培源既然要当枭雄,就得拿出点儿魄力来才行,当断则断,就算要他舍弃亲儿子,我猜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曾铭伟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闵庭柯道,“当然。我有十足的把握。”
曾铭伟佩服地道,“哎,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的确厉害。我要是长了你的七窍玲珑心,也不至于今日还是什么作为都没有。”
闵庭柯笑道,“你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机会,但你运气好,要什么有什么,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曾铭伟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闵庭柯道,“在你的印象中,姚培源可怕吗?”
曾铭伟见他问得奇怪,心中一凛,慎重地想了半晌,答道,“自然可怕!他手握重兵,弹药充足,是个非常强大的威胁。要不是这样,我叔叔也不会仔细提防他这些年了。”
闵庭柯又问,“既然如此,姚培源为何这些年毫无作为?只能被你叔叔压制呢?”
曾铭伟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想了半天,他才迟疑着问道,“为什么?”
闵庭柯道,“这可不是单单只靠克扣军饷就能完成的,最重要的是……你叔叔懂得平衡关系。四川姚培源成了威胁,他转手就提拔了湖南的康堂云。”
曾铭伟眼睛一亮,“康堂云!”
可这抹亮光很快便消散了下去,“康堂云并非我叔叔一手提拔,而且此人心机极深,是个不好处不出手的老狐狸,真到了用人之际,他未必会为我叔叔出头。”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那只能说明好处还不够大。更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康堂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姚培源做大的。若是姚培源有机会上位,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了。”
“对啊!”曾铭伟一拍大腿,“姚培源自然不愿意给自己留下后患,让康堂云威胁自己的地位。”
闵庭柯满意点了点头。
总算把这个蠢货给说通了。
可曾铭伟却皱着眉头道,“知道这些对我有什么用?难道让我去拉拢康堂云吗?他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那可是雄踞一方的大军阀啊!
闵庭柯道,“这还不简单吗?只要你成为康堂云的女婿,那就是一家人了。”
“什么?”曾铭伟张大了嘴巴,“你……你让我给康堂云做女婿?”
闵庭柯语气轻松地道,“康堂云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你上门求娶,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康堂云就算不当场答应,也肯定会好好思量思量的。”
曾铭伟不满地道,“我连他女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娶就娶呢?”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娶妻娶贤,在意外貌干什么?再说了,康堂云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女儿肖父,不会辱没了你的。”
曾铭伟‘哼’了一声,“真有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娶?既然有两个女儿,你我各娶一个,咱们两个做连襟好了。”
虽然是气话,但曾铭伟却越发觉得此计可行。
不仅和康堂云拉近了关系,还和闵家结上了同盟,一箭双雕,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等你
闵庭柯听了直接翻了个白眼,“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我和康堂云女儿年纪差了一大截,就算我愿意,康堂云也不会答应的。”
“那可不少说。”曾铭伟信誓旦旦地道,“以我对康堂云的了解,要是能和闵家搭上关系,别说是个女儿,就是他亲婆娘,也会大大方方地送给你。”
闵庭柯不悦地道,“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康堂云好歹是一方军阀,怎么会像你说的这般无耻!”
曾铭伟道,“我跟你说,他还真就这样。康堂云那个人,眼中只有利益,有奶的就是娘,他才不会管其他的呢。”
闵庭柯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非要跟我东拉西扯,既然如此,我不说了。”
正好店伙计敲门进来送菜,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闵庭柯安心吃起饭来。
曾铭伟急得抓耳挠腮,“你继续说,我不和你开玩笑了。”
闵庭柯低声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看你怎么办了。”
曾铭伟给自己倒了杯酒,“让我给康堂云做女婿,我这心里一时还真转不过这个弯来。”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先别想美事。我只是觉得这个办法对你和你叔叔都有好处,至于能不能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还要看康堂云答不答应。他能有今天,靠得可不是运气,心机并不在姚培源之下,你可千万别小瞧了。”
曾铭伟‘切’了一声,“我是少胳膊还是少眼睛了?配康堂云的女儿还配不起吗?我保证风声传到康堂云的耳朵里,不等我开口,他就会主动找上来,你信不信?”
闵庭柯不置可否。
曾铭伟道,“你要是不信,咱们就打个赌好了。”
闵庭柯道,“所以在你心里,是同意这门婚事的了?”
曾铭伟大咧咧地道,“早晚都是要成亲的,娶一个摆在家里好好的养着就是了。如果能对我和叔叔的将来有所以助益,也就算得是良配了,我有什么不答应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想的倒挺简单。”
曾铭伟不太走心地道,“这件事本来就不复杂。不过终身大事,我还是得跟叔叔商量商量才行。”
闵庭柯见他并不反对自己的计划,心中也很高兴,举起酒杯道,“来,我陪你喝一杯。”
曾铭伟道,“无事献殷勤,你该不会算计着我什么呢吧?”
闵庭柯道,“算计你什么?你和康家联姻,与我有什么关系?”
曾铭伟一想也是,“不知为什么,不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总得提防些才好。”
闵庭柯无语地道,“既然如此,你还约我出来做什么?就不怕我转手将你卖了?”
曾铭伟道,“那不至于,就我这样的,谁会买呀?对了,我走之后,你打算如何善后六安寺之事?原本还想来帮帮你的忙呢,没想到正事没来得及做,归期却在眼前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没关系,原也没指望你。这件事我自有安排,若是将来需要你帮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曾铭伟叹了口气,忽然道,“你对付白家,姚家……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不管,但别对管家下手。”
闵庭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曾铭伟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上海是我叔叔手中重要的筹码,这会儿还离不开管泊远,你要是把他给斗倒了,我叔叔无人可用,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闵庭柯笑道,“承蒙你看得起,居然觉得我能斗得过管泊远。”
曾铭伟认真地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全是主意,要是真想算计一个人,谁能扛得住?”
闵庭柯道,“曾市长廖赞,小人真是愧不敢当啊!”
曾铭伟道,“你若是真动了管泊远,我叔叔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就算我和你私交不错,但涉及到正事,我不会徇私枉法对你手下留情的。”
闵庭柯笑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大的野心。眼下只要能把闵家的日子过好,我就别无所求了。”
曾铭伟道,“说真的,我也不想和你成为对手。你小子……实在吓人的很。”
两人越说越来劲,一直喝到夜里方散。闵庭柯让常安去结清了账,将曾铭伟交给他的亲兵,这才坐着车子离开。
回白家的路上,他皱着眉头道,“这个曾铭伟,哪里都好,就是见到酒比见了什么都亲,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
常安道,“曾市长是真性情。”
“什么真性情?”闵庭柯不屑地道,“如此不懂得节制,能成什么大事?难怪曾绍权如此的帮衬,他混得还是不如管泊远了。”
常安不敢再说。
车子一路开回到了白家,守门的小厮早就得到了消息,因此一直等着。等车子停稳,闵庭柯这才下车进了门。
他来到栖子堂,守门的婆子恭敬地道,“六爷回来了。”
闵庭柯问道,“姑姑他们都睡下了吧?”
婆子道,“老夫人早就躺下了,治少爷还等着您呢。”
“什么?”闵庭柯惊讶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她怎么还等我?”
婆子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治少爷刚刚才打发了大秀姑娘来问过您回来了没……”
没等她把话说完,闵庭柯已经加快脚步向内院走去。
来到如意馆,远门果然开着。
闵庭柯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院子中静悄悄的,厅堂内则亮着灯。
走到房门口,只听屋内传来白蓉萱和大秀、小秀、小圆几人的说话声。
因是夜晚,声音故意放轻了些,听上去格外的轻柔,让人只觉得无比舒适。
白蓉萱道,“别看这盘扣小小的,说道可多了。”
小秀是个话多的,闻声忍不住道,“我小时候还见过富贵人盘龙纹扣呢,看着可贵气了,不过这些年倒是没怎么见到过。”
小圆道,“许是不时兴了。”
大秀则道,“龙纹扣太过复杂了,而且略显老态,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喜欢,年轻人谁会穿在身上啊?尤其是现在的人,都喜欢洋装,穿长衫的人越来越少了。”
“是啊。”小秀小声道,“路上已不多见了。”
闵庭柯故意咳了两声。
大秀立刻惊觉,“什么人在外面?”
她将白蓉萱护在身后,和小秀拉开了架势,如果进来的是歹人,两姐妹便准备随时出手。
白蓉萱却一下就认出了闵庭柯的咳嗽声,她惊喜地道,“是六叔吗?快请进来!”
闵庭柯见她一下就认出了自己,高兴地迈进了厅内,“你怎么知道是我?”
白蓉萱笑呵呵地道,“那还用说吗?因为我等的就是你呀。”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约定
本是一句天真烂漫的话,可此刻听来,却只觉得柔情蜜意,遐想无限。
白蓉萱也觉得这句话有些歧义,尴尬地低下了头,不知如何解释是好。
闵庭柯大方地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难道是高安有新消息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睡不着,好奇你什么时候回来罢了。怎么样,和曾铭伟的见面还顺利吗?”
闵庭柯道,“不过是与他说几句话,有什么不顺利的?”
白蓉萱闻到他嘴里的酒气,惊讶地道,“你也喝酒了?”
闵庭柯无奈地道,“原本是不想喝的,但又不得不陪,就少喝了几杯。怎么,味道很大吗?”
白蓉萱道,“喝酒伤神,以后还是少喝得好。”
闵庭柯本是桀骜不驯的性子,谁的话也不放在眼里,可此刻却乖乖地点了点头,顺从地道,“好啊,我以后能不喝就不喝。哎,其实酒并不是好东西,可有时候是真没办法。”
白蓉萱赶紧吩咐大秀去小灶准备醒酒汤。
闵庭柯阻止道,“算了,别折腾了,只喝了几小杯,还用不着醒酒汤。大半夜叮叮当当的,小心把大家都折腾起来。你这里有浓茶吗?给我倒一杯来就行了。”
这下不等白蓉萱吩咐,大秀便带着小秀和小圆出去准备了。
厅堂内只剩下白蓉萱和闵庭柯两个人。
只见白蓉萱穿了见月白色的宽松长衫,灯光下的肌肤莹莹发亮,明如皓月的眼睛更是让人不敢直视,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吸进去似的。
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白蓉萱赶紧转移话题,“曾铭伟都跟你说了什么?”
闵庭柯便顺势道,“也没说什么,他今晚兴致不高,有些受挫。”
“为什么?”白蓉萱不解。
闵庭柯道,“你还记得百乐门那个姓舒的舞女吧?他好像真的看上人家了,还亲自登门,结果被拒绝了。”
舒欣吗?
白蓉萱道,“舒小姐拒绝了他?”
“是啊。”闵庭柯道,“那位舒小姐倒是有些骨气,没有答应随他回广东。”
白蓉萱道,“我还以为曾铭伟是在逢场作戏,没想到居然当真了。不过舒小姐的确是个明白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广东,结局也未必有多好。”
正说着,大秀送了浓茶进来。
白蓉萱亲自接过递到了闵庭柯的手边。
闵庭柯微微一怔,望着她白玉般的纤纤细指,低声道,“这种事让丫鬟做就好了,何必亲力亲为?”
白蓉萱温柔地笑着道,“你不是喝酒了吗?”
原来喝酒还有这样的好处?
看来他以后该多喝酒才是啊!
闵庭柯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
白蓉萱赶忙道,“慢点慢点,小心呛到了。”
闵庭柯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简直比老妈子还要仔细。”
白蓉萱道,“怎么样?够浓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挺好的。”
两人相视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闵庭柯道,“天色很晚了,你早点儿休息吧,我也回去躺着。”
白蓉萱道,“好。”亲自送了他出门。
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都有些不舍。
还是闵庭柯最先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明儿不就看到了吗?”
白蓉萱道,“是啊,明早见。”
闵庭柯道,“嗯,你来陪我用早饭。”
两个人就这样约定下来,常安提着灯笼,护送闵庭柯回了隔壁的院子。
白蓉萱这边也出熄了灯。
四周一片安静,白蓉萱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起得稍晚了一些,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燥热了这些天,小雨的到来总算带来了几丝清爽。
白蓉萱起身穿衣,洗漱完出门向大秀问道,“六叔呢?”
“出门了。”大秀道,“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趟总店,中午才回来呢。”
白蓉萱无比失落。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吃早饭的吗……
大秀见状连忙安慰道,“六爷一大早便派了常管事过来,说是不能陪您吃早饭了,铺子那边有急事,还答应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天香楼的烤乳鸽。”
白蓉萱又高兴了起来。
她高高兴兴地收拾一番,撑着伞去了水榭。
本以为白修尧还没起床,没想到他不但早就醒了,而且还在小书房内画上了画。
白蓉萱很是诧异地推门走了进去。
白修尧正在埋头画画,头也不抬地道,“我不渴也不饿,不论有什么事儿都等我画完这几笔再说。”
白蓉萱便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修尧忙活了一顿饭的工夫,总算放下了画笔伸了伸懒腰。
白蓉萱忍不住道,“画什么这样用功?”
白修尧闻声诧异地道,“六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蓉萱忍俊不禁,“可有一会儿了,也不敢打扰咱们尧少爷用功呀。”
白修尧不好意思地道,“你可真是的,随便说句话我就不画了。”
白蓉萱缓缓走到桌前,“快让我瞧瞧,都画了什么。”
白修尧道,“画的是翠鸟。昨儿不是跟老夫人学画画去了吗?真是不白去,受老夫人指点,我受益匪浅。从前我总是画不好鸟的眼睛,所以就显得鸟非常地没精神,但你看看这幅,是不是好多了?”
白蓉萱认真地看了看。
翠鸟身形娇小,羽毛瑰丽,所以并不是很好画。
不过白修尧的这一幅的确不错。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形神兼具,画得可真好。”
白修尧道,“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来请教老夫人的。”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要不是看在六哥的面子上,闵老夫人才不会让他住进栖子堂呢,更别说什么指点画技了。
白蓉萱道,“那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白修尧摇了摇头,“一起来就画画,哪有时间吃饭呀。”
白蓉萱道,“正好,我也没吃呢,你陪我吧。”
白修尧也已经饿了,闻声立刻答应下来。
等两人吃过早饭,外面的雨仍然淅淅沥沥的,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悦耳的响声。
丫鬟们撤了桌子,门房的小厮来报,白元宏来了。
白修尧诧异地道,“我爹怎么来了?该不会是接我回去的吧?”
他还没住够呢。
白蓉萱道,“不论是什么事儿,赶紧请进来才是正经。”
不过请到栖子堂却不合适,白蓉萱便道,“请宏二叔直接去立雪堂,我们也马上过去。”
小厮领命而去。
白修尧拉过白蓉萱的手道,“六哥,要是我爹让我回家,你一定要出面留下我。”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留下
白蓉萱闻声不解地道,“你不想回家吗?”
白修尧一脸为难地道,“不是不想……咱们不是跟闵老夫人说好了,等闵夫人寿辰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凑热闹吗……”
原来是为这个。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怎么一心只想着玩啊。”
白修尧道,“我不是家里最小的吗?这个年纪玩玩闹闹才正常,要是我像个老学究一样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你就该觉得奇怪了。”
白蓉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真能无理辩三分!”
白修尧笑嘻嘻地道,“不管不管!六哥必须答应我,要是我爹想把我带回去,你说什么都得留下我。”
白蓉萱道,“我怎么说啊?”
白修尧道,“这还不简单吗?你就说手头上有一件事正等着我去办,中途不好换人,也不能半途而废,我爹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鬼主意可真多!
白蓉萱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总用这样的办法骗家里?”
白修尧连呼冤枉,“六哥,我在你眼里都成什么人了?”
白蓉萱道,“我试着帮你说说,要是你爹不答应呢?”
白修尧咬了咬牙,“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总不能他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自己的主意也不能有了?天底下有这样做父母的吗?”
白蓉萱笑道,“你刚刚还说小呢,这会儿又成大人了。”
白修尧道,“一句话,你就说帮不帮吧!”
白蓉萱道,“我尽力而为!”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去了立雪堂。
白元宏已经坐在燕栖阁了,此刻正由周科陪着说话。
眼见着儿子和治哥过来,白元宏笑着站起了身。
双方见过礼,白修尧不客气地问道,“爹,这大下雨天的,您怎么来了?”
白元宏瞪了他一眼,觉得儿子好像很嫌弃自己似的。
白蓉萱则笑着请了他们父子坐下。
白元宏开门见山地道,“这不是吗,我听说二房的蔡氏昨儿回来了,还在大门口为难了治哥,生怕是你惹出来的乱子,所以赶紧来看看。”
白修尧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这会儿才想着来,昨天干什么去了?”
一副很不满意的口气。
白元宏尴尬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消息能这么快进我的耳朵,我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你大伯父又不在家,我连早饭都没吃就赶紧过来了。”
白修尧这才顺心了许多。
白蓉萱道,“宏二叔别担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二太太身为长辈,就算教训几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得听着才行,何况事情与尧哥毫无关系,都是我自己不好。”
白元宏本身就是个护犊子的父亲,对白蓉萱又很有好感,再加上这些年外长房和二房一直不和,二房也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他闻声立刻道,“白家内房在老太爷在世时就已经分了家,谁家分了什么东西,占了多少地,族谱上都是有明确记载的。既然分了家,自然是各过各的,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她要是敢仗着身份来欺负人,你只管说出来就是。别的不说,我们外长房一定给你撑腰,大不了就开祠堂好了,也让宗族出面说个话,看看到底是谁做得不对。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既分了房,大家原本就是面子情了,我认,你才是长辈,我不认,也不过是个生人罢了。何况这些年,二房对三房上过什么心了?这时候倒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蹦跶出来了。”
白修尧万万没想到父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一脸惊讶,“你……你还是我爹吗?”
白元宏不悦地道,“怎么?不想认我了?”
白修尧连忙摇头,“不是……就是觉得你今天和往日不太一样。”
白元宏却义正词严地道,“外长房虽然势力不如二房,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一天,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好了。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大伯父的意思。以后二房要是敢为难你们,千万不要忍着,只管说出来就是,家里又不是只有蔡氏是长辈,难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你们在外面遇到了白修睿,也不用点头哈腰的,咱们不欠二房一分一厘,走到哪里都是堂堂正正的。”
外长房绝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白修尧差点儿给父亲鼓起掌来。
白蓉萱更是感激万分地道,“多谢宏二叔,我记住您的话了。”
白元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关心儿子来,“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你母亲这几日身子好多了,不像前些天,吃什么吐什么,你大伯父和你小叔都不在家,我还要管着家中的琐事,对你便不怎么上心,生怕一个盯不住,你又惹出什么麻烦来。”
这话要是搁在平时说,白修尧早就不高兴了。
可刚听了父亲的一番言论之后,他对白元宏满目敬佩,说话都带了几分敬畏,“瞧您说的,我惹什么麻烦了?”
白元宏笑道,“可不少,要我一样一样的数给你听吗?”
白修尧连忙道,“您别胡说,我可一直乖得很。”
白蓉萱也帮他说话,“是啊,尧哥很懂事的,老夫人也很喜欢他,过几日闵夫人寿辰,老夫人还要带着我俩去做客呢。”
白元宏一愣,显得很是意外,“要去闵家做客?”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外长房也参与到了天津机器织布局的生意中来,也算和闵家坐上了同一条船,虽然外长房的人都知道能得到闵庭柯的器重,与治哥脱不了关系,可不管怎样,既然和闵家同属一个阵营,慢慢地就要和闵家来往起来,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外长房的人又都是刚正不阿的类型,实在放不下脸面厚颜无耻地跑到闵家人面前谄媚,拖来拖去,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尧哥去给闵夫人祝寿,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
白元宏立刻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老夫人真是这么说的?人家的一番盛情,你们两个可不能怠慢了。等我回去和你大伯母商量一下,看看送什么礼物好,去人家做客,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吧?”
是哦……
白蓉萱和白修尧面面相觑,还真就没想到这一点。
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啊!
白元宏一看就猜到了,笑着道,“你们两个呀,还是太嫩了。闵老夫人给你们体面,你们自己也得接住才行啊!”
白修尧有些为难地道,“闵家钟鸣鼎食,什么都不缺,咱们只怕送什么,都入不了闵夫人的眼。”
这么一想,白元宏也犹豫起来。
白蓉萱提议道,“闵夫人身份贵重,要什么有什么,我看既然送礼,送的还是一份心意,就别在贵重物件上下心思,我们送些时令水果怎么样?要是能知道闵夫人喜欢吃什么就更好了。”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顾家
白元宏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等我回去和你们大伯母商量后再定。只是闵夫人的喜好怕不是那么好打听的,还得治哥费费心才行。”
白蓉萱点了点头,“交在我身上。”
大不了直接去问六叔好了。
他一个做儿子的,总不会不知道自己母亲喜欢吃什么吧?
白元宏见儿子无事,心中又记挂着给闵夫人送寿礼的事情,便有些坐不住了。从前白元则在家时,这些事素来都是他来负责的,而白元宏只要和冯氏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此刻白元则去了天津,白元宏颇有几分六神无主的意思。
他急匆匆地站起身说了句告辞,又叮嘱了白修尧几句,便撑着伞快步离开了。
白蓉萱和白修尧要去送他,也被他拦在了门内,“都是自己人,送什么送?小心被雨淋湿了。”
等他走后,白修尧这才懒洋洋地道,“这么一看,我爹还是挺靠谱的。”
“你这是什么话?”白蓉萱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白修尧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家有我大伯父金玉在前呢,在我的印象中,一直觉得我爹整日就知道围着我妈转,是个干不成什么大事的人。”他说到这里,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六哥你想想看,我们外长房能有今天,当真是多亏了我大伯父,要不然啊……我爹和我小叔,哪个是能支应门庭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尤其是我那个小叔,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整日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媳妇呢。”
白蓉萱听着微微一笑,却不好评论外长房的事情。
不过她倒是特别的好奇,眼见着没有外人,便大胆问道,“小叔一直没有属意的女子吗?”
提起这个,白修尧顿时来了精神。
他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我曾听我妈提过一嘴,好像几年前,我小叔喜欢过顾家的一位姑太太,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位姑太太嫁去了邯郸,我小叔从此性情大变,再也不谈成亲的事了。”
白蓉萱听得一愣。
难道是受了情伤?
白修尧继续道,“我小叔那么洒脱的一个人,不至于这么多年还为情所困,可见当年之事,对他的打击还是挺大的。但我年纪小,具体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我们外长房对此事绝口不提,要不是我偶然从我妈那里偷听了个一知半解,只怕也不知晓其中的内幕呢。”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咱们以后也不要提了。”
白修尧点了点头,“这个顾家啊,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家族,也亏得他们家女儿多,要不然怕是早就没落了。”
提到顾家,白蓉萱也很是好奇。
自己回到上海这么久,还没和顾家人打过交道呢。
不过关于顾家的传闻,她倒是听说过不少,只是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门外下着小雨,闲来无事,白蓉萱便和白修尧八卦起来,“你为什么说顾家靠女人吃饭?”
白修尧很是惊奇,“六哥没听说过顾家的事吗?”
白蓉萱如实地道,“听过一些,不过我只当是流言听,没怎么放在心上。”
白修尧道,“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上海滩这么多名门贵族,怎么就顾家有这么个名声,旁人家都没有呢?我跟你说,顾家的男人都不行,只能靠嫁女儿来支应门庭了。”
这又是什么话?
白修尧就知道她听不懂,耐着性子解释道,“也不知道这顾家是怎么回事,代代都是女儿多,男儿少,如今顾家这几房,仔细算一算,也只有四位少爷,倒是有十八九位小姐,顾家就靠联姻也能把家族经营得很好,女儿虽然嫁出去了,但却明里暗里地帮助娘家,顾家因此才能荣宠不到,至今仍位列四大家族之中。”
白蓉萱闻声皱了皱眉,“出了嫁的女儿帮衬娘家,婆家的人会高兴吗?”
白修尧道,“这就没办法了,想娶顾家的女儿,你就得有这个准备才行。心照不宣的事儿,就差摆在明面上说了。而且我听说,顾家要的彩礼很是很多的,并非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白蓉萱听了就更觉得惊奇了,“顾家的女儿到底哪里好?名声都这样了,居然还有人会上门求娶。”
“没办法。”白修尧低声道,“顾家曾经出过贵妃,而且还是两位,就靠这个,也足够吸引人了。尤其是那些发了些横财的家族,他们缺的不是钱,而是人脉和声望,只要和顾家联姻,就能得到顾家的人脉,何乐而不为呢?”
白蓉萱反感地道,“感觉顾家不是在嫁女儿,倒像是在卖女儿似的。”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白修尧笑眯眯地道,“现如今上海滩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这么说。不过人家顾家的脸皮厚,才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议论呢。反正只要顾家不倒,日子就能过下去。”
白蓉萱摇了摇头,对顾家又嫌弃了几分。
说到这里,白修尧忽然凑近了道,“我还听说一件事,顾家为了地位想把家里最漂亮的十八小姐嫁给闵六叔呢,可惜闵家一直不点头,婚事也就一直拖着呢。”
白蓉萱听了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六叔又不是一块肥肉,怎么这么多人觊觎。
她用自己都没发觉的厌恶口气问道,“顾家十八小姐很漂亮吗?”
白修尧道,“那是自然,咱们家大小姐你是知道的,每天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般,可站在十八小姐跟前儿,也只能当个陪衬。不过十八小姐平日里很少出门,更不喜欢参加舞会,好像还是前年公开露过一次面,当时咱们家大小姐也在,还被安排在了十八小姐的身边,可把大小姐给气坏了,从那之后就放出话去,以后有十八小姐的地方就没有她!”
一想到自视甚高的白玲珑也有这样丢人的时候,白蓉萱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白修尧道,“大家都说十八小姐和闵六叔乃是天作之合,最最般配不过了。”
白蓉萱的嗓子就像卡了只死苍蝇似的,别提多难受了。
可究竟为何难受,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很别扭,心里堵得厉害。
白修尧见她不说话,还以为也觊觎起了十八小姐的美貌,便继续道,“顾家有名的美人中,上一代的姑太太里有位九小姐是出了名的国色天香,风华绝对,可惜红颜薄命,很早就去世了。”
白蓉萱没怎么认真听。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闵庭柯和十八小姐的事情。
白修尧问道,“六哥,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咱们姑姑当年也是绝顶的美人,可惜走得太早了。”
姑姑?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白露
白蓉萱听到姑姑两个字先是一愣,反应了半晌才想起白修尧说的是谁。
白露,白老太爷唯一的女儿。
她的年纪在白元裴之上,出生之时白家正是风调雨顺之际,白老太爷自然爱重,甚至对她比对两个儿子还要疼爱,可以说是长在手心里的。等她成年后,白老太爷为了她的婚事犯了很长时间的愁,总觉得谁家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挑挑拣拣的,白露的年纪越来越大,最终因病死在了十九岁的生辰之前。
据说只是偶感了一场风寒,可病却一直不见好,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人便不行了。
白老太爷伤心不已,从那之后,白家便很少提起其人。
白蓉萱也是在母亲那里听说的。
白蓉萱显得十分惊讶。
白修尧道,“怎么?你没听说过关于姑姑的事情吗?”
白蓉萱低声道,“我母亲跟我讲过一些,只是她进门时姑姑已经不在了,所以不曾见过,所了解的也多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再讲给我听,已经不知转了多少耳朵,许多话也变味了。”
白修尧闻声点了点头,“我也是从大伯母那里听来的。”
白蓉萱想到这位不曾谋面的姑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白修尧继续道,“很多见过姑姑的人都说,白玲珑的样貌和她有两三分像,但却不得其神,脾气更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要是活着,不知道白家会是什么光景。
两人唏嘘不已,语气中都带了几分伤感。
白蓉萱问道,“大伯母在家里会对你说起这些吗?”
“当然不会。”白修尧道,“我是偷听来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怎么能偷听大人说话呢?”
白修尧笑着道,“我小时候比较顽皮,一身的反骨,大人越是不让做什么,我就越想做,他们把我支走,我就悄悄从房后溜回去,非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可。”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啊……就是从小被宠爱惯了,有些无法无天。”
白修尧问道,“六哥,难道你小时候没做过这样的事儿?”
白蓉萱自己自然是没做过的,她生性内向胆小,大人不让做的事情是绝不会做的。至于哥哥,更是少年老成,自小便规规矩矩的,越矩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过。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
白修尧不信,“你就不好奇吗?”
白蓉萱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长辈不告诉我,肯定是不希望我知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偷听,被抓到还得了?”
白修尧得意地道,“怎么会被抓到呢?只要小心点,是绝不会被发现的,我偷听了这么多次,一次也没被发现。”
白蓉萱道,“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事无绝对,你还是小心些吧。”
白修尧被说得很是不好意思,“那都是我小时候干的事儿,现在早就金盆洗手了。”
白蓉萱听着笑了起来,“什么金盆洗手,不过是长大了些,不好意思再做这种丢人的事情罢了。”
白修尧笑道,“六哥心里知道就好,怎么一定要说出来?”
白蓉萱对这位姑姑还是挺好奇,便小声打听道,“你还知道关于她的什么事吗?”
白修尧认真想了想,“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她很有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为人谦和,待人接物都非常地客气。大伯母刚嫁到白家时,和她的关系很好,走动得也很勤,你要是想知道关于姑姑的事,可以去问我大伯母。反正白老太爷也去世了,家里也就不用再避讳这个避讳那个的了。大伯母那么喜欢你,只要你问,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算了,姑姑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要再说关于她的事情了。”
白修尧叹了口气,“咱们这几位姑姑,都不长寿。”
白蓉萱听得一愣。
白修尧便解释道,“白家内外三房,姑娘家却不多。内房只有白露姑姑一个,外房也只有外二房的白霜姑姑一人,当初邱家为庶子求亲的时候,白老太爷曾想将白露姑姑嫁过去,不过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事,邱家当时的当家主母没看上白露姑姑,而是看上了白霜姑姑,后来嫁去邱家的也是白露姑姑,虽然是个庶子,但也以邱家的地位,也是件极荣耀的事情。可惜白霜姑姑嫁过去的第二年就因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有保住。”
他显得很是唏嘘。
这件事白蓉萱在唐氏那里听说过。
白霜出嫁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当时白露也已去世,唐氏和白元裴还参加了婚礼,白老太爷大概是因为女儿心里不痛快,婚礼也没有露面,外界传什么的都有,外二房对此意见也很大,甚至后来坊间传闻邱家主母没看上白露,就是因为她性格强悍,有些过于嚣张跋扈了。
她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白修尧听完连连摆手,“才不是呢!白露姑姑的性格可好了,据我大伯母说,世上就没有那么漂亮又懂事的人了,温柔体贴不说,办事也是滴水不漏。当初闵老夫人没嫁到白家之前,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白露姑姑负责,一点儿纰漏也没有,最得白老太爷信任了。要不白露姑姑去世,白老太爷怎么会伤心那么久呢?简直比大老爷去世还要难过,为此史大太太心里还很不痛快呢。”
白蓉萱听得一怔,“这……这都是大伯母说的吗?”
“对啊!”白修尧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过不是对我说的……”
也就偷听来的了。
白蓉萱听得更加糊涂了,“既然如此,当初邱家为何不选白露姑姑呢?明眼人都知道,白家内房和外房还是有区别的,尤其白老太爷那么强势,怎么看都是娶白露姑姑更妥帖吧?难道是白霜姑姑容貌更好?”
“不是!”白修尧连连摆手,“按我大伯母的话来说,当时寻遍上海滩,也找不出一个能和白露姑姑相提并论的人,当时求亲的人海了去,白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谁知道邱家老太婆的脑袋是怎么想的,丢了只西瓜捡芝麻,最后娶了外二房的霜姑姑。不过我听大伯母猜测,可能邱家老太婆是看出白露姑姑有病弱之相,因此不愿意求娶,而是娶了看上去好生养的霜姑姑。”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邱家在外的名声都是重视子嗣。
也因为他们家的子嗣实在太单薄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又开始担心起董玉泺来。
也不知道她在邱家生活得怎么样……
自己是不是该写封信关心一下呢?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私密
两个人坐在厅堂里,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说着老一辈人的私密。
白修尧道,“不过德二伯父倒是个厉害的,他这姨太太一房一房的娶,儿子虽然只生了一个,但女儿却着实不少,单是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六七位,可比顾家还要厉害了。”
他口气揶揄,也不知是真这么想,还是在讥讽。
白蓉萱撇了撇嘴,“生而不养,都丢给了蔡氏磋磨,算什么能耐?”
白修尧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虽说是庶女,身份不比大小姐贵重,但好歹是白家的女儿,将来到了议亲的年纪,拉拢人心也好,结交关系也好,总归是对二房有好处的,要不然你以为蔡氏会高兴为别人养孩子呀!她一门心思都在为白修睿打算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
从前她还真没往这上面想过。
她轻声问道,“这也是你偷听来的?”
白修尧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这还用偷听吗?我又不是没长脑袋,一想就知道,不过元征也提点了我不少。”
看来元征也是个聪明孩子。
而元家,肯定也有自己的心思。
提到白霜,白蓉萱不可避免地要想到外二房。她回到上海后,和外二房的接触不多,也只在戏院偶然见到了白修磊,他说话严丝合缝,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而且外二房和二房又是一条心,白蓉萱对他们的了解自然不多。
此刻她便问道,“你知道外二房的事情吗?”
白修尧挠了挠头,“那得看你想知道什么?”
白蓉萱道,“比如说,外二房的白元恒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修尧仔细想了想,“这你可真把我给问住了,我对恒伯父知道的不多,听大伯父说,他心思机敏,是个老谋深算之人,要是和他做生意,一定要打起一百分的精神,否则非被他给算计了不可。当初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外三房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抵抗一番,因此外长房和外二房的关系很不错,后来白老太爷去世,二房当家,外二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和二房穿了一条裤子,恒伯父更是自降身价,甘心在德二伯父身边跑腿服侍,虽然不是很得信任,但日子却比其他两房好过多了。我爹说他这是背信弃义,大伯父却称赞他懂得见风转舵,懂得顺势而为,也是很难的了。但自那之后,外长房和外二房就不怎么联系了,逢年过节也不送节礼,有这个亲戚等于没这个亲戚,压根不往来,哪怕是路上碰了面也不说话,只当不认识,我对他自然就不了解了。”
白蓉萱失望地点了点头。
不过想想也对,白修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白蓉萱失笑。
自己也是,怎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白蓉萱便想换个话题。
没想到白修尧却道,“我不了解恒伯父,却听说过明伯父的一些事情。”
明伯父?
白元明吗?
白元恒的弟弟。
如果不是白修尧提起,白蓉萱简直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白元明这个人,好像都赶不上已经死去了的白元宥经常被人提起。
一般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毫无建树作为,要么就是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只是不知道白元明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白蓉萱好奇地道,“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
白修尧得意地道,“因为明伯父和元征的父亲关系很好。”
元征的父亲?
元健!
怎么又扯上了元家。
这关系可真复杂啊!
白蓉萱的脑袋都要大了。
白修尧笑着道,“据说明伯父和元征的父亲小时候是在一个私塾读的书,关系一直不错。明伯父那个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很会经营人际关系,只不过外二房就那么点儿买卖,实在用不上他,恒伯父便一心栽培他,想要他好好读书,将来有些成就,可惜明伯父时运不济,赶不上好时候,到最后反而成了无所事事之人。”
白蓉萱道,“那他成家了吗?”
“当然。”白修尧说着便叹了口气,“世上有几个像我小叔那么不靠谱的人?明伯父老早就成家了,不过他没有子嗣。”
“啊?”白蓉萱很是震惊,“为什么?”
白修尧道,“元征说,可能是明伯父自己有些毛病,不过他那个媳妇,也的确长得丑了些,两个人甚至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娶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白修尧道,“等我回头见了元征帮你仔细打听打听。”
白蓉萱连忙拒绝,“算了,咱们两个说说就完,不要传嚷出去,背后议论他人,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白修尧却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儿,元征又不是别人,他绝对会替我们保密的。”
白蓉萱却道,“明伯父的事属于私密,若是元征能告诉你,就不算守信之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会替你保守秘密?你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该陷朋友于不义之举,连问也不能问。”
白修尧听得愣了灵神,不过他觉得白蓉萱的话有几分道理,点头答应道,“知道了,那我不问就是了。”
“不问什么?”
谁知白修尧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
白蓉萱又惊又喜地站起了身,“六叔,你回来了!”
那喜悦的模样,看得白修尧十分诧异。
回来就回来,至于这么高兴吗?
又不是很久没见了。
他不解地扫了白蓉萱几眼,只见她眼里都放着光,那模样,倒像是分别了很久似的。
白修尧十分的奇怪。
闵庭柯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穿着豆绿色的长衫,外面套了件松绿色的马甲。
白蓉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六叔很少穿这么重的颜色。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其实她很想问问,干吗做这样的打扮?
闵庭柯往椅子上一坐,随意地道,“今天不是曾铭伟返程的日子吗?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送送他。”
白蓉萱‘哦’了一声,“那曾市长已经走了?”
闵庭柯道,“是啊,他走的水路,看着他船离开后我才回来的。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白蓉萱不想多谈,只想遮掩过去,“没什么,就是闲谈罢了。”
白修尧却知道闵家的消息网遍布上海,只要是闵庭柯想知道的事情,就没一件能躲过他的耳朵。
白修尧直接问道,“六叔,您知道白家外二房的明伯父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吗?”
闵庭柯听着皱了皱眉。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了外二房?
他不解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发现小家伙正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原来是她在好奇呀!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不悦
毕竟是在谈别人家的私密,白蓉萱多少有些难为情。
闵庭柯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白元明的妻子比他大九岁,两个人平日里怕是连句话都不会说,感情冷淡至极,哪来的孩子。”
“什么?”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九岁?怎么会大这么多?”
闵庭柯瞥了同样满脸震惊的白修尧一眼,“尧哥,你也不知道吗?”
白修尧摇了摇头,“我……我们家很少说外二房的事!”
从前两家的关系还好,应该是从外二房临时变节之后就变得生疏起来了吧?
闵庭柯道,“原来如此。”
并没有深问。
白修尧却十分的好奇,“六叔,明二伯父真的比明伯父大这么多吗?那当初这门婚事是怎么成的呢?”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道,“你应该知道,外二房已去的老太爷是个极不靠谱的人吧?”
白修尧想到从前听长辈提到二房,都是一脸的为难,好像外二房老太爷行事很不妥当,总做些离经叛道的事,让人没法拿正眼看。
他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白家的家规极严,不允许议论他人的私事,要不然则大太太说话时,也不会将晚辈都支开了。
闵庭柯道,“他年轻时外出行商被人给骗了,在临安一户人家借了些盘缠,回到上海之后,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一直没有还钱。虽然钱不多,但临安那户人家却咽不下这口气,便打发了仆从来上海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没想到外二房老太爷留下的地址和名字都是真的。那户人家闹僵起来,外二房老太爷面上无光,便补偿了钱款,那户人家却不肯轻易松口,将外二房说得十分不堪。也不知道外二房的老太爷脑袋是怎么想的,他思来想去没有对策,结果竟然想要通过联姻来解决麻烦。”
“啊?”白修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家内外房虽然泾渭分明,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还能被临安的普通人家给挟持住?”
闵庭柯微微一笑,举止优雅地用杯盖扫着茶杯中的茶叶。
白蓉萱在一旁的道,“会不会是还有别的事?只是不好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
倒是有这个可能。
白修尧听了连连点头。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笑,“大家和治哥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这件事以联姻收尾,那户人家不再闹腾,自然也就没有更多消息传出来了。”
白修尧道,“难道明儿伯父娶的人便是那户人家的女儿?我从前只听说明儿伯母的娘家身份不显,加上她又不常在外走动,所以大家对他都不太了解,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一桩糊涂官司。”
闵庭柯道,“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修尧狗腿地道,“六叔是什么人?从您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极可信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因为知道了外二房的辛秘而兴奋异常。
白蓉萱连忙提醒他,“今天的话出了这个门不许你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元征也不行,如果被我发现,我会立刻告诉则大伯父,让他好好管教约束你的。”
白修尧生气地道,“知道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又不是什么出彩的事情,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四处嚷嚷不成?”
白蓉萱还真就不怎么放心。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们两个怎么说起外二房的事情来了?”
白蓉萱轻声细语地道,“闲着无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人家的家事上去了,我们两个以后不说了。”
闵庭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白修尧问道,“六叔,华洋商会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闵庭柯道,“怎么关心起华洋商会来?”
白修尧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好奇吗?苏成先这会儿应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呢吧?”
闵庭柯道,“他可比你想得冷静多了。如今外头的消息渐渐平静了一些,他正考虑如何东山再起,恢复声誉呢。”
白修尧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了他不成?”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事不关己,你操这个心干什么?”
白修尧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敢说这件事和你无关?
不过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吞了回去。
白修尧想了想,“我也是上海滩的一分子,自然关心周围发生的大事了。”
白蓉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那样子,就像个顽皮的小孩子似的。
落在闵庭柯的眼中,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不可避免地分了神。
白修尧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的,微微张了张嘴,显得既惊讶又迷茫。
还是白蓉萱最先回过神来,她尴尬地低下头,避开了闵庭柯灼热的视线。
闵庭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向白修尧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白修尧只好把先前的话题又重复了一遍。
闵庭柯便顺着他的话道,“苏成先在上海滩沉浮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了不少,要是这种小事就能将他击倒,华洋商会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白修尧叹了口气,显得十分遗憾,“我还想看看华洋商会是如何落败的呢。”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又胡说了,这种话要是传扬出去,看苏成先怎么对付你!”
白修尧不服气地道,“这不是关上门咱们自己说话吗?难道你和六叔会将我的话告诉给苏成先不成?”
白蓉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顿时不悦起来。
他皱着眉,冷着脸道,“尧哥,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你也年纪不小了,说话还这么不分场合,早晚会因为这张嘴惹出麻烦来的!君子应当慎言,你连嘴都管不住,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语气颇为严厉。
白修尧被教训得面红耳赤。
“我……我……”
想要辩解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蓉萱也觉得闵庭柯的话重了些。她赶忙道,“尧哥只是当着自家的面随意了些,外出行走时还是很谨慎的,是吧?”
白修尧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又没说错什么,六叔凭什么凶他?
难道……
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一定是因为他反驳了六哥的话吧。
在六叔的心里,六哥就这么重要?
白修尧小心地瞥了瞥闵庭柯,又看了看白蓉萱,心里的那点儿惊疑总算是得到了印证。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他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这副神情落在闵庭柯的眼中,让他更加不高兴了。
白蓉萱却没有多想,笑着对闵庭柯道,“六叔,外面下着雨,我们中午吃锅子怎么样?”
这就是没话找话了。
第一千七百一十五章 火起
闵庭柯当然不会让白蓉萱为难,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又叫来了常安,吩咐他去跟小灶打招呼。
常安刚刚离开,周科便撑着伞跑了进来,“治少爷,王管事身子有些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白蓉萱一惊,“怎么回事?”
周科低着头道,“王管事毕竟上了年纪,长沙一行又累又急,再因为高安的事上了点儿小火,因此病倒了。”
白蓉萱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严重吗?”
周科道,“发着高烧,嘴里一直说着胡话。”
那就是很严重了!
白蓉萱不安地道,“怎么才来回我?”
周科内疚得不知说什么好。
王管事身子向来很好,一年到头连个头疼脑热的时候都很少,谁都没想到他会病得这样严重。
闵庭柯在一旁翘着二郎腿道,“请个大夫来把把脉,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周科等着白蓉萱下令。
白蓉萱道,“快去快去,有了结果马上告诉我。”
周科从前一直跟着王德全,两人名义上是上下属,实际上却比父子还要亲厚。王德全生病,最急的莫过于周科了。
他见白蓉萱如此关心王德全的身体,心中也颇为欣慰。
这些年为了守住三房的产业,王德全劳心劳力不说,还要夹在二房和外长房只见受夹板气,日子很不好过。若是治少爷根本不懂得体恤下面奔走的人,那他们这些年的辛苦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周科感激地出了门。
先前关于高安的事情,大家一直没有对外宣告,因此白修尧也不知道。他一脸茫然地道,“高安?高安是什么人?”
白蓉萱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倒是闵庭柯,脸色平静地说着瞎话,“高安不是人,是个地方,三房在那边有些生意。”
白修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高安的问题严重吗?”
白蓉萱只好顺着闵庭柯的话扯虎皮,“有些严重,不过六叔已经帮着解决了。”
白修尧听后连连点头,顺便拍起了闵庭柯的马屁,“还得是六叔啊,一出手就能平息事端。”
白蓉萱的嘴角抽了抽。
周科很快便请来了大夫,帮着给王德全把过脉,开了药方之后,他一边敦促小厮却抓药熬药,一边赶来向白蓉萱禀告,“大夫说王管事是因为劳累而引发的病症,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就没事儿了。”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闵庭柯道,“王管事病着的这些天,他手上的活由谁负责?”
白蓉萱愣了愣神。
人还病着,不先关心病情,反倒关心受伤的事,这会不会显得太冷酷无情了?
周科道,“王管事这两年盘账,手下一直跟着两人,一个叫姜森,一个叫郑醇,有这两人在,账面上的事情就不会乱。”
先前王德全曾将这两人引荐给白蓉萱,只不过她当时觉得以王德全的身子还能做上几年,就没有急着提拔姜森和郑醇,也免得让人觉得她刚刚接手家业就大刀阔斧地用人,伤了老人的心。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意思在问你可认识这两人。
白蓉萱连忙点头,“我都是见过的。”
闵庭柯这才满意,“让他们两个打起精神来,非常时期,更要稳得住才行。”
周科低头应了下来。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快,觉得闵庭柯实在太过盛气凌人。他在闵家发号施令惯了,可这里却是白家,治少爷尚未开口,他就做了主人该做的事。
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虽然他也知道闵庭柯是为自家治少爷好,可这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白蓉萱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她还在为王德全担心,“多安排些人手去照顾王管事,让他安心养病,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回头我亲自去安慰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闵庭柯打断了,“你去安慰什么?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你自己的身子不要了?”
口气相当得不爽。
虽然是关心的话,听得周科却心头火起。
治少爷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三房正儿八经的主事人,哪有让人像个小孩子似的教训的道理?
但闵庭柯性情古怪,向来阴晴不定,他又怕自己多嘴两句,惹得他心中不快,回头再把气撒在治少爷身上,那便得不偿失了。
周科只得道,“治少爷放心,我一定会让人照顾好王管事,也会告诉他治少爷的关心……”
刚说到这里,他便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周科诧异地抬起头,便对上了闵庭柯深邃的眸子。
周科被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去。
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啊。
那为什么闵六爷的眼神会如此的冷冽?
闵庭柯的确有些不高兴。
三房的这些下人,大概是上头没有主子太久了,一个个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主子在一旁说话,他们居然想开口就开口,真当这里是自己的菜园子呢?
看来回头他还要多费些心,安排些可靠的人手来帮忙才行。
全是些酒囊饭袋在做事,三房能好才怪呢!
闵庭柯直翻白眼,要不是白蓉萱在场,他早就发作骂人了。
等周科退下之后,外面的雨也小了许多。
闵庭柯便吩咐大秀去一趟栖子堂,“姑姑年纪大了,只怕不愿意和我们折腾吃锅子,你问问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要是也想尝尝鲜,我们便去栖子堂用午饭,要是她嫌弃,我们就在立雪堂吃,免得到处都是味道,她不喜欢。”
大秀快步出了门。
白蓉萱见他想事情如此周到,也不禁暗暗佩服。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面面俱到的本事呢?
没一会儿大秀便赶了回来,“老夫人说她没什么胃口,只想吃些清淡的,就不跟几位爷儿掺和了,让你们下午去陪她打叶子牌。”
老夫人这是打上瘾了。
白蓉萱一听,连忙道,“大秀,你快去跟长房说一声,让他多支些钱给我,免得一会儿不够输的。”
“哈哈!”白修尧大声笑了起来,“这还没开打,六哥就先怯场了。”
白蓉萱白了他一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自然要把准备工作做全面了才行。”
闵庭柯在一旁笑着道,“这样好了,一会儿吃过午饭,我先好好指点你一番,一会儿打牌时你能用得上。”
白蓉萱撇撇嘴,“临时抱佛脚,管用吗?”
闵庭柯道,“总比不抱强。”
气氛正是热烈,立雪堂守门的小厮却冒着雨跑了进来,“治少爷,长房大太太身边的戚嬷嬷来了,说是要见您。”
白蓉萱一愣,“见我?她有什么事?”
小厮道,“她没说,要不我去问问?”
闵庭柯接过话来,“不用,把人叫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那就将人请进来吧。”
小厮转身去请人了。
大秀作为白蓉萱身边服侍的人,自然要跟着出去迎一迎。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锅子
白蓉萱却觉得很奇怪。
她和长房没什么往来,戚嬷嬷怎么会突然登门造访呢?
难道是有什么事?
她有些不安地向闵庭柯望去。
闵庭柯则一脸淡定地道,“这是你的地盘,她一个上门求人办事的还没慌,你怎么先慌了?”
白蓉萱只是想不出这个时候戚嬷嬷来做什么。
闵庭柯道,“等她进来不就知道了?”
戚嬷嬷很快便在大秀的迎接下快步披着油布走了进来,只是刚到门口,抬眼见到闵庭柯也在,她微微一愣,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惊愕。
白蓉萱念在她是大太太身边的得力婆子,很给面子地起身道,“大雨天的,戚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开门见山,并没有拐弯抹角。
戚嬷嬷的惊愕转瞬即逝,她规规矩矩地给在座三人一次行了礼,这才道,“这不是吗,大少爷身体好些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治少爷,大太太想请您过去一起吃午饭呢。”
这话说给鬼听,只怕鬼都不会信。
白蓉萱和白修衍只见过一面,甚至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就到了反复念叨的地步了?
莫不是长房有事相求,当着闵庭柯的面又不好意思直说?
正在白蓉萱诧异之际,一旁的闵庭柯已不屑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真心请客,就该早些下帖子才是,有这样来请人的吗?史大太太全心全意照顾儿子无可厚非,你一个身边服侍的婆子也不懂规矩了?”
一番话说得戚嬷嬷面红耳赤,低着头道,“大太太……也是没将治少爷当外人看。”
闵庭柯‘哼’了一声,冷着脸道,“你去回史大太太,就说治哥去不了,我们中午已经说好吃锅子了。白修衍要是身子好了,也可以来参加,免得大雨天走来走去的,大伙都麻烦。”
这话就很不好听了。
谁都知道白修衍体虚多病,连床都下不了,怎么能赶来三房呢。
戚嬷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闵庭柯厌烦地冲她挥了挥手,戚嬷嬷只得向白蓉萱行了礼,惭愧地道,“大太太也是好心,治少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回头等天气好了,让大太太亲自下了帖子请您过去。”
如此一来,反倒是白蓉萱不好意思了。
她正想说什么,闵庭柯已经不耐烦地吩咐大秀,“送客!”
戚嬷嬷红着脸被请了出去。
等人冒着雨走后,白蓉萱才不解地道,“六叔,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闵庭柯的心里很不高兴。
长房是不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已经不会为人处世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没将白蓉萱放在眼里?
哪有安排吃饭随叫随到的道理?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闵庭柯板着脸对白蓉萱道,“我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弄得大家都以为你软弱可欺好说话,现在连个长房都敢怠慢你了,下次他们要是还敢这样说话,立刻就把人给我撵出去,一句都不许多说,听到了吗?”
白蓉萱有些莫名其妙。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听到了。”
闵庭柯这才好转了一些。
白修尧在一旁总算看出了些门道。
六叔……也太在意六哥了吧?
这俩人莫非真像自己想的那样,有什么别样的情愫?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啊?
白修尧非常的不安。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给则大伯父?
就在他纠结之际,送走了戚嬷嬷的大秀快步走了回来。
闵庭柯淡淡地问道,“跟你说了什么?”
大秀低声道,“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还让我在治少爷跟前儿多说几句好话。”
闵庭柯‘哼’了一声,“事后诸葛亮,早想什么了?”
就在此时,后灶已经准备好了吃锅子用到的材料,一应送了过来。
白蓉萱趁机道,“行了行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闵庭柯这才没有继续针对长房,但心里仍旧觉得奇怪。那史大太太并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些年在蔡氏的压制下,一直处变不惊,长房的家业守得牢不可破,二房根本没得什么好处。以她的心计,怎么也不可能搬出如此蠢事,难道里面还有别的情况不成?
趁着大家往花厅移步的时候,闵庭柯故意慢走了两步,常安见状立刻跟上,凑到了他的身边来。
闵庭柯低声交代道,“去查查长房怎么回事?”
常安点了点头,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等白蓉萱回过神来招呼闵庭柯的时候,两人正一前一后,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湿润的雨天配上热气腾腾的锅子,三人吃得酣畅淋漓,白修尧更是一个人就吃了一盘羊肉,要不是白蓉萱担心他吃多了上火,他还要再加。白蓉萱道,“倒不是心疼,就是怕你的身子受不了。要是想吃,过两天我们再吃一顿就是了。”
白修尧这才作罢。
等吃过午饭,三人又重新回到燕栖阁。
此刻的雨已经停了,园子里到处都是积水坑,房檐下更是滴答滴答个没完,连空气都变得新鲜又清新。
三人说了几句话,闵老夫人打发了连翘来请人,“牌桌都摆上了,老夫人只等着人呢。”
闵庭柯道,“看来姑姑的牌瘾是彻底被我们几个给勾起来了。”
三人起身去了栖子堂。
白修尧拉着白蓉萱,两人兴奋地并肩而行,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打牌的注意事项。
闵庭柯则缓缓地跟在后面。
常安快步到他身边道,“史家的表小姐不是一直在长房做客吗?史大太太怕是有心让娘家和三房结亲,所以才借口吃饭,想请治少爷过去,给两人增加碰面的机会。”
原来是在等着呢。
长房这些年,消停得太久了,如今看到三房有了继承人,自然是老实不下去了。
可惜这如意算盘到底打错了。
先不说白蓉萱的真实身份,就算是她哥哥白修治回到白家,也不可能和长房亲上加亲啊?
再说那史家都破落成什么德行了,要是没有长房常年帮衬,怕是早就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闵庭柯冷笑着道,“那位表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您怎么可能知道!
这句话常安只敢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先前人来的时候,曾跟您提过一嘴,当时您可能没放在心上。”
闵庭柯一天大事小情一大堆,哪有心思去关心白家长房来了个表小姐?
他‘嗯’了一声,“史家既然起了这个心思,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我又不是时时在治哥身边,这样下去肯定不成。得想个办法送走这位黏人的表小姐,或者……干脆另给她找个夫婿!”
常安一愣,“您……是要给长房做媒人吗?”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章 讨要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
他有那么闲吗?
常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您的意思是?”
闵庭柯道,“长房的日子那么苦闷,史家的表小姐能住得惯吗?就不出去走走什么的?上海滩的青年才俊这么多,保不准她就看上了别人。”
常安立刻会意,“那我想办法盯着表小姐的行踪,再适当的推波助澜一番。”
闵庭柯笑了笑,“不过你可小心些,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小心被她给看上了。”
常安脸色一红,“六爷说笑了。”
常安的年纪也不小了,去年年底时由闵夫人做主,将服侍自己的郝音许配给了他。郝音年长一岁,容貌也说不上有多娇美,行事却异常的稳重老道,跟在闵夫人身边很得器重。闵夫人外出行走,必要带上她。等两人成了亲,郝音仍在闵夫人的身边服侍。
为此闵庭柯还很不乐意,说什么都不答应。
没想到常安自己却很满意。
气得闵庭柯指着他鼻子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这话常安怎么好跟他说?
总不能说两人自小就互有情愫,这些年私底下一直有些联系吧?每逢年节,郝音还会亲手做些鞋袜送给他。闵夫人和常婆子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给闵庭柯而已。
那时闵庭柯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
可如今……
常安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的白蓉萱身上。
雨后晴朗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他却知道这位‘治少爷’在六爷心中的地位。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心急地道,“可算来了,让我好等。来来来,咱们打牌。”又叮嘱易嬷嬷仍旧坐在白蓉萱的身边,“治哥不太会打牌,你帮忙盯着点儿,别让他输得太多。”
易嬷嬷自然笑着应是。
白蓉萱却一脸得意地道,“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今日特意多带了些钱来。”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好好地打,我放牌给你,说什么都要一雪前耻!”
白蓉萱高兴地应承下来。
四人分坐了下来,闵老夫人一边抓牌一边问道,“中午的锅子好吃吗?”
白修尧连连点头,“好吃好吃,老夫人,您就该跟我们一起吃的。小灶那边的婆子很会做饭,用骨头熬的清汤,芝麻酱也是又香又浓,配上辣椒油和香油,用来配肥而不腻的羊肉简直太绝了。”
闵庭柯很是看不上他这副没吃过好东西的嘴脸。
闵老夫人却笑呵呵地道,“是吗?既然喜欢,那改天再吃好了。”
白修尧道,“六哥也是这么答应我的。”
大家抓完了牌,便开始打起牌来。
打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清算起来,仍旧是白蓉萱输得最多。闵老夫人不解地看了易嬷嬷一眼,“这是怎么回事?是牌抓得不好吗?”
易嬷嬷不好直说。
治少爷实在是心里没个算计,又不记牌,只顾着自己手里这几张,不是打什么来什么,就是打什么丢什么,这还怎么赢?
易嬷嬷只得道,“我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跟不上了。”
闵老夫人便把她叫回到身边,吩咐郁金过去帮忙盯着些。
郁金在白蓉萱的身边坐了下来。
可当她看到白蓉萱细如凝脂般的脖颈时,也是微微一怔。
治少爷的皮肤……实在太好了些。
六爷已经保养得极好,可与治少爷一比,却仍旧差了些。
郁金有些许的走神。
又打了两局,白蓉萱的牌技仍旧没有好转。
闵老夫人笑着道,“我是不行了,小六,回头你要好好指点指点治哥。”
闵庭柯道,“教会了徒弟饿死的师父,大家在一张牌桌上打牌,您让我怎么教啊!”
白蓉萱故意嘟着嘴道,“我慢慢摸索,肯定能把输了的钱都赢回来的。”
闵庭柯看着摇了摇头,“这样好了,你算一算这两天输了多少,我补给你。”
白蓉萱眼珠一转,“钱就算了,我跟六叔讨一样东西,成不成?”
闵庭柯倒也爽快,“你说吧,我听听看。”
白蓉萱便指着腰间的玉佩道,“这是我回上海前,我母亲交给我的,六叔应该也认得吧?”
闵庭柯看了一眼,只见正是那枚方形的玉佩,上面刻着喜鹊登枝。
这本是闵家的东西,原是有一对的,其中一枚给了姑姑,另一枚应该还在闵家。前些日子他心血来潮还曾让人找过,不过后来事多便给抛在了脑后。
不过自从回到上海之后,白蓉萱倒是一直佩戴着这枚玉佩。
难道是很喜欢?
闵庭柯道,“自家的东西,我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闵家的财富很多,闵庭柯当然不可能样样都见过并记在心上,不过这枚玉佩他倒是很有印象。
白蓉萱高兴地道,“要是我开口向六叔讨要,不知你舍不舍得?”
闵庭柯一愣,“你想要?难不成要凑成一对,都戴在腰间吗?”
那不是暴发户才会有的做派吗?
白蓉萱道,“这你不用管,只说肯不肯给。”
闵庭柯道,“你可真会做买卖,你输的这点儿钱,够买这块玉佩的吗?这可是前朝的古物,很珍贵的。我先前就想跟你说来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谁会将这么贵重的物品整天挂在腰间啊,你就不怕掉了,或是被哪个没长眼的毛躁鬼给碰了?”
白蓉萱大吃一惊。
她没想到这枚玉佩会如此的贵重。
她甚至还开口讨要,这也太厚脸皮了吧?
白蓉萱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
闵老夫人则在一旁道,“既然是小六答应下来的,说什么都得让他拿出来才行。”
闵庭柯道,“我倒不是舍不得这么个小东西,就是找起来麻烦点儿。不过姑姑放心,我会让常安仔细翻找库房的。”
白蓉萱简直无地自容。
她涨红着脸道,“我……我就是一句玩笑话,六叔千万别当真。”
闵庭柯道,“我都答应了,这会儿怎么好反悔?”
白蓉萱连连摇头,“反正我不会要的,说什么都不要!”
闵庭柯想了想,“那我找出来自己带。”
这下白蓉萱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就在这时,连翘走进来禀告道,“老夫人,二房的大小姐来了。”
闵老夫人闻声皱了皱眉,“她来干什么?”
连翘自然也不清楚。
闵老夫人道,“你去问问她,我如今年纪大了,又不管家里的事,让她去找蔡氏说话。”
就差将‘别来烦我’写在脸上了。
连翘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回到道,“大小姐是来找治少爷的。”
白蓉萱诧异地道,“找我做什么?”
连翘一脸茫然。
闵庭柯不悦地道,“现如今这白家到底是怎么了?乱为王了,治哥好歹是三房的当家人,她们一个个以为自己是谁?事先也不让下人来递个话,说见就见,难道治哥手里就一点儿事情都不能有?去告诉白玲珑,治哥这会儿正忙着,没工夫见她。”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发火
闵庭柯很少当着闵老夫人的面发这么大的火。
连翘一时被吓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闵老夫人也没想到,她低声道,“她一个做小辈的,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又对连翘吩咐道,“就说治少爷有事脱不开身,让她先回去吧。”
连翘这才匆匆退了下去。
闵庭柯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白修尧自然不敢造次,低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白蓉萱却觉得闵庭柯之所以会发火,很大一部原因是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闵庭柯几眼,轻声道,“我都有些饿了,老夫人,咱们晚上吃什么?”
闵老夫人顺着她的话道,“你想吃什么?你们中午吃了锅子,晚上不如吃些清淡的,免得肚子不舒服。”
白蓉萱乖巧地点头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便把易嬷嬷叫来吩咐菜色。
这时连翘又走了进来。
她低垂着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闵庭柯顿时大怒,“怎么?白玲珑难道还有话要说不成?”
连翘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咬着牙道,“大小姐不肯走,还说今天见不到治少爷,她就不走了。”
闵庭柯怒极反笑,“好啊,那就让她等着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把二门关上,不许人理她!”又对白蓉萱道,“你也不许心软,要是就这么被她拿捏了,以后还有没有消停的日子了?都能爬到你的脑袋上去了。”
闵庭柯这是在为自己出头,白蓉萱怎么会不懂?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见她的。”
闵庭柯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闵老夫人素来不喜二房的人,闻声便对易嬷嬷道,“吩咐人去找蔡氏,她养出来的好女儿,让她自己收拾去,要是白玲珑在栖子堂的大门口出了什么事儿,这院子我是住还是不住?”
易嬷嬷立刻会意,转身便出门安排去了。
等晚饭端上桌的时候,白宝珊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栖子堂的门前,只见白玲珑脸色铁青地站在紧闭的门前,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白宝珊赶紧走上前去,“大小姐,这才下过雨,您可别着凉了。”
白玲珑一把甩开她的手,“不用你管,我倒要看看,白修治到底出不出来见我。他如今有闵家撑腰,连二房也不放在眼中吗?”
三房和二房恩怨已久,白修治既然赶回来,就不怕与二房打擂台。如今有闵庭柯在背后帮衬,更是如虎添翼,蔡氏都讨不到好处,白玲珑去硬碰硬,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偏偏蔡氏又将她交给了自己,白玲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白宝珊虽然心中厌恶,但还得笑脸相迎,“大小姐何必置这口气?您来找治哥,也是为了管二公子的事情吧?既然如此,就更该稳得住脾气才行。治哥和管二公子交好,要是他在管二公子的面前说了什么话,您和管二公子的关系不就更疏远了吗?”
白玲珑听着心中一动。
泊舟突然和自己摆明立场,里面难道有治哥的推波助澜?
她顿时皱起眉头,“谁在乎这个?”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到底冷静了几分。
眼下和白修治还不能撕破脸,否则她就更见不到泊舟了。
想到这里,白玲珑总算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骄傲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不得不服软。
不过泊舟是什么时候和治哥交好的呢?
难道是之前他去杭州那一次?
白玲珑思来想去的想不通。
白宝珊则趁机道,“反正治哥一时半会又跑不了,您何必急在这一时?天色都晚了,咱们先回二房去,有什么事儿好商量。”
这一次白玲珑没有挣扎,由白宝珊扶着送回了二房。
栖子堂守门的婆子则松了口气,连忙打发人去通知连翘。
得知消息的连翘也如获大赦。
栖子堂的人虽然不怕二房,但真对峙起来毕竟麻烦,尤其蔡氏又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老夫人上了年纪,为了这种事生气犯不上。
不过因为白玲珑这一档子事儿,闵庭柯吃饭的时候始终面色不虞,白修尧也不敢乱说什么,一顿饭吃得异常消停。
饭后闵老夫人便道,“尧哥,我昨儿交画画的技巧你记下了没有?你随我来小书房,我检查检查。”
白修尧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闻言立刻明白闵老夫人这是要支开自己,让六哥和六叔好好说话。
他痛快地答应一声,和老夫人去了小书房。
白蓉萱见闵庭柯还板着脸,便上前道,“六叔,雨后的空气最是清新,要不咱们俩出去走一走?我晚上好像吃多了。”
她吃了多少闵庭柯能不知道吗?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站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栖子堂的花园不太大,加之两人来得多了,自然也没什么新鲜感,婆子们正在屋檐下点灯,白蓉萱看得有趣,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
闵庭柯见她看得专注,忍不住笑道,“怎么看得入了迷?你没见过人点灯吗?”
白蓉萱见他总算有了笑脸,高兴地道,“你不生气了?”
闵庭柯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白蓉萱小声道,“不生气就好。”她伸长了脖子看到一盏灯一盏灯的亮起,远处又是炊烟袅袅,飘过一层层的屋瓦,最远处则是墨色晕染的天空。面对这样美丽的景色,白蓉萱感慨地说道,“人间烟火气,大概就是如此吧?”
闵庭柯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颗心平静得毫无波澜。
其实这样的人生,应该也挺好吧?
不用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不用担心尔虞我诈,每天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用为柴米发愁,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一起看落日……
闵庭柯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驻足良久,谁都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宁静。
最后还是点灯的婆子路过发现了他们,惊讶地道,“六爷,治少爷,这黑灯瞎火的,小心着了凉。”
闵庭柯最先回过神来,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忙你们的去吧。”
婆子们点了点头,弓着腰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闵庭柯和白蓉萱又继续向前走去。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闵庭柯忽然道,“白玲珑找你什么事儿?”
她怎么知道?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道,“谁晓得呢,估计是心血来潮来找碴的吧?”
应该不是。
白玲珑虽然骄横,但却不是傻子,就算找碴,也该找个白蓉萱落单的机会,怎么可能跑到闵老夫人的门前呢?
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闵庭柯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不行
闵庭柯轻声问道,“你和管泊舟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特别好……也谈不上吧?
她欠了管泊舟莫大的人情,要不是有他出手相助,自己的南京之行一定会变得非常麻烦,现在是什么情形也无人得知。
何况他知晓自己的秘密,又一直绅士地替自己保密。
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无比地感激。
白蓉萱道,“管二公子君子是风,帮过我很多忙,我对他除了感激还有敬重。”
闵庭柯听得心中一动,“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白蓉萱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问,表情诧异地盯着他看了看,忽然惊愕地道,“你……你不会觉得我和管二公子……”
有别样的情愫吧?
这怎么可能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管泊舟和她都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想到前世那个飘着碎雪的日子,管泊舟从自己的身边缓缓走过,那擦身而过的惊鸿一瞥,让她直接低到了尘埃里。
闵庭柯见她这样说,心中大喜,“也不怪人胡思乱想,你们两个实在太亲近了些。”
他们怎么就亲近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自从我回到上海,和管二公子见面的次数都有限,要说亲近,我们日日相对,难道不更亲近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难道她心底……是这么想的吗?
白蓉萱无地自容,脸烧得滚烫。
黑暗中闵庭柯的眸子更加明亮,“是啊,我们原本就是最亲密的。”
居然坦坦荡荡地应承了下来。
白蓉萱的脸更红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
越描越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找补。
闵庭柯打断她道,“你是局内人,看问题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外人怎么想,你未必就拎得清,要不然白玲珑也不会为此找上你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来找我,是为了与管二公子搭上关系吗?”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说亲密,也该是她和管泊舟更亲密吧?
毕竟相识的时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闵庭柯不屑地笑道,“你别看白玲珑自己蹦跶得欢实,管家未必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那管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是对上蔡氏,也是五五开的局面。管泊舟要是真有这样的心思,也不会拖了这么多年。我看白玲珑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到最后什么也捞不着,还白白搭了自己的青春。”
会吗?
白蓉萱有些茫然。
闵庭柯道,“管泊舟那个家伙,做事瞻前顾后,婆婆妈妈,和管泊远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像他这样的人,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
管泊舟为人斯文客气,人缘很好,哪就像他说得这样不堪了?
白蓉萱为朋友辩解道,“管公子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想从政,想去教书育人,只是家里不同意罢了。”
闵庭柯见她为管泊舟出头,蹙着眉头道,“所以我才说他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家的事儿都搞不定,摆不平,出了家门又能成什么事?我不是小瞧他,他是真的不行!”
还说不是小瞧呢。
白蓉萱悄悄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闵庭柯把她的小表情全收进了眼底,“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他都多大的人了,不论干什么,都该出面说服家里,然后尽力去做才是。拖拖拉拉的,他是准备等管夫人去世,上头没人约束了,再去做自己的事吗?”
这话也太毒了!
白蓉萱道,“你也知道管夫人强势,管二公子又是个孝顺的人,自然不愿意违背母亲的意愿了。”
闵庭柯道,“我说他不行,你还不服气。我问你,他出生管家,是管夫人一手带大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家庭,管夫人又是什么样的母亲,他难道会不知道吗?他既然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答应他去做什么教员,又为何一定要坚持?既然坚持了,为何又始终迈出这一步?我说他婆妈已经是客气的了,其实他就是个两头都要顾,又都顾不好的无能之辈。”
白蓉萱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话糙理不糙。
六叔的话不无道理。
可管泊舟……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失落地道,“或许人活一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烦恼,谁都无法两全其美吧!”
闵庭柯却不这么想,他淡定地道,“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别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白蓉萱听了心中一动,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闵庭柯两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却比旁人都多呢。”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辈分可比你们都大。”
这人……又拿辈分出来说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在小花园转了两圈,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如意馆。
白蓉萱失笑道,“怎么走到这儿了?”
闵庭柯道,“既然回来了,姑且就这么歇了吧。”
白蓉萱道,“那怎么行?还没向闵老夫人道过晚安呢。”
闵庭柯道,“我姑姑不是那么刁钻的人。”
两人来到如意馆,只见小秀正和小圆挤在一起,由芳姑姑教着缝香囊。
见到来人,两人同时红着脸站起了身。
芳姑姑道,“左右没什么事儿,和小丫头们做点儿针线。”
闵庭柯闻声只是点了点头。
或许是女孩子天性喜欢美丽的东西,白蓉萱却凑过去多看了几眼,“这线的颜色配得可真好。”
芳姑姑一愣,诧异地瞄了白蓉萱两眼。
白蓉萱立刻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现在可不是女子,又怎么会关心丝线的配色呢?
一旁的闵庭柯淡定地道,“我和治哥在花园里走了两圈,这会儿有些累了,沏壶热茶来。”又问白蓉萱,“你要不要和我下盘棋?”
慌乱中的白蓉萱也顾不上别的,赶忙点头道,“好啊,我陪六叔下棋。”
两人走进厅堂内,小秀很快沏了茶送来,小圆则端来了棋盘。
闵庭柯喝了口茶,“你舅舅那边最近来信了吗?”
白蓉萱道,“没有。”
闵庭柯道,“你舅舅一共有几个女儿?”
白蓉萱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道,“两个,大姐已经出嫁了,小妹也定了亲,上次你见到的两个年轻人,就是我舅舅家的姑爷。”
闵庭柯道,“那你舅舅还是很有福气的,我看他这两个姑爷选得都很好。”
白蓉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渐渐便不再不安,笑着道,“不过小妹会嫁给李毅,我是没想到的。”
“怎么?”闵庭柯显得很是好奇。
不过与其说是他想知道唐家的事情,倒不如说他在故意逗白蓉萱说话分心。
白蓉萱道,“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人。”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镇定
闵庭柯笑着问道,“那他们是什么人?”
白蓉萱见他感兴趣,便主动说起了舅舅家的事,“我小妹为人跳脱,性格直率,整日嘻嘻哈哈的,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都喜欢摆在脸上的主。而李毅则是少年当家,心机深沉,我总觉得他们两个南辕北辙,没想到最后居然定了亲。”
闵庭柯道,“这样不是正好吗?两个人性格互补,日子才能过得下去。要是每个人都机灵得像狐狸一样,你算计我,我算计你,那还有个消停吗?”
白蓉萱道,“或许舅舅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闵庭柯便打发了小秀去栖子堂那边看看,“跟老夫人说一声,我们两个就不回去请安了,明儿一早再陪她吃早饭。”
小秀快步而去。
闵庭柯便道,“也不知严峰和吴介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白蓉萱也很担心。
闵庭柯道,“你也不用太过惦记,吴介既然跟了你,以后总要独当一面的,正好让严峰指点指点他。严峰这个人,还是很机灵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六叔,你身边怎么这么多能人啊?”
闵庭柯道,“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当你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自然就会有人主动找上你了,毕竟谁都想有个好的出路。至于常安和严峰等人,他们祖上便是闵家的,严峰的祖父曾经服侍过我父亲。”
白蓉萱道,“难怪他们最得你的信任了。”
闵庭柯道,“你也不用羡慕,你父亲不也给留了王德全吗?”
可若是父亲还在,三房一定比现在还要人才济济吧?
白蓉萱笑着低下了头。
小秀从外面走进来道,“六爷,治少爷,老夫人那边提点尧少爷画画呢,易嬷嬷说让您二位早些休息,老夫人也到就寝的时候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
白蓉萱放下心来,便和闵庭柯下起棋来。
这一次闵庭柯有心相让,白蓉萱总算输得没有那么难看了。
不知不觉间,外面又下起了雨。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人一直下到深夜方才散了。
等第二天一早醒来,天气已是一片晴朗。白蓉萱兴高采烈地洗漱完换了好衣服,跑去隔壁找闵庭柯。结果守门的婆子道,“六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又出去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婆子道,“六爷没说,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
白蓉萱点了点头,去了水榭叫着白修尧,两人一同去给闵老夫人请安。白修尧如今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伸着懒腰道,“六哥,要不你跟我大伯父说一声,就说你一个人在家里没意思,干脆让我搬过来陪你算了。”
白蓉萱道,“怎么?你不想回家了?你舍得吗?”
白修尧道,“有什么不舍得的。再过些时日,我母亲就要生产了,到时候一家人的心思肯定都在小孩子身上,谁还能顾得上我?”
白蓉萱笑道,“你大伯父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倒是。
白修尧叹了口气,“你都没试怎么知道?大伯父最喜欢你了,要是你去商量,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罢了。
白蓉萱不想让他失望,便顺着他的话道,“我可以去试试,但成与不成,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白修尧很是感激地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吟风馆,守门的婆子道,“老夫人正待客呢,两位少爷先去茶房喝杯茶。”
谁家会一大早上门拜会?
白蓉萱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两人被婆子送去了茶房,没一会儿连翘就送了茶热过来。
隔了片刻,易嬷嬷又端了两盘点心。
白蓉萱忍不住道,“还没有走吗?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中午再过来吧。”
易嬷嬷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也好,省得委屈了两位少爷在这边等个没头。”
白蓉萱便领着白修尧去了立雪堂。
路上白修尧道,“闵老夫人是在见谁啊?一大早就登门,也太招人烦了吧。幸好六叔不在,要不然肯定会更生气的。”
白蓉萱笑而不语,两个人前后进了立雪堂的大门。
等吃过早饭,两人便去了小书房。白修尧画画,白蓉萱就翻了几页书。结果刚安静片刻,周科便匆匆进来禀告道,“治少爷,二房的大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怎么又是她!
白蓉萱皱起眉头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既然她要来,那就来好了。
白蓉萱吩咐道,“请进来吧。”
周科出门安排,白修尧道,“我陪你去见她!”
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模样。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这里毕竟是三房,要是在我的地盘上还能吃亏,我以后也不用在外出行走了。你安心待在这里画画,我去去就来。”
白修尧见她镇定自若的,说得也在理,便没有强求。
白蓉萱缓步去了燕栖阁。
她前脚刚到,白玲珑便在白宝珊的陪护下走了进来。
白蓉萱异常的平静,温和地笑着道,“大小姐来了。”
白玲珑看了看她,“治哥,想见你一面也太难了吧。”
白蓉萱微微一笑,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大小姐坐下说话,不知大小姐有什么事要见我?”
白玲珑冷冷地‘哼’了一声,白宝珊则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动怒。
白玲珑忍了下来,坐在椅子上道,“你不是说要和泊舟去什么小学吗?什么时候去呀?”
还真被六叔说对了,就是为管泊舟的事情来的。
白蓉萱淡淡地道,“当时也不过是顺口一说,并不确定。不过既然大小姐这么感兴趣,若是定下来,我一定派人通知你一声。”
白玲珑并不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
白蓉萱则继续道,“大小姐可还有其他的事?”
说完便端起了茶,竟是一副要送客的做派。
白玲珑大怒!
她还没被人如此轻视怠慢过呢。
她生气地道,“怎么?没事不能来你这里坐坐吗?还是说……治少爷这里只能接待闵家的人,对咱们白家自己人却拒之门外?”
白蓉萱实在懒得搭理她,闻声不冷不热地道,“大小姐屈尊降贵,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手上还有事情要安排,怕是不能多陪了。”
白玲珑还要再说,站在她身后的白宝珊便笑着道,“治哥刚刚接手三房的事,的确要忙上一阵,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等回头管二公子那边有了消息,还请治哥知会一声,我们这边也早做安排。”
总算还有个会看脸色的人!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送了。”说完便叫来了周科。
白玲珑气得不行,甩手便出了门。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福气
白宝珊尴尬地看着白蓉萱,“大小姐是个急脾气,治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回头得了空,多去二房走动,咱们也能亲近亲近。”
白蓉萱笑着道,“行啊,就是不知道珊小姐能不能做得了这个主。”
她去二房,白宝珊敢出面招待吗?
蔡氏又会如何看待她?
白宝珊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
白蓉萱淡定地道,“珊小姐快追上去吧,再晚……大小姐怕是要不高兴。”
白宝珊点了点头,转身追出了门。
等人走后,白蓉萱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前世就是和这两人打交道,没想到重生之后,依然与他们纠缠不清。
难道她和白玲珑是宿命的敌人不成?
白蓉萱回了小书房。
白修尧正聚精会神地画着桃子。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大小姐走了?”
“嗯。”白蓉萱道,“还别说,画得有模有样的。”
白修尧道,“闵老夫人教得好,要不下次你也跟着一起学学,这对咱们是受益一生的事。”
“行啊。”白蓉萱没有拒绝。
两人一直在三房待到中午,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给闵老夫人请安,连翘匆匆赶了过来,“老夫人那边的客人还没走,怕是不得空,两位少爷自己用饭就是了。”
还没走?
白蓉萱忍耐不住,张口问道,“是什么人啊?怎么待了这么久?”
连翘道,“是姚家的人。”
姚家!
白蓉萱心中一震。先前六安寺伏击的事,里面就有姚家参与,如今闵庭柯平安无事,又处置了火龙帮,难道姚家是看风向不对,来示好的?
可就算如此,也不该来见老夫人……应该直接去见闵庭柯才对呀。
连翘见四下没有外人,便低声道,“姚家是来求亲的。”
白蓉萱更糊涂了,“他们要娶白家的小姐吗?”
连翘摇了摇头,“姚家想将九小姐嫁给六爷。”
居然是这样的打算!
白蓉萱惊讶地道,“那老夫人怎么说?”
连翘道,“老夫人自然是不答应的,六爷上头还有爹妈呢,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做姑姑的出面呀。可姚家的人死赖着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老夫人出面,老夫人那边正头疼呢。”
白蓉萱面露不悦。
姚家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她低声问道,“六叔知道这件事吗?”
连翘道,“应该不知道吧,六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处理一些闵家的琐事。”
白蓉萱立刻叫来了周科,“找两个机敏的人去通知六叔,让他得了消息赶紧回来。”
周科一脸茫然。
连翘则诧异地道,“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六爷知道了吧?”
白蓉萱道,“难道要姚家一直烦老夫人不成?”
连翘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对白修尧道,“尧哥,咱们两个这就去栖子堂给老夫人请安去。”
连翘张了张嘴,眼见着白蓉萱大步出了门,她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急忙追了上去。
等白蓉萱来到吟风馆时,四下里静悄悄的。藿香守在门外,见到来人也很是惊讶,冲白蓉萱等人摆了摆手。
白蓉萱大步走到门前,高声道,“老夫人在做什么呢?我和尧哥来给老夫人请安。”
藿香愣了愣神,没等反应过来,里面就传来了闵老夫人的声音,“是治哥来了吗?”
话音刚落,易嬷嬷便揽开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来,“治少爷和尧少爷来了。”
她大概猜到白蓉萱是来替闵老夫人解围的,满眼的感激。
白蓉萱道,“老夫人这里在待客吗?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等完事儿了好陪老夫人一起用午饭?”
易嬷嬷满脸都是欢笑,声音不大不小地道,“怕是还得等一会儿,两位少爷要是饿了,就请先用吧!”
白蓉萱回头看了白修尧一眼。
白修尧立刻会意,大声道,“不,我们等老夫人一起。”
易嬷嬷便吩咐连翘将人请到侧厅去。
白蓉萱和白修尧刚坐下没一会儿,前厅那头便鱼贯走出几个妇人来,易嬷嬷亲热地招呼着送客,直到几人出了门,她这才一脸高兴地跑来道,“多亏了两位小少爷,要不然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
白蓉萱撇了撇嘴,“还算她们有眼力见儿!”
易嬷嬷将两人请去了闵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显得有些疲惫,撑着精神道,“你们两个来了,都饿坏了吧?赶紧让小灶准备。”
易嬷嬷喜气盈盈地安排去了。
白蓉萱关心地问道,“您还好吗?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我和尧哥回去吃就是了,您不用管我们。”
闵老夫人听着一怔。
如此的贴心,倒像个女儿家。
闵老夫人笑道,“没事儿,吃过了午饭再休息也是一样。”
白蓉萱便不再多说。
午饭刚摆起来,闵庭柯便沉着脸赶了回来,“姚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姑您没事吧?”
闵老夫人没想到他回来得如此之快,惊讶地道,“你……谁告诉你的?”
闵庭柯板着脸不说话。
白蓉萱只好道,“是……是我!我怕姚家的人赖着不肯走,便让人将六叔请了回来。”
也只有他出面,才能震慑住姚家了。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以后姚家的人再来,姑姑只管推到我身上来就是了。”
闵老夫人道,“人家也没说什么,就是坐了坐,絮叨了一些陈年旧事。正好你回来了,和我们一起用午饭。”
闵庭柯道,“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闵老夫人道,“那你可没口福了。”
说完便起身带着白蓉萱和白修尧去了花厅,只是她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白蓉萱有些不安,低声道,“老夫人,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闵老夫人道,“没有,我是在琢磨姚家的话呢。”
按姚家的意思,若是闵庭柯答应娶姚家的九小姐为妻,以后两家便成了亲家,姚家愿意举全族之力来帮衬闵家。
而且据说那位九小姐的确品貌不凡,倒也是个难得的人选。
闵老夫人之所以没有当面拒绝,多少也有些心动。
而此刻闵庭柯已经从易嬷嬷嘴里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笑着道,“姚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明啊,亏他们想得出!”
这位九小姐不但是姚家宗族的嫡女,而且不论样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尤其她斯文内秀,并不喜欢张扬,也极少外出,和白玲珑这种喜欢出风头的名媛完全不同。姚家对她也十分重视,自幼便请了名师指点,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并不比一般的男子弱。
当初还有人笑谈,姚家这是将九小姐当皇妃来培养的,也不知道谁家有这个福气,能把她娶进门。
不过闵庭柯可不稀罕这个福气!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察觉
易嬷嬷不敢多言,只能站在一旁讪讪地笑。
闵庭柯道,“以后姚家的人再登门,不用客气,直接拒了就是。姑姑才过了几年消停日子,没了白家的人闹腾,又蹦出个姚家的来!”
易嬷嬷连忙应是。
白蓉萱没想到闵庭柯会如此地生气。
闵老夫人倒没怎么往心里去,一脸淡定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能尽早将婚事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妥,姚家的家世倒也般配,九小姐声名在外,年纪也合适……”
她的话还没说完,闵庭柯就一脸不耐烦地打断道,“趁早让姚家收了这心思,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可能和姚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的,让他们想也不要想!”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受了气,心里不舒坦啊?”
他当然心里不舒坦了!
闵庭柯垂着头道,“没有,谁敢给我气受?”
闵老夫人更加不解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你要是不喜欢姚家,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闵庭柯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过’了,可姚家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上门,提的还结亲的事情,真当他闵庭柯是软柿子呢?
更何况……还是当着白蓉萱的面……
他小心地瞥了白蓉萱一眼。
只见小家伙正没心没肺地喝茶水呢。
他的心没来由地更不是滋味了。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成?
白蓉萱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接着便扬起笑脸,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闵庭柯心情烦躁地道,“我哪里是不喜欢姚家,我是非常地厌恶,最好一辈子都别和他们家有往来。”
闵老夫人听出不对劲儿来,“小六,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姚家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
闵庭柯一愣。
闵老夫人继续道,“他们家开口就提了九小姐,我还愣了半天的神。那姚家既然如此用心培养九小姐,自然是指望她能嫁得好,多多帮衬姚家,所以一定会擦亮眼睛选亲家的。可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相中了你?我先前就觉得反常,见你这样,更加确定自己猜的没错了。姚家是不是得罪了你,所以才用九小姐来示好?”
姑姑虽然不管外面的事儿,但什么都瞒不住她的眼睛。
闵庭柯不想她跟着担心,摇头道,“没有,闵家和姚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能有什么得罪我的事儿?”
闵老夫人自然不信,“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要不是这样,姚家为何突然提起了结亲的事?”
闵庭柯不屑地道,“谁知道那一家子的脑袋想的是什么?”
闵庭柯见他不说,转头便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知不知道什么?”
被点了名的白蓉萱吓了一跳,“什么?”
闵庭柯连忙道,“她能知道什么?您问她还不如问我呢?”
一副非常维护的模样。
闵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向闵庭柯,“我问你,你也得说才行啊!”
闵庭柯道,“我说了,您不信,那有什么办法?您就放心吧,我和姚家好好的呢。不过姚家这些年的为人处世您又不是不知道,让我和他们做亲家,我下半辈子还有好日子过吗?”
姚家这些年的确没什么建树。
闵老夫人道,“真的有事你可不许瞒我!”
闵庭柯笑着道,“我怎么会瞒姑姑呢?我还指望您帮我出出主意呢。”
闵老夫人意有所指地道,“你年纪大了,我的主意你能听得进去吗?”
闵庭柯怕她多想,只得顺着她的话道,“当然是听的。不论我多大,在姑姑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
闵老夫人道,“真的?那我觉得姚家的九小姐倒是不错……”
闵庭柯立刻道,“哎呀,您怎么又提起姚家来了。”
闵老夫人看了白蓉萱一眼,低声道,“你要是不喜欢,不如我出面和姚家商量,将九小姐嫁给治哥好了。”
“什么?”
白蓉萱和闵庭柯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闵老夫人则一脸平静地道,“治哥也到了年纪,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就该定下来了,孩子既然养在了我跟前儿,我就得上心才行,回头我给杭州写封信,想必唐氏也不会觉得我多事的。”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抢着道,“姑姑,您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治哥怎么能和姚家的九小姐成亲呢?”
“怎么?你自己不喜欢,还不让治哥喜欢呀?”闵老夫人道,“千金易得,佳偶难寻。那姚家的九小姐品貌端庄,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聪慧贤良之人,咱们家的大小姐站在人家跟前儿,那就像金米和稻糠似的,一点儿可比性也没有。我倒觉得合适,治哥温腼敦厚,姚家一定喜欢。”
闵庭柯更加急躁了,“姚家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喜欢就得给他们家做女婿吗?”
看到他这副焦急的模样,闵老夫人的心越来越沉。
直到这一刻她才愿意相信,自家的小六对治哥,绝对不只是交好那么简单。
他自小到大骄横无比,什么时候为别人这样出过头?
闵老夫人故意道,“你急什么?就算没有姚家,将来还会有顾家,说不定还有元家、彭家,难道治哥还不成家了?”
闵庭柯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只要白蓉萱一天当着白修治的身份,她就面临着成亲等诸多问题。除非……能尽早找出害死她哥哥的凶手,了却了心愿,她才有可能重新做回自己。
闵庭柯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幕后黑手给抓出来。
闵老夫人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一时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易嬷嬷却紧忙走上前来,“老夫人累了没有?说了一上午的话,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易嬷嬷跟了她多年,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难道是怕她和小六起了隔阂不成?
闵老夫人苦笑一声,起身道,“是啊,的确有些累了,还真得躺一会养养精神,你们也都散了吧。”
闵庭柯想得专注,甚至没有留神到闵老夫人离开。
闵老夫人瞥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更是直打鼓。要是小六真的爱慕治哥,那该如何是好?
他可是闵家的独苗啊!
偏偏性格又刁钻古怪,硬的不吃,软的不行,还真不知要拿他如何是好。
闵老夫人头疼地由易嬷嬷扶着回了内室。
她哪里还有睡意,拉着易嬷嬷的手道,“你是不是也看出什么来了?要不刚刚为何要劝我离开?”
易嬷嬷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好明言罢了。
六爷是什么性格?他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一个人?为他忙前跑后的?
这一桩桩反常的事,要说六爷没动心,谁又会信呢?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心结
只是这些话,不能当了闵老夫人的面来说。
易嬷嬷只好装傻道,“看出什么?我是怕您累着,所以才劝您回来歇一歇。”
闵老夫人不满地道,“你跟随我多年,难道我连你的性子也不知道吗?要是连你都不跟我说知心话了,这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易嬷嬷心中一突,只好道,“六爷年纪还小,只怕尚未开窍呢,他自小身边也没个适龄的能说到一起的玩伴,难得治少爷回来了,两人又能玩到一起去,以六爷的脾气,自然是什么好的都要可着治少爷来,我倒觉得您不用多心……”
闵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的是我多心吗?”
易嬷嬷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闵老夫人徐徐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易嬷嬷想了想,垂着头道,“先前就觉得奇怪,但一直没敢往这上面想。”
一旦传扬出去,就是足以震撼市井的丑闻。
闵家,白家,哪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足够让人说了又说。
闵老夫人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易嬷嬷不假思索地道,“老夫人,我看您还是装不知道吧。”
“什么?”闵老夫人惊愕地道,“事关重大,我怎么能掩耳盗铃,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呢?”
易嬷嬷道,“六爷的脾气您再清楚不过,自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也没受过委屈,性格也是遇强则强,我担心您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要做什么,如此一来,反倒坏事。倒不如不戳破这层窗户纸,等再过两年,六爷再年长一些,懂了男女之事,一切就都顺其自然了。”
闵老夫人呆了片刻,“真的会像你说的这样轻松吗?”
易嬷嬷道,“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六爷才是。”
闵老夫人道,“他一直不肯提成亲之事,会不会……”
易嬷嬷连忙道,“老夫人快别胡思乱想了,您越想越乱,只会扰了自己的心神。六爷是什么样的孩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闵老夫人渐渐镇定下来。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侄子了!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闵家子嗣凋零得太厉害了。小六上头要是有个哥哥引导着,也不至于开窍这么晚。致远和他年纪差了一大截,足够做他祖父的了,总不好和幼子说这些。小六又洁身自爱,别说个通房丫头了,外面的姑娘也没碰过,不懂男女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易嬷嬷听了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闵老夫人重新振作了精神,“就像你说的,我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好了。不过……小六的却不好再拖,总是尽早定下来得好。”
易嬷嬷小心地道,“可六爷不是说了吗?他不喜欢姚家的人。”
闵老夫人眼睛亮了亮,“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姚家养了女儿,论起对女儿教养的用心程度来说,十个姚家也比不上一个顾家啊!”
顾家可是出过皇妃的人物!
易嬷嬷提醒道,“可顾家近两年的行事做派您也都看在眼里,要真和顾家结成了亲,以后怕是有数不清的琐事,六爷未必会喜欢。”
而且会很累。
一个闵家就够他操心的了,岳家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总不能跟着添乱吧?
闵老夫人听了心中一动,“没事儿,没了顾家还有元家,还有夏家……再不行就不在上海找,凭着闵家的地位和小六的身份,总能找到合适又相当的。”
易嬷嬷道,“要不……趁着闵夫人过寿,您和她商量商量?”
毕竟闵夫人才是六爷的亲妈。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那咱们就早点去,也好找了机会说话。到时候想办法将小六支开,免得他又叽叽歪歪的。”
可毕竟是闵家的地盘,只要六爷想知道,有什么能躲过他的耳朵?
易嬷嬷没有多说,笑着答应了。
闵老夫人毕竟有了心结,说是休息,也只靠在床边养了养神,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而白蓉萱等人则出了吟风馆,白修尧回了水榭,白蓉萱则陪着闵庭柯去了立雪堂。
一路上闵庭柯沉默不语。
白蓉萱偷偷瞄了几眼,小声问道,“六叔还生气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就是觉得姚家的人太能嘚瑟了,先前的账还没清算完,他们居然又起了幺蛾子,要是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他们是不是以为我闵庭柯是好欺负的?”
白蓉萱道,“当然不是了!他们要真是这样想,就不会上门来提亲了。我猜想,姚家是想和您讲和,又苦无对策,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闵庭柯‘哼’了一声,“得是多蠢的猪脑袋,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说来说去,还是姚家太小瞧我了,他们总不会以为塞个女儿过来,我就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既往不咎了吧?”
姚家大概真的会这么想。
白蓉萱道,“这件事最可怜的就是九小姐了,养在深闺之中,被人当了筹码来利用,连个选择的权利也没有。我要是她啊,这会儿可得难过死了。”
是不是女子都会怜惜女子呢?
闵庭柯道,“她生在姚家,养在姚家,自然要为姚家牺牲了。”
白蓉萱不满地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把她当成讲和的条件吧?”
闵庭柯不屑地道,“也就姚家自己当回事,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什么八小姐九小姐的,都是传的厉害,这里面也少不了姚家的推波助澜。你要是想,我明儿就能让你成为比她还出名的人物,你信不信?”
白蓉萱当然信了。
她焦急地道,“我现在身份特别,你可不要胡来啊!”
真闹大了,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戳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闵庭柯见状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紧张的时候。放心吧,我逗你玩的。”
有这么逗的吗?
白蓉萱轻轻松了口气,“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对付姚家?”
闵庭柯想了想,“算了,姚家的事先放一放,还是你哥哥的事情要紧。”
白蓉萱眼睛一亮,“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当然没那么快。
可闵庭柯却不肯示弱,老神自在地道,“你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个叫孟繁生的?我有话想要问他。”
白蓉萱道,“当然可以,我一会儿就写封信,让他从田庄上来一趟。”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好。你刚从田庄上将三房的老人接回来,转头又去接人,这样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这样好了,我亲自去一趟田庄吧。”
“啊?”白蓉萱显得很意外,“那也太远了吧?六叔你有这个时间吗?”
赖家庄是三房所有庄子里,离上海最远的一个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全心
闵庭柯倒没想这么多,他想做的事,总要尽力完成才好,“时间吗……挤一挤总是有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就当出门散心去了。”
这些天白蓉萱为了高安的事,的确很是烦恼。
白蓉萱道,“那尧哥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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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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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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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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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牵手
白蓉萱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知道。
先前讲述从前旧事的时候,她故意略去了江家的那些烂事。
白蓉萱顿时一脸纠结。
闵庭柯马上就看出了端倪,“难道这江家和唐家之前还有什么牵扯不成?”
这时他猛地想到了不久前白蓉萱曾向他提起过白修尧要和元征联手对付一户姓江的人……
闵庭柯不解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蓉萱见隐瞒不住,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后大怒,“你怎么不早说?尧哥和元征毕竟是两个少年,能教训出什么名堂来?像江家这种人,就该清理干净以除后患的!”
白蓉萱见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她赶忙安慰道,“你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况我舅舅当初已经为我出过气,江家后来离开杭州,多少也和这件事有点儿关系,我眼不见为净,早就不生气了。”
但毕竟膈应人!
闵庭柯琢磨着让常安将江家人给找到,再好好的修理一番才行。
白蓉萱见状,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六叔,你被为这种人家分神。”
柔软的手掌覆盖自己的手背之上。
一霎时闵庭柯只觉得浑身的戾气消散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如同被温暖的阳光团团笼罩住,又是温暖又是舒适。
他简直不敢相信。
白蓉萱也立刻反应过来,吓得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她……她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闵庭柯却眼疾手快,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
白蓉萱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了。她不及细想,赶忙抽了抽自己的手。无奈闵庭柯握得很用力,不管她如何努力,总是抽不回来。
白蓉萱急得差点儿晕倒。
闵庭柯却心满意足,嘴角的笑容灿烂而明媚。
时间在此刻缓慢了下来,闵庭柯甚至能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白蓉萱奋力一挣,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
闵庭柯来不及反应,就见常安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顿时满脸不悦,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常安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道,“六爷,姚家的大少爷没了。”
“什么?”闵庭柯很是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儿?”
常安道,“就在刚刚,从红阳饭庄里走出来,迎面遇到了一伙人,二话不说便捅了刀子。姚家大少爷身边的仆从小厮奋力反抗,可还是没救下人来。姚家大少爷身中七刀,刀刀都在要害上,当场就咽了气。”
闵庭柯道,“大白天当街杀人?”
常安道,“是,当时目睹的人不少,如今外头都在传这件事。”
闵庭柯沉吟片刻,“姚家怎么说?报了警察厅没有?”
常安摇了摇头,“可能是信不过警察厅的人,姚家目前还没什么动静。”
姚家大少爷乃是嫡长子,是未来姚家的继承人,虽然没什么才干,但好容易养到大的孩子突然就没了,姚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实在太反常了。
闵庭柯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
“说什么的都有。”常安道,“有的说姚家得罪了人,对方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还有的说姚家大少爷在外头勾引有妇之夫,遭到了对方的报复……”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
闵庭柯皱着眉头问道,“抓到行凶者了没有?”
常安道,“行凶的人一共有四个,都蒙了面,瞧不清真实模样,而且下手有准有狠,显然是有备而来。杀了人之后便四散奔逃,姚家的下人拼了命地围追堵截,最后也只追上了一个人。不过那人跳了黄浦江,如今生死不知。”
跳了黄浦江?
如今正是汛期,水流湍急,一旦落水,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这么看来,倒像是死士。”
常安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觉得事情紧急,不得不来禀告。
可现如今谁家还会养死士呢?
又为何要当街杀死姚家大少爷?
闵庭柯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冷静地对常安道,“立刻安排我们的人手向外传递风声,就说姚家大少爷的死和他有夫之妇纠缠有关。”
常安一怔,“六爷……”
闵庭柯道,“我觉得有人想将行凶之事嫁祸到我的头上来。”
“什么?”常安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闵庭柯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六安寺的事我们又没有隐瞒的意思,风声早就传了出去,要不然姚家也不可能起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甚至想用九小姐联姻来缓和姚闵两家的关系。姚家大少爷在此时出事,外人不免会疑心于我,觉得是我不肯放过姚家,所以才在姚家大少爷身上动了手。”
常安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尤其是还有火龙帮的事摆在前面。
世人皆知闵家六郎虽然年纪轻,却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
看来幕后主使之人,就是想借着这股东风挑拨姚闵两家的关系。
常安道,“六爷,那这幕后的黑手……”
闵庭柯果断地道,“不用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他既然敢做,肯定会收拾得干净,就算追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线索。与其去做无用之功,不如早些将闵家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常安点了点头,“我明白,这就下去安排。”
常安匆匆跑出了门。
白蓉萱在一旁早已一脸惊愕。
姚家……死了人?
而凶手却直指闵庭柯。
究竟是什么人要用这样的办法来栽赃陷害?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六叔可有怀疑之人?”
闵庭柯笑着看了她一眼,思绪又回到刚刚两人牵手的事上,姚家的烦恼的自然一扫而空,语气也变得异常轻松,“这种事……不好胡乱猜的。”
可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呢?
白蓉萱紧张地道,“要是不把幕后之人找出来,谁知道他后面还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闵庭柯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和闵家扯上关系的。”
白蓉萱道,“姚家会怎么想?要是他们认准了你,又该如何是好?”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又没有我买凶杀人的证据,就算闹到警察厅我也不怕。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这件事真的是我安排的呢?”
白蓉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我知道你不会用这种手段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件事的确跟我没什么关系,清者自清,不必自寻烦恼。这时候若是蹦跶得太欢,反而落人口实。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这个幕后之人不揪出来,总归是夜长梦多。我让我仔细想想看……”
他低着头认真思索起来。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思路
白蓉萱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安宁地坐在一旁,一脸专注地望着他。
闵庭柯抬起头,入眼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张明媚的脸近在咫尺,明亮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呢?”
“啊?”白蓉萱被问得一愣,“我等着你想办法呢。”
闵庭柯笑道,“哪有这么快?这个幕后之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闹市行凶,甚至还动用了死士,又怎么会留下线索让人追查呢?”
这倒也是。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更加想笑了。
怎么会有如此有趣的人?
正说着,从田庄接回的老人前来求见。
白蓉萱道,“怕是准备回去了。”
闵庭柯顺势点了点头,“那你就去见一见,然后再安全把人送回去。”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一声,起身出了门。
等她走远后,闵庭柯才叫来了自己的又一个管事。此人名叫洪兴,和常安、严峰一样,都是他的心腹。不过洪兴为人内敛,属于掉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一直不怎么引人注目。
但也是个好处。
闵庭柯身边的人,总得有一两个不打眼的。
洪兴大步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六爷,您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道,“姚家这次的事儿有些古怪,你去查查白元德,看看他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洪兴心中一动,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是。”
闵庭柯看他的眼神更加满意了。
洪兴就这点好,从来不会多嘴,但只要交代给他的事情,又一定会办得非常明白。据说洪兴的曾祖父曾被选为闵庭柯曾祖父的伴读,而且很受倚重。洪家这一辈虽然只有洪兴一个男丁,但家里的日子却过得异常和睦。
等洪兴退出之后,常安进来复命,“六爷,已经全都安排下去了。一定不会让外人觉得这件事和闵家有关的!”
闵庭柯闻声一笑,“大家各有各的心思,你又怎能控制旁人怎么想?不过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这盆脏水也不是水想泼就能泼的。”
常安有些不安。
若是这件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对姚家不利该如何是好?
常安道,“六爷,您看要不要和姚家的人通个气?”
闵庭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姚家长子以这种方式死去,你猜姚家的人会怎么想?你这个时候跑过去通气,人家会信吗?”
可这件事的确不是闵家做的……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个时候谁蹦跶得厉害,谁就最招人注目,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就把这出风头的机会留给旁人吧。按辈分我也算是姚家长子的叔辈了,没有去吊唁的道理,你是我身边的大管事,过去露个面就行了,多余的话却不用说,明白吗?”
常安点了点头,“明白。”
闵庭柯道,“要是姚家的人拿话刺探你,也不用留什么余地,只管怼回去就是了。现如今做什么都想证据,空口白牙地说话,那可是要负责任的。咱们闵家也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姚家要是管不住这张嘴,不妨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正好趁着这次的事儿,让姚家天翻地覆好了。”
常安心中一凛,“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姚家探探情况。”
闵庭柯‘嗯’了一声,“让谭龙和谭虎兄弟跟着你。”
常安一怔,“六爷,谭家兄弟还是跟在您身边稳妥些。”
闵庭柯摆了摆手,“我又不出门,留他们干什么?让他们跟着你,免得姚家真失心疯,再伤了你。姚家破罐子破摔,但要是因此伤了你,我后悔都来不及。”
任谁被主子这样担心都会感激不尽,常安闻声笑着道,“六爷放心,我跟您走南闯北,也见过了不少世面,区区一个姚家还真没放在眼里。”
闵庭柯对他的话十分满意,“就是这样,你是代表我去的,务必要把腰杆给我挺直了,知道吗?”
常安答应下来,匆匆领着谭家兄弟离开了白家。
等白蓉萱赶回来时,闵庭柯早已安排妥当,正一边喝着一边翻着书。
听到脚步声,闵庭柯这才抬起头来道,“人都走了?”
白蓉萱道,“是啊,他们心急回去,我留了又留,他们还是不答应,我便让人安排车马送他们回田庄了。”
闵庭柯道,“他们在田庄住习惯了,冷不丁回到立雪堂来,只怕还不适应呢。”
白蓉萱道,“多半是因为我在,有这么个少主人在上头,他们想适应都难。”
闵庭柯失笑,“有这么说自己的吗?没有你养活着,他们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吗?”
白蓉萱道,“对了,我还特意人给赖庄头带了个消息,说是这几天可能会抽空过去一趟,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也好安排车马。”
闵庭柯道,“坐马车慢得很,好时光都浪费在路上了,我看咱们还是坐车去好了。”说到这里,他又提起了车子的事,“你回头去一趟闵家车行,挑一辆车子回来,以后出门也有个家伙事。”
白蓉萱听了连连摆手,“不……我不要,我不用坐车,有马车就行了。”
闵庭柯道,“又不用你花钱,拒绝个什么劲儿?”
这怎么是钱的事儿呢?
白蓉萱道,“六叔的钱难道不是钱吗?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闵庭柯无奈,“那就算我卖给你的好了。”
“那就更不行了!”白蓉萱想也不想地道,“又不是非有不可的东西,我才不买呢。坐马车也很方便,何必非要坐车?”
回头等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她总归是要回杭州的,买来车子又有什么用?
那不是浪费吗?
闵庭柯没想到她会这么‘轴’,完全说不通嘛。他皱着眉头道,“你出门看看,现在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还坐马车?”
白蓉萱还是不愿意,“我算什么有头有脸?何况那样也太招摇了,我才接手三房,身份又特殊,还是低调些的好。”
闵庭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无可奈何地道,“你知道现如今的车子有多紧俏吗?要不是靠着我和洋人的关系,就连这几辆都弄不来,旁人家抢着要的东西,我送给你,你还不稀罕?”
白蓉萱红着脸道,“我知道六叔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需要,六叔还是卖掉好了,多少能回些本钱。”
闵庭柯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彻底放弃,“将来等你用到的时候可别后悔。”
白蓉萱却不着急,笑眯眯地道,“怕什么?六叔不是有吗?真到了那时就厚着脸皮向你借好了。”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算想生气都不能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反常
闵庭柯不再纠结,说起了去姚家庄的事情,“既然要去,也别拖得太久,等晚上和姑姑说一声,我们明天就出发吧,若是顺利的话尽可能当天赶回来,若是不顺利……就住一夜再回来。”
白蓉萱没有异议,“我都听六叔的。”
闵庭柯一想到两人单独出门,心里就美滋滋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心情大好,张罗着要和白蓉萱下两盘棋。
白蓉萱还记得他刚刚的话,撇着嘴道,“六叔不是嫌弃我下得不好吗?我才不自取其辱呢!”
闵庭柯道,“瞧你这小心眼,我不过顺口那么一说,你居然记在了心里。”
白蓉萱气得瞪眼,“你那是顺口一说吗?你分明就是那么想的!”
闵庭柯笑着道,“那我也没说错吧?你的确下得不怎么样,俗话说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你总得为我考虑考虑吧?”
有这么说话的吗?
白蓉萱别过头去,干脆不想理他了。
闵庭柯想了想,“要不我也教你画画?”
白蓉萱很是意外,“你还会画画?”
“这是什么话?”闵庭柯道,“取纸笔来,我今天要是不拿出真本事来,岂不是被你给小瞧了?”
两人一起走到了书桌前。
闵庭柯指了指砚台,“你帮我磨墨。”
白蓉萱听话地磨起墨来。
闵庭柯铺开宣纸,低声问道,“画什么好呢?”
白蓉萱好奇地道,“六叔擅长画什么?”
闵庭柯自大地道,“我什么都擅长……”
白蓉萱就差当场翻白眼了。
就算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该如此吹嘘呀。
白蓉萱想了想,“六叔会画荷花吗?”
“荷花呀。”闵庭柯想了想,用毛笔蘸了墨,在纸面上缓缓落笔,笔锋婉转,很快便勾勒出几片花瓣。浓淡晕染,那花瓣显得晶莹剔透,娇柔得让人不忍心伸手一碰。
白蓉萱在一旁拍手叫好。
闵庭柯目不转睛地道,“磨墨!”
白蓉萱赶紧卖力地磨起墨来。
闵庭柯画得十分专注,没一会儿工夫就画了一幅荷花图。他笔锋不停,又在荷花丛中画了三个圆形的石潭。
白蓉萱惊喜地道,“六叔!你画的是西湖的荷花!”
闵庭柯盯着画面看了看,“怎么样?”
白蓉萱仔细地打量着,熟悉的画面近在眼前,让她不自觉想到了在杭州生活的日子。
现如今西湖的荷花应该都开了吧?
闵庭柯放下毛笔,淡淡地道,“我早年去杭州的时候,曾经在西湖游览过几次,我记得那边还有个造船厂,从前是给皇家造画舫的,现在早就荒废了吧?”
白蓉萱连连点头,“是啊!一艘画舫造价不菲,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谁会花钱做这个?”
不过先前管泊舟去杭州的时候,三江商会就曾打造过一艘崭新的画舫,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购入来的。
闵庭柯道,“画舫中看不中用,等你去过天津就知道了,邱家的造船厂造出来的船,都是可以出海的,有的甚至比一条街还要长。”
“什么?”白蓉萱虽然早就听说过邱家的厉害,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厉害到如此地步。她震惊地道,“那得用多少水手才能把控得住?”
闵庭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等船下了海,有海水推着并不会费多少人力。反倒是船越大航行得越稳当,毕竟海风勇猛,和江河还是有区别的。”
白蓉萱受教地点了点头,“现如今邱家的生意还好吗?”
没了朝廷,谁还会造船啊?
闵庭柯道,“和从前自然是不能比的。但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是比旁人家要强些。而且我听说邱家还接了黑单,给海盗造船!”
“啊?”白蓉萱大惊失色,“海盗?海盗不是坏人吗?邱家这算是助纣为虐吗?”
闵庭柯道,“谈不上。邱家开门做的是生意,只要有客人上门,又能付得起钱,总不能把生意往门外推吧?至于客人要怎么用,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可白蓉萱听了还是很不舒服。
闵庭柯道,“在商言商,没有什么绝对的黑白,就看你怎么想了。世上是先有商,后出现的匪,如果实力不够还不是会被人抢掉船?邱家接不接这门生意,海盗都不会绝迹的,所以这件事也怪不到邱家的头上去。”
这算不算颠倒黑白?
可白蓉萱也不得不承认,闵庭柯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的。
现如今这个世道,若是自己不够强大,也只能任人欺负了。
白蓉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将闵庭柯画的荷花图收了起来,“回头找个稳妥的工匠装裱,我留着慢慢欣赏。”
闵庭柯道,“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画画?”
白蓉萱之前也跟沈娘子学过一阵描红,但她实在没什么天赋,画得还不如唐学茹。
自己紧急尽量她还是知道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学了,我不喜欢画画。”
闵庭柯自然不会勉强。
两人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常安匆匆赶了回来。
他见白蓉萱也在,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白蓉萱见状,福灵心至地站起了身,“我去趟官房。”
说完也不等闵庭柯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闵庭柯见状,失笑道,“以后说话不用背着她。”
六爷就这么信任她?
常安瞪了瞪眼睛,低声道,“姚家没有搭灵棚,大门紧闭,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我本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但想着您的叮嘱,就留了两个人盯着,先回来向您禀告。姚家的举动……有点儿不太正常!”
那可是将来要做家主的人啊!
姚家到底想要干什么?
常安越想越不安。
闵庭柯也很是诧异,“姚家大少爷的尸骨呢?”
常安道,“已经被姚家人收走了。”
尸体收走,却没有下一步的安排。
闵庭柯淡定地道,“姚家不动,咱们也要不动了,先看看他们家到底想要干什么。姚家这些年一直都挺稳当,可最近的动作却突然多了起来,谁知道他们做的什么打算。”
常安道,“六爷,咱们这边真的不要做些安排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你只要盯着外面流言的风向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忽然道,“无风不起浪,姚家大少爷在外头真的和有夫之妇勾搭到一起了?”
常安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那户人家已经被姚家悄默声的处理干净了。”
姚家下手还挺利落。
而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做,自然是想要保住姚家大少爷的名声。
这么看来,姚家对这位大少爷还是寄予厚望的。
如今人死了,姚家又该怎么办呢?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渔翁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闵庭柯猛地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他低声问道,“姚家大少爷出事时,是和谁一起吃的饭?”
“哎哟!”常安一拍脑门,“只顾着姚家大少爷的死讯,忘了打听这些。”
闵庭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淡定地道,“这就安排人问清楚了。”
常安快步而去。
隔了片刻,白蓉萱才珊珊赶回来。
闵庭柯看着她一笑,“你躲什么?”
白蓉萱笑眯眯地道,“我这不是怕耽误六叔说正事吗?”
闵庭柯道,“事不关己,我才懒得多操这份心呢,要说现在最头疼的人,只怕是管泊远吧?”
白蓉萱一怔,但一想也对。
他毕竟是上海市长,如今青天白日出现了当街杀人的惨事,死的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事情自然掩盖不住。
管泊远此刻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属的逐一汇报,他越听越怒,咬着牙道,“所以呢?到现在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下属们各个像淋了雨的鹌鹑似的,连个抬头的人都没有。
管泊远冷笑着道,“你们平日里不是常常自夸能力卓绝吗?如今遇到了事儿,怎么连个声也不敢出了?”
教育部的人淡定地道,“这件事我们是插不上手的,只能请警察厅多费些心了。”
警察厅长的脸都黑了。
管泊远盯着他道,“你有什么话说?”
他还能说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厅长做得不尽职。
大不了不干了!
反正凭借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财富,总归是不会饿肚子的,何必受这个夹板气呢?
心里这样想,警察厅长面上却半分也不敢表露,郑重地道,“市长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追查真凶,务必要给您一个交代!”
管泊远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真是个猪脑子。
他无语地道,“我要你的交代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要给上海滩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警察厅长连连赔罪,“是,我这就出去安排!”
管泊远懒得多看他一眼。
警察厅长如获大赦地跑出了门,其余人也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眼看着这群人没心没肺的模样,管泊远便气不打一处来。
政府养了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偏偏这些人忝居高位,每个人都有不可动的人际关系,就算管泊远看不顺眼,也不能撼动人家的地位。
想到这里,管泊远便心烦气躁。
他点了一支烟,强迫自己必须赶紧冷静下来。
机要秘书敲门走了进来,将刚刚沏好的普洱放到了桌边,“市长,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能坐到机要秘书这个位置上,自然是管泊远的心腹。
管泊远头疼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机要秘书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会不会是闵庭柯做的?”
管泊远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机要秘书确认两个人绝对是想到一起去了。
机要秘书缓缓地道,“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人。不过若真是他,那这个人也实在太危险了。仅仅是为了报复姚家的一己私欲,就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违法乱纪行为,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市长,放任这样的人在外头胡作非为实乃不智之举,您得早做安排才行!”
管泊远道,“闵家根基极深,那闵庭柯又心机颇深,要是能铲除,我早就拿他们开刀了。”
机要秘书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和姚家的事乃是私怨,但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却是不可原谅。就算不能拔除,也得敲打敲打才行,要不然他更加肆无忌惮,以后政府在民众心中还能有威严和公信力吗?”
管泊远抽了支烟,原本焦躁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他低声道,“这件事太激进了,我倒觉得不像闵庭柯的手法。”
机要秘书提醒道,“您可别忘了火龙帮的事……”
一夜之间,火龙帮的帮众在上海滩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管泊远道,“火龙帮乃是闲散的帮派,行事又不择手段,不得人心,就算铲除,也是为民除害,与姚家的情况并不一样。那姚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四大家族中的一个,闵庭柯轻易不会对他们下手,就算要动,也一定会在万无一失之际,绝不会给姚家任何反击的机会。可你看看现在,姚家大公子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一大滩子事,姚家不可能轻易揭过,这对闵家有什么好处?”
机要秘书却道,“如果单纯只是报复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不太大。
管泊远道,“你别忘了,闵庭柯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唯利是图,他绝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倒觉得,有个人想要挑起闵家和姚家之间的争斗,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机要秘书沉思片刻,“您怀疑……白家?”
管泊远道,“除了他,还有其他可能吗?”
机要秘书道,“可您别忘了,白家和闵家乃是姻亲,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呢?”
管泊远冷笑道,“什么姻亲不姻亲的,闵老夫人在白家没有子女,不过是干养着的一个闲人罢了。想当初白家乃是四大家族之首,可如今却沦为了老二,闵家势头越来越盛,白家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思。尤其这个闵庭柯,小小年纪便有这番作为,假以时日,还有其他几家什么事儿?”
机要秘书道,“还是您想得长远。”
管泊远问道,“南京那边来消息了吗?”
机要秘书摇了摇头,“还没,您着急等那边的消息,可是想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管泊远低声道,“如果姚家和姚培源真有关系,那么趁着姚家大少爷之死,直接断了姚家的根,倒也不是不行……”
机要秘书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您真有这样的打算,还得早做安排才行,毕竟姚家的根基也不浅。”
管泊远微微一笑,“闵庭柯不是想当渔翁吗?我倒觉得,让我来做也未尝不可。”
让闵家,姚家,白家三方相斗,他则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机要秘书赔笑道,“最好能让他们元气大伤,少了这几个家族把持,上海滩才算真正的清静安稳了。”
管泊远松了口气,又问道,“这个时间,铭伟该到哪儿了?”
机要秘书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不过也算他机敏,立刻便道,“应该已入浙江境内了。”
管泊远‘嗯’了一声。
机要秘书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道,“市长,您看要不要提点警察厅长几句,免得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飞,再把您的布局给乱了。”
管泊远嫌弃地撇了撇嘴,“他的心思不在正道上,你再怎么提点也是没用的,就让他撞去吧,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整顿整顿政府,是时候换些人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察觉
机要秘书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市长,警察厅长虽然无能了一些,但毕竟是您自己的人,对您还是很忠心的。”
管泊远冷笑道,“虽是我一手提拔,但也未见得有多忠心。这些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处也捞了不少,就算回乡养老也该知足了。”
机要秘书低着头不敢再劝。
眼见着管泊远没有其他吩咐,机要秘书正要离开,管泊远却忽然问道,“对了,百乐门最近可还太平?”
机要秘书愣了愣神,“没听说有什么异常。”
管泊远点了点头。
机要秘书一脸不解地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问起百乐门的事呢?从前市长不是最讨厌那种地方的吗?
机要秘书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的白蓉萱和闵庭柯在立雪堂说了一会儿话,闵庭柯久久等不到常安回来,知道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便提议道,“这个时候姑姑也该醒了,我们去给她请个安,趁机提一提明天去田庄的事。”
白蓉萱自然应允。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了栖子堂,没想到闵老夫人听说之后,却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闵庭柯措手不及,诧异地问道,“为……为什么?”
闵老夫人看了侄子一眼,老成持重地道,“你们还没听说吧?姚家的大公子被人当街给杀死了,外头不太平,你们都安生待在家里。”
闵庭柯不屑地道,“上海滩什么时候太平过?姚家大少爷之所以会死,那是因为他太没用了,我整日外出行走,您见我出过什么事没有?”
闵老夫人闻声皱着眉头道,“不许胡说!”
她上了年纪,最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闵老夫人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六安寺的教训?上次治哥受伤,我还没找你呢,这才安分了几天,你就又给我生事。”
闵庭柯一脸的不自在。
闵老夫人道,“你素来是有主意的,你要出门,我是拦不住的。但治哥的母亲将他托付于我,我就有照顾的责任,她说什么也不能跟你出去胡闹,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陪着我才行。要不然你就当着我的面问问治哥,看他听谁的话?”
白蓉萱自然得听闵老夫人的话了。
她为难地看了闵庭柯一眼。
闵庭柯却觉得姑姑分明就是故意的,好像就是为了拆开他和治哥,诚心不想让他们一起出门似的。
难道……
姑姑察觉了什么?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当着闵老夫人的面,他都是很谨慎的。
可闵老夫人已经发了话,闵庭柯知道再说也是徒劳无功,干脆道,“行,那就让治哥陪着你,我明儿自己出门一趟。”
闵老夫人闻声果然不再多说。
这就更加让闵庭柯确信了——姑姑就是不想让治哥跟自己一起出门。
闵老夫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从前她没有察觉,可如今既然感觉到了异样,就不好让他们两个再单独出门行走了,免得真出了什么事儿,闵白两家的名声就都完了。
虽然现如今外头也有不少包戏子养兔爷的人,但传扬出去,终究是没脸没皮的。
白蓉萱也很懂事地道,“那我留在家里陪老夫人画画,老夫人还可以趁机指点我打牌。”
闵老夫人笑了起来,“好啊,到时候让易嬷嬷算个手,咱们四个在家里打牌,不比跟着他出去风吹日晒好吗?”
闵庭柯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修尧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夫人,六爷!外头的传言是真的吗?姚家大少爷真的被当街刺死了?”
他满脸惊惧,非常地不敢置信。
他样貌英俊,这番又急又怕的模样落在闵老夫人的眼里,可就更让人心疼了。
闵老夫人连忙道,“别怕别怕,许是姚家得罪了什么人,你安心待在家里,什么事儿都没有,过两天风声就降下去了。”
会吗?
白修尧望向一旁的闵庭柯。
闵庭柯正为不能跟白蓉萱一起出门烦心,见状便故意和闵老夫人作对,唉声叹气地道,“未必啊,你们且瞧着吧,这件事啊……还有得扯皮,我看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得说呢。”
闵老夫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白修尧果然被吓了一跳,“那……那行凶的人可抓到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故意夸大其词道,“没有。姚家的下人拼死去追,可行凶的人却飞檐走壁,走得干干净净,姚家围追堵截,眼瞅着就要抓上一人,结果对方却跳了江。”
“什么?”白修尧更加担心了,“那……那我爹和大伯父不会有事吧?”
白蓉萱见他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家里人,心中大为宽慰,笑着安慰道,“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为何行凶的人别的都不杀,非要杀姚家大少爷呢?可见还是有恩怨在里头的,你大伯父和父亲又没有与人结怨,怎么会有事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白修尧一想也是,总算安心了不少。
不过因为挂怀这件事,晚饭都没怎么吃,还特意向闵庭柯借了两个小厮,打发回外长房问问情况。
闵庭柯大大方方地派了人出门。
白修尧大概是没心情,饭后便起身告辞,匆匆回了水榭。
等他走后,白蓉萱才道,“六叔,你干吗吓唬他?”
闵庭柯道,“也不算吓唬吧,外头这两天肯定不安生,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免得出去惹上事。我这也是为他好……”
那就不能选个更妥当的办法吗?
白蓉萱一脸无奈。
闵老夫人见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心里就更加烦躁了。她轻轻地咳了一声,“小六,你明天不是要出门吗?早点回去歇息了,留了治哥在这边陪我说话就行。”
还是要拆开两人的意思。
闵庭柯笑着看了闵老夫人一眼,“我也不困,陪姑姑多说一会儿好了。”
闵老夫人撵他不走,便道,“治哥,你坐到我身边来。”
白蓉萱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闵老夫人顺势隔在了她和闵庭柯的中间。
易嬷嬷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老夫人做得太明显了些。
闵庭柯见状,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向老夫人托个底,交代了白蓉萱的真实身份,可见姑姑如此的紧张,他顿时玩心大起,决定暂时先不说了。
想到常安还没有回来,闵庭柯便起身道,“姑姑,我先回去了。”
闵老夫人见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叮嘱他晚上早点儿睡,千万不可熬夜之类的。
闵庭柯不耐烦地走了。
他出了门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只见常安和洪兴早都等在这里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赵家
闵庭柯冲他们点了点头,“我们到里面说话。”阑
常安与洪兴齐声应是。
常安没见到白蓉萱的身影,不免有些诧异。只是不等他回神,闵庭柯便开口问道,“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常安赶忙道,“姚家大少爷之所以会去红阳饭庄,是受了顾家的邀请,桌上还有赵家和孙家不少人,原来这几位少爷前些天打了堵,顾少爷输了,于是便做东请客。您也知道,姚家大少爷和顾少爷有些不对付,原本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捧场的,后来还是赵家三少爷和五少爷出面调和,姚家大少爷这才勉为其难地出了门。”
闵庭柯听了心中一动,“哪个赵家?”
上海滩有好几个赵家呢。
常安答道,“小南石桥的赵家,做航运买卖的,家里有五条船。”
闵庭柯立刻知道他说的是谁了。阑
赵家祖籍福建,靠海运起家,来上海的是赵家三房的一位老爷,最初只带了一艘船来,如今家里已经有五艘货船了,营生做得非常不错,家里有了六七个儿子,十分的兴旺。
闵庭柯挑了挑眉,“赵家什么时候和姚家搭上关系了?”
常安道,“也是最近,通过孙家搭上的。”
闵庭柯问道,“哪个孙家?”
常安道,“也是小南石桥的,和赵家不远。”
闵庭柯恍然大悟。
和赵家相比,孙家就普通得很了,不过他们是上海的坐地户,人际关系非常的庞大,几乎和谁家都有点儿关系,早前闵家一个外房的老太爷娶的便是孙家的女儿,不过两人死后,关系渐渐淡了,孙家虽有意巴结,但闵庭柯却不吃这一套,慢慢地孙家便不敢再往前凑了。阑
闵庭柯道,“也是有意思,居然牵扯了这么多人家。”
常安也这么想,他谨慎地道,“六爷,要不要顺着赵家这条线继续往下查?”
毕竟没有赵家的五少爷和六少爷,姚家大少爷根本不可能去赴会。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闵庭柯随意地摆了摆手,“就算要查,那也是姚家的人去查,咱们何必替人家跑腿办事呢?不过赵家的确很让人怀疑,安排咱们的人盯着点儿,要是有什么动静随时报上来就是了。”
常安连声答应。
闵庭柯好奇地问道,“宴会上都说了什么,可查到了吗?”阑
常安摇了摇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几家少爷都被吓得不轻,全被拘在了家里,半点儿消息也没有流露出来。不过据我所知,当时姚家外房一个叫姚兴的人也在场,此人既是赌徒,又喜好抽大烟,只要能赚钱,坑蒙拐骗全都不在话下,若是向他打听,只要使些钱便能做到。”
闵庭柯想了想,“算了吧,虽然是外房,但毕竟是姚家的人。此时出了要加大少爷的事儿,姚家只怕人人自危,此刻向他打听,多半会让人浮想联翩,甚至觉得闵家是要杀人灭口。”
常安道,“六爷说得是,此刻上门去找姚家的人,姚家肯定会多想的。”
闵庭柯道,“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等着看姚家接下来怎么做好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姚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这件事要是没有个交代吗,以后还怎么在上海立足?姚家绝不会就此作罢的,姑且等着看热闹吧。”
常安垂着头没有吭声。
闵庭柯便向洪兴问道,“白元德那头有什么消息?”
洪兴沉声道,“白元德最近都没怎么出门,一直待在花园东路的小洋房里。”阑
闵庭柯诧异地道,“也没见过其他人吗?”
洪兴道,“没有。他刚从扬州买了两个女人回来,新鲜得不得了,根本不理外面的事。”
“不对!”闵庭柯立刻察觉到了白元德的反常之处,“他才从四川回来,又应允了和姚培源联姻之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将这件事定妥,就算他好色成性,可当了这些年的家主,孰重孰轻还是分得清的,怎么会为了两个女人闭门不出呢?他这么做,分明是故布疑阵,让人疑心不到他的身上。”说到这里,闵庭柯冷笑了两声,“这个老东西,把自己摘得可真干净啊!”
洪兴面无表情地道,“六爷是觉得姚家大少爷的死和白元德有关?”
闵庭柯不屑地道,“原本还不敢确定,可他做得这么明显,我要是还看不出来,岂不是我太笨了吗?”
常安在一旁道,“可白元德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闵庭柯道,“那还用说吗?姚家和他原本是一个战壕的,可六安寺的事做得不干净,让我死里逃生。我这个人的脾气又不是能容人的,自然要展开报复,姚家担心事大,于是向我示好投诚,这可不就触了白元德的逆鳞了?白元德这是要给姚家一个教训,顺便将脏水往我的身上泼一泼,要是能引起闵家和姚家的纷争,那他可就赚大了。”阑
这么一说,仿佛一切都说通了。
常安道,“在上海能调动死士的人家并不多,姚家若是真心想查,总归是能查到的。”
闵庭柯提醒他道,“白元德并不蠢,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这会儿一定早将线索切断了,甚至有可能露个破绽,将人往闵家这边引。你们两个这就安排下去,让闵家的人近几天都低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给抓到了把柄。”
常安点了点头,“六爷放心,一定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的。”
闵庭柯顺势说起了明日要去一趟赖家庄的事。
赖家庄并不是闵家的产业。
常安很是不解,“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您亲自出马,如今外头一团乱,为了您的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出门了,要不就让我去一趟。”阑
闵庭柯微微一笑,“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太过谨慎了。事情既然和闵家无关,咱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不然外头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是做贼心虚呢。不过你放心,我这一次会多带些人手的,而且快去快回,不会耽误太多工夫。”
常安见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说,“那我跟您一起去。”
闵庭柯道,“家里这边的事儿也需要人盯着,你就不要跟着了,让洪兴他们随行就好。”
常安问道,“那治少爷跟您一同去吗?”
能让六爷这么上心,肯定和治少爷有关吧?
提起这个闵庭柯就非常的郁闷。
他轻轻叹了口气,“治少爷明日在家,只有我自己去。”阑
常安显得很是意外。
闵庭柯却有些不放心,“我不在家,你要留神盯着二房那边,可别让治哥吃了亏。”
常安心中大震。
这还是六爷第一次表达出对治少爷的特别关心呢。
常安一时愣住。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郑醇
好在闵庭柯没有继续深说,而是一个人出起了神。阑
常安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便和洪兴悄声退了下去。
闵庭柯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白蓉萱。
他缓缓抬头,果然见白蓉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闵庭柯道,“怎么?我姑姑放你回来了?”
白蓉萱道,“天色太晚了,老夫人也该休息了。六叔怎么还不睡?”
闵庭柯道,“我睡得晚。你找我什么事儿?”阑
白蓉萱道,“你明日要去赖家庄吗?”
闵庭柯‘嗯’了一声,“我不亲自去问一声,总是不放心。不过那孟繁生不认得我,未必敢对我实心实意地说真话,还得麻烦你写封信,到时候我交给他,他才敢如实交代。”
白蓉萱立刻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写!”
她立刻跟着闵庭柯去了厅堂旁边的桌案,取了纸笔开始写信。
闵庭柯站在一旁,昏暗的灯光映在她满是专注的脸上,仿佛一朵盛开的兰花,娇嫩得让人满心呵护。
白蓉萱很快便写完了信,“六叔,你看这样可以吗?”
闵庭柯随意地瞄了一眼,“可以。”阑
白蓉萱道,“我让周科陪你一同去。”
那里毕竟是三房的地盘,总得有三房的人陪着才行。
闵庭柯道,“吴介不在你身边,要是周科跟我走了,你这边用人怎么办?”
白蓉萱道,“不是还有其他人吗?王管事也在家呢。”
闵庭柯摇了摇头,“周科留给你,让那个叫郑醇的跟着我吧。”
白蓉萱对郑醇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闵庭柯道,“我正好帮你查问查问,看看他有没有做大管事的能耐。”阑
王德全上了年纪,以后的身体只怕会越来越糟糕,是时候未雨绸缪,多安排两个接班人了。
白蓉萱立刻会意,“也行,那就辛苦六叔了。”
一想到明日不能与她同行,闵庭柯的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要不然两个人路上还能说说话……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
只要两个人都好好的,未来相处的机会自然有的是。
闵庭柯打起精神道,“你要是真觉得我辛苦,回头好好犒劳我就行了。”阑
白蓉萱撇撇嘴,“你这不是为难人吗?闵家什么都不缺,我能犒劳你什么?”
闵庭柯道,“这还不简单吗?你可以亲手做点儿东西送给我,只要全了这份心意,也不拘是什么,哪怕是个小玩意也行啊!”
白蓉萱的脸顿时烧红了起来,“我……我只会做香囊。”
闵庭柯立刻道,“那也行啊!”
可白蓉萱现在是男人身份,哪有穿针引线绣香囊的道理?
要是被人看到了,还不笑掉了大牙?
白蓉萱一脸尴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阑
闵庭柯也反应了过来,“也不急在一时,你只要记在心上,回头方便的时候送我就行了。”
白蓉萱总算松了口气。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她回到杭州之后,总会找出时间来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的心简直比喝了蜂蜜还要甜。他高兴地道,“君子一诺,你可别忘了。”
白蓉萱害羞得不吭声,头也垂得更厉害了。
闵庭柯将她写的信收好,“行了,你回去休息吧。”阑
白蓉萱这才出了他的院子,回了如意馆。
她惦记着郑醇的事,立刻吩咐小秀往三房走一趟,“跟周管事说,明日让郑醇陪六叔去一趟赖家庄。在家里选几个身手闵家的小厮跟着,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小秀把话传到了周科的耳朵里。
周科心中诧异,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赖家庄?
不是刚把那些老人送走吗?
可他什么都不敢问,立刻就去知会郑醇。
郑醇此刻正倚在床边服侍着王德全。阑
这些年王德全代他们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好,手把手的指导他们成才,所以周科、郑醇等人对他也非常的敬重。王德全这次因为上火生病,郑醇便一直守在床边服侍茶水,王德全嘴上不能说,却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催促着郑醇回去休息。
郑醇却说什么都不肯。
三房的下人见了,暗地里也全是称赞的话。
“郑管事可真是个好人啊!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亲生的儿子也未必能做得到,可你瞧瞧郑管事,夜里王大管事刚翻个身,他便问是不是要起夜,王大管事的手刚抬起来,那温开水便送到了嘴边,真是细心又妥帖,不知成家了没有?哪家的姑娘这么好命?”
“善有善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也是王大管事对他们好,如今才有这样的好报!”
大家七嘴八舌的,三房的风气却好得不得了。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周科一见到郑醇,便将治少爷的吩咐说给他知道。
郑醇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情愿,“大管事的身子还没好呢!”
他不太想去。
王德全听了后,顾不得嘶哑的嗓子,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治少爷既是这么吩咐的,你明日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去!”
郑醇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王德全不免有些担心,生怕郑醇在闵庭柯面前丢了三房的脸,殷切地叮嘱道,“治少爷对闵六爷十分看重,你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千万不可怠慢了,但也不能太过趋炎附势,让人觉得我三房的人没有根骨。进退有度,你要把握清楚了。”阑
郑醇点了点头。
王德全见他似乎没放在心上,气得起手就要打,“你还不给我站直了?”
郑醇苦笑着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人的!”
王德全这才满意。
他嗓子火烧火燎的,艰难说了这么几句话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科也顺势提醒道,“你明日好好捯饬捯饬,别太寒酸了。”
郑醇闷闷地‘嗯’了一声。阑
他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闵家,有什么大不了?
怎么人人一提到闵家,就好像碰到了天王老子似的?
郑醇可没将闵家放在眼里。
此刻的闵老夫人也没有休息,正侧卧在床上出神。易嬷嬷剪了剪烛花,笑着道,“老夫人,您还不困呢?”
闵老夫人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治哥回去了?”
易嬷嬷道,“早回了。”
闵老夫人道,“她是直接回的如意馆,还是去了小六那里?”阑
易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闵老夫人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个人,难舍难分到了这个地步吗?
易嬷嬷安慰道,“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六爷和治少爷都不是那种人,不会做出败坏家风的事情的。”
闵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拿这囫囵话来搪塞我,等致远媳妇过寿的时候,我要跟她好好说一说,尽早将小六的亲事定下来,大家就都放心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要车
闵庭柯的婚事,已经成了闵家的一块心病。若是真能像闵老夫人说得这般顺利,那自然是好,就怕……阑
易嬷嬷心中一沉。
归根结底这件事还得六爷点头答应,要不然谁说什么都没用。哪怕闵老爷和闵夫人定了人家,他也有本事将这份姻缘拆散。
只是这种事,却不是她一个做仆人的能够插嘴的。
闵老夫人却忧心忡忡,夜里都没有睡好。
此刻的二房也是灯火通明,蔡氏正一脸怒意的和白玲珑大眼瞪小眼,双方都不肯退让,厅堂内的气氛异常的紧张。跟在白玲珑身后的白宝珊见状,只恨不得缩着肩膀,最好别被蔡氏发现才好。
蔡氏气得胸口疼,指着白玲珑骂道,“忤逆不孝的东西,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真当自己翅膀硬了,没了二房撑腰你是个什么?”
白玲珑却优哉游哉地道,“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定要逼我回去呢?在老宅住着不是一样吗?新宅子又小又挤,到处都是人,我实在是不喜欢。”阑
蔡氏气红了眼睛,“当初要盖房子的是你,这会儿嫌弃的也是你,你是不是不把家里折腾散了不罢休?”
当初管公馆刚刚建成时白玲珑去了一趟,回来就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都要在外头盖一栋洋楼。蔡氏起初自然是不允许,二房好容易当了家,哪有给别人腾地方的道理?白玲珑不管不顾的,软硬不吃,死缠烂打要盖洋楼。后来白修睿为了能和洋人搭上话,也支持了这一决定,二房这才买了地皮开始盖房子。只是上海滩寸土寸金,这地皮哪里是那么好买的?折腾了好几轮,地方仍旧不算太大,盖出来的洋楼气势上不打眼,人再一多,可不就挤了吗?
白玲珑是最不会委屈自己的,见状自然不喜欢。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当初就该多买些地皮的,您只听哥哥不听我的,这会儿正好让了房子给你们两个住,我也不在您跟前儿碍眼,你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呢?”
白玲珑觉得母亲的火来得有些古怪,十分反常。
蔡氏知道女儿在除了管泊舟的事情之外还都是挺精明的,因此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低声道,“你爹回来了,是他让我把你拘在身边的,你敢不听他的话吗?”
白元德在二房还是很有威严的。阑
白玲珑自然也怕,却觉得蔡氏是在用父亲唬人。她不屑地道,“那您请了他来跟我说,我一准乖乖回家去。”
蔡氏气得不行,“你……你只怕父亲,难道就不怕我?”
白玲珑道,“您眼里只有哥哥,何必来管我的事儿?我自有主意,您就别插手了。”
蔡氏咬着牙道,“你只要还是白家的人,我就必须得管你,什么时候你嫁了人,我也就算清静了。”她不想再跟女儿浪费时间,对白宝珊道,“珊姐儿,去把大小姐的东西收拾好,咱们这就回去。”
白玲珑闻声立刻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不回去,难道您要逼着我回去不成?”
蔡氏冷笑道,“我这是遵从你父亲的意思,他的脾气你也清楚,我要是不按照他的意思来,回头有我好受的。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只管和他说去,与我说不着。”
白玲珑道,“您就算把东西都收走,我也不会回去的。”阑
蔡氏气呼呼地道,“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白玲珑道,“您不来找我的麻烦,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蔡氏咬牙切齿地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白玲珑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从前母亲虽然也关心她,但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只要她说不要,母亲便不会继续为难,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自己不回去就不行了似的。
白玲珑皱着眉头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蔡氏一怔,“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家里的大事小情,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阑
可白玲珑还是觉得不对。
白宝珊在一旁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蔡氏道,“外头如今正乱着,你父亲特意要我约束子女,不许你们外出胡闹,免得惹出事端来。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姚家大少爷在红阳饭庄门前被人当街刺死了……”
“什么?”蔡氏的话音刚落,白宝珊便一脸的震惊,“大白天的吗?”
蔡氏点了点头,盯着白玲珑道,“你们小年轻的,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没想到白玲珑根本就没往心上去,风轻云淡地道,“这都是爷们儿之间钩心斗角的结果,我又不是局内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蔡氏看到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不担心?你是不是忘了之前被绑票的事了?”阑
白玲珑皱了皱眉,“您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蔡氏冷冷地道,“我只是提醒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人家既能绑你一次,就能绑你二次三次,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这辈子可就毁了。”
白玲珑咬着牙不吭声。
蔡氏继续道,“你也不用跟我拧着来,就算你要嫁去管家,没有我和你爹的点头,你终究不能达成所愿,所以这会儿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别惹我生气。”
白玲珑很不服气,“我自己的终身大事,于你们有何关系?”
蔡氏怒极反笑,“你自己的事?你出门问问看,现如今结亲,谁不看门第出身?没有白家给你傍身,管夫人能瞧得上你?”
白玲珑就仿佛被扒了衣裳一般,心里别提多不自在了。阑
蔡氏道,“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
白玲珑沉吟不语。
蔡氏道,“何况家里才了两位姨娘,阴气太重了,你自小身子就不好,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赶紧跟我回家去,别让我再跟你夹缠,你哥哥还在家等着我呢。”
白玲珑问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蔡氏见她还知道关心兄长,心里总算舒坦了些,“他已经好些了……”
多余的却是一句都没有说。
白玲珑知道再纠结也没什么意思,索性道,“那我今儿就陪您回去,却是为了让您不在父亲面前为难,明日我就回来,到时候您别拦我。”阑
蔡氏点了点头,“知道了,我的小姑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走吧!”
她赶忙起身吩咐下人,“快准备车马,我和小姐要走。”
门外的下人轻声应了一声。
白玲珑灵机一动,趁机提起了要求,“妈!我想买一辆车,您说怎么样?”
蔡氏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松口,“买车?买什么车?你不是有车吗?”
白玲珑道,“哎呀,那辆车我都坐腻了。闵家的车行里新来了一辆通体红色的小汽车,价格也算公道,您能不能大发慈悲,送我一辆?”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蹭饭
蔡氏不悦地道,“那东西又不当饭吃,买那么多做什么?现如今的世道多艰难,有些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你还顾着换车?”阑
白玲珑耍起赖来,“您要这么说,那我说什么都不走了!”
蔡氏想到了白元德先前的叮嘱。
反正就是花个钱,只当买个耳根清净吧。
蔡氏叹了口气,“只有闵家有吗?旁人家的就不行?何必去抬举闵家呢?”
白玲珑见母亲总算答应,喜笑颜开地道,“不行不行!就只有闵家的车行才有。”
蔡氏无奈地道,“钱都花去闵家了,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白玲珑上前抱住母亲的胳膊,“还是您对我最好。”阑
蔡氏想到女儿将来要嫁到四川那么远的地方去,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舍。闻声既好笑又心疼地道,“你少气我,就比什么都强。”
母女俩各怀心事地回了家。
跟在她们后面的白宝珊则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闵庭柯在闵老夫人这里吃过早饭后便要出门。白蓉萱起身相送,却被闵老夫人拦住了,“大热天的,让他自己走吧,治哥进进出出的,少不得要出一身的汗。”
竟然不许两个人有私下相处的机会!
闵庭柯无奈至极,苦笑着答应了一声,便领着郑醇等人去了赖家庄。
白蓉萱很是担心,这一上午心思不宁,闵老夫人和她说话也总是慢了半拍。阑
闵老夫人见状,心里更加地不安了。
临到中午时,连翘进来道,“老夫人,长房的戚嬷嬷来了。”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她怎么又来了?”
从前栖子堂和长房没什么往来,就是逢年过节也只是一声问候便完,怎么最近戚嬷嬷来得这么勤?
闵老夫人虽然看不上二房,但对长房还是很宽仁的。史大太太有多不容易,白家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闵老夫人道,“请进来吧。”
连翘连忙将戚嬷嬷迎进门来。阑
戚嬷嬷见白蓉萱也在,眼睛顿时一亮,笑着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大少爷这两人身体见好,精神也不错,嘴里一直念叨着治少爷,大太太让我来递帖子,请了治少爷去长房吃饭。”
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红帖。
连翘接过,送到了闵老夫人的身前。
闵老夫人没有接,淡淡地道,“既然是请治哥,我就不看了。”
连翘连忙将帖子恭敬地递交给了白蓉萱。
闵老夫人问道,“定了什么时候?”
戚嬷嬷满脸笑意地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了今天。”阑
白蓉萱心中暗暗奇怪,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闵老夫人便不动如山地道,“哎哟,那可不巧了,我正有事交代给他去办,治哥一会儿得去趟闵家。”
戚嬷嬷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闵老夫人还埋怨道,“怎么不早说?早来一刻钟也好。”
戚嬷嬷撑着笑脸道,“也是不巧,既然这样,那就改日再说吧。”
闵老夫人轻声道,“也只好这样了。”
说完便端了茶。
等戚嬷嬷出了门,闵老夫人才对白蓉萱道,“衍哥的身子一直不好,我不想让你过了病气。话既然都说出去了,只能委屈你出去走一走,等下午再回来吧。”说完又对藿香道,“去请了尧少爷来,让他陪治哥出门。”阑
藿香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白修尧就跑了过来,“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我正照着您教的画画呢。”
他最近领略到了画画的乐趣,加之水榭凉快,他连门都不想出了。
闵老夫人道,“你陪治哥出去吃个饭。”
白修尧诧异地道,“为什么要出去吃?家里吃不了吗?”
闵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家里的再好,吃多了也会腻的。这顿饭钱算我的,你们只管吃就是了。”
白修尧闻声点了点头,“多谢老夫人。”阑
闵老夫人又正色提醒道,“吃过饭就回来,不许远走。外头才出了事儿,不安全的。”
白修尧道,“不会的,此刻人人自危,家家提防,路上怕是连个小偷都不会有的。”
闵老夫人道,“多带些人手,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至于慌神。”
白修尧想了想,“要不也别去外面吃了,我和六哥回趟家吧。我出来也有几天了,正好回去取些东西。大伯母知道六哥去,肯定会很高兴的。”
闵老夫人也觉得好,“行啊,还安全。”
她生怕两人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没办法交代。
眼看着中午就要到了,白修尧便带着白蓉萱告辞离开。出了门,白修尧才诧异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老夫人要咱们出去吃饭?”阑
白蓉萱便把长房邀请自己的事情说了。
白修尧立刻会意,“原来是这样啊……这个长房,你尽可能远着点儿。”
白蓉萱不解地道,“为什么?”
“说不上来。”白修尧道,“就是觉得怪怪的。”
这算什么理由?
两人径直去了三房,让周科临时调了几个小厮随行,没想到闵老夫人不放心,又从栖子堂调了十几人。
两人就这样前呼后拥的坐着马车去了外长房。阑
青天正午,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往日热闹的街头此刻空荡荡的,许多商户都关了门,另有警察厅的人懒洋洋地缩在阴凉的角落里说话。
白修尧小声道,“看来姚家大少爷的事,闹的还是很凶的。”
出了人命,自然要紧。
因为路上没什么人,所以路上几乎没怎么耽误工夫,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外长房的大门前。
听到消息的则大太太带着白修朗出门迎接。
一见到人,则大太太一把抓住了白蓉萱的手,“治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要不怎么会大中午地赶过来呢?阑
白蓉萱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我和尧哥临时起意,想来您这边蹭个饭。”
则大太太不信,“你则大伯父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可不要瞒着我呀!”
白蓉萱道,“真的只是来蹭饭的。”
白修尧在一旁将长房邀请,闵老夫人帮着推脱的事情说了,则大太太这才放下心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才要开饭呢。”牵着白蓉萱的手便往门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的婆子,“快!赶紧跟灶上说一声,给治哥做一道红烧肉。”
白蓉萱顿时汗颜。
没想到则大伯母还记得。
白修朗与白修尧走在后头,他不满地道,“外头风声鹤唳,你怎么敢带着治哥出门的?”阑
白修尧吐了吐舌,“老夫人吩咐的,我有什么办法的?而且你没见着吗?外头跟了那么多人来!”
白修朗叹了口气,吩咐人去早上通知多煮些面条。
这些跟车随行的小厮也是要吃饭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唠叨
则大太太有几日没见着白蓉萱了,亲近得不得了,“最近外头不消停,你也少出门,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下人去做。”阑
白蓉萱乖乖答应。
则大太太又问,“二房那头没为难你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倒也相安无事。您这边呢?”
外长房曾帮三房掌管家业,与二房素有嫌隙。如今家业既然归还,二房肯定不会放过外长房的,就算明面上不能动手,暗地里肯定也有些小动作。
则大太太显然不想多说,笑着道,“这是你大伯父他们的事儿,我可懒得理。”
白蓉萱便不再追问,“则大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则大太太道,“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吧?”阑
白蓉萱来的时间正好,外长房的午饭已经准备妥当,则大太太道,“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这就开吃,有什么话饭桌上说。”
她忙着吩咐丫鬟婆子摆菜。
白蓉萱则趁机向白修朗问道,“四哥,你没有随大伯父去天津吗?”
之前都说白元则会带着他同行。
白修朗道,“原是这么定的,出发前小叔刚好回家,父亲便临时改了主意,拎着小叔去了天津。”他则被留在家中帮白元宏的忙。
白蓉萱点了点头,觉得他这个‘拎’字用得极其精妙。
吃过午饭,听到消息的白元宏赶了过来。阑
则大太太关心地道,“怎么样?弟妹吃过了没有?”
白元宏高兴地道,“吃过了,大嫂给她准备开胃的酸黄瓜很是脆爽,她吃了一小碟呢。”
则大太太道,“那就好。”
众人见过礼,白元宏的目光落在了儿子的身上。自从妻子怀孕后,他和儿子的关系就一直很别扭,此刻白修尧见他看着自己,很不自在地避开了眼神。
白元宏暗暗叹气,“姚家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最近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如今这世道,就怕这不要命的,你们也得小心些才行。”
白修尧显然是嫌他唠叨,一脸不耐烦地别过脸去。
白蓉萱则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阑
喝了一杯茶,白蓉萱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则大太太没有挽留,亲自将他送出了门,还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两个就待在家里,那些歹人总不能冲进家里去行凶。若是世道真沦落到那个地步,也就彻底地完了。”
等两人坐上马车,则大太太又让小厮搬了不少东西放到车上,“是我前些天做的酱菜,你们拿回去吃,只是现在天气热,这东西又不经搁,让丫鬟留心些,若是味道不对就赶紧丢掉,千万别吃坏了肚子。”
虽然唠叨,却满眼都是关爱。
白蓉萱感激不已,答应她过些时日再来做客。
则大太太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手。
等马车走远后,白修尧才笑着道,“六哥,你可别嫌我大伯母唠叨,这世上就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对我们这些小辈,她从来都是倾其所有,生怕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白蓉萱自然明白,“我怎么会嫌大伯母唠叨呢?”阑
两人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白修尧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随行的小厮跑过来道,“治少爷,尧少爷,前头好像是元家的马车。”
“元家?”白修尧眼睛一亮,“肯定是元征!”
话一说完,他想也没想地跳下了马车。
白蓉萱拉都没拉住他。
她不放心,立刻对跟车的小厮道,“跟上去,别让尧少爷出事。”阑
小厮自然明白,立刻便有四五个脚步快的追了上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白修尧笑眯眯地走了回来,“果真是元征,难得碰面,他请咱们喝茶去。”
白蓉萱道,“喝什么茶?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白修尧道,“六哥别怕,咱们去元家的茶楼,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道,“咱们略坐一坐就走,回去得太晚,老夫人会担心的。”
白修尧连连保证,“这是自然。”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阑
白修尧便跟车夫说了几句什么,自己则跑去跟元征同车而行。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在元家的茶楼前停稳。白蓉萱踩着马镫走下车,元征和白修尧已经站在大门口笑呵呵地说话了。
眼见着白蓉萱来得慢,白修尧还大声催促道,“六哥,你快些!”
白蓉萱快步走上了台阶。
元征上前行礼,和白修尧一样称呼自己为六哥。
白蓉萱很是客气地回了礼。
元征请两人入店,掌柜见少东家来了,亲自迎出来不说,径直领了他们往楼上的雅间走去。阑
店内没什么声音,只有两桌客人一边闲谈一边喝着茶。
白修尧道,“出了事儿,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店掌柜闻声道,“可不是吗?虽说警察厅加派了巡逻的人手,可他们的办事效率大家心知肚明,能信得过吗?”
三人来到雅间,只见小小的隔断内布置的倒是异常用心。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摆着定窑的瓷瓶,再配上空气中淡淡的茶香,让人神清气爽,心情都跟着平静下来。
店掌柜询问喝什么茶。元征道,“我什么都好,你喝什么?”转头向白修尧询问。
白修尧道,“我喝铁观音。”
店掌柜又问起白蓉萱来。阑
白蓉萱道,“都喝铁观音吧,也省事。”
店掌柜见她样貌不俗彬彬有礼,何况又是跟少东家来的,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笑着退了出去。
白修尧便趁机扯着元征的胳膊道,“姚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内幕?赶紧跟我说说!”
元征道,“事发之后,姚家第一时间便封锁的消息,根本打听不出什么。不过听姚兴话里的意思,姚家大少爷是被人给算计了的。”
白修尧闻声皱了皱眉,“你和姚兴还有联系吗?”
元征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道,“联系什么啊?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小气又爱算计,仗着姚家的名声在外头坑蒙拐骗,我怎么会和这种人来往呢?是旁人从姚兴那里听来的,又转告给了我。”
姚兴?这名字听着倒有些耳熟。阑
白蓉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
白修尧满意地道,“你既然知道,就离这群人远一点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难道你也不懂?和那些大烟枪厮混什么?好好的人都学坏了!”
“知道,知道。”元征连连保证,“难道我还能去抽大烟不成?”
白修尧道,“姚家大少爷出事时,姚兴也在场吗?”
元征点了点头,“在场,而且姚家大少爷被刺时他也在场。据说那伙行凶的人最开始认错了人,以为他才是姚家大少爷,上前便问‘你是姚家大少爷吗?’姚兴不明所以,摇头否决,那群人又去后面问,这才认出了姚家大少爷。不过也有人说,是姚兴指了姚家大少爷,那群人才动刀子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责任
白修尧道,“姚兴肯定不会承认,否则姚家还能留着他吗?”阑
元征笑道,“你虽然不待见姚兴,却还挺了解他的。他当然是满口不认,坚称事发时自己最先出来,后面的事情完全都不知道,是听到动静才跑回去的。”
白修尧又道,“既然姚家封锁了消息,为何姚兴还敢向外透风?”
元征不屑地道,“他那个人……只要肯给钱,问什么不说?听说他最近不但赌输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不少钱,青帮已经放出话来,要卸他一条胳膊呢。”
白修尧大为震惊,“他居然敢向青帮张嘴借钱?是不是嫌自己命长?青帮的利息可是出了名的高,他拿什么还?”
元征道,“赌红了眼,哪还顾得了别的,只想着翻本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可不得想方设法地筹钱还债吗?刚好又出了姚家的事儿,他这个在场的人,一下子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想让他开口,只要钱到位,就没有他不敢说的。”
白修尧嫌弃地啐了一口,“难怪姚家这些年越来越差,虽说是外房,但对子弟的管束还是太差了些。”
元征道,“可不是吗?不过那姚家大少爷你我也都是认识的,没想到他会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唏嘘。”阑
正说着,店掌柜将沏好的铁观音送了进来,托盘中另有四碟小点心,模样异常的精致,图样正好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不过这会儿白修尧可没心思喝茶。
等店掌柜出门后,他亲自给白蓉萱倒了一杯茶,便专注和元征道,“姚兴说姚家的少爷是让人给算计了,到底是他胡说八道,还是真有此事?”
元征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姚兴那个人,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到了他的嘴里都能变得老大!我总觉得他是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好骗更多的钱,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白修尧道,“你知道姚兴这会儿在哪儿吗?”
元征摇了摇头,“你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找他买消息去吧?”
白修尧苦笑道,“我手里有多少家底,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就我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姚兴塞牙缝呢。”阑
元征不解地道,“那你要干什么?”
白修尧道,“我就是好奇姚家大少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元征喝了口茶,淡定地道,“破案追凶,那是警察厅该做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管这些闲事了。”
白修尧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消息,记得知会我一声。”
“知道了。”元征低声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起先前定好外出踏青的事情。
元征不好意思地道,“我怕是去不成了。出了姚家的事儿,我爹不许我往远了走,生怕我也出什么意外。”阑
白修尧道,“估计是泡汤了!不过也没关系,等过了这阵再去就行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问起了彼此最近都在忙什么。
白修尧说自己在跟闵老夫人学画画,元征则跟父亲学管家。
白修尧撇撇嘴,“你爹可真是的,明知道你不喜欢,还要逼着你去做。”
元征一脸无奈,“没办法,我们元家的子嗣太单薄了。”
白蓉萱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安心地喝茶。
不过元家的茶倒是真不错,她已经很多年没喝过味道如此纯正的铁观音了!阑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这是从哪进购的茶叶?”
元征被问得一愣。
一般来说,货源出处都是各家的私密,轻易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否则家家都卖一样的货,价格上再有差异,生意就没法做了。
可白蓉萱问得坦荡,加上她又是白修尧的亲戚,元征便没有隐瞒,“是从武夷山那边定的。”
具体是什么村镇,哪个茶园却一句都没有提。
白蓉萱点了点头,“味道真好。”
白修尧怕元征会多心,便笑眯眯地道,“我六哥可是喝茶的高手,他舅舅家在杭州便是做茶叶生意的,家里还有茶园呢,专种龙井。”阑
只有几棵茶树是龙井而已,怎么就成了专种?
不等白蓉萱解释,元征便明白过来,放下了提防和芥蒂道,“是吗?那龙井都是自家茶园产的吗?品相如何?如何价格合适的话,以后两家可以合作呀!”
白蓉萱笑着道,“茶园很小,产量也不高,若是用得多,怕是供应不上。”
元征本就是随口一说,闻声便不再多说。
白修尧则皱着眉头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爹了,张口生意闭口生意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元征无奈地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将来总归是要接手家业的,提前熟悉一点儿,总比到时候两眼一抹黑强。”
白修尧听了更加不满,“你这个人……之前不是说好成年后要同游天下的吗?你难道想食言不成?”阑
元征道,“同游天下难道不用钱吗?这一路上吃的喝的,有多少开销,你难道想一路化缘走下去?”
他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白修尧听了还是很不高兴,“你也太市侩了,张嘴钱闭嘴钱,完全就是商人做派!”
元征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元家就是个商户呢?”
白修尧浑身都不舒服,板着脸道,“六哥,咱们赶紧回家去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怎么说着说着还翻脸了?
白修尧说完,也不等白蓉萱答应,站起身便出了雅间。
元征面红耳赤,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阑
白蓉萱只好道,“时间的确不早了,我们再晚回去,家里的长辈要担心的。改天你得了空,到家里来坐,也尝尝我从杭州带来的茶叶。”
元征尴尬地点了点头。
等他送白蓉萱出门时,白修尧早就躲到了马车里。
真是个小孩子!
说风就是雨的!
白蓉萱无奈,对元征道,“你们是多年的好友,他的脾气就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怎么会?”元征笑着道,“我们是再熟悉不过的。”阑
白修尧在马车里高声道,“六哥!外头的天这么热,你赶紧上车,小心晒伤了。”
白蓉萱和元征道了声再会,这才上了马车。
白修尧正抱着胳膊一脸气愤。
白蓉萱道,“你这是抽哪门子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白修尧赌气似的道,“咱们赶紧走,别在他元家的地界上。”说完便高声吩咐车夫离开。
白蓉萱拿他没什么办法,索性就由他去了。
一直到马车回了白家,白修尧的气还是没有消。阑
他生气地道,“元征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白蓉萱道,“他有什么不对吗?他身为元家的子嗣,有责任支应门庭,这是他逃不掉的,你为何要生气呢?”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明显
白修尧气嘟嘟地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无奈摇头,特意吩咐大秀将则大太太送来的小菜给闵老夫人送去一些,剩下要妥善收藏起来,免得白白浪费了大伯母的一片心意。
这会儿终于清静下来,她便担心起闵庭柯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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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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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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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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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收获
不管心里怎么想,闵庭柯的面上丝毫不显,反而笑意盈盈地道,“是吗?吃了什么好吃的?”豿
别提了!
自从则大太太知道白蓉萱喜欢吃红烧肉之后,只要她去,势必要做这道菜,还一个劲儿地往她的碗里夹,把白蓉萱都吃吐了。
这红烧肉还是六叔惹来的麻烦呢!
白蓉萱笑着道,“就是家常的饭菜,大伯母还送了酱菜给我,吃着很爽口,但晚上六叔也尝尝。”
闵庭柯答应得十分痛快,“好啊。”
跟在他身后的常安一怔。
从前六爷可是不吃酱菜的。豿
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已经等着两人了。远远见到两人满面春风交头接耳地走过来,闵老夫人的眼睛就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别提有多刺眼了。
这……也太亲近了些吧?
闵庭柯进门向闵老夫人行礼问候时,她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趟可有收获?”
闵庭柯意有所指地道,“自然,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闵老夫人道,“行了,眼看着就是你母亲的生辰了,最近都不许再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到时候找不到人。”
“怎么会呢?”闵庭柯笑呵呵地道,“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能忘了母亲的寿辰啊!”
闵老夫人道,“这可不好说,我看你这会儿心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了。”豿
闵庭柯心中一动,知道姑姑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他小心里瞄了一旁的白蓉萱两眼,只见她还沉浸在见到自己的喜悦之中,半点儿都没察觉闵老夫人话里有话。
傻也有傻的好处!
要不怎么说傻人有傻福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会把姑姑的话放在心上的。”
他这一番小动作哪能逃得过闵老夫人的眼睛?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吧。”豿
闵庭柯不接她的话,反而问道,“怎么不见尧哥?”
白蓉萱连忙道,“他躲在屋子里画画呢。”
实际上自从昨日和元征分别后,白修尧的兴致一直不高,闷闷不乐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闵庭柯没有在意。
藿香送上茶来,闵庭柯一口喝了半杯,又对闵老夫人道,“姑姑,咱们晚上吃什么?庄子上送了不少新摘下来的瓜果,可以让小灶做了,咱们都尝尝鲜。”
闵老夫人道,“是吗?那就让他们看着做吧。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她虽然觉得闵庭柯和白蓉萱的关系有些棘手,但对侄子的爱护却丝毫未减。豿
闵庭柯随意地摇了摇头,“我都行。”
反正折腾了两天,他也没什么胃口。
闵老夫人看出他的憔悴,对易嬷嬷道,“跟灶上说一声,天气越来越热的,做些清淡可口的,近来可吃不得什么腻。”
易嬷嬷自然答应。
闵庭柯便趁机道,“姑姑,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治哥说,我们两个先去如意馆,等饭好了您让连翘去叫我们一声就行。”
闵老夫人道,“什么话还要单独说,难道我不能听吗?”
还真就不能听!豿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儿,您就别管了。”
说完便起身叫了白蓉萱。
白蓉萱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闵庭柯有什么收获了。
她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匆匆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后便和闵庭柯并肩出了门。
闵老夫人望着二人的背影,悄声对易嬷嬷吩咐道,“派个机灵的过去服侍茶水,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易嬷嬷心中大惊。
从前闵老夫人可不会做这样听墙角的事情,看来心里是真的着急了。豿
自己要不要提点治少爷两句呢?
易嬷嬷低着头出去安排去了。
可没一会儿,被打发去的小丫鬟便愁眉苦脸地走了回来,“如意馆门口有六爷的手下守着,根本就进不去。”
闵老夫人听后更加沉默了。
而此刻的如意馆里,闵庭柯正在和白蓉萱说着自己见到孟繁生的场景,“起初对我有所隐瞒,直到看了你的信后才向我袒露实情。从他的话里,我觉得这件事多半和二房没什么关系。”
白蓉萱微微一怔。
闵庭柯则淡淡地道,“二房的人并不蠢,怎么可能一边下手杀人,一边到处嚷嚷自己的身份呢?这么做明显是凶手故布疑阵,想要将线索指向二房,再加上二房和三房的嫌隙,正好趁机抽身干净。”豿
白蓉萱道,“可除了二房,还能是谁?”
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哥哥痛下杀手。
闵庭柯道,“不好说,不过这个人既然知道二房和三房的过往恩怨,多半也是白家的人。我已经和常安吩咐过了,这就全城搜寻那个脸上长着黑痣的人,只要他曾经出现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我的人就一定能找到他。闵家的眼线遍布上海,他就算藏在地缝里,我也有办法把他抠出来。”
白蓉萱连连点头。
闵庭柯继续道,“马上就是我母亲的生辰了,最近我不能往远了走,所以只能打发手底下的人去一趟南京。不过这件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南京那边我并不熟悉,你在那头可有信得过的人?”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道,“那就让他们摸索着来吧。”豿
可这样的话,效率自然会大打折扣。
白蓉萱灵机一动,“可以让他们先去一趟杭州,见见我的嫂子。她本是南京当地人,也曾见过凶手,说不定能帮上忙。”
闵庭柯当机立断,“那就这么定了,我让他们明天就出发。还是老样子,你写一封信,让他们想办法转交给你嫂子。”
白蓉萱想了想,“可以让你的手下去找李毅……”
闵庭柯摇了摇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别麻烦他了。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白蓉萱只好答应。
闵庭柯道,“我从前对三房的情况不太了解,我看还得想办法打听打听三房从前的事才好。只是时过经年,知道当年内幕的人屈指可数,找起来多半有些麻烦。”豿
白蓉萱道,“若是难找,就别找了。”
闵庭柯笑道,“那怎么行?总要知道三房到底碍着了谁的事,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呢?此人能对你哥哥动手,只怕这会儿正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在明,他在暗,实在是危险极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心就怦怦跳个不停。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论去哪儿,哪怕就在白家这院子里来回行走,身边也必须带上大秀和小秀姐妹,知道吗?”
白蓉萱见他如此紧张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我答应你,我不会胡来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大惊
闵庭柯见她答应,心里很是高兴,“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点儿总是没坏处的。”呚
白蓉萱道,“那我这就去给嫂嫂写信。”
闵庭柯道,“洪兴要明日才走呢,不用着急。”
白蓉萱去哪里还待得住,立刻便拉着闵庭柯去了小书房。
闵庭柯道,“南京是白家二房的地界,这些年一直苦心经营,别的不说,人脉还是积攒了不少的。你哥哥一直在南京读书,二房不可能没注意到,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我这次让洪兴去,也得好好摸摸他们的底。白元德那个人,远比看上去要精明得多,而且又特别沉得住气。”
白蓉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闵庭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头有个能干的哥哥,下头又有个厉害的弟弟,白元德夹在中间,一直不受重视,也不被白老太爷喜欢,他行事荒唐,白老太爷真是一万个看不上他。要不是另外两个儿子双双殒命,这白家的家业,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啊!可他能在这种情形下守住自己的一摊买卖,这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呚
大家只看得到白元德的荒唐,却没有看清这层表面之下,其实隐藏着一个非常谨慎又精明的面孔。
闵庭柯道,“洪兴行事低调稳妥,这件事也只有交给他办,我才能放心。”
白蓉萱还是很相信闵庭柯的安排的。
她很快便写好了一封信,又低声问道,“我能不能给舅舅也写一封?”
闵庭柯想了想,“算了吧,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要是有什么事和他商量,写了信让货船捎过去就是了。”
白蓉萱不再坚持,将信交给了闵庭柯。
闵庭柯便叫来了洪兴,向他吩咐了一通。呚
洪兴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接过闵庭柯手中的信后,二话不说出门安排去了。
闵庭柯道,“希望这次有所收获。”
白蓉萱道,“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要保佑咱们才行。”
闵庭柯怕她伤感,连忙换了话题道,“长房来请你吃饭,可说了什么?”
白蓉萱还没有意识到长房的心思,不太走心地道,“就说是衍大哥身体好些了,邀请我过去吃个便饭,老夫人担心我过了病气,就随口回绝了,不是什么大事。”
闵庭柯却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
一旦白蓉萱去了长房,史大太太趁机将侄女叫出来陪客,白蓉萱便不好推辞,若是长房有意推波助澜,再生出其他的事情来,那白蓉萱就不好再出来了。呚
说不定长房还存着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呢!
闵庭柯眼神一暗,越发的警惕起来。
白蓉萱哪里能想到这些?她欢快地问起了赖家庄的事情。
闵庭柯虽然很是疲惫,但看到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回绝,于是便简略说了赖家庄的情况。
得知庄子上一切都好,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闵庭柯道,“庄子上的庄头选得很好,文人公正不说,行事也很有章法,极能服众,庄子上的人一心一意的跟着他种田种树,气氛也是出奇得好,难怪你们三房的这些老人,都愿意去赖家庄荣养呢。”
经他这样一说,白蓉萱对这位赖庄头顿时充满了好奇。呚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是当初就在父亲的手下做事,还是后来才加入三房的?
闵庭柯道,“等到了年底,各个田庄都会来城里回事,不论有什么问题,你到时候都可以亲自问他。”
只是那时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闵庭柯则疲惫地叹了口气。
白蓉萱赶忙道,“六叔,你累了吧?要不要躺下歇一会儿?”呚
闵庭柯没有坚持,“那我就回房养养精神。”
白蓉萱亲自将他送到了隔壁院子。
闵庭柯道,“行了,你回去吧。姑姑那里我会打发人去说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看着常安跟着他进了门。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洪兴便带着六七个手下出了门,走得很是匆忙。等白蓉萱知道的时候,人多半都出了城。她立刻去找闵庭柯,“六叔,洪管事出发去杭州了吗?”
闵庭柯道,“是啊,一大早就走了。怎么?你还有什么吩咐或是不放心的吗?”
“没有没有!”白蓉萱连忙摆手。呚
哥哥的事情既然有闵庭柯的介入,一定很快就能抓出凶手来的。
过了两天,他们便收到了洪兴派人送来的消息。他不但和商君卓对上了话,看了白蓉萱的信,得知洪兴要去南京打探消息后,商君卓便自告奋勇要跟过去,不论洪兴如何拒绝,她都态度坚决,出发时到底跟了上来。
白蓉萱大惊失色。
好在洪兴打发来的人还带了商君卓的信,白蓉萱心急火燎地展开信,上面只简短地写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便是商君卓以回家给父亲扫墓为理由向唐老夫人说明了情况,但唐老夫人却担心路上太过颠簸,准备让唐学荛和张自力两人代她出行,商君卓当机立断,打包了行李便悄悄出了门。不过她走之前,在桌子上压了信,答应事情一了便会赶回来。毕竟儿子还在唐家,要不是为了白修治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与儿子分开的。
白蓉萱急得直跺脚,“她怎么还这样莽撞啊!”
都做了母亲,却还是这般胡闹。
闵庭柯接过信看了两眼,淡定地道,“放心吧,洪兴会照顾好她的。何况她也算是你哥哥的未亡人,为你哥哥的事情奔走出力,她自然是愿意的,甚至比你还着急呢。”呚
白蓉萱能理解商君卓的心情,可一想到路上的颠簸辛苦,她便不可抑制地担心起来。
闵庭柯道,“既然都已经出发了,你这会儿愁眉苦脸也没有用。对了,王德全的身体怎么样了?”
白蓉萱低声道,“已经好多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赖家庄时,那个叫郑醇的人表现还不错,今后有什么事,你可以多安排给他一些,正好替王德全分担分担,也让他尽早练手。”
白蓉萱一怔,“六叔是觉得郑醇将来能接王管事的班?”
“不然呢?”闵庭柯道,“你父亲留下的人,也就这几个了。王德全的岁数越来越大,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工吧?周科要管理内宅,账目上的事自然分身乏术,你不尽早安排,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在管家一事上,白蓉萱的确十分青涩,哪里能像闵庭柯这样走一步想百步?呚
闵庭柯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寿辰
白蓉萱道,“什么事?”咚
闵庭柯道,“那个叫孟繁生的人,你准备如何安排?总不能让他一直躲在田庄上吧?”
白蓉萱轻声道,“我哥哥死时他就在身边,也算是个证人了,将来捉到凶手时,可以站出来指证,在这之前,自然要妥善保护好他,至于之后……”
前世孟繁生去了北平,还做了教员。
白蓉萱道,“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不论去哪儿,我都是支持的。”
闵庭柯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从赖家庄回来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些别扭。虽然明知道白蓉萱这样的安排最是妥当,可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白蓉萱对这个叫孟繁生的很不一样……
闵庭柯哪里知道,白蓉萱对孟繁生的感情的确很复杂。咚
毕竟前世她曾得到孟繁生的诸多帮助。
闵庭柯缓缓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总不能一直养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
白蓉萱不大能理解闵庭柯的意思。
什么变了味道?
闵庭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故意道,“也不知严峰和吴介到长沙了没有。”
白蓉萱果然顺着他的话道,“已经出门七八天了吧?”
闵庭柯道,“现在这一路上不太平,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事儿被绊住了脚。”咚
白蓉萱顿时担心起来。
闵庭柯道,“好在他们带足了人手,就算真遇到事儿,等闲也不会吃亏的。”
这倒也是。
白蓉萱轻轻松了口气。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样子,笑容也更加深了,“这几日应该不会有什么消息,我明日就回闵家去了。我母亲的寿辰马上要到了,总得回去安排一番才是。等长沙那边传来了消息,我再过来帮你出主意。”
白蓉萱笑着道了谢。
闵庭柯道,“到时候你和姑姑一起来。”咚
一直到闵夫人寿辰当天,长沙那边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白蓉萱虽然心里惦记着,却还是打扮得体,和白修尧一起陪着闵老夫人去了闵家。
闵家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因此没有请什么客人,等白蓉萱一行人赶到时,还是有不少人已经到了。
闵老夫人由白蓉萱和白修尧一左一右地扶下了马车。
闵府的管事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姑奶奶,您来了。”
闵老夫人见闵家收拾得干干净净,院落井井有条,心里十分的高兴。自己的娘家,不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觉得万分亲切。
她轻声问道,“都谁到了?”
闵府的管事道,“顾家、元家、彭家和夏家的人都到了,只有姚家,派了个管事婆子过来磕头,夫人和太太都没有来。”咚
姚家大少爷横死街头,哪还有心情来给别人拜寿?
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闵老夫人道,“面子到了也就行了,彭家老太太到了没?”
闵府的管事道,“到了,正和夫人说话呢。”
闵老夫人笑道,“别让人等太久,咱们也赶紧进去。”
说着便大步走进了内院。
白蓉萱和白修尧被请到了外厅喝茶。咚
两人才来到厅堂门口,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出了这种事,警察厅的责任最大。都是些吃干饭的,平日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个凶手都抓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
另一人附和道,“谁说不是?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跑不了两步便哼哧带喘,就这样的,那凶手便是个瘸子也一准儿跑掉了。”
厅堂内传来一阵小声。
看来议论的还是姚家大少爷的事儿。
白蓉萱和白修尧并肩走了进去。
白蓉萱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彭屿,而白修尧则注意到了元征。
元征立刻便站起了身。咚
彭屿则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一般。
突然来了生人,厅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元征快步迎了上来,“你们来了。”
白修尧撇撇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他这些日子一直心气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
元征道,“我是随我祖母一起来的。”
白修尧‘哦’了一声。咚
元征又向白蓉萱招呼。
双方见过了礼,厅堂内的人也都猜到了白蓉萱的身份。
顿时便有人交头接耳小声道,“他就是白修治啊!”
“听说他跟六叔的关系很好……”
元征趁机向众人引荐。
白蓉萱发现先前议论警察厅的人乃是夏家的三少爷和卢家的一个晚辈。
介绍到彭屿时,他率先站了起来,“我和治少爷乃是旧时,先前还一同陪六叔去了扬州。”咚
众人恍然大悟。
彭屿笑呵呵向白蓉萱道,“好久没见着你了,在忙什么呢?”
明明就是个小孩子,语气却比大人还成熟。
白蓉萱不禁愣了愣神,“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彭屿点了点头,“我一会儿要事情要和你说呢……”
话未说完,一个闵家的小厮便匆匆走了进来,“治少爷,六爷请您过去一趟。”
闵夫人寿辰,闵庭柯并没有在前厅待客。咚
这里都是小辈,他这样也不算失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白蓉萱还是答应下来,向众人行过礼后,便跟着小厮出了门。
厅内的众人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小厮领着白蓉萱兜兜转转,居然来到了那间闵庭柯用来打坐休息的房间。
白蓉萱很是诧异,推门走入,只见闵庭柯穿着一件素白色的长袍,正坐在蒲团上喝茶。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笑着道,“快来尝尝,我新沏的大红袍。”
白蓉萱不解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闵庭柯被问得一脸奇怪,“不然我该在哪里?”咚
白蓉萱道,“今天不是闵夫人的寿辰吗?你怎么不出去待客?”
闵庭柯道,“今日母亲只邀请了平日说得来几位夫人,陪同来的也都是些小辈,我要是过去的话,他们只会浑身都不自在,甚至连话也不敢说,你说我何必去讨这个嫌呢?”
可也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吧?
白蓉萱一脸的不可思议。
闵庭柯道,“又不是没有下人,我要是事事都亲力亲为还不累死了?”
白蓉萱只好道,“那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咚
闵庭柯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过他立刻改了口,“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儿,白家长房大太太的娘家出了点事儿,她那个侄女也被叫回去了。”
这有什么有趣的?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出了什么事儿?很严重吗?”
闵庭柯简直无语。
他是白担心了!
合着白蓉萱压根不知道长房到底是什么心思。咚
闵庭柯无奈地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史大太太的侄女回家去就行了。”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都记不得史大太太那侄女长什么样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戏子
白蓉萱不明白闵庭柯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人。
闵庭柯却不再多说。
他总不能告诉白蓉萱,自己为了让大太太的侄女回家属实费了不少心思吧?
家里办寿宴,外头热热闹闹的,下人们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喜气。只有白蓉萱和闵庭柯这里,仿佛被单独隔绝了一般,安静得不得了。
白蓉萱道,“我刚刚看到夏家和卢家的人了。卢家大少爷没有……”
闵庭柯淡淡地道,“卢家还在孝期,怎么好出来随意行走呢?今日来的是卢家外房的人,他们家的老太太和我母亲乃是故交,所以才下了帖子请来的。”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常安找了过来,“六爷,戏班子到了,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送到后院的凤鸣馆了。班主想过来给您问个安,您看……”
闵庭柯道,“你去告诉他,我手头上有别的事,等忙完了再去见他。让他务必用心,将今天的戏好好地给我演完了。”
常安点了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闵庭柯正要开口,闵夫人身边的婆子又走了进来,“六爷,夫人打发我来问您,戏台子什么时候能搭好?能不能提前开唱?”
闵庭柯道,“你去找常安,戏班子的人刚到,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开锣。”
婆子应了一声。
她前脚刚走,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又快步进门禀告道,“六爷,广东十三行给夫人送的寿礼到了,您看如何安排?”
闵庭柯有些不耐烦地道,“直接送去夫人那里就行了。”
等人走后,白蓉萱便忍不住笑着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出去安排吧,躲在这里算怎么个事儿?”
闵庭柯道,“难道家里没有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话音刚落,又有婆子进来道,“六爷,顾家派人来了。”
闵庭柯不厌其烦,眉头都皱了起来。
白蓉萱赶紧安慰道,“今天可是闵家的喜事,你这会儿生气可不行!”
闵庭柯无奈叹气,“那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白蓉萱道,“算了,我还是去厅堂那边吧,尧哥还一个人在那儿呢。”
闵庭柯道,“他都多大的人了,难道在闵家还能丢了不成?”
白蓉萱笑了笑,“可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我过去好歹能陪他说说话。”
闵庭柯还要再说,又有人来禀告道,“六爷,天津邱家那边派了管事过来送寿礼。”
白蓉萱催促他道,“你快出去待客,人家大老远过来的,千万不可怠慢了。”
闵庭柯只好道,“那你有什么事儿就找彭屿。”
一副生怕她吃亏了的模样。
白蓉萱点头答应,闵庭柯这才不放心地叫来了小厮,叮嘱他将白蓉萱送到前厅去,这才快步离开。
小厮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白蓉萱送回到了前厅。
屋子里的人还在议论着姚家大少爷的事情。
白蓉萱缓缓走了进来。
彭屿冲她招了招手,白蓉萱便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彭屿什么都没问,而是指着桌上的柑橘道,“你尝尝,还挺甜的。”
白蓉萱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白修尧的身影。她诧异地道,“尧哥呢?”
彭屿道,“他啊……和元征出去了。”
白蓉萱有些不安,正准备派人去找。彭屿却低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里可是闵家。”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尧便和元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白修尧见到她,立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你回来了,六叔找你什么事儿?”
白蓉萱敷衍道,“没什么,只说了几句话。”
白修尧还要再问,彭屿在一旁道,“你和元征说什么悄悄话这么久?这橘子不错,你尝一个。”
白修尧低头扒起橘子来,果然不再多说。
屋内的几个年轻人越说越起劲,把姚家大少爷的死说的玄之又玄。
彭屿毫不在意,对白蓉萱小声道,“你最近见到白修唯了没?”
白蓉萱一怔,“没有,他出什么事儿了吗?”
彭屿低声道,“他和一个叫虞小楼的戏子走得挺近的,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我看你跟他的关系不错,他为人也算正直,不忍心见他深陷泥潭,你找了机会还是开解开解他吧。这种没结果的事,又何必投入太多呢?”
白蓉萱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可转念一想,彭屿向来机敏,他既然这么说,就肯定证实过了。
彭屿道,“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早些断了,对彼此都好。要不然……以白家的情况,是不可能让一个戏子进门呢。外三房虽然凋落,可有些东西却不会变的,只要白修唯还是白家的人,这件事就成不了。”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个虞小楼好像是许江戏院的人,难怪白修唯总是往那边跑呢。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他人的感情,她怎么好插手呢?
彭屿道,“没什么可为难的,就算你不出面,回头二房也会出面制止的。到那时……不但白修唯要吃亏,虞小楼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白蓉萱低声道,“那我找到机会,试着和五哥说说看。”
彭屿道,“把你该说的话说了就行,至于白修唯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的声音虽轻,但坐在一旁的白修尧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正直爽快的白修唯居然和戏子搅和到了一起。
正说着,闵庭柯从外头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见状,齐齐地站起了身,又是行礼又是问候。
闵庭柯客气地招呼了两声,特意往白蓉萱这里看了两眼,确定没什么异常后,这才借口有事又离开了。
彭屿见状,笑着道,“六叔该不会是因为担心你才过来的吧?”
白蓉萱矢口否认,“怎么会呢?”
彭屿却嘿嘿一乐,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等到了中午开席时,白蓉萱、白修尧和彭屿三人被单独叫去了一边,闵庭柯虽然没有亲至,却打发了常安过来道,“六爷的意思是让您三位在这边吃,清静,省的那头乱糟糟的,吃也吃不消停。”
彭屿只觉得惊奇。
从前的六叔可没有这么细心。
他瞄了白蓉萱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因是闵夫人的寿辰,闵家特意从外头请了几位厨子,既准备了鲁菜、粤菜、淮扬菜,甚至连川菜也湘菜都有涉猎。
白蓉萱大是惊奇。
白修尧更是直接道,“这都快赶上满汉全席了吧?当年的老佛爷做寿,大概也就是这个阵仗了。”
只见他筷子翻飞,吃得不亦说乎,还不断给白蓉萱夹菜,“六哥,你尝尝这个!”
白蓉萱的碗很快便被填满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彭岛
吃过午饭,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阵洪亮的敲锣声。
彭屿一边喝茶一边道,“应该是开戏了。”
白修尧眼睛一亮,“咱们不去听吗?”
彭屿显然不太感兴趣,“我就不去了,你们要是去的话,就让小厮领路。那边都是长辈,又要请安又要问候,我嫌麻烦。”
白蓉萱闻声也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我陪彭少爷在这里说话好了。”
白修尧却很想去见识见识。
彭屿便叫来了一个小厮,让他领着白修尧去凤鸣馆听戏。
白修尧高高兴兴地跟着他走了。
等人走后,彭屿伸了个懒腰,“你也不用陪我了,我想找个安静地方睡一会儿去。我这几天……一个好觉也没睡成。”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天气热吗?”
彭屿摇了摇头,打着哈欠道,“是我哥哥的事儿。”
既然涉及到彭屿的家事,白蓉萱便不好再打听了,不然有窥探人家家务事的嫌疑。
没想到彭屿却忽然道,“正好,你认不认识适龄的女子?也不求家世多好,只要人品端方,性格温柔就行。”
白蓉萱大感意外,“我……我不认得……”
彭屿一把抓住她的手,“杭州的也行!”
白蓉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脸的惊愕。
门外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还不把手松开了?你再把她给吓着了。”
彭屿望向声音的方向,讪讪地松开了手,“她又不是豆腐做的,有那么娇贵吗?”
闵庭柯道,“你哥哥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了?”
白蓉萱回过头来,惊喜地道,“六叔,你来了!吃饭了没有?”
闵庭柯点了点头,“吃过了。”
不但吃了,还喝了一点儿酒。
白蓉萱立刻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闵庭柯缓缓坐了下来,指着彭屿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了,真把你爹惹急了,我也保不住你。”
彭屿却满不在乎地道,“他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将我赶出家门呗,我正求之不得呢。”
闵庭柯冷‘哼’了一声,“你之所以如此的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家里需要你,你爹暂时离不开你吗?”
彭屿道,“还真就是这样。六叔,您是不知道我爹物色的都是些什么人家。他根本就不是诚心给我哥哥找媳妇,是把我哥当成了货架子上的商品,量价而沽,一心只想对家族有所帮助,我哥的幸福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闵庭柯道,“你爹这么做,也不算错。彭岛是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岳家若是能有所助益,对他自然有好处。”
彭屿却摇了摇头,“我哥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找个厉害媳妇回来,他这辈子还能抬得起头来吗?我跟您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虽然平日里我也看不上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谁要是真动了他,我第一个就不答应,谁都不行!他的婚事,我还真就管定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喝起了茶。
彭屿道,“六叔,您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帮我推荐两个呗?”
闵庭柯道,“咱们彭二少爷这么大的能耐,还用得上我帮忙吗?”
彭屿叹了口气,“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这可关系到我哥哥的一辈子啊,我不敢擅作主张!”
闵庭柯道,“你既然知道严重性,就不要胡乱插手,别到时候难以收场,我看你怎么办!”
彭屿道,“六叔,您好歹提点我几句。”
闵庭柯道,“你先跟我说说,你父亲都相中了哪些人家?”
彭屿道,“赵家,孙家,高家……您说说看,就这几户人家,不拖累彭家都是好的,能帮上什么忙啊?偏偏我爹被猪油糊住了心智,谁说什么都不听了。”
闵庭柯闻声也皱了皱眉,“的确不怎么样。那你哥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也不愿意了。”彭屿道,“只是他自小听话,从来没有忤逆过我爹的意思,我看这次也会顺着他来的。”
闵庭柯道,“顾家不是有很多好女儿吗?”
彭屿翻了个白眼,“顾家哪能瞧得上我们家呀,要是您还差不多。您想想看,我都把主意打到治哥身上去了,可见上海滩这些人家,我翻来覆去已经想过好几遍了,实在是没有合适的。”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问治哥也没用。”
彭屿却灵机一动,“治哥,你舅舅家难道没有适龄的小姐吗?我大哥那个人,性格绵和又一表人才,绝不会委屈了你家人的。”
白蓉萱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尴尬地道,“我舅舅家只有一位姐姐一位妹妹,长姐已经嫁人,妹妹也定了亲。”
彭屿大失所望,“那别人家呢?你在杭州,总得有几个朋友吧?他们难道就没有姐姐妹妹的?”
白蓉萱不知该说什么好。
闵庭柯不悦地道,“你这是胡说什么呢?治哥一个在外读书的男子,认识那么多姑娘家做什么?”
彭屿一想也对,无奈地叹起气来。
闵庭柯道,“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又不是明天就要下聘定亲,急什么?”
“能不急吗?”彭屿道,“我哥哥已经到了岁数,家里早就把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了,我要是再不紧着点儿,回头赵家的姑娘就进了我家成为我的嫂子了。”
闵庭柯闻声挑了挑眉。
这个赵家,最近还真是活跃得很。和姚家大少爷的死有关,这会儿又牵扯上了彭家……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蓉萱原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当夜幕降临,前来接彭屿回家的彭岛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白蓉萱忽然就注意到了他。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子呢!
没错,就是干净。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身材修长,举手投足皆是温文尔雅,尤其是当光影映在他脸上时,更是有种白玉无瑕的透亮感。
白蓉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旁的闵庭柯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了?”
白蓉萱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个就是彭屿的哥哥吗?”
闵庭柯更加不痛快了,甚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白蓉萱又追问了两遍,他这才不耐烦地道,“是啊,你问他做什么?”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张芸娘。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觉得性格温柔的张芸娘应该很配彭岛。
白蓉萱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闵庭柯的心却是越来越沉。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上了彭岛不成?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故意扬着下巴道,“怎么?你也觉得彭岛很英俊?”
白蓉萱顿时纠结起来。
若说英俊,彭岛肯定比不上眼前的闵庭柯。不过彭岛给人的感觉很温和,不像闵庭柯这般冷冽……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一厢
闵庭柯见她一副苦恼的模样,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脺
她难道真觉得彭岛英俊?
闵庭柯再看彭岛的眼神便变得十分犀利。
彭屿察言观色,立刻察觉出了反常,他急忙将哥哥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最近可做了什么事儿?”
还是得罪了闵庭柯,让他不快的事。
彭岛被问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彭屿也觉得按照哥哥的性格和脾气,别说得罪闵庭柯了,让他得罪人都不太可能。
彭屿很是不解。脺
他也来不及细想,拉着彭岛便匆匆告别离开了闵家。
闵老夫人也准备带着白蓉萱和白修尧回去了,闵庭柯面无表情地将人送到了门口。
闵老夫人立刻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闵庭柯却故意转过身,对一旁的车夫吩咐起来。
白蓉萱扶着闵老夫人上了马车。
等闵庭柯回过身时,白蓉萱早就跟着钻进了车厢。
这下他更加气恼,甩手便进了门,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脺
白蓉萱在马车里等了半晌也不见闵庭柯的动静,她好奇地拉开车帘,低声问道,“六叔呢?”
闵家的小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前笑着道,“内院有事叫他,六爷便进去了。”
今日的确够他忙的了。
白蓉萱没有多想。
闵老夫人道,“咱们也回去吧。”她出来一天,早就有些累了。
白蓉萱笑着应是。
一路上白修尧和闵老夫人说着今日凤鸣馆的几出戏,愉悦之情溢于言表。闵老夫人道,“唱得的确不错,我这两年戏听得少,不曾想出了这么多新秀。”脺
白修尧奉承道,“谁说不是呢!还是闵家有面子呀,连你程怀楠都来了。”
闵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早年他刚出徒我就见过了,没想到眨眼的工夫,他都已经收徒孙了。”
白修尧道,“我说他怎么会特意给您来请安呢,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见两人说得热闹,好奇地问道,“程怀楠是什么人?”
闵老夫人便轻声说道,“十年前也算红极一时的名角了,如今上了年纪嗓子不好,轻易不登台了,但调教出来的徒子徒孙却很争气,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白修尧在一旁道,“六哥可能不知道吧?这位程大家和一般唱戏的可不同,为人端正不说,行事也很稳妥,你看如今上海滩遍地都是戏园子,大的小的什么样的都有,可程大家却始终不开戏院,只专心教授弟子,只要是经他手调教出来的,就没有一个不红的,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而近两年程大家腿伤严重,轻易不怎么外出,更不登门给人表演了,要不我怎么说闵家的面子大呢?”
这里头其实还有个缘故。脺
当年程怀楠因为名气过大,抢了旁人的饭碗,被欺负胁迫,几乎无法立足,还是闵老夫人的父亲出面帮忙,才帮他平息了事端,也正因为如此,程怀楠对闵家心存感激,只要是闵家的事儿,他就没有一次不应承的。
闵老夫人却不想再提这些陈年过往,而是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今日怎么没来听戏?闵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白蓉萱道,“我和彭屿说了几句话。”
闵老夫人道,“彭屿啊……他最近倒是老实得很。”
白蓉萱道,“听说彭家在为彭大少爷的婚事奔走呢。”
闵老夫人一怔,“是彭岛吗?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性格温和又内敛,要是能找个秉性温柔的女子做媳妇,日子肯定能过得不错,可要是娶了强势的媳妇就不好说了。”
闵老夫人道,“我看他们兄弟俩,完全不一样呢。”脺
闵老夫人笑着道,“谁说不是呢?那心眼子都被彭屿长去了,哪怕分一星半点儿给他哥,彭家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啊。”
白修尧道,“怎么感觉一晃神的工夫,但凡叫得上名字的人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闵老夫人道,“这不是到年纪了吗?”她说到这里,故意道,“过一阵子,你六叔也该议亲了,刚刚闵夫人还拉着我说这件事呢。”
白修尧没太往心里去。
这毕竟是闵家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嘴置喙。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也没有吭声,便问道,“治哥,你说给你六叔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好?”
白蓉萱没有多想,“这可不好说,起码得六叔喜欢的吧?”脺
闵老夫人闻声一愣。
她没想到白蓉萱会是如此的坦荡。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治哥和小六压根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闵老夫人追问道,“那你觉得,他喜欢什么样的?”
白蓉萱怎么知道?
她仔细想了想,“这我可说不出来,要不您和六叔好好商量商量?我看他挺有主意的,您不妨问问看。”
那口气和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装假。脺
闵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闵庭柯那紧张的模样,她又怎么误会?
难道……
闵老夫人反应过来。
难道竟然是小六一厢情愿的?
想到这里,闵老夫人顿时别扭起来。脺
小六有什么不好,治哥居然没看上。
她细细打量了白蓉萱两眼,笑着问道,“你真这么想?”
白蓉萱坦率地点了点头,“终身大事,总得是自己喜欢的才行啊。”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白修尧则笑嘻嘻地插嘴道,“六哥,你喜欢什么样的?”
白蓉萱不自在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修尧道,“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已经有心上人呢。她是哪里人?杭州的吗?”脺
白蓉萱红着脸道,“你胡说什么呢?根本就没这回事,你别胡说八道了。”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白修尧笑得贱兮兮的,“可见是做贼心虚了。”
“谁做贼了!”白蓉萱瞪了他一眼,“你这样捕风捉影,和外头那些说闲话的人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斗着嘴,马车也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
回到栖子堂,闵老夫人才真正放松下来,“折腾了一小天,外头的天都黑了。”
留守在家的藿香赶忙上前,“老夫人,灶上还留着火呢,您饿不饿,要不要再填点?”
闵老夫人指着白蓉萱和白修尧道,“你问他们。”脺
白蓉萱不怎么饿,倒是白修尧,笑着道,“不说也不觉得,经人一提,还真就有些饿了。”
闵老夫人道,“那你想吃什么?”
“也别麻烦了。”白修尧道,“让灶上煮点馄饨,老夫人也吃两个,好不好?”
闵老夫人顺势答应了下来。
藿香便快步出门安排去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不顺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便端上了桌,灶上还特意伴了几道爽口的小菜,另有则大太太送来的酱菜。揆
白蓉萱原本不觉得饿,可那馄饨味道实在诱人,猪肉馅里还加了香菇和冬笋丁,又搁了干虾仁和瑶柱,吃着鲜香可口,白蓉萱一口气吃了一大碗。
闵老夫人只吃了几句便放下了汤匙,等白蓉萱和白修尧吃完,她便让两人回去休息。
白蓉萱和白修尧分开,径直回了如意馆。
芳姑姑问起在闵家的见闻来。
白蓉萱便简单说了两句,洗漱后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可惜晚上吃得太多,肚子撑得很,她始终没什么睡意,干脆爬起来去了小书房。
小圆替她点灯,“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揆
“我想给张小姐写封信。”白蓉萱道,“我自从来上海后,和她就没什么联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按理说唐学茹都定了亲,张芸娘的婚事也该有着落了吧?
不论前世今生,白蓉萱的朋友都不算多,而张芸娘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和她说到一起去的人了。
白蓉萱提笔写起信来。
想到张芸娘喜欢种花,她还特意吩咐小圆,“你明日去一趟三房,跟负责花草的下人要点儿花籽回来,我看燕栖阁前面甬道上的花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小圆立刻答应下来。
白蓉萱干脆又给唐学茹和母亲各写了一封。揆
在小书房一直待到深夜,芳姑姑才过来道,“治少爷,还不睡吗?”
白蓉萱道,“就睡了。”
白蓉萱将信装好,这才回了房间躺下。
第二天,她将写好的信连带着要送给张芸娘的花籽以及捎回家的礼物一并包好交给了周科。
她又问起王德全的病情来,“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周科道,“好多了,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白蓉萱放心不下,又亲自去见了王德全。屋内还有郑醇服侍着,他见到来人,很是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礼。揆
王德全听到动静,也挣扎要起身。
白蓉萱道,“安心躺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王德全惭愧地道,“帮不上治少爷的忙也就算了,还拖后腿添乱,我真是……”
白蓉萱笑道,“千万别这么说,你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了,我这边还指望你早点儿好起来,多帮我分担一些呢。何况如果证实你见到的人就是高安,咱们还得想办法和他对峙,而你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你可千万不能倒下,要不然就算把人抓到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王德全一听顿时精神了不少,“治少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不把事情搞清楚,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
白蓉萱在他这里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出门前还特意对郑醇道,“王管事这里你多费点儿心,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周科说。”
郑醇感激地应了一声。揆
等白蓉萱走后,王德全这才激动地抓着郑醇的手道,“看着了没有?治少爷和当年的三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就这平易近人的好脾气,真是让人为他死了也甘愿。”
郑醇道,“是啊,每次看到治少爷都能让我想到三爷。”
王德全老泪纵横,“要是三爷活着该多好……”
郑醇赶忙安慰道,“师父,您别说了,还是好好养病。刚刚治少爷不是才安稳了您吗?要您赶紧好起来,他还指望您多帮着分担呢。”
王德全道,“我眼下就想知道当年三爷的死,到底和高安有没有关系,如果真是他……我非要亲手杀了他替三爷报仇不可!”
郑醇道,“如果证实他和三爷的死有关,用不着您动手,治少爷就不会放过他的。”
王德全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杀人偿命,我不能让治少爷担了这个骂名!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算以命抵命,也是我的命我不值钱,何况要是没有三爷,哪有我的今天?只要能为三爷出一丁点儿力,都算我没有白活。”揆
郑醇见他情绪激动,只好道,“您先养足了精神,到时候自有对策。”
王德全越想越着急,问道,“长沙那头还没有消息吗?闵六爷派谁去的?”
郑醇道,“好像是严峰和吴介。”
王德全皱了皱眉,“严峰?他能行吗?那吴介更是青涩,还什么都不懂的。怎么没让常安走一趟?哎,当时应该让你也跟着去的。”
显然是关心则乱。
郑醇道,“师父放心,闵六爷是个极厉害的,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您不用多想。”
王德全却心烦意乱地道,“那高安也不简单,不会听到风声跑了吧?他又是如何在长沙站住脚的?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他可真厉害啊……”揆
郑醇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等长沙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时,已经是七天后了。
跟严峰同行的闵家人憔悴地见了闵庭柯。
闵庭柯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眼见着小厮一身的风尘,他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也不洗漱洗漱,换件衣服再来?”
小厮一愣,连忙道,“是,我这就退下去。”
闵庭柯摆了摆手,“算了!是严峰让你回来的吗?可打听到什么了?”
小厮点了点头,“是,的确是打听到了一些线索,严管事吩咐我赶紧回来复命。”揆
闵庭柯打断他道,“行了,咱们这就去白家,见了治少爷你再开始说,免得我还要听两遍。”
小厮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下来。
闵庭柯便高声吩咐常安备车。
这两天常安都快愁死了,自从闵夫人寿辰之后,闵庭柯便阴晴不定的,上一秒还好好的,可下一秒就会翻脸大怒。
常安猜测这多半和白蓉萱有关。
如今能影响六爷的人,也只有她了。
他试探着询问闵庭柯要不要去白家做客,却被闵庭柯狠狠地斥责了一通。揆
当时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看着很闲吗?闵家这么大的地方装不下我了还是怎么着?总往白家跑算怎么回事?”
自那之后,常安便决口不敢再提白家两个字。
今天是闵庭柯自己开的口,总不会再怪到他头上来了吧?
常安赶忙出门吩咐。
可等他走回来时,闵庭柯却皱着眉头问道,“你那么高兴做什么?很喜欢去白家吗?”
常安要哭的心都有了。揆
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常安连忙低头道,“我……我没有高兴……”
闵庭柯立刻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很不喜欢我去白家吗?”
常安真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小人不敢,我怎么敢左右六爷的意思呢?”
闵庭柯更加得生气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打探
闵庭柯忍不住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呢?”疗
她?
哪个她?
常安一时语塞。
闵庭柯差点儿抬脚直接将他踢出门。
常安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治少爷啊?她最近没怎么出门,一直都待在家里呢。”
闵庭柯更别扭了,“她就没托人来打听过我的消息吗?”
常安摇了摇头,“没……没有……”疗
闵庭柯的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
常安见状小声道,“六爷……那咱们还去白家吗?”
“去!怎么不去?”闵庭柯气呼呼地道,“我正好看看她有什么可忙的。”
常安逃也似的出门安排车子去了。
得知闵庭柯到来消息的白蓉萱立刻便放下手里的活,兴高采烈地跑出去迎接。
闵庭柯远远看到一脸笑容的她向自己跑过来,原本的那点儿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大热天的,你跑什么?也不怕摔着。”
白蓉萱高兴地道,“六叔最近是不是很忙?”疗
闵庭柯一怔。
合着这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生了气,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觉得自己白生了这场气。
闵庭柯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小气,只能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的确有些棘手的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都解决完了吗?”
闵庭柯混不在意地道,“哪里解决得过来?了却这个还有那个,只要活着,麻烦就会不断地来。”
白蓉萱笑道,“或许这才是活着的乐趣?”疗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无奈。
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笨的家伙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去三房,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白蓉萱心中一凛,“可是长沙那头传来消息了?”
闵庭柯道,“不错,你吩咐人将王德全也叫过来,正好让他也听一听。”
白蓉萱答应下来,陪着他去了立雪堂,一进门便吩咐小厮道,“快去请了王管事到燕栖阁,就说六爷来了。”
小厮飞奔而去。疗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王德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由郑醇扶着进了门,一见到闵庭柯和白蓉萱分左右坐在正首,他连忙请安行礼。白蓉萱不等他弯腰便急忙道,“您的身子才好些,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赶紧坐下。”
王德全还是恭敬地行了礼,这才由郑醇扶着站在一旁,并没有坐。
闵庭柯很是看不上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冷着脸道,“你们家治少爷让你坐,那是给你体面,你就好好地坐着就是了,这是什么意思?要和他对着干吗?以后家里的下人是你看你的脸色还是看他的吩咐行事?亏你还是三房的老人呢?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王德全被训斥得面红耳赤。
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王德全一直守着三房的家业,行事稳妥,半点儿差错也不敢有,就是怕别人会说什么闲话,可没想到闵庭柯的一番指责,却直接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不过人家的话也没错,王德全这么做的确不合适。
王德全立刻道,“是小人的错,治少爷千万别往心里去。”疗
白蓉萱觉得闵庭柯太过严厉了些,便笑着道,“坐下来说话吧。”
闵庭柯则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但要坐下,还要扶好椅子,别被接下来要听到的话给吓着了。”
王德全一愣,隐约猜到今日之事多半和高安有关。他紧张地道,“六爷……可是长沙那边……”
闵庭柯不等他把话说完,便不耐烦地对常安吩咐道,“去把人叫进来吧。”
常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个闵家的小厮进来。
这会儿他已经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闵庭柯看他的目光便顺眼了几分,指着他道,“这是前些日子跟了严峰去长沙的人,今日才回来的,我怕你们着急,便直接把人带过来了。一会儿你们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他就是了。”
闵家的小厮也很机灵,闻声连连点头,“是,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疗
闵庭柯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闵家小厮道,“我和严管事等人先到了长沙,那平江县只是个小县城,严管事担心骤然间去了这么多陌生人,会打草惊蛇,于是便将我们分成了几波,先后进了平江县。在长沙时,我们就曾暗中打探过这个高安的消息,他这会儿已经改换了名字,家里是做漆器生意的。”
王德全听得全神贯注,一口气也不敢松。
闵家小厮继续道,“我是跟严管事第一波进入的平江县,之后便在客栈安顿下来,严管事自称是从天津来的客商,想要在平江收购菜籽油。出发之前,严管事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但在成衣铺子买了衣裳,还让我们都扮作他的下人。那客栈掌柜见他出手阔绰言之有物,自然不疑有他,不但主动推荐起了县城里做菜籽油的人家,还开了四间上房给我们。”
闵庭柯听着,便向白蓉萱打趣道,“严峰祖籍天津,可也不算骗人。”
原本正紧张着的白蓉萱闻声顿时放松了不少,“原来严管事是天津人啊!”
闵家的小厮则缓缓道,“严管事并没有急着打听高安的事情,而是和客栈掌柜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番,最后才试探着说起高安的事情。原来这姓高的已经更名为李茂安,不但娶妻生子,生意做得还很不错呢。”疗
王德全闻声大叫道,“没错!肯定是他!如果我没记错,高安的母亲便是姓李的。”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你先听人把话说完。”
闵家小厮道,“这个李茂安在平安县也算有点儿名头,听说他为人谦逊,又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都愿意伸手帮忙,虽然是后迁居来的,但却很快便和当地人打成了一片。”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种收买人心的销售端,也只能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人。”
闵家小厮道,“严管事怕问得太多引起掌柜的怀疑,便点到为止。不过后来我们从李家隔壁邻居嘴里,又探听了不少消息。严管事花钱买通了这户人家的一个婆子,据她说,李家从前宅子的主人惹上了官司,男主人被人陷害入狱后便没有活着出来,女主人变卖了家产,领着儿女回江家去了。李茂安李老爷搬过去也有十几年了,当时他家太太怀着身孕,只因人生地不熟,李老爷还特意带了礼物登门拜访请求照应,他们家老爷和太太见李老爷客气斯文,对他印象很好,不但介绍了稳婆,还答应不论有什么麻烦,都不会袖手旁观。因此两家一直当通家之好走动,李老爷家的大公子和他们家二公子年纪相仿,两位哥的关系也非常亲近。”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漆器
王德全听得满脸震惊,“他……他还有孩子?”濵
闵家小厮道,“是啊。”
闵庭柯打断他的话,“这个婆子可还记得李家是什么时候搬迁过去的吗?”
“记得!”闵家小厮说了出个时间,王德全听后脸色苍白地道,“正是三爷离世一个月后。”
闵庭柯道,“也就是说,在白三爷去世之前,这个高安就已经娶妻,并且妻子还怀了身孕,要不然这月份也对不上。”
王德全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当时三爷在世,高安一直住在三房,从未听说他已经娶了妻子,如果这是真的,那他隐藏得也太深了。”
闵庭柯道,“那可不一定,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别觉得所有人都做不到。”
王德全面如土灰,“六爷说的是,是我鼠目寸光了。”濵
闵家小厮继续道,“李家就这样在平江县定居下来,一下人本性纯善,为人又乐善好施,因此没用上几年,便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那婆子听我们打听李家的事,还十分的好奇,幸亏严管事反应快,说我们想跟李家做点儿漆器生意,因担心他们家底太薄不把握所以才来打听的,那婆子听后拍着胸脯保证,只说李家是难得的好人家,做生意童叟无欺,整个平江县没有不知道的,让我们只管放心做生意就是了。”
能让邻居家一个婆子都这样保证,看来这个高安的确手段高明。
闵家小厮道,“严管事怕六爷在家等得着急,就让我先行回来送消息,他还带着人手继续在平安县打听。”
闵庭柯问道,“那李家的漆器生意多是往哪里走的?”
闵家小厮道,“也不往远销,只在长沙周边售卖。严管事还吩咐我去李家的漆器铺子买了两个。”他一边说,一边赶紧贴身的包袱中取出两个木器盒子恭敬地递了上来,“六爷请过目。”
闵庭柯接在手里瞧了瞧,“还行,就是普通货色,没什么稀奇的地方。”说完又一人一个,分别交给了白蓉萱和王德全。
王德全细细端详了一阵,“雕工很一般,漆上的也不均匀,看模样不像是成手师傅做的。”濵
闵庭柯道,“李家在平江县才十几年的光景,想必当初开这间铺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因此新雇佣的师父,能做成这样,也不错了。”
王德全恍然大悟。
白蓉萱拿在手里瞧了瞧,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她好奇地问道,“六叔,这盒子可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闵庭柯笑着摇了摇头,“盒子是死的,能有什么不对?据我所知,你们三房是不做漆器生意的,对吧?”
王德全郑重地道,“是,三房的买卖里,没有漆器这一行。”
“那就是了。”闵庭柯不屑地道,“这个高安既然从三房跑了出去,自然不想再和三房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不但改名换姓,甚至做了三房从不涉猎的漆器行当,就是怕将来有所牵扯。他用心如此之深,倒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才。而且区区十几年,他就能将这种货色的玩意儿铺陈到长沙去,背后若是没有人相帮,能做得到吗?”
白蓉萱听得一愣。濵
王德全却是眼睛一亮,“六爷!您的意思是说……高安背后还有人?”
闵庭柯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当初高安人在三房,他的妻子是谁在帮着照料安顿?他从重庆失踪后,又是如何与妻子接头,如何到了平江县?想必这都是早有谋划,平江县那种小地方,要不是你这次刚好撞见了他,再过十几年,大家再老一些,音容样貌大变,即便走在路上,只怕你也不敢认了吧?”
王德全心中大骇。
可不就是这样吗?
难道是三爷在天有灵,这才让他撞上了高安?
王德全老泪纵横。
闵庭柯厌烦地白了他一眼,“你先别忙着哭,我还有话要问你呢。那平江县的一个小宅子,价格虽然不高,但也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高安既然买得起,手里必然存了不少钱,他当时在三房的月例是多少?”濵
王德全回想了半晌,“一个月也就几两银子,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够买房子用的呀!”
闵庭柯道,“那就是说,他手里一定有笔你不知晓的钱。”
说不定还是帮某人做了事后得到的报酬。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有人帮高安照顾妻子,在他害死白元裴后,又帮他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给他钱财,助他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这个人……可真不简单啊!
闵庭柯没有点明,低声道,“这还是第一波消息,你们也不用急,且等严峰那头再送回消息后,我们再商议该怎么做。”濵
白蓉萱这会儿心乱如麻,一时没了主意。
王德全见状只好道,“还请闵六爷帮助我家治少爷,务必要抓住高安小贼,追问当年三爷的死因。”
闵庭柯道,“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王德全又万分激动,白蓉萱便吩咐郑醇将他送回去休养。
等人走后,白蓉萱才小声道,“六叔,这个高安背后一定有人相助,你说会不会是二房?”
闵庭柯见她也已想通,便不再隐瞒,“有这个可能,但没有证据之前,你先不要胡思乱想。”
白蓉萱却咬着牙道,“可除了二房,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是谁?”濵
当初白老太爷心目中最合适的接班人便是白元裴,不除了他,这份家业怎么也轮不到二房的头上。
于是他们就……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
闵庭柯道,“你听我的,什么都不要想,不论是谁,如果你父亲的死真的另有缘故,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相不相信我?”
白蓉萱含着泪点头,“除了你,我也没人可信了。”
闵庭柯笑了笑,“这不就是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出真相的。只是时过境迁,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想要追查,只怕会费些工夫,你且不要着急,要沉得住气才行。”
白蓉萱轻轻答应下来,“我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濵
闵庭柯想了想,又道,“你知道长沙的苗家吗?”
白蓉萱道,“我知道,王管事曾经和我说过。”
闵庭柯道,“苗家是长沙当地最大的家族,如果需要的话,我可能会请苗家出面帮忙。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个办法的,只是事先跟你说一声。”
事情既然交给闵庭柯,白蓉萱自然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才是,“六叔看着安排就是。”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惩治
对于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闵庭柯只觉得浑身舒畅,干劲十足,他立刻保证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结果的。”灼
白蓉萱却只觉得寒冷无比,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闵庭柯见状问道,“怎么了?”
白蓉萱像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泪眼蒙眬地望着他道,“六叔……如果我父亲……真是被人害死的,那该怎么办?”
闵庭柯道,“你想怎么办?”
白蓉萱茫然地道,“我……我不知道……”
她现在整个心都是乱的。
闵庭柯则一脸平静地问道,“你想不想报仇?”灼
报仇?
白蓉萱不解地道,“怎么报仇?”
闵庭柯道,“那要看你怎么想了,或是搞得对方家破人亡以命抵命,或是交给警察厅,不但让他身败名裂,更要为当年的事承担责任。不论如何,我总是帮着你的。”
白蓉萱心中大定,神情茫然地道,“我只是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居然要动手杀人呢?”
如果父亲的死真的另有隐情,母亲那边又要如何安抚呢?是瞒着她,还是……
白蓉萱纠结不已,全然没了主意。
闵庭柯道,“我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好在也不用你马上做出决定,你先冷静下来,咱们慢慢商量着办就行了。”灼
他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白蓉萱的手。
白蓉萱浑身冰冷,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就仿佛在大海上漂泊了数日,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因此她非但没有甩开,反而牢牢抓住了闵庭柯的手,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预想,白蓉萱觉得自己根本就无力掌控。
难怪母亲一直不想她回到白家来。
复杂的白家就宛如一张深渊大口,好像随时都能将她吞进去一般。
幸好……
幸好还有六叔在。灼
她总能在危急关头,拉自己一把。
白蓉萱感激不已,流着泪道,“六叔……”
闵庭柯见她泪眼萌萌,心疼地道,“好好的怎么还哭了?我不是答应要帮你了吗?”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女孩子的眼泪,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闵庭柯赶紧抽回了手,皱着眉头望了过去。
进门的是周科,他紧张地道,“治少爷,王管事一回到房间就晕倒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灼
白蓉萱回过神来,“怎么会晕倒呢?有没有摔着?”
周科道,“幸好郑醇就在跟前儿,因此没什么大碍。”
王德全毕竟上了年纪,得知高安的下落后,一时竟激动得晕厥过去。
白蓉萱起身就要去探望。
闵庭柯道,“你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
他不悦地盯着周科道,“这么点儿小事,也至于让治哥知道吗?你们三房是没有管事还是没有跑腿的?现如今情况未明,你们就没想过治哥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吗?还要用这种事打扰他?”
周科冷汗淋淋。灼
闵庭柯‘哼’了一声,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走了个陶清,原本看你还算机灵,没想到也是个废物东西!你让治哥去了做什么?替王德全把脉开药方吗?还是坐在床边温言细语地安慰几句?这是三房从前就有的规矩,还是你们这会儿现立下的?古往今来,还没见过哪家的主子动不动就往下人房里跑的呢?还是在你眼里……王德全才是主子,治哥反而无足轻重了?”
周科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六爷……我不是……这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三房的家业在外长房手里照顾,他们这些三房的人也很不好过,要不是王德全多多照应,周科和郑醇等人,早就不知道什么德行了。也因此,他们对王德全非常看重,将他看成了亦师亦父的人,听说他有事,当然便会紧张了。
可经闵庭柯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原来在他心里,果然王德全比治少爷更加重要吗?
闵庭柯冷冷地道,“你最好精神一点儿,知道手里端的是谁家的饭碗!这个大管事你要是不想做,随时都可以走人,看看出了白家,你是个什么东西!”
周科脸色惨白,“我错了,还请六爷和治少爷见谅。”灼
白蓉萱嘴唇微翕,想要帮忙说话,却被闵庭柯喝止住了,“攘外必先安内,三房院子里都是乱糟糟的,还想做成什么大事?”
白蓉萱心中一动,果然不敢再说。
闵庭柯指着周科道,“别看治哥年轻,但该有的规矩却不能乱,否则以后如何能服众?今日我就代他惩治,革你三个月的月例,你自己去账房,以后三房的下人要是再这么没规没矩,什么话都往治哥这里传,直接将人撵出去,永不录用。周科,你可有话说?”
周科道,“没有,我领罚!”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滚!”
周科吓得仓皇而逃。
闵庭柯这才松了口气,对白蓉萱道,“我能理解王德全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但有些事,却不能睁只眼闭一只眼。无规矩不成方圆,为人亲和是好事,但该你做决断的时候,却千万不能心软。否则长此以往,你就镇不住底下的人了。”灼
白蓉萱虚心受教,“我……我知道了。”
经闵庭柯这样一震慑,三房的下人果然都谨慎了起来,行事也更加小心了。
闵庭柯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道,“咱们去见过我姑姑,然后我就走了。”
白蓉萱道,“这么急?留着吃过饭再走吧。”
闵庭柯笑道,“我还有别的事呢。”
两人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他们同进同出的,这心里就更犯嘀咕了,意有所指地笑着道,“小六,你来家里,不第一时间来见我,反而跑去了三房,这是和治哥躲起来说什么悄悄话去了?”灼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给旁人知道,姑姑就别打听了。”
闵老夫人更加紧张,转而问起了白蓉萱,“治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强撑起精神道,“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
欲盖弥彰!
这治哥还真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闵老夫人还要再问,闵庭柯打断道,“姑姑,我那边还有别的事,就不久坐了。您要是有什么事儿,随时打发人告诉我就行。”
走得这么急?灼
看来是专程找治哥来的。
闵老夫人心下奇怪,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她点了点头,故意让易嬷嬷送客。
白蓉萱正要起身,闵庭柯便一把将她按住,“算了,你留在这儿陪我姑姑说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当年
换做往日,白蓉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将他送出门去的,可今日她心烦意乱,神情恍惚,闻声便没有多动,脸色也白得难看。裣
闵老夫人见状,就更加不解了,她低声问道,“治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蓉萱一怔,顺着她的话道,“头有些疼,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闵老夫人便道,“那你赶紧回房歇着,不用陪我了。”
白蓉萱觉得此刻就算留下,只怕也说不了几句话,便起身道,“多谢老夫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白蓉萱头重脚轻地走出了门。
刺眼的阳光明晃晃地落下,白蓉萱只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大秀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只怕她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白蓉萱在大秀的搀扶下回了如意馆。裣
闵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更是暗暗吃惊。等易嬷嬷回来后,她便问道,“走了?”
易嬷嬷笑着道,“六爷坐车离开了。”
闵老夫人道,“可说了什么没有?”
易嬷嬷一愣,“没有,什么都没说,只说天气越来越热了,要是缺冰只管开口,他那边还存了不少。”
闵老夫人思索了半晌,“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这两人在三房都说了什么?”
易嬷嬷大惊失色,“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闵老夫人道,“不问个清楚,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三房不是有闵家的人吗?你去打听打听看。”裣
易嬷嬷不敢多说,轻声应了下来。
而白蓉萱回到如意馆后,便头重脚轻地栽倒在了床上,芳姑姑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快,快帮治少爷把外衣脱了!”
说完,她便要伸手去解白蓉萱的衣扣。
大秀却比她出手更快,“我来吧,姑姑还是去找些解暑的药来,别是中暑了。”
芳姑姑道,“好,我这就去找。”
如意馆的人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
白蓉萱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疼得要命。裣
如果父亲的死真的并非意外,那么这个阴谋又为何始终没有被戳破呢?不是说白老太爷非常的厉害吗?
他难道就没看出这里面的破绽?
而父亲的死因又到底是什么呢?
白蓉萱心烦意乱,整个人如在火坑中翻滚一般。
芳姑姑很快便熬好了祛暑的汤药,大秀也服侍着白蓉萱宽了外套躺在床上。
芳姑姑没有进内室,而是将汤药交给了小秀,“我就守在门口,有什么需要只管说。”
小秀连忙答应了。裣
小秀端着汤药走到床边,“治少爷,您喝两口吧?”
白蓉萱木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儿,你放在一边吧。”
她就这样在床上躺到傍晚,大秀进来道,“治少爷,您晚上想吃什么?”
白蓉萱哪有胃口?
她思来想去的,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胡冠仁。
他是服侍过祖父的人,当年父亲去世时,他也一定在,会不会知道什么内幕呢?
白蓉萱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快!快给我找件衣服!”裣
大秀和小秀连忙帮她穿戴争气,白蓉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直奔胡管事的住所。
夜幕降临,胡管事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喝着茶哼着小曲。
小胡管事听到敲门声还愣了半晌,“这么晚了,会是谁?”
胡管事笑道,“不论是谁,你得先把门开开呀,没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
小胡管事前去打开了门,见到来人是白蓉萱后,他诧异地道,“治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白蓉萱一脸焦急地道,“胡管事呢?睡下了没?”
院内传来胡管事的声音,“还醒着,治少爷请进来说话。”裣
白蓉萱快步走到了院内。
胡管事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道,“治少爷许久没来了,快重新沏壶茶送来。”
白蓉萱道,“不用不用,我跟您说几句话就走。”
胡管事脸色微变,“那就坐着说吧。”
白蓉萱也不推辞,坐下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胡管事,当初我父亲的丧事,您可帮着料理了?”
胡管事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诧异地和小胡管事交换了个视线,“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白蓉萱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想着您是家里的老人,说不定知道一些往事。”裣
胡管事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道,“当时我的确已经在府中了,也参与了三爷的丧事,不知治少爷想知道些什么?”
白蓉萱道,“当初去重庆接回我父亲尸骨的人都有谁,您还记得吗?”
胡管事道,“我当然记得。二房的德老爷,还有外长房的则老爷,外二房的恒老爷、明老爷亲自去的。”
去了这么多人?
白蓉萱道,“那尸骨回来后,直接便入棺了吗?”
胡管事想了想,“德老爷他们回来时,三爷的尸骨已经入棺了。而且担心老太爷见了会受不了,所以一直到出殡当天,都没有让他看上一眼。”
也就是说,除了去重庆的这些人外,白家的亲近只在出殡当天见过父亲的尸骨。裣
难道这里头存在着什么猫腻?
白蓉萱道,“那老太爷见到我父亲的尸骨后,可有什么表现吗?”
如果尸骨真的存在问题,白老太爷不可能看不出来。
胡管事道,“自然是伤心欲绝,要靠几个人搀扶才能勉强走路。三爷……毕竟是老太爷的心头肉,又是幼子,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心情可想而知。”
似乎是想到了当年的场景,胡管事平淡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唏嘘。
只是伤心吗?
白蓉萱继续问道,“当时我母亲可在场?”裣
胡管事道,“这……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看向了小胡管事。
小胡管事道,“三太太原本是在场的,可后来受不了刺激晕倒过去,她又怀着身孕,老太爷担心她的身体,便派人送回了三房,因此出殡的时候三太太便没有赶上。当时治少爷也小,是外二房的磊少爷帮着摔的丧盆。”
母亲并不在场,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蓉萱暗暗点头。
胡管事道,“治少爷可是听到了什么?”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不过父亲的死尚未有定论,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白蓉萱强装镇定,“没有,就是昨晚梦到了父亲……”裣
胡管事‘哦’了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治少爷别乱想。三爷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成材成器,也只会觉得高兴的。”
白蓉萱笑着敷衍了几句,随即便提出了告辞。
胡管事吩咐小胡管事代自己送客。
等送完了人,小胡管事快步走回来道,“您看……”
胡管事点了点头,“治少爷……应该是查出什么来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动作
小胡管事道,“那您看,咱们这边可要有什么动作吗?”兠
胡管事微微一笑,“现在就安排起来未免为时过早,先等等看,别暴露得太早了。”
小胡管事担心地道,“可治少爷和闵家的关系您也知道,就怕事情最后牵扯得太多,让人难以掌控。”
胡管事想了想,“闵家既然没有恶意,咱们也就不要多事了。”
小胡管事不敢再说,低声答应下来。
白蓉萱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如意馆。
她此刻心烦意乱,神思不宁,已经无法冷静下来了。
父亲的死,疑点太多了!兠
可接下来,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白蓉萱一夜未眠,苦恼至极。
就这样纠结了几日,白元宏亲自上门来接儿子回家。他先去感谢了闵老夫人,“孩子在您这儿住着,添了不少的麻烦,又能得您的指点,可谓是受益终身的事。”
闵老夫人笑着道,“快别这么说。尧哥这孩子活泼可爱,有他在这边,我也多个说话的人。回头他若是要来,你只管送过来就是了。”
白元宏答应下来,这才退出去见了白蓉萱。
白蓉萱强撑起精神接待他。
面对自己的晚辈,白元宏便轻松了许多,“你大伯父已经从天津回来了,让你这两日找个时间上门吃饭,他还有话要对你说呢。”兠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
白元宏喝了一杯茶,这才带着白修尧离开。
临行前白修尧依依不舍,叮嘱白蓉萱早些去外长房。
白元宏苦笑着道,“这才在外面住了几天,心就野了,要是再这么放纵下去,你怕是连家也不想回了。”
揪着白修尧走了。
突然少了一个人,白蓉萱还有些不适应起来。她打发小秀去问问王德全的情况。自从那日闵庭柯发了一顿火之后,三房便无人再敢将王德全的情况报到她这里来了。
小秀很快便跑了回来,“王管事好多了,也能坐起来吃饭了,见我去探望他,他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我告诉您,让您不要着急,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回头还用得上他呢。”兠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隔了一天,白蓉萱便登门去了外长房。
则大太太知道她来,不但亲自迎接,还热络地道,“怎么样?我送你的酱菜吃了没有?”
白蓉萱笑着道,“吃了。”
则大太太见她精神不怎么好,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白蓉萱这几日一直没精打采的,满心都在想着父亲之死。眼见着则大太太慈爱的目光,她猛地想起,当初则大伯父也一同去了重庆,他会不会知道什么呢?
自己要不要问问看?兠
白蓉萱犹豫着被则大太太送去了前厅。
白元则坐在正首,正在训斥着弟弟白元智,“前脚才到家,你后脚又要出门?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家,你这次要是赶走,我就把你的家当全都扔到大街上,以后你也不用回来了,咱们两不相见,正好都轻松些。”
白元智不满地道,“大哥怎么这样啊?原本跟着去天津就耽误了我不少事儿,我这都是提前约好的。”
白元则道,“跟谁约好的?你那些狐朋狗友,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白元智道,“话可不是这样活,交友贵在以诚相待,他们对我好就行了呗。”
白元则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好则大太太领着白蓉萱走了进来。兠
则大太太见状连忙笑道,“你们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这又怎么了?”
白元则冷‘哼’一声,“从今日起,不许再给他一分钱花,他愿意走,也只管放他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手里没有钱,他身边还有没有这些前呼后拥的朋友?”
白元智不屑地道,“你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大哥只管放心,就算没有钱,朋友依旧是朋友。”说完,他瞄了白蓉萱一眼,一脸嫌弃地道,“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白元则高声道,“你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白元智道,“反正这次我是一定要出门的,失信于人,以后谁还愿意跟我玩啊?”
白元则冷冷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这次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我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践,你若不信,只管试试。”兠
白元智当然知道哥哥的脾气,他鼓着腮帮子,非常地生气。
则大太太连忙从中说和,“哎哟,你们两个可真行,当着治哥的面,这是干什么呢?也不让孩子坐下,难道就让他看着你们两个争执不成?吓得治哥以后都不敢登门了。”
白元则脸色微缓,瞪了白元智一眼,“他在晚辈面前都不怕丢脸,我还怕什么?”
白元智二话不说,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
白元则高声道,“来人!三爷今日要出门,就立刻安排人把他的东西都打包丢出去!”
白元智头也不回。
则大太太真是没办法,埋怨地道,“你可真是的,他才回来,就算出去轻松轻松有什么大不了?”兠
白元则道,“他有今天,就是被惯出来的!爹妈活着的时候爹妈捧着,爹妈没了,你和我也不忍对他太过严厉,这才养成了他这浪荡的性子。此刻要是再不加以约束,难道等你我没了,让朗哥去管他不成?有这么个叔叔在上头压着,你让朗哥如何行事?”
则大太太知道丈夫说得对,沉默地没有再开口。
白元则这才对白蓉萱温声细语地道,“让治哥也跟着看笑话了,快坐下吧。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让你大伯母张罗一桌好菜。”
白蓉萱应了一声,“怎么不见四哥?”
白元则道,“我有事情交代他去办,一大早就出门了,不过午饭时应该能赶回来。”
白蓉萱点点头,“您这次去天津,一切都顺利吗?”
白元则笑着道,“很顺利,那头被闵六爷打点得十分规矩,上上下下行事自有章法。我也亲自去看了织布局,那洋人的机器果然巧妙,一人一台机器,一日便可产十几匹布,这在从前,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兠
他一副非常满意的模样。
有些事,不亲眼见到,总是很难放心。
当初让外长房入股机器织布局也是白蓉萱的主意,白元则高兴,她也跟着高兴。
白蓉萱道,“那就好。”
白元则道,“或许是听说了消息,邱家还特意派了管事来见我,说是奉了二少奶奶的吩咐。我打听了一下,原来邱家的二少奶奶和你还带着亲戚。”
邱家二少奶奶就是董玉泺。
白蓉萱道,“是,她是我姨母家的姐姐。”兠
白元则道,“邱家在天津举足轻重,有这样的姻亲帮衬,对你和三房都有好处。”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深意
白蓉萱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郻
可她从来也不曾觊觎过家业。
她所求所想,无非是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罢了。
如今……又多了一件——查明父亲的真正死因。
想到这里,白蓉萱便犹豫着要不要当面问询一番。
白元则察言观色,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他便向一旁的则大太太使了个眼色,“治哥留在这里吃饭,你也不去安排安排?”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则大太太自然明白丈夫的用意,她立刻道,“我正要走呢,你催什么?”
说完便笑着对白蓉萱道,“安心和你大伯父说话,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去灶上瞧瞧。”郻
不等白蓉萱反应,她已经快步出了门。
这下厅堂内便只剩下白蓉萱和白元则二人了。
白元则开门见山地道,“治哥,你可是遇到麻烦了?”
白蓉萱想了想,索性直接问道,“大伯父,您还记得当初去重庆迎回我父亲尸骨时的场景吗?”
白元则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
他震惊地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白蓉萱道,“我就是好奇。”郻
白元则却觉得并非‘好奇’这么简单。他低声问道,“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所难免。毕竟白蓉萱年轻,涉世不深,万一有人拿白元裴当年的死到他面前说三道四,自然会让孩子胡思乱想,若是被有心人带偏,甚至是嫁祸到谁的头上,以治哥年轻气盛,说不定会什么也不想的报复回去。
那就牵扯得太多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人对我说什么,我就是梦到了父亲。”
她再次搬出了这个屡试不爽的借口。
白元则见她模样真诚,的确不像是撒谎,便沉声道,“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当时的事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似的。”
白蓉萱听后急忙问道,“那当年的场景到底如何?”郻
白元则叹了口气,“上海这头接到消息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去世七天了,老太爷急火攻心,吐了好大一摊血。后来便由我和元德、元恒和元明领着人手去了重庆。路上又耽误了不少工夫,等我们赶到时,重庆那头的掌柜已经替元裴收敛好了。”
收敛好了?
白蓉萱焦急地问道,“那您可见到我父亲的模样了?”
白元则点了点头,“见到了。”
可有什么不妥?
白蓉萱差点儿就要问出口,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这样直截了当地问,白元则一定会察觉出异样来,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白蓉萱忍耐下来,声音颤抖地问道,“我父亲……怎么样?”郻
似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白元则沉声道,“死相安详,应该没受到什么痛苦。”
白蓉萱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白元则道,“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父亲走得太早了些,但好在你已成年,接手家业,你父亲在天有灵,也该欣慰。”
白蓉萱擦着泪道,“是,我知道。”
白元则怕她伤感,故意转了话题道,“姚家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白蓉萱道,“听说了。”郻
白元则道,“姚家到今天还没有办丧事,可见是另有安排,我听说姚家疑心闵家报复,正在暗中调查,你要不要提醒闵六爷两句?”
疑心闵家?
白蓉萱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姚家的想法。
当初六安寺的围歼一事,虽然外界并不知道姚家也有参与,但闵庭柯却是心知肚明,姚家更是做贼心虚,如今姚家大少爷出事,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闵家了。
可这件事如果真是闵庭柯做的,他大可以做得更高明一些。
怎么会如此地明目张胆,给人留下话柄呢?
白蓉萱信心十足地道,“这件事不是闵家做的。”郻
白元则苦笑着道,“傻孩子,有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外人不一定知道啊?就怕有人借机生事,想要将脏水泼到闵家头上去。”
白蓉萱一怔。
有人想搅浑上海滩的水,引起世家纷争吗?
她顿时心中一凛,正色道,“大伯父放心,我会着急跟六叔说一句的。”
白元则点了点头。
等到了午饭时间,白修朗并未赶回来,连白修尧也没有出现。
则大太太解释道,“尧哥去元家玩了,估计是留在那边用饭了。”郻
这两人,气来得快,好得也快。
白蓉萱陪白元则吃过了午饭,便既提出告辞。
白元则道,“我这两日还要去拜会闵六爷,到时候你要是有时间,也跟着一起去。”
应该是要说说天津之行的收获吧?
白蓉萱答应下来,离开了外长房。
等人走后,白元则这才沉声对则大太太道,“治哥向我问起了元裴死时的场景。”
则大太太一愣,“什么?他怎么会提起旧事呢?”郻
白元则道,“你说……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则大太太心中一慌,“不会吧?他才多大的年纪,回上海也没多久,是不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白元则道,“你别忘了,治哥身边还有个闵庭柯呢!”
则大太太道,“可这件事与闵家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对治哥提起这些?”
白元则沉默不语。
则大太太则激动地道,“要是治哥真要旧事重提,老爷打算怎么办?”
白元则道,“我还没有想好。”郻
则大太太不敢多说,站在一旁叹气。
白蓉萱若有所思地坐在马车里,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元则刚刚的话。
马车走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白家的马车吧?车上坐的是谁?”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居然遇到了管泊舟。
她赶忙拉开车帘,“是我。”
管泊舟笑呵呵地道,“我就猜到是你,这是做什么去?”
白蓉萱道,“去了趟外长房,这会儿正要回家去呢。”郻
管泊舟点了点头,“我要去见从筠和周郴,就是我的两个朋友。”
白蓉萱道,“你最近怎么样?”
管泊舟苦笑道,“就还是老样子呗。”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忽然想到了闵庭柯对他的评价。
性格软弱,自己想要的不敢争取,只等着天上掉馅饼……
她连忙收敛心神,“既然有约,你就快去吧,等改日我们约了一起去戴霞的学校看看。”
管泊舟道了声‘好’,又不免有些失落。郻
白蓉萱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
管泊舟只好让在了一边,他本想开口挽留,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家的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远了。
第一千七百五十章 心意
管泊舟直到见了郁从筠和周郴两人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綄
周郴见状不解地道,“泊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郁从筠则在一旁坏笑着道,“这还用说吗?肯定又被白家那位脾气不好的大小姐折磨够呛。哎,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被她给缠上了呢?”
管泊舟道,“你别胡说,与旁人都没关系。”
郁从筠却紧追不舍地问道,“泊舟,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与我们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那个白玲珑?”
管泊舟道,“我和她只是朋友罢了,完全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郁从筠道,“我就没见过比她脸皮更厚的人了,亏她还是个女人呢,泊舟拒绝的话不止说了一次,可她就像是听不到似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郴正色道,“事关女子的名声,你可不要胡言乱语,这种事情,可不是你我能评价的。”綄
郁从筠道,“我就是看不惯罢了。”
周郴摇了摇头,对管泊舟道,“家里对你的安排到底怎么样了?你看我和从筠,都已经工作很久了,你这还没有消息呢,总不能一直磋磨时光吧?”
提起这个管泊舟就犯愁。
郁从筠却道,“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泊舟是什么身份,他的工作还用为难吗?还不是曾代总理一句话的事儿,单看泊舟想往哪里走了。”说到这里,他不无艳羡地道,“泊舟,你将来上任时,把我和阿郴也一并带上吧,咱们打虎亲兄弟,总比那些不认不识的强些。我们两个在你手下,也能轻松点儿。”
管泊舟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现在做得不开心吗?”
郁从筠苦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两个在人手底下做事,能开心得了吗?大大小小,每天麻烦的事儿不断,想想就觉得头疼。”
周郴道,“如今这样的世道,你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就很不容易了,还敢挑三拣四吗?”綄
郁从筠道,“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他唠唠叨叨地说起了上峰的不是。
管泊舟又沉默了下来,满脑袋想的都是白蓉萱。
看她的样子……似乎在白家生活得很好,也不知道她哥哥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周郴看到管泊舟走神,便示意郁从筠不要说了。
郁从筠见状只觉得奇怪,想要开口询问,又被周郴用眼神制止了。
有些话,还是不要乱打听的好。綄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管泊舟总算察觉出了异样,回神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郁从筠道,“说?说什么?就算说了,你也听不进去。”
老成稳重的周郴则道,“泊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
那的确是有的。
可事关白蓉萱,又藏着一层身份上的秘密,这让管泊舟如何启齿呢?綄
郁从筠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泊舟,你是不是瞧中了哪家的小姐,有心上人了?”
管泊舟面色一红,却没有反驳。
真的有!
郁从筠瞪大眼睛,“快说快说!是谁家的小姐,比那白玲珑还要优秀吗?”
是谁……那便不能说了。
管泊舟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周郴见他这样,不免有些担心。难道对方竟是个不能提的?綄
若真如此,只怕管泊舟的感情要比工作更加坎坷了。
他暗暗叹气。
郁从筠却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该不会是苏家三姐妹中的一个吧?我就说吗,这三个人每次看了你,都是媚眼如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你看中了哪一个?说出来听听嘛。”
管泊舟无语地道,“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苏家三姐妹有联系了?”
郁从筠道,“不是苏家的人,那会是谁?难道是顾家?听说他们家的小姐才情都很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要是真娶回来一个,那就捡到宝了,肯定有话说。”
管泊舟懒得理他。
郁从筠却不肯放不过他,又提了好几户人家。綄
管泊舟就差把耳朵捂住了。
周郴见状只好出面道,“行了,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什么话都被你说了,还让我和泊舟说什么?”
郁从筠这才依依不舍地住口,“我这不是好奇吗?”
周郴道,“你还是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吧,据说你父亲也开始催你的婚事了?”
提起这个,郁从筠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管泊舟道,“怎么?郁伯父要给从筠安排婚事了?”
周郴叹了口气,道,“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郁伯父不想让他还像个孩子似的无拘无束,前些日子南京那头来电,催郁伯父赶紧把他的婚事定下来。”綄
郁家老家在南京。
管泊舟点了点头,“有合适的人家吗?”
郁从筠不爽地道,“正因为没有,这才觉得烦恼。你说说,咱们几个好容易学成毕业,怎么转个身的工夫就要成家了?自小便捧着书本,好容易丢开了,又要被柴米油盐给围上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松口气,过几天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周郴微微一笑,“人嘛,到什么年纪安排什么事儿,郁伯父也是为你好,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郁从筠差点儿跳起来,“你真是看戏不怕太高!等周伯父安排你婚事的时候,我也这么说好了,看你怎么办!”
周郴面不改色地道,“安排就安排呗,我是没什么的,早晚都要成家立业,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何况多个人照顾我,我求之不得。”
郁从筠张大了嘴,“你真这么想?”綄
周郴还真就这么想的。
郁从筠看着管泊舟道,“泊舟,你呢?你也这么想?”
管泊舟想的都是白蓉萱。如果将来能和她生活在一起,两个人守望相助,日子应该也会过得很不错吧?
管泊舟想着想着,脸上便露出了向往的微笑,“能跟喜欢的人朝夕相伴,自然很好。”
郁从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震惊地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被人灌了迷魂汤吗?”
周郴笑而不语。
郁从筠道,“泊舟,你到底喜欢上谁了?难道连我们也要隐瞒吗?”綄
不是隐瞒,而是不能说。
管泊舟淡淡地道,“你别听风就是浪的,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让我跟你说什么?”
郁从筠道,“那么这个人……是有的咯?”
管泊舟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郁从筠惊讶万分地道,“泊舟深藏不露!说不定我们三人之内,竟是他第一个成家的。不过你放心,做兄弟的绝对不会亏待你,份子钱一定包得厚厚的。”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隐情
管泊舟虽然性格温吞,但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如果真有喜欢的人,大可直接说出来。喉
他既然提也不提,那么肯定另有隐情,难道这位女子的身份是不能提的?
舞女?
还是……
周郴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周郴和郁从筠还要赶回去工作,于是便在咖啡店分手,管泊舟也准备回家。
可刚走到街道的拐角,他迎面遇到了出门买东西的苏家三姐妹和那个叫李雪竹的小姐。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喉
苏梅莹见到管泊舟眼睛都亮了几分,“管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去?”
管泊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刚见过朋友,正准备回家。”
苏梅莹大失所望,“哎哟,那真是可惜,我们正要去咖啡店坐坐呢。”
说完,她还不悦地瞪了大姐苏雪莹和李雪竹一眼。都是她们两个,非要在个破成衣铺子里瞎耽误工夫,要是早点儿过来,说不定就能和管泊舟坐坐了。
管泊舟道,“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客气地与她们擦肩而过,径直向道路尽头走去。
苏梅莹的目光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满眼都是不舍之情。喉
李雪竹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这个苏梅莹……可真是自作多情啊。
她想什么呢?那管泊舟连白玲珑都看不上,能看上你?出门也不照照镜子。
再说了,苏成先可是打算将苏雪莹嫁给管泊远的,没道理再把二女儿嫁给管泊舟,管家又不是傻子,你苏家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好呢?
苏梅莹的这点儿心思,怕是没什么用了。
而且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丑,怎么苏成先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今日之所以会应约而来,正是为了探听虚实的。
偏偏苏家三姐妹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说。喉
李雪竹暗暗着急。
苏家不走,华洋商会就变不了天,他父亲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苏雪莹向来是个没心的,见管泊舟已经走远,便语气轻松地道,“走吧走吧,大家都累了,正好去咖啡店歇歇腿。”
四人前前后后地往咖啡店走去。
管泊舟回到家时,管夫人正和几个平日来往亲密的太太夫人打麻将,见儿子回来了,她便起身道,“你们先等等,我和泊舟说几句话去。”
几位太太见状自然答应。
有人道,“几日不见,二公子越发的俊朗了。”喉
“三个儿子都这么出息,管夫人可是个有福之人。”
管夫人高兴地拉着管泊舟去了偏堂。
管泊舟不解地道,“妈,怎么了?”
管夫人道,“你大哥最近忙什么事呢?许久都不曾回来过了?”
管泊舟茫然地道,“这我怎么知道?您没有打电话问问吗?”
管夫人失望地叹了口气,“电话里能说清楚什么?不论我问什么,他总是含含糊糊的。”
管泊舟道,“那怎么办?要不我过去瞧瞧?”喉
管夫人这才点头,“你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不论有什么,一家人总是要说开的。”
自从出了管泊宇那一档子事儿后,管夫人能明显地感觉到大儿子和自己疏远了很多。
她也知道泊宇的确做得过分了些,伤及人命,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以命抵命吧?
管泊舟道,“我试试看吧,大哥向来有主意,我的话……未必管用。”
管夫人道,“你大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况泊宇是他的亲弟弟,难道他不帮自家人,还要为外人主持公道不成?”
管泊舟听着,眉头便蹙了起来,“妈!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谁家的孩子不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泊宇害死的那人,还不到十八岁呢,正是最好的年纪,你知道心疼泊宇,难道就想不到人家的母亲是什么心情吗?”
管夫人自知失言,“哎呀,泊宇不是被送到军队历练去了吗?你还想怎么样?”喉
管泊舟道,“要不是您溺爱他,泊宇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管夫人不悦地道,“行了行了,你还是赶紧去见泊远吧。一个两个的都来教训我,我疼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
管泊舟就知道和她说不通。
管夫人头也不回地回了牌桌。
管泊舟想了想,先给大哥打了电话。
结果机要秘书告诉他,“市长不在办公室,他一早就出去办事了。”
管泊舟诧异地道,“可说了去哪里吗?”喉
机要秘书道,“他不说,我自然是不敢多问的。”
管泊舟道,“那等他回来烦劳您转达一声,就说我给他打过电话,让他有空回家里一趟。”
机要秘书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管泊舟不免担心起来。
什么要紧的事,要一大早就出门呢?
他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此刻的白蓉萱则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家。喉
父亲离世时,王德全就在身边,他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一个人。白蓉萱想也没想地去了他的住处。
王德全脸色苍白,虽然外头是大热天,但他却盖了条厚棉被还是觉得冷。
见到白蓉萱,王德全挣扎着想要起身,“你身上不舒服,躺着不要动了。”
王德全嘶哑着嗓子道,“治少爷,您怎么来了?”
闵庭柯先前训斥周科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非常得支持,甚至私底下又骂了周科和郑醇一通。
这会儿郑醇见了白蓉萱,便比从前又恭敬了几分,忙着端茶递水。
白蓉萱道,“你别忙了,我有话要问王管事,问完就走。”喉
郑醇见状,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回忆起当年之事,王德全愧疚得流下泪来,“不瞒您说,我当时和三爷一样,都生了病,只是我的症状轻一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抢救了回来。可三爷……”王德全哽咽着道,“我多希望死的人是我,哪怕让我代替三爷去死,我也愿意。”
也就是说,王德全在当时自顾不暇,父亲的后事都是重庆那边的掌柜负责的。
白蓉萱道,“如今重庆那边的掌柜是谁啊?”
王德全显然已经猜到了她会这样问,“已经换了人,先前的掌柜在三爷去世后没多久便告老还乡了。”
走了?喉
这难道也是巧合?
白蓉萱皱了皱眉,“有他的音讯吗?”
王德全摇了摇头,“没有,我后来还特意派人去他老家打听过,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回乡,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也太反常了?
难道是掌柜的知道了什么,生怕惹火烧身,所以逃走了?
白蓉萱沉默不语。
王德全道,“治少爷,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喉
白蓉萱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就是有些事想不通罢了。”
王德全道,“那您就跟六爷商量,我看得出,六爷是全心全意地帮衬您呢,不论有什么事儿,您都可以和他说,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使您茅塞顿开的。”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湿透
白蓉萱轻声应承下来,还不忘叮嘱王德全赶紧养好自己的身子。廸
回到燕栖阁,白蓉萱软绵绵地坐了下来,衣襟都快湿透了。大秀见状担心地道,“治少爷,您要不要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白蓉萱摆了摆手,疲惫得什么都不想说。
大秀没有再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秀见状,悄声和姐姐道,“姐姐,治少爷这样……真的没事儿吧?”
大秀担心地叹了口气。
小秀道,“要不要派人跟六爷说一声?”
大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廸
闵庭柯来得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快。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治哥出什么事儿了?”
大秀不安地道,“治少爷从外长房回来便脸色难看,一个人待在厅堂里什么都不说,我进去奉茶水,他动也没有动。”
闵庭柯快步进了燕栖阁。
白蓉萱正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到来人。
闵庭柯轻声道,“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缓缓转过头来,看清楚来人后,这才惊讶地站起了身,“六叔,你怎么来了。”
闵庭柯见她反应还算正常,稍稍放下心来。他没有说是大秀请自己来的,而是笑着道,“我忙完了手上的事,正好路过白家,就想着进来瞧瞧你。”廸
白蓉萱忙请他坐下,又亲手为他倒茶。
闵庭柯将她拉到了一边,“这种事又何必你亲力亲为?叫下人们来做就是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白蓉萱笑了笑,还是将手中斟满了的茶递了过去。
闵庭柯双手接过,问道,“你去外长房了?是白元则回来了吗?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被机器织布局的景象震撼得不行,还说过几日要去拜访你呢。”
闵庭柯撇撇嘴,“我这一天手忙脚乱的,哪有时间见他啊?”
白蓉萱道,“我还问了他当初父亲在重庆去世的事情。”廸
“哦?”闵庭柯明显来了兴趣,“那他怎么说?”
白蓉萱道,“他说赶去重庆的时候,重庆那边的大掌柜已经收敛了父亲的尸骨,他们扶棺北上,没什么异常。”
闵庭柯皱了皱眉,“哦?大掌柜出的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大掌柜已经不在了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我一回来就去问了王德全,据说他没多久便告老还乡了,后来王德全还特意去他老家找过,结果他根本没有回乡。”
这原就在闵庭柯的预料之中,因此他并没有特别的诧异,而是淡淡地道,“又一个消失不见的人。”
也难怪刚刚白蓉萱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换作是谁,只怕一时都接受不了。廸
白蓉萱道,“事情的发展出乎预料,让人应接不暇,我现在完全没了主意,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闵庭柯平静地道,“这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只要安心等长沙那边的消息就是了,不用多想。十几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早就不可追溯了,难查是一定的,你何必纠结着放在心上?”
白蓉萱看着他道,“要不是有你,我就更茫然了。”
闵庭柯沾沾自喜地道,“那是自然,我既然答应要护着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白蓉萱心里却很是失落。
闵庭柯年纪比他还要小呢,却足以让人信任和依靠,再看看她……重活两世,一遇到事情还是不知所措,根本无力承担。
闵庭柯见她没精打采的,少不得又安慰了几句,直到常安在门外拼命向他使眼色,他这才不得不起身道,“我得走了,外头还有事等着我呢。”廸
白蓉萱更加愧疚,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
消息传到闵老夫人的耳朵里,她不免更加忧心,“小六只看了治哥就走了?”
易嬷嬷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都说了什么?”
易嬷嬷不禁为难。
栖子堂的人虽然都是闵家的心腹,可变相来说,也都是闵庭柯的人,哪个又敢去出卖他呢?因此都是一问三不知,没一个敢胡说八道的。
易嬷嬷只好道,“好像是外长房的事儿。”廸
闵老夫人更加不解了,“外长房?外长房能有什么事儿?”
易嬷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六爷和治少爷提起,好像外长房的则大老爷还要去拜访六爷呢。”
闵老夫人十分地糊涂,却也没再追问。
易嬷嬷长长地松了口气。
虽然闵庭柯劝说了半晌,但白蓉萱却始终走不出来,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到了晚上便发起了高烧。芳姑姑忙吩咐人去请大夫,又派人去跟闵老夫人知会一声。
闵老夫人便派了易嬷嬷过来。
大秀和小秀守在床边,轻易不敢让人靠近,免得撞破了白蓉萱的身份。易嬷嬷便被请到了外间喝茶,好在大夫来得很快,替白蓉萱诊过脉后,便向等在外间的易嬷嬷和芳姑姑等人道,“少爷肺火过旺,加上天气太热,因此身子有些受不了,没什么大碍,我开个药方,按时吃就是了。”廸
易嬷嬷总算放下心来,吩咐小圆送了大夫出门。
她又坐了片刻,便急着回去向闵老夫人复命。
芳姑姑感激了几句,将她送了出去。
白蓉萱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几天,其间闵庭柯还特意挤出时间来看了她一眼,“你啊……心里这样装不住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白蓉萱惭愧得不敢抬头。
闵庭柯道,“也好,你安心休养几天,我最近正好有点儿忙,等我忙过了一阵再来看你。”
白蓉萱不免诧异,“六叔在忙什么事?”廸
闵庭柯微微一笑,“就是花样商会那档子烂事。”
白蓉萱眨了眨眼,“苏成先吗?他还是不老实吗?”
闵庭柯笑着道,“倒是老实了不少,可我却不想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难道他服了软,我就要全部揭过不再追究了不成?”
白蓉萱却担心他逼得太狠,会让苏成先走投无路拼死反击。
六安寺的围杀,不就是因为闵庭柯给的压力太大了吗?
白蓉萱柔声劝道,“你是向佛之人,上天有不杀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逼得太狠了。”
这是在担心自己吗?廸
闵庭柯高兴地道,“你放心好了,这会儿苏成先就像蛐蛐罐里的玩物,我想怎么卜楞他就怎么卜楞,他是没有还手余地的。不过你说得对,苏成先虽然可恨,却也没必要赶尽杀绝,留着他恶心姚家和白家二房也是挺好的。”
白蓉萱见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很是欣慰,“正是这个道理。”
她实在不想闵庭柯树敌太多。
能躲得过一次两次,谁敢保证能一直这样幸运下去?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长远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子弹擦着身体飞过去,就浑身颤抖不止。縼
闵庭柯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着道,“还行,知道来看看我,我以为你这次又要不告而别呢。”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那不是有别的事儿吗?姑姑若是想我,叫人知会一声就是,难道我还敢托大不来吗?”
闵老夫人斜了他一眼,“叫人去请和自己上门,总归是有区别的。”
闵庭柯当然明白她的意有所指,故意不接这番话,而是道,“姑姑,我还有件事向您打听呢。”
闵老夫人见他忽然说起了正事,连忙正色问道,“什么事?你且说说看。”縼
闵庭柯道,“当初三房的白元裴噩耗传来,白家这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闵庭柯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这边查出了一点儿线索,那白元裴很有可能不是突发急病而死的。”
“什么?”闵老夫人大惊失色,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直言道,“这不可能!要真是这样,当初白老太爷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
闵庭柯道,“未必吧?姑姑您想想看,当时白家是个什么情况?长子和三子先后离世,三房的治哥又是个顶不起事的年纪,二房的白元德虽然活得好好的,可他不论名声还是能力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白元裴的死和他有关,你让白老太爷怎么处置?”
闵老夫人心中一跳。
闵庭柯继续道,“不论白元裴是怎么死的,白老太爷都只能按兵不动,先将儿子的后事料理了,然后再着手调查。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自己也没撑上几年,临终前即便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将家业交托给白元德了。”縼
闵老夫人思索片刻,沉声道,“你查出什么来了?治哥可知道这件事?”
闵庭柯没有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治哥身上的毛病也跟这件事有关?”
闵庭柯又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你这孩子,这种事怎么能对治哥说呢?他阅历尚浅,如何能受得了这个?他要是这会儿跳起来报复二房,你打算怎么做?”
闵庭柯见她埋怨自己,连忙道,“这件事未必就是二房做的,虽然白元裴的死他们这一房获利最多,但其他几房也未必就都是干净的。”
闵老夫人愣了愣神。縼
闵庭柯道,“众人皆知白老太爷爱重白元裴,突闻死讯自然悲痛欲绝,若是再察觉儿子的死不简单,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都有可能。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冷静,为了白家的家业,即便儿子死得不明不白,他也能隐忍不发,让那些暗中窥探的人都失了先手,等想到后招时,白元裴早已下葬,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闵老夫人闻声冷笑起来,“他素来如此,在他眼中,大概最最重要的便是家业了,与其相比,什么儿子不儿子的,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
闵庭柯道,“白元裴去世时我还没有出生,白家的事情也不了解,这才想着向您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初元裴死的时候,我和白老太爷的关系已是水火不容,虽然惋惜元裴早逝,但并没有插手他的事情。后来唐氏被人陷害,我看出里头的玄机,所以点拨了她两句,也算唐氏没傻得要命,立刻便向我求助,我一心只想着保住唐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前头的事情就更不知道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陷害唐氏不贞的事,可是二房的手笔?”
闵老夫人道,“是,这件事做得并不干净,留下的尾巴太多,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时二房原本是想拱一把火,最好能直接吞了三房的家业,可白老太爷也不是傻子,为了给孙子留下一点儿希望,他便顺水推舟,将三房的家业交给了白元则照顾,又将唐氏和治哥赶回了杭州……”
闵庭柯诧异地道,“照您这么说,白老太爷当年之所以会这么做,竟是为了保护治哥和他母亲了?”縼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不然呢?唐氏秉性温柔纯善,哪里是蔡氏的对手?落到她的手里,也只有被戳磨的份儿,白老太爷就算再有心,可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内宅,治哥有这么个柔弱的母亲,能不能好好长大都是两说。回到杭州,有外舅家照顾,起码能顺利成年。到那时再回来接手家业与二房抗衡,说不定还能将家业从二房的手里抢回来呢。”
原来白老太爷当年做的是这样的打算。
闵庭柯道,“这是白老太爷和姑姑说的吗?”
闵老夫人道,“怎么可能?是我自己猜的。原本还不敢笃定,可见他答应将三房的产业交给白元则,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闵庭柯不无赞叹地道,“这只老狐狸,居然能想得这么长远,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闵老夫人道,“你要是真想追查当年的事,不妨去问胡管事,他跟在白老太爷身边,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可凭什么要告诉他呢?縼
闵庭柯摇了摇头,“算了,事情还刚有个眉目,等我手里有了实证再去问不迟。”
闵老夫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对这件事如此重视?是因为治哥吗?”
闵庭柯当然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便笑着道,“这跟治哥有什么关系?要是白元裴的死和二房有关,我正好趁机拉白元德下马。弑弟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当家主?”
闵老夫人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算二房失了家主之位,这位置也未必就能落到治哥的手上,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闵庭柯笑着道,“就算给了治哥,也得他能接得住才行啊。他什么样,您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当这个家主,那白家用不了两年就得落败。”
闵老夫人更加猜不透侄子的心事了。
既然不是为白修治争夺家业,他又为何如此上心呢?縼
闵老夫人越发地想不明白了。
闵老夫人却不再多说,起身道,“姑姑,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您。”
说完也不等闵老夫人反应,他便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闵老夫人回忆着当年的事,一下午都没有说话。
白蓉萱在床上休养了两日,便没什么大碍了。天气越来越热,闵老夫人心疼她奔波辛苦,让她安心在如意馆休息便是。
这一日窗外阳光热烈,芳姑姑正带着小秀和小圆两个人在屋檐下用草条编蚂蚱和蜻蜓,大秀则坐在床边上做针线。
白蓉萱望着窗外呆呆出神。縼
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 酒窝
就在这时,门房的小厮在外头问道,“治少爷醒来了吗?”菅
芳姑姑道,“怎么了?”
门房的小厮道,“外三房的唯少爷来了,要见治少爷呢。”
芳姑姑不敢擅作主张,进门来请白蓉萱拿主意。
白蓉萱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白修唯了,闻声便吩咐赶紧将人请进来。她自己也起身换起衣服来。
刚穿戴整齐,白修唯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听说你又病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些了没有?”
也不等白蓉萱开口,抓着她的手便上下打量起来。
白蓉萱笑着道,“早就好了。”菅
白修唯见她脸色如常,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了穆老大夫到家里来把把脉?总这样病恹恹的怎么能行?”
白蓉萱道,“就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而已。”
眼见着白修唯神清气爽红光满面,白蓉萱想到了他和虞小楼的传闻。
白修唯笑眯眯地道,“还是体质太弱了,你要好好调养才行。”
白蓉萱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白修唯道,“是这样的……戴霞那边不是没课了吗?我们这几天想去东林寺游玩,当天去当天回,戴霞非要我来邀请你,我听门房的人说你身子不舒服,就赶紧过来瞧一瞧。”
原来是这样。菅
白蓉萱道,“天气这么热,我不太想动,你们自己去吧,不用理会我。”
“哎。”白修唯叹着气,一副可惜不已的样子,“自从上次一起玩过之后,戴霞可是将你当成了自己人,不但经常念叨你,更是事事念着你,生怕把你给忘记了,你可让我怎么说好?总不能说你娇气,懒得出门吧?”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好了。”
“你不是好了吗?”白修唯盯着她道。
白蓉萱简直无语。
白修唯笑着道,“我一生坦荡,从不说谎,可不能折在你的手上。戴霞若是问起,我必实言相告,绝不会帮你隐瞒的。”
白蓉萱道,“那你容我想想再答复。”菅
白修唯高兴地道,“总这样圈在家里,再好的人也要憋住病来,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白蓉萱道,“你整日不着家,怪不得身子如此健硕呢。”
白修唯一怔,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不蔫声不蔫语的白蓉萱会出言调侃他。
他笑着道,“当然有这个原因了。”
白蓉萱欲言又止,很想问问他和那个虞小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修唯见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白蓉萱顿时纠结起来。菅
这种事……自己该怎么开口呢?
白修唯道,“吞吞吐吐的,难道有什么事要求我?你说说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白蓉萱见他洒脱热情,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白蓉萱道,“我能有什么事求你?”顺便留了他在家里吃饭。
白修唯摇头拒绝道,“饭我就不吃了,话已带到,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后头还有要紧的事情呢。”
白蓉萱张口欲说,白修唯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眨眼的工夫便走得没了踪影。菅
白蓉萱只得叹气,感觉白修唯像是故意逃开了似的。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
白修唯的确猜到了。
如今他和虞小楼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街头巷尾传闲话的人不在少数,前两日齐执中和董文哲还双双找到他,问起了这件事。
白修唯承认自己的确爱慕虞小楼。
齐执中大惊。
董文哲更是直接道,“这件事你母亲可知道?”菅
当然不知道。
董文哲摇头道,“我劝你还是赶紧断了吧,既然注定没有结果,你又何必深陷于此呢?”
齐执中却知道白修唯性格执拗,若是他喜欢上的东西,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无奈叹息。
董文哲却苦口婆心地道,“你能为了虞小楼舍弃家里吗?如果做不到,这样纠结下去有什么意思?当断其断必受其乱,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后悔的。既然是朋友,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你要是不断,我就去跟你母亲说。”
母亲知道了,肯定会大闹一场的。
白修唯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不要插手。”菅
董文哲气得脸色通红,“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事?大街上那么多人,我干吗不去操心他们的事?单要管你呢?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吗?”
白修唯道,“既然是朋友,难道不更应该尊重支持我吗?”
董文哲气得说不出话来。
齐执中道,“要你放手的确不容易,可你真的觉得和虞小楼有未来吗?”
白修唯垂头不语。
董文哲道,“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我们也要不管不顾吗?”
三个人不欢而散。菅
显然治哥也听说了这件事,而他又不是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刚刚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明了是要问虞小楼的事情。
他只好逃了出来。
离开了白家,他坐着马车去了海棠胡同。
马车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口。
他下了车,叮嘱了车夫几句,这才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来到一家门房前,他先警觉地环视了四周,确定没有异常后,这才敢敲门。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便被打开了。虞小楼穿着一件洗褪了色的灰色旗袍,白净的脸上脂粉不施,如同一朵盛放的兰花,恬淡又优美。
白修唯笑着道,“你吃过饭了没有?”菅
“还没。”虞小楼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白修唯道,“我先去白家见了治哥,不是说要去东林寺吗?戴霞不论如何都要我请了他,戴校长发话,我敢不答应吗?”
虞小楼微微一笑,两个酒窝甜美可人,“我说呢,菜都凉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吃了。”
说完便掩上了门。
白修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虞小楼轻轻甩了甩,见没有甩开,便不再坚持,任由白修唯牵着她进了屋子。
这间小院不大,乃是从隔壁单独隔出来的,虽然只有三间房,却收拾得相当干净。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正晒着被子,屋檐下种着一丛丛的花卉,虽然叫不上名字,却开得姹紫嫣红,分外的妖娆,一旁还有刚浇过水的印记。
白修唯心疼地道,“不是让你好好养着的吗?怎么又劳作起来?”菅
虞小楼微笑着道,“大概生来就是个受苦还债的人,片刻也消停不下来,必然是要动一动,这心里才能好受些。”
第一千七百五十五章 名分
两人来到屋里,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罩着的碗碟,里面便是早就烧好的菜。虞小楼道,“我去热一热再吃。”遽
白修唯一把拉住她,“别忙了,外头的天气这么热,能凉到哪里去?就这么吃吧。”
虞小楼道,“肠胃能受得了吗?”
白修唯笑呵呵地道,“既然是你做的,便是一盘盘的铁钉,我也要嚼碎了咽下去才行。”
虞小楼失笑,两个酒窝分外的明显,“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干吗炒铁钉给你吃?”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虞小楼伸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盘子,饭菜的香气瞬间便飘了出来。她不但炒了青豆,还蒸了腊肉,炸了河虾,凉拌了黄瓜。甚至还在黄瓜里加了点儿自己做的小鱼酱,味道非常的鲜美。
白修唯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
虞小楼心中欢喜,“你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说完还掏出帕子擦掉了他嘴边的饭粒,“多大的人了,还粗心得像个孩子一样。”遽
白修唯嘿嘿傻笑,“谁让你做的饭菜好吃呢?”
两人腻味了半天,吃过饭后,虞小楼收拾了碗碟,白修唯帮着刷完,一切都忙活完后,两人总算能坐下来喝口茶说说话。
虞小楼道,“上午师父才打发了小师弟来问我的情况呢,戏社那边没人撑场子,客人少了许多,师父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白修唯闻声皱了皱眉,“你这嗓子不是才养好吗?怎么也得再将养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彻底好,这时候登台,先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虞小楼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不过她是个柔弱性子,笑着道,“我也是这么回的,不过看师父那架势,当真是急了,明日不来,后日准要派人再来催。如今被他们知道了这地方,我怕是不得清静了。”
白修唯道,“还不是你,何苦告诉他们呢?”遽
虞小楼道,“师父待我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我能瞒住天下人,但怎么能瞒他呢?何况现如今这世道,人人艰难,肯花钱出来听戏的人越来越少了,上海滩遍地都是戏班子,许江戏院能坚持到今天,着实不太容易,这客人一旦被抢走,再往回夺就困难了,师父也是没办法了。”
白修唯道,“不是还有孟小秋吗?”
虞小楼道,“你难道没听过独木难支?我再休养十天,总归是得回去了,要不然情面上有些说不过去。”
白修唯道,“先前不是说得好好吗?早些从戏院中抽身出来,你也不能唱一辈子啊。”
虞小楼笑道,“所以更要在谢幕之前手上多攒点儿家当,以备不时之需。”
白修唯蹙眉道,“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虞小楼柔声道,“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可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没道理被你供养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何况你家里的情况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本就艰难,将来还要成家娶媳妇,总不能一直顾着这头吧?”遽
白修唯大惊,“你这是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你说我成家立业,是真的这么想,还是要试探我?”
虞小楼道,“我试探你做什么?我是个什么身份?在那下九流里,我也是最低等的,自从与你相识,我从未奢望过能成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你心里有我,偶尔能来瞧瞧我就行,我别无他求。”
白修唯正色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虞小楼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就被亲爹亲妈卖到了戏园子,几经转手,最终才拜得红玲玉为师,开始认认真真地学戏,十三岁正式登台起,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因此心智阅历并不在白修唯之下。
她当然知道白修唯对自己一往情深,可也明白两人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人越是强求,失去的越多。
所以虞小楼对白修唯的要求并不多。遽
虞小楼轻轻叹息了一声,握着白修唯的手道,“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只是身份差异,天差地别,这是你我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与其在名分上蹉跎光阴,还不如看淡一切,只求彼此的真心实意。我这些年,手里也攒了一些钱,紧着些怎么也能平安到老,我就守着这间小院,你来,我扫榻相迎,你走,我也绝不悲天悯人,只要你心意不变,我始终都是在的。”
白修唯的心里却很不好受,“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虞小楼道,“我心里想着你,你心里想着我,又何必非要去争那个名分呢?你知道那有多难吗?”
难。
当然难。
可因为难,就不去争取了吗?
白修唯很是不解。遽
虞小楼道,“我只想开开心心地和你在一起,那些烦恼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想沾。白家的门第高,你若非要娶我,最后只会不容于家族,到时候,你还会觉得幸福吗?”
白修唯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虞小楼笑了笑,“你就听我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只要过这一天,我们就相爱一天,什么时候老天不成全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了。”
白修唯紧紧握着她的手,“我们真心相爱,老天怎么会不成全呢?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虞小楼心情激动,轻轻靠在了白修唯的肩头,“但愿老天有眼,能遂了你我的心愿。”
正如虞小楼所担心的那样,红玲玉最近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戏院的客人明显少了三成,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丢得更多。
他咬着牙盘算着接下来该捧哪个徒弟登台。遽
如今虞小楼既然跟白修唯好上了,就算再撑也撑不了两年了。偏偏他手底下一时半会连个成才的弟子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弟子罗小凡见状便自告奋勇地道,“师父,我想试试,您也捧捧我,说不定我一下就出息了呢?”
红玲玉没好气地骂道,“出息?出息你奶奶丨个腿!基本功都没练明白呢,就想着登台唱戏了?你当台下的观众老爷都是聋子吗?砸了许江戏院的招牌,这一大家子人都得站大街喝西北风风去。”
罗小凡吓得灰溜溜地跑了。
红玲玉气得手抖,可等他冷静下来,又觉得失落万分。
那谈吐幽默,举止有礼的白修唯,居然跟虞小楼走到了一起,这真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红玲玉想到白修唯为自己出头时的场面不禁苦笑起来。遽
他在台上扮了半辈子的女娇娥,可下了台,卸了妆,还是个不入人眼的大老爷们。
要是有下辈子……
红玲玉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拍门声。他气恼地骂道,“谁啊?大白天报丧吗?”
门外传来一阵叫骂,“赶紧开门,再说一句废话,老子砸了你的场子,烧了你的鸡窝!”
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 恐吓
红玲玉大吃一惊,不敢再拿乔托大,急忙起身跑去开门,因为走得急,一只鞋掉了下来,他只好一蹦一蹦地打开了门。屎
门外站着数十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见到门开也不管是谁,一把便将红玲玉从门内扯了出来,揪着他的脖子问道,“见到姚兴没有?”
姚兴?
红玲玉一时被吓住了。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狠叨叨的人呢,尤其其中一人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红玲玉吓得浑身直抖,猛地摇头道,“没见到!他不在这里,真的不在。”
刀疤脸道,“红大家,咱们久闻大名,你要是敢拿话糊弄我们,我就废了你这对招子。”说完,便抽出匕首在红玲玉的眼前比了比。
红玲玉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我没骗你们,真的不在,不信你们进去搜。”
他跟姚兴又不是十分交好,何况姚兴那人油嘴滑舌,他根本就看不上眼,怎么可能包庇这种人呢?屎
刀疤脸见他模样的确不像撒谎,冷笑着捏了捏红玲玉的脸,“要是见了他,就说八爷有话要跟他说。”
说完便领着十几个人走了。
红玲玉瘫软在地,拍扶着胸口顺气。
过了片刻,眼见着那伙人不会去而复返,他这才不解气地骂道,“哪来的混账王丨八羔子,也不睁开你的狗丨眼看看,我红玲玉给谁传过话?”说完,他还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可等他回到戏院里,也忍不住好奇那伙人找姚兴干什么,还有那个八爷又是什么来路。想他红玲玉出道甚早,在上海滩混迹多年,黑道白道都认识一些人,可却从没听过这个八爷的来头。
难道是姚兴得罪了什么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屎
姚兴那个人虽然混账了点儿,但还是很惜命的,怎么可能招惹不该惹的人呢?
红玲玉满腹疑虑。
猛地,他想到了前些天姚家大少爷的死。
难道是姚兴知道了什么,在外头胡说八道,因此被人给盯上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红玲玉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
幸亏这两日姚兴没有往这边跑,否则不是把麻烦也给带过来了?屎
这个龟孙,平日里好处没得到多少,倒是把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给惹上了门。这些人没有姚兴的消息,明日该不会再来吧?
红玲玉非常地担心。
而此刻的闵庭柯也收到了消息。他笑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心情甚佳地道,“所以说,是白元德从外地找了伙人,正满上海找姚兴呢?”
常安点了点头,“正是。这伙人领头的人排行老八,道上的人都要尊一声八爷。此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是个亡命之徒。”
闵庭柯闻声不解地道,“白元德这是怎么了?居然敢和这种人勾结,就不怕消息传出去,连带着白家也要跟着倒霉吗?”
常安道,“总比在上海找人强,起码是个生面孔,旁人不认得。”
闵庭柯道,“姚兴呢?躲到哪里去了?”屎
常安道,“在黄浦江边的一艘渔船上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小子倒机敏,进可攻退可守,的确是个好地方。”
常安不解地道,“六爷,白元德为何要找姚兴?”
闵庭柯道,“姚家大少爷被刺身亡时,姚兴就在身边,要是能从他的嘴巴里,说出一些不利于闵家的事,外头人的一定不会怀疑吧?”
常安冷笑着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白元德这只老狐狸,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很响亮。”
闵庭柯道,“这样难得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
常安道,“既然咱们知道姚兴的下落,您看要不要和他说上几句话?”屎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可。姚兴不过是个小小的鱼饵,只怕正等着钓大鱼呢,你这会儿上去,岂不像是不打自招,更容易被人误会吗?”
鱼饵?
常安不解地道,“六爷这话……我没听明白。”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没有姚家首肯,姚兴能逃得出来吗?出了这样的事,姚家却一直没有声张,甚至连丧事也没有办,可见心头都多恨,不找出害死长子的人,姚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便将姚兴推了出来,放长线钓大鱼,这会儿谁迎上去,谁便是罪魁祸首,咱们躲还来不及,千万不要去招惹。”
常安恍然大悟,“那白元德这次……岂不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闵庭柯道,“他这人老谋深算,总觉得自己比旁人都要聪明些,我非要他这次栽个跟头不可。在恰当的时候放出消息,将姚兴的位置传出来。”
常安笑着应了下来。屎
闵庭柯问道,“苏成先那头怎么样了?”
常安道,“已经偷偷地将家底往北平那边运送了,看来是准备跑路。”
闵庭柯道,“他倒看得开,经营多年的商会,说放手就放手了?”
常安道,“该得的好处都得到了,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闵庭柯想了想,“你说……我要是想办法将他的家当劫过来会怎么样?”
常安眨了眨眼。
闵庭柯道,“反正世道正乱,路上什么人没有啊?就当是被盗匪劫去了,咱们再想办法救济穷人,就当是给苏成先做功德了。”屎
只怕苏成先没这样的好心。
常安道,“您这么做,等同于要了他的老命。”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那不是正好吗?”
常安道,“那您可得尽快出手才好,再晚……东西就都被运走了。”
闵庭柯想了想,“你去叫了谭龙和谭虎两兄弟进来。”
常安立刻便出门叫人去了。
几个人在屋内说了一下午的话,当天夜里,谭龙和谭虎便带着三十几人趁着夜色匆匆离了府。屎
过了两日,白修唯打发小厮跑到白蓉萱面前来追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蓉萱一时拿不定主意。
闵庭柯来看她时,就见她一脸苦恼的发着呆。
闵庭柯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见状,连忙起身站了起来,“六叔来了。”两人道了声好,白蓉萱这才将白修唯邀请自己去东林寺的事情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完道,“长沙那边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回来,我看你出去走走也好,免得总闷在家里胡思乱想,身子都被熬坏了。”
白蓉萱道,“我实在不愿意出门,总觉得麻烦。”屎
闵庭柯哈哈大笑,“难道是因为之前六安寺的事,所以被吓着了?”
的确有点儿。
可白蓉萱才不会承认呢,她摇头道,“我就是觉得热。”
闵庭柯道,“你别担心,到时候我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保证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见状灵机一动,“六叔,要不你也跟我们一块去吧!”
第一千七百五十七章 私宅
闵庭柯见她如此一来自己,心中自然高兴,甚至很想问问“是不是我去你就会去?”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他便笑着道,“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多半是没时间,更何况又与修唯的朋友都不熟,去了也只会让大家拘束。”煜
白蓉萱一想也对,不禁为自己乱出主意而羞愧。
闵庭柯说到做到,等白蓉萱一行人出发前往东林寺时,他不但派了自家三辆车过来,随行的司机小厮更是整整齐齐,戴霞等人看得都愣住了,“这……这是什么阵仗?”
白蓉萱也没想到闵庭柯会如此的郑重,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不安。
白修唯是最早来的,他诧异地道,“这不是闵家的车吗?”
白蓉萱只好道,“六叔怕咱们出去不安全,特意多派了些人手。”
六安寺所发生的事大家都有耳闻,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么一想,众人也就能明白闵庭柯为何如此的上心了。
戴霞笑着道,“的确是该小心些的。”煜
宋星妤则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养好了吗?”
白蓉萱一一答了,等了半晌仍不见管泊舟的身影。
戴霞向董文哲和齐执中问道,“人是你们去请的,是不是时间没说得明白?”
齐执中和董文哲面面相觑,“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连这种小事也做不成吗?说得明明白白,会不会是泊舟被什么事而耽搁了?”
众人又等了片刻,依旧不见管泊舟。
白修唯不愿再等,催促道,“算了算了,我们走吧,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戴霞担心道,“万一泊舟来了不见人,那可怎么办?”煜
白修唯道,“他是最守礼的人,若是能来想必早就到了,此刻还没来,多半是来不成了。”
戴霞这才不再坚持,众人上了车,一路上浩浩荡荡地向东林寺驶去。
白修唯与齐执中同乘,董文哲则半分钟也不愿和宋星妤分开,两人腻歪着坐了一辆。
白修唯便趁机向齐执中问道,“怎么回事?你和文哲没有把消息送到吗?”
齐执中道,“我们两个实实在在是去了趟管家的,只是没见到泊舟本人,听说他不在家,便将消息交代给了守门的小厮。那小厮答应等泊舟回来,便第一时间禀告他,至于其他的事,我就不知情了。”
白修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而这份消息自然是没有传到管泊舟的耳中,他此刻正在花园里坐着看书呢。煜
小厮将话传到管夫人处,管夫人便不喜地道,“都是些什么下三滥,也不知是怎么缠上泊舟的,这件事不许对他说,以后也要和这些人少来往才好。”
管夫人下令,小厮自然不敢多嘴。
管泊舟翻了两页书,管夫人便匆匆来找他,“我先前交代给你的事,办了没有?”
管泊舟诧异地道,“什么事?”
管夫人不悦地道,“还能是什么,就是你哥哥的事。”
管泊舟道,“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只是他不在,是机要秘书接的。”
不过后来管泊远也没有将电话打回来,不知在忙些什么。煜
管夫人皱着眉头道,“现在的这些人,办事越来越不牢靠了。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交给个机要秘书管什么用?又不是自己家人的,做事怎么会上心?我看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有些日子不见你哥哥,也不知他瘦了没有?”
管泊舟点了点头,“行,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管夫人这才满意,“你让他有空的时候回家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知道。”管泊舟答应下来。
管夫人这才起身离去。
管泊舟既然应了母亲的话,自然不敢耽搁,将书送回房间,换了套衣服便出门了。管家的司机早就等着了,开着车一路将他送到了市政厅。守门的卫兵都认得他,也不敢阻拦,管泊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哥哥的办公室。
机要秘书正在整理文件,见他敲门进来,赶紧起身相迎,“二公子,您怎么来了。”煜
管泊舟很是客气地道,“我正好路过,上来瞧瞧大哥。”
机要秘书道,“市长不在。”
管泊舟不解地道,“这么早,他去哪里了?”
机要秘书笑着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交代了一句,说是有事要忙。”
管泊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前大哥对工作可是异常认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懈怠过。
管泊舟问道,“大哥最近经常不来吗?”
机要秘书哪敢说管泊远的闲话,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应答。煜
可便向的等于承认了。
管泊舟一肚子疑虑地返回到车上。他想了想,对司机吩咐道,“去大哥的私宅。”
司机知道路线,很快便将车开了过去。
管泊远的私宅离市政厅不远,是一处独栋的二层小楼,一面的墙壁上爬满了蔷薇,门前站着英挺的卫兵。这些都是跟随管泊远出生入死过的,对他也最是忠心。
见到管泊舟,守门的卫兵整齐地行了个军礼。
管泊舟上前道,“大哥在家吗?”
卫兵不敢答话。煜
管泊舟很是奇怪。就在这时,院内响起了一个热情的声音,“二公子,您来了。”
管泊舟抬眼望去。
这人他是认得的,姓肖,乃是管泊远的贴身副官。
既然是贴身副官,他既然在这里,管泊远肯定也在。
管泊舟道,“我来找大哥,他在吗?”
肖副官道,“二公子快请进来,有日子没见着您了,在忙什么事呢?”
寒暄又客气,却绝口不提管泊远的事。煜
管泊舟被请进了园子。
管泊远在东北角搭了个棚子,此刻已经被蔷薇爬得满满都是,下面摆了桌椅,夏天坐在这里最是凉爽不过。
肖副官道,“二公子,您在这里稍坐,我去给您沏杯茶来。”
管泊舟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肖副官这才转身快步而去。
管泊舟越来越糊涂了。
难道哥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要不然肖副官怎么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煜
他在凉棚下等了许久,管泊远这才姗姗赶来。他睡眼蒙眬,一脸胡楂,显然是刚刚醒来,肖副官跟在他身后,手里还端着一壶热茶。
管泊舟起身打招呼。
管泊远则随意地应付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管泊舟道,“你许久没回家了,妈心里惦记,打你的电话又找不到人,只好打发我来瞧瞧。”
管泊远嗤笑一声,“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们惦记?你回去告诉她,我吃得好睡得好,什么事儿都没有,让她不用担心。”
管泊舟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妈让你回家一趟,说是有话跟你说。”
第一千七百五十八章 东林
管泊远没有放在心上,敷衍着道,“知道了,过几天没事儿的时候就回去。”癞
管泊舟对他这副态度很不满意。
哥哥这是怎么了?
管泊远看着他问道,“我前两天跟舅舅通过电话了,他的意思是让你去武汉,你自己琢磨琢磨,我看他的样子挺着急,如果定下来,入秋前你就该动身了。”
管泊远不想接话。
管泊远叹了口气,“别耍小孩子脾气,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如果舅舅那边确定下来,你这头也要提前做做准备,带多少人去,怎么去……这些都要提前计划。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种事我不能像个老妈子一样跟在屁股后面替你做主,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
管泊舟道,“我一定要去吗?”
管泊远道,“你若是不喜欢武汉,我跟舅舅说,让他再给你换就是了。不过你那教员梦,也是时候醒一醒了。”癞
管泊舟如遭重击。
管泊远看着弟弟道,“你能尽早接手,对舅舅也有帮助,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也趁早收收心,想想今后要怎么办吧。湖北乃是鱼米之地,到时候你我联手,兄弟齐心,还怕挟持不住旁人吗?”
他这句旁人,多半指的便是曾铭伟了。
管泊舟低着头道,“我不想挟持别人。”
管泊远见他还是一身的孩子气,忍不住冷笑道,“现今这样的世道,从来都是大鱼吃小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不想被人吞了,就只能强大。你现在无官一身轻,自然什么话都敢说,等你坐上我这个位置,就知道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了。”
管泊舟无奈至极。
管泊远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到了中午,天气又该热起来了。”癞
管泊舟没有多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等人走后,管泊远摇了摇头,对肖副官道,“你看他这样子,我能放心得了吗?”
肖副官笑着道,“二公子聪明过人,只是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等他做熟了自然就好了。不过武汉也不是太平之地,您看要不要多给他带一队人马?别的不说,起码知根知底,又忠心。”
管泊远道,“人肯定是要带的,只是带多少,带谁去,需要你好好琢磨琢磨。”
肖副官自然应是。
管泊远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走去。
没一会儿,屋内传来了女子轻轻的笑声。癞
肖副官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走到门前交代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犯困。”
守门的卫兵恭敬地答应。
只是也有那胆子大的,小声问道,“副官,市长这都几天没出门了,这样下去能成吗?”
他可听那些说书的人说了,许多昏庸无道的君王多是败在了女人的身上。
肖副官正色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操没用的心。”
卫兵果然不敢多言。
肖副官这才沉默着离开了。癞
东林寺位于郊外的一座山脚下,虽然不是古刹,但近些年的香火却不错。车子停稳,白蓉萱等人依次下了车。这一路上戴霞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她应接不暇,要是再不到……她都没什么话可说了。
寺门前人来人往,不少附近村子来敬香的人见了车子,都远远地躲开,有些小孩则好奇地围着车子转来转去。
董文哲道,“怎么这么多人?”
宋星妤道,“日子不好过,大家多是来求神拜佛的。”
董文哲撇撇嘴,“这有用吗?”
宋星妤笑道,“心诚则灵。”
戴霞道,“东林寺是头些年才建起来的,和那些千年古刹不能比,也没什么悠久的历史,好在寺院的规格不错,景致也算优美,咱们本是来放松精神的,随便走走,总比一年四季窝在家里强。”癞
一行人顺着山门进了寺。
东林寺的和尚并不多,所以管理也有些松散,和那些井井有条的大寺院相比,不免显得混乱。好在白蓉萱这边人多,又有闵家的小厮跟着,外人见了倒也不敢上前。
在东林寺转了一圈,中午便留在寺内吃素斋。
可惜东林寺的素斋做得十分一般,难怪斋堂空空荡荡,许多人宁可在外头啃馒头也不进来。
戴霞等人都很失望。
宋星妤则笑道,“可见有些事还得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行。”
饭后,白修唯和齐执中、董文哲几人从寺里和尚处借来了象棋,便在斋堂内下起了棋。癞
戴霞见状,便起身对白蓉萱道,“治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外头人多,我怕一会儿走丢了找不回来。”
白蓉萱一怔。
戴霞冲她微微一笑。
难道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
白蓉萱向宋星妤望去。
宋星妤很贴心地道,“请容我偷个懒,就在这里躲会儿清闲。”
白蓉萱会意,跟着戴霞出了门。癞
两人沿着墙根向后山走去。
戴霞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道,“治哥,你听说修唯的事情了没有?”
白蓉萱心下一动,“哪件事?”
戴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道,“他在外头偷偷置了宅子,已经和虞小楼搬过去了。这本是他的私事,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原不该插手。可修唯母亲的性格我们也都了解,她是断然不会让一个戏子嫁进自家门的,再这样下去,我怕会生出什么事来,若是让修唯声名扫地,他这一生岂不就完了?”
她显得十分担心。
其实老早之前白蓉萱就有一种感觉,戴霞应该是喜欢白修唯的,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宣之于口。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还置了宅子?”癞
戴霞轻轻点了点头,“外三房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修唯手上又没有多少钱,听说他前些日子跟执中借了一些,我才知道这件事。”
白蓉萱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戴霞道,“你一个做弟弟的,能做什么?我就怕将来事发之后,白家会闹僵起来,到时候还得请你出面,好歹为修唯说几句话,无论如何要保住他才好。”
白蓉萱道,“这是一定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五哥受到波及。”
戴霞叹了口气,“修唯这个人……认准了什么,轻易不会回头。作为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他好的,只盼望他能顺心顺意,不要起什么波澜才好。”
两人走到后山,只见林深丛密,异常的阴凉。
走到前方的一个转角,忽然听到树丛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若是他对你好那也罢了,可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再这样下去,你如何受得住?我这次一定要带你走,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火坑里煎熬!雪溪,你就跟我走吧!”癞
第一千七百五十九章 偷听
白蓉萱和戴霞面面相觑,都觉得听到的这番对话异常诡异。愖
林间传来一阵细碎的踩动声,好像有什么人走了出来。
戴霞想也没想,直接拉着白蓉萱藏到了一旁的矮树丛后。
两人大气也不敢喘。
透过枝叶,只见一个妈妈打扮的人缓缓走来,正一脸谨慎地四下打量,像是在望风。
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白蓉萱有点儿后悔,不该往后山走的。
这时,只听一个细弱蚊声的女子道,“你别再说了,我是不能跟你走的。是生是死,这都是我的命。”愖
男子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些了?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从前咱们不是好好的吗?等离开这鬼地方之后,我们就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你依然是你,何苦在这炼狱中吃苦受罪呢?”
女子道,“我若是跟你走了,家里怎么办?白家不会放过他们的!”
白家?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子道,“你想的也太多了,白家虽然在上海滩只手遮天,可又不是神人,难道还能跑到重庆报复杜家不成?再说了,好好的女儿嫁到白家来,如今却没了踪影,杜家还要追着白家要人呢,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说。”
女子仍旧不愿意,“不行不行!你不了解白家人做事的手段,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赶紧回家去吧,过了今日,我也不会再来见你。”愖
男子心疼地道,“雪溪,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是那白修睿,你我二人早就成亲了!”
白修睿!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仔细想了想,这女子提了好几句杜家,她该不会是白修睿的妻子重庆杜氏吧?
那和她见面的男子又是谁?
白蓉萱简直不敢细想,自己究竟撞上什么事了。
那女子道,“时过境迁,还提那些做什么?你不要留在上海,赶紧家去,我这样出来和你见面,若是被白家人知道,你想回去都难。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觉得白家是多么干净的人,他们的手段黑着呢,你要是落在他们的手里,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愖
男子倔强地道,“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女子抽泣着道,“你这不是在逼我吗?”
男子的声音顿时软了下来,“我怎么会逼你呢?我真的是来接你的。雪溪,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你跟我走吧。”
女子道,“我的心里当然有你,而且永远只有你一个。但……”
她没有说下去,林间传来一阵哭声。
过了片刻,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了出来。男的身材消瘦但一表人才,女的肤白貌美,哭过之后双眼红红的,更显娇怜。
那望风的妈妈连忙走上前,扶住了女子,“小姐,您怎么样?”愖
女子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妈妈为难地看了一旁的男子一眼,“表少爷,我看您还是先走吧,改日再来见我们家小姐。”
不等那男子开口,女子率先道,“今日便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见你。”
男子张了张口,还要再说,那妈妈却拼命使眼色。
男子叹了口气,转身从一条小路下了山。
等人走远后,妈妈这才惋惜地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难得见表少爷一回,怎么还生起气来?”
女子无奈地道,“既然没有将来,又何苦给他希望呢?他不知道白家的手段,难道连你也不知道?我来这里见他,要是被白家的人知道,他还有活路吗?”愖
妈妈却道,“您怕什么?不是有我给您望风吗?不会有人知道的。”
女子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坏事做多了,总会被人知晓的。”
白蓉萱和戴霞交换了个眼神。
那妈妈自觉做得天衣无缝,可今日赶巧就被两人给听到了,谁知道会不会也曾被其他人撞见过。
女子轻声道,“我有些头疼,咱们赶紧回去吧,出来得久了,太太会怀疑的。”
妈妈道,“难得出来一趟,您在寺里多留一会儿,何必回家去看她的脸色呢?”
女子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都要回去的,何必待久了惹她不快呢,咱们赶紧走吧,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愖
妈妈道,“您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行,我这就跟您回去。”
两人携手快步回了东林寺。
等人彻底走远后,戴霞才轻轻松了口气,小声道,“浚缮,你快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
白蓉萱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重新走回到正路上,拍掉身上沾的草屑,四下望去没什么异样,这才安心。
戴霞道,“你说说,这叫怎么个事儿啊?明明是来散步谈心的,却碰到了这种事。”
白蓉萱点了点头。愖
戴霞继续道,“早知这样,刚刚就不该藏起来的,好像咱们俩有心要窥探旁人的心事一般。”
白蓉萱道,“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戴霞道了声‘好’,两人沿着小路往回走。
虽然那女子提及了白家和白修睿,但戴霞却什么都没有问,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白蓉萱感激她的体贴,一路回到了东林寺。
白修唯等人已经下了几盘棋,这会儿气氛正浓,棋子在棋盘上啪啪作响。
宋星妤守在斋堂门前,见两人回来,笑着起身相迎,“怎么样?后山的风景好看吗?”愖
戴霞道,“我们没去后山,就在寺院后头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歇了歇腿。”
宋星妤‘哦’了一声,指了指斋堂道,“你快去管一管吧,这几个人怕是疯了。接连下了几盘,到这会儿也没个输赢,再这么拖下去,什么都不用干就晚上了。”
戴霞道,“好,我这就去瞧瞧。”
她快步往斋堂走去。
白蓉萱却因为刚刚的事有些心烦意乱,她转身正想找个人吩咐,一想吴介去了长沙,身边跟着的都是闵家的人。因事关重大,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戴霞将白修唯等人从斋堂里抓出来,众人闲游东林寺时,白蓉萱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游至傍晚,众人坐着车子回了家。愖
戴霞等人都很会做人,车子一进城,便都嚷嚷着有事,提前下了车。
只有白修唯跟着白蓉萱回到了白家的大门口。
白蓉萱道,“五哥要不要留着吃晚饭?”
白修唯想到虞小楼,二话不说地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呢。”
白蓉萱只好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到家里来吃饭。”
白修唯笑着答应了。
等他也离开后,白蓉萱这才往院子里走去。愖
第一千七百六十章 人选
回到栖子堂,闵老夫人已经用过了晚饭,和白蓉萱说了几句,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楿
白蓉萱笑着起身。
在如意馆吃过晚饭,白蓉萱便一个人发起呆来。
大秀端着茶点走上前来,“治少爷,您没事儿吧?想什么呢?”
白蓉萱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小秀便拉着大秀到一旁道,“治少爷这是怎么了?出去一天,话都变少了。”
大秀也觉得奇怪。
白蓉萱思索了半夜,原本还打算派人去打听打听重庆杜家的事,可转念一想,这本是二房的家事,她跟着瞎掺和什么?楿
想到这里,她顿时松了口气,躺在床上便进入了梦乡。
如此过了几日,杭州那边寄来了回信。
首先便是大舅舅的,在信中他提到了商君卓回南京的事,因为担心路上有变,家里便安排唐学荛和张自力紧随着追了上去,也不知道路上能不能撵上。至于家里则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惦记。
第二封是唐学茹寄来的,里面还夹着一封张芸娘的信。
唐学茹在信中说,自从白蓉萱离开之后,她待在家里十分的无趣,虽然李毅给她送了不少好玩的小东西,但她也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幸亏张芸娘总来作伴,否则真是要无聊死了。还问白蓉萱中秋节能不能回去一趟,两个人见面说说话。
张芸娘写的则简单多了,只说自己在家中不是绣花就是养花,至于婚事,张太太不想她嫁得太早,想在家多留几年。
白蓉萱看完了信,心就像长草了一般,更想回杭州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了。楿
白蓉萱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等闵庭柯来的时候,就见她一脸的欢笑,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闵庭柯诧异地问引路的大秀,“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秀小声道,“治少爷收到了从杭州寄来的信。”
难道是想家了?
闵庭柯缓缓走进了门。
白蓉萱一见到他,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六叔的事忙的怎么样了?”楿
闵庭柯最近一直没有来,打听人去问,也只说他在铺子里忙。
至于忙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闵庭柯道,“忙得差不多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
闵庭柯道,“杭州那边都好吗?”
白蓉萱笑道,“都好。”
闵庭柯道,“难怪你这么高兴。”楿
两人说了几句话,白蓉萱忽然问道,“六叔,彭家大少爷的婚事有着落了吗?”
闵庭柯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问起了彭岛的事?
她……该不会真的看上彭岛了吧?
闵庭柯顿时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脸色都变了,“你怎么忽然关心起彭家的事情来了?”
白蓉萱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楿
她总不能说自己见到彭岛之后,真的有心将张芸娘介绍给她吧?
那成什么事了?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闵庭柯的眼中,就好像验证了他的猜测一般。
闵庭柯心中一沉,拳头握紧,低声道,“你很喜欢彭岛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当然不是,我就是好奇他的事情。”
看样子不像做假。
闵庭柯瞬间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几分,“你怎么会好奇他的事呢?难道是上次彭屿跟你说的话,被你记在了心上?”楿
白蓉萱笑而不语。
闵庭柯明白过来,“难道你有合适的人选?”
白蓉萱道,“也不一定合适,就是见到彭家大少爷之后,我想到了自己的一个朋友。”
闵庭柯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了下来,“是什么人啊?”
白蓉萱便把张芸娘的身份和性格一一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后想了想,“看她哥哥的行事做派,张家的家风应该是不错。就是门第太浅了,彭家一心想找个有助益的家族,彭岛的父亲未必愿意。”
这倒是。楿
白蓉萱失落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见她的表情,心中忽然一动。
要是将来白蓉萱留在上海,身边总要有个走动的人,那这张芸娘就是个不二人选了。
他顿时来了精神,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促成这件事。
反正他是不准备放白蓉萱离开的,总要让她在上海过得舒服自在才行。
想到这里,闵庭柯更加觉得此事可行,他轻声道,“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
白蓉萱却赶忙道,“算了算了,这也只是我一时胡乱想到的罢了,既然彭家不答应,又何必委屈了芸娘呢?”楿
她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将来受气。
闵庭柯却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让彭家欢天喜地地应下这门亲事来。”
白蓉萱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坚持道,“还是别了。将来我回了杭州,没道理将芸娘一个人丢在上海,她性格内向,在这边未必吃得开。”
闵庭柯一听,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说什么都要将白蓉萱的这个朋友嫁过来不可,要不将来他拿什么留住白蓉萱呢?
闵庭柯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饭都没有吃便匆匆出了门。楿
他回到闵家,立刻便吩咐常安去请彭屿。
彭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饿着肚子登了门。
直到闵庭柯提到彭岛的婚事,他这才如梦初醒,“六叔,您到底要说什么?该不会是您有合适的人选吧?”
闵庭柯点了点头,“还真有这样一个人。”
说完便将从白蓉萱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为了让彭屿动心,他直接夸大了数倍,将张芸娘形容成了一个温柔腼腆,极有内秀的姑娘。
彭屿听后一脸怀疑,“杭州张家,我听都没听过,您怎么会认得呢?该不会是治哥说的吧?”
闵庭柯也没有隐瞒,直接承认。楿
彭屿道,“六叔都说好的人,那肯定是没跑。就是这家门,实在太薄了些,我爹不会答应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顾家和姚家的门楣高大,也得看你哥哥能不能撑得起来才是。什么人吃什么饭,你哥哥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要是娶了顾姚两家的姑娘,你们彭家的那点儿家业,将来不都成了人家的?他能守得住吗?”
这也是彭屿最为担心的。
他的哥哥,实在不适合经商。
可找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将来他也一样撑不起家门来啊!
闵庭柯道,“与其找个有力的岳家,倒不如找个可心的妻子,多生几个孩子,将来还可以支应门庭。以你父亲的身体,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到那时,你的侄子都成年了,你哥哥指望不上,难道他们也指望不上吗?何况不是还有你吗?难道彭家有事,你会袖手旁观不成?”
彭屿不敢擅作决定,“能不能让我想办法见见张家的人,要是能见到这位小姐本人就更好了。”楿
闵庭柯知道他不亲眼见过,总是不能放心。
想了想,他道,“这样好了,你这两日就去一趟杭州,我让治哥给他们带些东西,到时候你送上门去,自然就见到了。”
彭屿眼睛一亮,“那就这么办好了。”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克制
闵庭柯又留了彭屿说了半天的话。鞌
等彭屿出了闵家大门时,他不禁暗暗奇怪,从前六叔可不会关心这种小事,怎么今日却关心起了哥哥的婚事?
难道也跟治哥有关?
彭屿想不明白,烦闷地坐上了车。
闵庭柯见事情进展得顺利,心里十分的高兴。隔天他便带着彭屿登门拜访,只是还不知事情的结果如何,闵庭柯并没有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只是对白蓉萱道,“彭屿这两天要去一趟杭州,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送回家去的,正好让他顺路捎带上。”
白蓉萱很是意外,“去杭州做什么?可需要人帮忙?”
彭屿道,“彭家在那头有铺子,眼见着年中了,我按例过去瞧瞧,没什么大事。如果需要帮忙,我再跟你说。”
既然彭家在杭州有家业,那便用不上白蓉萱什么了。鞌
她笑着道,“你什么时候走?我好把东西准备出来。”
彭屿想了想,“就这两日,你赶紧让人收拾,别耽误我上路。”
白蓉萱自然是满口答应。
等彭屿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张罗起来。
可她准备的东西里,却没有单独要给张芸娘的。
彭屿拿到礼单,不免十分的失望。
他这次去杭州,目的就是为了瞧瞧张家的人。鞌
彭屿拿着礼单去找闵庭柯商量。
闵庭柯不耐烦地翻着白眼,“你那脑子是个摆设不成?治哥没送东西,你就不能准备两样东西登门拜访?难道张家还会来找治哥核实不成?”
彭屿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闵庭柯‘哼’了一声。
彭屿乐颠颠地去了杭州。
他前脚走,长沙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这次回来送信的仍是闵家的小厮,一回到闵家来,先飞快拾掇了自己一番,这才干干净净地来见闵庭柯。
闵庭柯道,“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鞌
闵家的小厮道,“我们随严管事在平江县暗中打听,追查到这个叫高安的人的确有些能耐,生意甚至做到了南京,他经常往南京去,据说生意十分的不错。严管事让我回来请示六爷,看看是不是要往南京那头打听。”
南京?
白蓉萱的哥哥便是在南京被人害死的。
难道是巧合?
闵庭柯神色冷峻,“你这就领两个人去南京,到那边先去见洪兴,将这件事告诉洪兴,让他着手看着办。”
闵家小厮应了一声,见闵庭柯没有其他吩咐,便点了七八个机敏的小厮出了府,连夜坐船去了南京。
闵庭柯心里却有种不好的感觉。鞌
这个高安……会不会跟白修治的死有关呢?
如果是他做的,那么他到底是谁的人,又为何会对三房的人如此赶尽杀绝?
闵庭柯越发觉得白蓉萱的处境堪忧,要是暗中真有这样一个幕后高人,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对白蓉萱下手。
闵庭柯立刻叫来了常安,“治哥那边我总觉得不太牢靠,还是得派两个人过去看这些才行。”
常安诧异地道,“治少爷不是在老夫人眼皮底下吗?谁敢在她的手下动手?”
闵庭柯越想越觉得凶险,“姑姑这些年一路太平,又怎么防得住躲在暗处的冷箭?不行不行,你立刻去提点易嬷嬷两句,从今日起,栖子堂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告知给我。老夫人和治哥的吃穿用度都要格外用心,但凡是要过嘴的东西,都得试毒。”
常安惊讶地道,“试毒?”鞌
闵庭柯道,“对,夜里巡视的婆子也要打点好,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常安连忙答应道,“是,我这就派人去告知易嬷嬷。”
闵庭柯还是不放心。
要是能把白蓉萱放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要不要带她去扬州小住一段日子?
可这也只能解一时之忧,总不能一直躲在外头不回家吧?
闵庭柯心烦不已。鞌
他决定亲自去告诫白蓉萱一番,务必要她自己小心起来。
等他赶到白家时,只见白蓉萱正陪着闵老夫人说话,两人见到他来,脸色都很诧异。
白蓉萱赶紧起身道,“六叔,你来了。”
闵庭柯随意地点了点头,给闵老夫人行了礼。
闵老夫人道,“你倒会赶巧,早上的婆子买来的新鲜的野菜,我们晚上正要蒸包子吃呢,你也留下吃两个吧。”
闵庭柯哪有心思吃什么包子?
他敷衍着应了一声,对白蓉萱道,“治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鞌
白蓉萱一愣。
闵老夫人眉眼一动,“什么事还是背着我?难道是我不能听的?”
闵庭柯道,“不瞒您说,事关杭州唐家,还真不能跟您说。要不您回头问治哥好了……”
既然是唐家的事,闵老夫人果然不再多问。
闵庭柯拉着白蓉萱出了门。
白蓉萱不安地道,“六叔,可是我舅舅家出了什么事?”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讶的小鹿。鞌
闵庭柯道,“你先别怕,你舅舅家什么事也没有,我是有其他的话要嘱咐你。”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闵庭柯将她带到一间偏房中来,低声道,“今天严峰派了个小厮回来……”
话还没说完,白蓉萱便激动地道,“可是有什么消息吗?”
闵庭柯道,“你先别忙着高兴。”他将小厮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我已经让他去南京找洪兴了,以洪兴的手段,一定能探查到什么的。”
白蓉萱还没有将高安与哥哥的死联系到一起,她茫然地道,“这么说来,这个高安还真是个人才,居然能把买卖做到南京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闵庭柯哭笑不得,“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别忘了……当初你哥哥就是在南京出的事。”鞌
白蓉萱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来。
过了片刻,她才浑身直抖地握住了闵庭柯的手,“六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哥哥的死,也跟高安有关?”
闵庭柯安慰道,“你先别慌,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究竟是不是,还要等南京那头的消息。”
白蓉萱却红着眼眶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三房待他一向不薄,他为何要对三房赶尽杀绝?”
闵庭柯见她神情恍惚,担心地道,“你先听我说,目前一切都只是臆想罢了,等南京的消息传回来,如果事情真的是他做的,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报仇。好不好?”
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不常见的温柔。
白蓉萱难以克制,泪水决堤而出。鞌
闵庭柯心疼不已,“你看看你……再这样,你让我有什么话都不敢对你说了。”
白蓉萱浑身软绵绵的,直接扑在了闵庭柯的怀中,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哭了起来。
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消瘦
闵庭柯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棵可以为白蓉萱遮风挡雨的大树,一动不动。亁
白蓉萱哭了半晌,情绪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仰着头,眼睛又红又肿,楚楚可怜地道,“六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什么都不做的干等着吗?”
此刻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闵庭柯轻声道,“仅凭一个高安,很难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后面一定还有人给他出招安排。高安顶多算是一把刀,后面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你想不想将他抓出来?”
白蓉萱连连点头,“想,我当然想!”
闵庭柯道,“那你乖乖听我的话,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给外人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以免打草惊蛇。我会让人通知严峰,一定牢牢盯住高安,等南京那边的消息传来,咱们就把人扣住了。他有家有业,就算他自己不怕死,难道妻儿老小也不怕吗?总能打听出来的,你放心好了。”
白蓉萱当然相信闵庭柯的手段了。亁
她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闵庭柯道,“而且你未来行事,也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我担心这幕后黑手会突出杀招,一旦你也受了害,三房就彻底地没人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
先是白元裴,再是白修治。
这幕后的凶手打的分明是三房的主意啊!
白蓉萱却嘶哑着嗓子道,“六叔,要不要以我做诱饵,来一招引蛇出洞?”
闵庭柯吓得呼吸一窒。亁
他连忙道,“不行!”
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急迫。
闵庭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意用淡定的声音道,“首先,你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其次,只有你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万一你有什么事,三房就断了香火,你难道还指望我去给你报仇雪恨不成?所以你必须要保全自己,否则什么都是空谈。”
白蓉萱立刻明白过来,“没错,我得活着!那幕后黑手只怕正算计着如何要了我的命,要是我有什么事,岂不顺了他们的心意?”
闵庭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对。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件事我另有谋划,你可别坏了我的事。到那时我可不管你了!”
白蓉萱赶紧保证道,“六叔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
闵庭柯道,“目前来看,栖子堂暂时是安全的,我也跟易嬷嬷透过话了,让她务必小心,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也不要出门去了,就算有什么吩咐,也只把周科叫进来就是了。”亁
白蓉萱道,“我知道。”
闵庭柯虽然还是不放心,可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总不能将白蓉萱拴在自己的腰上,随时随地保护她吧?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成长?
闵庭柯能有今日,也是从刀枪剑影中摸爬滚打过来的。
他郑重地道,“你要记着我的话,想报仇,先把自己的命保住。”
白蓉萱脸色逐渐坚毅,严肃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论是管泊舟邀请她出去散步,还是白修唯请他去听戏,都被白蓉萱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亁
她心焦地等着南京那边的消息,人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没多久人就瘦了下来。
闵老夫人见状十分的担心,“治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早上的伙食不合你的胃口?”
白蓉萱苦笑着道,“不是不是,灶上的吃食向来用心,我只是有些苦夏,这都是老毛病了,每到这个时候就什么也吃不下,等入了秋就好了。”
闵老夫人心疼地对易嬷嬷道,“多做些补食,小心身子受不了。”
几天后,彭屿从杭州赶了回来,他连家都没有回,急匆匆地去见了闵庭柯。
闵庭柯正听着谭龙和谭虎的禀告,“事情非常的顺利,我们总共劫了苏成先三车的东西,粗略算了算,少说也够两千人吃喝一年的了。六爷,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闵庭柯道,“苏成先这会儿肯定恼羞成怒了,第一个想到的大概就是咱们,这会儿再有什么动作,难免让他借题发挥。先把东西安顿好,等到年根时,才想办法散出去。”亁
谭龙和谭虎道,“六爷,苏成先那老东西肯定还有不少家底,咱们要不要依葫芦画瓢,再去劫他一次?”
闵庭柯摇了摇头,“这会儿他已经提防起来,再动手必有伤亡,犯不上的。让他上上火,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做人总是要留一线的。”
谭龙和谭虎双双应了下来。
闵庭柯道,“这件事不用隐瞒,想办法散播出去。”
谭龙笑着道,“如此一来就算咱们不动手,想必道上也有人坐不住的。”
闵庭柯道,“那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了。”
谭龙和谭虎刚刚退出去,彭屿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亁
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道,“哟,你赶回来了。”
彭屿匆匆行了个礼,便往椅子上一坐,不客气地道,“六叔,快吩咐人给我倒杯茶,我渴得不行,嗓子像被火烧着了一般。”
自有丫鬟送上茶来。
彭屿满饮一杯,平复了一会儿才道,“我连家也没有回,下了车便赶过来了。”
闵庭柯道,“怎么样?可有收获?”
彭屿道,“我见过张家的人了,不过却没见到张家的大少爷,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张自力奉了唐崧舟的吩咐,与小舅子唐学荛去南京追商君卓了,彭屿自然见不到人。亁
彭屿继续道,“不过我打听一下,张家的门第虽然矮了点儿,但家风却属实不错,生意做得也算可以。我还想办法见了那位张小姐一面,看着柔柔弱弱的,和我哥哥倒是绝配。”
闵庭柯不急不缓地道,“然后呢?”
彭屿道,“这一路上我思来想去,一直拿不定主意。张家肯定给不了彭家什么助益,但就像六叔您说的,要是和那些高门大户结亲,以我哥哥的性格,怕是守不住家业,最后都得被对方给搜刮去。可这件事也不用着急,未必就非要张家,上海滩比张家好的人家有的是,何必舍近求远呢?”
看样子还是觉得张家的门第配不上彭家。
闵庭柯缓缓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毕竟是彭家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彭屿傻了眼,“您怎么这样了,倒是帮我出出主意啊!”
闵庭柯道,“我给了你人选,你不是没瞧上吗?我有什么办法,还是你自己去找更可心的好了。”亁
彭屿心中一动,“六叔,那您告诉我,您为什么觉得张家合适?”
第一千七百六十三章 围门
两家结亲,总要有个相当又合适的理由吧?赡
闵庭柯不假思索地道,“你哥哥是什么脾气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觉得他娶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把日子过好?难道你这辈子都打算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不成?”
彭屿一时语塞。
他的哥哥,性格的确软弱了些。
放在普通人家,或许纯善也是难得的优点,可放在彭家,便有些拖后腿了。
闵庭柯道,“若是上海滩真有合适的人家,你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杭州呢?”
彭屿说不出话来。
是啊……能想到的,他全都想到了。赡
闵庭柯不再多说,悠闲地喝起了茶。
过了半晌,彭屿道,“这件事就算彭家愿意,张家也未必会答应。我看他们家是真心疼爱女儿,彭家如此复杂,对张小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良缘。”
闵庭柯道,“能不能成,那就要看两人的缘分了。你去见过张小姐有什么用?最好让你哥哥自己去相看,要是他自己中意了,不也省去了你很多麻烦吗?”
彭屿犹豫了半天,“没错,我这两日就带哥哥去杭州。”
闵庭柯端茶送客。
彭屿在家休息了两天,果然带着彭岛再次出门。
彭老爷见状不悦地道,“你是属猴子的吗?家里的地烫脚是怎么着?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家待几天?总往外跑什么?”赡
彭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老爷发了好几天的脾气,见人就说彭屿不孝。
气得彭夫人干脆将他撵出了后院。
彭屿做事,闵庭柯还是很放心的。他索性不再插手,一面盯着苏成先的动作,一面留神白蓉萱的安危。
得知白蓉萱一直没有离开过栖子堂,他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看样子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闵庭柯十分高兴。赡
苏成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往北平运的家当给人莫名其妙地劫了三车出去,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追查不出任何的线索。那三车真金白银,足够他们家在北平买两栋宅子……
这事自己安排得十分隐秘,怎么会被外人知道呢?
他招了心腹前来商量,“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查了几日还是没有下文,你说……会不会是闵庭柯小子干的?”
心腹得知苏成先要逃去北平,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寒气,是不打算跟着去的,那就得提前为自己安排后路了。因此他对苏成先的事便不像从前那般上心了,闻声笑着道,“会长,您也不要事事都往闵六爷的头上怪,您想想看,行动的时间,路线都是临时定下来的,那闵六爷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难道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怎么能算计的如此清楚呢?我见多半就是路上遇到了劫匪,现在路上多不太平,遇匪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苏成先不悦地皱了皱眉。
觉得心腹有种看戏不怕台高的感觉。
他低声道,“丢了三车的东西,我倒不是特别心疼,可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华洋商会的人还能放过我吗?还不追着我讨要说法?”赡
心腹却笑眯眯地道,“怎么会呢?会长多虑了。您想想看,那劫匪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得了好处只能闷声偷着乐,谁还敢张扬不成?您还是想想接下来的路线怎么安排吧,总不能在一个地方跌两回跟头。”
苏成先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凛然地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不如再舍弃一点财物,想办法将这伙胆大包天的人引出来好了。上次姚家送来的枪支弹药,我不是让你私藏了一些吗?这会儿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心腹一怔,“您这是打算……”
苏成先道,“让他们再来抢,然后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倒要看看,是谁给敢动我苏家的东西。”
心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我这就去开仓库,把枪支弹药取出来。”
苏成先点了点头。
可接下来几趟虽然苏成先加派了人手,但一路上却太平不已,那伙匪徒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踪影。赡
这下换苏成先坐不住了,跟心腹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得了个甜枣就再也不肯出山了?”
心腹也觉得奇怪,“多半是知道了东西的归属,不敢与您为敌,所以缩起来了。”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苏成先虽然气恼,却也无计可施。
可没想到过了两日,上海滩便传扬起来,说是苏成先准备跑路,将家当都往北平运,路上还被匪徒劫走了五六车,一箱箱装的全是金银珠宝,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睛。
直接夸大了几倍。
苏成先意识到事情不对。赡
他立刻叫来心腹,让他去调查消息的起源。
不知为什么,苏成先总觉得这件事与闵家脱不了干系。
心腹这会儿已经找到了下家,已准备找个时机偷偷溜走,因此做事便不怎么上心,直打听了五六日,才说消息是从当铺传出来的。
苏成先大惊失色,“难道是那伙匪徒拿了劫来的东西去典当了?”
心腹模棱两可地答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伙人穷疯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会长,您可得早做打算啊。”
只是不等苏成先反应,华洋商会的人在李春晓的带领下,已经将苏宅围了个水泄不通。苏成先借病不肯露面,李春晓一改往日的安分守己,对苏成先派去的管事道,“如今外头的传闻十分不好听,我也知道苏会长身子不好,可为了华洋商会的名声,还是要出面澄清才好。”
他身后的一群人就没这么客气了,吵吵嚷嚷地道,“让苏成先出来!”赡
“对!把账册拿出来!”
“苏成先要走我们不拦着,可要是拿了华洋商会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不行!”
那管事被人揪住了脖领子一顿恐吓,吓得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地跑去禀告苏成先。
苏成先恨得牙根痒痒。
平日里这些人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可今日却围了他的宅子,难道是想闹事不成?
他想到了那批军火。
苏成先赶忙吩咐了手下,让他们带着枪支弹药,守在苏府的几个门前,要是有那不怕死的敢往里闯,立刻结果了才是。赡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春晓行事稳妥多了。不但稳住了外头的局面,更将华洋商会分成了几班,轮班守在门前,只要苏家的人不出去,他们就不往里闯。
这分明是要困死自己啊!
苏成先愁眉不展,他想找心腹来商量对策,才被告知心腹三天前就没了踪影,连带着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成先气得摔碎了个杯子。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 求见
苏家外头发生的事,第一时间便传入了苏华莹的耳中,她脸色一变,意识到了情况的反常。骎
偏偏苏雪莹还拉着她唠叨道,“早知道就该买了那件裙子的,蓬松蓬松的,又有蕾丝花边,穿在身上,怎么也能压住白玲珑一头,我这些年,在她面前就没有抬起过头来。”
苏华莹不厌其烦。
都这个了,她这个没脑子的姐姐还一心惦记着如何打扮自己,一点儿也不为将来考虑。
苏华莹懒得理她,快步去找苏梅莹了。
苏梅莹正一边听着唱片一边看书。
苏华莹气得一口气险些吐不出来。
一个两个的,都像是没心肝一般。骎
苏华莹快步走了进去。
苏梅莹诧异地道,“急慌慌的,出什么事儿了?”
苏华莹道,“外头被华洋商会的人给围住了,你可听说了?”
苏梅莹道,“这么大的阵仗,我能不知道吗?老妈子早就告诉我了。”
苏华莹叹气,“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苏梅莹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有爹在吗?这是大人的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苏华莹气得吐血。骎
她咬着牙道,“再这么闹下去,苏家就成了上海滩的笑话,你下次见到管二公子,他该用什么眼神看你?”
提到倾慕之人,苏梅莹顿时来了精神,“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出去和华洋商会的人吵一架吧?”
苏华莹暗自伤神。
苏梅莹道,“你平日里不是鬼主意最多吗?你倒是想个办法来呀。”
事关重大,是她一个小丫头能解决的吗?
苏华莹咬了咬牙,“报警察厅如何?他们这样围在我们的家门口,总算是聚众闹事吧?”
苏梅莹摆了摆手,“这没用,警察厅的那群饭桶顶什么用?只要几块大洋就能了事。”骎
苏华莹道,“他们有钱,难道咱们家没有?”
苏梅莹道,“可这也只能解一时之危,你有多少钱,总不能一直拿钱填这个窟窿吧?”
苏华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我去求闵六爷!”
苏梅莹一脸惊讶,“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闵庭柯和爹素来不和,你这个时候去求他,那不是送上门给人奚落吗?”
苏华莹却坚定地道,“你懂什么?闵六爷不要名声的吗?我这个时候去求他,他要是直接将我赶出门外,外人就算面上不敢说,但背地里肯定会议论他冷血无情。”
苏梅莹道,“这是华洋商会内务事,闵庭柯能出什么力?”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骎
苏华莹道,“只要闵六爷愿意帮咱们出面说句话,想必刘春晓那伙人也不敢太造次。”
苏梅莹却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原本就不想去什么北平,那里不但气候恶劣,冬天更是冷得吓人。最重要的是……那里离管泊舟太远了……
她想留在上海,起码偶尔能遇上管泊舟,哪怕远远地看上两眼,她也心满意足了。
如今华洋商会的闹僵起来,正好可以断了北平的念想,她求之不得。
苏华莹哪里猜不到她心里的这点儿小九九?
苏华莹冷着脸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既然是苏家的人,苏家要是倒了,你这二小姐也就做到头了。别说和管二公子再无可能,就连这唱片怕是也听不起。”骎
苏梅莹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苏华莹道,“我要出门,你帮我打个掩护。”
苏梅莹机灵得很,“你怎么不让大姐帮忙?”
苏华莹道,“她要是能帮上忙,我还找你做什么?”
苏雪莹的蠢笨,在整个苏家都是出了名的。
苏梅莹不再多说,两姐妹分头行事。
没一会儿苏家后门就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苏梅莹出来透气,却被华洋商会一个年轻人给冲撞了,苏梅莹也不是好说话的脾气,立刻便叫来了家丁,两方人眼看着就要动手。苏家的婆子这些日子受足了气,早就不想忍了,这会儿又是擀面杖又是菜刀,一齐冲了出来,震得华洋商会的人倒也不敢造次。骎
苏华莹趁乱从后街跑了出来。
她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一路来到了闵家。
结果闵家的小厮却告诉她闵庭柯不在家。
苏华莹道,“小哥可知道闵六爷去了哪里?”
苏家三姐妹在上海滩也有些名气,闵家的小厮自然认得,闻声笑着道,“主子们做事,哪是我们能多嘴置喙的?六爷没说,我们自然不敢多问。”
苏华莹讪讪地离开了闵家。
可就这么回去,她又不甘心。骎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苏华莹还是第一次觉得茫然。
她思来想去,忽然来了主意,随后便坐着黄包车来到了白家。
白家的小厮听说她来找闵庭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华莹见状,立刻意识到闵庭柯就在白家。她赶忙道,“我有要紧事求见闵六爷,烦劳小哥帮着通传一声。”末了还不忘自报身份。
白家门房的小厮一脸奇怪地进去通禀了。
闵庭柯此刻正在跟白蓉萱在立雪堂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着话。
“白元则昨儿来见过我了,看得出来,他对机器织布局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洋人自大了些,但研究出来的玩意儿却不可小觑,有了这次天津之行,你这位大伯父应该是能放下心来了。”骎
白蓉萱笑着道,“上次去外长房做客时,他已经对我说过了。”
闵庭柯道,“织布局生产出来的布这会儿还没上市,等真正铺开了,就够二房喝一壶的了。”
白家二房最重要的买卖便是织造了,一旦动摇,就等于被伤了根本,很可能会伤筋动骨,恢复不了元气。
白蓉萱道,“你这是要对二房下手了?”
闵庭柯道,“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慢慢来吧。机器织布局隐瞒不了多久,终究是要摆在台面上说的。到时候流通于闵家、彭家、三房、外长房的铺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二房手上的客商全都抢过来。”
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正说着,门房的小厮跑进来道,“六爷,大门口来了一人,自称是苏成先的三女儿苏华莹,要见您。”骎
闵庭柯大感意外,“她跑到这里来见我?”
门房的小厮也摸不着头脑,“是。”
苏家的事白蓉萱也略有耳闻,她小声道,“该不会是求你出面的吧?”
闵庭柯冷笑道,“苏家出事,最高兴的就是我了,我看热闹都来不及,怎么会帮他们呢?这位苏家三小姐还真是敢想敢做,居然跑到我这儿来了,亏她想得出来。”
白蓉萱道,“那你见是不见?”
闵庭柯不屑地道,“自然不见,我哪有闲工夫搭理她。”
小厮得了消息,小心退了出去。骎
闵庭柯便对白蓉萱道,“你最近瘦了不少,夜里睡得好吗?”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无路
睡得自然是不好。
白蓉萱近来不但会梦到哥哥,甚至还会梦到父亲。她自小到大从未见过父亲,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所以即便梦到了,也始终都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白蓉萱若有所思夜有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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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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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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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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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条件
苏华莹道,“我爹爹病得厉害,我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这才求导了闵六爷的跟前儿,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帮我们苏家。”
闵庭柯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个苏华莹,还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
他就算有这个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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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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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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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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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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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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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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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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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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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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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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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仔细
闵庭柯冷笑着道,“时不待人,这可由不得他!”
白蓉萱在一旁还没有反应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六叔怎么会忽然理会苏家的事呢?
她有些想不通。
可直到闵庭柯离开,她也没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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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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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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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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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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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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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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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奋勇
白蓉萱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激动地道,“六叔!我哥哥的死一定跟这个高安脱不了干系!是他干的,肯定是他干的!”
闵庭柯看着她道,“你为何这么说?”
白蓉萱道,“你想啊,既然南京那边的生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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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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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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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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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凉水
要不是清楚对方的为人,白修朗这会儿只怕已经皱起眉头了。
看着白蓉萱干净清澈的目光,白修朗道,“话是这样说,但也不能不管,以后跟这些老人相处,你要表现得恭敬一些,别让人趁机生事。”
他是提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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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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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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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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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不提
姚家大少爷死后近一个月,姚家才开始办丧事,明眼人都知道这里头有很大的问题。
可白元德亲口吩咐,白修睿不敢怠慢,收拾整齐,对着镜子照了半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杜雪溪站在一旁默默服侍,白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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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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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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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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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主意
常安不以为意,由姚家总管送出了大门。
常安道,“里头的事还等您张罗,任总管不要再送了。”
任总管年过五十,头发都没几根了,此刻披着麻衣带着孝,眼圈通红地道,“常管事回去之后,务必向闵六爷转...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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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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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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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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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无光
彭屿一脸的莫名其妙,“您问的是什么事儿啊?把我叫来张口就骂,我成了给您出气的了,下次您要是再这样,就别叫我过来了。”
彭老爷被气得一个倒仰,抬手就要抄起茶杯扔过去,但看到儿子那副不屑的模样,他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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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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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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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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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发火
就在前段时间,彭屿也不知抽什么疯,非要领着他去杭州。彭岛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听话的跟着去了。结果两人什么正事也没办,倒是在花市上转了两天,让他误以为弟弟打算做花木的买卖。
就在要离开前的一天,花市...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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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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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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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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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苹果
彭屿一脸淡定地道,“你要是今后想和这样的人过完一辈子,我也不拦你,由着父亲为你操持婚事就是了,我又何必夹在中间做恶人呢?可要是不想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最好这会儿就想清楚了,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过什么样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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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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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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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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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寻死
白蓉萱想到了唐家长房的那个果园,如今大舅舅已死,也不知道莉姐经营得怎么样了。
她得想着回头写封信回去才行。
几人正坐在月下吃着苹果,远远地听到一阵吵闹声。
虽然隔得远,却也听得十分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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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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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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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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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绝望
蔡氏目光冰冷地向门外望了望,雨越下越大,很快便看不清人影了。片刻后,她才哑着嗓子道,“她也是时候清醒清醒了,总不能一直像个孩子似的吧?等将来远嫁到四川去,除了她自己,谁能帮上什么?”
贴身妈妈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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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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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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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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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讥讽
白修睿不悦地道,“我当时也是气急了,顺口便说了出来。何况这种事能瞒得了多久?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过经我嘴听到罢了。”
蔡氏道,“她那个脾气你还不了解?要是因此出了什么事儿,你准备如何善后?你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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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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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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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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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投诚
苏成先心中恨得不行。
他倒是想给准信,可自从自己势弱之后,往日鞍前马后的人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连他身边的心腹都逃之不及,何况有了前车之鉴,他怎么敢轻易再将北平的家当调回来?路上若是遇到匪徒,他岂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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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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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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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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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静安
闵庭柯闻声愣了愣神,“怎么会是她呢?”
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这位舒小姐的样貌,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闵庭柯诧异地道,“这位舒小姐长什么样子?难道还是位天姿国色的人不成?”
常安道,“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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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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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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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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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捣乱
闵夫人又惊又喜,“你……你不是拿话哄我吧?”
闵庭柯道,“我哄您干什么?”
闵夫人立刻抓紧了儿子的手,“那你跟我说,是谁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闵庭柯道,“您问得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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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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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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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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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冒撞
白蓉萱更加疑惑——前世的白玲珑虽然骄纵,可也没有如此的冒撞。
她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想到了前些天从二房传来的吵闹声……
她缓缓站起身,“她性子耿直,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就去瞧瞧她,也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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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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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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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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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封锁
闵老夫人想了想,“虽说分了家,但终究是一个祖宗牌位,二房失了面子,三房也没光彩。你也安排一些人,跟着出去找找大小姐吧。”说到这里,她忽然冷笑一声,“白家立家百年,还从来没出过夜不归寝的小姐呢,这可真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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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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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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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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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章 严肃
自打白蓉萱接手三房的家业以来,处事向来温和,对下人也很宽纵,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的严肃,一时都愣住了。
白蓉萱见无人回话,便又重复道,“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要是谁跑到外面胡言乱语,一旦被我知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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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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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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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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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不屑
“呸!”白元德狠狠地啐了蔡氏一口,“都是你养出来的东西,从根上就坏了,整日的胡闹闯祸,如今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还敢开口说情?”
蔡氏哪敢还嘴,低着头一声不吭。
白元德道,“你整日都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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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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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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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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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知道
蔡氏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里也很难受。只是此刻再说什么责怪的话也于事无补,她只能转头对白宝珊吩咐道,“你这两日就留在她的身边贴身照顾,可仔细点儿,知道吗?”
白宝珊知道自己没盯住白玲珑,蔡氏肯定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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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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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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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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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毁了
二房这边的气氛紧张,白蓉萱的心情也很复杂。
前世她可没少受白玲珑的奚落和谩骂,那些话就像一把把利刃般刺在了她的心口,疼得她鲜血淋漓。
可如今白玲珑落得如此下场,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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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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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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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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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钢笔
白修朗甚至连茶也没有喝,就告辞离开了,白蓉萱原本要送,却被白修朗拦在了门内,“大门口聚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你就别露面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怎么?有人围在了白家的门前?”
白修朗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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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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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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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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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威胁
白元德?
白蓉萱心中一凛。
自从她回到上海以来,与白元德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可从闵庭柯那里听来,似乎自己这位二伯父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无能。一般这种人,要么就是将自己藏得极深,要么就是另有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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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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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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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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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防范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是白元德亲口对我说的。”
嘉兴更加诧异了。
如果真要动手害人,又怎么会提前告知呢?
这可不是白元德的手段。
嘉兴猜测白蓉萱是不是被白元德三言两语给吓唬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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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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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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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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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所思
白蓉萱却是若有所思。
既然彭掌柜在三房多年,对重庆的事会不会也有些了解呢?
白蓉萱亲自端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里。
彭掌柜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连称不敢。
白蓉萱道,“彭掌柜是家里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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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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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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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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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沾光
彭掌柜也有意让自己的徒弟在白蓉萱面前露露面,便主动介绍了一下,“跟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做事倒也牢靠,治少爷回头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去办就是了。”
两位掌柜立刻向白蓉萱行礼。
先前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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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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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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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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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红糖
仍旧带着几分防备之心。
日久见人心,白蓉萱并没有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折腾了这一遭,白蓉萱又没什么睡意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圆说起了家常,“你想家吗?”
小圆道,“您是说杭州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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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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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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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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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契机
白修朗则在一旁道,“我们是跟外二房的人前后脚到的,他们直接去了二房,估计是二伯父请了他们去商量对策。”
外二房的人吗?
没想到白元德会这么信任外二房。
白元则像是猜到了白蓉萱的想法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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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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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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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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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人才
白蓉萱听说了消息之后,不免隐隐有些担心。
自己要不要提醒六叔一声呢?
六叔最近应该很忙吧?她已经有日子没见到他了。
白蓉萱心事重重地吃过了早饭,派了芳姑姑去打听闵老夫人的情况。芳姑姑...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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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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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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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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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 应对
两人来到立雪堂,刚刚坐下,白蓉萱便心急地问道,“六叔,二房如今出了这种事,你那边可想到应对之策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急什么?事不关己,己不操心。你也说了,这是二房的事儿,与我闵家有什么关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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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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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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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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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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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六章 传话
也就是说,二房的事情之所以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姚家也是出了力的。
白蓉萱问道,“二房知道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都知道了,白元德能不知道吗?他的眼线……并不比我少多少。”
既然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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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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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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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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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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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问话
张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去找女儿问话。
张老爷赶紧叫住她,“你这个人,如今做了婆婆,当了祖母,怎么也还是风风火火的?你这样直接去问,把芸娘吓到了怎么办?”
张太太急得如同火上房,“我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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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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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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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为定
白蓉萱见他时时刻刻为彭岛着想,忍不住道,“你事事都想着哥哥,怎么不为张家想一想?”
彭屿笑着道,“我是彭家的人,自然要为彭家的事奔走了。何况张家那位小姐和我哥哥的性情相投,都喜爱养花弄草,像这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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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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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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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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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风向
但彭屿的年纪摆在那里,又远没有闵庭柯这般靠谱,白蓉萱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蓉萱急急地道,“六叔,这件事你也要帮我盯着才行。”
闵庭柯笑着道,“知道,知道,我不会让彭屿胡来的。”
...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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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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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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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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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章 戳破
短暂的担心过后,白蓉萱很快便冷静下来。
先前她已经派嘉兴提醒过闵庭柯,他既然早有准备,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白家这一手计策,未必真能讨到什么好处。
白蓉萱平复了一下心情,“你再让人出去打听...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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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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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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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浑水
周科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人预料,他显得有些担心。
白蓉萱道,“那外头的人都怎么说?”
周科道,“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说二老爷行事狠辣,大小姐的事,也是报应。”
白蓉萱吸了口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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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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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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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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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德行
难不成外长房还想趁机罢黜二房的家主不成?
那可不是简单的事。
白修唯显得很是震惊。
白修朗更是不悦地道,“你胡说什么?长辈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你要是再这样没大没小地胡言乱语,以后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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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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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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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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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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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质问
彭屿却点到为止,笑呵呵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便起身告辞了。馌
白蓉萱把心思都放到了外头流言的风向上。
二房的反击来得比她想像中要快,竟然将白玲珑当初被绑架的事情曝了出来。
白蓉萱闻声大惊。
没想到这件事白元德竟然也知道?
他一直不动声色,难道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白蓉萱有点儿不敢置信。
只是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三房的小厮便匆匆来禀告道,“治少爷,大小姐来了,拦也拦不住,吵着要见您呢。”馌
白蓉萱闻声一愣。
她怎么会来找自己?
白蓉萱虽然想不通,但还是冷静地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白玲珑很快便夺门而入。
几日不见,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身形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异常的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仿佛嗜血的猛兽一般,直直地盯着白蓉萱,倒像是要见她一口吞进肚子里一般。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她。
白玲珑缓缓走到她面前,冷冷问道,“真是闵庭柯做的?”馌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白玲珑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他做的?”声音猛地拔高,透着几分歇斯底里。
白蓉萱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白玲珑猛地冲上来,一把抓住了白蓉萱的手臂,“说!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
白蓉萱被她抓的动弹不得,那张原本艳丽无双的面孔此刻却狰狞的近在咫尺。
大秀眼疾手快地上前,双手在白玲珑的手臂上用力一带,便将两人分开,又将白蓉萱向后拉开了几步,谨慎地护在她的身前。
白玲珑咬着牙,神情冰冷地问道,“就是他,是不是?”馌
绑架的事情的确是闵庭柯所谓,目的是吓吓白玲珑,收一收她的性子。
至于后面的事情,的的确确与闵庭柯没有关系。
白蓉萱渐渐平静下来,直视着白玲珑道,“这件事与六叔并无关系,你不要听信外头的谗言,冤枉了好人。”
白玲珑冷冷一笑,“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话,他闵庭柯要是好人,那上海滩遍地都是大善人,再没有恶徒匪类!”
白蓉萱听她这样说闵庭柯,心里自然有些恼火,眉头也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白玲珑面容越发冷峻,“你当我是傻瓜吗?当时我被囚禁于黄浦江边,整日都能听到货船的汽笛声,一来二去,我也渐渐分辨出了方位。等我出来之后,又寻摸了过去。你猜怎么着?我居然走到了闵家的仓库前,难道这也是巧合不成?那些歹徒对我相当客气,除了最初的恐吓之外,几乎没有越矩的行为,说是匪徒,那也太良善了吧?”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馌
白蓉萱多少有些意外,看白玲珑的表情也多了几分郑重。
白玲珑道,“你们两个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做这件事,难道没有告诉你?或许……就是为你出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蓉萱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玲珑道,“事到如今,你还替他隐瞒,我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个地步了!”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们面对面的站着,彼此之间却暗流涌动。
一个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若尘埃。
不论前世今生,她和白玲珑总是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馌
或许,这就是命定的因果?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坦然地迎上白玲珑的目光,“这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你可有什么证据证实自己的话?”
白玲珑微微一愣。
白蓉萱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心高气傲,特立独行,旁人的良言劝告一句也听不进去。有今日之果,全是你咎由自取,若是及早约束自己的行为,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白玲珑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过了半晌,她才总算反应过来,尖叫着又要扑上来,却被大秀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白玲珑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瞪着白蓉萱道,“你敢对我说教?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指点起我来!”馌
一边说,眼泪一边向下流。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不是要说教你,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该成熟一些了,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谁也不欠你什么,实在没必要事事让着你。”
白玲珑气得咬牙切齿,指着白蓉萱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道,“你要是没有其他话对我说,我就吩咐人送你回去,也免得二太太担心。”
白玲珑红着眼睛道,“白修治,我记住你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白蓉萱苦笑出声,她无语地道,“要是这样能支撑你坚持下去,你就记下好了。”
白蓉萱对她此刻的心情实在太有体会了,前世她就是靠着那么一点点恨意,才支撑着自己坚持了那么久。馌
毕竟人总得有信念,才有方向,然后才能走下去。
白玲珑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白蓉萱看到她虚弱的背影,想到她一腔柔情付诸东流,心下不忍,轻声道,“管二公子要去南京了。”
白玲珑的脚步一顿,站了片刻后才不屑地道,“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便快步走得不见踪影。
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白蓉萱不放心,叫来周科吩咐道,“叫几个人跟上去瞧瞧,别让大小姐吃了亏。”馌
周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道,“治少爷,大小姐在门口碰上了二太太派来的人,随后便坐着车子离开了,我见有人接她,便没有再跟。”
白蓉萱点了点头。
就在传出白玲珑曾被闵庭柯绑架的当天下午,便既传出白家曾与姚家联手陷害闵庭柯,当初六安寺的截杀一事,便是两家所为。这种话每日都有说的,原本没人信,可消息偏偏是从姚家传出来的。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上海滩的百姓全都陷入了疯狂,大家奔走相告,就连那行动不便常年卧床的老人都拄着拐棍上了街,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最近发生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了?姚家怎么突然自爆了呢?”
“我就说六安寺的事有些古怪,没想到这里头还有白家的事儿。”
“当初姚家大少爷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怪在闵六爷的头上,后来却传出此事乃是白家所为。这么看来,上海滩乌烟瘴气的,都是因为这个白家!”
“姚家大少爷既是白元德害死的,两家自然就成了敌人,姚家这个时候下场,多半是准备为姚家大少爷报仇了。”馌
“这个白家,心也太狠了些。”
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人情
任谁也想不到姚家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白蓉萱听到后愣了半天,不解地向周科问道,“姚家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先前姚家大少爷去世,他们都是不动声色的,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冇
周科一脸茫然,“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丧子之仇,总是要找机会报的。”
白蓉萱道,“你留神盯着外头的情况,有消息就来报我吧。”
周科恭敬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风向一天一变,简直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接下来又要轮到二房这边出招了,不知道白元德还有什么计划,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所有的预计。冇
可不论怎么说,白家二房终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带着三房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好在白蓉萱早有准备,对周科吩咐道,“王管事不在家,也只能辛劳你走一趟了。跟各店的掌柜去知会一声,做自己的买卖就是,若是有人上门滋事,能忍则忍,如果实在忍不了,该怎么办就是怎么办好了。二房的事,既然跟三房没有关系,我们也没必要夹着尾巴做人。”
周科领了吩咐,匆匆出了门。
没想到周科刚走,闵庭柯便打发了小厮过来,对她道,“六爷知道三房的生意也受到了波及,特意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实在不行就关了门,等这阵风吹过去再说。”
白蓉萱却觉得大可不必,她低声道,“三房又没有做错事,为何要关门歇业?谁要是敢来闹事,自有棍棒等着,若有那不怕死的,只管来就是了。”
小厮大吃一惊,回到家见了闵庭柯,不免要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
闵庭柯闻声大笑,对常安小声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我竟没看出来,原来不是只小猫咪,而是只猛虎呢。”冇
常安道,“时常跟在六爷身边,便是小猫咪也有三分野性了。”
闵庭柯得意地道,“你让人盯着三房的动静,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吃了亏,知道吗?”
常安会心一笑,“自然是明白的,您就放心吧。”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说姚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趁着这个机会向我表忠心?还是……单纯地为了报复白家?”
常安道,“依我看,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闵庭柯道,“我也是这么想。姚家最会钻营,当初面对姚家大少爷突如其来的死讯都能沉着冷静,可不是会贸然行事的人。这会儿忽然跳出来,只怕也是想卖个人情给我。毕竟如此一来,姚家等于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常安道,“姚家大少爷一死,姚家过去十年的安排布置便算是白费了,他们当然要重新考虑,重新站队了。究竟是压制闵家重要,还是让家族兴旺存活下去重要?姚家的人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怎么选的。”冇
闵庭柯轻声道,“这种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谁敢全心信任?就算真有投诚之心,我也不敢留在身边,保不准哪天忽然就倒转尾巴上的勾刺,狠狠地给你来上一下。”
常安道,“姚家也未必真敢这么想,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放姚家一马,给他们留些喘息的机会,再抓紧时间培养下一个接班人,之后的事儿,那就要再做打算了。我之前去姚家祭拜的时候,那管事的字里行间皆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不接他的话,也只好随便搪塞糊弄过去。”
闵庭柯道,“姚家现在……的确不是威胁了。何况培养一个继承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上海滩的局势瞬息万变,姚家要面对的困难多如牛毛,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承接得下来的。更别说姚家情况复杂,内房外房牵扯这么多,家主之位的继承涉及多方利益,没有几十个回合都未必能定下来,哪是这么轻易就能掀过去的?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姚家就要从四大家族中被踢出去了。”
常安道,“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您找不痛快。如今搬石砸脚,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闵庭柯道,“我在想,如果姚家真的从四大家族中被剔除了,那么最有可能补缺的人会是谁呢?”
常安道,“下头的这几家,只怕暂时都没这个能力。卢家不行,夏家也不行,元家和彭家暂时也没这个实力。”
闵庭柯漫不经心地道,“那是因为姚家还没下来呢,只要露出空缺来,这四家势必要挣个头破血流,就算自己上不去,也不会让其他三家轻易上去的。到时候啊……又有热闹看了。”冇
常安道,“六爷,那您要不要提醒彭少爷两句?”
闵庭柯摇了摇头,“彭家还不够格。小脚穿大鞋是走不了太远的路的。登高易跌重,一旦从上头掉下来,彭家的下场只怕比姚家还要惨。这个道理我懂,彭屿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不会让家族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的。”
常安道,“我看彭二少爷最近总往杭州走,只怕是没心思理这些事了。”
闵庭柯诧异地道,“怎么?杭州那边还没下文呢?”
常安微微一笑,“彭二少爷今日一早带着彭家大少爷一同去杭州了。”
闵庭柯有些意外,“真没想到,彭屿亲自出面,居然也不行?这个张家还真有点儿意思,难怪会和唐家成为亲家了。他们家的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常安想了想,“张自力。”冇
闵庭柯道,“下次他再来,我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说几句话。”
常安道,“六爷想要抬举他?”
闵庭柯笑着道,“那也得看他有没有本事接得下来。”
常安会心一笑,不再多说。
六爷这样,应该是真的动心了吧?不然也不会如此关心治少爷……不对,应该是蓉萱小姐身边的人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常婆子过来道,“六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闵庭柯道,“找我什么事儿?”冇
常婆子笑眯眯地道,“老奴怎么知道?”
闵庭柯却心中有数。
自从他向母亲承认了心有所属之后,闵夫人便隔三差五将他叫过去打听。
早知道这样,他当初就该什么都不说的。
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闵庭柯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就去。”
常婆子道,“那您可快点儿,夫人等着呢,还说晚上要留了您吃饭,给您预备了最爱的红烧肉。”冇
提到红烧肉,闵庭柯一下子就想到了白蓉萱。
他笑容甜蜜地点头答应下来。
常婆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匆匆告辞回了闵夫人处。
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转移
闵夫人没有别的事,只是变着法地向闵庭柯打听心仪的女子是谁家的,多大年纪了,如何认识的……佳
闵庭柯安静的吃着饭,对闵夫人的问话置若罔闻。
闵夫人彻底无奈,“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我这辈子生了六个儿子,上头那五个谁也没像你这样,只知道气人。”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爹娘疼幺儿,我是最小的那个,您自然最疼爱不过,就算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
闵夫人叹了口气,“你什么道理都懂,就是不听话。”
闵庭柯立刻放下筷子道,“我还不听话吗?你让我往东,我是绝不敢往西的。”
闵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你就拿话哄我吧。既然如此,为何我问你的话,一句也不答呢?”
闵庭柯笑着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都不急,您急什么?”佳
闵夫人很是诧异,“怎么?那姑娘不知道你喜欢她?”
闵庭柯道,“我觉得她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儿,只是时机未到,我还没有鼓足勇气戳破那层窗户纸呢。”
闵夫人更加不解了,“到底是怎么女孩子,能让你如此的喜欢,事事都为她考虑?”
闵庭柯道,“毕竟是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当然要对人家好了。妈,您就别问了,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把人领到您面前的。您不点头,我也不敢娶媳妇啊!”
闵夫人疼爱地笑道,“既然要和你相伴终生,当然得你喜欢才行。我看与不看,倒不怎么重要。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可别因为等待时机,白白蹉跎了光阴。我和你爹都上了年纪,旁人家像我们这个岁数的,只怕都做祖父祖母了。”
闵庭柯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和爹的身子骨一向硬朗,等我将来有了孩子,还指望您多帮着操操心呢。”
闵夫人听了大喜过望,“这是自然。只要你肯生,我说什么都得帮你照顾好了才行。”佳
闵庭柯道,“那就一言为定。”
闵夫人满意地看着儿子,眼神中光彩夺目,“话是这样说,但你还是得给我个准信。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打算的,到底什么时候成亲?是今年,明年,还是后年?你总得有个说法吧。”
闵庭柯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最晚明年,我保证把媳妇给您娶回来,争取后年就让您抱上孙子,怎么样?”
闵夫人笑容更盛,“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失言了怎么办?”
闵庭柯道,“到时候我就由着您,您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闵夫人道,“随便给你准备一门亲事,你也答应?”
闵庭柯道,“答应。只要母亲大人高兴,我没什么不答应的。”佳
闵夫人握着儿子的手道,“虽然是哄我的话,但我听了依然高兴。小六,妈活到这把年纪,风风浪浪都经历过了。我没别的奢望,只要你能好好的,妈就是死,也能闭上眼了。”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您这是怎么了?不是才答应我要帮忙照顾孙子的吗?怎么说着说着又要闭上眼睛了?您得长命百岁才行,要不然将来别人欺负我,谁帮我撑腰啊?”
闵夫人笑着道,“谁敢欺负你呀?你不去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前儿你舅舅送信过来,特意问起你的近况,生怕你又得罪什么人,让我好好看着你呢。”
闵夫人在娘家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儿,上头有四个哥哥。即便出嫁,娘家那边也一直有来有往。闵庭柯的这四位舅舅对他相当看重,隔三差五就要送封信过来。
闵庭柯道,“您跟舅舅们说一声,让我们不要担心,我平安着呢。对了,眼看着就要大舅舅的寿辰了,今年是整寿,可要大办?我原还想着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去一趟,可如今外头乱糟糟的,想必您也听说了,我实在是走不开,但寿礼却是不能怠慢的,正想找机会跟您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呢。”
虽然是转移话题的话,但闵夫人听了,果然顺着他的思路道,“你大舅舅近些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迷上了雕刻,你要想投其所好,不如送他一车黄梨木的树根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怕大舅母不高兴。您说,大舅舅怎么会迷上雕刻呢?”佳
闵夫人道,“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当初他亲手雕了一盒象棋,当成了宝贝一般,旁人碰也不能碰一下,只有逢年过节拿出来显摆显摆,你二舅舅和三舅舅眼馋,偷偷拿出来玩,结果弄丢了两枚,把你大舅舅气得呀,两三个月不跟他们说一句话。后来还是你外祖父出面,才把这件事平息下来。不过自那之后,你大舅舅到了管家的年纪,你外祖父常年把他带在身边,自然也没时间摆弄他的刻刀了。如今他上了年纪,家里的事儿由你大哥哥做出,他有了时间,自然就都捡起来了。”
闵庭柯听了连连点头,“这样也挺好,只当是锻炼身体了,不比出去喝酒强吗?”
闵夫人道,“你大舅母也是这样说。据说在家里书房旁边单独盖了间房,每日都叮叮当当的,你大舅母月前跟我写信来说,你大舅舅算是彻底沉迷了,不去叫他吃饭都不知道时间。两个月前雕刻一尊麻姑拜寿像,惹得街坊四邻都来参观,可把你大舅舅得意坏了。”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闵庭柯这才笑着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闵夫人这才惊觉上当,无奈地对常婆子道,“心里想着想着,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常婆子道,“六爷每天日理万机,难道有机会陪夫人说说话,这不是挺好的吗?”
闵夫人叹了口气,“只是我想打听的事情,一件也没问出来。”佳
常婆子道,“六爷是个心中有数的,您就耐心等着喝媳妇茶好了。”
闵夫人坐了片刻,起身去了内院的书房。
闵老爷正在灯下练字。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道,“和小六吃过饭了?”
闵夫人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闵老爷道,“半生夫妻,你的习惯我自然知道。”
闵夫人走到桌案前,“催你数次,就是不去,和儿子吃饭有这么难吗?”佳
闵老爷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笑道,“我知道你有话要跟儿子说,我要是在场,他那个滑头就更不肯说了。”
他长着一双和闵庭柯一模一样的凤眼。
闵夫人无奈地道,“可有你帮我盯着,起码不会让我着了小六的道。我一句有用的没问出来,倒和他说了半天他舅舅的事。”
闵老爷微微一笑,“他那个家伙,要是真不想说,就算拿烙铁烙他的嘴也没用,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应付
闵夫人道,“所以才要你帮我盯着些,我一个人怎么是他的对手?”
闵老爷道,“就算咱俩合力,也未必能拿捏住他吧?”
闵夫人叹了口气,“你说他这性子是随了谁?咱俩都不这样啊……”
闵老爷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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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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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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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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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洋布
因心里惦记着白蓉萱,闵庭柯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常安见他气色不佳,关心地道,“六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事多,心里也跟着乱?要不要去寺里住些日子清静清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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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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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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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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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一千八百零八章 搭话
白宝珊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间中。贵姨娘见状赶忙凑上来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太又怪你了?”
白宝珊缓缓摇了摇头,“白玲珑的脾气,就是她亲自出面也未必管得了,何况是我?她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与我何干?”
贵姨娘幽幽叹了口气,“出了这种事,太太一定不高兴。你这几天就少出去,别到她面前晃悠,免得撞在枪口上,被她好一顿教训,不值当的。”
白宝珊苦笑了两声,“这是我能自己做主的?若是夫人来叫,我还敢不去?”
贵姨娘看着女儿的模样,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都是我没用,害得你也跟着吃苦……”
白宝珊只好强撑起精神来安慰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家里如今乱成这样,小心隔墙有耳,若是传到太太的耳朵里,你我的死期就算到了。”
贵姨娘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白宝珊小声道,“我听太太身边的妈妈说,老爷有意要安排我的婚事了,只是这个时候提出来,难免让人心中不安,也不知他是怎么打算的。”
贵姨娘显得不怎么担心,“真的?当真是老爷为你的婚事操心吗?要是这样,反倒好了,总比太太随便将你嫁出去的好。老爷见多识广,总能为你找户好人家的。”
白宝珊可没有母亲这样的好念头。
白元德是什么人?就连嫡女白玲珑都能说舍弃就舍弃,更别说她一个姨娘养的庶女了。
她总觉得白元德此刻给自己议亲,多半是为了家里的利益。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将她嫁得太好。
可她除了认命,又能怎样呢?
白宝珊想着自己算计了这么久,可最后却仍旧落得这番下场,对白玲珑的怨念不禁又上升了几层。都是她!如果不是她乱搅和,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牙齿都要咬碎了。
白修睿这一头开始使用各种办法接触洋人。马修和闵庭柯穿同一条裤子,是不可能拉拢过来的。可上海滩又不是只有马修一个洋人,何况他们这个总督的位置几年就要一换人,粗略算来,马修也快挪位置了。
白修睿的努力没有白费,一个名叫艾布特的洋人总算愿意见他一面。听说了白修睿的来意之后,艾布特缓缓道,“你想要织布机?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能出得起钱,我就给你弄来几台好了。”
白修睿大喜过望,“当真?”
艾布特不满地看着他,“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要是这样,那就不用合作了。我可不想被人怀疑。”
白修睿赶忙道歉,“哪敢怀疑您呢?不知这一台机器要多少钱?什么时候才能到货?”
艾布特迟疑了一下,“这个嘛……我得回去咨询咨询,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白修睿心中狂喜,恭敬地将洋人送出了门。
白修睿身边的小厮有些疑惑,低声道,“二爷,这洋鬼子答应得是不是太痛快了?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白修睿毫不在意地道,“能有什么诈?这些洋人只认钱,只要把钱送到他们手里,什么事儿不能干?”
小厮道,“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这个艾布特的来路?”
白修睿想了想,“算了,你要是想打听,就去打听一下好了,反正又没有什么坏处。”
小厮点头答应了。
转过天,他便急匆匆地找到了正在喝酒的白修睿,“二爷!我打听到了,那个艾布特是个专靠坑蒙拐骗过日子的混蛋,在洋人圈子里的名声早就臭了!拖他去买机器的事儿,只怕是不太靠谱!”
白修睿的酒都醒了几分,连忙遣散了陪酒的女子,抓过小厮的衣领子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小厮苦着脸道,“我哪敢骗您啊?您到租界去一问,就没人不知道这个艾布特的恶行的。”
白修睿原本高涨的气势顿时熄灭了。
等艾布特再找他的时候,白修睿便多留了两个心眼,盯着艾布特看了又看了。
艾布特道,“我已经打听好了,法兰西那边正好有一批二手的机器往出卖,价格并不算高,只是从法兰西运到上海来,运费着实不便宜。而且毕竟是用过的,机器多多少少存在一些问题,但都不是大毛病,只要找个明白人修一修,就都跟新的一样,你觉得怎样?”
白修睿警觉地道,“你不是英国人吗?怎么会联系上法兰西的机器?”
艾布特‘嘿’地一声笑,“我不但认识法兰西人,还认识德国佬,只要能赚钱的买卖,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白修睿谨慎地低头不语。
艾布特微微一乐,“白二爷,你让小厮打听我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被人怀疑,可你好像不大信任我。我今天把话跟你说明白,我的名声的确不太好,那是因为我的眼睛里只认钱。只要是能赚到钱,坑蒙拐骗在所不惜。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独钱不会,我喜欢这种感觉。你若是心有疑虑,不妨再找旁人打听打听,这笔买卖我就不做了。”
说完起身就走,甚至没给白修睿一个应声的机会。
白修睿不免有些苦恼,再和艾布特合作,他担心自己上当受骗。可若是不与艾布特合作,他又能找谁呢?
难道就任由闵家做大做强不成?
白修睿下定决心,托人继续寻找艾布特。
可艾布特却说什么都不露面了。
白修睿心里不痛快,把当日多事的小厮好一顿打,撵出了二房。
就连杜雪溪也受了不少冤枉气。
端着一碗燕窝送给他吃,被白修睿一脚踢开不说,手也被烫伤了。白修睿不悦地道,“都跟你说了不吃,还聒噪什么?”
杜雪溪强忍着痛,收拾了地上的残片才敢出门。
宁妈妈拉着她去上药。
杜雪溪面无表情的跟着宁妈妈进了房。
宁妈妈哭着道,“我的小姐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杜雪溪却平静地道,“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疼。他心情不好,我原是不该去打扰的。”
宁妈妈道,“那燕窝你不去送,回头二太太就要发脾气,说你不会照顾人,根本不在乎二爷。”
杜雪溪看着宁妈妈道,“这话也没错,我的确不怎么在乎他。”
宁妈妈一怔,“小姐,你心里既然仍有表少爷,为什么还……”
杜雪溪苦笑一声,闭口不言。
宁妈妈无声地为她擦起药膏来。
白修睿这边折腾好几日,又找关系又送东西,艾布特才一脸不情愿地见了他,“白二爷,你这是干什么?”
白修睿只好赔罪,“那批法兰西的机器,我们要了。”
艾布特白眼一翻,“真不好意思,那批机器已经被我卖给旁人家了,你来晚了。”
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被骗
白修睿听得一愣,“卖了?卖给谁家了?”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不善,似乎对这番回答非常不满的样子。
艾布特可不怵他,冷冷地道,“这怎么能跟你说呢?白二爷,还是从旁的地方再想想办法吧,我这边是肯定不行了的。”
白修睿虽然心中有气,但也知道洋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仔细想了想,低声下气地道,“我知道您是出了名的万事通,再帮着想想办法吧,我是很有诚意的,钱也不是问题。大不了我出双倍的价格,您将这批机器再卖给我吧。”
艾布特的眼珠转了转,语气果然不像之前那般坚定了,“哎哟,这怎么行?商人最重信用,我这样出尔反尔,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呀?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白二爷可千万不要陷我于不义。”
白修睿心底一阵冷笑。
这个洋鬼子,居然还知道什么叫戳着脊梁骨骂人,懂得还不少。
白修睿道,“这做买卖吗,自古都是价高者得,他若是诚心想买,自然也可以往上加价了。我是没什么的,大不了两家比着来好了,只看谁更有诚心罢了。”
艾布特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白二爷这么说,让那些小门小户可怎么活?谁不知道你白家家大业大,你能出得起钱,旁人家却未必呀。”
白修睿道,“那就没办法了,总归不能让您亏了呀。”
艾布特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这样的话……那我就再替你争取争取,只是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就再不和你们白家做买卖了。”
“您放心。”白修睿果断道,“绝不会让您为难的。”
艾布特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修睿又是忙着为他点烟,又是请他喝酒,一直玩到半夜,喝得醉醺醺的艾布特总算交代了实底,“白二爷,我不瞒你,其实是彭家要买这批机器。”
彭家?
白修睿的酒瞬间清醒了几分。
那彭家向来跟着闵家的屁股后面走,彭家得了这机器,和闵家得到手有什么区别?难道是闵庭柯那小子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委托了彭家购入?
要是这样的话,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他们得到手。
白修睿将艾布特送回了租界,转回头就开始安排几个铺子的掌柜筹集资金。掌柜们不敢怠慢,但又不得不提醒道,“二爷,您看……这件事是不是还要跟老爷交代一声?”
白修睿不满地道,“交代什么?这就是老爷交代下来的!怎么,你们连我也信不过了?”
掌柜们哪敢多言,一个个低着头不吭声。
白修睿和艾布特走得越发勤了。
过了两日,艾布特对他道,“白二爷,终究是你赢了。彭家拼不过,出不起钱,决定不买这批机器了。谁的买卖不是做?我就还是卖给你好了。”
白修睿见自己总算办成了一件事,心里非常的高兴,虽然是以高于原价近两倍的价格购入,但他还是很痛快地吩咐长房付了款。艾布特拿到了钱,高兴地道,“还是白家做生意爽快,哪像彭家,块八毛都要斤斤计较个不停。白二爷,你就好好地等着吧,等机器到了我再通知你。”
白修睿志得意满地回了家。可等了几天仍旧没消息,而他再联系艾布特时,发现早就找不到这个人了。白修睿有些慌神,连忙托关系找了洋人去租界打听,才得知艾布特已经收拾了家当细软离开上海,至于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知道。
白修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他赶忙跑去了彭家。
彭家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家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白修睿正要进门,却被门房的小厮给拦住了,“白二爷,咱们彭家有彭家的规矩,您这样往里闯,小的们的饭碗都保不住了。劳烦您在这里等等,我们进去通禀一声。”
白修睿忍着气在门口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彭屿才缓缓走出来。
白修睿立刻问道,“你们彭家是不是要从一个叫艾布特的洋人手里买机器?”
彭屿皱了皱眉,“这是我们彭家的私事,与白二爷有什么关系?”
白修睿早就没了耐心,语气不善地道,“问你就回答,哪那么多废话?”
彭屿‘嘿’地一声冷笑,“白二爷,你这是跑到我们彭家的大门口来耍威风吗?我又不是你手底下的小厮,要靠你养着,没必要受你这个气。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进去了。家里正在忙着哥哥定亲的事,我手头上还有一堆的活呢。”
说完就要往门内走。
白修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快说!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彭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确有此事,不过后来不知道半路上从哪儿跳出个丧良心的人家,明明是谈妥了的事情,可那户人家偏偏出了高价,洋人见利就走,这件买卖最后没成。”
白修睿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表情严肃地道,“你们买这批机器要做什么?”
彭屿不屑地道,“做什么不行?就是卖废铁,那也是我彭家的事,与外人不相干的。倒是白二爷,大白天跑到我们家门口来问这件事,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白修睿只觉得头重脚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彭家。
彭屿望着他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蠢货,这次还不叫你跌个大跟头!”
以白修睿的智商,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艾布特也是闵庭柯安排的人,如今功成身退,拿了大笔的赏金离开了上海,另寻地方逍遥去了。
彭屿对门房的小厮道,“下次再有白家的人过来,只管拦住就是了。”
小厮们笑着应是,又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二少爷,老爷真的答应大少爷的亲事了?”
“听说是杭州的人家,真的吗?”
提起这个彭屿就高兴,他满面春风地道,“这种事还能有假吗?你们都好好的做事,等大少奶奶进了门,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小厮们轰然应是。
白蓉萱哪里知道白修睿在闵庭柯的算计下又吃了个大亏,她正拉着商君卓的手,一边掉眼泪一边道,“你也跟着来上海了?怎么样,路上辛苦吗?你也真是的,怎么能从家里出来呢?可不知道舅舅舅母他们多着急呢。”
商君卓风尘仆仆,但精神却非常得好,她爽朗地笑着道,“事急从权,当时看了你的信,知道你哥哥的事有了新的发现,我怎么能不跟着去呢?”说完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白蓉萱,“比在家的时候高了些,倒是没怎么瘦。”
白蓉萱抹着眼泪道,“嫂子快坐下。”正要吩咐人倒水端茶,可一转身才发现此刻正身在闵家,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乍见
就在这时,闵家的丫鬟婆子已经送上了茶水。
白蓉萱乍见商君卓,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睛紧紧跟在商君卓的身上,一时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境,如在梦中。
商君卓喝了口茶,对白蓉萱道,“你不用担心,那位叫洪兴的管事办事极为牢靠,我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受照顾。”
白蓉萱问道,“那你见到张家姐夫和荛哥了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在南京时见到了。不过我要跟着来一趟上海,后来还是和他们分开了。他们见我没什么事,虽然有点儿不放心,但也没有坚持。”
应该是不好坚持吧?
毕竟事关白修治的死因,他们两个怎么好从中阻拦?
白蓉萱道,“那他们回杭州了吗?”
商君卓道,“我和洪管事急着走,往上海来的船又多,所以走在了前头。当时洪管事还让他们搭船一同来上海,路上也有个照应,不过他们两个没有答应,想是怕麻烦闵家的人。我们前后脚离开,他们这会儿多半也快到杭州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商君卓道,“你在来信中跟我说找到了孟繁生,他人现在在哪里?我如今既到了上海,说什么都得见上他一面,有些话也要当面问清楚才行。”
想必这才是她下定决心跟着洪兴来上海的重要原因吧?
白蓉萱道,“孟繁生被我安排在了乡下的田庄中,你先别急,等我安排一下,就让他来见你。”
商君卓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得知白蓉萱没有将孟繁生留在身边,多半就是怕他引起旁人的注意。如今他也算是白修治死时唯一的一个见证,若是再出什么事儿,怕是连个证人也没有了。
商君卓心念一动,立刻道,“算了,也不用这么麻烦。你不如想办法将我送到田庄上好了。”
白蓉萱却哪里舍得,“路不好走,你怎么去?”
商君卓大咧咧地一笑,“旁人能走,我便能走,我又不比旁人少什么。”
白蓉萱无奈叹气,“你让我安排安排,然后再给你答复。”
商君卓点了点头,“赶紧把这边的事情了结,我还要赶回杭州去呢。也不知道保康那孩子怎么样了,他的脾气虽然不错,但离了我也要闹腾一阵子。”
提起儿子,商君卓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思念和疼惜。
白蓉萱也顺势提起了这位没见到面的小侄子。
商君卓柔声道,“身子骨很好,手长脚长,出生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哭声也格外响亮,老夫人和舅母都说那眉眼很像你哥哥。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平日很少哭,除非是饿急了。就是有一点,总是皱着眉头,看着很严肃,也不知道将来大了些会是什么样。”
白蓉萱便问她小侄子都喜欢什么,几时睡几时起……事事巨细无遗,什么都想知道。
商君卓便一一解答,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外头传来大秀的声音,“治少爷,六爷请您和商小姐过去。”
白蓉萱便看向了商君卓。
商君卓笑着道,“别让人久等,咱们这就过去吧。”
白蓉萱自然答应,本欲伸手去扶商君卓,却听她说道,“你这会儿的身份可不能做这种事,被人瞧见了,只会笑你没规矩。”
白蓉萱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现在是男子身份,随意去扶女子,的确不大合适。
谁让她现在心情激动,根本就什么顾不得了呢?
回想先前发生的事,她本在立雪堂和周科交代事情,闵家突然派了人过来,只说请白修治去一趟闵家,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白蓉萱虽然诧异,但还是乖乖出了门。可谁能想到,她会在闵家遇到商君卓呢?
这简直太让人意外了。
白蓉萱和商君卓来到花厅,只见闵庭柯正在和洪兴说着话。一见到两人,他立刻起身道,“来了。”
白蓉萱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洪兴也赶紧上前向商君卓引荐道,“商小姐,这位是我们家六爷。六爷,这位便是我刚刚跟您提到的商小姐了。”
先前来到闵家时曾匆匆见过一面,商君卓还暗暗惊奇,这位传说中的闵六爷,和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虽然年纪不大,但英俊的样貌棱角分明,让人过目不忘,尤其那一身富贵做派,更是让人不敢小瞧。
闵庭柯知道这位商君卓是白蓉萱名义上的嫂子,自然不敢轻怠,很是客气地道,“商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幸好有您跟着,南京之行才算没有白走。”
商君卓很是惊讶,连忙道,“闵六爷客气了,路上多亏洪管事精心照顾,我没拖累人就是万幸,可不敢邀这个功。”
有丫鬟送来了瓜果茶点,闵庭柯便道,“既然到家了,就且安心住上几天,好好休养休养,咱们也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又对白蓉萱道,“你嫂子身份特殊,还是不要领到白家去了,我看就住在闵家,有我照顾着,你也该放心吧?”
白蓉萱笑道,“自然是极放心的。”
闵庭柯闻声微微一乐,心中很是满意。
商君卓见两人一问一答,神情亲密无间,心中微微一怔,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只见他眉眼含笑,一双标致的凤眼中满是柔情。
商君卓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不等她反应过来,闵庭柯便对洪兴道,“这会儿治少爷也在,你把在南京查到的东西说一说,若是有什么疏漏的,再请商小姐提醒补充。”
商君卓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洪兴上前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治少爷,我和商小姐在南京城走动了几天,得知这位高安高管事在南京的买卖并不怎么出奇,走货量也十分一般,而且听左邻右舍的铺子说,别看他们家的生意不好,但一连坚持三四年,若是换了旁人家,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三四年?
白蓉萱神情微动,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跑过去了,白蓉萱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皱着眉头,陷入了苦恼。
闵庭柯在一旁出声提醒道,“三四年?你哥哥去南京求学几年了?”
轰地一声,白蓉萱的脑袋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她立刻抬起头道,“至我哥哥去世刚好三年半!只要再过半年,他就要毕业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这就对了,看来这位高管事之所以会在南京开铺子,多半和你哥哥有些关系。”又对洪兴道,“你接着说吧。”
洪兴继续道,“我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便多番打听了一下。虽然李家的这个铺面位于背街,但因为南京城乃是一国之都,所以铺面的价格都不算便宜,先前还有几户人家来打听他们家兑不兑店,都被掌柜的给撵出去了。可过了去年的中秋节,李家忽然就以极低的价格把赶了三年多的铺子给兑出去了,让人始料未及。”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不通
白蓉萱听得心中一惊。
生意一直不好,可之前却始终在坚持,哥哥去世之后,李家又把铺子以低价兑出去了。
任谁听了这样的话,只怕都会觉得高安和哥哥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白蓉萱想不明白,三房和高安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高安会对三房下这样的狠手呢?
白蓉萱眼圈微湿,一脸茫然地望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低声道,“这时间实在太巧合了,不免让人觉得怀疑。洪兴,你继续往下说。”
洪兴道,“李家出兑了铺子之后,掌柜们便都分了钱各奔东西了。周围的商铺说,李家的掌柜和伙计对此颇为不满,觉得为李家辛辛苦苦地做了三年多,结果最后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他们一直以为李家不论如何都会将他们妥善安置的。原本以为李家的铺子散了之后,便不会再见到那位自称姓李的高安,可没想到,过了大概两个月,高安又去了一趟南京。”
两个月左右……
那时白蓉萱已经接回了哥哥的尸骨,将他带回到了杭州。
那一路虽然坎坷艰难,但终究还是被她做到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向商君卓望去。想到一路上两人相互扶持照顾,心中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商君卓冲她微微一笑,算是安慰。
洪兴则缓缓地道,“这之后高安便没有再踏足南京,彻底地消失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样看来,高安之所以将铺子开到南京去,显然是为了哥哥,可他怎么会对哥哥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闵庭柯看着她道,“你哥哥外出求学的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你外舅家又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能查到并不稀奇。”
白蓉萱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脸上长有黑痣的管事,很可能就藏在高家!难怪我一直找他不到,原来根本就不在上海。”
闵庭柯道,“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高安为何要做这一切呢?按理说,当初你父亲对高安还算颇为抬举,他能有今天,也多是靠三房扶持,三房对他只有恩情没有仇怨,他为何要对三房的继承人下手?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白蓉萱也想不通。
闵庭柯道,“杀人乃是重罪,一旦被查出来可是要偿命的。高安如今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算红火,为何要舍命去做这种事?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总得有好处,他才敢出头吧?”
不等白蓉萱开口,见惯市井龌龊的商君卓却立刻反应过来,“闵六爷的意思是……这个高安后面,还有主使者?”
闵庭柯点了点头,“多半就是这样。”
白蓉萱道,“会不会与二房有关?”
闵庭柯道,“这就要查查这个李家和二房有没有什么来往了。不过以白元德的精明,就算这件事真是他安排的,也绝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把柄,想要追查,无异于登天。”
白蓉萱咬了咬牙,“不论多难,我都要为哥哥讨回一个公道。”
商君卓见状,低声道,“如今家里只剩你一个了,婆婆年迈,身子不好,你侄子年纪又小,未来还要靠你多多照应。逝者已逝,能追查到真凶固然是好,若是情势所逼没法定论,你也不要强求。事事当以自己为重,你哥哥看到了,也只会觉得高兴。”
白蓉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闵庭柯对商君卓的开明非常意外,但心里又觉得高兴。他也担心白蓉萱会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到最后凶手没抓到,反而把自己逼坏了。
闵庭柯道,“大家一起想办法,尽力去做,但如果实在做不到,你也要懂得放手。执念太深,于人于己都不好。”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白蓉萱平复了下心情,这才与闵庭柯商量起让商君卓和孟繁生见一面的事。
闵庭柯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安排人送她去田庄就是了,到时候你让周科安排个人跟着,免得田庄的人认生,不敢随意开门。”
白蓉萱见他出手帮忙,事情自然万无一失。
她笑着答应下来。
商君卓见两人眉眼含笑,一问一答说得自然无比,再看闵庭柯那事事周全,全心维护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暗暗惊奇,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几个人一直说到天色渐晚,白蓉萱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闵庭柯见状道,“商小姐住在我这里,你大可放心,随时都能来串门。倒是你,回了白家之后要一切小心,既然你哥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总归要提防些的。”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莽撞的。”
商君卓不便露面,闵庭柯亲自将白蓉萱送到了大门口。
想到自己离真相已是越来越近,白蓉萱的心情有些激动。
闵庭柯道,“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向好的方向发展,越是这样,你越得稳得住才行,千万不可自乱阵脚,反倒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
白蓉萱小声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何一定要对哥哥动手呢?”
闵庭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这话不好当着白蓉萱的面说。轻声安慰了几句,待将她送走之后,又吩咐人将商君卓安顿好,他这才叫来了常安和洪兴说话。
常安道,“如果事情真是这个高安所为,那他的胆子太大了。以奴害主可是大罪,凌迟活剐了他都不为过。”
闵庭柯道,“所以我才觉得惊奇,这幕后的人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
常安道,“会不会是手里有他的把柄,威胁他办事?”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大可能。什么样的把柄,能害了两条人命?”
洪兴道,“南京这一行,我总觉得这个高安行事非常的有章法,下手也很果决,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是个狠人。”
闵庭柯道,“眼下就看长沙那边还能送回什么消息来,手里头没有实证,暂时还不能动手,否则打草惊蛇,怕是要糟。”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沙那边的消息会来得如此之快。
过了两天,严峰带着吴介匆匆赶了回来。
闵庭柯和白蓉萱刚将商君卓低调地送去田庄,就听说了他们回来的消息。
闵庭柯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将人叫了进来。
严峰一脸惭愧,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六爷,我……我把人给跟丢了,请六爷责罚!”
闵庭柯虽然意外,但表情却很平静,“你先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峰道,“不知是不是我们的动作太大,引起了高安的警觉,他五日前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派人仔细打探,得知他从铺子里支走了一大笔钱,接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影子了。”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盯着
严峰说话时神情紧张,显然是觉得自己办砸了一件大事,甚至带着几分惊恐。
闵庭柯见他回来,多少就猜到了一些。
如果高安真像他想像中这般聪明机智,这头长沙、南京来来回回地调查他,若是他一点儿察觉也没有,那又谈什么机智?
闵庭柯缓缓道,“你安排人盯着他的家,狡兔三窟,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心虚理亏也是自然,不过既然家在这里,他总是逃不掉的。这次也不用再背着人,干脆大张旗鼓地叫人围了李家就是。高安逃走,估计家里人也都慌了神,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高安亏了闵家的钱,如今欠账私逃,不找到他,闵家誓不罢休。”
严峰立刻点头答应,“那我这就回长沙。”
可如此一来,不就等同于昭告他人,闵家也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了吗?
白蓉萱赶忙道,“要不还是以白家的名义行事吧。”
她担心会为闵庭柯带来麻烦。
闵庭柯微微一笑,轻声道,“折腾了这么久,该知道的只怕早就知道了,藏也藏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
白蓉萱道,“可高安并没有欠闵家的钱,若是他们出来对峙怎么办?”
闵庭柯笑着道,“你可真是单纯,高安跑了,家里人又知道个什么?我巴不得高安跳出来和我当面对质呢。你放心吧,这个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根本就没有争辩的机会。”
白蓉萱总觉得有些不安。
六叔是为了她才会搅和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闵庭柯见状,低声道,“放心吧,将来有你报恩的机会。”
白蓉萱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闵庭柯却不再多说,又叮嘱了严峰几句,让他留了吴介,一个人去了长沙。
白蓉萱道,“要不让吴介也跟着严管事去吧。”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如今事情既已挑明,只怕幕后黑手不会坐以待毙,会对你下手也说不定,咱们不得不防。你身边只有大秀和小秀两个不行,多一个吴介,总归多个人手。”
白蓉萱这才不再拒绝。
闵庭柯道,“这个高安,还真有两把刷子,做事如此的果决,倒也让人佩服。他若是真狠下心不理家中的妻儿,咱们拿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眼下也只能看他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白蓉萱轻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被咱们找到,想必是老天有眼,他跑不了的,六叔不用介怀,更不要放在心上。”
闵庭柯本是担心她会为此事伤神,见她不但想得开,甚至开出声安慰自己,他忍不住笑着道,“眼看着又要到中秋了,你要不要在寺庙里给你哥哥做一场法事?”
白蓉萱道,“能行吗?”
她现在可顶着哥哥的身份呢,要是被人发觉,岂不是穿了帮?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若是想做,我自会为你安排的,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就去六安寺,那边的主持与我交情匪浅,嘴巴又牢靠,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的。”
六安寺啊……
白蓉萱想到了当初六安寺山路上的遇险,此刻回忆过往,固然没有惊险搏命,反倒只剩下她与闵庭柯携手共渡难关的画面。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闵庭柯。
闵庭柯刚好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明亮的眸子中,看到丝丝情意。
白蓉萱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闵庭柯心中暖成了一片,自顾着找了话题来说,“咱们的洋布卖得很好,订货的客商蜂拥而至,明年的棉花还得多订一些才行。不过这次就不用跑到新疆那么远了,我看白家的土布销量堪忧,约莫着明年不会收购太多的棉花,我干脆把这些棉农都抢过来好了。”
白蓉萱只是低头不语。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闵庭柯留了她吃饭。闵夫人听说之后,特意交代了小灶,晚餐准备得格外丰盛。等吃过了饭,白蓉萱带着吴介告辞离开。
闵庭柯亲自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白蓉萱没见到自家的马车,一直还有些诧异。
正要寻找,闵庭柯已经拉着她的手走下了台阶,“我让车夫先回去了。”
回去了?
那她和吴介怎么办?
白蓉萱很是不解,跟着闵庭柯的脚步来到一辆黑漆闪亮的车子跟前儿。闵庭柯指着车子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以后就坐这辆车走。”又招手叫来了跟车的司机,轻声道,“这人叫小涛,今后就跟着你,他的薪资月例也从你三房走,我就不管了,免得你用着不自在。”
小涛十八九岁的样子,闻声立刻向白蓉萱请安行礼,“小涛见过治少爷,以后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我去办就是了。”
白蓉萱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车子,稀里糊涂地道,“我……我要车子干什么使?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说送就送呢?我不能要!”
闵庭柯就知道她会这样说,笑着道,“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如今的处境堪忧,明里暗里都有要对付你的人,可又不能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以后外出行事,有了这辆车子,速度也比旁人快一些,让那些想要对你不利的人追赶不上,不就安全多了吗?你仔细想想看,我先前几次死里逃生,不都靠了车子吗?要是没有它,我这会儿还能站在你面前说话?”
白蓉萱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但仍旧觉得接受如此贵重的车子十分不安。
闵庭柯道,“你就当是我借你用的,等渡过这次危机之后再还我就是了。”
还可以这样吗?
闵庭柯故意板着脸道,“你今后是不是都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白蓉萱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脸感激地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这才满意地笑道,“这就对了,我是为你好。旁人就是求我,我还未必搭理他呢。”
他亲自打开车门,“坐进去试试。”
白蓉萱听话地坐了进去,闵庭柯又为她关好车门,吩咐小涛道,“华灯初上,正是夜景最好的时候,左右没什么事儿,你带着治少爷在上海滩转一转,她来这么久,还没好好的逛一逛呢。”
小涛自然是连声答应。
闵庭柯退后两步,眼看着车子从自己的面前离开了。
跟在他身后的常安忍不住道,“六爷,您这是故意为之吧?”
闵庭柯装作听不懂,“你这是跟我猜什么哑谜呢?”
常安小声道,“听说管家的二公子今晚的船启程去南京,治少爷兜这么大个圈子看夜景,等回到白家时,多半是赶不上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管泊舟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和他并无深交,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要我给他送行去不成?”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惬意
送行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此一来,也阻止了白蓉萱和管泊舟的见面。
要知道管泊舟这次去南京,可是去接受任命的,到时候天南海北,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六爷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闵庭柯脚步轻快地向门内走去。
常安紧随其后。
闵庭柯边走边问,“你不提我倒忘了,管泊远还和那个叫舒欣的人搅和在一起吗?”
常安道,“是,而且听说……他好像碰了大烟。”
“不可能!”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他不是一直都是主张禁烟的吗?怎么会知法犯法,打自己的脸呢?”
常安轻声道,“温柔乡里,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闵庭柯的脸色十分严肃,“消息可靠吗?管泊远毕竟是一市之长,他要是抽起了大烟,整个上海的风气都会跟着变的。”
常安道,“消息绝对可靠,只是才刚开始抽,烟瘾不太大。”
闵庭柯停住步子,想了片刻,“你去好好地给我查一查,这个舒欣到底是什么来路?”
常安道,“六爷觉得她有什么不妥吗?”
闵庭柯道,“这个女人不大简单,若是无心的还好,可若是有心的……那管泊远这次只怕要跌个大跟头了。若是将来上海换了市长,咱们虽然不怕,但总要提前做些安排,要是上去的是自己阵营里的人就更好了,怎么也比管泊远这么个难啃的硬石头好。”
当初管泊远上任之初,闵家不是没有想过要拉拢,可惜管泊远意志坚定,对这些门阀世家更是没什么好感,不只是闵家踢到了硬石板,其他几家也都没吃到什么好脸色。
常安没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闻声立刻谨慎起来,“六爷,有您说得这么严重吗?那舒欣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百乐门的一个舞女,能成什么大事?”
闵庭柯冷笑着道,“快别这么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大人物就是毁在了这些不起眼的手里。”
此刻的舒欣,正蜷伏在管泊远的身上。赤裸的胸膛上还带着先前欢合时的温度,她缓缓伸出手,似有似无的触摸着那光滑强健的身躯。
管泊远的大手揽在舒欣的腰间,一脸的惬意享受。
舒欣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你弟弟今日远行,你也不去送送吗?”
管泊远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该交代的话白天就都交代完了,他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不放心的。以后要面对诸多繁杂事务,这都要靠他自己,我总不能跟他一辈子吧?”
舒欣道,“你再这样,旁人岂不要骂我祸国殃民?”
管泊远闻声笑了笑,“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政务上我是丝毫没有懈怠,城里头不也一切太平吗?”
可他整日不去政府办公,消息已经传到了舅舅那里。今日上午舅舅还特意打了电话来质问他在忙些什么,管泊远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说自己最近有些不大舒服,休养了一阵子。
曾绍权自然不信,临要挂掉电话之前,语重心长地道,“泊远,你舅舅走到今天这一步,退是退不了了。退一步,万丈深渊,身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我的命呢。我身边又没有什么臂助,能有今日成就,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运气占了绝大一部分。可即便如此,这把椅子仍旧坐的并不安稳,你和铭伟一定要争气,千万不能出任何的乱子,否则坏了我一盘棋的布局,知道吗?”
管泊远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的确过分了些,可一想到舒欣柔软的身子,他便不可自控,总是魂不守舍,即便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心也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如今有了管泊远做靠山,舒欣也不用去百乐门了,雷二爷得知内情后,乐得放人。虽然雷二爷没有明说,但百乐门的一众舞女如露露等人还是知道了内幕,有的羡慕有的嫉妒,都说舒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露露却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怪异。
舒欣怎么会和管泊远走到一起去呢?她不是和曾铭伟看对眼了吗?而且舒家之前发生的事,露露多少是听说过一些的。虽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毕竟夹着一条人命,舒欣怎么可能会心无芥蒂地与管泊远滚到一张床上去?
露露直觉事情不太简单,可又抓不住内里的玄机,甚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
舒欣缓缓从床上爬起,顺势抓过一旁散落的衣物披在身上。昏暗的光影下,那光洁的后背更是白得发亮。管泊远一个翻身,将她抱在了怀里,“干什么去?”
舒欣道,“我去洗一洗,顺便抽支烟。”
管泊远道,“抽烟算什么大事?就在这里抽。”
舒欣微微一笑,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
管泊远枕着胳膊望着她。
舒欣瞄了他一眼,将烟递了过去,“抽不抽?”
管泊远嫌弃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劲儿。”
舒欣道,“你要有劲儿的?那还不简单吗?”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盒,掀开盒盖,里面是卷好了的大烟。
她拿出一支来递了过去,“给你。”
管泊远有些犹豫,“算了吧,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抽久了会上瘾的。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什么样子?”
舒欣道,“又不让你时时抽,日日抽,偶尔吸两口助助兴,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便自顾着点燃了大烟抽了两口。
烟气飘到管泊远的鼻息间,让他的骨子都跟着酥痒起来。
他咬着牙克制,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
没想到舒欣却忽然凑了过来,最终含着烟,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大烟顺势滑入,那股子熟悉的快感占据大脑,管泊远一边回吻,一边享受着醉生梦死。
甚至没等舒欣反应过来,他便伸手抢过了烟卷,猛地吸了起来。
舒欣趁机下了床,缓缓向浴室走去。临到门口时,她转过头,望着床上吞云吐雾地管泊远,眼神冰冷的毫无一丝感情。
她推开浴室门,快步走了进去。
镜中的自己陌生又冷漠,让舒欣适应了好一阵。
她拧开水龙头,麻木地叹了口气。
白蓉萱由着小涛开车带着自己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车上吴介也向她巨细无遗地说起了长沙之行的点点滴滴。这些事白蓉萱已从闵庭柯的口中听说过,因此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震惊。
等两人回到白家时,夜色已深。门房的小厮见她坐着崭新的车子回来都很惊奇。白家并没有专门停车的地方,白蓉萱一时为难,对小涛道,“你看怎么办好?”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离开
这之前不仅六爷交代过,就连常管事也在私底下叮嘱过他,小涛又是个特别聪明的人,知道跟的主子是六爷极在乎的,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他笑着道,“治少爷,这车子来得突然,不如先找个稳当的路边停着,然后家里这边再琢磨着安排,您看如何?”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让他去办这件事。
门房的小厮此刻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奉承讨好着,“治少爷,这是三房的新车吗?”
“好气派!”
“我瞧着比睿二爷开的车还要好。”
“哎哟,这话你也敢说?快闭嘴吧,没得给治少爷招祸。”
白蓉萱正准备进院,有小厮快步追上来道,“治少爷,您今儿回来得晚,错过了一个人。”
白蓉萱脚步一顿,诧异地问道,“错过了谁?”
小厮道,“是管家的二公子,他是今晚的船离开上海,特意来与您辞行的,可惜您不在家,他等了半天,最后近了开船的时间才走的。临走之前还特意留了样东西给您。”
说完,他赶紧跑到门房,取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送了过来。
白蓉萱闻声也有些失落。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去兜风,早些回来的。
她和管泊舟的交集虽然不多,但他本是翩翩君子,待人接物又异常的客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实在是位难得的朋友。
只是这一别,却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
白蓉萱闷闷不乐地回到栖子堂,打起精神去见闵老夫人。这两日她总往闵家跑,闵老夫人心里正觉得奇怪,见了她免不了要问上几句。白蓉萱不敢多说,只能道,“如今已经开始售卖天津机器织布局的洋布了,六叔和我交代了几句,还要提防着二房那边有小动作,让我也留神盯着点儿。”
闵老夫人这才不再多问,可让治哥去盯着二房又有什么用?她对易嬷嬷道,“你帮着留双眼睛。”
易嬷嬷笑着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道,“入了秋,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了,回头我让裁缝到家里来给你做几身衣裳吧,免得着凉生病。”
裁缝做衣肯定要量尺寸,到时候自己身上的秘密很有可能也藏不住。白蓉萱哪敢答应,急忙道,“多谢老夫人,我从杭州带了不少秋衣冬衣过来,一时倒也不急着穿。何况我和六叔已经说好了,准备做两套洋装上上身呢。”
闵老夫人道,“这样啊……那我就不管了,让小六带着你做衣裳穿去吧。”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等回到如意馆,白蓉萱打开管泊舟送给她的盒子,发现里面装着一只银色的钢笔。
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白蓉萱的心中只觉得温暖,又哪里知道,此次分别,她和管泊舟的人生将走上截然不同的两端?
过了两日,白修睿被洋人艾布特诈骗一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来,二房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冷嘲热讽之语不断。
“哎哟哟,这白家二房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嫡出的这两个孩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做女儿的像只穿花蝴蝶,整日出来晃荡,结果怎么样了呢?听说被谁欺负了都不知道,真是家门不幸!如今儿子又出了事儿,竟被洋人给坑骗了,也不知道他那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你作死吗?小声些吧,万一传到二房的耳朵里,你还要不要命?”
“白家二房也就这点儿能耐了,典型的窝里横。真有脾气,就冲洋人撒去呀。”
茶馆里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件事,白修睿成了彻头彻尾的笑柄。
而身在旋涡中的白修睿,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那个狗胆的艾布特,居然敢欺骗他!别让他找到,否则非卸了他两条腿不可。
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对杜雪溪也不像从前那般呵护了。
蔡氏见状,狠狠地瞪了儿媳两眼,“你丈夫心情不好,你不好好安慰也就是了,怎么倒惹他生气?”
杜雪溪垂头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蔡氏更不满意了,“木头桩子一样,家里养着你不多余吗?还不快滚,站在这里碍眼!”
杜雪溪行了礼,委屈地回了房。
白修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蔡氏赶忙道,“我的二少爷哟,你还有心坐在这里发呆,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这事眼瞅着瞒不住了,传到你爹的耳朵里,只怕又是一件大事。”
白修睿气恼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蔡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修睿‘哼’了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有办法早就想了,还用坐在这里犯愁吗?”
蔡氏道,“你跟我耍脾气干什么?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当初就别被洋人骗啊!”
白修睿火冒三丈,狠狠地摔了手中的茶杯。
不等蔡氏开口,外头的小厮来报,“老爷过来了。”
蔡氏脸色一变,白修睿也没了先前的嚣张,吓得脸色一白,转身就要往屋子里跑。
蔡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窝囊东西,藏什么?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藏得了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能藏一辈子不成?反正他也来了,就听听他怎么说。你都这么大了,他还能掐死你?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
白修睿这才冷静下来,挺直腰杆迎出了门。
白元德沉着一张脸走进了院,见到白修睿二话不说就踢了一脚。白修睿哪里敢躲,硬生生地受了,脸却白得更加吓人了。
蔡氏心疼地抢上前来,“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儿子也是娶了媳妇的人了,可不是小孩子,你就算要教训,也得给他留点儿脸啊!”
白元德冷冷地扫了蔡氏一眼,“废物东西,也就你当个宝贝吧!”
蔡氏不满地道,“儿子做错了什么,你这个当父亲的教训指点就是了,怎么能这样贬低他呢,以后可让他怎么做人?”
白元德啐了她一口,“你也不用跟我胡搅蛮缠,我今日来有事要说,正好让你们两个都听一听。”
说完便自顾着进了厅堂。
蔡氏有些不安,偷偷瞄了白修睿一眼。
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担忧。
白元德正襟危坐,等两人小心翼翼地挪进厅内便开门见山地道,“我在外头有个孩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要带回家里来认祖归宗,就记在蔡氏的名下好了。”
蔡氏脸色大变。
她是正妻,记在她的名下,那这孩子和嫡子有什么区别?
她声音颤抖地问道,“是……是个女儿吗?”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大吵
白元德面无表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女儿还认什么祖?是个儿子。”
蔡氏脸上血色全无,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白元德,似乎想在他的身上射几个窟窿出来。
白修睿也如遭雷击,“爹……”
白元德道,“快到中秋了,家家团圆的日子,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看就定在中秋好了。到时候我会带着他去一趟白家庙,上了祖籍,以后孩子还跟着我,你们两个不用操心。”
这是操心的事儿吗?
这当口忽然领个孩子回来,岂不是要动摇儿子的地位?
蔡氏咬牙切齿地道,“不行!这件事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她为儿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如今现成的果子就快熟透了,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来要跟着一起抢,让蔡氏如何能不恨?
白元德漫不经心地道,“是吗?那你就去死好了,我正好再扶正一个,也省得家里整日乌烟瘴气的。”
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她震惊地看着白元德,“你宠妾灭妻,就不怕遭报应?家族里也不会答应的!”
白元德不屑地道,“我怎么宠妾灭妻了?不是你自己要死的吗?我又怎么能做强人所难的事?”说到这里,白元德语气一沉,严厉地道,“蔡氏!你少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以为我会怕了你?你要死就趁早,多少人等着盼着这一天呢,没了你,白家照样好好的,不会出一丁点儿错。”
蔡氏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指着白元德道,“你……”
白元德道,“我回来不是和你商量的,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你答不答应都得这么办。”
蔡氏尖叫着道,“不行!你在外头怎么胡来都成,唯独这个不行!”
白元德道,“蔡氏,你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家姓白,不姓蔡!我抬举你,你在家里才有说话的分量,我要是不抬举你,你和那刷马桶的老妈子没一点儿区别。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从此刻起,家里就当你是个摆设,不会有人再听你一句话?你想喝茶,都得自己去烧水。”
蔡氏当然相信。
可就算拼了自己这条命,她也不能让儿子到了手的囊中之物被他人觊觎。
蔡氏咬牙道,“那你就吩咐好了,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插手到内院管理上不成?我自从嫁到白家来,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这样作践我,外头的人又会如何说你?你不怕丢人,尽管吩咐好了。”
白元德冷笑了两声,“家里的事,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只要我一声令下,哪怕你死在这个家里,也一点儿风声都不会漏出去,你信不信?”
蔡氏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在白元德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他……
他竟然敢……
白元德继续道,“你这些年,小打小闹的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个孩子被你养成了废物,我也没与你一般见识。如今我只提了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不’。蔡氏,看来是我对你太过放纵,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小小的要求?
蔡氏怒极反笑,“你在外头养了私生子,这会儿才想到挂在我的名下,做的是什么打算?别当旁人都是傻子。你又不是没有嫡子,忽然摆出这么一招来,是做给谁看?”
白元德瞥了愣在一旁的白修睿一眼,“嫡子?你看看他,身上有一点儿白家人的影子吗?这些年,我能放手的都放手了,可他做成过什么事儿?除了给我丢人惹事,他有什么值得我为他骄傲自豪的地方?”
白修睿羞愧地低下了头。
蔡氏却扯着嗓子道,“儿子还年轻,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慢慢地教就是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又盯着白元德道,“这些年你不怎么着家,心思都放在了外头的娘儿们身上。但凡你对睿哥多上点儿心,他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这会儿搬出父亲的身份来了,也不看你配不配?白元德,你今日不是要和我撕破脸吗?好啊!大家就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你不是要把那杂种羔子带回来养吗?只要那孩子踏进白家宗祠大门半步,我立刻就去投江,你既不怕死我,大可放手去做,为了睿哥,我是没什么可好怕的。”
白元德被气得心口发痛。
前厅的争吵很快便传到了白宝珊的耳朵里。她不敢相信地抓着蔡氏贴身妈妈的手,低声问道,“你确定?老爷说要回个儿子放在太太的名下?”
贴身妈妈也意识到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地道,“我确定,我确定!这会儿太太正跟老爷吵呢。”
白宝珊浑身发冷,“这件事只怕没办法善了,太太是绝不会依从的。咱们快往远处躲躲,免得受了无妄之灾。”
贴身妈妈苦着脸道,“家里总共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躲到哪里去?”
白宝珊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前途更加渺茫了。
从前她还是太天真了,总觉得自己努力筹谋一场,总能搏一搏的。可如今看来,她的力量实在有限,如同蝼蚁一般,做得再多也是徒劳。
此刻的白元德见与蔡氏说不通,干脆甩手离开了。等他走后,蔡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流着泪一边痛骂白元德冷血无情。
白修睿站在一旁冷静了一会儿,忽然缓步上前道,“妈,如果爹真的拿定了主意,这件事你就答应了吧。”
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满眼是泪地抬起头,“你胡说什么?妈为了你宁可连命都不要,无论如何都要你稳稳当当的坐上这个家主之位才行。”
白修睿却面无表情地道,“这孩子养在外头,咱们看不见碰不着,始终是个祸害。若是真养在您的名下,反倒便利。反正他还小,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好说呢,您又何必为了这种事与父亲反目?”
蔡氏瞬间便明白了儿子的用意。
这倒也是个办法。
蔡氏由儿子从地上扶着站了起来,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就算如此,也不能答应得太过痛快,得让你父亲拿出筹码来,否则岂不全都顺了他的意?”
白修睿安慰好了母亲,这才回到房间,只见杜雪溪正和宁妈妈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见到他进门,两人一脸惊愕地分开了。
白修睿阴沉地问道,“说什么呢?”
杜雪溪忙起身道,“没说什么。”快步迎上来道,“老爷走了?”
白修睿等她靠近,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刚刚说什么?你也和外人一样瞧不起我是不是?”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归心
白修睿毕竟是个男人,手劲儿不小,何况又在盛怒之下,这一掐使足了力气,杜雪溪顿时呼吸困难,用力挣扎,却也挣脱不开。
宁妈妈见状赶忙冲了过来,“二爷快撒手,少奶奶哪能受得了这个?”
杜雪溪脸涨得通红,白修睿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宁妈妈帮着掰白修睿的手,“二爷,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快松开!”
白修睿抬腿一脚,正好踢在了宁妈妈的腰间。她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白修睿猛地松开了手,杜雪溪如同纸片一般软倒在了一旁。
白修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宁妈妈连滚带爬地跑到杜雪溪的身边,关心地道,“小姐,您怎么样了?疼了没有?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杜雪溪扶着地板,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我缓一缓就好了。”
宁妈妈惊恐万分地道,“二爷这是怎么了?那凶狠的样子,好像是要杀人!”
宁妈妈依然不喜欢白家,也看不得自家小姐掉入火窟,但从前对白修睿的评价一直还是很好的。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家小姐好,虽然性情桀骜,但对小姐还是很温和的。
可谁能想到,他也会露出如此吓人的一面?
杜雪溪大口地喘着气,“他这是在外头受了气,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宁妈妈红着眼圈道,“那也不能把气撒在您的身上啊!”
杜雪溪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没什么事儿,不要多说了,更不要对外人提,免得传到太太的耳朵中,又要另起争端。”
宁妈妈流着泪点了点头。
而此刻的白蓉萱正在和从田庄回来的商君卓说着话。
商君卓道,“他一见到我,二话不说就跪下了。看得出来,他也很是自责。从前繁生也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前途光明,可经此一事,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何况你哥哥的事,本身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要说他见死不救,当时你哥哥已经服下了毒药,救无可救,他害怕走掉了,也是人之常情。我之前一直怀疑他跟你哥哥的死有关,见过这一面之后,也打消了这个疑虑。”
白蓉萱问道,“那他可说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商君卓摇了摇头,“自从你哥哥去世之后,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夜里睡不着时,总是暗自揣测,究竟是谁下的手,又是如何获得你哥哥的信任。和繁生见过面之后,我心里也算有了谱。害人的人多半就是白家的人,他利用你哥哥对于三房旧事的芥蒂,主动攀谈靠近,获得你哥哥的信任,然后趁机下手,下毒害死了你的哥哥。只是我对白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在你的肩头。”
白蓉萱忙道,“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嫂子不用担心。”
商君卓微微一笑,轻声道,“傻丫头,这世上哪有什么分内之事?你冒险回到白家,我只要一想到你也会遇到危险,这心里就总是七上八下的。但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自知阻拦不了,何况这件事不搞清楚,咱们的下半生总是无法安逸。”
白蓉萱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又有六叔和闵老夫人照顾,三房又有不少忠于父亲的人帮衬,不会有事的。倒是留在杭州的母亲和你,让我牵挂万分。我如今不能在母亲膝下尽孝,还望嫂子多多陪伴母亲,别让她惦记。”
商君卓笑道,“这是自然,如今有了保康,母亲每日都有了盼头,身子也舒爽多了。”
白蓉萱欣慰地点了点头。
商君卓这时才道,“这边的事情已了,我想赶紧回杭州去,免得家里担心。”
白蓉萱道,“行,那我和六叔说一说,让他明天一早就想办法送你坐船回去。如今陆路不太平,走水路安全一些。”
商君卓道,“我想一会儿就走。”
白蓉萱一怔,“这么急?”
商君卓道,“保康还在家呢,我实在思念得很。”
白蓉萱虽然没做过母亲,但能理解商君卓的心情。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她也不是从前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当机立断地道,“行,那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去跟六叔说。”
商君卓听她句句不离闵庭柯,忍不住道,“这位闵六爷,待你可好?”
白蓉萱笑着道,“当然,要是没有六叔的照顾,我这会儿肯定正手忙脚乱地理家里的杂事呢。”
商君卓见她眼睛亮晶晶,心里更加笃定,想要再问,又怕白蓉萱多心,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白蓉萱兴奋地跑出了门。
那位闵六爷虽然年纪小了些,但行事却比大人还有章法,而且相貌英俊,家世雄厚,与白蓉萱倒是十分匹配。就是两人这身份,实在差得太多了些,且不说闵家会不会答应,就是外人,也会说上一大车的闲话。
商君卓不禁有些担心,收拾行李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白蓉萱很快就像只快乐的小燕子般跑了回来,“嫂子,六叔说他会安排,让你下午坐船回杭州。”
商君卓高兴地点了点头。
面临分别,白蓉萱倒有些不舍起来。
她握着商君卓的手,显得十分依恋。
商君卓道,“傻丫头,忙完这边的事儿,就赶紧回家去,荛哥也要成家了,之后就是学茹,家里人都等着你热闹呢。”
白蓉萱道,“嗯,我一定会抓紧回去的。”
两人说了一会话,又在一起吃了午饭,洪兴匆匆过来道,“治少爷,六爷吩咐我送商小姐去渡口。”
白蓉萱道,“找到去杭州的船了吗?”
洪兴应了一声。
白蓉萱便起身道,“那我送嫂子去。”
洪兴欲言又止。
商君卓见状笑着道,“你身份特殊,我又来得隐秘,你此刻去送我,从前的细心安排岂不都白费了?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你就不要去送了,安心留在家里,等我回到杭州再写信给你报平安。”
白蓉萱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很有道理。
她强忍着不舍道,“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洪兴道,“治少爷放心,六爷让我将带人将商小姐送回到杭州后再回来。”
白蓉萱没想到闵庭柯想得如此周到,果然松了口气,“那就劳烦洪管事了。”
洪兴忙说了两句‘不敢当’,这才领着两人往出走。
闵庭柯正在前厅等着她们。
商君卓感激地向闵庭柯道了谢,闵庭柯则一脸淡定地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自己人?
谁和谁是自己人?
商君卓笑着看了闵庭柯一眼。
这句自己人用的可真妙啊!
闵庭柯见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白蓉萱,发现她正没心没肺的望着商君卓,满脸的依依不舍,他这才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人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就她是个榆木疙瘩。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收获
想他闵庭柯精明一世,怎么会看上这么呆的一个家伙。
眼看着时候不早,商君卓又归心似箭,闵庭柯和白蓉萱将她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她坐车离开,白蓉萱还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
闵庭柯道,“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自然还有相见之日。你如今是有大事要做的人,可不能儿女情长优柔寡断。”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跟着他进了门。
来到渡口的商君卓直到坐上了船,这才发觉船上并无他人和货物,而洪兴则对船上的人吩咐了一声,便有船员拔锚起航。商君卓猛地反应过来,敢情闵家是单独安排了一艘船送她回杭州。
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她还要写信告诉白蓉萱一声,让她替自己转达谢意。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闵家面前有什么脸面?还不是靠白蓉萱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讪笑,一路回了杭州。
在闵家吃过晚饭才回去的白蓉萱先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她最近总往闵家跑,不禁有些担心,“怎么?那洋布卖的不好吗?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洋人的东西虽好,却也未必没有问题。”
闵老夫人虽然思想开明,但毕竟是个内宅妇人,对于这些新鲜事物还是不太能接手得了。
白蓉萱道,“是为了另一件事。”回来之前闵庭柯似乎预料到了闵老夫人的问题,早有叮嘱,白蓉萱便徐徐说了起来,“是咱们二房的白修睿被个洋人给骗了,如今外头议论起来,都等着看笑话呢。六叔把我叫过去,就是为了交代这件事。”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二房这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个尽头了。”
她虽然素来不喜二房,但毕竟同在白家,二房丢了人,整个白家都讨不着好。
白蓉萱道,“那个洋人声名不好,先前还有小厮提醒过他,结果白修睿不信邪,最终被人卷了钱财跑了。”
闵老夫人道,“钱财倒是次要的,以白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些钱还不会放在眼里,主要是睿哥自己不争气,将来要是他接了家主之位,白家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易嬷嬷在一旁道,“哟,这可是二房的事儿,老夫人就别操心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我还有多少年好活,谁要费心去理他们的事。”
又说了几句,便让白蓉萱回去歇息着。
白蓉萱回到如意馆,芳姑姑递给她一封信,“周管事下午送来的,说是从杭州那边过来的。”
杭州吗?
白蓉萱急忙接过了信,回到房里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看。
信是张芸娘寄来的。原来张家已经同意和彭家的婚事,只因还没有请媒人上门,因此没有大肆宣传。张芸娘写信来,就是告诉她这件事。
白蓉萱捏着信反映了老半天。
这个彭屿还真是有本事,居然真的让张家同意了。
不过有一说一,就凭彭岛的出身和好样貌,以自己对张太太的了解,只要她一见便会喜欢。
张家也是心疼女儿的人家,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郎君。
白蓉萱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去给她写回信。在心中,她问张芸娘见过了彭岛没有,合不合心意?又问她家里都是怎么安排的,什么时候定亲?
张芸娘和彭岛的年纪都不小了,如今两家都满意,估计最迟明年就要成亲了。
如果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自己还能在上海喝上一杯喜酒呢。
最近全都是让人烦心的事儿,总算有了这样一件让人高兴的喜事,白蓉萱心中的阴郁也被冲散了不少。她满是对未来的期待,洗漱后早早地躺下了。
秋意越来越浓,立雪堂的花木也都渐渐蒙上一层枯黄。白蓉萱担心地对周科道,“重庆那边还没有消息吗?王管事已经走了大半月,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啊。”
周科虽然也很不安,但仍旧出言安慰道,“治少爷放心,有郑醇跟着呢,他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人,不会让王管事有事的。”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还是十分地惦记。
又过了几天,她收到了一封从南京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管泊舟,信中说他已经平安抵达南京,并且见到了舅舅曾绍权。临行之际没有见到白蓉萱,让他很是失望,希望她能喜欢自己送的钢笔。至于未来,管泊舟说他多半会去武汉,曾绍权对他的期望很大,有意让他平衡湖北各地的关系。
林林总总,写了三四页纸,却决口未提白玲珑的名字。
白蓉萱还以为他会关心地问上一句。
她收起信,将周科叫了过来,“你去过武汉没有?”
周科道,“没有。咱们三房在武汉没有生意,自然就没去过。”
白蓉萱问道,“分家的时候,武汉那边的生意交给谁了?”
周科道,“长房。”
白蓉萱点了点头,琢磨着要不要给管泊舟回一封信。
就在这时,外头有小厮来报,“治少爷,王管事回来。”
白蓉萱眼睛一亮,“是吗?”起身便往外走去,周科紧随其后。等两人赶到立雪堂的大门口时,就见到了一身狼狈的王德全和郑醇几人。
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看上去就像是逃难来的。
白蓉萱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相比走之前的萎靡,王德全精神了不少,他笑着道,“治少爷别担心,我们都好着呢,就是路上多折腾了两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蓉萱赶忙吩咐他们下去洗漱休息。
王德全和郑醇洗漱过后换了套干净衣服,急匆匆地来见白蓉萱。
白蓉萱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让周科将人请了进来。
王德全和郑醇行礼问候。
白蓉萱道,“路上辛苦了,不用多礼,坐着说话吧。”
王德全还有些拘谨,但郑醇已经起身扶着他走到了椅子前,王德全这才半坐了下来,“治少爷,我们这一趟重庆之行,老掌柜的消息没有打听到,倒是有了些旁的收获。”
白蓉萱诧异地道,“什么收获?”
王德全道,“我们从重庆去了趟长沙。”
长沙?
白蓉萱震惊地道,“你们又去长沙了吗?”
可是那高安已经提前逃跑了。
王德全道,“我就是想知道,高安当初从重庆是怎么跑去长沙的,走了什么路,做了什么安排,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便带着郑醇几个一路走一路问地摸了过去。”
难怪他们会弄得那么狼狈了。
王德全说到这里,语气激动地道,“您猜怎么着?还真被我打听到了一些线索。高安当初走的是铜仁、怀化这条线路,我们在两省交界的一个小村庄落脚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记得高安。”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出事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又是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便是再好的记忆也不可能记得住。”说完,她便向郑醇看去,只觉得王德全关心则乱,多半是被人给骗了。
郑醇却冲她眨了眨眼,一副让她稍安勿躁听王德全把话说完的表情。
白蓉萱只好收起质疑,认真的看着王德全。
王德全激动万分地道,“治少爷,不瞒您说,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那个老头却把高安的样貌形容得千真万确,由不得人不信。我仔细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高安当初的确受了伤,却不是枪伤,赶到他们那个村子的时候,人已经饿得没什么精神了,就借住在这个老头家。又正好赶上老头的儿子成亲,老头见高安谈吐不俗,便问他会不会写字,能不能帮着写个礼账。高安答应得十分痛快,老头还把当年的礼账给我翻了出来,我对比上面的自己,的的确确是高安写的。高安在老头家住了半月有余,一直把伤养好后才离开的,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些散钱。那老头之所以会对他印象颇深,是因为他女儿见高安样貌英俊,有了爱慕之心,他也试探着问了问,结果高安说自己已经成了家,这件事自然也就没有下文了。”
这下白蓉萱也不得不信了。
王德全继续道,“可惜接下来的路上便没有再打听到关系高安的消息了,不过总算有些收获,没有白走这一趟。”
郑醇这时才缓缓地道,“重庆那边的生意一切如常,掌柜的还让我们给治少爷带好,等年底对账的时候,他一定亲自回来给您磕头。”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着实吃了不少辛苦,先回去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说话。”
郑醇感激地站起身,正要扶着王德全离开,王德全却忽然道,“治少爷,高安说他成了家,你说会不会就是他现在的夫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这位夫人应该是在上海认识的,咱们要不要从这方面查一查?”
白蓉萱知道高安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若是不拔出的话,只怕寝食难安,日日夜夜都要记挂着这件事。
她低声安慰道,“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只怕没那么容易追踪细节。好在王管事是和高安共过事的,对他也算了解,这件事只怕还要落在你的身上。所以我才让你养好了身子,否则高安没抓到你先倒下了,那怎么成呢?”
王德全听了连连点头,“治少爷请放宽心,我一定会保重身子,不会轻易倒下的,说什么都要等高安那贼子落网之后再说。”
白蓉萱示意郑醇把人扶下去了。
周科上前道,“治少爷,我看王管事的精神不怎么好,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状况呀。”
白蓉萱何尝不知道?
她叮嘱周科道,“你私底下和郑醇说一声,让他多盯着王管事的情况,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若是身子不好,立刻就去请大夫来,千万不可耽误了。”
周科痛快地应了下来。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便有门房的小厮匆匆来报,“治少爷,外头有一位姓戴的小姐,自称是您的朋友,说有要紧的事要和您说。”
戴?
戴霞?
白蓉萱连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小厮领命而去,白蓉萱也快步往出迎。
走到立雪堂大门口时,刚好遇到了由小厮领进来的戴霞。
戴霞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幸好你在家里,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去找谁。”
白蓉萱见她一脸焦急,忙安慰道,“别急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到屋子里说。”
两人进了燕栖阁,不等丫鬟送上茶水,戴霞便迫不及待地道,“你还不知道吧?修唯那边出事了。”
白蓉萱大吃一惊,“什么?他出什么事儿了?”
戴霞道,“我也是才听说的,他和许江戏院的虞小楼在外头租了房子,已经住在了一起。只因做的隐秘,外头的人一概不知,结果前儿虞小楼登台唱戏的时候,从外地来了个暴发户,又因喝了些酒,行事便有些着五不着六,虽然打赏得十分丰厚,却非要拉着虞小楼陪酒。那红大家又是个不敢得罪人的,只能在一旁说好话,可那暴发户却说什么都不松口,甚至对虞小楼动手动脚的,刚巧被修唯给撞见,他怎么忍得下来?当即便和对方打了起来,对方虽然有四五个人,却都喝得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修唯以一敌五,倒也没怎么吃亏,只是脸上挂了彩……”
说到这里,已有丫鬟送上茶来。白蓉萱赶紧让她坐下,喝了茶再说话。
戴霞着急地道,“可如此一来,他和虞小楼的事情是说什么都瞒不住了,如今宥三太太闹了起来,不但砸了修唯和虞小楼外头租住的屋子,连许江戏院的红大家也被她扇了两个耳光。”
白蓉萱道,“那五哥呢?他怎么样了?”
戴霞叹了口气,“我正要说他呢。他的脾气你也知道,是个宁折不弯的犟种,如今既喜欢上了虞小楼,什么出身家世他是丝毫不在乎的,拉着虞小楼的手到宥三太太的面前,要娶虞小楼进门。宥三太太当场就被气昏了过去,被抬回了外三房。”
怎么会闹的如此严重。
戴霞道,“我听说了消息之后,和星妤、执中等人过去探望,宥三太太已经醒转,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让虞小楼进门,不论修唯如何恳求,她都不为所动。还让修唯拿根绳子来勒死她,否则就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白蓉萱道,“五哥怎么说?”
戴霞道,“他还能怎么说?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爱人,两边对他都无比重要,舍弃哪个都不愿意。可天底下又哪有那两全其美的好事?我看宥三太太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件事多半是不成了的。只是修唯那边也不松口,两方就这么僵持着,总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实在没人商量了,这才想到了你。”
可白蓉萱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解地道,“你想让我出面去劝宥三太太吗?”
戴霞道,“宥三太太那边怕是劝不了了。”
白蓉萱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劝五哥回心转意?”
戴霞道,“我知道这是件难办的事,可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好歹先让修唯将宥三太太安慰好,然后再去说他和虞小楼的事情。再这样耽搁下去,我怕他两边都讨不着好。若是宥三太太真有个好歹,修唯的名声也算完了,以后外三房怎么办?”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两方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
说起这些,戴霞便一脸的不高兴,“修唯也真是的,大丈夫行事,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自己的家务事都理不清楚,以后还能做什么?”
白蓉萱道,“这样好了,我先去见见五哥,也听听他的意思,说不定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呢?”
戴霞叹了口气,“他但凡有一点儿计策,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副模样了。我实在太了解他的为人了,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期待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这路始终是要人走出来的,等是等不来的。他还是太天真了些……”
白蓉萱只好出言安慰戴霞,好在戴霞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笑着道,“人活一世,能找到彼此心仪的伴侣并不是容易的事,过去盲婚哑嫁所造就的不幸实在太多了,如今时代不同,男女婚配也都有了自由,修唯有了恋慕的女子,我虽然替他高兴,可也为他捏了一把汗。宥三太太早年丧夫,之后便一心一意的照顾着一双儿女,心思十分坚定,对修唯和宝琳更是爱若性命。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盼望着儿女好的?虞小楼虽然品貌无双,可毕竟出身梨园,宥三太太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也难怪她会如此地生气了。这事也怪修唯,既然喜欢,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起码要跟宥三太太透个音,如今事情出了,他自然要犯难了。若是忤逆宥三太太,那便是大不孝的罪名。可若是背弃了虞小楼,那便是始乱终弃,要不我怎么说两边都讨不着好呢。”
她说到后来,情绪也渐渐多了几分落寞。
之前白蓉萱就隐隐有一种感觉,戴霞对五哥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每次看他的眼神也满是柔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
戴霞道,“如今的外头的流言全是二房和闵家之间的事儿,因此修唯和虞小楼的事情才没有被曝光出来。你要出面去劝的话最好快些,免得事情传扬出去了,各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找五哥。”
戴霞有些愧疚地道,“这件事本与你没什么关系,可我却偏偏把你拉进来了,还盼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白蓉萱忙道,“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一心一意为五哥考虑,他要是知道了,必定会十分感激的。”
戴霞听了这话,神情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大家朋友一场,我总是希望他能好的。”
白蓉萱留她多坐一会儿,戴霞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学校那头还有不少事儿呢。我先回去了,不管修唯怎么说,有了消息你记得通知我一声,免得我跟着惦记。”
白蓉萱道,“放心吧。”
等送走了戴霞,白蓉萱便带着吴介匆匆出了门。两人坐着车子去了外三房,门房的人见了她,赶忙迎了上来,“治少爷,您过来了。”
白蓉萱道,“五哥在家吗?”
门房的小厮齐齐摇了摇头,“昨晚上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们家太太才发了火,已经吩咐人去找了。您要不要进去坐坐,我帮您通禀。”
白蓉萱问道,“宥三太太的身体好些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躺在床上起不来,已经换了两拨大夫了。”
白蓉萱道,“那家里谁在主事?”
小厮道,“是我们家琳小姐。”
白蓉萱道,“那你就进去通禀一声,问问她有没有工夫,若是得了空就见我一面,若是不得空就不用麻烦了。”
小厮快步进了门,没一会儿便跑回来道,“治少爷,我们家琳小姐请您进去。”
白蓉萱跟着小厮进了院,刚穿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白宝琳便快步迎了出来,轻轻地叫了声‘六哥’。
白蓉萱见她神情颇为憔悴,忍不住道,“宥三太太好些了吗?”
白宝琳苦笑着道,“已经有起色了,六哥不用担心。家里出了事儿,正乱糟糟的,难为你还惦记着。”
白蓉萱道,“五哥还没有回来吗?”
白宝琳失望地道,“没有,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的回来。”
白蓉萱又问,“知道他会去哪儿吗?我帮着去看一看。”
白宝琳想了想,随后才说出了一个地址,“我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若是六哥见到了我哥哥,无论如何让他回家来一趟,有什么话好好说,却不可赌气出走,否则这家业要撇给谁去?难道要我来支撑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对她道,“你也好好安慰宥三太太,五哥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他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有些事该退让就要退让,大家都咬死了不松口,最后岂不两败俱伤吗?”
她也是希望宥三太太能退一步。
白宝琳道,“六哥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白蓉萱不再久留,快步出了门,吩咐小涛按照白宝琳给的地址将车子开了过去。
那条胡同有些窄,车子开不到门口,白蓉萱便和吴介一路摸索着找了过去。
大门紧闭,吴介上前拍了拍门,里面却无人应。
又拍了一会儿,仍旧什么动静也没有。倒是隔壁的邻居听见了,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问道,“你们要找这儿的租户吗?”
白蓉萱连忙客气地走上前去,“是啊,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邻居道,“嗨,你来迟了一步,他们上午就退房了,中午房主来收拾屋子,我还帮着伸手忙了一会儿呢。”
退租了?
白蓉萱道,“那您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吗?”
邻居摇了摇头,“这就没留神了。我看他们把家当都收拾好了,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白蓉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向邻居道了谢,与吴介匆匆回到了车上。小涛问道,“治少爷,咱们是回家吗?”
白蓉萱道,“不,我们去许江戏院。”
来到许江戏院,没等车子停稳,白蓉萱便迫不及待地开门下了车,小跑着往戏院的大门口走。
结果仍旧吃了闭门羹。
一旁有几个闲着没事儿的懒汉见状好心地提醒道,“小官人,许江戏院前两天才闹了事儿,这几天都闭门歇业了,您要是想听戏,就再往前走,还有两家不错的戏园子开着呢。”
白蓉萱想到了上次白修唯带她走的后门。
她依照着记忆一路绕到了许江戏院的后门,轻轻敲了几下,没一会儿就有个小孩儿打开了门,谨慎地向外张望着。
白蓉萱道,“我来找红大家,他在吗?”
小孩警觉地道,“你是什么人?”
白蓉萱赶紧自报家门。
小孩犹豫了片刻,“你等会儿,我去问问。”说完便砰地关上了门。
第一千八百二十·私奔
没过片刻,小孩又重新把门打开,语气也客气了几分,“红大家请您进去。”
白蓉萱跟着他进了后门,由楼梯上楼,在尽头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小孩子走到门前道,“当家的,白少爷来了。”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才是红玲玉嘶哑的嗓音,“是吗?快请进来。”
小孩推开门,让在了一边。
白蓉萱缓步走入室内,先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药味。屋内空间十分狭小,摆满了衣服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戏服,靠角落里摆着一张小床,脸色苍白虚弱的红玲玉吃力地撑起身子,笑着道,“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吃了一惊,“您这是怎么了?”
红玲玉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年纪大了,一有点儿事就容易上火,吃两副药也就好了。”说完还特意大声道,“小钉子,快找椅子来。”
白蓉萱赶忙道,“别忙了,我来看看您就走。”
说话间那个叫小钉子的男孩已经吃力地搬了椅子过来。红玲玉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眼睛里没活的东西,不叫你还不来呢。”
小钉子委屈地道,“谁说的?把人送过来我就跑去找椅子了,就算您不吩咐,我也就要搬过来呢。”
红玲玉‘哼’了一声,“你还学会顶嘴了!”
小钉子低着头不吭声了。
红玲玉道,“快不去倒茶?”
小钉子转身又去忙了。
白蓉萱道,“您不用管我,还是养病要紧。”
红玲玉微微一笑,让她坐下后才道,“您来找我,是为了五爷和小楼的事儿吧?”
白蓉萱没有隐瞒,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您可知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红玲玉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也不会上这么大的火了。旁人见了,只当我是挨了宥三太太两个耳光,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因此才怒火攻心下不了床的。我年少便被父母卖给了戏班子,这辈子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两个耳刮子又算什么?我才不会往心里去呢。反倒是五爷和小楼,实在让我放心不下。他们两个这样,家里又容不下,以后可怎么办呀?”
红玲玉说到后面又急了起来,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
白蓉萱道,“别急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总归是要帮他们渡过这次难关的。”
红玲玉道,“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怪我。早前我就发现了些眉目,却始终没有点破。五爷风光霁月,为人豪爽仗义,那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小楼是我的弟子,自小看着长起来的。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哪怕是个小猫小狗,一起生活十几年也有感情了。我是希望她好的,只是这样跟了五爷,名不正言不顺,旁人的闲话自然是免不了,我就怕她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白蓉萱道,“此刻说这些做什么?先找到他们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流落在外头什么都不管吧?”
红玲玉为难地道,“找?怎么找呀。天大地大,若是这两个人有心藏着,咱们连个方向都没有,更别提去找人了。”
白蓉萱道,“小楼的老家在哪里?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红玲玉摇了摇头,“她自幼父母双亡,被人牙子倒卖了几手,最终才落到我的手里,哪还有什么老家和亲人?”
白蓉萱听后也不禁皱起眉来。
红玲玉道,“治少爷,您就不要想着从小楼这边下手了,还得想办法打听五爷才行。”
可让她去哪里打听呢?
白蓉萱十分的苦恼。
小钉子送来了热茶,白蓉萱却起身道,“红大家,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先养好身子,回头有什么事儿,我再来麻烦您。”
红玲玉道,“你放心吧,我是不能倒下的。戏园子里还有这么多长嘴巴等着我吃饭呢,我倒下了,他们怎么办?”
白蓉萱安慰了他几句,这才由小钉子从后门送了出去。
吴介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道,“治少爷,这件事您要不要和六爷说一声?或许他会有办法呢。”
白蓉萱道,“他已经为我的事操了不少心,先不要打扰他。等我实在没有主意了,再去求他也不迟。”
吴介不好再说,可心里却笃定白蓉萱兜一个圈子后,最终还是会求到闵庭柯的面前去。
接下来的两天,白蓉萱发动三房的势力寻找白修唯的踪影,却始终没有下文。她思来想去,只好跑去闵家求见闵庭柯。
听到消息的闵庭柯忍不住对常安笑着道,“果然绷不住了。”
常安笑着道,“治少爷也是的,早点儿过来,又何必着这几天的急?”
闵庭柯伸了个懒腰,神色轻松地道,“将人请进来吧。”
等白蓉萱进门,他有心逗她,故作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在家里待得无聊吗?我算了算,送你嫂子的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杭州了,洪兴也快返程了。”
单纯的白蓉萱一下就被带错了路,“真的吗?那敢情好,我还担心他们路上会不会顺利呢。”
闵庭柯强忍住笑,“走水路安全得很,路上又没什么障碍,自然顺利得很。”
两个人扯了半晌,白蓉萱才猛地记起自己的来意。她赶紧道,“六叔,我今日来,实际上是有事情拜托你……”
说到这里,她不禁红了脸。
自从自己回到上海,已不知道给闵庭柯惹了多少麻烦。
闵庭柯道,“什么事儿啊,居然还用上拜托。你只管开口就是,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白蓉萱纠结了一下,将白修唯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闵家的消息网遍布全城,闵庭柯自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他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惊讶地道,“真的吗?你的意思是说……白修唯领着虞小楼私奔了?”
白蓉萱皱了皱眉,“不是私奔……只是两个人一起离开而已。”
那还不算私奔?
闵庭柯道,“你是想让我帮着把他们找出来吗?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白蓉萱还真没想得这么长远,她只是出于担心,急切地想知道两人在哪里落脚,是否都安全而已。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哪里能做得了主?
闵庭柯道,“白修唯这小子,看他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白蓉萱闻声赶紧替白修唯说话,“不是的,五哥是动了真情,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闵庭柯撇了撇嘴,“既然动了真情,就该先禀告父母,获得同意后正儿八经地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下聘,这样将人带走了又算怎么回事?幸好对方是个唱戏的,若是高门大户家的姑娘,这会儿白修唯还有活路吗?腿不卸他两条,都算他骨头长得结实。”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吃醋
与人私奔,乃是大罪。
白蓉萱也知道白修唯这样做不妥当,只是这会儿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白蓉萱道,“六叔先帮着把人找到,至于之后该怎么做,还要见了五哥再商量。”
闵庭柯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别说白家,就是那些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也断没有让子孙后代娶个戏子进家门的道理。白修唯要是真心想娶虞小楼,干脆就放弃家业,出去单过算了。否则的话,就算宥三太太心疼儿子最终松了口,二房也绝不会答应的。”
白蓉萱叹了口气,心疼地道,“五哥待我一直不错,若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还是要尽力去帮的。”
闵庭柯摇了摇头,“这件事,你未必插得上手。何况你既不是长辈,又不是家主,能为白修唯说上什么话?他既然敢带人私奔,想必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我看你还是少管他的事儿,免得最后被拖累了。”
白蓉萱不赞成这样的话,“两情相悦怎么都算是一件美事,怎么能说是拖累呢?如若五哥遭遇难处,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面反驳闵庭柯的话。
闵庭柯有些意外,“没想到在你心里,白修唯居然如此的重要。”
他的语气顿时变得酸溜溜的,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醋意。
白蓉萱赶紧解释道,“自我回到上海,五哥对我很是照顾,投桃报李,我难道还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成?”
闵庭柯不悦地道,“照顾?他照顾你什么了?难道他还有我照顾得多?”
白蓉萱顿时愣住,反应了半天才缓缓道,“不……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闵庭柯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正了正神色道,“算了算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先帮你把人找到,之后的事情再说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外三房的麻烦事儿不少,你可千万不要牵扯进去。你看二房这些年对三房和外长房虎视眈眈,却对外三房理也不理,就该知道这里面的水都有多深了,连二房都不愿沾惹。”
白蓉萱连连点头,“六叔放心,我拎得清这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等白蓉萱告辞离开后,闵庭柯才将常安招了过来,“白修唯还没有出城吗?”
常安道,“没有,在西头的洪家桥落脚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小子还有点儿算计,知道大隐隐于市,这个时候去了外地,举目无亲,只怕更是寸步难行,还不如留在上海,藏到旁人找不到的地方去,等眼下的难关过去再做打算。”
常安低声道,“虽然事发突然,但白五爷的脑筋还是很灵活的,临危不乱,知道该怎么行事。”
闵庭柯道,“他要是真这么聪明,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可见也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罢了。”
常安没想到他如此地瞧不上白修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闵庭柯想了想,“先派人盯紧他。外三房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日子不好过,他身上也不可能带太多钱,两个人吃吃喝喝每日的开销不算少,等到他吃撑不住,自然就会露头了。”
常安不解地道,“六爷,您不是答应帮治少爷找人了吗?既然知道白五爷的下落,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呢?”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总要抻上几天,让她知道我找人有多辛苦,这样她才会发自肺腑地感激我呢。”
原来是藏了这样的心眼。
常安心中一阵苦笑。
闵庭柯道,“我看治哥对白修唯还是蛮重视的,你让咱们的人多照应几分,别让白修唯吃了亏。洪家桥那头乃是龙蛇混杂之地,他一个世家公子,未必能应酬得来。”
常安道,“是,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
闵庭柯伸了个懒腰,“真没看出来,这个白修唯倒是个痴情种子。先前我以为他只是随意玩玩,并没有当真,没想到……”
常安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闵庭柯道,“你回头把彭屿找来,我有事情和他说。”
常安痛快地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彭屿便神清气爽地登门拜访。他精神抖擞地向闵庭柯行了礼,笑着道,“六叔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问道,“你最近忙什么呢?总也不露面。”
彭屿道,“就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呗。我哥哥不是要定亲了吗?这件事又是由我挑起的,如今我彻底成了老爷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定亲的诸多事项他老人家耍脾气什么都不管了,居然全丢给了我一个人,我忙前忙后,又有不懂的地方,还一处一处地去请教,可把我给忙坏了。”
闵庭柯挑了挑眉,“你爹可真没正事,为了和儿子斗气,连这种大事都放手不管,我总算知道你们彭家的运势为何一直上不来了。”
彭屿听了也不生气,低声道,“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他这不是怪我多事,打乱了他的算盘呢。您不知道,为了把他乱点的鸳鸯谱搅黄,我们彭家这次可得罪了不少人,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了。”
闵庭柯喝了口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彭屿便问道,“六叔,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上次用洋人诓骗白修睿的事儿不是已经了了吗?那个艾布特还挺仗义,临走之前托人找到我,非要把钱分我三成,我说什么都没要。这要是传扬出去被白修睿知道了,还不活活把我生吞了啊?”
闵庭柯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怕他做什么?”
彭屿道,“白修睿我自然不放在眼里,我怕的是他老子。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甚至敢雇凶当街杀人,放眼上海滩也没有几个有这么大胆子的。”
闵庭柯道,“这算什么能耐?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你以为白元德会兵行险着?姚家怎样都行,唯独不能向我示好。若是我与姚家联手,就会打破现如今的平衡,到那时就真的没有白家什么事儿了。”
彭屿道,“姚家现在和白家算是撕破了脸,以后就是没有闵家,他们两家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狼狈为奸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也不好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表面装出来作秀给人看的?何况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一条人命算什么?回头白元德开出更好的条件来,姚家保不准就又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待见姚家的原因。”
彭屿叹了口气,“您还没说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闵庭柯道,“我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办,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四川?”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刁奴
四川?
彭屿顿时瞪大了眼睛,“六叔,您是什么意思?”他反应迅速,立刻道,“难道是准备和姚培源搭上话吗?”
闵庭柯笑了笑。
就知道没找错人。
他高兴地问道,“你怎么会猜到姚培源的身上去呢?”
彭屿道,“这还用猜吗?四川除了姚培源,还有什么能让您惦记的。不过您这是准备做什么?姚培源除了手里那点儿兵马,也不趁什么了。”
闵庭柯道,“让你去四川,主要是我想从姚培源的手里买些枪支弹药回来,这件事让常安等人去怕是不够分量,估计连姚培源的面也见不着,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彭屿吃惊地道,“您买枪支弹药干什么?”
闵庭柯笑着道,“你慌什么?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先前六安寺我吃了亏,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吧?手里有枪,将来谁要是再想要我的命,我也有个还手的机会,难道要一直被动挨打吗?”
彭屿沉吟道,“您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只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去买,姚培源敢卖吗?”
闵庭柯道,“六安寺一事后,姚培源倒卖军饷的事已经传到了曾绍权的耳朵里,以他的计谋和手段,就算没办法当面与姚培源对峙,背地里也一定会搞些小动作来闲置对方。姚培源的日子过得不舒心,这才想到了要和白家联姻,以获得白家的财力支持。如今姚白两家的婚事已经作罢,姚培源要养手底下那么多的人,总要谋个出路吧?你这个时候过去,等同于天降甘霖,他高兴都来不及。”
彭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这两天就出发好了。”
闵庭柯想了想,“我让常安跟你一同去,身上多带些钱。俗话说嘴巴没毛办事不牢,你毕竟年轻,姚培源又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只怕不会将你放在眼里。等到了四川,你出手不妨阔绰些,行事先用钱来压人,免得被人给小瞧了。”
彭屿笑着道,“六叔放心,这种事我最在行了。”
闵庭柯提醒道,“你先别忙着高兴。川蜀不比上海,姚培源在那头只手遮天,就是曾绍权的手都插不进去,你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只管自保就是了,其他的不用理会。”
彭屿正色道,“我知道,一定会提高警惕的。”
闵庭柯留他吃了午饭,两人商量了半晌,又叫来了常安,让他也下去准备准备,定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彭屿临走之前,不放心地道,“六叔,我这一走,没有个把月回不来,到时候我家里有什么事儿,您要帮我多费费心。”
闵庭柯道,“知道了,绝不会让你哥哥吃亏的。”
整个彭家,能让彭屿如此记挂的也就只有彭岛一个了。
彭屿得了闵庭柯的保证,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白蓉萱心里记挂着白修唯的事,又一直等不到闵庭柯的消息,不免有些着急。其间齐执中和董文哲又登门拜访,向她询问消息。白蓉萱只好道,“还在找,一时半会儿没有下落。”
齐执中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董文哲则不满地道,“这个修唯,真是越大越不成样子,把母亲和妹妹撇在家里,他带着人跑了,一点儿责任担当都没有,岂是大丈夫所为?他若是回来,我先一个大耳光抽他。”
齐执中道,“这当口说这些做什么?”
董文哲一脸的气闷。
两人只坐了片刻,连茶也没有喝就起身告辞了。出门之前,齐执中特意低声对白蓉萱道,“浚缮,外三房那边……还要你帮着多多照顾。宥三太太气得起不了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了宝琳的身上,她毕竟是个小孩子,遇到事不免慌手慌脚,有些事顾全不到。”
白蓉萱答应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让家里的管事去瞧瞧。”
齐执中笑着道了谢,带着董文哲离开了。
白蓉萱叫来了周科,让他亲自去一趟外三房看看情况。
快到傍晚时周科才赶回来,一见面就道,“幸好治少爷让我去了这一遭,要不然琳小姐怕是要压制不住那些刁奴了。”
白蓉萱道,“怎么回事?”
周科道,“外三房的下人里有几个不安分的,眼见着唯少爷没了音讯,宥三太太又在病中,嚷嚷着外三房要倒了,工钱也发不出来了,拿了家里的东西占为己有不说,有的甚至偷了拿出去卖。琳小姐知道后气得不行,立刻吩咐人将为首者抓了起来,可惜她年纪小镇不住下头的人,大家根本没在怕的,有的人甚至打好了包袱准备连夜跑了。”
白蓉萱听着皱起了眉头,“好大的胆子!然后呢,你可有帮着出面?”
周科理所当然地道,“治少爷吩咐我去,不也是担心宥三太太和琳小姐吃亏吗?我当即吩咐人把那几个闹事的刁奴按住了,然后又说您关心着外三房的情况,让琳小姐不用担心,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琳小姐当即就命人去叫了人牙子来,将那几个刁奴全都给发卖了。这一招杀鸡儆猴,让其他人都不敢再造次,偷了的东西全都如数送了回来。我怕琳小姐年轻不知轻重,本要提醒她两句,威慑下人就是了,却又不能全都处置了,否则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没想到琳小姐比我想得聪明多了,处置了闹事者之后,便出面安抚其余下人,还说家里从前怎么样,这会儿仍旧怎么样。外三房虽然不如白家其他几房,但下人们的几个工钱还是出得起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想到宝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周科道,“谁说不是呢?我见那些下人都消停了,这才赶了回来。”
白蓉萱道,“你吩咐人隔三差五就去瞧瞧,若是那边有什么难处,能帮则帮,别让他们被人欺负了。”
周科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白蓉萱也有些气恼白修唯狠心,不负责任,自己说走就走,家里却乱成了这样。
正想着,门房的小厮来报说闵庭柯来了。
白蓉萱忙收起心思,匆匆出去迎接。闵庭柯身边跟了个陌生的小厮,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常管事呢?”
闵庭柯道,“我让他出门办点儿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六叔,可有五哥的消息了?”
闵庭柯面色平静地道,“哪有那么快呀,你总得多给我些时间。”
白蓉萱失望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见到她这样,心中微动,差点儿就将白修唯的落脚之处说了出来。
倒是白蓉萱,很快打起了精神,“六叔,您最近在忙什么事儿?”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掰扯
闵庭柯笑着道,“我能忙什么,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对了,我过几天又要去寺里住上些日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还去?
白蓉萱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好了。”
上次六安寺一行,给她的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闵庭柯也猜到了,并没有勉强,“好啊,那你在家里陪姑姑。”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见到侄子格外地高兴,“你去忙什么了,总也见不着你。”
闵庭柯道,“手头上的事太多,这不刚得了点儿空闲,就赶紧来看您了吗?您的身子可好?”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怎么还这么瘦?入了秋,得补补秋膘才行。”一边说,一边对藿香道,“吩咐小灶一声,给小六炖个老鸭汤。”
藿香领命而去。
闵庭柯笑了笑,却不放心地看向了易嬷嬷。
易嬷嬷赶忙道,“六爷放心,老夫人身子康健,只是近来夜里睡得不踏实,总要起几次夜。”
闵庭柯道,“有没有请大夫来?”
闵老夫人道,“请什么大夫?人上了年纪,都是这样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只怕还不如我呢。”
闵庭柯却严肃地对易嬷嬷道,“若是过两天还这样,就请了大夫到家里来,再不行就请西医,我出面就是了。”
闵老夫人连忙摇了摇头,“哎哟,我可不看西医。那些洋人的东西,我可不习惯。”
闵庭柯笑着道,“西医的手段也很高明,您是会识文断字的人,哪能像那些无知妇孺一般,看到洋人就绕道走啊。”
闵老夫人道,“活到这把年纪,有些东西都养在了骨子里,哪是轻易就能变得?那些洋人的眼睛都是有颜色的,我看着就害怕。”
闵庭柯道,“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怕的?”
两个人掰扯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吃过晚饭,闵庭柯又留下来了喝了杯茶。闵老夫人问道,“算日子,你是不是该去寺里了?”
闵庭柯道,“可不是吗?六安寺还在整修,我这次打算去东林寺小住几天。”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去了,就把身上的俗务暂时放一放,菩萨面前,心还是要诚的。”
闵庭柯撇了撇嘴,“一大家子人指着我,哪是说放就能放的。”
闵老夫人道,“不是还有你父亲吗?他又不是老得不能动,让他帮衬你两天难道也不行?他要是敢不答应,你只管告诉我,我亲自去跟他说。”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姑姑心疼我,可上海滩的情势瞬息万变,爹不理事多年,这会儿就算想要帮忙,只怕也有心无力了。”
闵老夫人闻声便不再多说,只是提醒道,“这次去寺里多带些人手,免得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对了,怎么不见常安?”
闵庭柯道,“我让他外出办事去了。”
闵老夫人又问,“那洪兴和严峰呢?”
闵庭柯道,“身上都有差事。”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怎么行呢?你身边统共就这么几个用得顺手的人,怎么全都派出去了?”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红了脸。
严峰和洪兴都是为了她的事才出门去的。
闵庭柯却淡淡地道,“这有什么?我身边有的是厉害的人,您就放心好了。”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就是不放心,又能怎么办?”
闵庭柯故意逗她,“要不……您把易嬷嬷借给我用几天?”
闵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指着他笑了起来。
易嬷嬷也在一旁道,“哎哟哟,难得六爷瞧得起,只是我笨嘴拙舌的,怕是难当大任,给六爷缝缝补补倒是不在话下。”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喝了一杯茶,闵庭柯起身告辞。闵老夫人道,“去寺里之前到我这里来瞧瞧再走。”
闵庭柯痛快地答应了。
白蓉萱送他出门。
初秋的夜风凉爽舒适,迎面吹在两人的身上,仿佛能将烦恼都吹散一般。闵庭柯缓缓问道,“二房最近没找你的麻烦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闵庭柯道,“那就好。”
白蓉萱道,“对了,苏会长还您钱了吗?”
闵庭柯道,“哪是那么痛快的?苏成先这个老东西,就没一刻安静的时候,只怕这会儿正谋划着要如何东山再起呢。”
白蓉萱笑着道,“那六叔会让他称心如意吗?”
闵庭柯狡黠地眨了眨眼,“当然不会。好容易找到机会扳倒,怎么能轻易让他上位呢?何况就算我答应,李春晓也不会答应的。费尽心机才爬上来,屁股还没坐热,哪舍得拱手让人?”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大门口,闵庭柯才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白蓉萱等他的车子开远后,这才往栖子堂的方向走。
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戚嬷嬷,手里提着个包袱,像是要外出的模样。两人迎面遇到,戚嬷嬷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地上前行了个礼。
白蓉萱也客气地回了一礼,“这么晚了,您是要做什么去?”
戚嬷嬷尴尬地道,“老家那边来了个穷亲戚,大太太慈悲,让我过去瞅一眼。”
白蓉萱点了点头,忙让开了路,“既然如此,您就赶紧去吧。”
戚嬷嬷感激地道了谢,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白蓉萱没有多想,回到了如意馆。
过了两天,洪兴不但从杭州赶了回来,还捎带了唐家送来的几件秋衣和吃食,甚至张自力也乘船同行。
白蓉萱在栖子堂招待了他。
张自力知道她不是外人,开门见山地道,“既然定了彭家的亲事,爹妈的意思是让我过来瞧瞧,看看彭家这边都有什么规矩,咱们也尽量照着做,免得让人笑话。”
因张芸娘是高嫁,张老爷和张太太自然担心她嫁到彭家后站不稳脚跟。
白蓉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这种事找彭屿再恰当不过。姐夫稍坐,我这就让人去请。”
说完便吩咐人去彭家请了彭屿过来。
结果来的人不是彭屿,反而是斯文腼腆的彭岛。
要见的人是未来的大舅兄,彭岛显得有些不太自在,神色尴尬地行礼问候。
张自力也赶紧还了礼。
别的不说,单就彭岛的样貌性格,张自力是非常满意的。
白蓉萱诧异地道,“彭二少爷不在家吗?”
彭岛道,“是,他出远门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
她不禁有些为难。
有些话能向彭屿打听,却不能向彭岛说。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了闵庭柯。
看来又得麻烦六叔出面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笑脸
来者是客,白蓉萱打起精神招待彭岛,可惜两人都不是善于交际的类型,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没了下文,气氛顿时有些冷场。张自力虽然能说会道,但面对未来的妹夫,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在一碰陪着笑脸。
到了后来,三个人干脆各喝各的茶,谁都不吭声了。
彭岛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白蓉萱和张自力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外。
看得出来,张自力对这位未来妹夫十分的满意,一直等彭家的车子开远后,还不舍地望着彭岛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不愧是世家子弟,这一身的风度,哪里是旁人能学得来的?”
白蓉萱笑着道,“看样子姐夫很喜欢彭大少爷?”
张自力点了点头,“还要感谢你,惦记着家里的芸娘。我母亲说等你回了杭州,要请你连着吃三天的酒席呢。”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是彭大少爷和芸娘有缘分,我又没做什么,可不值得张太太这样感谢。”
两人回到了立雪堂,张自力道,“家里还有不少事儿,我不能在上海久待,又人生地不熟的,还得烦劳你帮着打听打听,看看这边办喜事都有什么讲究,咱们有样学样,总归别让人笑话了才好。”
白蓉萱道,“姐夫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她本想直接去找闵庭柯请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先行见了闵老夫人,将事情始末说了出去,只是略去了自己在整件事中的作用,笑着道,“老夫人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要多,姐夫心疼妹妹嫁过来被人轻视,所以特意赶过来打听打听,我年轻,懂得少,还得老夫人帮着出出主意才好。”
闵老夫人道,“其实也没这么多讲究,先请没人下了聘,然后就是两家商量彩礼嫁妆,谈妥了之后便定下好日子,张家远在杭州,彭家怕是要提前就去接亲,然后安排在这边住下,等到了正日子迎娶进门也就是了。”
说到后来,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向易嬷嬷道,“你帮我想想,没遗漏下什么吧?”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不是为难我吗?多少年都没参加过喜事儿了,哪还知道这些规矩?我和您一样,都只记着旧礼,如今时代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闵老夫人立刻点起了头,“可不是吗?”对白蓉萱道,“我看你也别问我了,去找小六,这种事他一准儿知道,免得被我带到了沟里,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白蓉萱道,“哪有这么严重,时代再怎么变,古礼却是不能改的。不过您说得对,我去找六叔问问看,他见多识广阅历丰厚,多少能指点我一二。”
闵老夫人笑着道,“正是这样。婚姻是两家的大事,可不能玩笑,一丁点儿岔子都不能出,要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得和美?你这就去吧,让他仔细跟你说说。”
白蓉萱道了谢,起身出门。
闵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对易嬷嬷道,“这孩子……还为别人的事奔走操心呢,用不了多久,他也该做新郎官了。”
易嬷嬷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吗。等六爷也成了家,再过几年,家里就到处都是小孩子了,到时候老夫人可别嫌烦才好。”
闵老夫人道,“那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易嬷嬷闻声脸色微微一变,心疼得眼圈都要红了。
好好的,自己提小孩子做什么?
闵老夫人却没有多想,只是道,“说起来彭岛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成亲了,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要有点儿表示。趁着今天天气好,你去开了库房,咱们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顺心的。”
易嬷嬷赶忙答应,扶着闵老夫人去了库房。
白蓉萱兴高采烈的坐着车去了闵家,门房的小厮一见到她来,急忙迎了上来,“治少爷,您来了。”
白蓉萱客气地问道,“六叔在家吗?”
门房的小厮道,“可巧呢,也是刚回来的。您要是早来一碗茶的工夫只怕都见不着。”
白蓉萱道,“那就烦劳小哥进去帮着通禀一声。”
门房的小厮忙道,“哎哟,哪里担得起这声烦劳?都是分内的差事。治少爷,您到门房里喝口茶,我去去就回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步履轻快地来到了门房。
早有心明眼亮的人搬来了椅子,又有人倒了茶,“不是什么好茶叶,治少爷将就着喝一喝。”
白蓉萱道了谢,刚接过茶碗,先前进去通禀的人便跑了回来,“治少爷,六爷请您进去呢。”
好快的脚步!
白蓉萱站起身,带着吴介向内院走去。
门房的小厮则累得气喘吁吁。
一旁的人小声道,“你也太卖命了,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门房的小厮道,“我只恨自己没多生两条腿。你们是没看见,六爷一听说治少爷来了,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而且那表情……又是惊喜又是高兴,还说以后但凡是治少爷过来,不用通禀,直接将人请进去就是了。”
有人羡慕地道,“哎哟,治少爷和咱们六爷的关系可真好。”
白蓉萱哪里知道这些?她来到闵庭柯所住的院子,洪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不过数日,洪兴便黑瘦了许多。
白蓉萱愧疚地道,“洪管事辛苦了。”
洪兴低声道,“不敢当,您请进。”
领着白蓉萱来到前厅,闵庭柯正坐在这里等候。
白蓉萱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闵庭柯眯了眯眼,轻声道,“是不是有事要麻烦我?”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切’了一声,“你自己都没察觉吧?每次你要拜托别人什么事儿的时候,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白蓉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呀。”
闵庭柯道,“看样子你已经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之道,所以每次都是笑嘻嘻的。”
白蓉萱红了脸,“六叔才回来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啊,先前去铺子里走了一圈。”
白蓉萱道,“一切都好吧?”
闵庭柯道,“你就直接说了吧,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的?”
白蓉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闵庭柯道,“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呢。”
白蓉萱道,“彭屿没在家,否则也不用麻烦六叔了。”
闵庭柯想了想,“这事简单,我明儿去一趟彭家,亲自见见彭老爷,替你把话问清楚就是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这样能行吗?”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念头
闵庭柯淡淡地道,“有什么不行的?我去问彭岛的婚事,彭老爷只会高兴不会生气,甚至要将我礼为上宾呢。”
这一点白蓉萱倒是不怀疑。
毕竟闵庭柯的身份摆在这里,走到哪里都无人敢轻视怠慢。
白蓉萱道,“用不用我陪你去?”
闵庭柯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能和白蓉萱相处,他又立刻改变了话锋。“你去听听也好,省得我还要再去跟你姐夫解释一番,反而麻烦。”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儿上午来找你。”
闵庭柯答应下来,又道,“正好你姐夫来了,回头你让他来见见我,我有些生意想要跟他做。”
这就是要抬举张家了。
白蓉萱十分高兴,“好呀,我这位姐夫可是很能干的,六叔与他合作过便知道了。”
要不然前世张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红火了。
谁知闵庭柯听到后,脸色反而一沉,盯着白蓉萱问道,“是吗?那你觉得他厉害一些,还是我厉害一些?”
白蓉萱被问得一愣。
她反应了半天才喃喃地道,“这……这哪有可比性吗?”
闵庭柯追问道,“那你是觉得我更厉害些咯?”
这不是废话吗?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六叔更厉害。”
闵庭柯这才笑出了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白蓉萱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忽然间心情变得极好。”
白蓉萱无法理解。
她在闵家停留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准备告辞。闵庭柯留她吃饭,白蓉萱道,“饭就不吃了,姐夫还在家呢。他既然投奔我来,总不能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闵庭柯不太在意地道,“不是还有周科吗?三房那么多人,难道还能饿着他不成?”
白蓉萱道,“话是这样说,却不能这样做。”
她态度坚决,闵庭柯不好再留,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白蓉萱向他挥了挥手,坐上车子离开了。
闵庭柯望着她的倩影消失在眼前,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失落。要是能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惊得闵庭柯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他这是起了娶白蓉萱的念头吗?
可如此一想,他又猛地从心底升起一股甜蜜。
要是真的能和她永不分离,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从今往后三餐四季,朝夕相伴。
闵庭柯一个人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洪兴上前提醒,他这才回了内院。
白蓉萱回到家里,将事情向张自力说明。
张自力听说闵庭柯要亲自出面,自然是无比放心,等到白蓉萱说他还有几样生意要与张家做时,他便有些担心地道,“张家寒门小户,就那么几家铺子,已是全部家当了,就怕闵六爷有心提携,咱们却吃不下来,到最后白白枉费了闵六爷的好意。”
白蓉萱安慰道,“姐夫别担心,六叔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既然提了,就一定想得十分周全,你不妨等见过了他再拿主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张自力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也多亏了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闵六爷知道张家是个什么东西?”
白蓉萱道,“我哪有这么大的脸面?”
周科进门来禀告道,“治少爷,晚饭都准备好了,您看是什么时候用?”
白蓉萱吩咐道,“这就摆起来吧,我陪姐夫吃过饭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周科应了一声,出门安排起来。
白蓉萱刚和张自力说了几句话,门房又有人来报,“治少爷,外头有位自称是华洋商会李小姐的人,说是要给您送帖子,我让她把帖子留下,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非要见您本人不行。”
华洋商会?
李小姐?
白蓉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人是谁来。
她起身道,“将人请到花厅去吧。”又对张自力道,“姐夫稍坐,我去去就来。”
张自力道,“你去忙正事。”
白蓉萱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张自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佩服之情来。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了给兄长报仇,居然女扮男装回到了白家,甚至能在短时间内混得如鱼得水,这难道不是一份本事吗?
别的不说,单是这份气魄和大和胆量便已超过绝大多数的男子了。
白蓉萱来到花厅,没多久门房的人便送了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跑了进来。
白蓉萱打眼一瞧,这才猛地想起,对方居然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李雪竹。
李雪竹此刻正打量着厅堂内的布置,见到白蓉萱,立刻堆起笑容道,“治少爷,您可真是大忙人,我要是不到家里来堵您,还真是见不到人呢。”
白蓉萱忙客气了一番,请她入座。
丫鬟送上了茶,李雪竹道,“您还不知道吧?咱们华洋商会的苏会长身子一直不大好,商会里的事情有心无力,前些日子经会中的有身份的老人拥簇,我父亲已经成了新一任的会长。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虽说父亲交代过不许声张,一切要低调行事,但商会里总有人愿意热闹,非要办一场舞会不可,旁人我是不管的,可治少爷的帖子却必须亲自送来,您可务必要赏光捧场才行。”
什么?
苏成先已经不是华洋商会的会长了?
白蓉萱很是吃惊,接过李雪竹递来的帖子道,“您也知道,家里头最近事情多,也不知到时得不得闲,若是得了空,肯定是要去的。若是腾不出时间来,也请李小姐转告令尊,千万不要介怀才是。”
白家最近的闹心事的确不少。
李雪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怎么会和您斗气呢?”
语气格外的亲近。
白蓉萱又与她寒暄了几句,缓缓端起了茶。
没想到李雪竹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一边喝茶一边道,“治少爷真是好品味,这应该是雨前龙井吧?您也太大方了些,这么好的茶叶也舍得待客,自己留着喝还不嫌多呢。”
白蓉萱道,“李小姐要是喜欢,我让人给您包一些,您拿回家喝。”
李雪竹又惊又喜地道,“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
白蓉萱转头对大秀道,“给李小姐包些茶叶。”
大秀领命而去。
李雪竹问道,“治少爷最近在忙什么事儿?也不外出走走,您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找我做伴,别的不敢说,给您领领路还是能做到的。”
白蓉萱道,“我外出的时候少,多数都待在家里。”
李雪竹道,“我算看出来了,您是喜静不喜闹的性子。哎,其实我又何尝喜欢抛头露面?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儿吗。我爹势单力薄,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我要是不帮他跑跑腿,怕是连个能吩咐的人找不见。”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后妈
李雪竹说完,目光立刻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似乎是想看看她听到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白蓉萱只觉得莫名其妙。
华洋商会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平静地道,“李会长刚刚接手商会的内务事,一时手忙脚乱也是正常,等过些日子捋顺了就好了。”
李雪竹不免大失所望。
她强撑着笑脸道,“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但指着他一人肯定是不行的,将来若是遇到了难处,治少爷也得帮帮忙才好。”
白蓉萱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
不像是商量,反倒像是在吩咐似的。
白蓉萱淡淡地道,“我能力有限,不去求李会长都是好的,又能帮什么忙?”
李雪竹没想到她如此不好说话,打起精神道,“治少爷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白家的底子有多厚。我虽然年轻,可也听过白三爷年轻时的故事,虎父无犬子,父亲出类拔萃,你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了。”
可真会说话呀。
白蓉萱没了兴致和她周旋,轻声笑着道,“李小姐,时候不早了,我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你回去吧。”
李雪竹脸色微变,“不用不用,我出门时父亲配了车给我,哪能麻烦治少爷呢。”
白蓉萱自然不会坚持,吩咐周科替自己送客。
这下李雪竹脸上的笑意再也坚持不住了。
居然不亲自送自己,而是叫了管事。
李雪竹撇了撇嘴角,“不麻烦治少爷了,我这就告辞。”
等她出了门,白蓉萱赶去与张自力吃了晚饭。
李雪竹却铁青着脸坐着车子回了家。父亲不在,家里乱哄哄的,客厅里摆了三桌麻将,吵吵嚷嚷的,屋内全是烟气,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李雪竹本就心情不佳,这会儿更是不悦,皱着眉头尖声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有眼尖儿的人认出了她,连忙道,“哎哟,大小姐回来了。”
说完便推了个女人出来。
那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乃是李春晓后娶的老婆。李雪竹的新娘早就病死了,自打李春晓续弦之后,她和后妈便互相看不顺眼,那后妈更是逮住机会就要在李春晓的跟前儿说上几句她的坏话。好在李春晓是个心疼女儿的,对她万般维护,这才没让她吃过什么亏。
李雪竹的后妈见了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叼着嘴里的烟道,“大小姐这是去哪儿疯了?整天整天的不着家,心越发的野了。我要提醒你一句,一个女孩子,还是少往外头跑得好,要不然那白家大小姐就是个例,她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雪竹听她拿自己和白玲珑相提并论,脸色更加难看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好命,坐在家里等着馅饼往嘴里掉。父亲才当上会长,势单力薄,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我要是不帮他的忙,又有谁会心疼他一星半点儿的?”
李雪竹的后妈闻声很不高兴,“你也别指桑骂槐的,谁有你能干?我们都是些不成器的,除了混吃等死也没旁的本事了,大小姐能者多劳,就多操些心吧。”说完便不屑地扭过头,对牌桌上的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码牌呀!我今天也不知冲撞了什么,牌运总是起不来。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打不够十八圈,谁都不能走。总要让我回回本,我都输了几百块了。”
牌桌上的人都知道她和李雪竹的关系,如今李春晓成了华洋商会的会长,这两位又是他最亲近的人,哪个都得罪不起,自然只能赔笑脸,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
李雪竹‘哼’了一声,气呼呼地上了楼。
牌桌上有人轻轻踢了踢李雪竹后妈的腿,“你也真是的,你们家李会长就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你面子活也要多做一做。不是我说你,你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以后还要指望她养老送终呢,这会儿把她给得罪透了,等老了动弹不动的时候,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她怎么揉捏了?”
李雪竹的后妈不屑地道,“一个黄毛丫头,我才不放在眼里呢。自打我进了李家的大门,她什么时候与我心平气和地说过一句话?从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从前也不是没想过和她好好相处,但她是怎么对我的?我算看明白了,就算我把这张脸皮放在地上任她踩,也得不着半句好话。既然如此,不如自自在在地过自己的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她不来招惹我,大家面上还是太太平平的。至于养老送终的事儿,这年头就是亲生儿女都未必指望得上,更不用说她这样的了。我跟你说,这孩子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养都没用。她看谁都不顺眼,都觉得代替不了亲妈的位置。哼,可她妈也得有这个福气啊,短命鬼一个,这会儿怕是还在十八层地狱里还债呢,哪像我这么逍遥自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每天摸着牌,这心里别提多快乐。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谁还没个三灾八难的,最好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就死过去,至于死后的事儿,哪怕是卷了席子丢到乱葬岗里,一副臭皮囊罢了,我也懒得计较了。”
牌桌上的人都笑着道,“你总是这么多的歪理。”
“虽是歪理,却还有些道理在里头。”
“她倒是个心宽的。”
李雪竹的后妈一边摸牌一边道,“这人活着啊,就得自己给自己找痛快,要不然早被憋屈死了。”
回了房的李雪竹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一想到家里乌烟瘴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想到刚刚见到白修治的场面,心里便十分气恼。
自己把姿态摆得这么低,那白修治居然还不买账。
送上门的难道就不是香饽饽了?
李雪竹觉得他有些不识抬举,脑海中开始另换起托付终身的人选来。之前她是没得选,可如今不一样了,她爹成了华洋商会的新任会长,她的选择也就更多了。
想到这里,她才觉得舒坦了不少。
她赶忙叫了家里的管事过来,“我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管事低声道,“已经将帖子送去苏家了,只是没见到苏家三位小姐的面儿,帖子虽然留下了,却也没有个准话。不过我猜她们是不会出席舞会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有苏成先撑腰,她们在华洋商会横冲直撞,可如今换了李家的天下,谁又会买他们的账呢?”
李雪竹却咬了咬牙,“不行!我非要她们来不可!当初我是怎么在她们面前谨小慎微服侍的?难得有翻身的机会,我还不把当初受过的委屈都找补回来?”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膈应
管事忙道,“哎哟,我的好小姐,她们如今就是那烂泥坑里的人,您和她们过招,也得看配不配啊!苏成先一倒,她们想嫁人都成了难事,您有心思教训她们,还不如想想今后要怎么风光呢。”
这话可真是说到了李雪竹的心里。
她满意地笑着道,“先把这场舞会办过了再说,华洋商会经过苏成先的事情一闹,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不似从前那般威风了,眼看着就要被其他商会超越,我可不能见到这样的场面,说什么都要压他们一头才行。等回头我跟父亲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些夺人眼球的活动,总得让华洋商会更上一层楼才行。”
管事连连点头。
李雪竹忽然道,“还有一件事,要盯紧苏家。苏成先这个老家伙,绝不会心甘情愿地舍弃这么个金饭碗,这会儿说不定做什么研究,想要将父亲从会长之位上拉下来呢。这把椅子父亲既坐上了,就说什么都不能下来。要是苏成先敢有异动,就趁着这个机会置他于死地好了。”
管事道,“大小姐别担心,不止咱们盯着他,闵家那头也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李雪竹道,“这时候还是各管各的锅灶吧,闵家和咱们又不是一条心,谁知道闵庭柯那小子心里在算计什么?”
管事忙应了下来。
李雪竹只要一想到当初是闵家借了钱让苏家暂时渡过的难关,这心里就有些犯膈应。按理说苏家从前和闵家那么不对付,苏家遇到了难处,闵家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出手帮忙,李雪竹简直不知道闵庭柯脑袋里在想什么。
尤其是听说当时出面的还是苏华莹之后,她就更不舒服了。
闵庭柯该不会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苏华莹了吧?
闵庭柯虽然年纪小,可也称得上是难得的金龟婿了,要是苏华莹真的抱上了他的大腿,以后有闵家支持苏家,她父亲的位置就会非常的尴尬。
毕竟直到现在,商会内部仍有许多人不支持李春晓,觉得他德不配位,根本不够资格做会长。
李雪竹皱了皱眉,决定找机会去谈谈苏华莹的话。
只可惜苏华莹是个极伶俐的主,眼珠子一转就有一百个主意,就怕打探不到什么消息,反而被她给算计了。
李雪竹不服气地握起了拳头。
从前她可是吃了苏华莹不少苦头。记得有一年冬天,外头天寒地冻的,苏华莹却设计让她在外头站了快一个钟头,身子差点儿冻僵了。结果等她回到屋里,苏华莹反而还怪她自己乱拿主意,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她吃了个哑巴亏。
什么时候能让苏华莹也出个丑就好了。
此刻的苏华莹,正在书房里和苏成先说着话。自从苏华莹出面从闵庭柯那里借了钱解了燃眉之急后,苏成先便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另眼相看,有什么心事都喜欢与她商量。
当然了,这会儿苏成先身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了。树倒猢狲散,自从他失了华洋商会的会长之位后,先前的心腹、幕僚也都不告而别,自谋生路去了。
苏成先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李家送了帖子过来?”
苏华莹道,“是啊,我已经让管事接下了。”
苏成先诧异地道,“看样子你是打算出席了?”
苏华莹平静地道,“为什么不去?人家既请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瞧瞧的。何况苏家当初落难,李春晓借机鸠占鹊巢,他都不怕丢人,我有什么可怕的?”
苏成先笑着点了点头,“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
苏华莹满不在乎地道,“难道我不去,旁人就会说我的好话了?嘴巴长在旁人的身上,喜欢说什么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何况就李雪竹那两把刷子,还敢跟我挑衅叫嚣,我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点儿教训,让她清醒清醒,别以为会长之位是那么好做的。泥腿子还没洗干净呢,就敢在我面前装名媛淑女了,她配吗?”
苏成先很喜欢女儿的这副口气,“不愧是我的女儿,就该有这份胆识与气魄。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华莹早就有了主意,淡定地道,“前些日子苏家遇难时,不是闵家出手帮忙的吗?我打算利用这件事,说说闵六爷待咱们的不同。”
苏成先眼睛一亮,“你这是……”
苏华莹笑了笑,“现在外头的人传得活灵活现的,都说闵六爷怜惜我,这才愿意出手相助。”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红,“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实,也免得那起子小人还敢打苏家的主意。”
虽然女儿没有明说,但苏成先却怎么会猜不到她心底的那点儿小算计?
苏华莹这是准备趁此机会赖上闵庭柯,让世人都觉得闵庭柯是因为苏华莹才对苏家另眼相待的。
要是女儿真能跟了闵庭柯,那苏家水涨船高,别说是华洋商会了,就是在上海滩的地位也会翻上几番的。
苏成先自然乐得这样的结果。
不过他老谋深算,还是出言提醒道,“可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闵家那边出面解释,到时候白白闹了红脸。”
苏华莹道,“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苏成先想了想,“你大姐性子愚钝,是个没用的,你去出席舞会,就带着梅莹吧,好歹不会吃什么亏。”
苏华莹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闻声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苏梅莹知道后一脸诧异地道,“明知道是鸿门宴你还要去?”
苏华莹道,“就李雪竹那点儿手段还不够看的,还想让我吃亏,修炼个几年再跑到我面前来丢人现眼吧。”
苏梅莹忍不住一笑,“好,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听到消息的苏雪莹跑来问,“什么舞会啊?为什么不带我去?”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苏华莹差点儿当面翻起白眼来,“我也不知道,都是爹安排的,你要是有什么疑惑,只管去问爹好了。”
苏雪莹对父亲还是颇为敬畏的,闻声立刻道,“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好了。”
等到了舞会那天,苏华莹和苏梅莹盛装打扮露了面。没了白玲珑一枝独秀,反倒是苏家两姐妹的自头到脚一身的贵气,惊艳了在场不少眼睛。
而白蓉萱自然是没有出席,甚至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都只是派人过来送了恭贺的礼物,都没有到场。
李春晓不免尴尬万分,李雪竹则是气恼地将帕子揉成了一团。
苏家两姐妹相视一笑,心里万分得意。
白蓉萱此刻正由张自力陪着和闵庭柯说话。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态度
闵庭柯道,“彭家这边没什么说法,一切遵循旧礼就是了。我听彭老爷的意思,他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又因娶进门的是长媳,所以一切都以娘家这边为重,还特意让我来问问张家的意思。”
白蓉萱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假的。
彭老爷一心想为彭岛找个强有力的臂助,怎么可能会瞧中张家呢?
明显就是闵庭柯当着张自力的面胡说的。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闵庭柯却一本正经地望着张自力,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张自力笑着道,“这是彭家抬举,我们却不是那没有眼力的人。自古亲事都要以男方为重,我们也不好打破了古礼。还是请彭家这边拿出个章程来,我们照着做就是了,总不会出错,闹出什么笑话来。”
闵庭柯对他的话十分满意,“既然这样,我就再帮你们跑一趟好了。”
张自力愧疚万分,“闵六爷日理万机,还要为我们的家事奔走,当真是感激万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一二。”
闵庭柯笑着道,“既然是治哥的亲戚,那就是自己人,这么见外做什么?”说完又向白蓉萱挤了挤眼睛,那模样充满了少年人的调皮,明显是在邀功。
白蓉萱冲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张自力又不是瞎子,哪里会看不到?
他心中一凛,顿时察觉到了异样。
只是这念头只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怎么可能呢?闵六爷怎么会和蓉萱……
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两人。一个白玉少年,一个娇柔若蕾,别的不说,单从外貌来说,这两人还真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
可这身份和辈分……是不是差的太悬殊了些?
他隐隐有些担心,觉得事情若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会生出什么麻烦来。
闵庭柯坐了片刻,便起身道,“我还要去瞧瞧姑姑,就不在这里久坐了。”
白蓉萱赶紧跟着站起来,“我陪你过去。”
闵庭柯道,“你留在这里陪姐夫吧,我自己去也是一样。”
白蓉萱一想也对,便不再坚持。
倒是张自力,很有眼色地道,“我不用陪,正巧昨夜睡得不好,精神有些不济,正想着躺一会儿缓一缓呢。”
白蓉萱惊讶地道,“严重吗?我让人请个大夫到家里来。”
这个实心眼!
闵庭柯差点儿当场笑出声。
张自力也有些尴尬地道,“不严重,歇息歇息就好了。”
白蓉萱还是不放心,“请个大夫来瞧一瞧稳妥些,小病小治,免得拖严重了。”
张自力赶忙道,“真的不用,我走南闯北经常犯这样的毛病,你只要让我好好睡上一觉,保证明早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
白蓉萱听他这样说,也只好答应下来,“要是不舒服可要及时说呀。”
张自力笑着点了点头。
白蓉萱这才陪了闵庭柯去见闵老夫人。
路上白蓉萱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实际上彭老爷对这门婚事根本就不满意吧?你刚刚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为了顾全张家的脸面是不是?”
闵庭柯淡淡地道,“彭老爷不满意?谁说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他那个儿子,除了种花养鸟还能干什么?也就他自己当个宝吧,出了门谁在乎他?”
白蓉萱道,“就因为如此,彭老爷才一心想要为彭岛找个强有力的岳家帮衬啊,张家能力有限,多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闵庭柯轻声道,“这位彭老爷向来得陇望蜀,总是不满足,依我说,小两口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争不吵,生两个孩子悉心抚养长大,不比什么都强?彭家能有今日已经不容易了,彭老爷还想怎么样?上海滩名流豪门这么多,是他想进一步就能进一步的?他就是瞎折腾。”
白蓉萱听他对彭老爷不满,以为是在彭家受了什么气,急忙问道,“你去彭家,彭老爷该不会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吧?”
闵庭柯‘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敢!他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就让他好看。放心吧,彭老爷是真的想开了。既然儿子喜欢,他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何况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还是很疼爱彭岛。以彭岛的秉性脾气,好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彭老爷怎么忍心棒打鸳鸯?何况张家虽然门第矮了些,却也是那正经过日子的人,以后小两口恩恩爱爱的,让彭老爷早日抱上孙子,他还有什么可愁的?至于彭家的将来,不是还有彭屿吗?你别看彭屿那小子给人感觉不靠谱,可谁要是敢动彭家,他保准第一个跳出来和人拼命。有彭屿在,彭家吃不了什么亏。等彭岛有了长子,上有彭老爷教导,下有叔叔扶持,等他成年后,彭家自然也就稳当了。因此我刚刚说的话的的确确都是彭老爷的意思,不是我杜撰出来哄你们高兴的。”
白蓉萱很是震惊,“没想到彭老爷的思想转变得如此之快。”
闵庭柯笑道,“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是我亲自去的,彭老爷敢不卖些面子给我吗?他还特意问我和张家是什么关系,怎么想着插手这件事了。”
白蓉萱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闵庭柯道,“自然是实话实说了。我告诉他张家是你舅家的亲家,两家的关系非常的亲密,正是你的拜托,我才肯出面的。”
白蓉萱微微一怔。
闵庭柯道,“彭老爷听说张家和你还牵扯上了一丝关系后,更是高兴的什么似的,还说婚礼当天要请你过去坐上宾呢。”
白蓉萱无语地道,“彭老爷这个人……也市侩了些。”
眼睛里只有利益。
闵庭柯道,“这样的人才吃得开,拿得起放得下,请得了神送得了神。你这会儿接触的人还是少了些,慢慢地就会明白了。”
白蓉萱知道他说得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栖子堂,一路交谈着往吟风馆的方向走。
白蓉萱道,“华洋商会可给你递帖子了?”
闵庭柯挑了挑眉,“什么帖子?”
白蓉萱便将之前李雪竹上门来送帖子的事情说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华洋商会真是越来越上不了台面了。走了个苏成先,后面的李春晓还不如他呢,我看华洋商会也快走到头了。这个李春晓身边没什么人,送帖子的事情还要派女儿出面,也不知道他想得少,还是不怕丢人。”
白蓉萱道,“我是不准备去的。”
闵庭柯道,“华洋商会乱糟糟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以后再有华洋商会的人上门,只管撵了就是。”
白蓉萱道,“来的是李小姐,我怎么好将人拒之门外?”
闵庭柯撇了撇嘴,“有什么不好的?她那个人,就是拿准了你是个软柿子,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吃两次闭门羹,她就能认清现实了,你听我的准没错。”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宗族
话是这样说,但白蓉萱性格摆在这里,给人难堪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来到吟风馆,闵老夫人正在和易嬷嬷说话,见到两人进门,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易嬷嬷看闵庭柯的眼神甚至有了几分躲闪的味道。
闵庭柯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笑着问道,“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闵老夫人忙道,“都是些家长里短细碎的杂事,说了你也未必懂。你怎么有空来了?不是说要去寺里住上几天吗?”
闵庭柯道,“这不是走不开吗?过两天就去了。”
闵老夫人正色道,“菩萨面前,可不能没有诚心,要稳稳当当的,知道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年养下来的规矩,要真不让我去,我心里还不自在呢。”
闵老夫人闻声很是高兴,两人说了几句话,她这才问起白蓉萱招待张自力的事。
白蓉萱细细地答了一遍,闵老夫人听后十分的满意。
坐了一会儿,闵庭柯起身告辞,闵老夫人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挽留,只是叮嘱了几句。
就连白蓉萱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两人出门后,闵庭柯道,“你先回三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去。”
白蓉萱虽然不清楚他有什么用意,但还是乖乖听话,由大秀和吴介陪着回了立雪堂。
闵庭柯则找了机会,将易嬷嬷给叫了过来。
易嬷嬷也不敢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是咱们家外房的那些人,把脑筋打到老夫人这里了,从去年过了年开始,就偶尔打发人过来送些东西,然后透上几句话,想让老夫人帮着从中斡旋,在您面前说几句好话。老夫人起初也不打算理,可最近来的那位七夫人能言善道,最会看人脸色,一句话就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闵庭柯不屑地问道,“她说了什么?”
易嬷嬷道,“她说闵家虽然如今看上去鲜花着锦,但全指着您一个,就是再厉害的人肩膀也被压垮了。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不论如何外房的人终归姓闵,该出力的时候总是比外人强些。老夫人听后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刚刚就是在和我说这件事呢。”
闵庭柯低声道,“七夫人?是哪一房的七夫人?”
易嬷嬷道,“就是宗族七爷后娶进门的夫人,那一张厉害的嘴,死人也能被她说活了。从前上门来时,老夫人并不怎么待见她,如今见得多了,倒也客气了不少。”
闵庭柯道,“下次她再来,你给我送个消息。他们不是一直想见到我吗?正好让我会会她。”
易嬷嬷答应道,“是,我记下了。等七夫人再上门,我立刻就派人去请六爷。”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只当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也不用对姑姑说,免得她烦心。”
易嬷嬷应了一声,闵庭柯这才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从前闵家风光的时候,无论是宗族还是外房都沾了不少光。可闵家落难的时候,他们却像是看不到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没一个出手帮忙的。最后逼不得已,闵老夫人这才嫁到白家来做续弦,为闵家换得一线生机。
经此一事,闵家和宗族外房的关系自然便疏远了很多,只是闵老爷当家之时,面子工程还是要做一做,宗族和外房得的好处虽然少了,却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可等到闵庭柯当家做主之后,手段可就激烈得多了。不但断了和外房的往来,甚至不许他们登闵家的大门。宗族长辈为此非常不满,吵着要闵庭柯给个说法。闵庭柯的口才有几人是对手?没理尚且还能辩三分,如今重提旧事,将宗族和外房的人训斥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个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了。闵老爷听说之后,倒是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后来有宗族的人找到他面前去,他也是一笑了之,“如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小六去管,我就不操这个心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找他分辨去就是了。”
自那之后,宗族和外房便失去了依靠,不但没了收入,平日里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自这之后却是一天不如一天。宗族服了软,找到闵庭柯的面前赔礼告罪,他却理也不理。这几年闵家越做越大,宗族和外房更是红了眼,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和闵庭柯说上话,偏偏闵庭柯不给机会,把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自己做错了事儿,轻飘飘地一句赔罪,难道就能让时光倒流,一切都像是没发生似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闵庭柯来到三房,又和白蓉萱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开。
白蓉萱将他送到大门外,“你什么去寺里?”
闵庭柯道,“就这两天吧。怎么?你改变主意,想跟我一起去了?”
白蓉萱立刻摇头,“我才不去,哪里也不如家里自在。你要在寺里住多久?东西都收拾齐备了吗?到时候洪管事会跟你一起去吗?可要多带些人,免得不安全。”
一句一句,像是极不放心的样子。
闵庭柯却只觉得甜蜜,高兴地弯了弯唇角,“你的话可真多。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早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洪兴会陪我一同进山,我只住小半个月就回来了。”
小半个月啊……
要这么久见不到他了。
白蓉萱竟然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闵庭柯笑着看了她几眼,“进去吧,我走了。回头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就让嘉兴去东林寺找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当天夜里便下起了绵绵细雨,一连下了四五天,仍旧不见停歇的意思。
白蓉萱不免惦记起闵庭柯来。
她叫来嘉兴,“你去闵家问问看六叔走了没有。”
嘉兴匆匆而去,冒着雨赶回来道,“六爷已经走了三天。”
白蓉萱‘哦’了一声,顿时担心起来。
也不知道山中寒气会不会太重?
要是六叔生病了怎么办?
她在屋子里转着圈圈,一颗心早就飘到了东林寺,恨不得此刻就在闵庭柯身边才好。
张自力等不到雨晴,便准备返程回杭州。白蓉萱挽留道,“好歹等雨停了再走,也好赶路呀。”
张自力道,“雨下得不大,我走水路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我也出来七八天了,家里人肯定惦记,我早些回去,还要帮芸娘准备嫁妆呢。”
白蓉萱不好再留,好在闵庭柯离开之前便特意派了人打过招呼,张自力要走,渡头那边随时都有船等着。
张自力离开的当天,雨下得淅淅沥沥,得知消息的彭岛也来送客,还抱了一盆没有开花的墨菊,“这是送给……张小姐的,给她种着玩。”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忍气
彭岛本是腼腆斯文的人,说完这番话,不等张自力和白蓉萱反应,他自己先红了脸,颇有些拘束不安的意思。
张自力对这个未来妹夫就更满意了。他上前牵着彭岛的手感谢了一番,彭岛与他客气了许久,这才坐着车将张自力送去了渡头。
闵家的船早就准备好了。
张自力道,“还下着雨,你们也赶紧回去吧,等我到了家再送消息过来。”
自有闵家的人上前帮着提行李,又到白蓉萱面前请安问候。白蓉萱细心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宁可走得慢些也要注意安全。
就在这时,彭家的车子也到了。
彭岛有些诧异。
跟车来的是彭家的大管事,他笑呵呵地上前道,“大少爷,老爷吩咐我过来送客,家里头来了人,老爷实在抽不开身,只能烦请亲家舅爷不要介意。车上还有老爷准备给亲家老爷太太的东西,我这就让人搬下来。”
张自力不安地道,“我这次来都没有上门拜访,怎么敢让彭老爷如此费心?”
两家人如今既然成了儿女亲家,按规矩婚礼之前就不好见面,一切都由媒人从中传话,要不然于情于理张自力都该登门拜访,去给彭老爷请安才对。
彭家大管事笑着道,“亲家舅爷千万不要见外,马上就是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
说话间彭家跟车来的小厮已经手脚利落地将彭家准备的东西搬到了船上。
张自力只得再三感谢。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上船离开。
白蓉萱又与彭岛说了几句客气话,两人便在渡头分开,各自回了家。
这场雨又足足下了两天才总算停了,天气也转瞬变凉,枝头的叶子都渐渐枯黄起来。白蓉萱掐算着日子,闵庭柯去东林寺也有八九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等到了华洋商会举办舞会的那一日,白蓉萱并没有出席,只是吩咐周科备下一份礼物,安排人代自己送过去,也算全了礼数。
李雪竹左等右等没见到白蓉萱,心里自然不高兴。
她没想到白修治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正懊恼着,苏家的两姐妹居然双双到场。这两人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虽然当不起艳压全场,可也异常的出挑。相比之下,李雪竹这一身天蓝色的洋装,只把她衬得又肥又丑,让她的心情更不好了。不过如今华洋商会已经易了主,这里也算是李家的天下,李雪竹很快便整理好心情,准备找机会修理苏家姐妹,以报当年被羞辱的仇。
只是没等她动手,苏华莹便找到了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最好别动没用的心思,否则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现如今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怕丢人,尽管试试。”
吓得李雪竹果然不敢胡来。
苏华莹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又狠又毒,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因李雪竹的忌惮,苏家两姐妹在舞会上行走如常,与人说话时语气平和,丝毫不见一丝影响。旁人见了,背地里纷纷议论,“不愧是苏成先的女儿,荣辱不惊,这种场合还肯过来捧场,足见修养。”
李雪竹听说之后,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为了这场舞会她忙前忙后,不知出了多少力,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外人。
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正要吩咐商会的人在苏华莹的酒里做些手脚,却被李春晓及时制止了。
李雪竹委屈地道,“爹!”
李春晓低声道,“别胡闹,你在咱们的场子上做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和华洋商会有来往?只怕这会儿苏华莹正等着你出招呢,你要收拾她什么时候不行,为何非要选在这时候?雪竹,你要沉得住气才行。”
李雪竹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舞会中也有人小声交流,“哎,现如今见不到白玲珑,舞会都没从前有意思了。”
“出了那种事,她怎么还有脸外出行走?”
“哎哟,这又不是她的错,要怪也该怪那些臭男人。当下这世道,女人越发的不容易了,明明吃亏的是自己,怎么受指责的还是自己呢。”
“若是换了旁的人,我绝不这么说。可你也不想想,那白玲珑是什么人?得理不饶人,这些年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反正她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
“听说管二公子也走了,好像是去了南京。”
“就算不走,难道还能娶了白玲珑不成?过去都不成的,如今更不行了。就算管二公子肯答应,管夫人也绝不会同意让这样一个人进自己家门的。”
“那管夫人也太多事了,我看天底下就没有她能满意的儿媳妇人选了。”
“谁让人家的儿子优秀呢,管家三位少爷,除了那不学无术的三公子之外,上头这两位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随便配给你一个,难道你还能不点头?”
众人交头接耳,就是没人提李雪竹。
李雪竹不服气,开始挨桌敬酒。
结果等她转身离开,响起的却是一阵嘲笑。
“真是穿上龙袍不像太子,那洋装也算高档东西了,怎么穿在她身上会如此难看呢?”
“李家这些年忍辱负重,做父亲的在苏成先面前谨小慎微,做女儿的在苏家三姐妹面前伏小做低,如今翻身做了当家人,还不得神气起来吗?”
“什么用啊?华洋商会的名声早就完了,这个会长谁当都是一样。何况那位置只怕也是个烫手货,不知道李春晓能不能坐的稳当。毕竟苏成先也不是个会吃亏受委屈的,这么被人抢走了会长之位,怎么会甘心呢?这会儿说不定正谋算着如何东山再起呢?”
“我要是他啊,就趁着机会金盆洗手。一个烂摊子而已,何必去抢呢,谁想要就给谁算了。”
正说着,苏华莹缓缓走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纷纷闭嘴,笑着道,“能说什么,都是些闲话。倒是你,也不出来玩了,在忙什么事儿呢?”
苏华莹淡淡地道,“我家的事儿你们还不知道吗?父亲的身子又不好,我们哪有心情出来走动啊。”
有人指了指远处笑颜正欢的李雪竹,“瞧瞧,这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李小姐比从前可开朗多了。”
苏华莹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也是人家的本事,让咱们逢人就笑,我还真怕自己笑不出来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絮叨起李雪竹的坏话来。
苏华莹知道眼前的人都是些见风转舵的人,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她四下环视,还是没找到闵庭柯的影子。
是她想多了,以闵庭柯的脾气,从前都不肯轻易露面,如今怎么会来捧这个场呢?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食盒
苏梅莹找到妹妹的时候,就见她一脸失落地坐在角落里,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远没有往日看着精神。
苏梅莹心中一动,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
苏华莹见到姐姐,撇着嘴道,“这些人从来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算有难听的话,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破船还有三斤钉呢,苏家这会儿没倒台,他们多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没看李春晓对咱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吗?”
苏梅莹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苏华莹不想多说,“没什么,想事情出了神。”
苏梅莹对妹妹的心事还是有些了解的,闻声立刻猜出了端倪,低声道,“可是因为闵六爷?”
苏华莹脸一红,满脸不自在地道,“怎么提到他的身上去了?”
苏梅莹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轻声道,“闵六爷最不喜吵闹,怎么会来这种场合的,你这心思算是白打了。”
苏华莹道,“我能有什么心思?你可别胡说。”
苏梅莹笑嘻嘻地道,“是我胡说吗?咱们亲姐妹,你跟我还藏心眼隔肚皮。”
苏华莹低着头不说话。
正巧有苏梅莹的旧识过来招呼,将她拉走了。
苏华莹一个人出了会儿神,这才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此刻被她心心念念记在心上的闵庭柯,则好整以暇的坐在东林寺的禅房内和洪兴说着话,“你见到那位姓孔的年轻人了?”
洪兴点了点头,“见到了。他一直借宿在后院最偏僻禅房里,等闲不怎么外出,寺里的和尚都觉得奇怪,听说是从重庆来的,出手也还算阔绰,就一直没有多问。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的的确确是从重庆来的,与杜家还有些亲戚关系。”
闵庭柯挑了挑眉,“杜家?哪个杜家?”
洪兴道,“就是和白家二房成了亲家的杜家,在重庆也有些家底。”
闵庭柯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
洪兴继续道,“这位姓孔的少爷和杜家是表亲,好像从前和杜家小姐还有过口头婚约,只是半路杀出个白修睿来,杜家不敢得罪白家,又想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便将杜小姐嫁给了白修睿,这门婚事也就没人提了。”
闵庭柯眼睛一亮,笑着问道,“那这位孔少爷来上海是为什么?”
洪兴道,“具体的咱们也不清楚,只是听寺里的和尚说,杜小姐近来倒是往寺里捐过一些香油钱。”
闵庭柯心下了然,“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有趣的事儿,咱们先不要声张,只当这个人不存在,瞧瞧他还想干什么。他一直住在东林寺没有离开,心里肯定有所筹算。”
洪兴应了一声。
闵庭柯又问道,“外头没有别的事儿吧?”
洪兴道,“一切正常,白元德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
闵庭柯道,“现在的局势对他太不利了,他这是想等到流言稍稍减弱的时候再动手。他不动,咱们也不动,把人逼得太紧,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洪兴道了声‘是’。
闵庭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治哥那边……没动静吗?”
洪兴微微一怔,“没有。”
闵庭柯在心中叹气。
洪兴就是这方面差点儿意思,问什么说什么,绝不会有一句多余的话。如果换作常安的话,就会告诉他最近白蓉萱都做了什么,和谁见了面,哪会用两个字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闵庭柯意兴阑珊,冲他摆了摆手。
寺中生活清寂,好在他自小便常来常往,也算习惯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多难熬呢。
尤其是当你心里住着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到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更加慢了。
洪兴还没来得及退出,外头就跑来一个闵家的小厮,“六爷,吴介上山来了。”
闵庭柯一愣,“这个时候?”
如今天色渐晚,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闵庭柯顿时紧张起来,“把人叫过来。”
闵家的小厮很快便将吴介请了进来。
吴介面色平静,看着不像有什么要紧事儿的样子。他恭恭敬敬地向闵庭柯行了个礼,将白蓉萱吩咐他送来的食盒递到了洪兴的手中,“这是我们家少爷让我送来的,怕六爷在寺中吃得不好,特意准备的。”
闵庭柯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让你这个时候上山,就是为了送食盒?”
吴介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差点儿笑出声来,“她最近是不是很闲?”
吴介没有理解闵庭柯话里的深意,“治少爷每日都在看书练字。”
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问道,“你今夜是要赶回去,还是在寺中歇息一晚?”
吴介道,“要是六爷没有别的吩咐,我就随车回去了,免得治少爷有什么事儿,身边没个跑腿的人。”
闵庭柯对他忠心的态度很是满意,让洪兴将他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闵庭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白蓉萱送来的食盒。里面不但有十几种点心,还有蜜饯、干果,以及一些肉松鱼片。盒子看着不大,但却满满当当的装着东西。
闵庭柯看着看着,嘴角的笑容便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
被心上人关心惦记,可比吃什么都香甜。
闵庭柯望着空荡荡的禅房门,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多问问白蓉萱的事情了。
白蓉萱这会儿正在读管泊舟的来信。
写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从南京离开前往武汉,前途渺渺,他多少有些担心。一方面是怕自己能力不足,担不起重任。另一方面则是怕做得不好,不但自己丢人,也让家人失望。
这种忐忑的心情白蓉萱能够理解。
管泊舟在信的末尾邀请白蓉萱过些日子来武汉玩,到时他应该一切安稳,有能力招待她了。
武汉啊……
感觉很远的样子。
白蓉萱叫来了周科,向他打听起武汉的路程来。
周科道,“坐船的话有个十多天应该就能到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
周科问道,“治少爷怎么忽然问起武汉来了?您要去那边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去,随口问问罢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治少爷,小胡管事来了。”
在白家能被称为小胡管事的,也只有胡冠仁的义子了。
白蓉萱赶紧道,“请进来。”
小胡管事一脸从容地向白蓉萱行了礼,“不知治少爷有没有空?胡管事请您过去喝茶。”
这个时间喝什么茶?
难道是有话要说?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道,“有空有空。”
跟着小胡管事来到胡冠仁的住所,隔着门便听到里面的戏腔。小胡管事道,“胡管事年岁大了,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唱上这么两嗓子。”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重提
白蓉萱微笑着道,“这样也好,免得日子过得气闷。”
小胡管事打开门将她请了进去。
胡冠仁听到动静,住口不唱。等两人进了屋,胡冠仁也赶紧站起了身,恭敬地向白蓉萱行礼问候。白蓉萱不等他下身便扶起了他,“您不用多礼,最近身子可还好?”
胡冠仁道,“虽然不见得有多好,所幸也不见有多坏。”
他拉着白蓉萱的手让她坐下,又吩咐小胡管事去倒茶来。
白蓉萱道,“您别忙了,我不渴。”
胡冠仁却摇了摇头,“这是规矩。”
如今白老太爷曾经住过的宅子几乎空了,除了几个上岁数的老人帮着守屋子之外,并没有其他服侍的人,因此看上去非常的清寂。
趁着小胡管事去沏茶,白蓉萱好奇地问道,“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胡冠仁道,“吩咐是不敢当的,只是眼看着入秋了,想着请您过来说几句话。”
白蓉萱正襟危坐,“您说。”
胡冠仁道,“您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白蓉萱听得有些糊涂,“胡管事问的是?”
胡冠仁道,“您如今已经成年,总不能一直将母亲和妹妹放到舅舅家,既然接手了三房,也该将他们接回来才对,也免得落人口实,被人胡说八道一番,对您的名声不好。”
原来是这件事!
白蓉萱想了想,“这件事说来容易,但还得和母亲商量才行。”
胡冠仁听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白蓉萱有点儿搞不明白他把自己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胡冠仁道,“当年的事儿,三太太的确是受了委屈的,只是当时家中变故太多,老太爷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因此没有深究,免得拔出萝卜带着泥,到时候家宅不宁,让外人趁机钻了空子。如今十几年过去,治少爷也出落得一表人才,总要找个机会让三太太沉冤得雪才是。”
白蓉萱闻声一愣,不解地看着胡冠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母亲当年所遭遇的事儿,白老太爷全然心知肚明?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装作不知道,非要将母亲赶出白家呢?
或许……就像自己曾经想到的那样,白老太爷当时已经无力再掌控局面,于是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保护母亲和年纪尚幼的哥哥?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好像可以说得通了。
但今时今日,胡冠仁又为何提到‘沉冤昭雪’?
时过境迁,当初的人和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难不成胡冠仁的手中握着什么证据,因此才刚旧事重提,还说得如此慎重?
白蓉萱大惊失色,“胡管事……对当年之事难道还有什么记忆?”
胡冠仁微微一笑,“何止呢。老太爷可是个未雨绸缪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后招。既然把我留在了白家,自然是有用的棋子。治少爷,我看您还是和三太太商量商量,有些事得等她回来后再做定论。”
定论?
还能有什么定论?
事情在当年不是已经下了结论吗?
否则母亲又为何郁郁多年?
可胡冠仁的话每一句都另有深意,她实在搞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浑浑噩噩地喝了一杯茶,白蓉萱起身告辞。
小胡管事送她出门时,意有所指地道,“义父的身子近来不大好。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从前又吃了太多的苦,已经吃了两副汤药,仍旧不见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
提起胡管事的身子,难道是告诉自己若是胡管事有什么三长两短,当年的事就彻底的了断了?
所以胡冠仁才会这样急巴巴地将自己叫了过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出了门。
小胡管事送了客,赶回到胡冠仁的房间内,只见他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小胡管事上前道,“义父,治少爷走了。”
胡冠仁轻轻地‘哦’了一声。
小胡管事又道,“义父,您是不是太心急了?如此突然,容易吓着治少爷了,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胡冠仁为难地叹了口气,“有些事得趁我活着的时候办,等我死了……就不成了。何况这是白老太爷临终时的交代,我要是做不好,死后哪有脸去见他?”
小胡管事道,“您千万别这么想,只要好好调养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胡冠仁微微一乐,“傻小子,我又不是那三岁的小孩,还能被你这番话哄住不成?白老太爷说得好,谁也不能预料明儿一早能不能睁开眼睛,所以事情都要提前安排好。”他有些疲惫地看着小胡管事,“你年轻,当初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我这些年也没有跟你细说过。你可知道为什么?只因我若是突然死了,你是压不住场子的,二房的人……也未必服你。何况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谁知道白家接下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所以这个恶人……还得由我来做才行。”
小胡管事心疼地道,“您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夜里才总是睡不好的。”
胡冠仁道,“人上了年纪,觉自然就轻了。你这会儿还体会不深,等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小胡管事又服侍着胡冠仁喝了汤药。胡冠仁忽然问道,“我之前让你给北平那边邮的信,你可邮了?”
小胡管事道,“当天就送出去了。”
胡冠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则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三房。
她满腹疑惑,急需一个人帮自己开解开解。可想了又想,竟是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她想到了闵庭柯。
值得信任的人,似乎也只有他一个。
正自伤神,吴介匆匆进了门,“治少爷,您吩咐送给六爷的食盒已经送到了。”
白蓉萱连忙问道,“六叔说什么了没有?”
吴介道,“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白蓉萱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这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一早起了床便决定去东林寺见闵庭柯。
吃过早饭,她去见了闵老夫人,并说自己有事要和闵庭柯商量,还问闵老夫人有没有东西要捎带过去?
闵老夫人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道,“算日子他也快回来了,我没什么东西给他,叮嘱他注意身体就是。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他在山中,更要多多防护。”
白蓉萱点头答应,坐着车子去了东林寺。
谁知进寺里向和尚打听一番才知道,闵庭柯居然不在寺内,而是和方丈老和尚去后山溪涧钓鱼去了。
白蓉萱急得直跺脚。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无子
白蓉萱赶紧问道,“那山涧在什么地方,好找吗?”
和尚道,“那条山涧很长,若是不知道在哪里钓鱼,这么一路找上去,只怕找到天黑也找不到。”
白蓉萱虽然无奈,却也别无它法,只能对和尚道,“那就麻烦大师帮我安排一间禅房,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好了。”
和尚知道她是来找闵庭柯的,乐得行方便,给他在闵庭柯左右安排了一间禅房。
白蓉萱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
吴介问道,“要不我去后山找找看?”
白蓉萱摇了摇头,“算了,你对这里不熟悉,若是和六叔走岔迷路了怎么办?我们就在寺中等着好了。”
吴介答应下来。
闵庭柯一行人是傍晚时分才回来的,听说白蓉萱也在寺里,他脚步飞快地赶到了禅房。一见到白蓉萱,直接问道,“出了什么要紧事?”
白蓉萱见他走得一头大汗,心里十分愧疚,“不是要紧事,六叔先别急,坐下来喘口气。”
闵庭柯道,“你不用瞒我,若非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到山上来?”
白蓉萱叹了口气,只得将胡冠仁先前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闵庭柯听后皱了皱眉,“胡冠仁是服侍过你祖父的人,对当年的事肯定知情。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别有用意。只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当时怎么不多探探他的话?”
白蓉萱后悔地道,“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心里已经没了计较,哪还想得了这么多?”
闵庭柯‘嗯’了一声,“这也没什么,既然是他主动找你,你若是没什么动作,他肯定还有下文,耐心等着就是了。只是要多留心他的身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可别正事没做,自己先走了。”
白蓉萱道,“六叔也觉得他手中有能证明我母亲清白的证据?”
闵庭柯沉吟着道,“不好说。你祖父那个人……心思实在太深了。”
提到白老太爷,他的语气有些不好。
白蓉萱不免诧异。
难不成是白老太爷做了什么事,让闵庭柯记恨到了现在?
她不解地看着闵庭柯。
闵庭柯缓缓道,“你可知道我姑姑为什么没有子女?”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闵庭柯道,“大概是忌惮闵家,担心我姑姑一旦生下儿子会影响白家的将来,白老太爷在我姑姑的饮食中做了手脚,让她终身不能受孕。被我姑姑察觉之后,两人大吵一架,感情不复从前,我姑姑也搬去了栖子堂。”
白蓉萱听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难怪闵老夫人后来会与白老太爷形同陌路,中间居然还夹着这样一件曲折离奇的旧事……
白老太爷的手段也太狠了些。
闵庭柯讥讽地撇了撇嘴角,冷冷地道,“可这又有什么用?被他无限看重的白家,还不是落在了白元德的手中?乌烟瘴气,一直被闵家压得透不过气来。白老太爷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被自己一步一步地安排悔得肠子也青了?”
白蓉萱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闵庭柯大概猜到了白蓉萱的心事,低声道,“是姑姑亲口告诉我的。此事她当面与白老太爷对峙后,白老太爷也是承认了的,抵赖不得。”
白蓉萱失神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白老太爷当初名义上将你母亲赶出家门,送回到杭州生活也是一种保护的方式?所以从前的点点责怪,现如今也变成了感激?”
白蓉萱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闵庭柯冷笑着道,“你也太天真了些,别人给你个甜枣,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像你这样……早晚要被人骗了去。”
白蓉萱不解地眨了眨眼。
闵庭柯道,“你怎么知道白老太爷不是将三房当成了弃子,丢到一边任他自生自灭呢?他若是有心保护,多的是办法。说到底,还是你母亲的存在影响到了白家的利益,所以他才会如此果决的割舍。至于你哥哥,或许心里存在着一些期待和疼爱,但与白家相比,这些都不重要,更不用说还在娘胎里的你了。不过我想着……如果你是个男子,可能结果又会不同。”
白蓉萱更糊涂了,“这与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闵庭柯道,“当然有关。你若是男子,三房的根基就更稳了,白老太爷或许会趁着自己在世时就把你们接回家来照顾。要真是如此,你母亲回去总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吧?白老太爷大可亲自出面,又何必让胡冠仁来插手这件事呢?”
白蓉萱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是啊,归根结底还是利益。
那么胡冠仁在此刻提起这些往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了……白家二房近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上海滩的笑柄。对于白家的利益来说,这当然是不好的。若是此刻替母亲洗去冤屈,再将矛头指向二房,那么二房这个家主之位就真的要动摇了。
到那时,三房接手只怕也是顺理成章。
白蓉萱忽然觉得很无力,仿佛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进退完全不由得自己,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操纵。
她苦笑着道,“还真一番好手段。”
闵庭柯见她想通,低声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白老太爷虽然厉害,却也是个死人了。他就算留有遗命,可也架不住事态变化太快,活着的人都未必掌控得了,又何况他只是一缕孤魂?不过既然能为你母亲洗雪前耻,总归是件好事,但却不能任由胡冠仁牵着鼻子走。至于什么时候接你母亲回来,还得另做打算才好。”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不妨提醒我一声。”
闵庭柯笑了笑,“你还真信得过我。”
白蓉萱认真地道,“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不然也不会急巴巴地跑到山上来找你商量了。”
这一番话说得闵庭柯浑身舒畅,简直比喝了蜜还要甜。眼看着外面的天都黑了,他轻声道,“我看你今天就留宿在山上吧,黑灯瞎火地赶夜路,出了事儿就不好了。”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又问起钓鱼的结果来。
闵庭柯道,“山寺之内怎么能杀生呢?说是钓鱼,其实就是找了个地方坐着谈经说法而已。”
白蓉萱恍然大悟。
晚上吃过了素斋,闵庭柯叫了白蓉萱过来下棋。
对弈了一盘,白蓉萱被杀得片甲不留,输得奇惨。她嘟着嘴不满地道,“六叔,你倒是让让我呀。”
闵庭柯道,“总让着你,对你的棋技没有好处。”
两人正说着,有寺内的和尚来道,“白施主,有位姓孔的施主想要见见您,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累吗
姓孔?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孔的人。她诧异地问道,“确定是要见我吗?可知他是什么人?”
闵庭柯却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那个重庆来的孔家人。约莫着是听说白蓉萱来到了寺内,又和白家有些关系,所以想见上一面,打听些有用的线索。
不等和尚开口,闵庭柯便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是谁坐下的弟子?收了人家多少钱,居然连这种传话跑腿的活也干了?要是传扬出去,东林寺还要不要名声?”
那和尚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闵庭柯,“贫僧……我……只是看那孔公子可怜,为人又谦逊老实,这才答应帮他来问问看……”
闵庭柯懒得理他,对门外的洪兴吩咐道,“你去请耀法禅师来。”
耀法禅师是东林寺主管戒刑的有道高僧,为人端方不苟言笑,寺中弟子若是犯了错落到他的手中,绝不会徇私轻饶,虽然在外风评很好,但内里的弟子一谈到他,就没有一个不害怕的。
和尚大惊,忙道,“闵六爷恕罪!是贫僧莽撞了。”
闵庭柯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吧。”
那和尚头也不回地跑了。
白蓉萱听着闵庭柯的语气,似乎是知道这位姓孔的人,便小声问道,“是什么人啊?他怎么会知道我?”
闵庭柯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你知道白修睿的妻子是哪里人吗?”
白蓉萱想了想,“好像是重庆人。”
闵庭柯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盒之中,“这位孔公子也是重庆人。”
白蓉萱不解地道,“然后呢?他见我做什么?”
闵庭柯见她一脸天真,不想让她知道这里面乱七八糟烦心的事儿,便笑着道,“你们既无交情,他冒昧来见,自然是有事相求。且不说你能不能帮得到他,毕竟是与二房有关,你还想搅和到这里面吗?”
白蓉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既然是二房的事儿,那就当不知道好了。”
闵庭柯指了指棋盘,“你还要不要陪我下一盘了?”
白蓉萱道,“下棋可以,但你要让着我些。”
闵庭柯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没志气了?从前不还嚷嚷着要赢我吗?”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赢自然是想赢的,但也要量力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傻吗?”
闵庭柯道,“你好好地学,早晚能超过我的。”
白蓉萱苦恼地道,“六叔不用哄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就是再学几十年,也未必能赢得了你。”
闵庭柯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什么常胜将军不成?是人就会犯错,出了错自然就会输,谁就能一直稳赢不输呢?”
白蓉萱微笑着道,“六叔运筹帷幄,胸中似有天地。想让你输上一句,实在太难了。不过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六叔能不能替我解惑?”
闵庭柯道,“你且问问看,答得上来还好,若是太为难的话,我就说不上了。”
白蓉萱道,“六叔这样,会不会累?”
累吗?
闵庭柯完全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职责和重担。这些年一路走来,似乎只记得关注目标和方向,至于累与不累,似乎从来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此刻听白蓉萱问起,他竟然一阵恍惚。
过了好一阵,他才幽幽答道,“累自然是累的,只是站在这个位置上,脑袋里装的都是家族和生意,至于自身……反倒是最最无关紧要的了。”
白蓉萱有些心疼地道,“难怪你隔段时间就要来寺中小住些日子,这里能让人心安神静,正好可以趁机休息休息,不然再厉害的人,这样无穷无尽地在漩涡中翻滚,也会受不了的。”
闵庭柯道,“我来寺中清修,一方面是为了休息,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你别忘了,有那可恶的算命先生曾扬言我活不过成年呢。眼瞅着日子一天天临近,我能不求菩萨保佑我长命百岁吗?”
白蓉萱道,“那我明天一早也去给菩萨上炷香,求他时时刻刻保佑着你。”
闵庭柯大声笑道,“偶尔保佑我就行了,时时刻刻都盯着我,你让别的善男信女怎么办?”
两个人重整棋局,又开始对弈起来。
刚下了一半,一位一脸严肃的和尚来到了禅房门前,“闵施主,贫僧刚刚得到消息,寺中子弟私下收受钱财,替人传话跑腿,惊扰施主清修,大是不该。贫僧已罚他去火房劈柴烧火三月,以儆效尤。”
闵庭柯一边下着棋一边道,“耀法禅师素来公正,就按你的安排来好了。”
原来这位就是耀法禅师。
白蓉萱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耀法禅师行了佛礼,转身便离开了。
白蓉萱道,“没想到东林寺的规矩这么严苛!”
闵庭柯淡淡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专心下棋,别被其他的事分心。”
两人足足下了七八盘,白蓉萱输得一盘比一盘惨,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她丢下棋子,无奈地道,“我是没法子了,认输。”
闵庭柯哈哈大笑,关心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宵夜?”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这里可是山寺,膳食都是定时定点的,谁会给你做宵夜?”
闵庭柯道,“这种事还能指望那些和尚不成?是我从闵家带来的私厨,一手素斋做得格外地道,要不要尝尝?”
白蓉萱晚上的确没怎么吃饱。一方面是她心中有事儿,另一方面则是东林寺的素斋实在普通。
白蓉萱小声道,“六叔要吃吗?”
闵庭柯道,“我自然是要吃的。”
白蓉萱笑着道,“那我陪你用点儿好了。”
闵庭柯吩咐洪兴下去安排。
没一会儿的工夫,精致的四菜一汤便被端上了桌。因是夜宵,所以菜色格外清淡,闵庭柯替白蓉萱盛汤,“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白蓉萱先是吃了一口豆腐,入口绵软,配着青葱特殊的香气,让人眼前一亮。
白蓉萱道,“这豆腐好吃,六叔也吃。”
两人互相照顾着吃了夜宵,白蓉萱便要回房休息。
闵庭柯点了点头,“夜里要盖好被子,山上不比城里,千万别着凉。”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等回到禅房,发现不但挂了蚊帐,屋内还熏好了香,就连床上的被褥也都换成了干净崭新的。
吴介道,“都是洪管事安排人来弄的。”
白蓉萱心下温暖,洗了把脸便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她在一阵浑厚有力的钟声中醒来。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温暖
白蓉萱赶紧起床,收拾利索后匆匆去找闵庭柯,结果留守的闵家小厮恭敬地道,“六爷去大雄宝殿听经了,特意吩咐下来,若是治少爷醒了,就赶紧用了早饭,千万别饿着肚子。”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温暖。
被人关怀的感觉可真好。
她笑着应了下来,吃过早饭,闵庭柯才步履翩然地走了回来。
白蓉萱向他打听起听经的事情来。
闵庭柯道,“佛法无边,不同的人看了有不同的见解,虽然是同样的经文,但理解出来的深意却大相径庭,多听听总有好处,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陪他说了小晌午的话,眼看着再不走就要到中午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和闵庭柯道别。
闵庭柯当然也不希望她离开,但让她留宿在寺内也是多有不便。
闵庭柯道,“再有几天我也该回去了,到时候再找你玩。”
白蓉萱笑着应了下来,由他亲自送出山门,坐着车子准备离开。
闵庭柯叮嘱道,“若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只管让吴介来找我。”
白蓉萱冲他挥了挥手,车子便向山下开去。
闵庭柯失落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回到禅房。
洪兴来报,“六爷,那位孔公子想要见您。”
闵庭柯不屑地道,“他可真是不长记性,昨儿才被拒绝了一次,居然又厚着脸皮来了。你去跟他说,我忙着研究佛法,没时间见外人。”
洪兴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道,“六爷,孔公子说有很要紧的事情跟您说。”
闵庭柯冷笑着道,“他能有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二房的那点儿破烂事,我没兴趣听,也不想知道。至于他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拐带良家妇女,你被抓到是要被判死刑的,何况人家也未必愿意跟着他吃苦受累去。我可不想搅和到这种糟心事情里去,还是让他另寻好去处吧。”
洪兴恭敬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回到家里,赶紧去给闵老夫人请安。她一夜未归,虽然知道必是住在了山上,但闵老夫人还是有些担心。
白蓉萱道,“因去的时候有些晚了,又赶上六叔陪寺中主持去了后山的溪涧,所以便多等了一会儿,等和六叔吃过晚斋就来不及再下山了。”
闵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小六一切可好?”
白蓉萱道,“老夫人放心,六叔好着呢。”还将他带了一位擅长做斋菜的厨子上山的事情说了。
闵老夫人听后忍俊不禁,“他倒是会享受,一点儿委屈也不肯吃,去了寺里,还要这样拖家带口的,也不怕人笑话。”
易嬷嬷在一旁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咱们六爷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要是吃不好睡不好,再累着了怎么办?依我说,就该这样才对。辛苦操劳,为的不就是过上随心所欲的好日子吗?”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就替他说情吧,他就是做得再不好,在你眼里也都是好的。”
易嬷嬷道,“老夫人只是这样说我,您还不是疼六爷疼得要命?想当初老爷和六爷起了争执,您可从来都是向着六爷的。”
闵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想到闵老夫人无子的缘由,心中禁不住一阵怅然。
老夫人一定很喜欢六叔吧?
把他当自己孩子般疼爱。
闵老夫人和易嬷嬷说了几句话,便对白蓉萱道,“你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
白蓉萱这才起身告退。
等她走后,闵老夫人不解地对易嬷嬷道,“你觉不觉得治哥今天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易嬷嬷毫无察觉,“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
白蓉萱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地便起了床。她收拾妥当,陪着闵老夫人吃过了早饭,这才来到立雪堂。王德全也听说了高安逃走的消息,惊慌地向白蓉萱道,“治少爷,这可怎么办?要是被这小子给逃了,咱们如何向三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呀?”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白蓉萱安慰道,“你先别着急。高安改名换姓,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哪能说走就能走的?说不定正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等风声一过,就会想办法将妻儿接走。六叔已经吩咐人严加防守,只要高安一露面,就随便安一个罪名在他身上,先想办法将人扣住再说。”
虽是这样说,但王德全却仍旧不放心,“要不……我去一趟长沙吧,多双眼睛盯着,总是有好处的。”
可他毕竟上了年纪,从重庆回来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白蓉萱自然是不放心,只能笑着道,“你毕竟和高安曾经一起共事,要是被他认出来,他还有胆子现身吗?万一真做出狗急跳墙之事来,舍弃了妻儿一个人逃走,天地之大,再想找到他就难了。我看您还是安心待在家等消息吧。何况眼看着就入秋了,我还指望你帮着盘一盘今年的账,免得到了年底堆积如山,大家都手忙脚乱的。”
白蓉萱都这样说了,王德全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可他到底不放心,“要不……让郑醇去一趟。”
长沙那边没有自己人,他总是惦记着。
白蓉萱这次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下来,“也好。这毕竟是咱们三房的事儿,不能全都仰仗闵家,传出去也不好听。就让郑醇带些人手,辛苦走一趟吧。”
王德全高兴地道,“正是这个道理。”
白蓉萱便把郑醇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他几句,让他在三房选些用得顺手的人带去。
郑醇当天下午便领着人离开了。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门房便来通禀说白修尧来了。
白蓉萱出门迎接,只见白修尧穿着一身灰蓝色的长衫,俊秀飘逸,大步流星地直奔自己而来。
两人见过了礼,白修尧便心急地道,“六哥,你这边有没有五哥的消息?”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让六叔帮着打听了,只是他最近去了东林寺清修,怕是得等他回来才能有结果。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修尧道,“外三房如今没个能顶事儿的人,有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宝琳是个小姑娘家,又不能出面,托人求到了我们家,则大伯父领着四哥过去了。”
白蓉萱震惊地道,“是什么人闹事?”
白修尧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闲帮,说是五哥先前在他们那里借了笔钱。如今利滚利,已经翻了数十番,若是再还不上钱,就要用外三房的宅子做抵押,还要将家里的人都撵出去。”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 擦头
白修尧道,“可不就是吗?这些人的心都是黑的,有本事就去找五哥说话,为难老弱妇孺算怎么回事?”
白蓉萱道,“那外三房怎么样了?”
白修尧道,“我怎么知道?听到消息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还以为你和五哥的关系走得近,多少能知道些消息呢,没想到也是一问三不知。”
白蓉萱一阵苦笑。
自己才回上海来多久?
白修尧道,“不过五哥这事儿办得也太不地道了。自己任性不说,让家里人也跟着担心受罪,他倒是逍遥自在了,让宝琳怎么办?”说到后面,甚至有些气呼呼地道,“实在是太自私了。”
白蓉萱不想评论他人,只能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把人找出来吧。外三房那边,咱们能帮就帮,总归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白修尧气愤地道,“二房在干什么呢?他们不是家主吗?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族里的人受了欺负也不管?这样还算是一家之主吗?”
二房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只怕没心思去管这些闲事。
何况外三房……从来都不被二房看在眼里。
白修尧在白蓉萱这里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临走之前特意叮嘱道,“若是有五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我。”
白蓉萱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等白修尧走后,白蓉萱将周科叫来,吩咐他道,“你带些东西去外三房走一趟,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如今五哥不在家里,宥三太太又是个理不清的,一家子大小全压在宝琳身上,她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呢,怎么能扛得起来?”
周科有些犹豫着道,“治少爷,咱们突然和外三房走动起来,落在二房的眼中,怕是会觉得您这是要趁机拉拢外三房,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白蓉萱才懒得理会二房会怎么想呢。
她淡定地道,“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将来就能和二房好好相处了?既然早晚都是要撕破脸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周科一想也对,便领了两个小厮带了些东西去了外三房。
等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见了白蓉萱,“外长房的则大的老爷在外三房留了人,让他们帮着琳小姐照管家里的大事小情,如此一来不但震慑住了家中的刁奴,外人也不敢上门来滋事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笑着道,“还是则大伯父有办法。”
周科道,“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琳小姐托您帮着找找唯少爷。”
眼下只有白修唯出头,局面才不会继续乱下去。
白蓉萱道,“我已经拜托过六叔了,等他从东林寺回来,我就去找他打听结果。”
周科应了一声,又说起了宥三太太的情况,“我去的时候大夫刚刚诊完脉,说是急火攻心所致,如今已经不能下床了。”
眼下最难受的应该就是白宝琳了。
白蓉萱问起她的事情来。
周科道,“琳小姐倒是一切如常,举手投足冷静自持,虽然年纪小,但做事也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
白蓉萱道,“那就好。”
过了两日,闵庭柯从东林寺回了闵家,得知消息的白蓉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
刚刚梳洗干净的闵庭柯很是意外,笑呵呵地接待了她。
白蓉萱见他头发还湿着,有些难为情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人家前脚刚回来,自己后脚又上门来找他办事,实在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白蓉萱小声道,“你的头发怎么不擦干?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闵庭柯不怎么在意地道,“没事儿,一会儿自然就干了。”
“那可不行。”白蓉萱找来了毛巾,坚持要他擦干了头发。
闵庭柯干脆往椅子上一坐,“你大晚上跑过来找我,一定有急事吧?也不用兜圈子,你就直说了吧。”
白蓉萱低着头不吭声。
闵庭柯道,“遇上了什么麻烦?”
白蓉萱摇了摇头,忽然上前两步,轻柔地用毛巾擦拭起闵庭柯的湿头发来。
闵庭柯身子一僵,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略一犹豫,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直挺挺的坐着,任由白蓉萱仔细又小心的照顾着自己。
闵庭柯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如同坐在了蒸屉上,从头到脚都是热的。
白蓉萱为闵庭柯擦干了头发,这才坐下来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可有五哥的消息了?”
白修唯?
如此情意绵绵的时刻,怎么忽然说起了他?
闵庭柯脑筋一转,立刻问道,“可是外三房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将两天前有人上门寻事的事情说了。
闵庭柯听后冷冷一笑,“这种事可不像是随便发生的,我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地修理外三房一番。”
白蓉萱没想这么多,一时有些不理解,“谁会做这种事?”
闵庭柯道,“还能有谁,和外三房有仇的人呗。”
这白蓉萱就更想不到了,她诧异地问道,“那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闵庭柯才不舍得她为这种事抛头露面的,闻声立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最后还是得白修唯自己出面才行。今天太晚了,我明天一早就吩咐人去找他的踪影,不论如何会给你个交代的。”
白蓉萱听他言之凿凿,显然是已经有了消息,立刻笑着道,“多谢六叔。”
闵庭柯道,“也不能白让你擦一次头发。”
白蓉萱脸色微微一红,提醒道,“以后洗了头发要记得擦干,不然到老了会得偏头疼的。”
闵庭柯失笑,“这又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白蓉萱撇撇嘴,不高兴地道,“才不是谣言呢,是我祖母说的,是好话。”
祖母?
闵庭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白蓉萱一直都称杭州的唐老夫人为祖母。
他很想问问白蓉萱,以后都由她来帮自己擦头发好不好?
但这种话一旦出口,就等于坦白了自己的心意。自己又一点儿铺垫都没有,万一把白蓉萱给吓到了怎么办?
白蓉萱来时天色就不早了,此刻外面已经黑透,她不敢再留,起身告辞。
闵庭柯亲自将她送到了大门外。
闵夫人听说了消息之后,一脸诧异地对常婆子道,“咱们家小六和这位治少爷的关系可真好,之前他都是派个管事送客,什么时候亲力亲为过?”
常婆子笑呵呵地道,“那不是因为咱们六爷辈分大吗?何况他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投缘了怎么都好说,若是那不投缘的,一句话都懒得应对。”
这倒是真的。
闵夫人无奈叹气,“这么个混世魔王,怎么就托生到了我的肚子里。”
第一千八百三十七章 想到
常婆子道,“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夫人可不许这样说。咱们家六爷孝顺又懂事,放眼上海滩有谁能比?外头的事儿更是处理得井井有条,谁见了不得竖一根大拇指?”
闵夫人道,“他能让我少操点儿心,就比什么都强了。”
常婆子道,“瞧您说的。六爷是多么好的人?除了婚事,哪有让您操心的事儿啊?”
闵夫人闻声立刻道,“就这一件,已经够我受得了。”
常婆子道,“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六爷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何况不是已经跟您透过音儿了吗?您怎么还是不放心?”
闵夫人怀疑地道,“我总觉得他是在拿话哄我,实际上根本就没这个人。”
常婆子连忙道,“您这不是在冤枉六爷吗?他不跟您说实话,您心中没底,可跟您说了,您又不相信他,这以后让六爷还怎么和您亲近啊?您可不能这样。”
闵夫人闻声也觉得自己想得不对,叹着气道,“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啊?怎么老了老了,反而越想越拧巴了呢?”
常婆子道,“您啊,就是急着抱孙子了。不过这种事,还得看六爷自己的意思。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最清楚,您也希望六爷能找个可心顺眼又自己喜欢的吧?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若是稀里糊涂地娶回来一个,以后家无宁日,您还不得更闹心?所以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要沉住气。那么多年都等了,还差最后这临门一脚吗?”
闵夫人苦笑着道,“也不知道你收了小六多少好处,就知道为他说好话。”
常婆子道,“六爷日理万机,哪就能顾得上我了?我这不是怕您着急上火,弄得自己不自在吗?”
闵夫人点了点头,又说起白蓉萱来,“你说小六怎么对她这么好呢?”
常婆子也想不通,“或许是年纪相当,能说到一起去?”
闵夫人很是怀疑,“小六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常婆子想了想,忽然道,“听说治少爷有个妹妹,一直养在杭州。别的不说,只看治少爷的模样,这位白小姐就一定错不了,何况当年白三爷和三夫人也都是好模样。”
闵夫人听着眼睛一亮,“你说……小六的意中人……该不会是这位白小姐吧?对待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他自然要殷勤些了。”
闵夫人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常婆子却不解地道,“可咱们六爷又没有见过白小姐,怎么会看中她呢?”
闵夫人爽快地道,“说不定早就见过了,只是不许咱们说罢了。”可转念一想,她脸上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常婆子见状忙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闵夫人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和白家搭亲家了?有姑太太在前头做例子,我实在不想和白家再牵扯上任何关系。”
常婆子道,“夫人多虑了。且不说白小姐自小养在杭州,与白家的人都不来往,就是三房和二房的关系,外人也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同姓一个白,但以后各过各的日子,谁也管不着谁,白家黑家又有什么了不起?”
闵夫人听了连连点头。
常婆子道,“您看治少爷就知道了。文质彬彬的,办事又温和又谦逊,想必是那唐家的家风所致。养在这种家里的孩子,性格一定温顺,也难怪咱们六爷喜欢。”
闵夫人担心地道,“太柔弱也不成。我都这个岁数了,总不能儿媳妇进门,我还掐着后宅的事不松手吧?早晚要交到她手里的,性情太好,怕是压不住人。”
常婆子道,“您可真是站在局里当局者迷。夫人想想,以咱们六爷的脾气,若是自己喜欢的,还不得捧在手心里。家里的下人哪个不看他的脸色行事?六爷说东,谁还敢说西不成?只要他一句话,谁还敢对新少奶奶不敬?不说被人,就是我也得恭顺地听吩咐啊。何况您和老爷身子硬朗,若是新少奶奶哪里做得不好,您多指点就是了。”
闵夫人一想也对,放心地笑了起来,甚至满脑子已经开始计划儿媳妇进门后的生活了。
白蓉萱哪里想得到这些?她赶回到白家,刚好在门口遇上了出门归来的戚嬷嬷。
白蓉萱客气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戚嬷嬷的目光落在了那辆崭新的轿车上,“哟,三房也买新车了?”
白蓉萱不想与她多说,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说出此车乃是闵庭柯所赠。
戚嬷嬷羡慕地道,“如今路上越来越多这样的铁壳子了,怕是以后都见不着马车了。”
白蓉萱问道,“您这是出门了?”
戚嬷嬷点了点头,“去寺里帮着添了些香油钱。”
两人进了门,白蓉萱要赶着去给闵老夫人请安,便与她匆匆告辞,快步而去。
戚嬷嬷则望着她的背影瞧了半天。
闵老夫人听说白蓉萱去了闵家,不解地问起了缘由。
白蓉萱也不隐瞒,将外三房如今遇到的困境说了出来,“这种事外人插手总是不妥当,眼下也只有赶紧找到五哥,让他出面平息乱事才好。不得已又去求了六叔,让他帮着出面找一找。”
闵老夫人闻声长长地叹了口气,“唯哥向来听话懂事,这次是怎么了?被那戏子迷去了三魂七魄不成?”
易嬷嬷在一旁递茶,“年轻人,沉不住气也是正常,老夫人不必担心。何况外三房的情况您也知道,宥三太太自己就是个拎不清的,稀里糊涂,这里面还指不定有什么您不知道的事儿呢。要不然……唯少爷也不至于逼得自己走了这一步。”
闵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幸好家里还有个琳丫头,要不然岂不就完了?”又赞扬了白蓉萱,“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就该这样。归根结底是一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落难。”
白蓉萱笑了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多是则大伯父那边出的力。”
闵老夫人对易嬷嬷道,“明儿你带些药材亲自去一趟外三房,替我瞧瞧宥三太太的情况,趁机敲打敲打外三房的下人,别以为家里没了爷们,他们就没了天。只要白家没倒,他们就得规规矩矩的做事。让我知道谁在这时候心怀鬼胎,我一样处置得了他。”
易嬷嬷立刻便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没有再留白蓉萱,让她赶紧回去歇着。
白蓉萱起身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闵老夫人才对易嬷嬷道,“治哥没成家,又是个年轻人,不明白里头的轻重。就怕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对外三房下手,你去提醒宥三太太一句,若是不想看着外三房落入他人之手,最好赶紧好起来。不然的话……”
闵老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借贷
易嬷嬷却听得一愣,“老夫人……您是说二房?”
闵老夫人轻声道,“是不是二房倒不好说,只是树大招风,这些年白家也得罪了不少人,要说外人会不会趁火打劫,那也不好说。”
易嬷嬷道,“宥三太太是个心里没计较的,就算提醒她,只怕也理解不到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闵老夫人道,“她虽然糊涂,却还没蠢到无药可救。没了外三房,她的儿女要怎么活?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无论什么时候,她还是得为孩子考虑的。”
易嬷嬷叹了口气,“那我就把话带到,至于宥三太太怎么想,就随她吧。”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白蓉萱心事重重的回到如意馆,一夜也没怎么好睡。
没想到隔天闵庭柯果然派人送来了白修唯的消息,原来他就躲在黄浦江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生活。那里原本是个小渔村,后来黄浦江成为了贸易集中之地,这里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渐渐繁华了起来。
白蓉萱听说之后,立刻便要起身去见白修唯。
可走到门口,脚步又缓了下来。
以白修唯当下的情况,只怕并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白蓉萱犹豫着该怎么做才好。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由自己亲自出面,将吴介叫了过来,对他道,“你一会儿去见一趟黄浦江边,看看能不能见到五哥。带些钱和东西给他,问问他近来可好,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再顺势将外三房的情况告诉给他知道。”
吴介很是诧异,“您不亲自去吗?”
白蓉萱道,“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形怎么样,我这样贸然过去,怕他面子上过不去,你先去帮我探探路。”
吴介立刻会意,由周科帮着准备了一些东西便匆匆出门了。
白蓉萱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吴介是中午时回来的,白蓉萱立刻便把他叫了过来。吴介道,“我见到五爷了,他租住的房子只有巴掌大,而且十分破旧。不过五爷看着倒是精气神十足,一点儿都不见萎靡消沉的样子。见到我之后,他很是意外,但随后便释然起来,说闵家想要找他,那还不跟探囊取物一般?他还说您也太小心了,不用顾忌那么多,想要去找他,随时去就是了。他只是不想见那些劝他回头是岸的人,但知道您一定会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说,要是连你的面也不见,那他不成了人见人恨的过街老鼠?我又按照您的吩咐,将外三房的情况告诉了他,五爷听后皱了皱眉,让您不用担心,他会出面和那些人权衡的,我听那口气,好像在外头是真的欠了钱。”
白蓉萱大吃一惊,“怎么?”
吴介低声道,“您想呀,五爷从前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这一出门过自己的日子,什么不要钱呀?租房子要用钱吧,养活两张嘴要用钱吧?五爷先前虽然管家,但身上能有多少体积银子?折腾了这么两次,约莫着早就花光了,不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去住那么破的房子了。”
白蓉萱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欠了多少钱?又是欠了谁的?”
吴介摇了摇头,“这我没有问,我看五爷那样子,也不像是想被人知道的模样。要不这件事您就别管了,让五爷自己去解决吧。”
白蓉萱担心地道,“可以他当下的情况,养活自己都不容易,拿什么钱去还债?我就怕这窟窿越戳越大,最后就填补不上了。我之前可是听说的,上海滩专门有一些闲帮做这种买卖,先是佯装好心地借你一笔钱,但利息却贵得吓人,等到了后来利滚利,便是家里有个金山银山只怕也还不上,闹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实在是可恨极了。”
吴介道,“应该不至于吧?五爷怎么说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若是真有这么厉害,他难道会不知道?怎么会掉入这种陷阱里呢?”
白蓉萱却不觉得自己多虑,她轻声道,“你看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哪还有从前面面俱到的影子?一个人被冲昏了头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吴介道,“可就算这样,咱们也不能当面去问五爷啊?就算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白蓉萱想了想,“这件事……只怕还是要拜托六叔了。”
此刻的闵庭柯,正看着彭屿从外地寄回的信,听着洪兴的禀告。
洪兴道,“的的确确是欠了沙海帮的钱,如今白修唯不露面,沙海帮便跑到外三房的门口去闹事儿了。”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不悦地道,“这个白修唯,亏我从前还觉得他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蠢得无可救药,连高利贷都敢牵扯,他是不是觉得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洪兴道,“他也的的确确是走投无路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既然没这个本事,当初就不该意气用事从家里出来。一个大男人,连退路都没安排好就贸然行事,还让女人跟着自己吃苦,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德行了,不会再有什么出息。”
洪兴小心地问道,“那这件事,您看咱们管还是不管?”
闵庭柯道,“白修唯与我有什么关系,闲着没事儿做吗?去管他的事儿。就算要管,也得等人找到我跟前儿来,我再出手呀。”
他说的这个‘人’,指的自然是白蓉萱了。
洪兴心中有了数,不敢再提这件事,问起了彭屿的行程来,“彭少爷这会儿到哪儿了?”
闵庭柯道,“我粗略算了算,若是路上没什么阻碍,他们八成也快进入四川境内了。”
洪兴道,“彭少爷玩心重,您有这种出远门的事情交代给他,一准没错。”
闵庭柯道,“原本是我该走这一趟的,可惜家里这边也丢不得,万一被白元德找到了机会,那就得不偿失了。对了,苏成先的钱还上了没有?这老东西拖来拖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洪兴道,“我看他一时半会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毕竟家当大多都转移到北平去了。现如今苏会长可谓是焦头烂额,手头上没钱,日子不好过,又一心分两头,惦记着北平那头。那么大笔财富,便是再忠心的人,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二心。若是再出什么事儿,那苏会长可就彻底地完了。”
闵庭柯笑着道,“你说我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怎么样?找个能言善道的人去一趟北平,说动那头帮苏成先看宅子的人,让他私吞了苏家的家当跑路,苏成先得知后还不被活活气死?”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 意见
洪兴道,“要这样安排下去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苏成先如今是只困兽,也不能把他逼得太急,否则破罐子破摔,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反而不好办。”
洪兴没有接话。
闵庭柯道,“白修唯那边你让人多盯着点儿,他一个大少爷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想要趁机踩上一脚的人肯定不少,能帮就帮些,别让他吃了亏。”
洪兴道,“是,咱们的人一直守着呢,就是怕这个。白五爷哪里知道世道的险恶,就连那左邻右舍都提点过,绝对没人敢去为难他的。”
闵庭柯道,“知道他欠了沙海帮多少钱吗?”
洪兴道,“具体的数额不知道,只知道最开始不多,可后来利滚利,数额就有些夸张了。”
闵庭柯冷冷地‘哼’了一声,“现今这些小帮派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也没人管管吗?再这么放任下去,只怕要出乱子。”
洪兴道,“他们既然敢放贷,自然是疏通过关系的,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砸自己的碗呢?”
闵庭柯道,“你去跟咱们家的人说,不论谁遇到了麻烦,都只管开口,却决不可到外头借贷过日子,要是被我知道,绝不轻饶。”
洪兴没想到闵庭柯会如此重视这件事,也立刻打起精神应了下来。
隔了一天,白蓉萱果然再度登门,开门见山地说起了白修唯借贷的事。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你先不用急,耐心等消息就是。只不过像这种借贷,都会签了字据,也不知白修唯当时有没有仔细看,字据上可有写明了利息,沙海帮的人既然敢上门闹事,肯定是有所准备,白修唯就算去与人对峙,也得说出个因果来才行。”
白蓉萱小声道,“我想着……实在不行就帮五哥先把钱补上,总不能让沙海帮的人一直纠缠着才好。”
闵庭柯显然不赞成这个意见,“帮急不帮穷。你能帮得了他一时,难道还能帮他一世不成?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皆是自己的选择,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让你出面收尾又算怎么回事?我看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让白修唯自己去善后。”
白蓉萱听得出来闵庭柯对白修唯的意见很大,自然不敢再说,可心里却异常的担心白修唯。
闵庭柯见她不吭声,继续道,“他一个大老爷们,为了个戏子,居然连母亲妹妹都不要了,眼睛里哪还有什么亲情礼法?像他这种人,搁在过去都是要除宗脱籍撵出家去的,就算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你也要少和他来往才是。”
白蓉萱没想到闵庭柯如此严厉。
她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五哥洒脱惯了,想必没把事情想得如此严重,我让人告诉他家里的事情后,他也是很着急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闵庭柯不客气地打断了,“你用在我面前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自有定论。不论他之前多么风光霁月,经此一事,只怕口碑风评也会急转直下。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家人也不在乎,一心只想着自己,那不是太自私了吗?外三房生他养他,可他说走就走,什么也不顾,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件事上,白修唯做得的确不够磊落。
闵庭柯不想为了他人的事影响与白蓉萱的关系,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便说起了其他的事,“对了,彭家和张家的亲事不是提上日程了吗?昨儿彭老爷亲自来了一趟,说是邀请我出面,下聘的时候一道去杭州热闹热闹,我猜着是想让我给彭屿做个面子。你到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已经答应了吗?”
闵庭柯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当然没有答应,这不是在问白蓉萱的意思吗?
闵庭柯缓缓道,“我正犹豫着呢,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腾出空来。”
白蓉萱却异常的心动,“若是六叔去杭州的话,我自然是想跟着一起去的。”
她外出数月,十分地思念家人。
听了这样的答案,闵庭柯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笑着说道,“那咱们就一起去走走好了,就算不看彭老爷的面子,彭屿的面子却还是要给的。”
说起彭屿,白蓉萱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近来很忙吗?”
闵庭柯没有隐瞒她,低声道,“我让他和常安去四川了。”
四川?
白蓉萱不解地道,“去那里做什么?”
闵庭柯道,“找姚培源。”
白蓉萱向来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事儿,既然是六叔的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白蓉萱不再多问,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
闵庭柯道,“急什么?吃了饭再走。”
白蓉萱略一犹豫,便轻松地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常婆子赶了过来,笑着道,“夫人知道治少爷过来,要请过去见一见。”
闵庭柯诧异地道,“见她做什么?”
那神情,居然格外的紧张与呵护。
常婆子微微一愣,立刻便想好了说辞,“难得治少爷来一趟,夫人想问问姑太太的情况。”
闵庭柯这才不再多想,“那我陪她一起去。”
常婆子哪敢多言,笑着应了下来。心中却不免起疑——怎么六爷对治少爷如此的关心呢?
就在这时,外头有管事来说有要紧事要报。
闵庭柯皱了皱眉,“让他一会儿再来。”
可既然是要紧事,又怎能耽搁?
白蓉萱赶忙道,“六叔先忙正事,让常嬷嬷陪我去见夫人就是了。”
常婆子也跟着道,“就是就是,和夫人说完了话,我再把治少爷送回来。”
闵庭柯不好坚持,只能点了点头。
常婆子带着白蓉萱出门向闵夫人的院子走去。路上常婆子没话找话地道,“治少爷好像比前些日子长高了不少。”
有吗?
白蓉萱轻声道,“这是您这么说,我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常婆子笑呵呵地道,“这种事,原本就是外人看得更准些。”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闵夫人的住所,直接去了花厅。
屋内摆着许多闵夫人精心照顾的花卉,进门时闵夫人正拿着一把小剪刀修剪枝丫,见到白蓉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笑着道,“治哥来了。”
白蓉萱忙上前行礼。
闵夫人道,“坐着说话吧,不用多礼。”
又吩咐丫鬟端茶。
白蓉萱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闵夫人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真真是好样貌,有这样的哥哥在上头,妹妹的容貌也差不了。
闵夫人十分满意,问起了白蓉萱家里的情况。
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端倪
白蓉萱起先还没觉得怎样,只当是长辈对自己的关心。可说着说着,话题就落在了白修治的妹妹身上。
白蓉萱不免觉得奇怪,怎么闵夫人会自己如此的好奇呢?
白蓉萱只好随口应付了几句。
偏偏闵夫人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一直追问白蓉萱的生活起居,有什么爱好等等……
白蓉萱更加诧异了。
还是常婆子在一旁插嘴道,“夫人,治少爷毕竟是男孩子,虽是亲兄妹,但到了岁数也得分开相处,哪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她也是在提醒闵夫人不要太过急切,免得吓着了人。
闵夫人自然知道,讪讪地叹了口气。
白蓉萱却听出了些许端倪。
似乎闵夫人对自己的身份很是好奇?可她为什么要好奇这些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常婆子似乎怕白蓉萱多想,笑着道,“治少爷也别多心,我们家夫人这辈子生了六位少爷,就想要个小姐做伴,可惜天不遂人愿,因此知道谁家有了小姐后,就艳羡得不得了。”
是这样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总觉得闵夫人今天将自己叫来,似乎另有深意。
闵夫人也知道再问下去有些不妥当,便笑着住了口,问起了三房的近况。
白蓉萱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两人话了会儿家常,闵庭柯匆匆地找了过来。
闵夫人道,“哎哟,把人交给我也不放心吗?难道我还能吃了治哥不成?”
闵庭柯微笑着道,“那哪能呢?我这不是见您这里热闹,也凑过来见识见识吗?”
闵夫人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热闹?孙子绕膝那才叫热闹呢?”
闵庭柯听她当着白蓉萱的面说些这些,脸便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闵夫人笑了笑,“治哥难得来一趟,就留在家里用饭吧。”
闵庭柯道,“您放心好了,我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竟是一副要自己招待的样子。
闵夫人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也不点破,笑着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又对白蓉萱道,“你六叔独来独往惯了,脾气又古怪,身边实在没什么朋友,难得你们俩情趣相投,能说到一起去,以后就常常来玩,也能陪我说说话。”
白蓉萱乖乖答应下来。
闵庭柯坐了一会儿,便带着白蓉萱起身离开了。
等两人走后,常婆子才拍着胸脯道,“我的夫人哟……您也太急切了些,哪能当着治少爷的面儿问这些呢?”
闵夫人道,“我这不是好奇吗?如果我没记错,那孩子应该是在杭州出生的吧?这些年也没回过上海,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脾气……”
常婆子道,“您想知道这些还不简单吗?只要派个人去杭州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却不能跟治少爷说。年轻人面子浅,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您要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以后治少爷和咱们六爷怎么相处啊?”
闵夫人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他们从朋友变成了郎舅,关系不是更亲近了吗?”
常婆子道,“我看您就是着急了。”
闵夫人道,“我能不急吗?你也不看看我都多大岁数了,那些和我同龄的人,早都抱上孙子了,只有我两眼放光地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上那杯媳妇敬的茶。”
常婆子道,“从前是六爷年纪小,心思也不在这些事上,如今渐渐大了,也懂得男女之事了。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说不定过了年,咱们家就要办喜事了。”
闵夫人听着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敢情好,到时候让他舅舅都过来,咱们好好地热闹两天。”
常婆子便和她说起了谁家谁家娶媳妇的时候摆了流水席,还一连唱了十五天的堂会,上海滩数得上的戏班子都被请了过去,吹吹打打,别提多喜庆了。
闵夫人立刻来了精神,“是吗?那咱们家也照着办。”
两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了闵庭柯的婚事。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回了自己的院子,低声问道,“我妈把你叫去都说了什么?”
白蓉萱道,“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况。”
家里?
闵庭柯心中暗暗吃惊。
母亲是个聪慧之人,难道是看出什么来了?
不过要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倒省了自己的麻烦,还要亲自去说。他轻轻一笑,故意岔开了话题,和白蓉萱说起了其他的事。
白蓉萱在这里吃过了饭,这才告辞离开。
过了两天,她又让吴介去了趟外三房,门口闹事的人果然不在了。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那五哥回家去了没有?”
吴介摇了摇头,“没有,始终都没有露面。听说宥三太太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放话说自己的儿子出了意外死了,以后家里的事都交给琳小姐处置,还扬言要招赘呢。”
招赘?
这又是怎么回事?
哪有当妈的这样咒自己的儿子的?
宥三太太对白修唯应该非常的失望吧?委以重任和期待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戏子抛弃了家族,换作是谁只怕都难以接受。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轻声道,“那你没事儿的时候就往五哥现在的住处走一走,看看有什么需要,能帮就尽量帮吧。”
吴介恭敬地答应下来。
隔天上午,白修尧又跑了过来,“你有五哥的消息没?”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已经找到了他的落脚之处。”
白修尧立刻问道,“在哪里?”
白蓉萱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声张。”
白修尧愣了愣,“为什么?”转瞬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道,“怎么?为了一个女人,他真的连自己的亲娘和妹妹也不要了?”
白蓉萱道,“那怎么会?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把事情想通理顺了就好了。”
“哼!”白修尧道,“他连亲妈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什么兄弟了。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理他的事情,也不打听他的住址了。”说完便甩袖而去。
等白蓉萱追出门,他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这小子……脾气怎么如此大?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眼间进入十月,立雪堂院中的叶子枯黄遍地,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长沙那边仍旧没有高安的消息,彭屿却兴致昂扬地赶了回来。
他一进城便直奔闵家,连自己家也没有回。
闵庭柯在院门口迎了他,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彭屿问道,“六叔,您就不好奇我这一趟走得顺不顺利?”
闵庭柯淡淡地道,“要是不顺利,你有脸来见我吗?”
彭屿笑嘻嘻地道,“知我者,六叔也。”两人进了厅堂,彭屿便说起了四川之行,“比想象中顺利多了,我到了姚培源的地界,还愁要怎么和他搭上话,没想到他听说消息之后,居然主动下了帖子给我。”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枪械
闵庭柯闻声也有些意外,“你前脚刚到,他居然后脚就知道了?”
彭屿道,“那姚培源毕竟是地头蛇,这就好比有人来了上海滩,难道您会不知晓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接着往下说。”
彭屿兴致勃勃地道,“我既然是奔着姚培源去的,当然不会拿乔,拿着帖子便赴了会。去的路上我一直好奇姚培源到底生了一副什么模样,雄踞一方,又有谋略,和曾绍权都能打个五五开,当真是厉害。结果等我见了才发现,他跟我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怎么说呢……相比起军阀,他更像是个读书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让人一见面就心生好感。他对我也极是客气,与我推杯换盏,居然以兄弟称呼,让我受宠若惊。”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小家子气?”
彭屿道,“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姚培源太出名了,酒过三巡,姚培源便问起我此行的目的,还说到了他的地盘,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若是他能帮得上忙,绝不会袖手旁观。我知道他是想探我的话,不过既然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清楚,于是便告诉他说我来探探路,看看这边适不适合开两间铺子。姚培源听说之后,还派了个副官给我,说是熟悉地形,去哪里也有个明白人指路,若是遇到麻烦,更能出面解决,让我千万不用担心。”
闵庭柯撇了撇嘴,“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你的举动呢。”
彭屿道,“我也瞧出来了,不过在姚培源的地界上,到底不好拒绝,何况当面答应,总比他背后安排人盯着我强。于是我便带着那副官在街上转了两圈,表现出对这面商局不太满意的样子。那副官对我也十分客气,话里有话的地点拨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姚司令是个好说话的人,不会让我白跑这一趟的。我听后心里暗暗奇怪,难道我的演技不过关,竟然被他们看出我的来意?”
闵庭柯笑着道,“他这明显是在诈你的话呢。”
彭屿嘻嘻一笑,“还是六叔厉害,我当时还真差点儿被他给吓唬住了。幸好忍得住,终究什么都没说。后来姚培源又见了我一次,我还见到了他的儿子,那东西真是个没眼色的,也不知是怎么养大的。白元德那老东西为了家业什么都不顾了,居然让女儿嫁给那样的人。我跟您说,幸好这门婚事吹了,否则以白玲珑的脾气,要真嫁过去了,说不定用不了一个月就得发生人命官司,不是她死,就是姚广义死,两人总归只能活一个。”
闵庭柯冷‘哼’了一声,“白家的人……不是向来如此吗?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再恶心的事儿也干得出来。”
彭屿道,“那治哥也是白家的人,您不防着点儿,怎么还走得如此近?”
闵庭柯微微一愣,“那怎么一样?”
彭屿很想问问他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他可不敢在闵庭柯面前乱开微笑,只能点到为止,又说起了四川之行。
“姚培源见我始终不说目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主动说起了和白家的亲事。还说白元德当着他的面保证,要买他一批军械,婚事告吹,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彭屿道,“我看那样子……姚培源倒卖军械已经卖出瘾来了,毕竟没什么比这来钱更快了。我见他都说到了这个分上,我要是再不接茬,他万一真的恼羞成怒,我这一趟不就白走了吗?于是我便问起了他这批军械有多少,打算怎么卖。姚培源见我上道,自然是喜不自胜,亲自拉着我去了军火库。好家伙!足足有一亩地大小,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木箱子,大大小小装什么都有。难怪姚培源敢私底下卖枪械,他手底下果真有不少好东西。”
闵庭柯听着摇了摇头,“这不对。曾绍权怎么可能放任姚培源做大?自从曾绍权上任之后,就一直压榨姚培源这面的开销,一层一层地克扣下来,真到手的钱不会有太多,姚培源拿什么去买枪械?”
彭屿笑着道,“六叔聪明绝顶,我还没来得及说,您就看明白了。我跟您说吧,我悄悄瞧过了,那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箱子,纯粹就是唬人用的。姚培源是怕别人小瞧了他,打肿脸充胖子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我就说吗。”
彭屿道,“我在那儿试了试姚培源的家伙事,射程够远,准头也不错,就是价格有点高。姚培源这老家伙看我年轻,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了个高价。”
闵庭柯道,“那你怎么说?”
彭屿道,“我自然是不答应的,和他讨价还价了几番,最终定了这个数。”他伸出手指在闵庭柯晃了晃,“怎么样?比您最初预想的价格还低了一成。”
闵庭柯诧异地道,“姚培源答应了?”
彭屿道,“他思虑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闵庭柯道,“可见姚培源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啊,也难怪要答应和白家的儿女亲事。他手头太紧,急需一笔钱来周转,否则一旦闹了病变,局面可就不是他能压制得住的了。”
彭屿道,“我一边和姚培源周旋,另一边也没闲着。趁着姚培源带我打枪的间隙,让常安在军营里走了走,结果就发现战士们餐餐都是稀粥,连顿米饭也吃不上,眼瞅着就要过冬了,连件棉衣都没有。底下对姚培源的质疑声此起彼伏,再这么下去,姚培源的好日子就真的要到头了。”
闵庭柯道,“既然价格谈妥了,后续的事情如何处理?”
彭屿笑道,“姚培源可比您急多了,当场就要我付钱拿着枪械走。我说自己出远门,身上怎么可能会带那么多钱?得回了上海再派人送钱过去。姚培源急得不行,一个劲儿问我什么时候钱能到手。说真的,我还担心他拿了钱不认账,到时候不把枪械给咱们怎么办?难道让咱们和他打官司去吗?”
他有这样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如今的军阀,有几个好说话的?
翻脸不认人的多了去。
彭屿继续道,“所以我跟他说好了,让他安排人悄悄地将枪械送到上海滩来,我看到了枪才能交钱。”
闵庭柯显然没料到彭屿有此一招,惊讶地道,“你这不是为难姚培源吗?当着管泊远的面,他怎么可能把枪运过来?”
彭屿嘿嘿一乐,“要不怎么说他运气好呢?最近咱们的管市长沉醉温柔乡,哪有心思理政务上的事。只要行事周密,再和姚家打声招呼,自然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章 深意
闵庭柯道,“还是有些冒险。一旦事情曝光出去,只怕管泊远第一个就会向闵家动手。虽然我不怕他,但此刻与他正面为敌,还是有些不妥当,我劝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彭屿道,“六叔放心,您的担心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事情就交给姚培源去办,反正咱们要平平安安地见到枪才付钱,至于路上的事儿,那是他要去操心的,与咱们何干?其实我有这样的安排,就是担心咱们参与过多,被有心人给发觉了。您可别忘了,还有个白家在后面盯着您的一举一动呢。”
闵庭柯暗暗点头,“行啊,这一趟远门没有白走,果然有些长进。”
彭屿笑着道,“那是,我将来可是要跟六叔办大事儿的人,要是连这点儿算计都没有,您还不早早地就把我撇到一边了?”
闵庭柯道,“你折腾了一路,一定累坏了吧?我也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还有,前些天你父亲来过了,下聘的时候让我跟着去一趟杭州,算是冲冲门面。我原本不想应,但想着是你兄长的事,就硬着头皮答应了,到时候我带着治哥一起去,你路上安排妥当些。”
彭屿眨了眨眼,十分的意外。但闵庭柯肯给面子,他还是十分的高兴,“这件事就交到我的身上,保证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过治哥也要一同去吗?他答应了?”
闵庭柯道,“自然询问过他的意思才告诉你的。那里是他外舅家,自小长大的地方,出门这么久了,回去看看亲人也是好的。”
彭屿越发觉得闵庭柯对白修治有些非比寻常了。他低声道,“六叔,您将来是不是准备拉治哥入伙?”
闵庭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屿道,“我看您带他与众不同,自然愿意拉他一把。六叔看人向来很准,我也不该多什么嘴。只是要提醒您一句,治哥毕竟是白家的人,您还是要提防着些。就算他没有害人之心,也怕被人给利用了。我瞧那小子单纯得像张白纸,心里想什么,脸上全都表现出来,实在是藏不住事儿的人。白元德又是个老谋深算的,我怕他一不小心成了白元德对付您的利刃,打您一个措手不及。”
闵庭柯笑道,“知道了,这件事儿我心中有数。”
说是有数,但表情却显得漫不经心,显然是没往心里去。
彭屿不好再说,加之的确有些累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闵庭柯吩咐洪兴代自己送客。
等彭屿走后,闵庭柯将风尘仆仆地常安叫了过来。常安的话和彭屿大同小异,对彭屿更是满口的称赞,“一路上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乎不用我插什么手。和姚培源见面后,举手投足丝毫不怯场,彭少爷果然长大了。”
闵庭柯道,“姚培源真像他说的那样,将彭屿礼为上宾?”
他有些担心彭屿为了面子夸大其词。
常安道,“姚培源对彭少爷确确实实很客气,我们离开四川时,原本要和客栈会账结算,那掌柜的却说姚司令已经发过话了,不许收我们一个子儿,回头自有人送钱过来。”
闵庭柯不屑地道,“姚培源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又何必做这面子上的事儿?他要是手头宽裕,怎么会私下转卖枪械呢?”
常安道,“是啊,所以彭少爷不但付清了钱,还把那客栈上上下下都打赏了一番,掌柜喜得什么似的,一直将我们送出城,还说下次再去四川,无论如何要住到他那里去,不论有什么好的,都可着彭少爷使唤就是了。”
闵庭柯笑着道,“这小子……他倒财大气粗。”
常安道,“路上说起来,彭少爷解释说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做给姚培源看。一来是告诉他自己不承他这个人情,二来是彰显自己的实力,让姚培源知道他年纪虽小,却不是个不能顶事儿的人。不过我觉得以姚培源的才智,只怕彭少爷刚一踏进四川的地界,他就将对方的来历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以彭家目前的局面,是绝对用不到枪支弹药的,偏偏彭少爷和您私交好是上海滩都知道的,姚培源自然一清二楚。说是卖彭少爷面子,实际上却是相中咱们闵家的地位。只不过彭少爷不明说,他也乐得装糊涂罢了。不然彭少爷给他开出这么个大难题来,姚培源又怎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硬生生地答应下来了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咱们两个想到一处去了。彭屿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实际上还是太嫩了些。在经验老到的姚培源面前,他只怕早就露了馅。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终究是办成了的。接下来咱们就等姚培源的好消息吧。”
常安不无担心地道,“六爷,我有件事不大放心。若是这里面有姚家的事儿,总归是个变数。万一他们一狠心,将这件事漏给管泊远可怎么办?”
闵庭柯道,“我有个主意,不如咱们主动跟管市长坦白从宽好了。”
常安顿时傻了眼,“什么?那……那咱们不是白折腾了这一趟吗?”
闵庭柯道,“我只是告诉管泊远闵家在姚培源手里买了一批枪械,至于买多少却是不会说的。管泊远若是要查,我们就意思意思,交给他一小部分,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常安会意,“如此一来,也算过了明路,别人再想动什么手脚,咱们也不怕了。”
闵庭柯道,“其实我还有个深意。虽然不知道姚家和姚培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事情真闹开了,我就直接拿姚培源说事儿,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为何会有风声漏出去。”
常安笑道,“您是要姚家和姚培源内讧吗?”
闵庭柯淡淡道,“姚家有这么个背景撑腰,终归不是件好事,若是能让他们两家猜疑,姚家势必微弱,他和白家又撕破了脸,除了附和我,还能怎么办?”
的确是妙计。
一石二鸟。
常安道,“六爷睿智,想得周全。”
闵庭柯道,“你一路上也累了,下去休息吧,府里的事暂时由洪兴掌管,等你缓过神来再说。”
常安素知闵庭柯的脾气,见他这样吩咐,也不拒绝,客气地答应下来。
等常安退下后,有小厮进来禀告道,“六爷,卢家大少爷求见。”
闵庭柯挑了挑眉,“他来干什么?”
小厮道,“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虽然不待见卢家,但闵庭柯想着六安寺的事亏了有他提醒才躲过一劫,便低声吩咐道,“将他请进来吧。”
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降价
小厮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将卢家大少爷请了进来。
卢家大少爷急得满头大汗,一见面就匆匆行了个礼,迫不及待地说道,“六爷,您听说了没有,白家的商铺居然将布匹全都低价往出卖了,这样一来,别人家的生意还怎么做?自古没有这样做买卖,他这不是要砸别人的饭碗吗?”
居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白家降价的事情闵庭柯当然听说过,估计是受了闵家机器织布局的影响,不得不亏本甩卖,最起码可以及时止损。至于卢家为何会如此着急,或许是因为卢家的生意版图中,布匹织造乃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闵庭柯淡淡地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些。说到底这是白家的事儿,他们愿意赔钱,别人能有什么办法?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想法?”
卢家大少爷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闵庭柯会是这样一副反应。
他着急地道,“六爷,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白家这么做,分明就是要搅浑这潭水,让旁人家都跟着倒霉。现如今上海滩能压制他的也只有您,这件事您要是不出面,我们这委屈就白受了。”
竟然想让闵庭柯出面制裁白家二房。
闵庭柯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可白家自己认亏,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关到人家白家的家务上事去吧?人家知道了,还不怪我多事吗?”
卢家大少爷本以为闵家和白家的关系向来不睦,加上之前六安寺的事情又有白家的一份力,就算闵庭柯不追究,那也只是碍于表面,不敢做得太过火,心中肯定还是很不高兴的,如今既然找到了名正言顺的机会,还不得将白家往里整?
哪知他竟然不为所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卢家大少爷十分意外,“六爷,话可不是这样说。咱们虽说是各过各的日子,可这生意场上条条框框,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再由着白家这么折腾下去,上海滩就彻底的没有宁日了。”
归根结底还是想让闵庭柯出面制止白家的胡作非为。
闵庭柯觉得卢家人的脑子多半都不怎么好用了,自从卢家老夫人去世之后,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行事完全是没头苍蝇似的。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家里人非但没有坐下来好好研究研究对策,反而将希望寄托于外人身上。
他们怎么就会认定闵家会插手管这件事呢?
要知道……白家之所以会自认倒霉也要将手中的布匹清出去,闵家可是居功至伟,那机器织布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发达,并不能只看重嫡庶,更要看重后人的品行和为人处世。就比如这面对事情的处理方式,卢家大少爷和已经没了的卢家二少爷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也不知道路家老夫人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给予厚望的孙儿就这副德行,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闵庭柯虽然不想管这些闲事,但卢家既然找到了他,总要给个态度才行。
闵庭柯犹豫了一阵,“这样好了,我找个机会去探探白家的口风。其实我觉得这也是件好事,白元德做得这么干脆果断,急于将手中的存货全部脱手,说不定不准备再做布匹的生意了,以后卢家少了个竞争对手,你有什么急的?”
卢家大少爷却异常坚定地道,“不可能!白家的织布买卖经营了这么多年,哪会说断就断呢?这么一大块肥肉,白家还不死死咬在嘴里,绝不会轻易松口的。我看他们是另有图谋,六爷这边也得警醒些才是,千万别给白元德钻了空子。”
什么时候白元德成了上海滩的公敌,谁提到他都要咬牙切齿的?
闵庭柯轻声道,“此刻白家壮士断腕,价格已经压得贴了地皮,咱们跟着顶风上,实在是没必要的。就由着白家去,那布匹总归是有数的,有个几天也就卖完了。等白家没了货底子,咱们再做咱们的买卖就是了。”
他是担心卢家不服输,跟着降价亏本,最后反而中了白元德计策。
卢家大少爷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看那德性,之前的确是做了这样打算的。
闵庭柯又安慰了他几句,卢家大少爷这才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闵庭柯将洪兴叫了过来,“白家那边没什么动静吗?”
洪兴道,“没有,一直很安静。自从睿二爷想从洋人那里买机器不成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就没什么声音传出来。”
有点儿反常。
闵庭柯道,“盯着白元德,看看他想干什么。”
洪兴痛快地应了下来。
过了两日,彭家和杭州张家儿女议亲的消息传了出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搞不清楚彭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彭老爷眼高于顶,一心想给长子找个能有帮衬的岳家,怎么最后挑来选去的,找了这么户名不见经传的人家?”
“彭老爷虽然有心,可也得自己儿子争气才行。那彭家大少爷性格太过温腼,未必能支应门庭,选个太厉害的岳家,万一被人拿捏住了,彭家再厚的家底,最后也得被人搬到娘家去。我倒觉得彭老爷这一手来得十分精妙,与其选好,不如选个合适。”
“对了对了,正是这个道理。”
“你们胡说什么呢?彭家大少爷性情虽然柔弱了些,可人家有个好弟弟啊。那彭家二少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小年纪,眼睛一眨就是个鬼主意,上了年纪的老油条在他这里也讨不到好处,活生生就是又一个闵六爷,谁要是敢把主意打到彭家去,彭家二少爷一杯茶的工夫就能撕裂了他。”
大家七嘴八舌,一时没个结论。
白蓉萱此刻却正听着彭家小厮对自己恭敬地禀告,“下聘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八,是请了高僧帮着选的日子,到时候闵六爷也会去,还请治少爷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来捧个人场。至于成亲,日子定在了明年的六月初八。我们家老爷说,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新娘子出阁能热闹些,路上也不吃辛苦。”
考虑的倒是十分周全。
彭家小厮知道白蓉萱和张家有姻亲,怕她觉得事事都是彭老爷拿主意,赶忙补充道,“每件事都是和亲家老爷商量过的,得到了对方的首肯,我们老爷才肯着手安排。”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没想到自己重生,居然还鬼使神差地促成了一门婚事。彭岛温和,张芸娘秀气,两人爱好相同,婚后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隐遁
张家对白蓉萱的感激更是打心眼里来的,不但上门对唐氏感谢了一番,又特意写信托人带了不少东西给白蓉萱。
白蓉萱顺势写信回杭州,说彭家下聘的时候,自己也有可能会跟着回去凑个热闹。
杭州唐家收到消息后自然是一阵惊喜,黄氏更是提前就张罗起来,唐氏也惦记着女儿,大家对彭家和张家的亲事也就更加的热络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可高安的情况却始终没有下文,白蓉萱自然也跟着焦心。十月底,严峰带着郑醇从长沙赶了回来。闵庭柯带着他们来见白蓉萱,只听严峰道,“高安始终没有露头,他的妻小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传出高安在外头得罪了人,已经被悄悄杀害处置了的流言。我们最近盯高家盯得太紧,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甚至说我们就是凶手,大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都藏在了暗处。”
闵庭柯闻声立刻道,“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严峰摇了摇头,“一传十,十传百,出处已经无从查证。”
闵庭柯挑了挑眉,“咱们的人虽然不好大张旗鼓地监视高家,但暗地里却一点儿都不能松懈。我总觉得这流言对高安很是有利,他要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回家里或是传递消息,可一定不能让他得手才是。”
严峰诧异地道,“六爷的意思是……高安故布疑阵,想要扰乱视听,趁机和家里的妻小搭上话?”
闵庭柯道,“虎毒不食子,安稳日子过了十多年,也该适应了。冷不丁地没了妻小在身边,只怕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接出来的。你让人给我盯住了,千万不可大意,若是放走了他们,天下之大,再想找到高安的踪影可就难了。”
严峰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刻道,“那我这就返程回长沙,也免得那头的人没有主心骨,遇到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忙碌,十分辛苦,闵庭柯看在眼里,赞扬道,“那高安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耐心总是有限的。坚持了这么久,约莫着也快坐不住了。大家再咬咬牙,把人抓到后,我再论功行赏。”
严峰恭敬地答应下来。
等闵庭柯和严峰走后,郑醇找了机会单独和白蓉萱说了几句话,“高家那头高安虽然不在家,但日子却没怎么乱,仆人们进进出出的,还不出一丝慌乱,可见这位当家女主人是个十分坚忍之人。不过传出高安被人害死的消息后,高家便流传出要卖房子卖地的消息来,还有不少人登门打听,想要趁火打劫,把价格压得非常低,结果却被高家的烧火婆子乱棍打了出去。”
白蓉萱听后问道,“高安的儿子呢?”
郑醇道,“还在家里。听说夫妻俩将这个孩子当成宝贝一样,虽然到了年纪,却不舍得送到外面的私塾中去,说是怕孩子太多,一时磕磕碰碰得不好说。就在家请了一位先生授课,高安的儿子虽然聪明,却不怎么好学,而且脾气非常的大,动不动就要耍起来,夫妻俩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自己儿子,娇惯些也是应该的。
白蓉萱道,“那你这次还跟严峰回去吗?”
郑醇果断地道,“我看还是跟着去吧,多少能让师父安心些,何况我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到那头帮严管事跑个腿,还能从他身上学些本事。从前听说闵家起势,我心里着实有些不服气,可这次与闵家人打过交道之后,却是由不得我不服。那严管事虽然只是管事,行事做派却非常的老道,十分的不简单,我正好趁机偷师,让他指点一二。”
白蓉萱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你去给你师父请个安再走,免得他惦记。只是高家的事你只挑好的说,那些不好的就不要提了,王管事毕竟上了年纪,我怕他着急上火受不了。”
郑醇答应道,“治少爷放心,我心中有数。”
等把郑醇走后,闵庭柯才闲庭信步地走进来。白蓉萱心中恍然,敢情他是故意出去,留了时间给自己和郑醇说话。
白蓉萱笑着道,“你也太小心了,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闵庭柯道,“我听严峰说,这个叫郑醇的人稳重机敏,是个可造之才,我看你不妨留意留意。那王德全到了荣养的岁数,你总得准备个接手的人。郑醇是他的徒弟,这些年一直贴身照顾,对三房的事情也了解,若是他能担得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白蓉萱点了点头,“不过这件事只怕还得等高安的事情落定之后再说。此刻和王管事说这些,只怕他心里不痛快,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毕竟高安已经成了他的心结,若是不把当年的诸多谜题一一解开,王德全日夜寝食难安,最终积压成一块心病。
闵庭柯道,“你一个当家做主的人,什么时候还要顾忌起下人的想法来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王管事是跟过我父亲的人,又见证了当年的事。如果父亲的死真的另有原因,不找到答案,我又何尝能安然入睡?”
闵庭柯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找到高安的蛛丝马迹,可见苍天有眼,你就安心等着吧。”
当天下午严峰就带着郑醇匆匆出了城,可那高安却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露过面。
白蓉萱不禁担心起来。若是高安狼心狗肺,抛下了结发妻子和儿子不管,从此隐遁人海,又该怎么办?
十一月初,三房的几所田庄开始忙着秋收。今年天气太旱,雨水不足,影响了庄稼的长势,庄子上的庄头都提前派人给白蓉萱送了消息,让她不要期待过高。
白蓉萱本就对田庄上的事情一窍不通,闻声也只对周科说了一声。
眼瞅着就到年底,各地的铺子又要对账,可王德全自从重庆回来之后就一直病着,身子总是不见好,对账的事要落在白蓉萱的肩上。
就这样忙碌着,天气越来越冷。这一日白蓉萱正在厅堂内和上海处的掌柜们说着话,门房的小厮忽然来禀,“治少爷,外头有位自称是长沙苗家的人求见。”
长沙?苗家?
白蓉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坐下的掌柜却都是一惊,年纪最长的彭掌柜更是道,“长沙苗家自从新家主上任后,走势一直很好,咱们三房虽然和他们没什么往来,这关系也始终没有走动起来。如今他们主动登门,这可是件好事,治少爷无论如何都得见一见。”
第一千八百四十五章 拜访
白蓉萱这才想起所谓的苗家是什么人。她赶紧站起身,“远来是客,我出去迎一迎。几位掌柜稍等,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来就是了。”
众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
白蓉萱起身便跟着门房小厮往大门口走去。
苗家派来的是一位年过四十,打扮周正的管事。他见到白蓉萱亲自出门迎接,意外之余又不得不暗暗佩服。这等年纪就能放下架子可不容易,可见秉性是个纯善的。
管事非常的客气,笑着行礼道,“见过治少爷,小人乃是苗家的管事,姓盛,今日登门,是奉了我家主人的命令,给您送一封拜帖。若是方便的话,我家主人想登门拜会。”
白蓉萱回了礼,客气地道,“盛管事,难道您就准备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成?快快里面请。”
盛管事微微一愣,笑着答应下来。
白蓉萱热情地将他请到了立雪堂的正厅燕栖阁。
盛管事一路走来,只见三房处处井井有条,又见燕栖阁装点的雅致不落俗套,不禁暗暗点头。
白蓉萱请他入座,又吩咐丫鬟上茶。
盛管事连称不敢,从怀中取出拜帖双手递了过来。
跟在白蓉萱身后的吴介见状上前一步,将拜帖接过,送到白蓉萱的手里。
白蓉萱没急着打开,而是轻声问道,“你家主人已经到了上海吗?现在什么地方落脚?路上可还顺利?”
盛管事道,“是,就住在锦州路那边。路上一切顺利,有劳治少爷惦记。”
白蓉萱这才缓缓打开拜帖,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那上面的字迹洋洋洒洒中又透着几分秀气,落款是苗辰两个字。
难道这就是苗家家主的名讳?
白蓉萱收起帖子,“不知道你家主人想什么时候过来?我也好留了时间,好好和他说说话。”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了闵庭柯过来作陪。
盛管事道,“若是治少爷方便,我家主人想明日上午便来拜访。”
白蓉萱连连点头,“自然是方便的。你家主人可有什么喜好?爱喝什么茶?我都让人提前准备出来。”
盛管事没想到她会如此细心,居然连喝什么茶都想到了,连忙一一作答。
白蓉萱记在心里,对苗辰拜访自己的用意提也不提。
盛管事不禁纳闷。
到底是沉得住气,还是压根就没有多想呢?
看对方的表现,好像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哪里知道白蓉萱满脑子都在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闵庭柯呢?
盛管事只坐了片刻,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起身告辞。
白蓉萱吩咐吴介去叫了周科来,让周科代自己送客。
盛管事满意而去,回到苗辰跟前儿,少不得赞美了白蓉萱许多。惹得苗辰也十分诧异,“这也是奇了,从前你看谁都能挑出毛病来,今儿是怎么了?那位治少爷到底是哪路大罗神仙托生的,还是给你喝了迷魂汤,怎么竟说人家的好话呢?”
盛管事道,“不是我夸大,的的确确是难得的好人。世家子弟,身上却没有一丝架子和脾气,待人十分的客气,若是能谈得来,家主倒是可以放心结交,治少爷的人品我是敢打包票的。”
苗辰挑了挑眉,淡淡地道,“你只见了一面,就敢打这个保证了?若是看走了眼可怎么办?”
“绝对不会。”
盛管事信心满满地道,“我若是连这点儿眼力见儿也没有,以后还怎么在您面前当差?”
苗辰点了点头,笑着道,“反正明日就能见到我了,到时候我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手下头号大管事折腰。”
白蓉萱这边送走了客人,也顾不得花厅里的掌柜,急急忙忙地让吴介去一趟闵家,将苗家人拜访自己的事情告诉给闵庭柯,让他帮自己拿拿主意。
吴介领命而去。
白蓉萱这才回到花厅,和掌柜们继续说对账的琐事。
等正事说完,几位掌柜没急着走,而是问起了苗家人的事。可惜白蓉萱知道的不多,答了几句便答不上了。
彭掌柜捋着胡须道,“苗家从前还行,近些年主家势单力薄,子嗣更是艰难,反而是外房人才兴盛,渐渐就有些压不住了。苗家老爷是独子,又有胎带的毛病,身子一直不好,虽然有心整顿,却是无力回天。等苗老爷去世之后,他的独子便继承了家主之位。这位独子能力卓绝,更有霹雳雷霆手段,先前苗老爷犹豫不决始终不敢下决定的事情,到了他的手里不过三两天就解决得明明白白。对外,苗家始终谦和有礼,口碑极佳。对内……这位新家主的手段可厉害了,不但分化了外房的势力,还趁此机会将一些不听话的外房割断了关系。不过三两年的时间,苗家便大变样。如今上上下下为新家主马首是瞻,没一个敢起刺的。那些被分割出去的外房却过得紧紧巴巴,风光不再,有人说这都是苗家新家主在背后搞的鬼。”
有人问道,“彭掌柜,苗家这位新家主年纪多大?”
彭掌柜想了想,“人我没见过,对他的了解全都是道听途说,粗略算算,多半和治少爷相差不多,否则也不会登门拜访了。”
有人不解地道,“他来找咱们治少爷,能有什么事儿呢?”
他的问题正是白蓉萱的心中疑惑。
彭掌柜道,“现如今这年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谁还能抱着自家的老皇历过日子?能多一个伙伴,就多一个朋友,想必这位苗家新家主是有意与咱们三房交好,以后生意路上也多个帮衬。”
说完,他又语重心长地对白蓉萱道,“三房在长沙也有不少生意,生作为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能有苗家帮衬,真遇到什么事儿的话,有个说话的人,等治少爷见过苗家新家主之后,不妨好好地考虑考虑。若是对方人品没什么问题的话,相互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说了几句话,掌柜们这才告辞离开。
没一会儿吴介也跑了回来,他对白蓉萱道,“我没见到六爷,说是不在家,我留了口信,让闵家的小厮等六爷回来转述给他。”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不在家?”
吴介道,“是。”
白蓉萱满脸诧异。
他去哪儿了?
此刻的闵庭柯正坐在茶馆的雅间里和苏成先说着话,“苏会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这笔账能赖过去不成?”
苏成先苦笑着道,“闵六爷,您家大业大,又不差这几个钱,就别逼我了。”
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见解
闵庭柯见他说出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来,当场冷笑道,“你这话好生有趣,我有钱是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当初你落难,我瞧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你渡过难关,没想到这会儿你倒翻脸不认人了。既如此,我也不用再给你留什么情面,大不了就打官司好了,反正我手里有你的欠条,顶多就是把北平的宅子抵给我。你也不用觉得亏,那么远的房子再值钱我也不稀罕,转手卖了就是。听说……”他故意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道,“华洋商会新会长李春晓有意在北平购置间宅子,若是我将消息放出去,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询询价。”
苏成先闻声脸色大变,“六爷!我不是不还钱,只是您逼得也太紧了,总得给我留点儿准备的时间吧?”
闵庭柯淡淡地道,“时间吗?不是留给你许多吗?从你落难到今天,恍惚也有一两个月了,可我看你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欠钱的才是大爷?”
苏成先道,“不敢不敢,只是如今我手里头事情太多,六爷再宽限些日子,我肯定能还上钱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北平的宅子占了。那密室里还存放着他毕生所得,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闵庭柯道,“再往后拖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对账,到时候账面上亏空出这么大一笔,我也不好说。不过我和苏会长也是老交情了,这样吧……我再给你宽限一个月,年底之前若是还不上,你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个月……
时间还是紧了些。就算从北平那边冒险调钱回来,只怕也来不及。
苏成先还要开口,闵庭柯却不屑地道,“若是苏会长觉得不妥当,最好明天就把钱还清了,这样也省得麻烦。”
苏成先不好再说,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懒得理他,起身便要走。
苏成先忽然道,“闵六爷,要是我拿出白元德和姚家勾结先要治你于死地的证据,是否能再给我宽限些日子?”
闵庭柯轻飘飘地道,“迟了。如今白家自顾不暇,姚家又和我站在了一边,你此刻拿出来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不得不提醒苏会长一句,从前这些证据或许是你的保命符,可如今,怕是棘手的很。你最好不要大吵大嚷的,若是让白家知道,他们既然能当街杀了姚家大少爷,还差一个无权无势的你吗?”
说完,闵庭柯抬步出了雅间。
苏成先面如死灰。
虽然闵庭柯的话有些过于夸张,却也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谋害闵庭柯的事,白家是绝不会承认的。白元德那个老东西心狠手辣,连姚家都敢下手,更别提他了。
苏成先阴沉着脸回到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音乐之声。
他心烦意乱地进入客厅,才发现长女苏雪莹此刻正没心没肺的练着舞步,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笑着道,“爹回来了,您做什么去了?快来瞧瞧,我新学了舞步。”
苏成先此刻可没有做慈父的心情,他皱着眉头不悦地道,“大白天的,没正经事情做吗?”
苏雪莹一怔。
这是怎么了?从前父亲可是很鼓励她这样的,每逢舞会都要带着她出场,恨不得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才好。
苏成先在沙发上坐下,命她将唱片机关上,“闹闹吵吵的,成什么样子?”
苏雪莹莫名其妙地关上了唱片机。
苏成先看了女儿那张略显木讷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三个女儿虽然模样都不差,却没一个能帮上自己忙的。哪怕有一个能按照计划引得乘龙快婿登门,他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管泊远,管泊舟,闵庭柯……
这三人有一个和苏家站在一条战壕上,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苏成先道,“你二妹和三妹呢?”
苏雪莹摇了摇头,“不知道,没留神。”
苏成先简直无语,还是管事很贴心地上前道,“回禀老爷,二小姐在自己屋里,三小姐在书房呢。”
苏成先‘嗯’了一声,起身往书房走去。
苏雪莹看着他的背影,撇着嘴道,“这是怎么了?”
苏成先推开书房的门,只见苏华莹正站在书架前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书。
苏成先低声道,“怎么不坐着看,不累吗?”
突闻声音的苏华莹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到父亲才呼了口长气,“爹回来了。”
苏成先笑着道,“吓着你了?”
苏华莹道,“我看得太专心了。”说完便顺手将书放回到书架上,迎上来扶住父亲,将他送到椅子上坐好,“您喝茶吗?”
苏成先看着小女儿忙前忙后,很是欣慰。自己有三个女儿,可大女儿平庸,二女儿自私,只有小女儿最是贴心。
若她是个男儿就好了。
虽然她生了玲珑心肝,可样貌却太过普通了。
要不然……那闵庭柯还不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苏成先忍不住打量了苏华莹几眼。
小鼻子小眼的,倒也算是清秀。
当初幸好有她当机立断,跑去向闵庭柯求援,这才解了苏家的燃眉之急。
苏成先道,“华莹,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去找闵庭柯帮忙呢?”
苏华莹诧异地道,“也是没法子了,能想到的人我都想到了,可哪个愿意雪中送炭呢?我想着闵六爷和您虽然不睦已久,但也未必真愿意看到您就此倒台,毕竟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他肯定希望查清楚,回头有您帮着出面打个证言,不比死证据要强太多吗?”
苏成先笑了笑。
苏华莹见父亲心中有事儿,便问道,“是不是闵六爷又催您还钱了?”
苏成先点了点头,“催得实在紧了些。”
苏华莹道,“当初说是很快就会还上的,这件事还是咱们不好。爹,您有什么打算?”
苏成先看着女儿道,“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苏华莹道,“爹,我有个见解,说给您听听如何?”
苏成先‘嗯’了一声,“你说说看。”
苏华莹道,“闵六爷肯定是不缺这笔钱的,之所以逼得这么紧,无非就是要您一个态度罢了。如今苏家这个情形,将来想要在上海滩站住脚跟,肯定是要依附和家族的。可放眼四大家族,顾家波澜不惊,姚家元气大伤,也就只有白家和闵家可选。但您瞧瞧,白家自己的烂摊子不断,实在不是优选。我倒觉得,您可以趁这个机会,坐上闵家这艘大船。从前之所以和闵六爷不和,也是因为利益上的小事,大事上您可从来没得罪过他。此刻您既不是华洋商会的会长,也没什么得罪他的可能,他又有什么非要对付您的理由呢?”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生病
虽然女儿的话有些道理,但苏成先却很难直接答应下来。
毕竟那闵庭柯小小年纪,就已经凌驾在了自己头上,如果自己再顺从于他,之前的种种,不就成了笑谈?
苏成先板着脸不吭声。
苏华莹当然清楚父亲的心结是什么,她轻声道,“您不是从小就告诉我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吗?家里到了这个地步,所谓的面子真有那么重要吗?与其和闵六爷斗智斗勇,您不如仔细琢磨琢磨,如何能借着闵家的势力,重新将华洋商会掌控在手里,也让那些剑锋转舵的小人知道,咱们苏家可不是说倒就会倒的。”
苏成先脸色大霁。
苏华莹道,“您从前的确和闵家有些不愉快,可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谁能守着过去生活?人得往前看,利益当先的局面,您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就没意思了。”
苏成先不得不承认女儿的分析很有见地。
他轻轻叹了口气,赞赏地道,“三个孩子中你是最像我的一个,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就证明从前对你的培养没有白费。不过这件事关系极大,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近来我的心思都在外头的事上,家里你要多上些心,替我分担分担。”
苏华莹笑着道,“我晓得,绝不会让您瞻前顾后乱分心的。”
苏成先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了书房,苏华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她一路沉思着回了房,满怀心事的出起了神。
看父亲的架势,似乎还是不认为闵庭柯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如今除了闵家,还有谁会愿意拉他们一把呢?
父亲还是太自大了些。
苏华莹暗暗计较,要不要出手帮帮父亲呢?
等闵庭柯回到闵家听说白蓉萱派了小厮过来传话后,立刻便问起了前因后果。得知是长沙的苗家要来拜访她,诧异地向常安道,“苗家有生意在上海吗?”
常安道,“有,只是不多。”
闵庭柯又问,“和三房和有什么来往?”
“那应该没有。”常安低声道,“苗家的情况六爷是知道的,这几年才有了生机,所以重要生意都在长沙,其他地方只是几家很小的分铺,不愠不火,实在没什么起色。”
那苗家的人要见白蓉萱做什么?
闵庭柯满脸不解,对常安道,“这样好了,派个人去告诉治少爷,就说这件事我知道了,等她见客的时候,我也会在场的。”
常安领命,转头便吩咐了下去。
得到消息的白蓉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她刚松了口气,门房小厮便来通禀道,“治少爷,大门外有个叫小钉子的半大孩子,指名道姓说是要见您,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您看……”
小钉子?
这又是谁?
白蓉萱问道,“是什么人?”
门房小厮道,“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嚷嚷着要见您。我看他不像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要不直接撵走算了。”
白蓉萱犹豫了一阵,叫来吴介道,“你出去瞧瞧,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介答应下来,和门房的小厮并肩而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他便快步跑回来道,“治少爷,您大概是忘了,那个叫小钉子的人,是许江戏院红大家的徒弟,上次咱们去的时候,就是他把您给送出来的。”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吴介点了点头,“幸好上次是我跟您一起去的,我才出门他就把我认了出来,这才愿意跟我实话实说。”
白蓉萱紧张地道,“难道是红大家出了什么事儿?”
吴介道,“不是红大家,是五爷。”
白蓉萱更加不安,“五哥怎么了?”
吴介道,“五爷在外头的日子不大好过,如今生了病,连请大夫的钱也没有。前些天一直咬牙坚持着,今天却直接倒下了。那个叫虞小楼的人慌得没了主意,又不敢来找白家的人,只能跑回许江戏院求助。谁知道红大家这两天也病得很重,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小钉子急中生智想到了您,这才冒险跑来找您的。”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哥病得很严重吗?快!快去备车,我去瞧瞧。”
吴介道,“您的目标太大,您若是去了,五爷落脚的地方不就暴露了吗?您若是信得过,不如由我走一趟好了。我带着大夫过去,有什么事儿也能及时回禀您。”
白蓉萱此刻的确不适合出头。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催促道,“那你快点儿去。”想了想,又道,“你对上海滩也没有多熟悉,一个人怕是不成。这样好了,让周科跟你一起去,他轻车熟路的,起码能做个伴。”
吴介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了周科,两个人匆匆出了门。
留在家里的白蓉萱坐立难安,非常地担心。因为心中有事,晚饭她没有陪闵老夫人用,在立雪堂随便吃了一口。一直等到深夜,吴介才赶了回来。
白蓉萱急忙问道,“怎么样?”
吴介道,“您别担心,已经请大夫诊过脉了,五爷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体太虚,吃些药膳补一补就好了。周管事怕那边没人服侍,便留了下来,让我先回来跟您说一声,免得您担心。”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五哥的身子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如此虚弱呢?”
吴介略一犹豫,还是说出了实话,“还不是被钱闹的吗?俗话说一文钱难倒一个壮汉。五爷从家里出来之后,两张嘴等着吃饭,他身上又没有钱,只能节省着自己的这一口,全都可着虞小姐先来,他宁可饿着。听虞小姐说,五爷前些天还去了渡头帮着卸麻袋,肩膀都被磨破了。”
白蓉萱心疼地道,“他日子艰难成这样,怎么也不来找我?”
吴介道,“五爷毕竟是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好张这个嘴呢?”
白蓉萱气得直跺脚,“他可真是的!我拿他当亲哥哥看,他反倒跟我见外起来了。”
不过气归气,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
白蓉萱问了白修唯的具体情况,得知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她顿了顿,又问,“你见到那位虞小姐了?”
吴介点了点头,“见到了。难怪五爷会心动,的确长了张好样貌。而且……她好像是怀了身孕。周管事悄悄跟我说,如果虞小姐这一胎能平安生下男孩,宥三太太看在孙子的份上,说不定会让虞小姐进门,那五爷这番苦就算没有白挨。”
白蓉萱大为震惊,“是虞小姐告诉你她怀了身孕的吗?”
“不是。”吴介怕她不信,特意道,“虞小姐服侍五爷的时候,干呕了半天,周管事便猜测她应该是怀了身孕,要不然五爷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把她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了。”
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斟酌
白蓉萱道,“那虞小姐怎么样?她既然有了身孕,怎么能让她照顾五哥呢?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
吴介道,“所以周管事才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就怕那边有什么事儿,虞小姐拿不定主意,反而耽误事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不能让周科一直在那边主事,我看派两个年轻机敏的小厮过去帮着跑个腿好了。周科不在家,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一会儿就把人选出来,明儿一早就过去。”
吴介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周科便满脸憔悴地赶了回来。
白蓉萱担心地问道,“怎么样?五哥还好吧?”
周科匆匆行了一礼,低声道,“五爷已经醒来了,瞧着没什么大碍,只要养着就行了。他得知事情始末之后,让我回来向您道一声谢,还说等他好了,再想办法报答您。我说您们都是兄弟,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要是给我们治少爷知道了,说不定多难过呢。五爷闻言便不再多说,打发我赶紧回来当差,怕误了三房的事。”
白蓉萱轻轻地‘嗯’了一声,“正好,我让吴介选了两个小厮,这就让他们过去服侍,怎么也要等五哥好全了再回来。”
周科闻言赶忙道,“治少爷,我看这件事……您还得斟酌斟酌才行。”
白蓉萱很是诧异,“斟酌什么?”
周科道,“我瞧着五爷的模样,似乎是不想被人打扰,更不想被人伺候,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赶我回来了。”
白蓉萱很是不解,“难道连我也不行?”
周科低声道,“五爷虽然不拘小节,却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如今他和虞小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又怎么好意思这个时候麻烦您呢?”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那怎么办?他那边可只有两个人,一个病着,一个又是特殊时期,这怎么能行呢?就算是争面子,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
周科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您的心意是好的,可五爷不自在,您这番好意反而成了枷锁。我看您就由着他去好了,让咱们的人时刻盯着些,若是需要帮忙,随时出手就行了。”
白蓉萱能够理解白修唯此刻的心情。
前世她之所以会北上北平,而没有选择回到杭州,不也是觉得面上无光,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哪怕在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想接受家人的帮助。甚至于蜗居在四合院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唐家人知道自己的下场后,该有多么的心疼和失望。
白蓉萱无奈叹气,“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要让人盯紧了,一旦有什么事情,我立刻就要知道。”
周科果断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刚交代完,外头就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你又要知道什么了?”
白蓉萱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往外走。
阳光下闵庭柯穿着青色的长衫,如同笔直的青竹一般,风姿卓绝。白蓉萱看得一愣,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闵庭柯笑着道,“怎么了?愣什么神?”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很少穿这个颜色。”
闵庭柯随意地道,“这有什么,一件衣服罢了。怎么?你觉得这衣服好看?要不要让人也给你做一身?”
白蓉萱摇了摇头,“六叔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人通禀?”
闵庭柯道,“我来这里,还不跟回自己家似的,有什么可通禀的。还是说……我打扰到你说话了?”
“没有,没有。”白蓉萱急忙摆手,“我正好说完,你就来了。”
闵庭柯瞥了白蓉萱身后站着的周科一眼,“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没有隐瞒,将白修唯那边的情况如实说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这样啊……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让人盯着点儿吧。你的手下没干过这种事儿,毛手毛脚的,万一被白修唯发现了,还以为你让人盯梢他,心里反而不自在,好心办了坏事。”
白蓉萱听他这样说,便点头答应下来,“那就麻烦六叔了。五哥如今境遇窘迫,我这边能帮就多帮些吧。”
闵庭柯不屑地道,“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可委屈的?他要是真汉子,宁可跪着也得走完。”
闵庭柯本就不怎么喜欢白家的人,经此一事,对白修唯的成见就更大了。白蓉萱不敢替白修唯开解,只能笑着将他请进门,亲自倒了茶送过去,“六叔,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去见了苏成先。”
白蓉萱道,“他还没有还钱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一边喝茶一边道,“他手里哪有钱啊?家当都压在北平那边了,这当口又不敢往回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架在这里僵住了。”
白蓉萱皱了皱眉,“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拖着不成?先前那位苏家三小姐来借钱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闵庭柯道,“其实这笔钱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哪怕送给苏成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要的是苏成先的一个态度,他像根墙头草似的,这边折腾一下,那边折腾一下,实在是烦人极了。这次他要是还不好好站队,我倒是不介意亲手送他最后一程,断了他苏家最后的活路。”
白蓉萱道,“您是准备收了苏成先为己用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是随便就驱策人的人吗?何况苏成先有什么本领,他想跟着我,还得看我愿意不愿意呢。”
既然如此,又为何逼着苏成先站队呢?
白蓉萱更加不解了。
闵庭柯见她满脸茫然,笑着解释道,“在我眼里,苏成先就是一只臭虫,不咬人但膈应人。把他留在身边,适当的时候丢出来膈应膈应旁人,动手杀他又犯不上,可不除了他又会一直碍眼,你想想看,谁能受得了这个?”
白蓉萱道,“只怕苏成先也猜到了你的用意,所以才一直不肯表态呢。”
毕竟谁会愿意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刀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一齐去给闵老夫人请安。
闵老夫人关心了几句,留了两人吃饭。
下午两人又下了一盘棋,只是棋局未了,门房的小厮便来通禀道,“六爷,治少爷,苗家的人到了。”
白蓉萱赶忙放下棋子,有些惊慌地道,“那我出去迎一迎。”
闵庭柯则淡定地站起了身,“我陪你一同去。”
两人步履轻快地来到大门口,苗家的人已经下了车,正在门前等候。
当先一人身材纤细,虽然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模样俊秀,远远看着便觉得一身的贵气。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侧过头来,一双点漆般的双眸透着闪闪亮光。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苗辰
昨日来送帖子的盛管事就站在这位年轻人的身后,见状连忙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年轻人一脸笑意,冲着闵庭柯和白蓉萱拱了拱手,“在下苗辰,登门造访,叨扰了。”
闵庭柯冲他微微一笑,把主动权交给了白蓉萱。
这里毕竟是白家的地盘,他此刻开口,不免让人觉得他管得太宽了些。
白蓉萱快步走上前,对苗辰还礼道,“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怎么能说是叨扰呢?快请里面坐着说话。”
苗辰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吩咐家丁将提前准备的礼物送上,自己则跟在白蓉萱身后进了门。
白蓉萱很是客气地将她请进了立雪堂的门。
只是她实在不会说那些场面话,只问了几句‘路上可还顺利’‘在上海可住得惯’之类的话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下来。
闵庭柯顺势接过了话头,问起了苗家在长沙当地的情况。
苗辰一脸轻快的笑意,问什么说什么,可仔细一听,他的话都流于表面,关于自家的事几乎提也不提,显然是提防着闵庭柯呢。
闵庭柯不以为意,众人进了燕栖阁,白蓉萱请苗辰上坐,又吩咐丫鬟端茶倒水,苗辰笑道,“治少爷不用忙,您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您要是想让我安心待着,就不用这样见外客气。”
白蓉萱道,“您远来是客,喝杯茶而已,怎么就说是见外了?”
苗辰闻言不再阻止,客气地接过了茶。他还没有喝,只嗅了嗅茶香,便道,“哟,这是今年春时摘下来的雨前龙井吧?”
白蓉萱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原来苗公子还是位懂茶之人。”
苗辰道,“家父在世时喜欢研究茶道,我跟在他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因此偷学了一些。至于懂茶云云,那是万万不敢当的。”
既然不敢当,又为何要卖弄这一手呢?
白蓉萱偷偷向闵庭柯望去。
闵庭柯目光淡然地盯着苗辰,见他姿势优美地喝了茶,又连声赞叹了一阵,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既然是苗辰登门拜访,他们有什么好急的?只静静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了。
闵庭柯微微一乐,低声道,“这么好的茶叶,平日里治少爷可舍不得拿来待客,我也借了苗公子的光,好好地尝一尝吧。”
这当然是玩笑话了,别说白蓉萱这里什么好的都可着他来,就是闵家也不缺这点儿茶叶。
苗辰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没来得及问,这位是?”
他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言不由衷。苗家从外地赶来,事先肯定要打听上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闵庭柯呢?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位是闵六爷,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六叔。”
她生怕苗辰觉得闵庭柯年轻,所以轻怠了他,因此特意加重了两人之间的辈分。若是苗辰和白蓉萱平辈的话,闵庭柯也算是他的长辈了,更该恭顺客气才是。
闵庭柯差点儿憋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这小家伙,还挺维护自己的。
苗辰却是一愣,但随后便笑着叫了声‘六叔’,“恕我眼拙,只听过六叔的大名,却未来得及拜访呢。”
他的表现大出白蓉萱的意料。
她还以为苗辰会纠结一下呢,没想到这声‘六叔’叫得简直比自己还要顺口。
闵庭柯对苗辰也是另眼相看。
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的确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怪不得自他当上家主,苗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呢。
闵庭柯轻声道,“如今入了秋,家里的杂事太多,我东跑西颠忙得不见踪影,家里的下人也未必找得到。也是赶巧,正好今日在这里遇上了,可不是缘分吗?”
言下之意便是苗家就算登门拜访,他也未必会见。
苗辰当然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笑着道,“六叔是贵人事多,不过只有那日子兴旺人家才会忙碌,那些看着清闲的人,家里也都萧条得不成样子了。”
白蓉萱见他兜兜转转的,就是不说来意,一时有些拿不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冲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借着苗辰的话题,说起了茶叶上的事情。他见多识广,对各地的茶叶都有所涉猎,甚至连如何种茶、养茶、采茶、炒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让苗辰大为震惊。
白蓉萱早就领略过闵庭柯的博学,因此并不觉得有多惊奇,反而凑趣道,“幸好我舅舅不在,否则非要拉着你说上一下午不可。”
闵庭柯道,“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怎么敢在你舅舅面前丢脸?”
苗辰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题越扯越远,也不禁佩服两人都能沉得住气。
他笑了笑,忽然道,“六叔,治少爷,其实我今天登门,是有件事要说。”
总算说到正题了。
白蓉萱赶忙道,“苗公子只管说。”
苗辰瞥了闵庭柯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难道这番话还要避开闵庭柯不成?
闵庭柯会意,立刻道,“你们两个先说着,我出去方便一下就回来。”
白蓉萱却觉得苗辰的这番举动很是无礼。
她没什么要避着闵庭柯的。
正当她准备开口挽留的时候,闵庭柯却先一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蓉萱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等闵庭柯走远,苗辰这才缓缓道,“若有唐突冒昧之处,还请治少爷见谅,实在是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到三房,所以不知道闵六爷在场合不合适。若是您听了觉得没什么,回头另找机会告诉他就是了。”
他这样一说,白蓉萱心底原本的那点儿嗔怪之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话题关系到三房,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白蓉萱正襟危坐,显得很是严肃。
苗辰笑了笑,继续道,“最近府上一直在长沙走动,好像是在打听一个叫高安的人,对吧?”
白蓉萱大惊,“你怎么知道?”
惊讶之下,原本的‘您’也变成了你。
苗辰道,“苗家虽然不成器,但毕竟立足于长沙,这点儿眼界还是有的。”
的确……
苗家是坐地户,白家大张旗鼓地派人到人家的地盘上打听事,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而且自古以来,像这样的情况,都是要提前跟当地的大户打招呼的。只是事出有因,又关系到白蓉萱父亲的死因,所以才没有过了明路,一直在私底下悄悄打听。
没想到苗家还是知道了。
白蓉萱赶忙解释道,“苗公子别怪罪,实在是另有隐情,没来得及拜会,可不是对苗家不敬。”
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底细
虽然事后道歉肯定会让人心里不舒服,但白蓉萱言语诚恳,让苗辰不得不另眼相看。
他微笑着道,“治少爷太客气了,我心里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芥蒂,今日就不会登门造访了。苗家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长沙土生土长的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我绝不会拒绝。”
白蓉萱不禁一愣。
自己和苗家毫无交情,实在搞不清楚他为何会放低身价,主动帮忙。
白蓉萱谨慎地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感激万分。只是我与苗公子素无往来,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
苗辰淡定地道,“人和人的相处交际来往,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谁和谁又是天生的朋友呢?不瞒您说,这两年苗家在长沙虽然生意有了些起色,但终究是不够看的,想要更进一步,就要认识更多的朋友和臂助,我和治少爷年纪相仿,所以有心结交,还望治少爷不要嫌弃才好。”
倒是非常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白蓉萱不禁一愣住。
苗辰继续道,“至于您要查的那个李家,我也帮着问了问。他们家的买卖不算太大,而且行事异常的低调,在当地没什么名气,倒像是安心过自己小日子的人家。只有一点,治少爷可能要多留神,据我所知,那李家和上海来往密切,至于具体和谁在走动,就需要仔细地查了。”
和上海有来往?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这的确是个新消息,先前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查出来。虽然闵庭柯安排了严峰亲自过去,但毕竟是外地人,总是不及苗家有人脉。
白蓉萱感激地道,“不瞒苗公子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过有了这样的消息,总归是件好事,只要顺着往下查就行了。”
苗辰道,“上海是您的地界,又有闵家从旁协助,若是想查,办法多得是,这我是帮不上忙的。不过还是那句话,长沙那边要是有需要,只管开口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真诚地道,“先行谢过苗公子了。”
苗辰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他用饭,苗辰推辞道,“原本是不该拒绝的,只是手头上还有其他的事情没办完,今日就不留了,改天再来叨扰。”
白蓉萱见他态度坚决,倒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寒暄了两句,闵庭柯缓缓走了进来,“说什么这么热闹?”
白蓉萱道,“苗公子要走了。”
“咦?”闵庭柯显得很是意外,“苗公子难得来一次,怎么急着要离开?无论如何要用过饭再走,也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苗辰笑道,“日后还有机会,也不必急在一时。”
闵庭柯点了点头,和白蓉萱一起将他送出了门。
等苗辰离开后,白蓉萱便立刻将他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闵庭柯,“六叔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闵庭柯沉吟了片刻,“多半是真的。咱们和他素无往来,也没有恩怨,他何必编出这样的话来骗你呢?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白蓉萱道,“如果苗公子所言不假,那么高安幕后的主使之人就一定在上海。我们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总能将此人揪出来的。”
闵庭柯道,“话是这样说,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物是人非,想要追查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得先沉住气才行。”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想了想,又道,“既然苗辰都这样说了,我看长沙那边的事情,不妨就交给他好了,也省得严峰和郑醇两个人在那边像没头苍蝇子的乱打听。苗家这个地头蛇,总归是有用处的。”
白蓉萱不无担心地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苗公子这样热心帮忙,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企图,万一他回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出力,我又还不上这个人情怎么办?”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看他是个聪明人,如果真要开口,就一定是你能帮上忙的事情,你倒不用为这个担心。何况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世道多个朋友总归是有好处的,三房在长沙那边不也有买卖吗?正好借借苗家的力,脚跟自然也能站得更稳了。”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离了白家的苗辰,却是一脸的严肃。
盛管事见状小声地道,“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苗辰陷入沉思,似乎没有听到。
盛管事只好又问了一遍。
苗辰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盛管事不安地道,“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和治少爷聊得不大愉快?”
苗辰道,“那倒没有。”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低声吩咐道,“你吩咐人去查查这位治少爷,越详细越好。”
盛管事脸色大变,“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苗辰道,“你先别管,只管按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盛管事虽然疑惑,却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苗辰怕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交代道,“关于他的事情我都要知道,细枝末节也不要遗漏。”
盛管事很是为难。
这哪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到的?
不过他很了解苗辰的个性,强势坚韧,但凡是他的主意,十头牛也未必拉得回来。
苗辰想着刚刚与白蓉萱对话时的场景,嘴角泛起了一阵古怪的笑意,低声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有趣了。”
接下来的两天,白蓉萱吩咐周科往苗家住的地方送的不少东西,苗辰也没有客气,全都收了下来。几天后,传来苗辰启程回长沙的消息。
白蓉萱很是诧异,“走得这么急?”
周科道,“据说是苗公子的母亲身体不大好,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了。临走之前,可能是怕您会多想,还特意留了封书信略作解释。”
说完,周科便双手递上了苗辰留下来的信。
白蓉萱一目十行地看完,只见上面写着苗家有急事,苗辰不得不赶回去,至于具体原因却是没有提。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没什么事。”
她将信刚刚收起,三房的小厮便来通禀道,“治少爷,二房的管事来了,就在立雪堂的大门口,说是有事要见您。”
二房?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才消停几天,难道又有事情要发生了?
白蓉萱道,“将他请进来吧。”
二房的管事很快便被带了进来,他从容地向白蓉萱行了一礼,客气地道,“治少爷,二老爷回家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白元德回来了?
白蓉萱挑了挑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二房管事低声道,“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打听这些。”
白蓉萱想了想,“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二房管事道,“那我在门外等着您。”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庶子
等二房管事出去,白蓉萱立刻叫来了周科,低声问道,“二房那头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提到二房,周科顿时打起了精神,正色道,“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连二太太和睿二爷如今也格外的消停。”
反常必有妖。
白蓉萱不禁有些担心,但还是换了件衣服,带着吴介和大秀小秀姐妹,一同去了二房。
来到厅堂,只见白元德正坐在正首训斥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管事们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喘。白元德犹不解气,指着他们骂道,“全都是废物!家里养着你们你有什么用?”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暗暗奇怪。
领路的二房管事见状,赶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禀告道,“二老爷,治少爷来了。”
白元德这才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忍着气道,“你们先出去。”
管事们闻声争先恐后地往出走,唯恐稍慢一步又要挨一顿训斥。
领路的二房管事笑呵呵地将白蓉萱请了进去。
白蓉萱向白元德行礼问候,一脸从容地等着白元德开口。
白元德道,“坐下来说话吧。”
白蓉萱听话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有丫鬟送上茶来,白蓉萱也只是接过,随手便放到了一旁。
她可不敢轻易动二房的东西。
白元德似乎并没有将她的小动作放在心上,低声道,“你最近可好?”
白蓉萱一愣。
怎么忽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她打起精神应付道,“一切都好,有劳您惦记了。”
白元德点了点头,“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宗祠,你若是没什么事儿,也跟我一起去吧。”
去白家庙?
白蓉萱不解地道,“您是有什么事吗?”
白元德接下来的话震碎了白蓉萱的三观,“我在外头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准备带过去认认祖宗,顺便上了族谱,以后进进出出,也能名正言顺一些。”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白元德不但在外面偷偷养了庶子,如今还要将孩子写在族谱上?
蔡氏和白修睿知道这件事吗?
想到刚刚周科提到蔡氏和白修睿最近安静得有些异常,显然是知道的。只是这种大事,白元德为何要告诉自己,又为什么要带上她呢?
白蓉萱虽然内心震惊,但面上却仍能保持镇定,笑着说道,“不瞒您说,眼下入秋了,田庄和铺子里有不少的杂事,彭家长子娶亲,我又答应跟着出出力,还真不敢直接答应您。不如等您定下了具体日子,再吩咐人去通知我一声,若是得空,我再陪着您过去。”
白元德想到她会拒绝,却没想到会拒绝得如此直接。
这不禁让他大感意外。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白元德微微一笑,“行啊,你如今也是一房之主,自然是要以正事为重。”
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说他为庶子上族谱的事儿不重要似的。
白蓉萱才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只当听不懂,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白元德一口气险些堵在嗓子处。
他不悦地喝了口茶,又问道,“外三房的唯哥那里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不清楚。”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大家虽然是兄弟,但毕竟不在一个房头住着,就算是要好,却也不能事事知道得如此详尽。我还想着问问您呢,没想到却被您先开了口。”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家中子弟出了事儿,白元德身为族长却不闻不问,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职呢?
白元德不知道,是因为从来没将外三房放在眼里,闻声皱着眉头道,“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总是这样胡闹?回头被我找到他,非要狠狠地教训一顿不可。”
白蓉萱对此嗤之以鼻。
连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还想插手去管别人的事?
哪来的自信。
白元德见她不开口,知道必定是不服气的,也懒得与一个晚辈计较,又问道,“眼看着就到年底了,杭州那边你可有什么安排和打算?”
白蓉萱听他忽然提到杭州,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道,“还得和舅舅商量过才能决定。”
白元德见她对自己处处防备,心中大感不悦,端茶道,“那你就好好商量吧。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儿,你先回去吧。”
白蓉萱立刻站起了身,道了声‘告辞’便转身出了门。
你不愿意留,我还不愿意待呢。
还从来没有人敢在白元德的面前掉脸子呢,他看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白蓉萱早就走得没了踪影。
气得白元德咬牙切齿地道,“跟老三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副臭脾气,能有什么好下场?”
白蓉萱出了二房的门,神色匆匆地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在书房里绘画,听说白蓉萱要见自己,放下手中的笔道,“出了什么事儿?”
易嬷嬷也是一脸茫然。
等易嬷嬷扶着闵老夫人来到花厅,白蓉萱早就等在这里了。
闵老夫人笑呵呵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走得满头大汗。”
白蓉萱赶紧将去二房见了白元德的事情告诉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很是奇怪,“他怎么忽然回来了?”
白蓉萱接下来的话,便是久经风霜的闵老夫人也十分的惊奇,“这……这是白元德亲口对你说的?”
白蓉萱连连点头,“我就是觉得奇怪,这种事为何要告诉我,又为何要带上我呢?”
闵老夫人却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气得重重拍了下桌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庶子上族谱哪是简单的事?搁在过去,那可是要族中几位族老点头,家中子弟同意的大事。他要你去,无非是让你出这个头,做这个见证。将来出了事儿,自然也就能推到你的身上来了。就是族中有人议论,也会连着你一起骂。那二房的蔡氏和白修睿得知是你跟着跑的腿,还不把你恨死了?尤其是那蔡氏,只怕活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白蓉萱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元德居然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个坑,幸好自己还算警觉,没有直接答应,否则真是要被他给坑死了。
闵老夫人越说越恼怒,‘呸’了一声道,“他自己做出丢人现眼的好事,自己不想着如何平衡解决,反而还想来治哥下水,哪有一点儿做长辈的样子?”
易嬷嬷连忙上前道,“老夫人别火,二老爷虽然用心不良,但咱们治少爷却是个聪明的,不是没有直接答应吗?二老爷这条计策,怕是没用。”
闵老夫人听她这样说,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又对白蓉萱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这本是二房自己的事儿,蔡氏和白修睿都不出头,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下次白元德若是还为这件事找你,只管拒绝就是了。他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让他来找我,让我跟他好好地说道说道。”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试探
白蓉萱觉得白元德多半是觉得自己天真单纯,不谙世事,想打一个出其不意,让自己在猝不及防下答应这件事,然后再顺水推舟,将自己推进挖好的陷阱里。
没想到自己对二房早有提防,压根就不接他的招,这才让白元德的计策没有得逞。
想到这里,白蓉萱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急智感到高兴。
不过白元德是不是也太小瞧自己了?出了这么多事,在她心里怎么可能对二房真的心无芥蒂呢?
他是看自己小,还是真的觉得自己很蠢呢?
白蓉萱轻声道,“二伯父也是聪明人,既然被我拒绝了一次,多半不会再提了,老夫人不用担心。”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白蓉萱说过了正事,不敢再打扰她,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让郁金代自己送客。
等白蓉萱离开后,她立刻便沉下了脸,对易嬷嬷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多出个儿子来呢?你快让人去打听打听。”
易嬷嬷应了一声,“这些年二老爷虽然在外头一直不安分,但二太太也一直留神盯着的呢,生下来又养下来的都是女儿,突然多出个儿子,只怕二太太也是措手不及。”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她那点儿手段,也就只够窝里横了。论智谋,就是一百个蔡氏加在一起,也不是白元德的对手。他若是有心要藏,就是生下一百个儿子,蔡氏也找不到。我想不通的是,白元德并不是嫡庶不分之人,睿哥都这么大了,他忽然领个儿子出来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在打睿哥的脸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易嬷嬷道,“睿二爷这些年做的事情,能上得了台面的没几件,自小养在蔡氏的手下,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会不会是二老爷瞧不上他,有心再培养个小的以防不测?”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自古先有嫡,再有庶,只要睿哥还在,二房的家业怎么也不会沦落到他人手里。何况这些年蔡氏进进出出的,也不是等闲的人,怎么可能看着到了儿子嘴边的鸭子飞了?白元德这样一闹,只怕二房就此没个安稳,他是聪明人,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还有其他的事。”
易嬷嬷道,“您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给六爷知道?他是常年在外头走动的人,见识不凡,总比咱们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强些。”
闵老夫人道,“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说的,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与咱们闵家也有关系,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到罢了。”
易嬷嬷道,“那我这就吩咐人去通知六爷。”
闵老夫人迟疑了一下,叫住她道,“你先等等。”
易嬷嬷一脸意外,似乎不明白闵老夫人是何用意。
闵老夫人低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六待治哥如何,你我是都看在眼里的。可治哥对小六如何,咱们心里可没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治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易嬷嬷恍然大悟,原来闵老夫人是想看治少爷如何安排。如果他觉得这是白家自己的事情,并隐瞒下来,那和六爷的交情便要大打折扣。如果他主动告诉给六爷……
易嬷嬷忍不住悄悄打量着闵老夫人,只见她端坐如钟,脸色淡定,实在看不出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没想到……
闵老夫人看着对治少爷呵护备至,原来心里也有防备。
没一会儿,送客出去的郁金走了回来。
闵老夫人问道,“将治少爷送出去了?”
郁金点了点头,“是。”
闵老夫人又问,“治少爷回三房了?”
郁金再次点头。
易嬷嬷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照常服侍闵老夫人去画画,一直忙了多半个时辰,才有小厮在门外低声禀告道,“老夫人,治少爷打发吴介去闵家了。”
闵老夫人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笑意,“知道了。”
易嬷嬷也松了口气,“老夫人这下可放心了吧?”
闵老夫人放下画笔,神情既轻松又愉悦地说道,“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闵家和白家毕竟是竞争关系,那治哥又是在外头长大的,人品再好,在家族大事上,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念头和小心思。我就怕他扮猪吃老虎,把咱们都给骗了。如今看下来,倒是个实心眼,和小六也没藏什么心思。”
易嬷嬷道,“治少爷单纯,可不是您说的那种人。”
闵老夫人道,“不是最好,这样小六可以放心结交,我也放心疼爱。”
闵庭柯得知这件事时,也是震惊了半晌。他问过来送话的吴介,“这些是白元德亲口对治哥说的?”
吴介认真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显得十分严肃,沉吟片刻后才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治哥,让他不用担心,不算什么大事。”
可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吴介不敢多说,匆匆退下了。
等他走后,闵庭柯叫来了常安和洪兴,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常安和洪兴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常安更是道,“会不会是烟雾弹?这些年可从来没听说白元德还有个庶子,如今凭空冒出来,会不会是白元德为了转移视线?毕竟白家二房如今的风评不怎么好,生意也是急转直下,急需一些事转移旁人的视线。”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会。如果真是如此,白元德大可在别人家身上动些手脚,怎么会自揭其短?这种事,传扬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洪兴谨慎地道,“六爷,白元德会不会是想弃车保帅?”
闵庭柯想了想,仍觉得不大可能,“一个家族想要培养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里面牵扯多方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卢家老夫人为何要死保卢家大少爷,甚至不惜断了二少爷的命?还不是因为卢家大少爷从出生开始就被家族寄予厚望,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继承人吗?还有那姚家,为何姚家大少爷一死,顿时乱得像是一锅粥?这时候再培养一个能让各方都满意的继承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谁都想多占些好处,如何平衡是让人非常头疼的。白修睿虽然不好,但养到今天,轻易是动不得的,白元德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会儿推出个庶子来与嫡子打擂台,他脑袋又没有被雷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搬石砸脚的事情来?”
常安纠结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白元德那老狐狸,总不会突发奇想,忽然就做了这件事吧?”
闵庭柯慎重地道,“他这个人心思极深,不能按常理来推测。”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纳妾
常安问道,“那您看……这件事咱们要怎么安排才好?”
闵庭柯想了想,“留神盯着二房那头的动作,尤其是蔡氏和白修睿两个人。白元德忽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蔡氏不可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咱们先静观其变好了。”
常安道,“其实这件事也并非坏事,二房自己乱成一锅粥,咱们只在一旁看热闹就好,不管白元德做的什么打算,最后受损的都是二房。”
闵庭柯道,“这种自损之事,白元德才不会干呢。他这么做,肯定另有深意。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白元德深知我和治哥的关系,他把这件事告诉治哥,就是想通过治哥转达给我,此刻贸然行动,只怕会掉进老狐狸提前挖好的陷阱里。”
常安听了连连点头,“我就说呢,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别人还不够,白元德为何要大张旗鼓地说出来?显然等着算计人呢。”
闵庭柯道,“大家警觉些也就是了,也不必将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只要咱们以静制动,不管白元德如何安排,都伤不了闵家分毫。”
常安和洪兴齐声应了下来。
此刻的蔡氏可就没这么好过了,她浑身无力,强撑着精神和儿子商量,“你爹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肯定是做了这样的打算,咱们这边也要提早安排,不能被动挨打。”
白修睿冷笑着道,“您觉得凭咱们两个,能是他的对手吗?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他是我爹,不论做什么,难道我还敢争论不成?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我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蔡氏咬着牙道,“他敢做初一,难道还不让人做十五吗?他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再不出手,你这个家主之位,岂不是要拱手让人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些年的辛苦付诸东流。他不是想要将那孽子记在我的名下吗?只要他敢记,我立刻就抹了脖子,让外人都来看一看,他是如何的没良心,宠妾灭妻,逼得我连活路也没有。”
白修睿心烦不已,皱着眉头道,“您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依我看,既然父亲铁了心要让庶子回门,咱们也不必和他拧着来。毕竟父亲从来没有提过一句要让外人来接受家务事,我近来做的几件事的确不太漂亮,难怪父亲瞧不上。只有我今后打起精神好好做事,他又有什么理由来换我呢?至于那个孽障,就让父亲养着好了。他才有多大,能不能长到成年还两说呢。”
蔡氏虽然觉得儿子的话很有道理,可也不得不提醒道,“你也别大意。这些年你父亲在外头沾花惹草,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生下庶子,我都能与他相安无事。可这个孩子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走漏,可见你父亲藏得有多深?他若是有心保护,你我是伸不上手的。”
白修睿脸色十分的难看。
蔡氏又道,“还有一件事,也成了我的心病。你成亲也有段日子了,儿媳妇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不早点儿生下儿子,位置总归不够牢固,这其中的道理,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清楚才对。多余的话我就不唠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修睿无奈地叹了口气,“杜氏的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还需要调养呢。”
蔡氏淡淡地道,“她若是这辈子都调理不好,难道你要等她一辈子不成?就算你能等得,只怕你父亲也没这个耐心了。”
白修睿道,“那您说怎么办?”
蔡氏道,“要不……给你纳两房妾室吧。大家族三妻四妾的多了,你肩挑二房,将来还要顾着白家,子嗣不兴盛怎么能行?当初你祖父那么厉害的人,却也只有三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又只有你父亲,要不然……现如今的上海滩,能有闵家什么事儿?”
当初闵老夫人被白老太爷算计喝下汤药,终生不能生育的事情蔡氏多少听说了一些,只是不知真假,她也不敢胡乱打听,不过以她对白老太爷的了解,倒是能干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
也算白老太爷有先见之明,否则让闵老夫人生下儿女,再有闵家在后面撑腰帮衬,白家如今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蔡氏说到这里,有些疲惫地道,“儿媳妇是你自己选的,我也知道你中意。可子嗣乃是大事,关系到白家的将来,可容不得你自私胡来。”
白修睿道,“我这才成亲多久啊?这会儿就纳妾,您让别人怎么看我?”
蔡氏不屑地道,“别人还能怎么看你?你是白家未来的家主,别说是几房妾室,就是养他个十个八个的,谁又敢说什么?再说了,咱们白家又不是养不起,那些只敢在背后嚼舌根的,何必将他们的话放在眼里?”
白修睿犹豫不决。
蔡氏低声道,“这会儿还是我跟你说,咱们娘俩有商有量的,再过一阵子,要是你这头还没动静,就该由你父亲出面了。到时候他不会理你喜不喜欢,答不答应,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屋子里送,我看你怎么办。”
白修睿脸色不虞地说了声‘知道了’。
蔡氏知道儿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逼得狠了反而适得其反。
她笑了笑,不再多言。
白修睿则沉默着回了房。
杜雪溪正坐在窗边捧着花撑子刺绣,宁妈妈则在一旁帮着分线。
见到白修睿进门,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白修睿冷漠地对宁妈妈道,“你先出去。”
宁妈妈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杜雪溪,见她冲自己轻轻点头,这才快步出了门。
杜雪溪柔声道,“爷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走到白修睿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直接拽到了怀里。
杜雪溪惊呼一声,不解地抬头看着白修睿。
白修睿二话不说便扯起了杜雪溪的衣服。
杜雪溪被吓得不轻,“爷,您干什么?这……这会儿可是白天。”
白修睿此刻心里正憋着一口气,哪还听得了这些,一把将杜雪溪推到了床上,自己则直接扑了上去。
杜雪溪本能地伸手推他,白修睿却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翻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杜雪溪白皙的俏脸顿时高高地肿了起来。
杜雪溪不敢乱动,身子僵硬地由着白修睿胡来。
白修睿见她毫无情趣,也不禁厌烦起来,匆匆了事便站起了身,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杜雪溪这才敢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放火
白修睿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小厮急匆匆地跟在身后,紧张地问道,“二爷,咱们要去哪儿?”
白修睿一时也有些茫然。
是啊……要去哪儿呢?
小厮见状赶紧提议道,“听说百乐门新来了不少舞女,您要不要过去喝一杯?”
白修睿正没好气,闻声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干什么?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吗?”
上次在百乐门和曾铭伟交手输了之后,白修睿最恨旁人在自己耳边提到百乐门。
他现在快成上海滩的笑柄了。
小厮也知道说错了话,忙缩了缩脖子,“要不……还去胭脂胡同坐一坐?”
白修睿点了点头,脸色不虞地出了门。
小厮飞快地跟了上去。
夜色中的胭脂胡同喧嚣热闹,处处都是笑声与小调声。白修睿来到常去的馆子,鸨母见了快步迎了上来,“哎哟哟,这不是白二爷吗?您最近忙什么呢?也不来露个脸,大家可常常念叨着你呢。”
这些人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白修睿实在是没心情应付搭理,抬步就要往海棠的屋子里走。
鸨母见状赶忙拉住他,“白二爷,海棠姑娘今天身子不大舒服,接不了客,咱们馆里新来了个叫小香的,小曲唱得一流,让她陪您喝两杯可好?”
白修睿神色阴郁地看了她一眼,“海棠怎么了?”
鸨母眼神躲闪地道,“她是个没福气的,这不是病了吗?要是知道今儿白二爷来,她说什么也得好起来才是啊。”
白修睿无奈叹气,由鸨母将他送到了小香的屋内。
这间屋子不但比海棠的小了一半不止,装饰也异常的老气,屋内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味道。白修睿皱着眉头道,“老鸨,你让我在这种地方喝酒?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
鸨母见他动怒,连忙道,“白二爷息怒。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了您啊!实在是馆子里没别的位置了,您好歹将就一下,我一会儿给您送一壶梨花白过来。”
白修睿一脸冷峻地道,“怎么?你觉得我喝不起梨花白?”
鸨母知道是得罪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补救道,“二爷财大气粗,咱们上海谁不知道?小香,小香!你这死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来服侍白二爷。”
闻声从屋内走出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干巴巴的,而且低着头,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白修睿看了就不喜欢。
他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鸨母赶忙追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海棠屋子的门被人打开了,穿着艳红色旗袍的海棠醉意熏熏地对外道,“快来个人收拾打扫,卢家大少爷喝醉了。”
白修睿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冷地看了鸨母一眼,转头便出了门。
等鸨母追到大门口时,白修睿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气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娘!怎么得罪了这个丧门星。”
忙着端菜送酒的龟公见状道,“当家的,现在上海滩谁不等着看他的笑话呢?您与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鸨母道,“你懂什么?破船还有三斤钉呢,这白修睿虽然蠢,但他那个老爹可不是省油的灯。回头真清算起来,咱们小家小业的,能与白家相提并论吗?拿着鸡蛋砸舌头,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鸨母正犯愁,又有屋子叫着要菜,她只能打起精神去招待,渐渐地也就将白修睿的事抛到了脑后。可谁也没想到,当天深夜,馆子莫名其妙地就失了火,刚好干声夜里起风,这下可好,一连烧了七八间屋子不说,连带着左邻右舍都跟着受了牵连。鸨母暗叫不好,直觉这是白修睿找人报复,只是馆子烧得七零八落,姑娘们灰头土脸地挤在一起,一个个吓得直哆嗦,她上哪去找证据去?
白修睿听手下汇报完事情的进展后,满意地端起了酒杯,“干得好!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连我也敢怠慢,我看她的生意还怎么做?”
手下谨慎地道,“好在发现得及时,并没有闹出人命来。”
白修睿毫不在意地道,“就算闹出来又能如何?且不说他追查不到我这里,就算查到了,难道还敢以我的命去换那些人的命吗?”
手下不敢再说,低着头等候吩咐。
白修睿报复了鸨母,心里舒坦了不少,挥着手道,“你先下去吧。”
手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虽然儿子没有松口,但蔡氏却觉得纳妾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她一大早就吩咐人把杜雪溪叫了过来,见她红肿着双眼,立刻便不悦地道,“看看你这德行,咱们家这点儿福气都是被你哭走了的。我还活着,你爹妈也都健在,整天哭哭啼啼的,是少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用的?”
杜雪溪哪敢开口,垂头不语。
蔡氏瞪了她一眼,继续道,“昨儿睿哥没在家里歇着吧?”不等杜雪溪开口,她便继续道,“你一个做媳妇的,连丈夫的心也笼络不住,那便是失职。作为儿媳,你进门这么久肚子仍旧没有动静,这便是不孝。你说说,家里养着你这么个吃白饭的顶什么用?我已经跟睿哥商量过了,过些日子就给他纳两房妾室,到时候你们要和和气气的,别闹出什么事情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站在杜雪溪身后的宁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小两口才成亲不到一年就要纳妾,有蔡氏这么做婆婆的吗?
却听杜雪溪轻声道,“我都听母亲的吩咐。”
蔡氏这才满意了一些,“还算你懂事。你尽心伺候着,我不会亏待了你。等将来生下孩子,也都记在你的名下,你是嫡母,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
杜雪溪点了点头。
蔡氏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道,“你去吧。”
杜雪溪这才带着宁妈妈离开了。
蔡氏看着儿媳妇的背影,撇着嘴道,“还算她聪明,知道只有顺从我的意思才能活下去,要不然啊……”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
贴身妈妈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蔡氏喝了口茶,低声道,“玲珑这两日做什么呢?”
贴身妈妈道,“大小姐不怎么出门,也不见人,送进去的饭菜倒是都吃了。”
蔡氏无奈叹气,“这会儿知道藏着了,有个屁用?当初我那么说她,她是左耳听右耳冒,为了那个管泊舟,生生把自己耽误了。如今可好,丑事传千里,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贴身妈妈道,“您别这么说,大小姐也委屈着呢。”
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犯愁
蔡氏提到这些就一肚子火,“她委屈?她还有脸委屈?若是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自己愿意折腾,谁又能怎么办?我如今只是犯愁,她的婚事可怎么办?她这个做长姐的不嫁人,下头的宝珊、宝琼几个怎么办?”
贴身妈妈道,“太太多虑了,以咱们大小姐的出身和模样,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单看您想把她嫁到谁家去了。”
蔡氏叹了口气,“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出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哪个好人家肯要这样的儿媳妇?就算有恳求娶的,家世必然不怎么样。”
贴身妈妈不禁一阵疑惑——难不成蔡氏还觉得大小姐能高嫁?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只要有咱们白家二房一天,谁还敢怠慢了大小姐不成?婆家肯定会把她当做掌中宝,仔仔细细地呵护着过日子的。”
蔡氏可不这么想,“我这辈子就她和睿哥两个孩子,她若是嫁得好了,对睿哥也是个帮衬,如今……不帮她就是好的了。”一想到这里,蔡氏的心情就不好,“也不知我上辈子犯了什么天条,怎么就没一件让我省心的事?”
贴身妈妈忙安慰道,“太太说的是什么话?放眼天底下,有几个像您这么有福气的?如今二房掌家,二爷既是嫡子又孝顺,再过几年把家业接过来,您就请等着享福吧。”
蔡氏冷冷一笑,“你不用拿话哄我,家里过的什么日子难道我不清楚?白元德那人心狠手辣,就是亲儿子,若是挡了道也一样收拾。在这一点上,白家的男人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家里不消停也就算了,外头也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那治哥接手了三房的产业,如今又背靠闵家这棵大树,不但生意四平八稳的,人也精乖多了,想要对他动手,还真是不容易。”
贴身妈妈讪讪地道,“太太这两日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别的不说,就那治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有什么出息?虽说闵家这两年起势不错,可这生意场上从来都是风水轮流转的,保不准一着不慎,闵家跌落城头,这风光不就又落在咱们白家头上了吗?闵家一倒,您要收拾三房,那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这话蔡氏听着顺耳,脸上总算多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来,“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贴身妈妈继续道,“咱们二房要什么有什么,上上下下一条心,想要对付一个治哥,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太太不用急,慢慢地处置他就是了。”
蔡氏点了点头,“我如今可没心思理会他,一颗心都在睿哥身上呢。早点儿让他接手家业,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可白元德正是当年,怎么会轻易让权呢?
这件事只怕不会太容易。
贴身妈妈不敢多言,只能赔笑着道,“我看太太不如一面帮着二爷相看几房宜生养的妾室,一面留心大小姐的终身大事吧。等这些事都定下来,老爷那边也该有个准信了。”
蔡氏喝了口茶,精神果然转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
杜雪溪回到房间里坐下,呆滞地望着窗外。
宁妈妈含着泪道,“我苦命的小姐哟,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杜雪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里有吃有喝,不是挺好的吗?”
宁妈妈抱着杜雪溪道,“可谁能知道您心里的苦?”
杜雪溪微微一笑,神情淡定地道,“没什么可苦的,与外面那些露宿街头吃不饱饭的人相比,咱们已经算是幸福的了。人啊……就不能看得太远,只看着眼前吧。这日子虽然没那么顺心,但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人这辈子看着挺长,但其实过着过着就没了。不信你看,一眨眼的工夫,咱们都来了一年了。”
宁妈妈哭着道,“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小姐这是数着日子过呢,简直是度日如年。”
杜雪溪道,“快把眼泪擦一擦,小心被人看出了端倪。如今盯着咱们的人多,被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宁妈妈道,“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杜雪溪道,“又说胡话了,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舍得把我一个人撇下吗?”
望着杜雪溪晶莹剔透的肌肤,宁妈妈哭成了一个泪人,“要不是小姐在,我哪能坚持到今天呢?”
杜雪溪笑着道,“所以呀,咱们两个人相互帮衬着,再苦的日子也能走下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杜雪溪一惊,急忙掏出帕子替宁妈妈擦干了眼泪。宁妈妈快步走到门前,低声道,“谁呀?”
门外传来白宝珊的声音,“是我,来看看嫂子。”
宁妈妈赶紧打开了门。
白宝珊一眼就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哟,宁妈妈这是怎么了?”
宁妈妈躲闪着道,“眼睛里进了东西,吹了半天才吹出来。”
白宝珊不再多说,缓缓走进了屋内。
毕竟是白修睿的卧房,不但宽敞明亮,而且装饰得极为用心。
这个杜雪溪……还真是好命。
不过谁让人家天生一副好样貌呢?就是白玲珑站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杜雪溪早已迎了过来,“宝珊来了,快坐下说话。”
白宝珊撑起笑意,小心打量着杜雪溪。只见她神色如常,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还真沉得住气。
白宝珊道,“我闲着没事,到嫂子这里来坐坐,没有打扰到你吧?”
杜雪溪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说完便拉着白宝珊的手让她坐下,又吩咐宁妈妈倒茶。
白宝珊道,“嫂子别忙,被哥哥知道了,岂不要骂我多事?”
杜雪溪一脸不自在,没有接话。
白宝珊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嫂子最近没去东林寺拜佛吗?”
杜雪溪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声音僵硬地道,“家里头事多,太太也不喜欢我出门,我就不怎么去了。”
白宝珊何等机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虚。
白宝珊笑着道,“我还想着嫂子什么时候去顺路带上我,我想给太太和长姐点两盏平安灯。”
杜雪溪的眼神闪了闪,“我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去了,你要是着急,不妨吩咐了管事,让他们代你跑一趟好了。”
不去了?
白宝珊有些失望,“这样啊……那就再说吧,毕竟点平安灯这种事,还是得本人去才好,心诚则灵吗。”
恰好宁妈妈走了回来,杜雪溪急忙接过茶,递到了白宝珊的手中,“你最近忙什么呢?总也不见你。”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
白宝珊看破不说破,故意压低声音道,“我一直在陪长姐呢。”
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暗中
涉及到白玲珑的事,杜雪溪就不好多问了,她笑了笑,聪明的没有接话。白宝珊却自顾着说道,“长姐最近心情不好,也不怎么见人,人瘦得不成样子,我过去劝慰了她几句。”
至于她能听进去多少,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更重要的是,白宝珊要极力在蔡氏的面前表现,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重视白玲珑。
杜雪溪但笑不语。
白宝珊看着,心中有些不满。
真是个木头美人,除了笑就不会别的了?
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杜雪溪就是不接招,白宝珊大感无趣,喝了半杯茶就起身告辞了。
杜雪溪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等白宝珊走后,宁妈妈才一脸疑惑地道,“珊小姐怎么来了?她可跟您说了什么?”
杜雪溪有些担心地道,“问起了东林寺的事。”
宁妈妈大吃一惊,“她……她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东林寺呢?”
杜雪溪将白宝珊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宁妈妈听后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珊小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杜雪溪可不这么想。
这白家二房,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家里这么多人,白宝珊要是没有其他想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头上来。
分明就是试探自己来着。
杜雪溪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低声对宁妈妈吩咐道,“能不能想办法给东林寺送个口信过去,让他赶紧走吧,免得陷在这里,想走都走不了。”
宁妈妈不解地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杜雪溪道,“这件事一旦败露,不只是我,就是他也要受到连累,白家还能给他活路吗?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去害一个好人?他早些回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过太平日子吧。”
宁妈妈小声道,“您是觉得珊小姐知道了什么?”
杜雪溪轻轻点头,“你别忘了二房老宅的突然去世的那两位姨娘……她们死的时候,宝珊就在老宅住着呢吧?”
宁妈妈恍然大悟。
当初在东林寺偶然遇到那两位姨娘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妙,后来听闻两位姨娘去世的消息,她还安心了不少,起码自家小姐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可照这么看,两位姨娘多半已经和人说了……
宁妈妈脸色大变,“那我这就悄悄出去,想办法找个可靠的人送个消息给表少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吃了亏。”
杜雪溪想了想,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些银圆和首饰,她分出一部分来包好了递给宁妈妈,“转交给他。相识一场,我也没别的能耐,让他回老家做些小买卖谋生吧。”
宁妈妈道,“小姐,这可是您的私房钱。”
杜雪溪道,“咱们吃穿用度都在白家,暂时用不上,若是给二爷知道了,只怕又会多心,给出去也就静心了。过两年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回去,到时候你不用回杜家,直接投奔你儿子去就是了,我另给你准备钱财,买些地产,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宁妈妈见她把这些都考虑全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自己,心疼的不得了,“小姐,我哪里也不去,就是死……我也得陪着您。”
杜雪溪道,“好好的,怎么提起死了?你看我,遇到这么多难处,可从来也想过死。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更何况是人的。咱们都好好地活着,没什么比活着更好了。”
宁妈妈抹着眼泪,将装了钱财的包袱藏在身上,“时间不等人,我就出门。旁人问起,我就说去铺子里给您买些红糖。”
杜雪溪道,“快去快回,小心些,可别被人发现了端倪。”
宁妈妈郑重地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白宝珊立刻接到了消息,她站在屋檐下,望着宁妈妈神色紧张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真是个蠢货!
虽然面上不曾显露,但到底沉不住气,还不是被她察觉了吗?
白宝珊开始暗暗计划,如何能利用杜雪溪的事情,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畅一些。
而在暗处盯着白宝珊的另一人,此刻正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
彤姨娘小声对自己的女儿道,“别人都动了起来,怎么就你像个石头似的?你看那白宝珊,腿都快跑断了。你倒是想想办法,起码在太太面前混个眼熟,不然再过两年,她随随便便把你给嫁了可如何是好?”
白宝琼不屑地道,“太太是什么人?宝珊姐姐这些年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别看她蹦跶得欢,其实一举一动都在太太的算计中,此时家里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太太未必会喜欢她这么折腾。你且等着看吧,她的婚事,未必那么如意。”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彤姨娘道,“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当初也不知道是瞎了哪只眼,居然跟了老爷,可你不一样。花朵一般的年纪,要是再不为自己筹谋打算,等婚事砸在头上,可由不得你说个不字。”
白宝琼撇撇嘴,冷笑着道,“难道我现在就能拒绝了?太太从来说一不二,你这些年在她那吃了多少苦?咱们就静静看着好了,我年纪小,不管怎样都要等长姐和宝珊姐姐出嫁才轮到我。谁又知道,那时的白家是副什么光景呢?”
彤姨娘道,“阿弥陀佛,只要太太还当家,你多往她跟前走一走,总是有好处的。”
白宝琼道,“临时抱佛脚,只怕也晚了些。何况这时候跳出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不但太太那边会怀疑,就是宝珊姐姐这里,也会将我视作敌人,想尽办法来对付我。咱们还是别蹚这个浑水,安心看她们闹去好了。”
彤姨娘无奈至极,却又没什么办法。
白宝琼则继续翻着书页,一脸的波澜不惊。
不管白家如何折腾,彭家和张家的婚事都在稳步推进。随着下聘日子的临近,闵庭柯打发洪兴来通知她道,“彭家这边定了十日后启程,到时候您和六爷同乘一条船过去。咱们在杭州待两日,然后便要返程了。”
只停留两日吗?
白蓉萱听得微怔。
洪兴道,“六爷知道治少爷归心似箭,所以特意吩咐,到时候他和您一起住到唐家那边去,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么?
白蓉萱大吃一惊。
六叔要跟她回唐家?
那……那怎么行?
他又怎么住得惯?
白蓉萱小声道,“我……我外舅家很小,而且下人也不多……”
言下之意便是怕怠慢了闵庭柯。
洪兴淡定地道,“其实彭家在杭州也安排了住处,只是六爷担心去了那边吵吵闹闹地休息不好,所以才想着跟您回唐家的。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回去禀告一声也就是了。”
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求助
闵庭柯身份贵重,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走他的路子,到时候人来人往的,的确很是麻烦。
白蓉萱连忙道,“不用不用,就让六叔和我去唐家好了。”地方虽然小了点,但胜在温馨,舅舅和舅母又都是好客之人,只要闵庭柯自己不嫌弃,一定能把他招待得很好。
洪兴微微一笑,“那我就这么回六爷的话了。”
白蓉萱道,“还有一件事。我要送封信给舅舅,还要麻烦洪管事帮帮忙,想办法尽快送到杭州区,也让我舅舅他们提前准备。”
洪兴道,“这可巧了,我正要去一趟渡头呢。不如治少爷现在就把信写了,我直接带过去,今天就能送走,约莫着两三天就能到杭州。”
白蓉萱大喜过望,赶紧写了封信交给洪兴。
洪兴告辞而去。
白蓉萱也陷入了即将回家探亲的喜悦之中。她叫来了周科,让他陪自己上街买些东西。周科自然是答应,两人带着吴介出了门,大包小包的着实没少买。
闵老夫人听说之后,也让易嬷嬷送了些礼物过来,“这是给唐老夫人的,这是给亲家太太的……”林林总总,又装了两个箱笼。
只是这日子越是期盼,过得也就越慢。明明只有十天,却漫长得让人着急。第七天的时候,有闵家的小厮找上了门,“治少爷,是六爷让我来的。咱们一直留神盯着白五爷的情况,他身子已经好了,说是有事情要见您,只是不便来白家,问您方不方便去见他一面。”
白蓉萱一怔,“你们被他发现了吗?”
小厮红着脸,难为情地道,“是!白五爷非常地警觉,没用几天就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为难我们。”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见他,你给我带路。”
小厮应了一声,在前引路,带着白蓉萱去见了白修唯。
大概是怕白蓉萱嫌弃,白修唯特意在一处街边的茶摊等着她。两人见了面,白蓉萱悄悄打量他,只见白修唯虽然瘦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
白修唯笑着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就是脚步有些发虚,走不了太远的路。”
白蓉萱低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幸好你从前底子好,否则可要吃了不少苦。不过这也是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长着自己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做一回事了。”
白修唯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伙计送了一壶热茶上来,白修唯亲自为白蓉萱倒茶,还轻声道,“茶叶一般,你将就着喝吧。”
白蓉萱道,“我没那么多讲究。”
两人各喝了口茶,白修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见面的原因,“我只怕还得将养些日子,一时没办法出门赚钱,手头有些拮据。你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借我一些,等我宽裕后立刻便还你。”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虽然故作坦然淡定,但白蓉萱还是通过他手指细微的动作发现了他的局促不安。
他本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样张口和人借钱,自然会觉得难为情了。
白蓉萱立刻道,“好啊,你要用多少。我出门走得急,身上没有带钱,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白修唯松了口气,“多谢你。”
白蓉萱笑道,“这句谢可太见外了。你若这样说,我会不高兴的。”
白修唯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道,“治哥,你还不知道吧?我……我快要当父亲了。”
这件事白蓉萱先前已经从吴介那里听了一耳朵,可如今从白修唯的嘴里得到确定,她还是十分的震惊,“真的吗?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修唯道,“我想着……小楼虽然是戏子出身,但向来洁身自爱,总不能让她无名无分地跟着我。”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我想跟她成亲。”
白蓉萱大感意外。
成家……是结两姓之好,是要敬告天地父母的。
可以当前的情况,宥三太太又怎么会答应呢?
不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唯便继续道,“也不用大操大办,就简简单单地请几位朋友过来一起吃个便饭。等我定了日子就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来呀。”
这样一来,只怕宥三太太的心结会更重吧?
白蓉萱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你是不是要跟宥三太太说一声?如今虞小姐有了身孕,她也即将为人祖母,说不定她一高兴,就同意了这桩亲事呢?把喜事摆在明面上不是更好吗?”
白修唯苦笑了两声,“小楼那边查出身孕后,我第一时间就去告诉了母亲,盼望着她能回心转意。可母亲却说,小楼她身份低贱,什么男人不见?这孩子未必就是我的……难听的话说了一大车,就是不肯答应让她进门。”
白蓉萱无奈叹气,看着白修唯失落伤神的模样,只能道,“你已经想好了?”
白修唯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啊,想好了。”
白蓉萱道,“那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好了。”
白修唯见他答应,很是高兴地道,“治哥,多谢你。你这个兄弟,我总算没有白认识一场。”
两人茶摊说了一下午的话,白修唯处在即将为人父亲的喜悦之中,对于未来也全是期待。可经历过前世的白蓉萱却知道,离开家族重新开始是多么艰难的一条路,前世的她走得多么的痛苦。
临别之前,白蓉萱轻声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向我开口,起码要把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切不可因为自尊心一个人硬挺。”
白修唯笑了笑,“知道了,我这不是已经向你开口了吗?”
白蓉萱坐着车子回了白家。
白修唯则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一个人又在茶摊坐了片刻。
白蓉萱回到立雪堂,立刻便叫来周科,让他给白修唯送些钱过去,“五哥遇到了难处,就算他不开口,我也是能帮就帮,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难。除了钱财之外,你去的时候,再给他带些药材补品和布料之类的,都能用得上。”
周科有些为难地道,“治少爷,助人于危难本是件好事,更不用说对方还是唯少爷了。只有一件事,您可要提前想清楚了,咱们这样帮唯少爷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被外三房怪罪,到时候不好说。”
白蓉萱不解地道,“外三房怪罪咱们什么?”
周科知道她不懂,连忙解释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宥三太太之所以对唯少爷那头见死不救,也是为了逼他赶紧回家去,断了和虞小姐的这层关系。咱们在中间悄悄帮衬,要是被宥三太太知道,不是坏了她的计划吗?以她的短视,肯定会恨到咱们头上来的。倒不是怕她什么,只是做了好事,却要被人怪罪,多少有些不值当。”
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粘糕
白蓉萱道,“事急从权,眼下五哥生活艰难,肯定要可着他先来。至于外三房这边,就由着他们去好了。”
周科点了点头,依从吩咐带了钱和东西去见了白修唯。
等他回来时,还带了些虞小楼亲自做的粘糕。
那粘糕雪白剔透,里面包着豆馅,外头又淋了些桂花糖浆。白蓉萱只尝了一块便惊为天人。
周科道,“虞小姐做了好几种糕点,只是都做得不多,我见唯少爷盛情难却,推辞不过,就让他装了些粘糕,也顶数粘糕做得最多。”
白蓉萱笑道,“这粘糕做得好吃,送些给老夫人去尝尝。”
周科叫来了大秀,用碟子装了粘糕,让她送去了栖子堂。大秀回来后道,“老夫人问这粘糕是谁的手艺,似乎十分的喜欢呢。”
白蓉萱道,“等我晚上陪她用饭时再说。”
等两人同席时,白蓉萱便将白修唯和虞小楼的事情一一说了。闵老夫人听后道,“你做得很快,你没有兄弟,难得和唯哥性情相投,就要好好地相处才是,如今他遇到了难处,你能帮就帮,怎么也不能看着他落难才是。等将来他好起来了,自然会报答你的。”
白蓉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倒不指望被白修唯报答,只要他能好好地就行了。
两人吃过晚饭,闵老夫人又问起白蓉萱回杭州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出来也有多半年了,正好趁机回去瞧瞧,也让家里人放心。你年轻不知道,这孩子出了远门,家中的长辈老人肯定惦记,只是藏在心里,不敢明说罢了。”
白蓉萱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闵老夫人顺势说起,“家里如今已经井井有条,你看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你母亲和妹妹接过来团聚,也免得你总是牵挂。一家人嘛,总是要在一起的。”
白蓉萱微微一怔,连忙道,“这件事还得和母亲商量后才能决定,她在杭州住得惯了,未必愿意回到上海来。何况……二房那边也不消停,今天一件事明天一件事的,蔡氏又不是个能容人的,我有点儿担心这个时候就把母亲接回来,二房那会因为忌惮再有动作。母亲从前吃了那么多苦,我实在不想她再卷进这些烦心事里去。”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嗯,你的话很有道理。”她不再提这件事,而是叮嘱她路上小心,身边要带够人手。
等到了出发当天,天刚刚亮,白蓉萱便因为激动早早地爬了起来。昨儿晚上她几乎没怎么睡,此刻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疲惫,洗漱过后便换好了衣裳,催促着小灶那边将早饭送过来。
吴介和小圆也都笑意盈盈的。出门这么久了,一听说可以回家,两个人都格外地开心。
芳姑姑忙前忙后,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白蓉萱本是要带她一起走的,可芳姑姑却不答应。还说,“大家都走了,咱们的院子怎么办?总得留个人。何况我年纪大了,又不习惯坐船,治少爷还是让我留在家里看房间吧。”
白蓉萱不再坚持,带了大秀和小秀两姐妹。
一行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妥妥当当,洪兴便奉了闵庭柯的吩咐来接人去渡头。白蓉萱去向闵老夫人告别,闵老夫人虽然放心,但还是叮嘱了几句,这才让易嬷嬷送了她出门。
走到大门口时,周科和王德全正领着三房的人往车上搬东西。这次白蓉萱回杭州,着实带了不少东西。大大小小的箱笼,足足装了快两马车。
白蓉萱将周科和王德全叫到身边来,“家里有你们两位,我是极放心的,我只去几天,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齐齐行礼应是。
趁着王德全去吩咐小厮的空当,白蓉萱又单独对周科道,“王管事最近身子不好,你要留神盯紧了,若是哪里不舒服,就立刻请了大夫回来,别全都依着他的意思来。”
周科痛快地答应下来。
洪兴上前道,“治少爷,要不您先启程往渡头去吧,行李这边就交给周科,让他压着马车在后头跟着。六爷和彭家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等她赶到渡头的时候,彭家的人果然早早到了,却不见闵庭柯的身影。
白蓉萱四下寻找,却始终没有见到。
她转身问洪兴,“六叔呢?”
洪兴也是一脸茫然,“治少爷稍等,我去找找。”
白蓉萱正自纳闷,彭岛已经快步迎了上来,“治少爷,您来了。”
很是客气地行了礼。
或许是要做新郎官的原因,彭岛的身上满是喜气,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腼腆和内秀,让人看了就觉得满意。
白蓉萱回了一礼。
彭岛道,“渡头这边的风大,治少爷先跟我上船吧,其余的事情只管交给管事们去做就好。”
白蓉萱还想等等闵庭柯,可彭岛却继续道,“闵六叔到了的话,也会直接上船的。”
白蓉萱只能乖乖带着吴介等人上了船。
彭家的这艘船乃是货船,足足有五层高,甲板格外宽阔,此刻正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彭岛一边走一边道,“这是前年才从天津买来的船,行驶起来非常稳当,如在平地,不会很辛苦的。”
白蓉萱顺着他的话道,“天津?是从邱家买来的吗?”
彭岛道,“正是。邱家的订单太多了,我们足足排了五年,价格也比其他造船厂要高出一倍。不过船的质量是真的好,这木板也都是正儿八经的杉木。”
白蓉萱对这些不太懂,听得稀里糊涂的。
彭岛又说起了杉木和松木的不同之处,一直到船舱内,彭岛才住口不言。
这间船舱宽敞明亮,进门先是个小小的厅堂,左侧是居室,右侧则做了书房。不但摆了书桌,还放了棋盘。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船舱,不禁大为惊奇。
彭岛道,“六叔的房间就在隔壁,至于随从和下人则住在下一层。”
白蓉萱点了点头。
彭岛还要再说,外头有人叫他,说是彭老爷让他过去一趟。
彭岛歉意地道,“治少爷,您先休息,我一会儿再来探望您。”
白蓉萱赶忙道,“您先去忙正事。”
彭岛快步而去。
白蓉萱坐了下来,等着闵庭柯上船的消息。可惜一直到大船拔锚起航,仍不见闵庭柯的踪影。
白蓉萱顿时慌了神,对吴介道,“六叔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不等吴介出去打听,彭岛便带着洪兴赶了过来。彭岛也显得很是意外,低声道,“六叔和彭屿两个人被别的事绊住了脚,怕是不能与我们同行了。”
第一千八百五十九章 晕船
这么突然?
白蓉萱隐约感觉到事情可能会有变化,却怎么也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不能同行。难道是上海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不安地看向了洪兴,“到底怎么了?”
洪兴倒是显得十分淡定,“治少爷别慌,不是什么大事。”
闵庭柯是个守约之人,既然不是大事,怎么会临出发之前改变主意呢?
是不能说,还是不好说?
白蓉萱瞥了彭岛一眼。或许是还沉浸在即将成亲的喜悦中,彭岛并没有显得十分惊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一脸轻松的笑意。
白蓉萱只好点点头,随意地敷衍道,“既然不是大事,那我就放心了。”
彭岛赶忙道,“是啊是啊,有六叔在,什么事情解决不了?你就不要跟着操心了。”
白蓉萱强撑起一个笑脸。
船上有船工匆匆来找彭岛,“彭老爷要您过去一趟。”
此次杭州之行,彭老爷大概是担心长子人情世故上还是差了些,所以亲自跟了过来。先前上船前,白蓉萱还特意去见了礼。彭老爷显得十分高兴,亲热地道,“我们家子嗣少,阿岛也只有一个弟弟,难得你们能相处得来,以后要多多走动才是。”
彭老爷看人向来只看背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非觉得白蓉萱是个多么值得交的人,反而是她的背影更为彭老爷看重。
白蓉萱不太喜欢彭老爷的为人,与其寒暄了几句便由彭岛去了船舱。
这会儿彭老爷要叫彭岛,估计也是要问问闵庭柯和彭屿的事。毕竟闵庭柯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能作为长辈在彭岛下聘的典礼上露个面,对于彭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别人再看彭家,也会高看一眼。此刻彭家大话都吹了出去,闵庭柯却突然不来了,若是搁在有心人的眼里,肯定以为闵家和彭家之间有了嫌隙,如此一来,彭家非但没占到什么好处,反而还要费心去向众人解释。
也难怪彭老爷会如此着急了。
彭岛歉意地向白蓉萱告辞,跟着船工去见彭老爷。
等他走后,白蓉萱这才紧张地向洪兴道,“眼下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实话,六叔那边可是遇到了麻烦?”
洪兴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治少爷别担心,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彭二少爷不是走了趟四川吗?赶巧那边来人了,事关重大,六爷和彭二少爷不得不留下来处理。六爷怕您担心,特意让我跟船。他还说事情若是顺利,他会和彭二少爷单独坐船过去与您会合,让您什么都不要想。”
白蓉萱这才明白过来。
她微笑着道,“这就好,刚刚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洪兴见她如此紧张自家六爷,心里也十分的高兴。
彭岛很快便去而复返,对彭老爷的事绝口不提,只是问白蓉萱午饭想吃些什么。白蓉萱自然是客随主便,何况又是在床上,物资有限,不可能挑三拣四的。
彭岛见她好说话,心中对她的好感也就更多了。他絮絮叨叨地道,“六叔说你回杭州后会住到唐家去,我们在西湖边上租了一间客栈,不知道离你远不远?”
白蓉萱便问起客栈的名字。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船顺水而下,行驶得很快,临近中午时,船舱外的景色已是一片山色。
彭岛的午饭自然是要陪彭老爷用的,白蓉萱既觉得尴尬,也不想在长辈跟前儿谨小慎微,于是便提出在自己房间内用,彭岛二话不说就答应的,让船工将准备好的饭菜送到房间里来。
白蓉萱对他的印象不仅大为改观。
彭岛虽然在家业的事情上不如彭屿,但为人却谦和热情,待人彬彬有礼,是个可放心结交的君子。芸娘跟着他,应该不会受委屈的……
白蓉萱用过午饭,困劲便上来了。毕竟起了大早,大秀和小圆服侍着她躺下休息,白蓉萱问道,“小秀呢?”
大秀欲言又止。
小圆却抢着道,“小秀姐姐有些晕船,正在船舱里吐呢。”
“什么?”白蓉萱一惊,“严重吗?”
大秀赶忙道,“治少爷别担心,休息休息就好了。”
白蓉萱却知道晕船不是小事,闹得严重的话,人都会出问题的。她立刻披着衣服坐了起来,“中午吃了东西没有?”
大秀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摇着头道,“没吃。喝的水也都吐出来了。”
白蓉萱更是担心,立刻叫来了吴介,“你去跟洪兴说一声,让他问问船上的船娘,有没有会治晕船的方子?若是能治好小秀的晕船,我有重赏。”
大秀刚要开口,又被白蓉萱制止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出门在外不比家里,眼下就紧着小秀来。”
大秀小声道,“她睡一觉就该好了……”
白蓉萱道,“她是晕船,又不是累了,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吧。”
大秀不敢再说。
吴介很快叫来了洪兴,两个人一商量,洪兴便直接去了甲板上找了船长。听说是丫鬟晕船,船长一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捋着胡须道,“哎呀,这算什么事儿?小丫头平日里在地上走习惯了,冷不丁上了船,晃晃悠悠的自然不习惯,住两日就好了。”
洪兴闻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船长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居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你……你……”
有眼尖儿的船工赶紧抢上来道,“船长,您还不认识这位吧?这是闵六爷手下的管事。”
船长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连忙道,“小人有眼无珠,管事大人别往心里去。不知晕船的这位姑娘多大了,严重不严重?我这就叫个船娘过去瞧瞧,这婆子不但会治晕船,还会推拿按摩,多少也能让姑娘舒服些。”
这还算句人话。
洪兴点了点头,“你这就去叫人吧。”
事关重大,船长亲自下了船舱底层,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婆子来见洪兴。
洪兴转身又去请了吴介通知白蓉萱。
白蓉萱哪还有什么睡意,正焦急地等消息呢。听说结果之后,立刻便对大秀吩咐道,“这边就让小圆服侍,你赶紧去瞧瞧小秀。那边也不能断了人,等她彻底好了你再回来。”
大秀不安地道,“那怎么行?小圆年纪还小,就她一个怎么能够?”
白蓉萱笑着道,“咱们不是在船上吗?我又不四处乱走,身边有小圆端茶递水就够了,你快去看小秀要紧。”
大秀这才感激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到了船上。
小圆就趴在一旁看着她。
白蓉萱好奇地道,“你在看什么呢?”
小圆笑眯眯地道,“我在看您呢……您可真漂亮呀,睫毛这么长,一眨一眨的,像是枝头的树叶。”
第一千八百六十章 追上
白蓉萱被逗得笑了起来,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闵庭柯。
既然是四川那边来了人,想必是姚培源有了回信,那六叔所愿之事,应该也有了圆满的结果吧?
只是这批军火一到,上海滩的将来怕是会更加的血腥。
白蓉萱不禁担心起来。
到时候的局势,又会是什么样呢?
虽然大船行驶得又平又稳,但白蓉萱心中牵挂着闵庭柯,到底没有睡意,就这样和小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头的天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等快到晚饭时,吴介才赶过来道,“小秀已经好多了,那船娘帮着按了一个时辰,果然很有效用。”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多盯着她们姐妹一些,看看有什么需要,能帮就帮,别让她们自己忍着。”
吴介答应了一声。
晚饭依旧是送到了船舱里,白蓉萱没什么胃口,简单吃过后便歇了下来。夜里起了风,船身晃晃悠悠的,睡得不怎么踏实的白蓉萱立刻便惊醒过来。察觉周围的环境皆是陌生,她先是一愣,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黑暗中她轻轻叫了声,“小圆?”
睡眼惺忪的小圆闻声而醒,“治少爷,您要喝水吗?”
白蓉萱小声道,“不喝,外面下雨了吗?”
小圆从地铺上爬起来,跑到船舱门边打开了一条小缝向外看去,“没下雨,只是风有些大。”话音刚落,天空中响起震耳的雷声,吓得小圆赶紧关上了门。
船在水上走,最怕的就是刮风下雨,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居然就赶上了。
白蓉萱不禁苦笑。
好像没了六叔在身边,做什么都不顺利的样子……
过了片刻,外面噼里啪啦果然下起了大雨,船身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吓得小圆瞪着眼睛道,“治少爷,这……没事儿吧?”
白蓉萱轻声安慰她,“别怕,不是有我在吗?”
小圆轻轻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轻轻敲门,“治少爷可醒了?”
是洪兴。
白蓉萱赶紧起身,披了衣服走到船舱门前,隔着门板道,“洪管事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有种不好的念头。
洪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雨吓得大,怕治少爷担心,所以过来问一下。您放心吧,这艘船去年才刚刚下水,船长也是个经验老到的,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道,“多谢费心想着,夜深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洪兴匆匆告辞。
白蓉萱重新躺回到床上,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天,一直到天亮时,雨才小了些。
白蓉萱和小圆被摇晃得没什么精神,原本不晕船的两人,此刻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头昏脑胀,根本就坐不起来。
她们两个都这样,也不知道小秀那边情况如何?
白蓉萱强打起精神来准备起床,刚刚缠好束胸换了衣服,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应该还没醒吧?脚步放轻,别吵到了她。”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她一溜烟地推门冲了出去,果然在甲板上看到了闵庭柯。他披着一件墨蓝色的斗篷,神态清闲,看到白蓉萱后不禁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白蓉萱快步跑到他的面前,“六叔!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船上呢?”
闵庭柯却皱着眉头道,“外面还下着雨呢?怎么不多穿一些?也不撑伞?着凉了怎么办?”说完便一把接过身后常安的伞,高高地举在了白蓉萱的头顶。
伞下空间有限,白蓉萱必须贴得很近才不会被雨水浇到。
自己的脸几乎贴在了闵庭柯的胸口。
白蓉萱尴尬地红了脸。
气氛一时有些暧昧,好在常安反应快,立刻冒着雨上前道,“六爷,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船舱吧。”
闵庭柯这才点了点头,护着白蓉萱走向船舱。
跟在闵庭柯和常安后面的彭屿见状不禁挑了挑眉头,“这两人……”
常安却像是闻所未闻,大步追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了事先为闵庭柯预留的船舱内,果然比白蓉萱所住的隔壁那间更加宽敞,装饰也更加精美。白蓉萱还不敢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是梦,揉着眼睛打量闵庭柯。
闵庭柯随手脱下斗篷,直接丢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发什么呆?”
白蓉萱就抱着他的斗篷道,“六叔!不是说四川那边有消息了吗?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船上?”
闵庭柯含着笑道,“那你见到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这还用说吗?
白蓉萱兴奋地道,“当然高兴了。”
闵庭柯见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之前因为赶路的一丁点儿辛苦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常安和彭屿随后进门。
彭屿抱着胳膊,不是好眼神地看着白蓉萱,“治哥,你的眼里只有六叔,根本就没看到我是不是?”
的确是没有留意。
白蓉萱悄悄吐了吐舌,愧疚地道,“我听到了六叔的声音,第一时间就跑出去了。”
彭屿‘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追上你们的船,昨天顶着风雨赶了一夜的路?”
啊?
那不是很危险吗?
白蓉萱担心地看向闵庭柯。
闵庭柯却淡淡地道,“还不是为了你彭家的喜事?我们还没诉苦,你倒先啰唆起来了。”
彭屿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总觉得闵庭柯昨夜坚持顶风冒雨的赶路,为的并不是彭家……
说话间得了消息的彭老爷领着彭岛赶了过来。他一脸惊讶,显然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一进门便大声道,“闵六爷,这是怎么回事?”说完就看向了彭屿,等着儿子给一个解释。
彭屿只好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六叔惦记着大哥下聘的事宜,上海那边的事情一了,我们两个立刻就坐着船追上来了。原本以为半路上是遇不到了,没想到半夜起了风,紧接着又下起了大雨。六叔就说,以爹稳重的脾气,一定会将船停靠岸边,等大雨过去再赶路,如此一来,若是紧着些,说不定能在天明时追上你们。”
彭老爷听完又是欣喜又是惊讶,皱着眉头教训儿子,“胡闹!大雨天地走水路都不安全?闵六爷是为了咱们彭家的事出头,若是有个闪失,就是把彭家卖了也未必赔得起,你也不劝着些?”
彭玉耸耸肩,无奈地道,“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六叔是我的长辈,他发了话,我难道还敢违背不成?何况如今平安到了,您就别纠结这些了。我们赶了一夜的路,还没吃东西呢,您赶紧让船上的船娘安排一下。”
彭老爷把这当成了头等大事,向闵庭柯问了声好后,便亲自过去吩咐了。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一章 说服
打发走了彭老爷,彭屿便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这一宿折腾的,可把我累坏了。”
彭岛瞪了他一眼,“当着六叔的面,你也太没规矩了,还不给我站起来?”
彭屿和闵庭柯关系亲近,哪里会在乎哥哥的话,笑着道,“六叔都没说什么,反倒是你先跳起来。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你可知道我为了你的婚事出了多少力?”
彭岛的脸一红,喃喃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则淡定地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又对白蓉萱低声道,“你也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白蓉萱兴奋地点了点头,乖乖在一旁坐下了。
闵庭柯向彭岛问起了今天的行程。
彭岛道,“雨势渐小,倒是可以正常航行,走得可以稍慢些,宁可晚到,也要安安全全的才好。”
闵庭柯对这样的安排显然很满意,赞扬了彭岛几句。
明明他比彭岛还要小上几岁,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有长辈范,彭岛更是没有一丝的不自在,真诚地行礼道谢。
白蓉萱在一旁微微的笑。
几人说了会儿话,船娘送来了早点。或许是因为闵庭柯就在身边的关系,白蓉萱吃得顺口。吃过早饭,彭屿道,“六叔昨儿一夜未睡,让他好好歇一歇。我一会儿和船工们也交代一声,让他们动作放轻些,免得惊扰了六叔。”
闵庭柯笑着道,“我还没这么娇气。”
一旁的彭老爷却连连道,“就依阿屿的安排。六爷是我们彭家请来的客人,可不能有一丝丝的怠慢。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就算闵庭柯有什么需要,又什么时候轮到彭家来显身手了?
彭屿觉得父亲的表现太过于激进了,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我年轻,最适合跑腿了。六叔要是有什么吩咐,自然会来找我,爹就不要操心了。”
彭老爷一想也是,点着头道,“那就让阿屿在六爷面前服侍着。”
彭屿听着差点儿翻白眼。
他又不是小厮,怎么就成了服侍?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又怎好驳了父亲的面子,只能笑呵呵地应是。
闵庭柯淡淡地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船娘进船收拾了碗碟,闵庭柯便起身往自己所住的船舱走,彭屿正要送他,闵庭柯却忽然道,“阿屿也累了,早点休息,让治哥送我回去就行了。”
彭屿微微一愣,停下自己的步子。
白蓉萱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等两人走后,彭老爷才恨铁不成钢地对彭屿道,“我知道你和闵六爷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也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是。你看那治哥,整日围着闵六爷转,难道还能少了他的好处不成?你啊……说你聪明,心眼子全都长在了外面。”
彭屿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
不过他虽然年少,可也觉察出了闵庭柯和白蓉萱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可两人的表现……
彭屿决定好好地观察一番。
白蓉萱将闵庭柯送到船舱,笑着道,“六叔,你这就要休息吗?”
闵庭柯道,“我这会儿还睡不着。”
何况他本来就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此刻见梦寐以求的人就在眼前,更加没有睡意。
白蓉萱道,“那我陪六叔说会儿话。”
闵庭柯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不见大秀和小秀?”这两人可是他安排保护白蓉萱的,按道理应该随时服侍在身边才对。
白蓉萱怕他多想,急忙道,“小秀有些晕船,我让大秀去照顾她了。何况身在船上,没什么危险,我身边还有吴介和小圆呢。”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谁说船上就没有危险了?万一不小心落到水里怎么办?大秀和小秀都会游泳,而且水性很好。”
没想到闵庭柯做事如此周到,居然连这种事都想到了?
白蓉萱大为震惊,看着闵庭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小丫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重要。
白蓉萱赶紧改了话题,“六叔,四川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姚培源比我想得着急多了,可见日子有多不好过。等这批枪械一到,我分些给你,留着防家护院以备不时之需。”
白蓉萱道,“我……我不要!”
擦枪走火,那东西是危险之物,还是远离得好。
闵庭柯就猜到她会这么说,轻声道,“你也不想想,将来家家都有枪械,就你没有,旁人还不堵着你的门口欺负你?”
白蓉萱觉得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但闵庭柯一本正经,又让她不得不信服。
白蓉萱道,“那等需要的时候,我再跟六叔要就是了。”
闵庭柯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求谁也不如求自己,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回头你让周科来找我。”
白蓉萱见拒绝不了,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见状苦笑着道,“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你却一副避之如虎的模样。”
白蓉萱道,“我总觉得那玩意儿太过于危险了。”
闵庭柯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枪械就是枪械,危不危险取决于在谁的手上。拿着枪械滥杀无辜自然可恨,可用它来保护自己的家人不受伤害,又算什么危险呢?”
白蓉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闵庭柯见她不再坚持,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
又坐了一会儿,白蓉萱便起身道,“六叔,你先休息一下,等中午吃饭时我再来叫你。”
闵庭柯‘嗯’了一声,吩咐常安代自己送她出去。
白蓉萱轻手轻脚地回了房。
小圆正守着床铺等她。
一见面,小圆兴奋地就要冲上来。白蓉萱连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六叔就在隔壁,小心吵到了他。”
船舱都是木板夹层,隔音并不怎么好。昨天夜里,白蓉萱甚至能听到下层船工们争吵的动静。
小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白蓉萱小声问道,“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小圆点了点头,“吃过了,吴介哥哥送来的。他还说小秀姐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早饭喝了一碗小米粥,虽然人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那就好。”白蓉萱放下心来,想着自己昨夜也没怎么睡好,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她让小圆关好门,解开束胸,重新躺回到床上。大船在河中缓慢行驶,如同婴儿的摇篮,白蓉萱只要一想到闵庭柯此刻就在隔壁,就安心得不得了,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二章 盛饭
白蓉萱一个激灵翻身起床,正在一旁编络子的小圆被吓了一跳,跑到床边问道,“您怎么了?”
白蓉萱眨了眨眼,“外面的雨停了吗?”
小圆点了点头,“停了好一会儿。”
白蓉萱又问,“六叔在做什么呢?”
小圆茫然地道,“不晓得。头前儿倒是有个闵家的管事来问过,我说您正睡着,他便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白蓉萱赶紧跳下了床,收拾妥当跑去隔壁找闵庭柯。结果留守的洪兴道,“六爷被彭老爷请去说话了。”
白蓉萱又去找彭老爷。
路上遇到了彭屿,他一边剔着牙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白蓉萱,“我爹和六叔正说话呢,你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没什么,就是看看六叔在干什么。”
彭屿‘哦’了一声,神情古怪地道,“我们都吃过午饭了,看你睡得香,便没有打扰。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重新摆桌,你也赶紧吃饭吧。”
白蓉萱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
彭屿转身吩咐起了身后的小厮。
没一会儿,饭菜便被摆上了桌。彭屿便坐在白蓉萱的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白蓉萱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不解地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彭屿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
白蓉萱不安地道,“你要是有别的事儿就去忙……”
话未说完,彭屿便笑嘻嘻地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坐在这儿看你吃饭好了。”
什么叫看你吃饭?
吃饭有什么看的?
何况被这样一个大活人盯着,她还怎么吃啊?
白蓉萱轻轻皱了皱眉。
彭屿却笑得更加亲热,“我帮你盛汤。”
说完便真的伸出手来。
白蓉萱连忙道,“不用,我不想喝汤。”
彭屿觉得捉弄她很是好玩,得意洋洋地道,“那我帮你盛饭。你不喝汤,饭总是要吃得吧?”
白蓉萱无奈,只能任由他去了。
刚吃了两筷子,彭岛找了过来。见到白蓉萱,很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白蓉萱也礼貌地起身回礼。
彭岛道,“治少爷安心吃饭,我找阿弟有些事儿。”
彭屿好奇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彭岛道,“你跟我来。”
彭屿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去了。
白蓉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放心地吃了顿饭。
饭后闵庭柯仍然在与彭老爷说话,她自然也不好打扰。何况以彭老爷的脾气,难得能有和闵庭柯亲近的机会,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白蓉萱无所事事,决定去看看小秀。
大秀和小秀两姐妹住在下层船舱,来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嬉笑声,听声音像是吴介。
白蓉萱很是好奇——什么时候吴介和大秀小秀的关系这么好了?
她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果然响起吴介的声音,“谁啊?”
紧接着门被由内打开,吴介看到白蓉萱吃了一惊,“治少爷,您来了。”
屋内的大秀也赶忙迎了过来,“治少爷,这种地方您怎么能来呢?小心过了病气。”
白蓉萱却不在意,“我来瞧瞧小秀怎么样了。”说完便自顾着迈进了门槛。
小秀倚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像是被水焯过一般,没什么精神,和往日调皮欢快的样子大为不同。她见到白蓉萱来探望自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偏偏身上又没什么力气。
白蓉萱见状连忙道,“你安心躺着养病,要是因为我加重了病情,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小秀红着脸道,“都是我没用……”
白蓉萱道,“别这么说,晕船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很多人都会这样的。”
小秀看了看姐姐,小声道,“我姐姐就很好。”
白蓉萱道,“你也赶紧好起来吧,我带你到甲板上看风景。”
小秀难为情地答应了。
吴介在一旁道,“治少爷,照这个速度,咱们明天上午就能到杭州了吧?”
白蓉萱道,“这我还真不知道,等我问过六叔再答复你。”
白蓉萱见他们神情拘束,完全不像自己来之前那般随意,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小秀道,“治少爷,我已经好多了,让我姐姐到您身边服侍吧,只有一个小圆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道,“你们姐妹就安心待着吧。六叔到了,我若是要用人,跟他张口也是一样的。何况船就这么大,我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大秀闻声有些不安地道,“六爷可有怪罪?”
白蓉萱安慰道,“没有。把你们姐妹交给我,那就是我的人了,我怎么吩咐安排,六叔是不会插手的,你不用多想。”
大秀亲自送了白蓉萱出门。
吴介正要跟上,白蓉萱道,“你也留在这儿吧,她们姐妹有什么需要,你就帮着跑跑腿。”
吴介自然是乐意的,笑着答应了。
白蓉萱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就发现吴介的目光热烈地落在了大秀的身上。
她若有所思地回到了甲板上。
没想到闵庭柯就站在船舷旁,正望着运河两侧的风景出神,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六叔,你怎么在这儿?常管事呢?”
闵庭柯冲她笑了笑,“我另有吩咐,让他去办别的事了。你去瞧小秀了?她可好些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总归是没什么大碍,要不然我怎么向你交差?”
毕竟人是闵庭柯给的。
闵庭柯打量了她几眼,“心情怎么样?”
心情?
什么心情?
白蓉萱眨了眨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闵庭柯道,“马上要回家了,心情怎么样?”
白蓉萱这才会意,“或许是出来的时间短,倒没什么感觉,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祖母、母亲和舅舅、舅母,心里就怦怦乱跳个不停,夜里觉也睡不着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又把目光落在了两岸的风景上。
白蓉萱小声问道,“你休息了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眯了一会儿。”
白蓉萱道,“那怎么行呢?你可是一夜都没有睡。要不你晚上早点休息,别跟彭老爷说话了。”
闵庭柯见她这样紧张自己,心里十分的高兴,笑着道,“说来也奇怪,我即使再困,白天也睡不着。不过这船晃晃悠悠的,就算是夜里,只怕也睡不安生。”
闵庭柯一向很娇气,对吃穿用度的要求都很高。
白蓉萱担心地道,“那怎么办?咱们要明天才能到杭州吧?”
闵庭柯道,“没事儿,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不知怎么的,白蓉萱听在耳朵里,居然心疼不已。
他才多大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呢?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三章 行走
闵庭柯侧过头,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心疼地望着自己。
他失笑道,“这有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就算出门,身边也前呼后拥地跟着这么多人,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点。你见那些平民百姓,只怕更艰难些。”
这倒是真的。
白蓉萱前世从天津前往北平的时候,路上遇到过不少逃难的人,有些人甚至要吃草根啃树皮,看人的眼神都是狠叨叨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你是从什么时候外出行走的?”
闵庭柯回想了半晌,“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十一岁的时候?”
白蓉萱大吃一惊,“这么小?闵老爷和闵夫人也放心吗?”
闵庭柯似乎也想到了第一次出门时的场景,笑着道,“我爹倒是没什么,我妈肯定是不放心的。可我爹觉得闵家到了这一代,既然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不尽早历练出来,只怕早晚也要被人生吞活剥了。所以自小对我的要求就很高,我倒是没觉得怎样,虽说是出门,但也只是走了趟天津卫,又不是很远,何况身边带了差不多有三四十人,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前皇帝下江南能有多大的阵仗?我妈却觉得我爹的教育方式太过直接狠厉,非常的不赞成,为此不知和我爹争吵了多少回,再加上我姑姑也跟着添油加醋,我爹一个人独木难支,很是不容易。”
白蓉萱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直笑,“老夫人这么心疼你,肯定也舍不得。”
闵庭柯道,“这你就说错了。我姑姑那个人,可谓是女中豪杰,眼光自然看得长远。她虽然不喜欢我爹拳拳到肉的教育,但对于让我积攒些见识,还是很支持的。当初得知要去天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跑去告诉姑姑,结果她什么都没说,临要走之前还说让我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个把镜。把镜你知道吧?”
白蓉萱当然知道,她点头道,“那你给老夫人带回来了吗?”
闵庭柯道,“自然是带了。当时天津可比上海繁华多了,新鲜东西也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都不知道买什么好了。这几年上海也渐渐起来了,我再去天津,反而觉得那里不如家里好了。”
白蓉萱问道,“那你这一路上可还太平,遇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闵庭柯想了想,道,“没有。跟着去的人太多了,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轮不到我出面,下面的管事就处理好了。不过我记得十三岁去山西的那一次,我遇到过一件事。当时即将进入山西的地界,就在太行山附近,我们在驿馆临时打尖儿休息,碰上一个女子卖身葬父。我见她哭得可怜,就打发了些钱给她。结果却被她给赖上了,说什么都要跟着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这人给甩开。后来问了当地人,才知道此地专门就有一伙人靠这个发贼赃。先找一个年长者诈死,然后便有妙龄女子出面卖身葬父,但凡有人可怜出手赏钱,必定家里有点儿家底,女子便借机缠上,若是对方起了色心将女子留下,回头便会被女子下药迷晕,再放信号招来同伙洗劫财物。”
“啊?还有这种事。”白蓉萱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不禁大为惊奇,“后来呢?那女子就这样放过你了?”
闵庭柯道,“我们人多,那女子估计也有点儿怕,便不再缠着我了。”
白蓉萱笑着道,“幸好六叔为人正派,要不然不就给贼人钻了空子?”
闵庭柯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我那时才十三岁,还不懂男女之事呢。”
白蓉萱顺口道,“那要是现在呢?你会不会中计?”
话一出口,她便大为后悔。
男女有别,闵庭柯可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怎么能说这种玩笑话呢?
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就更不会了?我眼光有那么差吗?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入了我的眼?”
白蓉萱闻声心中竟然升起一阵失落。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幸运的姑娘会被六叔看中,陪他走完这一生。
白蓉萱幽幽地望着水面出神。
她也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是好好的,眨眼的工夫心情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闵庭柯见她突然没了声音,诧异地道,“你又乱想什么呢?”
白蓉萱赶忙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六叔,你最远的地方去过哪里?”
闵庭柯道,“新疆吧,就是买棉花这一次。”
白蓉萱道,“那里好玩吗?”
虽是这样问,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光彩,显得既不期待,也不感兴趣。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问?
没话找话吗?
闵庭柯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回答道,“我是去办正经的,又不是为了玩。你要是想去,回头我带你去一趟就是了。那里的水果很好吃,你肯定喜欢。”
白蓉萱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
他对自己有多少了解?
如何清楚她喜欢吃什么水果?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彭屿找了过来,“你们两个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闵庭柯有着被打扰的不悦,皱着眉头道,“这么丁点儿大的船,不是在船舱里,就是在甲板上,有什么难找的。你也太能夸大其词了吧?”
彭屿直觉闵庭柯不高兴了,他打量了两人几眼,笑着道,“这话可别让我爹听到了。当初买这艘船的时候,可是花了大价钱,在我爹眼里,这可是个活宝贝,要不是我哥下聘,他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闵庭柯嫌弃地撇了撇嘴,“什么玩意儿?当着你爹的面我也这样说。”
怼得彭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白蓉萱在一旁插口道,“大公子找你什么事儿?”
治哥这个人虽然软糯了一些,但心肠还是很好的。彭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还能是什么事儿,东西找不见了,让我帮着翻一翻。我这个彭家二公子在他眼里,还不如个跑腿的小厮呢。”
白蓉萱听着一乐。
闵庭柯道,“行了,回船舱里说话吧,站在风口上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彭屿只觉得奇怪。
自己没来之前,这两人不是说得热火朝天吗?
怎么自己一来,就什么都不对了?
三人回到了船舱,闵庭柯盯着彭屿道,“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彭屿道,“我来陪您说话呀。我爹私底下已经交代过我了,让我务必将您陪好,不能有丝毫怠慢。”
闵庭柯就差把嫌弃写在脸上了,“不用了,我这里有治哥就行了,人多了反而闹。你去忙你的事儿吧。”
彭屿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四章 承诺
白蓉萱见状忍不住道,“六叔,彭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看我在场觉得不方便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能有什么话?”
白蓉萱想到彭屿被赶走之前那失落的表情,就觉得很是可怜。
船上左右无事,闵庭柯又来了精神,“你陪我下棋吧。”
白蓉萱笑着答应,两人开始对弈起来。
一直到傍晚时分,闵庭柯才丢下了棋子,“行了,就下到阵吧。”
白蓉萱觉得自己最近被调教的棋技进步了不少,颇为得意地道,“六叔,我是不是下得比之前好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总算不是一块朽木,还能听进别人的话去。”
白蓉萱‘哼’了一声,“你就不能表扬我两句?”
闵庭柯道,“奉承的话谁不会说?敢在你耳边说真话的人,才是最珍贵的。”
说着,门外传来了彭岛的声音,“六叔在里面吗?”
守在门外的洪兴道,“在,彭大少爷可有什么事儿?”
彭岛道,“爹让我来邀请六叔去吃晚饭。”
洪兴打开门,请了彭岛入内。
闵庭柯道,“我正要为这件事找你呢。今日有些乏累,就不陪你父亲用饭了,你让船娘直接将饭菜送到这边来,我吃过后就要休息了。”
彭岛点了点头,“是,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闵庭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表情也带着几分肯定。
白蓉萱在一旁问道,“彭二公子呢?”
“你说阿屿啊……”彭岛道,“回房睡大觉去了。这个时候睡觉,晚上可怎么办?”
闵庭柯道,“他都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要管他的事了。倒是你,马上就要成家了,以后就要独当一面了,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闵庭柯是什么人?若是能得到他的庇护,彭岛未来不论遇到多大的难关,都会迎刃而解。
这也算是一个非常大的承诺了。
彭岛非常的震惊,欣喜地道,“多谢六叔。”郑重行过礼后,他立刻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让船娘送饭,您吃了也早点休息。”说完,他又瞥了白蓉萱一眼。
闵庭柯赶忙道,“就让治哥跟我一起用饭好了。”
彭岛没有多想,痛快地答应了。
等彭岛走后,白蓉萱才小声道,“您这样拒绝彭老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上海滩从来都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我敢这样说,自然有这样的底气。”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也太驳人的面子了。
彭老爷肯定不大高兴。
果然如白蓉萱所猜测的一般,彭老爷听后,皱着眉头道,“怎么在房间里吃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就算闵六爷这样说,你也该极力邀请他过来才是,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彭岛虽然不如彭屿那般精明,但也不是傻子,闻声笑着道,“只怕闵六爷就是嫌您的话太多,所以才不愿意露面的。”
彭老爷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话?”
彭岛道,“六叔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巴结,若是真惹得他心中不快,只怕会适得其反。”
彭老爷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难得能有和他私底下说上几句话的机会,还不死死地抓住了?你要知道,只要能和闵家坐上同一艘船,咱们彭家的好日子就来了,未来几辈人都不用愁了,我能不上赶子些吗?”
彭岛道,“这些年六叔对咱们彭家什么样,您心中肯定有数。每每遇到难处,也从没有袖手旁观的时候,您还不知足什么呢?”
彭老爷道,“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能进一步,为何要停步不前?”
彭岛摇了摇头,“我看六叔待咱们挺好的,做人不能得陇望蜀,您总是这样急功近利,落在六叔眼里未必会真的喜欢。我看您不如听阿屿的话,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彭老爷提起这些就来气。
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就没有和他一条心的。
他满肚子火气地问道,“你不说我还忘了,阿屿呢?怎么没过来?”
彭岛道,“他休息呢。”
彭老爷道,“这会子休息什么?去把他给我叫过来,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彭岛道,“他难得安睡,您叫他做什么?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问好了。”
彭老爷气了个倒仰。
什么时候自己在家里的地位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满地道,“让你去叫你就去,哪那么多话?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请他不成?”
彭岛见父亲坚持,犹豫着出了门,吩咐小厮去请彭屿过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彭屿便揉着眼睛过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扰人清梦?”
彭老爷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给我站好了,摇摇晃晃的,哪有一点儿世家子弟的样子?”
彭屿苦笑了两声,“这是谁把您给惹着了,火气要往我的身上撒?”
彭老爷低声问道,“我问你,你之前鬼鬼祟祟的,跟闵六爷忙活什么事儿呢?”
彭屿道,“这可不能跟您说,也不是您能插手的事儿,您就权当不知道,别管了。”
彭老爷气得满脸通红,“什么叫我别管了?彭家现在还不是你们兄弟俩的天下呢,有什么事儿就敢绕过我去了!你今天非要把话给我说明白,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彭屿打着哈欠道,“您啊……是不是太闲了?要不就叫人来陪您摸摸牌,省着总把精力往别人的身上用。我这儿困着呢,就不在您跟前儿尽孝了,告辞。”
说完便匆匆行了一礼,大步流星地走了。
彭老爷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彭屿早就没了踪影。彭老爷气得浑身直抖,指着门外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彭岛想要上前开解,也被彭老爷好一顿骂,“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不孝的东西,你也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省着我看得心烦。”
彭岛灰头土脸地出了门。
最后彭老爷自己用了晚饭,彭岛则是跟弟弟一同吃的。他叹着气道,“爹这两年,越发的不听人劝了。”
彭屿没心没肺地道,“他就是年纪大了,想找些存在感罢了。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等将来把嫂嫂娶进门,再给我添两个小侄子,咱们彭家就算彻底稳下来了。至于其他的事儿,一切有我,你不用担心。”
这还是彭屿第一次在兄长面前表决心。
彭岛想到先前闵庭柯的许诺,笑着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就那么不中用吗,好像大家对我都不是很放心的样子。”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五章 话多
彭岛为人当然是好的,就是太过软糯了。
而上海滩,遍地皆是阴谋陷阱,步步荆棘,这样的人想要生存下去,实在太难了。
彭屿道,“怎么?还有人说了什么吗?”
彭岛将闵庭柯的话说了出来。
彭屿听后,心里非常地高兴。
以闵庭柯的脾气来说,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经给足了彭家脸面,也算是给了彭岛一个保证。
当然,这也是看在彭屿的面子上。
彭屿道,“有六叔这句话,你以后这个家主之位,想必会坐得非常牢固。”
彭岛却不以为意,“家主不过是个称号罢了,谁坐又有什么了不起?重要的是你我兄弟齐心,让别人不能小瞧了彭家。你看看其他人家,有几个兄友弟恭的?为了点儿家业,明争暗斗,什么肮脏手段不用?别的不说,就那卢家,亏他还是个高门大户的,最后搞出些什么丢人的事情来?卢家大少爷现在出门,背后还有人指指点点呢。阿屿,咱们兄弟之间,永远都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你有什么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儿,你也可以告诉我。”
彭屿没想到哥哥还有这样一番见解。
他欣慰地道,“那是当然,你永远都是我哥哥,到死都不会变。”
兄弟二人敞开心扉,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闵庭柯白蓉萱这边也用完了饭,白蓉萱道,“六叔是不是要休息了?那我就回房了。”
闵庭柯道,“我又不是瞌睡虫,哪有那么快的?你再陪我说说话,等天黑了再走。”
外头夕阳灿烂,河面上一片金黄,耀眼夺目,十分好看。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话题又转到了姚培源的那批军火上。闵庭柯道,“这件事彭屿办得十分漂亮,姚培源也算是被架住了,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听命行事。不过单靠他一人,想要运送枪械进城仍旧不容易,肯定要通过姚家才行,我正好打听打听,姚家和姚培源是什么关系。”
白蓉萱道,“两家都姓姚,会不会是亲戚?”
闵庭柯道,“有这个可能,又或许不是。现如今这样的世道,搭亲戚的人太多了,从前还有其他姓闵的人找到家门口,自称和闵家是姻亲呢,结果仔细一查,八竿子都打不着。”
白蓉萱笑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是看到闵家锦衣玉食眼红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世上的事,总是这样的奇怪。”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静夜之中,只能听到河水湍急的声响。
白蓉萱起身告辞,这一次闵庭柯没有挽留,而是道,“咱们明天就能到杭州了,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呀。”
哭鼻子?
白蓉萱先是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
六叔这是怕自己看到阔别依旧的家人,心情激动控制不住自己吧?
白蓉萱道,“不会的,就算要哭,也要等回家里外人看不见了再哭。”
闵庭柯被她的话逗笑了,“那就早点儿休息,免得一脸憔悴,让人看了不安心。”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
或许是清楚闵庭柯就住在隔壁的关系,这一夜她睡得极其安心,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祖母和母亲等人,她愉悦地起床洗漱,小圆忙前忙后,帮她换好了衣服。
正忙碌着,门外忽然传来了闵庭柯的声音,“我听到了动静,你是不是起来了?”
耳朵倒灵。
白蓉萱不等小圆动手,自己跑过去打开了门,“六叔!”
欢快的声音悦耳清脆,让闵庭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白蓉萱被他看得不自在,“怎么了?是不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有,没有。”闵庭柯赶忙避开了眼神,“是不是饿了?正好陪我用早饭。”
得到消息的船娘将早饭送了过来,两人刚刚动筷,彭屿便跑了过来,“咦?才吃吗?”
闵庭柯问道,“你来干什么?”
那嫌弃的口气,简直不要明显。
彭屿一愣,“我这不是看看你们在干什么吗?”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这么闹腾,就该分船坐的。”
彭屿大为受伤,“六叔!从前你不是最喜欢我围在你身边说话吗?现在有了治哥,倒嫌我烦了,有您这样做长辈的吗?”
闵庭柯见他提到了白蓉萱,立刻维护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能一样吗?过去你年纪小,就算话多了些,也可用顽皮糊弄过去。这会儿渐渐大了,还是如此,只会让人觉得不稳重。”
彭屿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一会儿顽皮,一会儿不稳重,好的坏的都被说了。
他还能怎么办?
彭屿故意向白蓉萱道,“治哥,听说你和六叔要住到唐家去?怎么也不带上我一个?那驿馆闹哄哄的,什么人都有,我也不习惯……”
话还没说完,闵庭柯就抢着道,“唐家没那么大的地方,我厚着脸皮过去也就罢了,怎么带上你?再说了,这可是你哥哥下聘的仪式,你个做弟弟的不忙前忙后帮着跑跑腿,怎么总想找清闲?”
彭屿道,“这些琐事自有古礼可循,再说不是还有我爹吗?事关彭家的脸面,他肯定要亲力亲为,事事过问的,又能用得着我什么?我还不如陪在你们两个身边,至少有人做伴。”
白蓉萱刚要开口,彭屿又自顾着说道,“至于唐家小……这也没什么,我跟治哥挤一挤就是了,他肯定不会嫌弃我的。”
挤一挤?
怎么挤?
白蓉萱大吃一惊,手里的筷子应声落地。
闵庭柯更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差点儿跳起来道,“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彭家人住在驿馆,别总想着偷懒!”
彭屿见他如此的紧张,甚至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心下一片了然,笑着道,“好吧好吧,那我就不去。不过去找你们,总是可以的吧?”
闵庭柯只想尽快将他打发走,敷衍着道,“到时候再说吧。”
彭屿这才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经过他这么一闹腾,闵庭柯和白蓉萱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早饭也没怎么吃,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闵庭柯心中暗暗计划着——等到了杭州之后,一定要让人盯紧了彭屿,起码将他拴在驿馆,不能让他随意胡闹。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通过彭老爷了。
在船抵达杭州渡头之前,闵庭柯便找机会说服了彭老爷,让他务必要将彭屿带在身边,一刻也不能放松。
彭老爷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六章 到岸
船只稳稳停靠在了杭州的渡头边。
白蓉萱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中大为感慨。前世的她离开杭州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这一世……她不但回来了,身边还多了闵庭柯。
想到这里,白蓉萱忍不住向闵庭柯望去。
正好闵庭柯也在看向她,四目相对,闵庭柯笑着问道,“怎么样?到了你的地盘,是不是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我一番?”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虽然在杭州生活多年,但也很少出门,认识的地方不多,六叔要是想让我领路四处逛逛,怕是要走丢。”
闵庭柯笑了笑,正要说话,彭老爷已经快步赶了过来,“闵六爷,您看。老天爷也照顾咱们呢,顺顺利利准时准点地抵达了。”
闵庭柯道,“这也是彭大少爷的福气,咱们都跟着沾了光。”
彭老爷闻声笑容更盛,凑近了道,“所有的喜事都赶在了一起,今天晚上我设宴,您可一定要赏脸多喝几杯。”
闵庭柯淡淡地道,“酒宴我就不去了,这几天有些辛苦,要不是为了给彭大少爷的下聘增光添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彭老爷就让我在下聘之前好好休息两天,等到了正日子,我也能红光满面地露个脸。”
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彭老爷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毕竟闵庭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能来,算是给了彭家天大的脸面,至于那些逢场作戏的酒局就免了吧。
彭老爷尴尬地道,“是我考虑不周,闵老弟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是最近忙得乱了章法。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休息,等到了阿岛下聘的日子,您这个做长辈的可务必早些来,也好提点他们这些做晚辈的几句。”
虽然没有和闵庭柯喝上酒,却拉近了关系,称呼也从闵六爷变成了闵老弟。
闵庭柯对此倒不是特别在意,微微笑着道,“好啊,那这边的事儿就辛苦彭老爷了。”
彭老爷连声道,“不敢不敢。”
等船抛下船锚铺好桥板,岸上便有人快步走了上来,“请问这是上海彭家的船吗?”
船夫道,“正是,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张府派来迎接亲家老爷的。”那人说完,船夫便领着来到了彭老爷的面前。
白蓉萱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张府的管事,服侍过张家三代人,很有资历。
管事恭敬地向众人行礼问候,彭老爷见状,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他对张家这门婚事始终有些不大满意,但儿子喜欢,他这个做老子还能怎么办?难道还真把喜事变成丧事不成?要是为了儿媳,让两个儿子都和自己生分了,那他这辈子又活了个什么劲儿?
彭岛和彭屿倒是十分的客气,与那管事说起话来。
管事见到优秀的彭岛,眼睛都放了光。想到自家小姐能找到这么一位乘龙快婿,不仅在杭州城极有面子,就是张家也要被人高看一眼。管事笑呵呵地道,“姑爷还不知道,大少爷也来了,只是不知哪艘船是彭家的,因此在渡头边上等着呢,我这就吩咐人将他请过来。”
彭岛还没怎么样,彭屿却立刻道,“反正我们也要下床,就别麻烦亲家哥哥了。”说完,他便转身对闵庭柯和彭老爷道,“接连做了几天船,脚还没踩过实土地呢。咱们这就下船,船上的事情交给家中的管事和船员好了。”
不等彭老爷反对,闵庭柯已经痛快地应了下来,“好啊,你这句话可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这船再怎么稳当,也始终飘飘荡荡的,让人没有归属。”
彭屿笑着道,“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脚踏实地’呢?”
几个人说着,逐一下了船,反倒把彭老爷一个人丢在了身后。
彭老爷被气得不轻,咬着牙骂了两句‘孽障’,铁青着脸跟了下去。
而听到消息的张自力也赶了过来,不只他来了,连唐学荛和李毅也都跟了过来。
双方见过了礼,闵庭柯便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看就各自散了吧。”又对彭屿道,“就按之前商量好的,我和治哥住在唐家,你让管事和小厮把我们的东西直接送到唐家去,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只管派人来传话。”
彭屿应了一声,闵庭柯便向彭老爷告辞。
彭老爷还没转过弯来,等他回过神来时,闵庭柯和白蓉萱已经坐着唐家的马车离开了。
彭老爷立刻不悦地将彭屿叫到了身边来,“什么商量好的?闵六爷是为了彭家的事来的杭州,怎么不跟咱们住在一起呢?”
彭屿道,“六叔是什么人?金贵得不得了,怎么住得惯客栈那种地方?这会儿有人愿意代咱们照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要去阻止吗?”
彭老爷皱着眉头道,“混账东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彭屿道,“这是六叔的事儿,与您有什么关系?既然没关系,我干吗跟您说?”
彭老爷气得不轻,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闵六爷虽然金贵,但出门在外,又不是没住过驿馆客栈,怎么到了彭家这儿,就住不得了?何况我定的客栈,可是全杭州城最好的!他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彭屿不屑地道,“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是六叔自己的意思,我还能让他改变主意不成?”
彭老爷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着不用呢?这下好了,便宜全被唐家站去了。不行不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得把闵六爷给我抢回来!你这就追过去……”
彭屿才懒得与他一般见识,撒腿就跑,“爹,六叔刚才交代让我将他的东西送到唐家,我去船上看一眼,免得那些力工手上没个轻重,再磕了碰了的我可没法交代。”
说完便离弦之箭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彭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再一转头,连彭岛也不知去哪了。
他立刻叫来了管事,“阿岛呢?”
管事见他心情不好,答话时便慎重了不少,“哟,我还真没注意,好像是跟亲家少爷往前面走了。”
既然没注意,又怎么会看到彭岛和张自力去了前头?
彭老爷恨不得踹上他两脚,“瞧把你精明的,答复我的话也敢藏着掖着的了。所以说……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偿还了?我要是有来生,最好从一出生就出家为僧,一辈子既不婚配也不生子,乐得一个轻松自在,也能少受些气。”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七章 回家
管事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毕竟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一个外人跟着掺和什么?
彭老爷在渡头发了好一阵脾气。
而去往白家的马车上,白蓉萱正激动地和唐学荛说着话。唐学荛也十分地兴奋,“得知你要回来,可把祖母给高兴坏了,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更不用说我母亲,恨不得把杭州城能买到的好东西都给你买回来。只可惜苦了我和李毅,这两天腿都要跑断了。”
白蓉萱很是不好意思,“你帮着跑跑腿也就是了,怎么把李公子也给叫来了?”
唐学荛看了李毅一眼。
看得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地亲近了。他并不见外地道,“他是咱们家的准女婿,难道丈母娘家有事,他还能往后缩不成?那我怎么能放心把妹妹嫁给他?”
李毅在一旁微笑不语。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喜欢胡说八道?”
闵庭柯坐在一边,完全插不上话。
只是眼前神采飞扬的白蓉萱,让闵庭柯既觉得陌生,又觉得欣喜。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入了城,白蓉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车帘,探着脑袋向外看去。熟悉的街道在眼前晃过,她陶醉得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刻才仿佛真的到家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
李毅的目光则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而专注看着白蓉萱的闵庭柯,自然是没有发现。
李毅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两人的关系……好得让人有些怀疑了。
难道?
只是没来得及多想,马车已经稳稳地停下来了。白蓉萱还来不及下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唐老夫人的声音,“是我的治哥回来了吗?”
白蓉萱从车帘里钻出个脑袋,含着泪叫道,“祖母,是我回来了。”
神色激动的唐老夫人急得从台阶上快步而下,扶着她的唐氏和黄氏都被吓了一跳,“哎哟,您慢着点儿。”
白蓉萱也飞奔下车,不等唐老夫人走近,便直接扑在了她的怀里,“祖母,您可好?”
她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老泪纵横,抱着白蓉萱不肯松手。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
黄氏擦了擦眼泪,“这可是大门口,有什么话到屋内说,哪有站在这儿叙话的道理?”
唐老夫人这才收住了眼泪,柔声对白蓉萱道,“快去给你娘请安,她这些日子,就惦记着你呢。”
白蓉萱赶紧向一侧的唐氏行礼。
相比起唐老夫人和黄氏来,唐氏反而显得十分淡定。日夜牵挂于心的孩子此刻就在眼前,唐氏觉得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她笑着牵起白蓉萱的手,“快让我看看。嗯……长高了不少……”
白蓉萱看着母亲。
母亲的脸色不错,精神也很好。白蓉萱十分的高兴,抓着母亲的手不愿意松开。
这时唐学茹已经凑到了前面,“哎呀,快让我跟她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可把我惦记死了。”
说完,她就要来抱白蓉萱。
此刻的白蓉萱可是男装打扮,虽说是表兄妹,可这样拉拉扯扯的仍旧不好看。黄氏立刻拦住了唐学茹,“胡闹什么?好好给你哥哥行个礼,也是定了亲的人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
唐学茹反应过来,娇羞地吐了吐舌,“不嫁就不嫁,我一直陪着您好了。”
这句话正好被下马车的李毅听到了,他莫名其妙地向唐学茹看了一眼。
唐学茹对上他的目光,脸顿时红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黄氏见状,简直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你跑到正门外来丢脸的。”
唐学茹向白蓉萱见了礼,眨着眼睛道,“我给你留了好多好东西,你一会儿来找我。”
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不觉得生分。
白蓉萱自然点头。
站在几人后面的唐学萍走上前来。和出嫁之前,她更加白皙也更加丰腴了,梳着妇人头,笑着道,“治哥,路上可还辛苦?”
白蓉萱道,“一直在坐船,不觉得辛苦。”
唐学萍笑了笑,把位置让了出来。
接着便是商君卓,吕嬷嬷,崔妈妈和吴妈等人。白蓉萱一次见过,这才发现没有见到舅舅,她很是诧异地道,“舅舅呢?”
黄氏一脸歉意地道,“本来是推了所有的事儿在家等着你呢,就在刚刚,铺子里忽然说是有事,急着把他叫走了。你祖母说,都不是外人,让他先把铺子里的事解决完了再回来。”
白蓉萱当然能够理解。
这时闵庭柯也已经下了马车。
唐学荛作为唐家的人,父亲又不在场,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他。好在李毅也是个懂规矩的,在一旁协助,倒也没有丢什么脸。
此刻唐老夫人、黄氏和唐氏等人也都注意到了眼前的少年郎。
身子笔挺,相貌堂堂,唐学茹更是直接看直了眼睛。
闵庭柯异常坦然淡定地走上前来,从容不迫地向唐老夫人行礼问候,“老夫人,晚辈闵庭柯,在家行六,您叫我小六就行。”
接到白蓉萱的来信,唐崧舟很是为难。闵庭柯身份贵重,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才好。
唐老夫人见他愁眉不展,轻声安慰道,“客随主便,唐家就是这么个情况,闵六爷那么聪慧,想必也是清楚的。咱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别乱了阵脚。让人收拾间干净的房间出来,好好招待就行了。”
唐崧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闵庭柯满身的世家公子气派,说话文质彬彬,让人心生好感。唐老夫人暗暗点头,笑着道,“快别客气,只是家中简陋,还得请您别嫌弃才好。”
闵庭柯笑着道,“怎么敢?叨扰数日,我这心里十分不安,给您到时添了不少的麻烦。”
可真会说话呀……
唐老夫人觉得眼前的少年人和自己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眼神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闵庭柯却看向了白蓉萱,示意她出面替自己引荐一番。
还沉浸在和亲人团聚喜悦中的白蓉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一介绍起来。
闵庭柯一一问候,表现得十分谦逊。
白蓉萱不禁目瞪口呆。
他在上海滩,什么时候给人行过这么多的礼?
唐氏知道女儿回到白家之后,多亏了闵老夫人和闵庭柯的提携保护,感激地道,“闵六爷,多谢您了。”
闵庭柯忙道,“不敢,都是举手之劳,您这样说,岂不让我汗颜?”
唐老夫人大手一挥,“行了,别都记在门口让外人看热闹,有什么话咱们到屋内说。”
第一千八百六十零八章 眼色
众人相互簇拥着进了门。
黄氏趁机落后了两步,向家中的小厮阿顺使了个眼色,“快去铺子里问问,老爷什么时候能回来?闵六爷都到了。”
阿顺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跑了。
众人进了花厅,唐老夫人在正首位置上坐了,唐学荛则眼疾手快地请闵庭柯坐于下首。闵庭柯笑了笑,倒也没有拒绝,很是从容地坐了下来。
春桃和三喜送上茶来,两人见到白蓉萱,都是一脸的笑容。
白蓉萱冲她们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便问起了路上的事。
闵庭柯自然地答道,“路上一切顺利,遇到了一场雨,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唐老夫人道,“那就好,那就好。彭家那头也都安顿下来了?”
闵庭柯道,“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彭家这次又带了不少人来,下头的事儿自有管事去张罗,就算遇到什么麻烦,不是还有张家帮衬吗?想必不会有事儿的。”
唐老夫人见他说得随意,再想到外人对他的评价,也不禁暗暗点头。
虽然看上去是个毛头小子,却已是一家之主,当然不能小瞧了。
此刻人人都想和白蓉萱好好说上几句话,问问她在上海的一切可都平安?偏偏闵庭柯坐在这里,众人的话只能哽在嗓子眼,一个个急得不得了。
闵庭柯也觉得尴尬,可总得有个合适的借口离开吧?
正想着,阿顺已经陪唐崧舟赶了回来。
唐崧舟一进门就一脸歉意地道,“得罪得罪,铺子里突然出了些事,我急着过去瞧瞧,没来得及迎接闵六爷。”
闵庭柯也赶紧站了起来,“唐老爷太客气,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事情可都解决了?”
唐崧舟点了点头,“您放心,已经解决了。”
唐家的前厅本就不大,此刻坐满了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唐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便起身道,“你们爷们说话我们插不进去嘴,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前厅留给你们爷们,我们女眷去后院说话。”
唐氏上前扶住了她。
唐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一会儿也来后院,祖母有话问你。”
不等白蓉萱答应,聪慧的闵庭柯便顺势道,“治哥,你扶着老夫人进去,我和你舅舅说些生意上的事,想必也不愿意听。”
白蓉萱自然是求之不得,笑着走上前扶住了唐老夫人的手臂。
唐老夫人看闵庭柯的眼神就更加满意了。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的有眼色,会办事,这可不是金钱能够堆砌出来的。
白蓉萱随着唐老夫人等人去了后院。
刚刚坐定,唐学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样?在上海一切都好吗?虽然你每次写信都说自己过得不错,可我总觉得你是在报喜不报忧,生怕家里人担心。”
白蓉萱冲她笑着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瞧瞧我,不缺胳膊不缺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老夫人也道,“我看着比先前好像还高了些,白了些。可见上海的水土养人……”
唐学茹还想问问关于白修治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可当着唐老夫人和唐氏的面,她还是生生忍下来了。
唐老夫人等人也没有提,只是问白蓉萱在白家生活的细节。得知一切顺利,又有闵家人提携帮助,唐老夫人这才放心地点起了头,对唐氏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蓉萱是个命里带福的,不但顺利地接手了家业,还把三房管理得井井有条。”
唐氏显得十分平静,看着女儿道,“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没什么所求的了。”
唐老夫人道,“人不是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吗?”
说话间黄氏匆匆走了进来,“我去灶上瞧了一眼,看看饭菜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自家人无论如何都好说,如今多了闵六爷,我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招待得不好,那不是丢自家的人吗?”
唐老夫人便问道,“准备的怎么样?”
黄氏笑着道,“您放心吧,灶上的婆子使出了看家本领,十八般兵刃全都搬上了台面,怕是要整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唐老夫人道,“尽力就好,唐家就这么大的能耐,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那闵六是从上海来的,自小锦衣玉食,想要什么没有?你就算把天上的星星端到他面前,只怕他都不稀罕呢。”
黄氏走上前,拉住白蓉萱的手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人是蓉萱带回来的,要是招待得不好,蓉萱不是也没面子吗?”
唐学茹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妈!你得叫治哥,怎么又忘了?万一被闵家的人听到可怎么办?”
黄氏后悔地道,“哎哟,我一激动就给忘记了。”
白蓉萱道,“六叔不怎么挑食,我看他什么都吃,尤其喜欢红烧肉。”
“是吗?”黄氏一跺脚,“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跟灶上说一声,让她们做一道红烧肉。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做,做得正不正宗?”
说完便向唐老夫人招呼一声,转身出了门。
唐学茹道,“我妈这次是真急了。谁让那闵六爷的身份如此贵重呢?”
唐老夫人道,“蓉萱……”话一出口,立刻便改道,“治哥,你一会儿去前头陪客,等吃过了午饭,再到后院来跟我们说话。你还没见过保康吧?今天人多,没把他抱出来,等下午给你瞧瞧,长得可漂亮呢。”
白蓉萱闻声顿时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小侄子才好。
商君卓在一旁微微地笑,“你别心急,如今既然到了家,什么时候看不行?先把面上的事儿应付完了再说。”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
唐学萍趁机道,“治哥,午饭我就不在这边用了,家里那头也许多事儿呢。我今天回来接你,也是婆婆特意准许的,但也不能待得太久,等明儿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白蓉萱自然理解其中的道理,笑着道,“这是应该的,萍姐回去帮我向芸娘带好。这次回来怕是没机会说话,等将来她嫁到上海,我们自有相见之日。”
唐学萍连连点头,“知道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话,黄氏回来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前厅那边要摆饭了,荛哥让我来叫治哥过去。”
白蓉萱赶紧站起身,“祖母,那我去了。”
唐老夫人道,“好,去吧。”
白蓉萱行了礼,快步出门往前厅走去。
唐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稳重多了。”
唐氏看在眼里,却只有心疼。
自己的宝贝女儿,如今却要扮作男人行走,其中的艰难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第一千八百六十九章 招待
白蓉萱匆匆赶到前厅,饭菜果然已经摆好了。唐崧舟看到她本能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招呼她到身边坐下。
闵庭柯则一脸淡定地坐在旁边。
白蓉萱悄悄望了他一眼,笑着道,“我还是坐在六叔身边吧,他远来是客,我正好照顾他一些。”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此刻桌上也只有她与闵庭柯最为相熟。
唐崧舟自然会答应。
闵庭柯心中十分高兴,“千万别拿我当客人看待,否则我更要拘束了。大家都自在些,只拿我当个来串门的远房亲戚好了。”
唐家可没有这样富贵的亲戚。
唐学荛暗暗思量着,眼看着大家一一入了座。作为唐家的准女婿,李毅也没有走,安静地坐在下首,一脸的波澜不惊。
面对闵庭柯,唐崧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明明年纪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偏偏和自己又是平辈,这让他怎么相处?
唐学荛小声提议道,“大家要不要喝些酒?家里特意准备了汾酒,非常的纯正。”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似乎在等着他拿主意。
闵庭柯道,“有这样的好酒,原本是不该推辞的,只是我们刚刚下船,脚步还没站稳,不如等晚上大家再喝几杯,这顿饭只当接风吧。”
他这么一说,唐学荛不好再坚持,只能笑着答应下来。
饭桌上,白蓉萱对闵庭柯果然十分地照顾,忙着帮他夹菜介绍。
闵庭柯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他在意的是白蓉萱对自己的态度,所以明明已经吃饱了,但还是乖乖将她夹的菜吃了个干净。饭后唐崧舟邀请闵庭柯去前厅喝茶叙话,白蓉萱赶忙道,“舅舅,六叔折腾了一路,不如让他先休息,养养精神。”
唐崧舟不自在地道,“瞧我,这一激动,把什么都给忘了。”说完,就亲自将闵庭柯送去了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那是从前白修治住的,过去一直空着,得知闵庭柯要到家中来,特意收拾了一番。虽然仍旧
朴素简单,却胜在干净安静。
常安和洪兴已经等在这里,见到众人进来,急忙上前迎接。
闵庭柯对他们两人道,“不用都守在这里,我看你们就随彭家人安顿好了,等回头有什么吩咐,我让吴介去找你们。”又转头对白蓉萱道,“这两天,就让你身边的吴介帮我跑跑腿。”
常安有些不放心。
六爷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呢?
不等白蓉萱开口,唐崧舟就连忙道,“家里虽然不够宽敞,但也还勉强住得下,哪有让人住到外面的道理?这两位小哥若是不嫌弃,就在家中挤一挤吧。”
闵庭柯知道他是好心,笑着道,“唐老爷,其实我这样安排,是另有一番计较。我毕竟是随彭家人来的,那边又是下聘的大喜事,我做了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大家面子上不好看。让常安和洪兴守在那边,彭家有什么事儿,我能及时知道,也算安彭家的心。”
唐崧舟恍然大悟。
他尴尬地道,“原来是这样……既然闵六爷另有安排,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常安和洪兴也一齐答应下来。
唐崧舟见状,便道,“那闵六爷先休息,我们就先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或吩咐,只管招呼人就是。”
闵庭柯也不客气,痛快地点了点头。
众人鱼贯而出,闵庭柯忽然道,“治哥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白蓉萱本来迈出去的脚步又赶忙收了回来。
唐崧舟等人也没有多想,前后出了门。
等人走后,白蓉萱上前道,“六叔可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你一会儿不是要去见你祖母吗?若是她们问起,你不要提到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知道吗?”
白蓉萱点点头,“好。”
闵庭柯一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安排?”
白蓉萱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你肯定是为我好。”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让闵庭柯心中十分的痛快。他微微一笑,点着白蓉萱的脑袋道,“真是个小呆瓜,就算把你卖了,只怕还要帮我数钱。”
白蓉萱道,“我不值钱的,只怕卖不上价。”
谁说的?
分明是无价之宝。
闵庭柯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儿。
白蓉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六叔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去找祖母了,她们还等着我呢。”
闵庭柯道,“去吧。”
白蓉萱立刻像只兔子似的跑出了门。
等她跑远了,守在门外的常安和洪兴才走了进来,“六爷,您身边哪能一个人也不跟呢?万一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办?要不然……就让我和洪兴轮班换着服侍?”
闵庭柯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何况谭龙和谭虎兄弟不是一直在暗中盯着吗?”
常安还是不太放心。
闵庭柯态度坚决,两人才不得不依命行事。
白蓉萱快步来到后院,唐老夫人这边的饭桌才刚刚撤。
一见到她,唐学茹立刻跳起来迎接,“咦?你们那边吃得好快。”
白蓉萱应了一声,唐学茹便道,“哎哟,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说句话!”
说话?
不等白蓉萱反应,她便一溜烟地冲出了门。
白蓉萱一脸奇怪。
商君卓小声道,“别理她,准是跑去找李毅了。这两人自从过了明路,就一直这样。”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
唐老夫人牵了白蓉萱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端详着,白蓉萱道,“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只是笑而不语。
唐氏看了看时间,对商君卓道,“是不是该回去了?别一会儿保康找不到你,又要哭闹了。”
商君卓起身道,“那我就回去瞧上一眼。”
唐氏连连点头,白蓉萱也道,“一会儿我去瞧瞧小侄子。”
商君卓这才由春桃陪着离开了。
黄氏不在,屋内就只剩下了唐老夫人和唐氏。
唐氏总算有机会问问女儿,“你回到白家之后,一切可好?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白蓉萱不想将二房那些糟心事说给母亲知道,笑着道,“我和二房没什么往来,倒是和外长房、外三房走动得很勤。则大伯母待我极好,每次去都要留着吃饭。”
她有心安抚母亲,说话自然只拣好的说。
唐氏听了果然放心不少,唐老夫人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了一会儿话,唐学茹跑了回来,“你们说什么呢?”
白蓉萱看着她一笑,“你还敢问,快说!刚刚跑出去做什么了?”
唐学茹不好意思地道,“就是那个李毅……上次给我送了些干果,我吃着还不错,想着再向他要些。”
“真是个小馋虫。”唐老夫人无语地摇了摇头。
第一千八百七十章 叙话
唐学茹握紧了白蓉萱的手,一脸关心地道,“你一切都好吧?那个白家二房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还有……你住在哪里,每天都做什么呢?三房的下人听你的话吗?有没有人不服气?”
她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白蓉萱都不知道从哪回答好了。
白蓉萱笑着道,“你问了这么多,我怎么答?”
唐学茹撇着嘴道,“就一样一样的答。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担心得什么似的,生怕你被人给欺负了。”
白蓉萱便捡些回到白家后,轻松愉快的事情说了。
唐学茹听得喜笑颜开,一会儿说“没想到闵老夫人对你这么好”,一会儿又说“三房真有这么漂亮?说得我都想去瞧瞧了”,“什么?你现在都坐车子了?快跟我说说,那铁皮车子什么样的?我听李毅提过两嘴,可惜杭州城没有,一直很好奇呢。”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白蓉萱应接不暇。
唐老夫人和唐氏则在一旁笑着倾听。
没一会儿黄氏忙完了事,急着赶了过来。没进门就听到唐学茹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赶忙道,“行了行了,你也让别人说两句。怎么这么多问题?”
唐学茹不高兴地道,“我这不是在关心她吗?”
黄氏白了她一眼,“治哥累了一路,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应付你,有什么话等她休息过来你再问。”
唐学茹眨眨眼,盯着白蓉萱道,“你这次能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吗?马上就到年底了,过完了年你再回去吧。反正家业也接手了,那边还有管事负责管理,你不回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上海那边还有好多棘手的事,她怎么能在家里多待呢?
不等白蓉萱开口,唐老夫人便道,“治哥这次是随彭家回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哪有留下来的道理?你别乱出主意,耽误了正事。”
唐学茹撇撇嘴,显得很是不开心。
白蓉萱安慰她道,“你若是想我,等张家送亲的时候,你也跟着去好了,到时候我在上海招待你。”
“真的?”唐学茹顿时眼睛一亮,满脸的喜气。
可转念一想,又顿时冷静下来,“你别拿话哄我,张家的亲事,我怎么能跟着去呢?再说了……”她偷偷瞄了黄氏一眼,“长辈不发话,我能做得了主吗?”
黄氏无语地看着她,“你还知道自己做不了主啊?”
唐学茹无奈地叹了口气。
众人说了会儿话,唐老夫人担心白蓉萱辛苦,“先让治哥回房休息,养足了精神再说话。”
白蓉萱从前是住在内院的,这会儿换了男装,自然是要住到外院去的。唐学茹自告奋勇,“我送治哥去!”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把人送到就回来,不许多待。”
“知道了。”唐学茹嘟着嘴答应下来。
白蓉萱站起身,向唐老夫人和唐氏、黄氏等人行礼。黄氏道,“既然回了家,就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安心休息便是。有什么需要就开口,千万别不好意思。”
白蓉萱道,“那怎么会?难道出去了几天就生分了不成?”
黄氏笑道,“你知道就好。”
唐学茹嫌母亲啰唆,“行了行了,让治哥休息,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
她的话是最多的,这会儿却第一个不耐烦起来。
黄氏瞪了她一眼。
唐学茹拉着白蓉萱的手便跑出了门。
黄氏无奈地道,“您瞧瞧,就她这样的,我能放心吗?”
唐老夫人笑着道,“茹姐儿生性活泼,这也是老天赏她的福气,你就不要强求了。”
黄氏倒是不想强求,她是怕李家会不满意。
唐氏知道她担心什么,柔声安慰道,“这门亲事是李家主动提起,可见是很满意的。”
黄氏从前虽然觉得李家不是正经人家,那李毅又凶名在外,所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但和李毅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反倒越看越顺眼了。
成熟,稳重,又聪明能干……
配自己的女儿,绝对是够了。
唐学茹和白蓉萱大步往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是现给你腾出来的房子,仔细收拾了一番。家里的人手不够,我还去帮忙了呢。”
白蓉萱笑着道了谢。
唐学茹道,“你跟我客气什么?等我将来到了上海,你拿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我就是了。”
白蓉萱道,“刚刚不是还说张家送亲的队伍里不会有你吗?怎么这会儿又能去了?”
唐学茹晃了晃脑袋,“谁要跟张家去了?等我将来成了亲,让李毅带我去就是了。”
白蓉萱失笑,“真不害臊,成亲成亲……说得这么顺口。你是不是在家里待够了,想早点嫁给李毅做老婆?”
唐学茹红了脸,“呸!谁着急嫁给他了?”
白蓉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信里说得不明不白的,害我担心了好久。”
唐学茹难为情地道,“能是怎么回事?他突然要娶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白蓉萱却看出唐学茹的喜悦,显然对这门亲事也是很满意很喜欢的。
唐学茹小声道,“不过他能让我爹点头,还是很厉害的。”
这倒是真的。
唐崧舟虽然性格随和,但若是认准了事情,也是很难改变的。
看来李毅使了不少手段和办法。
唐学茹趁机问道,“那个闵六爷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忽然住到咱们家来呢?你不知道,接到信的时候,可把我们给吓了一跳。那是闵家呀……闵六爷……万一要是招待不好,可怎么办呀?”
白蓉萱笑着道,“怎么会?六叔为人很好的,等熟悉了你就知道了。”
唐学茹听后连连摆手,“算了吧,我和他熟悉什么?我一见到他就觉得害怕。”
闵庭柯的身上的确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霸气,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白蓉萱也不勉强,问起了唐家长房的事情。
唐学茹小声道,“自从大伯父去世之后,那边就由莉姐当家做主了,姐夫什么都听她的,日子过得很甜美。今儿早上莉姐就派管事送了信,说晚上会来看你,中午吃的鲈鱼都是她送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来到外院,白蓉萱见自己要住的房间居然是新盖的。她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时候建的?”
唐家的地方不大,再建一间房,院子的空间就更小了。
唐学茹道,“夏天时建的,说是怕大哥成亲后,家里的屋子不够用。”
可不是吗。
明年唐学荛也该成家了。
白蓉萱进了房,收拾得果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唐学茹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祖母特意叮嘱过,不许吵你。你好好休息,等晚上咱们再说话。”
第一千八百七十一章 到访
白蓉萱留她道,“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唐学茹眨眨眼,“你要问什么?”
白蓉萱拉着她重新坐下,“我不在家的日子,家中一切可都好?”
唐学茹笑了笑,“就知道你担心这些。放心吧,一切都好。外头生意上的事情,自有父亲和大哥呢。而且李毅说,唐家这些年,一直稳得很,既没什么野心,也没得罪过人,生意自然过得去。至于家里的事情有我母亲盯着,上头还有祖母帮趁着,能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好。”
唐学茹轻轻叹了口气,“你与其惦记我们,还是紧着自己吧。你一个人远在上海,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儿,身边连个出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心疼得睡不着觉。不过李毅不是去了上海吗?他回来跟我说,你在那边如鱼得水,不但顺利接手了家业,更获得了闵家的支持和帮助。我听他的语气,好像那闵家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家似的。虽然我对外头的事情不懂,但有他这句话,我也放心了不少。”
白蓉萱道,“六叔对我极是照顾,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唐学茹笑着道,“那就好。难怪你会把他带到家里来,看来是真心不错。”
两人絮叨了半天,唐学茹担心唐老夫人那边惦记,说什么也不肯多留了。
白蓉萱不好勉强,送她出了门。
这边刚刚坐下,吴介便带着大秀、小秀两人赶了过来。
白蓉萱道,“你们回来了。”
先前在渡头坐车的时候,几人是分开坐的。
吴介道,“是跟着常管事来的。”
白蓉萱对他道,“六叔住在唐家的这几日,身边没有留服侍的人,常管事和洪管事都被派去了彭家那头。你和大秀两个人多往他身边去,看看他有什么吩咐。六叔第一次住到唐家来,有些事不好吩咐唐家人,你帮着跑跑腿。”
吴介和大秀一齐答应下来。
白蓉萱又关心起小秀来,“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小秀的精神好转了许多,轻声道,“治少爷放心,已经无碍了。”
这边交代完,门房那边又派人来通知,说是彭家派人来送东西了。白蓉萱赶紧打起精神,带着吴介往大门口走去。
哪还有工夫休息?
来到大门前,唐学荛和李毅已经站在这里了,白蓉萱也赶紧迈出门,见彭家领头的人居然是彭屿。
她诧异地迎了上去,“彭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彭屿故作不悦地道,“怎么?你不欢迎?”
白蓉萱笑着道,“哪敢?请都请不来呢,快里面坐。”
彭屿这才高兴地道,“我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前来给唐伯父送礼的,顺道把你的行李也都送了过来。”
前前后后五辆马车,上面装满了东西。其中既有彭家送的礼物,白蓉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还有闵庭柯备下来的礼品。
唐家下人不多,彭家的小厮帮着卸车。
白蓉萱则请了彭屿入内。
听说彭家人到了,正在陪唐老夫人说话的唐崧舟赶紧迎了出来。
彭屿见到他,恭敬地行起礼来,“伯父,晚辈彭屿,给您请安了。”
彭家的地位在上海滩也仅次于最顶峰的四大家族,彭屿能这样给唐崧舟面子,不仅白蓉萱大感意外,就连唐崧舟也是受宠若惊。
何况彭屿本身就眉目如画,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唐崧舟看他的眼神很是满意,笑着道,“快快起来,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唐学萍嫁去了张家,张芸娘嫁去了彭家。唐家和彭家也算是搭上了关系,说是一家人,倒也不过分。
彭屿笑着道,“早就想来看望伯父了,就怕太过唐突,正好治哥在家里,我就赶紧过来了,正好认认门,以后来杭州也有混饭的地方。”
他语气轻松,少年得意,让唐崧舟很是喜欢。
唐崧舟在前厅接待了他,顺便问起了彭家的安排,可有什么需要?
彭屿轻快地道,“伯父放心,这是早都安排妥当了的,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跟伯父开口,不会客气的。”
唐崧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彭屿看了唐学荛和李毅一眼,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帮我引荐一下。”
白蓉萱连忙向他介绍起唐学荛和李毅的身份。
彭屿也很精乖,一叠口地称呼为哥哥。
唐学荛立刻就被打动了,“我不过痴长几岁,弟弟今年多大?如今到了杭州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来问我,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彭屿数次来到杭州,想去不行?
听了唐学荛的话,还是笑着道,“多谢哥哥,等下聘的事情一了,烦劳哥哥选个好一点儿的馆子,咱们兄弟一起乐呵乐呵,好好的结交一番,将来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商量帮衬的人。”
这就是想认真结交的意思了。
唐学荛大喜过望,“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李毅素来冷静,站在一旁打量着彭屿。
真是个人精!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和手段,果然能在上海滩站稳脚跟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
说了一会儿话,彭屿提出要去见闵庭柯,“既然到了,怎么也得给六叔请个安,看看他这边有没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毕竟是为了彭家的事情而来,彭家这样上赶子,也在情理之中。
唐崧舟立刻便答应了,对白蓉萱道,“治哥,你送彭二公子过去。”
白蓉萱起身,领着彭屿去见闵庭柯。
路上见没有旁人,彭屿随意地道,“这是你舅舅家吗?你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白蓉萱不敢胡说,谨慎地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了?”
彭屿见她提防自己,笑着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来到闵庭柯的院落前,彭屿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白蓉萱推门进入,只见闵庭柯正站在回廊下出神。
白蓉萱快步走上前,“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没什么。”又看向彭屿,“我掐算着时间,你也该来了。”
彭屿道,“我父亲的意思是明天一早再来,我怕您这边有什么吩咐,就紧赶着过来了。您怎么样,住的可还习惯?”
他觉得唐家还是太寒酸了些,跟他们住的驿馆简直没法比。
闵庭柯点了点头,“有什么不习惯的?回去留神些,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小心中了旁人的算计。”
彭屿道,“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闵庭柯留他说了几句话,便催促道,“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免得你爹那边没人照顾。”
彭屿起身告辞,又由白蓉萱送去了前厅。
他向唐崧舟拜别。
唐崧舟准备亲自相送,彭屿道,“伯父,让哥哥们送我就行了,怎么能惊动您呢。”
第一千八百七十二章 送礼
唐崧舟还是坚持着将他送到了门外。
彭屿行过礼后,这才带着彭家的人马离开了。
唐崧舟看着彭家远去的队伍,欣慰地道,“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有章法,上海滩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白蓉萱在一旁轻声道,“彭二公子自小就外出走动,见识自然不凡。上海世家门阀虽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这才是他的厉害之处啊!你看看荛哥,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行事还是不怎么稳当。”
唐学荛不满地道,“爹!在您眼里我始终是个小孩,干什么都不放心。”
唐崧舟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想让我放心,倒是干出些成绩来。”
白蓉萱上前扶住了舅舅的手臂,“咱们进去吧。”
几人这才进了门。
既然彭屿把东西都送来了,白蓉萱便忙着将东西分好。是要送谁的,也都一一挑拣出来。这些事细碎繁复,自然要拉着唐学荛帮忙。李毅见状,便向唐崧舟提出了告辞,“商会那边还有些事情等着处理,等我忙完了再过来。”
李毅这个人,相处得越久越让人安心。
唐崧舟此刻已经完全拿他是自己人看待了,闻声立刻道,“你怎么不早说?正事要紧,你赶紧去,这边不碍事的。”
李毅痛快地离开了。
唐雪要帮着分拣了半天,皱着眉头道,“你这是买了多少?杭州城又不是没有,怎么大老远地带回来?也不嫌费事。”
白蓉萱不满地道,“带礼物看重的是心意,有什么费事的?你既然这么不耐烦,干脆别收我的东西好了。”
唐学荛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是牢骚一句,你倒耍起脾气来了。真是没看出来,几日不见,你这脾气可是见长了。”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我都不嫌麻烦,你倒嫌三扯四起来。”
两人一直忙活到傍晚,才总算把东西分清楚。闵庭柯的那些箱笼自然是要等着他来处理的,彭家的礼物则收进了库房,等着日后慢慢拆分。倒是白蓉萱这一份,迫不及待地便吩咐吴介给各人送去。
唐老夫人收到她准备的那些毛皮时,还在和唐氏说着话。见那些毛皮光亮顺滑,诧异地道,“哟?治哥是从哪得来的?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她该自己留着才是,怎么给我了?”
唐氏则笑着道,“这些毛皮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买不到。既然是孩子孝顺您的,您就收下来好了。每年入冬,您的膝盖不都不怎么好吗?正好用这灰鼠皮做个护膝,也算全了孩子的孝心。”
唐老夫人摇头道,“我上岁数了,可不能糟蹋这样的好东西了。这样好了,先收到我的库房里,等将来治哥要用的时候,我再给她。”
唐氏道,“她在上海,想要什么没有?您就不用替她攒着了。”说着,还从毛皮中找出一条黑色的貂皮来,“您瞧瞧,做个护额怎么样?天冷的时候戴,又暖和又贵气。”说完,还往唐老夫人的额头上比了比。
唐老夫人见状不好再推辞,吩咐李嬷嬷拿把镜过来。
不照镜子还好,照过了镜子,唐老夫人自己也觉得很是满意,“别说,还真挺合适。”
唐氏道,“要不……我给您做一条?”
唐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得了,就你那针线?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你给我放在这儿,回头让你嫂子送出去,找个裁缝来下针。”
唐氏道,“瞧您,居然还嫌弃我。”
唐老夫人对李嬷嬷道,“把这些皮子都好好收起来,里面放些樟脑,杭州的冬天潮,别让虫子给蛀了。等回头孩子们有需要的时候,再从里面选。”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用。
唐氏知道母亲节俭了一辈子,这是本性,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得了的,遂不再多劝什么。
李嬷嬷将一箱子皮子抱了下来。
唐氏又和唐老夫人说起话来,“您说得我都明白,等我回头问问治哥再做决定。”
唐老夫人听了点点头,“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何况治哥这次上海之行,不止开阔了眼界,还学会了不少为人处世的学问,这是终生受益的好事,你将来遇到什么事情,多和她商量商量。从前还担心你没了依仗,如今不但有了治哥,还有保康,下半辈子也算有指望了。你可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了。”
唐氏道,“您放心,我知道。自从保康出生之后,我身子也好多了。不论如何,我都要把这孩子带大,说什么都不能让他重蹈覆辙了。”
唐老夫人道,“我看君卓那孩子也是个有主见的,保康在她的教养下,一定不会有错的。也是老天有眼,给治哥留下了血脉,不至于让三房这一支,就此凋落。”
唐氏眼含泪花地道,“就为这一点,我以后再也不敢怨天尤人了。老天……总有老天的安排。”
唐老夫人闻声十分欣慰,“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
说着,李嬷嬷从外头走了过来,一脸欣喜地道,“老夫人,您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治少爷居然还给老奴也带了东西,有药材,有布料,甚至连扣子和丝线都有。推辞了半天仍不成,非要收下了才行。”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也是孩子的孝心,既然给了你,只管大胆收着就是。”
李嬷嬷道,“无功不受禄,哪就来的这么大的脸面?”
唐老夫人道,“你把我照顾好,免了他在外担心惦记,这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李嬷嬷这才红着脸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唐家的人便都收到了白蓉萱准备的东西。不止唐老夫人、黄氏这些亲戚,就连崔妈妈、春桃等人也都备下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盈盈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唐老夫人暗暗点头,觉得白蓉萱出了这一趟门,长进还是不小的。
闵庭柯听说之后,无语地笑了半天。
这番举动,怎么看都像是个暴发户,只会拿钱砸人。
相比起白蓉萱来,闵庭柯准备的东西就雅致多了。
送给唐老夫人的象牙熏香盒,唐崧舟的文房四宝……
唐家人面面相觑,都觉得礼物过重了。
唐学荛看着手里的西洋镜和怀表,一脸担心地道,“这……这真的能收吗?”
可让他拒绝,他又万分舍不得。
他老早就想要块怀表了,偏偏价格太高,始终不舍得买。
黄氏也很是不安,“这让咱们怎么还礼呀?”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东西虽然贵重,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先安心收着。至于回礼,再想办法就是了。”
第一千八百七十三章 见面
唐崧舟和黄氏交换了个眼神,也只能默认下来。
黄氏悄悄对丈夫说,“晚上在饭桌上,你记得向闵六爷道谢。他虽然年纪小,辈分却大,你可不能拿看孩子的眼神看待他。”
唐崧舟点了点头。
等到了晚饭时,他正式向闵庭柯道谢。
闵庭柯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儿心意,若是能用到才是最好的,哪里就担得起这句谢了?”说完又对白蓉萱道,“你准备的东西也都送出去了?”
白蓉萱道,“当然。”
闵庭柯微微一笑。
饭桌上众人不再说送礼的事情,而是谈起了茶道。这是唐崧舟的本行,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他没想到的是闵庭柯居然对茶道也很有研究,说起来头头是道,一看就是有研究的。
唐崧舟不得不另眼相看,把妻子的话记在了心上,不敢再拿闵庭柯当孩子看,说起话来都变得十分慎重。
唐学荛和白蓉萱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饭后白蓉萱送闵庭柯回房,路上白蓉萱道,“六叔吃饱了吗?我看你只顾着说话,根本没怎么动筷。”
闵庭柯淡淡地道,“吃饱了。”
白蓉萱皱了皱眉,“夜里若是饿了,你只管开口。”
闵庭柯笑道,“放心吧,我没那么金贵。”
还说不金贵呢?
白蓉萱担心地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陪着你和彭家住在一起呢,起码能随心所欲一些。”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那倒不至于。其实住在唐家,我心里还是挺舒服的。毕竟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
白蓉萱笑着问道,“那你看过之后觉得如何?有没有很失望。”
毕竟唐家和闵家是没法比的。
闵庭柯自小锦衣玉食,所住的院子怕是比整个唐家还要大。
他怎么可能习惯?
闵庭柯道,“挺好的。人间烟火气,不就该这样吗?其实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屋子大点儿小点儿又有什么关系?我四岁起就搬到外院独住了,闵家和我同龄的人又没有几个,我小时候只能和常安在一起玩,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像你呀,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肯定非常的热闹。”
白蓉萱听了不禁非常地心疼他,“那你小时候都做什么?”
闵庭柯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儿。看书,下棋,有时候也翻翻账本。”
白蓉萱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了地上,“什么?你四岁起就看账本了?”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我识字就看得懂。”
那不是个天才?
白蓉萱对他的佩服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闵庭柯道,“我自小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责任,为了这份责任,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所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的。如此一来,不但不觉得辛苦,做事也更游刃有余一些。何况闵家本身就有些底子,无论人脉还是势力。我背后有了撑腰的,行事自然更大胆一些,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闵庭柯所住的院子,吴介正守在院门口。
白蓉萱冲他一乐,“你怎么守在这里?可见过你母亲了?”
吴介点了点头,“见过了,匆匆说了两句话。母亲提醒我要好好当差,我怕六爷这边没人看管,就过来盯一盯。”
白蓉萱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吴介做事越来越成熟了。
闵庭柯倒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有这样的眼力见。
两人进了院子,吴介忙着去沏茶。
白蓉萱见闵庭柯无事可做,便大胆提议道,“要不……我陪你下盘棋?”
闵庭柯失笑,“就你那棋艺,还是别拿出来献丑了。你陪我在这里坐一坐,然后就回去休息吧。咱们在杭州不会待很久,你要是有什么话,也抓紧和你母亲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又不放心地提醒道,“至于高安的事,暂时还是不要向她吐露,毕竟高安不在咱们的手上,此刻追究这些,也只是纸上谈兵,白白让你母亲跟着着急。”
白蓉萱也是这样想的,“六叔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闵庭柯问道,“见过你的小侄子了吗?”
白蓉萱道,“哪里有时间?回到家就一直在忙,还没腾出空呢。”
闵庭柯笑了笑。
喝过一杯茶,他便催促白蓉萱离开。
白蓉萱有点儿不好意思。
闵庭柯毕竟是客人,哪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闵庭柯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赶紧办你的事去。”
白蓉萱这才红着脸出了门。临行之前,她特意交代吴介,“你仍守在这里,听六叔的吩咐吧。”
吴介痛快地应了下来。
白蓉萱则脚步轻快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让她没想到的是唐学莉居然也在。
白蓉萱惊喜地道,“莉姐!”
相比起婚前,唐学莉丰腴了不少,脸色娇嫩,气色很好。白蓉萱想到前世她的遭遇,再看看眼前的美人,心中非常的高兴。
她虽然没能救回哥哥,但还是改变了一些人的人生。
唐学莉起身道,“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白蓉萱走上前,正想要抓她的手,猛地想到自己身份有别,又赶紧收了回来。
唐学莉也有些不自在,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尴尬。
白蓉萱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孩子和姐夫呢?”
唐学莉道,“你姐夫在前头陪二叔说话,至于孩子则留在了家里,由乳娘照顾着呢。”
白蓉萱道,“怎么不带来给我见一见?我还给他们准备了东西呢。”
唐学莉道,“哎哟,你是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都不安生,吵得人耳根疼,要是带了来,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白蓉萱道,“那一会儿把我准备的见面礼带回去,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唐学莉没有拒绝,“行,等我回去就跟他们说。”
唐老夫人在一旁道,“你们两个快坐下说话,那椅子是租来的不成?”
两人依言坐下,得到消息的唐学茹也赶了过来。
众人又是一阵契阔。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唐学莉惦记着家里的孩子,不能久留,“明儿我再来看你。”
白蓉萱道,“我送你出去。”
唐学莉道,“送什么?我不认识路吗?你难得回来一趟,陪着祖母好好说说话,我自己出去就行。”
白蓉萱向唐老夫人望去。
唐老夫人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见外。”
白蓉萱这才不再坚持。
唐学茹见状道,“我送莉姐姐出去。”
一段日子不见,唐学茹也懂事多了。
等她们两个出门后,唐老夫人便道,“你出门在外,最担心的便是你母亲了。你去见见她,多说些轻松的话安慰她。”
白蓉萱点点头,由李嬷嬷送着去了商君卓的住处。
第一千八百七十四章 执念
白蓉萱还觉得奇怪,“母亲这个会在君卓姐的院子吗?”
时隔数月,李嬷嬷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她佝偻着腰,笑着道,“自从有了小孙孙之后,姑太太的心情好多了,每天都守在小孙孙的身边,反倒不怎么回自己的屋子了。我们要找她,只要去商小姐的住处,一准儿能找到她。”
白蓉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来到商君卓的院子,唐氏果然在。
白蓉萱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小侄子——保康。
圆圆滚滚的一个小孩子,正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人。那漂亮的眸子,活脱脱便是哥哥的影子。
白蓉萱的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商君卓赶忙上前道,“你来得正巧,要是再晚,这孩子就要睡下了。”
说完,便抱着保康走到白蓉萱的身边,柔声对保康道,“好孩子,这是你姑姑,也是最疼你的人了,连你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呢。”
保康像是听懂了似的,忽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摸住了白蓉萱的脸。
白蓉萱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一下。
保康嘻嘻地笑了起来。
商君卓无奈地道,“这孩子……顽皮得很。”
唐氏在一旁道,“你怎么来了?前头的饭局结束了?”
白蓉萱点点头,“早就结束了。我先去了祖母那里,她让我来找您说说话。”
唐氏微微一笑,“你祖母总是惦记着我。见你平安回来,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几个人一齐坐了下来。
春桃快步送上茶来。
保康被商君卓抱在怀里,却一直挣扎着,一副十分不安分的样子。
白蓉萱看得有趣,关心起侄子的事情来。
商君卓道,“自从出生之后,精神就很好,能吃能睡的,身子骨也硬实,一点儿病痛也没有。每天起得比我还早,睁开眼就哇哇大哭,吵着嚷着要吃的,夜里睡得也早,晚间不怎么哭闹,除非是尿了床。”
白蓉萱听得新奇,“没想到我们保康这么乖。”
商君卓道,“你不用惦记他。家中有祖母,舅舅,舅母,还有母亲……就是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他呀。如今可真是个金疙瘩了。”
保康哇哇地叫了起来。
白蓉萱赶忙道,“他怎么了?是不是要什么?”
商君卓道,“不是不是。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话也说不清楚,只能这样乱喊乱叫的。”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商君卓也是个聪慧之人,猜到白蓉萱这次回来,肯定有很多话要跟唐氏说,便起身道,“你和母亲聊着,我先把这个小祖宗哄睡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商君卓这才抱着保康去了内室。
唐氏看到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身边,原本一肚子的话,却又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了。她静静地望着女儿,眼神中满是柔情。
白蓉萱轻声道,“您在家一切可都好?”
“这孩子……”唐氏无奈地笑道,“我就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担心的?何况在你舅舅家,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回到了白家,一切可还习惯?”
白蓉萱道,“没什么不习惯的,我在立雪堂的书房里找到了很多父亲的笔迹,先前一直照着临摹呢。”她将自己在白家的生活缓缓说了出来,包括将三房的许多老人送去了田庄,又是如何修缮屋舍,如何添置新人……
唐氏听着一阵恍惚。这些事好像离她已经很遥远的,但又像是距离很近,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唐氏听了女儿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蓉萱继续道,“如今三房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我又和六叔做了一门机器织布局的生意,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唐氏微微一愣,“你哥哥的事情,追查得怎么样了?”
白蓉萱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说出实情,“正在查呢,哪是那么容易的?但凡是谁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敢泄露一丝一毫呀?”
唐氏点点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总归不能把你也搭进去。早些回来,也省得我惦记。何况你年纪也大了,不能一直耽误下去。”
白蓉萱道,“您总得让我试试,要不然我怎么甘心?何况如今有了保康,也得为他的将来做打算。难道要一直仰仗舅舅过日子吗?”
唐氏惊讶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让保康回白家接手家业不成?”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道,“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保康如今可是咱们三房唯一的血脉了。”
唐氏皱了皱眉,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白家的水太深了,还是别去涉足得好。只要保康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就没什么渴求的了。”
白蓉萱安慰道,“您别担心,我先把路替他踩平了,等他将来到了年纪,名正言顺地回去接手也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那些危险之事,自然由她来解决了。
唐氏还是不同意,压低声音道,“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个女孩子,难道还能一辈子扮成男人不成?将来怎么办?你不成家了?”
白蓉萱不自在地道,“不成就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
反正她前世就是孑然一身,不也那么过来了吗?
“胡说!”唐氏不悦地道,“哪有不成家的道理?等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你的父亲?我看你这次回去,就把那头的事情了一了,家业上的事情叫交付给放心的管事管理,还是赶紧回来吧。”
那怎么行?
白蓉萱好容易有了一些线索,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母亲知道,她只能含糊其词地道,“哪是那么轻松的?偌大的家业,是说交给旁人就交的吗?何况还有闵老夫人那里,也得想个好点儿的说辞才行。”
唐氏轻轻地叹了口气,为难地道,“还真被你祖母给说中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祖母说了什么?”
唐氏道,“你祖母说,你不是江南柳枝下的新燕,这次回到上海,见识了更广博的天空之后,心就很难收得住了。以后该去向哪里,还真说不准。”
白蓉萱忙道,“妈,我不是心野了。而是不求得一个真相,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唐氏又何尝放得下?
那毕竟是自己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儿子呀……
她痛苦地道,“别太执着,若真困在了局里,不值当的。你哥哥已经走了,你还得好好地活着才行,何况我的年纪也大了,身子又一直不好,谁知道能陪你们几年?等我将来也没了,你还得守护保康呢。有时候,放下执念才能轻松地过活。”
第一千八百七十五章 主见
白蓉萱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唐氏轻声道,“你的人生还长,别陷进复仇的漩涡中去,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白蓉萱不想母亲担心,故作轻松地答应了下来,“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唐氏便不再多言,而是笑着叮嘱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凡事不要过于较真等等。
白蓉萱自然是她说什么便答应什么。
说了会儿话,商君卓去而复返,“保康睡着了。”
白蓉萱很是惊讶,“这么快?”
商君卓道,“他虽然醒着的时候闹腾了一些,但还算听话,哄一哄就睡下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氏则道,“男孩子吗,不要养得太乖顺了,还是顽皮些好。”
商君卓笑而不语。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唐氏起身道,“你也早些歇着吧,让治哥送我回去就行了。”
商君卓答应了一声,“您睡前别忘了吃药。”
唐氏道,“我记着呢。再说还有吴妈提醒,忘不了的。”
商君卓一直将两人送到门口。
白蓉萱扶着唐氏往她住的院子走去。
路上白蓉萱小声问道,“您在吃什么药呢?”
唐氏道,“就是穆老大夫让配的药丸。你先前托人送回来不少药材,我就照着药方又配了一些,每天睡前都服一丸,如今都养成了习惯。”
白蓉萱听着很是高兴,“等我回去再给您准备些药材,你就坚持着吃吧。”
唐氏笑着握紧了女儿的手。
白蓉萱道,“难怪看您的气色这么好,可见这药丸还是有作用的。”
唐氏道,“我这边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唐氏的住处。吴妈正站在门口候着,见到两人连忙迎了上来,“怎么也没打个灯笼?黑灯瞎火的,崴了脚可怎么办?”
唐氏轻声道,“不是有治哥吗?她年轻,眼神好,有她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妈不好意思地向白蓉萱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白蓉萱却觉得这样很好,“是该小心些的。”又对吴妈道,“我不在家里的日子,多亏了有你陪在母亲身边,如此我才能放心一些。”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治少爷这么说,真是折杀小人了。”
三人进了屋,吴妈张罗着去打热水,实际上是要把地方留给母女俩说话。
该说的话,唐氏先前说的也差不多了,她又本身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此刻夜深人静,也没什么再想叮嘱的,就握着女儿的手,细细地端详着她。
白蓉萱道,“您这是看什么呢?”
唐氏道,“没什么。”
白蓉萱笑笑,“我在上海时常想您,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您说,可当真见了面,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唐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母女二人对望了许久,直到吴妈打了热水回来。
唐氏心疼女儿路上颠簸辛苦,急忙道,“你也赶紧回去睡了吧,明儿还有不少事儿要你忙呢。”
白蓉萱虽然不舍,但实在是有些累了。她不再推辞,起身告辞。
唐氏道,“早些睡。”
白蓉萱点点头,这才出了门。
吴妈道,“让我点个灯笼送送您吧。”
白蓉萱道,“不用,你服侍母亲早点儿就寝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吴妈不好再说,笑着送她出了门。
白蓉萱一个人沿着小路往前院走。
路上遇到了前来寻她的小圆。只见她小小的个子,提着一盏灯笼,走得小心翼翼的。
白蓉萱招呼了她一声,“你怎么来了?”
小圆笑嘻嘻地道,“天黑了,我担心您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大秀和小秀姐姐第一次来唐家,不熟悉路,我就自告奋勇来接您了。”
白蓉萱笑笑,“你见到春桃和三喜了?”
小圆道,“见到了,我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小秀姐姐虽然不晕船了,但身子还是不大舒服,大秀姐姐要照顾您,我就让三喜姐姐帮着盯着点儿。”
白蓉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的安排很好。咱们小圆也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小圆很是不好意思。
两人一路回到了前院,路过闵庭柯所住的门口时,吴介居然还守在这里。
白蓉萱低声问道,“六叔睡下了吗?”
吴介道,“先前服侍着洗漱后便躺下了。”
白蓉萱小声道,“他在船上没怎么睡,别吵着他了。”
几个人悄默声回了房,大秀正焦急地等待着,见到白蓉萱归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白蓉萱笑着道,“怕什么?这里可是我舅舅家,难不成还能把我搞丢了?”
大秀微微一笑,服侍着白蓉萱洗漱。
等她躺下来时,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闻着周围熟悉的味道,白蓉萱觉得十分安心,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她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白蓉萱赶忙起身,招呼了小圆来服侍自己穿衣。
等她洗过脸,便叫来大秀问道,“六叔那边有动静了吗?”
大秀笑着道,“六爷早就起来了,还特意打发了吴介来看看您醒没醒,得知您还睡着,便什么都没说。”
白蓉萱一拍脑门,“哎哟,这可怎么好?”
六叔可是客人,在唐家唯一熟悉的就是她了。偏偏她又睡得沉,也不知道六叔那边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急匆匆地找了过去,结果却扑了空。
闵庭柯不在。
难道是出门去了?
白蓉萱赶紧跑去找舅舅。没想到闵庭柯正优哉游哉地和舅舅在书房里下棋。
唐崧舟对书法颇有研究,但棋艺并不十分高明。此刻他聚精会神,满头大汗,已经濒临溃败。
白蓉萱笑着走进了门,“原来六叔在这里,害我好找。”
闵庭柯看到她,轻声道,“你醒了?我闲着没事做,便来和唐老爷聊天,聊着聊着棋瘾发作,便拉着唐老爷下起棋来。”
唐崧舟一脸难色地道,“闵六爷棋技高超,我甘拜下风。”
他想破了脑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认输。
闵庭柯放下手中的棋子,轻声道,“就是打发时间而已,输赢有什么重要?”
白蓉萱不想让舅舅尴尬,忙上前打岔道,“六叔,昨晚睡得可好?”
闵庭柯点点头,“睡得非常沉,天亮了才睁开眼。我跟你说,在船上那流水之声吵得我根本就没有睡好。什么时候杭州到上海也搭上火轮车就好了,那速度才叫快呢。”
唐崧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听说那火轮车是洋人设计的,若是运输货物的话,有些地方甚至比走水路还要方便?”
闵庭柯道,“是,远东那边早就建好了,上海这头一直在建,只是战乱四起,铁路修建断断续续,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建好。”
第一千八百七十六章 观礼
话题也自然落到了火轮车之上。
说了一阵话,崔妈妈进来通禀道,“老爷,早饭都备好了,是否要摆起来?”
唐崧舟和闵庭柯正说在兴头上,闻声点了点头,“摆,摆起来。”
崔妈妈领命而去。
唐崧舟便趁机向闵庭柯打听起火轮车的事情。
闵庭柯自然是知无不言,两人一路说到了前厅,到后来唐崧舟更是直接牵起了闵庭柯的手,显得十分亲密。
白蓉萱落后两步,见状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看来舅舅是真的很喜欢六叔,否则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一番举动来的。
吃过早饭,张自力带着妻子登门拜访。
闵庭柯来杭州,虽然是为了彭家奔走,但也给足了张家脸面,张自力作为张家的继承人,于情于理都该来拜会才是。昨日在渡头匆匆一见,今日就要好好地登门拜访了。
唐崧舟对这个女婿是极为满意的,在前厅招待了他。
唐学萍则直接去了后院。
张自力很是得体地向闵庭柯行礼,“闵六爷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此举不只是彭家感激,这番恩情,我们张家也一定铭记于心。”
闵庭柯淡淡一笑,“彭家和闵家是老交情了,又是彭老爷亲自开口,我怎么敢不来呢?至于张家……既然是治哥的姻亲,那就和我自家亲戚的一个样,家里有喜事,我自然是要来观礼的。”
张自力闻声十分的惊讶。
他这么说,好像张家比彭家还重要似的。
张自力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崧舟虽然觉得惊讶,但却觉得闵庭柯此刻的语气十分正式,并不像是开玩笑。何况张家在杭州,闵家在上海,就算有闵庭柯这句话,将来也未必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所以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闵庭柯的随口一句客气,见张自力突然沉默下来,他便开口道,“家里头可都准备好了?明天就是正日子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荛哥和李毅去给你跑个腿……”说到这里,他又猛地想起白蓉萱此刻的身份也不一样了,连忙补救道,“治哥不也闲着吗?”
张自力道,“早就安排好了,何况我们是女方,只要等着男方登门下聘就好了,哪还用得上治哥?只等着到了正日子,岳父带着几个弟弟们过去喝杯酒捧个人场就好。”
唐崧舟笑道,“那是一定的。”
几人的话题便落在了下聘的古礼上。
白蓉萱对这些并不大了解,听舅舅和姐夫二人你来我往说得十分有趣,她也听得格外专注。
或许是见闵庭柯久久没有说话,张自力及时止住了话题,问道,“闵六爷这次来,能不能多住些日子?”
闵庭柯叹了口气,“怕是不能。眼瞅着就是年底,家里还有不少的事情,还真不敢在外头耽搁太久,怕是等下聘结束,我们就该返程回去了。”
张自力不免有些失望,但闵庭柯的话也很有道理。每年的年底,都是各家年终尾祭最忙的时候,更不用说闵家这样的大家族了。
他笑着道,“好在杭州离上海不远,什么时候您得了空,再来小住几日。”
闵庭柯很是痛快地答应了,还看着白蓉萱道,“这也的看治哥请不请我来呀。”
白蓉萱被调侃的脸一红,“您什么时候想来,我陪您来就是了。”
闵庭柯笑着道,“你可要记得自己这句话,别回头就给忘记了。”
唐崧舟道,“只要闵六爷不嫌弃,什么时候想来,唐家都敞开大门欢迎。”
几人说了半晌,眼看着要到中午,唐崧舟留了张自力夫妻吃午饭。张自力推辞道,“家里还有事儿呢,都交给爹妈怕是忙不过来,我回去帮帮忙,饭就不吃了。”
张家总共就两个孩子,女儿张芸娘这次能嫁去彭家,完完全全属于高嫁,因此张家的亲戚来了不少,张自力的确急着赶回去招待。
唐崧舟点点头,“也好,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是千万不能怠慢的。”
张自力又坐了坐,唐崧舟便吩咐阿顺去叫唐学萍,亲自送了两口子出门。
闵庭柯见状也只好站起身,唐崧舟赶忙道,“闵六爷留步,他们是晚辈,哪有让您出面的道理?”
闵庭柯也不坚持,向张自力道过别后,便自顾着坐了下来。
他不走,白蓉萱自然要留下来陪他。
等唐崧舟等人出了门,白蓉萱便小声道,“咱们明天也要跟着去下聘吗?”
闵庭柯道,“当然,咱们大老远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白蓉萱道,“那我到时就跟着你,免得出了错丢脸。”
闵庭柯笑道,“咱们只是观礼的客人,又不用出面说什么话,只要站在一旁当摆设就好了,能丢什么脸?”
白蓉萱却不这么想。
好容易请来闵庭柯这么一尊大佛出面,彭老爷怎么可能会让他在角落里当摆件呢?
肯定要拉出来好好显摆一番的。
等到了第二天,两人随着彭家的车马队伍喜气洋洋地赶到张家时,彭老爷果然第一时间就把闵庭柯拉走了。
闵庭柯只好回头用眼神示意常安和洪兴跟紧了白蓉萱。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因为身份的关系,肯定是见不到张芸娘的,只跟着男宾在前厅说话。也由于这层出身,不少人家都主动上来与她攀谈,白蓉萱本就认生,眼前出现的又都是些不认识的,而常安和洪兴对这些人也不熟悉,一时间场面十分的尴尬。
好在李毅及时出现,与众人笑着说起话来,解了白蓉萱的燃眉之急。
白蓉萱躲在李毅身后,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了吉时,张家和彭家交换了聘礼的礼单。虽然彭老爷对这门婚事不大喜欢,但既然是长子成亲,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了个十足。整整八十六抬的聘礼,满满当当,手都插不进去。
张老爷十分得高兴。
男方的聘礼讲究,说明他们对婚事的看重,女儿将来进了门也不会太受委屈。毕竟先前一直都是两个年轻人出面,张老爷总是有点儿担心彭家的长辈会瞧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如今婚事尘埃落定,他既有不舍,又十分地高兴。
张家的亲戚长辈们见到了新郎官彭岛,一个个面露微笑,十分地满意。就连来观礼的朋友邻居,也各个露出的羡慕的神色。
新郎的家世不必说了,年轻人体态端正,样貌拔尖儿,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怎么就看上了张家的姑娘呢?
闵庭柯作为男方这头的长辈,也被请出来喝了一杯由彭岛亲自敬上的茶。
众人听说了他的身份,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间厅堂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人人都在传闻中听说过的人,没想到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谁能不多看几眼呢?
第一千八百七十七章 酒席
甚至还有不少胆大的人,想要挤到闵庭柯的身前去,哪怕能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好在彭老爷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事先安排了彭家的管事藏在人群中,将闵庭柯妥善护在了中间。
众人凑不到近处,只能远远地伸头探脑,言语间全是对闵庭柯的好奇。
礼毕之后,张老爷出面请了彭家人到内室喝茶。如今两家已经成了亲家,态度自然也更加亲和了,观礼的人则被请到外院开席吃饭。仍有人迟迟不肯走,目光死死盯着闵庭柯的一举一动。
有人上前拉他,“别傻看了,赶紧吃了饭回家去吧。闵六爷是何等人物,哪是你能攀附得起的?”
这人还有些不服气,“我看他也就是个小孩子啊……”
“嘿嘿……”周围的人闻声好一阵笑,“小孩子?谁家的小孩子有这么大的权利?一句话就能上海滩抖三抖?”
先前的人这才闭上了嘴。
即便如此,前头席上大家谈论的仍是闵庭柯。从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人物,如今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人前,也难怪这些人会如此的惊奇了。
有人道,“你们说那闵六爷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手段呢?”
同席的人笑着道,“你还不允许人家天生有才?这么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世人的。”
一旁的人道,“的确眷顾世人,可眷顾的却是有钱的富人,看来这老天挑挑拣拣,也是个势利眼呢。”
众人被他的话逗得哄堂大笑。等热饭热菜端上了桌,众人的话题也从闵庭柯转移到了张家的喜事上。
有人说,“张家这席面有鱼有肉有海鲜,真是花了不少心思,难得味道也不错,肯定是从外地请来的大师傅。”
有人酸酸地道,“张家的姑娘嫁的可是彭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我女儿要是能嫁到上海去,别说是海鲜,就是要太上老君丹炉里的仙丹,我也得想尽办法帮着淘两颗回来。”
话虽然夸张了些,说得到也有几分道理。
众人推杯换盏,吃喝得非常热闹。
张自力穿梭于席间,代父亲敬酒,言语得体,招待周到,让人十分的满意。
相比于前院的喧嚣,厅堂内则相对安静了许多。张老爷亲自招待,席间闵庭柯虽然年纪最小,却仍被推举坐在了正首,白蓉萱被他拉到了身边,下面才是彭老爷,唐崧舟,彭岛、彭屿等人。至于唐学荛和李毅,自然都要跟着张自力招待客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坐下来吃饭。
白蓉萱浑身都不自在。
闵庭柯却显得十分自然,与张老爷说话时态度虽然亲和,却仍带着几分距离,让张老爷半点儿也不敢小瞧。
张自力在前院忙碌,这边彭屿辈分最低,自然由他倒酒布菜,态度十分的谦卑。
彭老爷看着,心里便有几分不痛快。
又不是彭家办喜事,凭什么让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
只听闵庭柯忽然道,“阿屿,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吃饭吧。今日只是下聘,大家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却不便多喝,等到了成亲的正日子,再不醉不归好了。”
唐崧舟本就喜欢彭屿这个晚辈,闻声立刻道,“没错没错,赶紧坐下来。”
彭屿这才听话地坐了下来。
彭老爷听着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还是闵六爷会做人,哪舍得让他的宝贝儿子做这伺候人的事儿?虽说平日里自己对这个儿子要求极高,没什么好话,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丢了身份。
张老爷举起酒杯,“虽说不能多饮,但还是要喝一点儿,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这个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闵庭柯举起酒杯,笑着道,“以后就成了亲戚,张老爷没事儿的时候多来上海走动,到时候我设宴招待您。”
张老爷连称不敢。
白蓉萱虽然不喜欢喝酒,但场面摆在这里,她也只好无奈地跟着举起了酒杯。
唐崧舟刚要开口,可一想到闵庭柯和彭家的人都在,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没想到闵庭柯却忽然开了口,“你这杯酒不要喝了,来的路上不是一直嚷嚷着不舒服吗?才把身子养好,喝了酒又严重了可怎么办?咱们后日就要返程回去了,到时候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看你怎么办?”
白蓉萱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舒服?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闵庭柯顺势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治哥这一杯,就由我代劳了吧。”
张老爷和唐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闵庭柯的举动有些奇怪。
不等桌上人反应,闵庭柯已经仰头喝下了这一杯。
彭屿看在眼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彭老爷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没想到闵六爷如此的重视她,要是能让自己的儿子得了闵庭柯的器重与信赖,这其中的好处,简直不言而喻。
桌上只有彭岛一个实心眼,见状立刻道,“治哥既然不舒服,就不要饮酒了,多吃些菜。”
彭老爷的白眼差点儿翻到天棚上去。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闵庭柯顺着彭岛的话道,“新郎官让你多吃菜,你就多吃些吧。”说完,还亲自夹了鸡翅膀到白蓉萱的碗里,“尝尝,我觉得这道菜炖得极好,又入味又软烂。”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六叔也别顾着喝酒。”
闵庭柯笑道,“不喝了不喝了,再喝酒真的醉死了。”
他都这样说了,彭老爷到了嘴边的敬酒话也只好吞了回来。他忍不住白了白蓉萱一眼,觉得这小子真是不会说话。
等吃过了饭,前院的席面也散得差不多了。彭老爷见状,起身提出了告辞。
张老爷开口挽留,彭老爷推辞了几句,闵庭柯在一旁道,“你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么生分做什么?”他客气地对张老爷道,“家里才办了喜事,肯定还要收拾一阵子,我们就不打扰了,留给你们时间整理整理。未来时日还长,有什么话留着明日再说。”
张老爷闻声不好再留,亲自将众人送出了门。
闵庭柯很自然地坐上了唐家的马车,彭老爷原本还想邀请他到驿馆坐坐,也不得不放弃。
几人便在张家大门口分开了。
白蓉萱临走之前,找准机会将一个小包袱交给了赶出来送客的张自力,低声道,“给芸娘的。”
张自力会意,立刻收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被彭老爷瞧见了。虽然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么,但等马车一离开,他立刻皱着眉头道,“刚刚治哥给亲家舅爷送了什么东西?”
第一千八百七十八章 闷气
彭屿跷着二郎腿,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不论是什么东西,跟您又有什么关系?也值得一问。”
彭老爷道,“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彭屿‘切’了一声,不高兴地道,“唐家和张家也是儿女亲家,白修治又自小在唐家长大,就算与张家亲近,那也是理所应当,怎么到您嘴里却成了鬼鬼祟祟?亏您还是个做长辈的,怎么能这样说话?”
彭老爷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怎么?我才说了一句,人家还没怎么样,你倒先跳了起来。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胳膊肘就知道向外拐。你看看你,亏你还为闵六爷东奔西走办了这么多事儿呢,可论起亲近来,还不是治哥更胜一筹?我都不知道你这些年伏小做低的都忙了些什么。”
彭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您这是什么话?我跟在闵六叔身边,是觉得他不论智谋手段,还是为人处世,都值得我去学习,我可没想着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好处。我又不是没有手脚,大丈夫想要立于天地间,难道还能靠别人施舍不成?谁不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您那些走近路的手段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才不稀罕呢,也用不上。”
彭老爷气得嘴唇直哆嗦,“你这小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问你,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好?既然有省时省力的近处,又为何舍近求远去走辛苦的路呢?只要闵六爷肯帮忙,咱们彭家想要更进一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你为了他做了这么多,难道出手帮一帮,不是应该应分的吗?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彭屿‘哼’了一声,“我的脸皮可没这么厚。您要是想说,只管出面就是了,只看六叔卖不卖你这个账。”
彭老爷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彭屿继续道,“今天您在饭桌上表现得很是小气,一点儿都没有一家之主的气质,等到了哥哥婚礼的正日子,您要还是拿出这样一张脸来,只怕会沦为整个上海滩的笑柄。我劝您还是仔细琢磨琢磨,要不要丢这个脸。还有……这门亲事是哥哥极喜欢的,你也知道他是个轴性子,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您要是不想失去这个儿子,最好对张小姐也好一些,要不然啊……您可有得受了。”
彭老爷气得七窍生烟,狠狠骂道,“还不是你这个孽子!阿岛向来温和听话,自小到大没跟我闹过脾气,要不是你从中挑唆,他怎么会违逆我?”
彭屿微微一笑,不屑地道,“是人就会长大,您以为个个还是您羽翼下的一只小鸟?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是没遇到这样一个契机和您撕破脸罢了。您看看他的表现,对着岳父多么地恭敬听话,您要是再这样,干脆让哥哥入赘张家好了。我看张老爷性格谦和,多半会答应的。”
彭老爷气了个倒仰,“放屁!咱们彭家是养不起人了还是怎么着?要把好好的长子送到被人家去当赘婿?你还让不让我在上海滩外出行走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着好心!”
彭屿道,“不想最好。我这也是提醒您,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您得清楚眼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哥哥娶了自己喜欢的媳妇,想必您也很快就能做祖父了。到时候由我这个叔叔在旁辅助,让小侄子早些立起来,咱们彭家或许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不然啊……弱肉强食,那下场有多凄惨,您是知道的。”
彭老爷闻声果然不说话了。
彭屿道,“今天张家事多,明天咱们还得登门拜访一番才是,您好好收收脾气,别再摆脸色给人看了。”
彭老爷知道儿子说的都是对的,可心里却始终有些不服气,闻声便冷冷地道,“要不是阿岛自己愿意,就他张家这门第,还想和咱们彭家攀亲?再等一百年也不够资格。”
彭屿见父亲松了口,便闭目养神,什么也不说了。
彭老爷自己却气了一路。
等回到驿馆,眼见着从后面马车上走下来一脸喜气的彭岛,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彭岛被父亲瞪得莫名其妙。
彭屿则笑嘻嘻地上前道,“今日累坏了吧?赶紧把这衣服脱了,再让灶上准备一桌饭菜,我刚刚都没怎么吃。”
彭岛闻声立刻从怀中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糕点,“我注意到了,特意给你准备的。”
彭屿见哥哥事事想着自己,心里别提多暖和了,“哥哥不用收买我,等新嫂嫂进门,我一定会对她很尊敬的。”
彭岛道,“难道我不给你带糕点,你就不尊敬她了?”
兄弟俩亲亲热热地进了驿馆。
彭老爷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养了两条白眼狼。
此刻的白蓉萱和闵庭柯则悠然地坐在马车上。
车夫得了唐崧舟的吩咐,故意将车赶得很慢,免得颠簸了车中的贵人。
白蓉萱悄悄打量着脸色泛红的闵庭柯,“六叔,你还好吗?”
闵庭柯笑看着她,“很好啊,怎么了?”
白蓉萱道,“我担心你喝了酒,胃会不舒服。”
闵庭柯道,“就喝了两杯,能有什么事儿?不要乱担心,你别看我年轻,但酒量却着实不错。我六岁时就偷偷喝我爹藏起来的好酒了,何况外出行走,应付起来着实麻烦,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呢?”
白蓉萱听着不免有些心疼。
闵庭柯见状微微一笑,伸手挑开了车帘,“好像快路过西湖了。”
白蓉萱向外一看,果真如此。
看样子闵庭柯对杭州城也是十分的熟悉。
她轻声道,“要不要到湖边走走?难得来一趟,总要看看西湖吧。”
不过这个月份,湖面上的荷花早就凋零了,景色和夏日是不能比的。
闵庭柯果断地道,“那就下车走一走吧。”
两人叫停了车夫,一齐走下车来。
车夫有些担心地道,“六爷,治少爷,等后面的车跟上来您二位再走,免得被人冲撞了,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闵庭柯道,“放心吧,我身边始终都有人。”
白蓉萱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立刻上前一步道,“没错,我会保护六叔的。”
闵庭柯闻声哈哈大笑,“我说的是谭龙谭虎他们,都在暗处盯着呢。你不会真以为我只带了常安和洪兴两个人过来吧?”
白蓉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你怎么不早说呀?”
闵庭柯道,“有些事不用都摆在明面上,留在暗处,反而更有奇效。”说完便自顾着向前走去。
白蓉萱无奈地看了车夫一眼,快步跟上。
两个人过了断桥,缓步向前走去。
路边有卖葫芦和酥糖的小贩。
闵庭柯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吃糖?”
第一千八百七十九章 散步
白蓉萱立刻摇头道,“不吃。”
她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呀?
难道在六叔眼里,一直拿她当孩子看待吗?
闵庭柯见她拒绝,也没有坚持,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湖光山色上,“你小时候经常来这边吗?”
白蓉萱笑着道,“当然没有。我小时候……很少出门的。”
她自小在唐家长大,备受呵护与重视。唐家虽然疼爱孩子,但对后辈的教育也非常重视,尤其是女孩子,养在深闺中还觉得不安全,又怎么放心让她出门来呢?
不过后来发生江家那件事情后,她倒觉得这样的保护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去了不少麻烦。
想到江家,白蓉萱又不禁好奇起来——也不知道江家现如今怎么样了?
她偷偷瞄了闵庭柯两眼,见他神色如常,便大着胆子问道,“六叔,你知道江家去哪儿了吗?”
闵庭柯一愣,“哪个江家?”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被尧哥欺负走的那个江家。”
闵庭柯恍然大悟,“不知道,好像是往北方走了吧。怎么?你有事要找他们吗?用不用我帮着打听打听。”
白蓉萱闻声立刻道,“不用!我就是好奇问问。”
闵庭柯却心中明白,那江家如今已经不成气候,根本不值得一提呢。在白修尧与元征合力的算计下,基本上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
他笑着道,“无关紧要的人家,提他做什么?”
白蓉萱一想也对,遂把这件事彻底地放下了。
两人在西湖岸边走了半圈,湖中残荷凄立,看上去十分的残败。闵庭柯道,“围着这里走上一圈,要多久?”
白蓉萱虽然在杭州长大,却还是被问住了。
她喃喃道,“这……这我还真不知道。”
好像从小到大,她从来也没有完整地走下来过。
闵庭柯见前方有撑船的船家,便道,“你想不想坐船游湖?”
白蓉萱兴趣不大,但又不想驳了闵庭柯的提议,“六叔要是想坐,我就陪你。”
闵庭柯本是陪着她四处闲逛的,既然正主都没兴致,他还坐什么船?
闵庭柯苦笑着道,“咱们来时就坐的船,才从船上下来没多久,就不坐了吧。”
既然如此,又为何忽然提出来?
白蓉萱暗暗奇怪。
闵庭柯看了看前方道,“好像还有很远的路,今天有些累了,我们就走到这儿吧。回头得了空,再把下面的路走完。”
白蓉萱自然答应,“好呀,到时候我陪着你。”
“一言为定。”闵庭柯很是高兴地道,“可不许忘了。”
白蓉萱道,“不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便原路折返了回去。
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追过来的唐学荛和李毅。
白蓉萱远远见到他们很是惊奇,连连招手。等人走近了,便笑呵呵地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唐学荛瞪了她一眼,“你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半路上突然带着闵六爷来西湖边上,父亲担心你们的安全,让我和李毅赶紧追上来瞧瞧。闵六爷身份贵重,万一被什么人给盯上呢?”
白蓉萱轻快地道,“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儿?”
唐学荛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这样大咧咧,真让闵六爷有个闪失,我看你拿什么赔?”
白蓉萱闻声看着闵庭柯笑了笑。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好像自己的‘闪失’更大一些,不但翻了车,甚至还中了枪。
这么想来,自己要不要向六叔索要赔偿呢?
她莞尔一笑,被自己脑袋中的古怪想法逗笑了。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笑脸,心里简直软成了一团,笑着对唐学荛道,“放心吧,我还有手下隐藏于暗处,不会有事的。”
唐学荛立刻向周围看了看,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他总觉得以闵庭柯这样的年纪,想事情不可如此的周到,这番话多半也是为了让他安心,别在教训白蓉萱所说。
唐学荛便问道,“你们这是逛累了吗?前方不远就是唐家的茶叶铺子,要不要去坐一坐歇歇腿?”
闵庭柯等着白蓉萱拿意见。
白蓉萱则等着闵庭柯做主。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说话。
唐学荛看到他们这副古怪的样子,不禁暗暗纳闷。
李毅却灵光乍现,仿佛发现了什么。
毕竟是白蓉萱的舅舅家,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
闵庭柯想了想,低声道,“那就去打扰一番,求杯茶喝吧。”
唐学荛十分的高兴。
不论闵庭柯的年纪多大,身份毕竟摆在这里,他能屈尊降贵的到唐家的铺子里坐一坐,对唐家人的面上也有光。
何况先前闵庭柯还从中斡旋,帮着唐家收了洋人的订单。
自从消息传出去之后,杭州的茶叶铺子有的羡慕有的嫉妒,都说唐家这是走了狗屎运,以后打通了洋人这条路子,生意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从前唐家一直寂寂无闻,既没有入商会,也没有和人结盟,始终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最近倒是有不少商会抛来了橄榄枝,话里话外透着巴结的意思。
唐学荛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但唐崧舟就冷静多了,对他道,“这些人这会儿出现,也不是因为唐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好,而是看中了洋人这条路。可惜这是闵六爷帮着牵线搭桥,咱们唐家的面子还没有这么大,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唐学荛道,“那商会的事……”
如今的生意不好坐,若是能抱团取暖,总好过一个人苦苦支撑。
唐崧舟想了想,“就算要入商会,不是还有李毅吗?他如今是三江商会的会长,又是咱们自己人,哪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唐学荛一想也对,立刻就去找了李毅。
没想到李毅听完后,居然直接就拒绝了,“眼看着唐家有了洋人惠顾,大家都有些眼红,暗戳戳地想着分一杯羹。此刻不论加入哪家商会,旁人的目的都始终只有一个。想走了唐家的路子,将自家的东西也混进去,最好能卖给洋人。你若是能做到,大家不会觉得多么感激,反而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可你若是做不到,只怕会招来小人仇怨,甚至是暗中作祟,让唐家的买卖也做不成。反正就是一句话,我不好,别人也别想好。从前没有商会,唐家的生意也做得好好的,如今眼瞅着就要更好了,就更没必要入什么商会了,反而十分的麻烦。”
唐学荛见他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话,对这位未来妹夫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
谁能想到,家里最闹腾的小妹,居然嫁了个如此稳重聪明的郎君?
第一千八百八十章 借钱
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唐学荛当即决定,“那就按你所说,不入什么商会,从前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李毅满意地点头,“就该这样。”他又特意提醒道,“不过岳父性格温和,有些同乡上门拜托,他总不好回绝了所有人的面子。这件事你要打起精神来,若是有上等的茶叶,价格适中的话,收上一些倒也没什么,毕竟唐家的茶园就那么大,产量有限,真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杭州城的自己人。但一定要擦亮了眼睛,千万别让人以次充好,混进不入流的东西来。万一得罪了洋人,帮着牵线的闵六爷也会十分的麻烦。”
唐学荛连连保证,“你放心,这其中的厉害我还是知道的。”
两人絮叨了半晌,唐学荛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你最近可有江家的消息?”
李毅当然有。
自从江家搬去上海之后,他就一直暗中留神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过后来好像是着了谁家的道,灰溜溜地搬去了北方,据说江会长受不了路途颠簸,生了重病,现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
李毅淡淡地道,“那江会长老奸巨猾,刚刚搬走的时候还能收到零星线索,如今却是彻底切断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唐学荛听了道,“他卷了三江商会不少东西,自然是要逃的,否则被人追过去,岂不要糟?”
李毅对此不置可否。
江会长老谋深算,走一步看百步,当初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肯定也是考虑过后果的,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江家到了上海之后,局势反而急转直下,远远比不上在杭州时蛮横专行。不知道江会长知道这样的结果,会不会肠子都悔得青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江会长逃之夭夭,又怎么会有李毅的今天?
送走了唐学荛,小乙子悄悄送来一封信,“家主,有您的信。”
李毅很是奇怪,“谁会给我送信来?”
小乙子则恭敬地双手奉上,“我大字不识一个,得您自己看才行。”
李毅接过信,扫了信封上的字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居然就是江耀宗。
这人也太不扛念叨了,他和唐学荛刚刚说完江家,转个身的功夫就收到他们的来信。
不过这封信……
李毅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
等看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小乙子在一旁道,“家主,您笑什么呢?”
李毅将信揉成了团,随后丢在了一边,“你知道这是谁的信吗?”
小乙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毅道,“是江耀宗。”
小乙子脸色大变,“他为什么会给您写信?他找您什么事儿?”
显得十分担心的模样。
李毅道,“慌什么?一个丧家之犬,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乙子道,“我倒不是怕他,就是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找您,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咱们还是得多加防备才是。”
李毅笑道,“没想到你小子倒很了解江耀宗。”
小乙子撇撇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人,我就是个给人跑腿的奴才,怎么谈得上了解?哪怕站到江大少爷的面前,他又认得我是个什么东西了?不过是对他当初的手段记忆犹新罢了。何况他那个人,又小气又阴险,最看重自己的身份,当初家主您在他面前,也没少受冷嘲热讽。这会儿子找到您,肯定是逼不得已,该不会是让您帮他做什么事吧?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啊!那江家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没什么可怕的!还当自己把持着三江商会,一句话丢出来,大家就都要玩了命似的奔走呢?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谁稀罕听他的话?”
李毅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唠唠叨叨扯出这么多,话怎么这么密?”
小乙子委屈地道,“家主,我可是一门心思为您着想啊。您想想看,如今您已经是三江商会的会长了,最近做的每一件事,不被人竖大拇哥?大家背地里都说您的好话呢。何况又定了亲,眼瞅着就要过上正常的好日子了,这时候千万不能跟江家有任何牵扯,否则先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他们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为了今天的好日子,您受了多少苦?咱们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李毅点点头,“当然,的确不能再回去了。”
小乙子道,“所以啊,哪怕那江家烂在泥坑里也跟咱们没关系,您可千万别搭理。”
李毅冷笑着道,“我有你想的那么蠢吗?怎么会去管江家的事。江耀宗在信中向我借钱,当初高高在上的江家大少爷,如今却卑躬屈膝,字里行间皆是软话,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小乙子惊讶道,“江家已经沦落至此了吗?当初不是卷走了商会不少钱吗?”
李毅不屑地道,“家里没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就算是卷走了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顶什么用?”
小乙子道,“那就更好了,我就想看他们家翻船。”
李毅感慨道,“江耀宗能想到我,可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是危险。咱们这边不能不做准备,你一会儿就吩咐下去,让手下的弟兄近来外出行走的时候打起精神来,可别被人给算计了。”
小乙子道,“他敢?我再借他十个胆子,他要是敢回杭州城,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扒光了衣服游街,正好让乡亲父老看看江家人的嘴脸。”
话是这样说,但仍旧按照李毅的吩咐,将话传达了下去。
李毅回想着这些琐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唐家的茶叶铺子。这会儿是一天之中最为清闲的时候,唐家商铺里的伙计正在掌柜的安排下清理库房,打扫店面。
见到唐学荛到来,掌柜的赶忙亲自出来迎接,“少东家,今天不是张家下聘的日子吗?您怎么来了?”
唐学荛道,“那边的酒席散了,我陪客人到店里坐坐。”
掌柜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闵庭柯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
上海滩的闵六爷要住到唐家去的事情,掌柜是知道的,此刻一下便猜到了眼前的少年郎是谁。他赶忙收起了震惊,恭敬地行了礼,“少东家,快里面请。”
唐学荛请了闵庭柯入内,到后面的账房坐下。
因椅子不够,掌柜又招呼伙计搬椅子长凳。
唐学荛问道,“闵六爷,您喝什么茶?”
闵庭柯笑道,“我没那么多讲究,什么茶都喝。”又向白蓉萱道,“不如让治哥给我推荐好了。”
白蓉萱道,“我舅舅家的雨前龙井最好。”
唐学荛在一旁道,“你可真会挑,一点儿都不手软。”
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围观
白蓉萱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是自然,六叔可是贵客,你拿普通茶叶招待,成何体统?”
唐学荛原本就是开句玩笑,又因和闵庭柯并不十分熟悉,生怕他觉得是自己小气,便吩咐掌柜赶忙沏一壶龙井来。
掌柜的也是个精明人,店里能配得上闵庭柯身份的,也只有龙井了。他立刻便笑呵呵地亲自去沏茶了。
闵庭柯的目光落在了唐家的铺面上。
面积不大,伙计只有三四人,但店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茶叶种类齐全,被归置得井井有条,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茶叶的清香。
这样的买卖,倒还不错。
唐学荛见状轻声道,“闵六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儿家当,怕是不能入了您的眼。”
闵庭柯却摇着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谁家的买卖不是这样起来的?据我父亲说,想当初闵家在上海滩,也是靠一间小小的杂货铺立足,逐渐发展壮大,才有今时今日的规模。等将来你接手了家中的家业,一定要好好地做,用心地做,子子孙孙都如此下去,唐家又何愁不能做大做好呢?”
唐学荛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借闵六爷吉言,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闵庭柯便顺势问道,“和洋人那边的买卖怎么样了?”
他从中介绍过之后,便把这件事丢开了,也是因为他手头的事实在太多了。
唐学荛感激地道,“还要谢闵六爷的一番好意,如今已经送出去两批货了,那些洋人十分的满意,又下了三批货的订单。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唐家茶园不大,一年能产的茶叶数量有限,为了不让洋大人失望,怕是要从熟悉的铺子里调些货过来。不过闵六爷放心,这些货我一定会仔细检查,绝不会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
闵庭柯对他办事的态度十分满意,“就该如此。其实这些洋人并不像外界传的那般难缠,只要东西好,他们还是很愿意花钱的。”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端着热茶走了出来。
他笑着道,“手艺一般,还请贵客不要嫌弃。”
说完,便亲自替几人斟起茶来。
唐家虽然拿出了最好的茶叶来招待,但闵庭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喝了一口后,便放在了一旁。
掌柜的顿时有些傻眼,不安地看向了唐学荛。
唐学荛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悄悄向白蓉萱瞄去。
白蓉萱丢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唐学荛这才松了口气。
白蓉萱喝了茶,没话找话地道,“六叔,你虽然会喝茶,会品茶,但一定没亲手摘过茶叶吧?”
闵庭柯微微一愣,“被你说中了,我的确没做过这种事。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摘过茶?”
白蓉萱当然也没有正儿八经地采过茶了。
哪怕是唐家最忙碌的春采,唐崧舟也从不许她抛头露面。
白蓉萱还是很小的时候,跟着舅舅去茶园里玩,由唐学茹闹着在茶树丛里跑来跑去,顺手揪些茶叶子罢了。
白蓉萱苦着脸道,“没有……”
闵庭柯笑了笑,“原来也没有啊。”
白蓉萱叹了口气,“这个季节不是采茶的时候,要不然可以带六叔去舅舅家的茶园看一看。一层一层的,从山上往山下看,景色不知道有多美。”
闵庭柯问道,“唐家的茶园在城外吗?”
唐学荛接口道,“是,离杭州城有二十里。”
闵庭柯‘哦’了一声,“这么远的距离,不会被人偷采吗?”
唐学荛道,“茶园那头有老农搭了棚子守着。不过那附近都是茶园,一般是没人做这种事的。何况茶叶从采摘到出售,中间还有非常复杂的过程呢,单一个炒茶,就有很多的门道。若是碰到了不懂行的老大粗,便是雨前龙井,在他们眼里也是树叶子罢了。”
隔行如隔山。
闵庭柯听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他是很懂茶的,不然也不会和唐崧舟聊得有来有往了,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是为了照顾白蓉萱罢了。
李毅在一旁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沉默地喝着茶,但目光却一直落在闵庭柯和白蓉萱的身上。
喝了一杯茶,闵庭柯便道,“咱们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怕是家里要惦记起来,还是早些赶回去吧。说起来还是怪我,临时起意要去西湖边走一走,让大家也跟着操心。”
唐学荛赶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您难得来一回,原本该好好招待您四处走一走的,只是不得空,没法好好地做一回东道。”
众人站起身,出了唐家的铺子。
此刻铺子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唐家的伙计正吃力地控制着局面。
眼见着闵庭柯出门,围观的人立刻冲了上来,“您是闵六爷吗?我家的漆器也是很不错的,能不能烦劳您帮着和洋人搭个话,想办法卖出去?我愿意和您四六开……三七也行!”
还有人大声道,“闵六爷,我是杭州聚华商会的会长,难得您来杭州做客,我想请您吃个饭,不知有没有时间?”
场面一时喧嚣异常。
白蓉萱见状,连忙将闵庭柯护在了身后。
唐学荛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在了头里,“各位!闵六爷乃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不是给咱们杭州商界丢脸吗?”
有人听了立刻回嘴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敢情你们唐家是抱上了大腿,以后茶叶不愁销路了,就不许我们也发点儿小财了?”
此言一出,便有人小声附和,“就是就是,只准你唐家一人沾闵家的光,我们说句话也不成吗?这也太霸道了些。”
唐学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此刻的心思都在白蓉萱身上,见她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的身前,他心中既甜蜜又温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无比。周围虽然乱糟糟的,但他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鼻息间全是白蓉萱身上的香气。
明明没有涂脂粉,为何会这么香呢?
李毅走到白蓉萱身边来,向她使了个眼色,“治哥,你先请闵六爷进里面去稍坐,免得这里人多口杂,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他,那可不好。”
白蓉萱也觉得眼前的局面有些不受控制,听了李毅的话,她立刻道,“也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拉着闵庭柯回了长房。
她皱着秀气的眉头,不悦地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又是谁宣扬出去的?”
闵庭柯柔声安慰她,“别怕!比这更吓人的场面,我也见得多了。都是些眼中只有利益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章 一处
白蓉萱却仍旧十分担心,“他们要是一直不肯走可怎么办?”
闵庭柯道,“不会的,不是还有李毅吗?”
李毅?
白蓉萱明显一怔。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之前让人打听过他的消息,也是个有手段的,要是连这点儿小事都解决不了,今后又怎么照顾岳家,保护你妹妹呢?”
白蓉萱很是震惊。
没想到六叔还打听过李毅的消息。
不过李毅……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她点点头,不安地向外头张望着。
门口的人迟迟不肯散去,每个人都嚷着要见闵庭柯。
白蓉萱见状,不免更加担心了。
过了片刻,也不知李毅对外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人群逐渐散去,唐家铺子门口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白蓉萱十分的惊讶。
闵庭柯在一旁笑着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才是。”
这个李毅……还真有两下子。
人群散去,唐学荛赶着跑了回来,“趁着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回家去,免得节外生枝。”
这句‘节外生枝’用得非常不妥当,好像麻烦都是闵庭柯惹来似的。
白蓉萱怕他多想,忍不住悄悄瞥了闵庭柯一眼。
没想到对方却一脸的淡定,像是压根没留意到这句话似的。但以白蓉萱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肯定听见了。
白蓉萱想到舅舅对于唐学荛的评价,觉得他的确还需要历练一段时间。
白蓉萱和闵庭柯上了马车,车子一路向唐家驶去。
闵庭柯忽然道,“你刚刚为什么看我?”
白蓉萱给自己找着借口,“谁看你了?我不过是四处乱瞧罢了。”
闵庭柯心知肚明,笑着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责怪荛哥?”
白蓉萱的确有过这样的担心,不过她也很清楚,以闵庭柯的脾气,若是心中不痛快,一定会当面说出来的。何况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应该也不会太深究这件事。
白蓉萱道,“我为什么担心这个?”
闵庭柯道,“放心吧,在我眼里,他就像个孩子似的,我怎么会与晚辈较真呢?”
那口气,好像他活了七老八十一样。
白蓉萱忍不住道,“说得好像你比我们大了多少似的?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呢。”
闵庭柯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是孩子?你不能拿年龄说事儿,论阅历论见识,我可远在你们之上。”
话虽然是真的,但说出来却有些伤人。何况白蓉萱活过两世,自认为见识也不比他少。
白蓉萱道,“您可不能总拿长辈的身份出来压人。”
闵庭柯道,“我什么时候压人了?在你面前,我不是一向很随和的吗?你看看彭屿,他在我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白蓉萱仔细想了想,好像彭屿每次面对闵庭柯的时候,都是非常恭敬听话的,相比起来,自己的确有些无法无天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吗?
白蓉萱道,“那怎么能一样?咱们可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彭屿又没有和您在山路上被人追杀过!”
同生共死……
闵庭柯很喜欢这个词语。
他微笑着道,“怎么?你很想和我死在一处吗?”
死在一处?
白蓉萱一愣,随后便不自觉地红了脸。
自古以来,只有夫妻才能生同衾,死同穴。
她小声道,“你胡说什么?谁要和你死在一处了……”
闵庭柯还要再说,车夫却把马车停了下来,凑到车身前来道,“闵六爷,治少爷,咱们到地方了。”
怎么这么快?
闵庭柯第一次觉得路上的行程太短暂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看着满面霞光的白蓉萱,“走吧,下车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不等闵庭柯反应,自己则灰溜溜地钻了出去。
看到她那副慌慌张张,逃也似的模样,闵庭柯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直进了院,闵庭柯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散去。
坐在前厅里等着两人的唐崧舟见状,不免有些奇怪,“可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闵庭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张家和彭家的这门亲事极好。”
唐崧舟闻声立刻道,“可不是吗?彭家那位大少爷品貌端庄,性格温和,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婿。”
闵庭柯半开玩笑地道,“可惜已经定了亲,何况您的女儿也都有了着落,您再怎么喜欢也没用了。”
唐崧舟的确感到有些可惜。
却不是为了自己……
他望向白蓉萱,满眼都是心疼。
蓉萱年纪也不小了,在她之下的茹姐儿都定了亲,可她却还要为了治哥的事情,女扮男装行走于白家那么危险的地方。
唐崧舟只要想想,夜里就睡不着觉。
那可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啊……生下来时瘦瘦小小,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好容易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
看着眼前短发打扮的白蓉萱,唐崧舟几乎无法克制,眼睛都红了起来。
闵庭柯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心中暗叫糟糕,连忙道,“这几天接触下来,我看李毅也非常的可靠,不知道他和学茹的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到时候我也来讨一杯喜酒喝好了。”
如果闵庭柯能来,唐家还是非常有面子的。
唐崧舟急忙收起了胡思乱想,笑着道,“您能来自然是好的,只是茹姐儿年纪还小,又不怎么稳重,这会儿就让她出嫁,怕是要闹得婆家鸡飞狗跳,安生不了。因此准备在家多养两年,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教一教她规矩,李家上头没有了长辈,她进门便要掌管内院,责任不可谓不大。”
闵庭柯道,“这样也好,年纪大一些,更懂得为人处世之道。要知道,这夫妻间的关系,学问也很大,可一点儿不比与人交往来得轻巧。”
唐崧舟连连点头,“您这番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也是这个意思呢。”
闵庭柯又问道,“荛哥的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
唐崧舟笑着道,“明年。到时候还请闵六爷赏光,前来观礼。”
“那是当然。”闵庭柯很是自然地答应下来,“我和治哥一同来,您别嫌我麻烦才好。”
“怎会,怎会。”唐崧舟道,“您能赏脸,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白蓉萱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想着唐家马上就要添人进口了,心里就特别的高兴。
等回头她也回到杭州来,家里一定特别的热闹。
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自己怕不是再也见不到闵庭柯了。
想到这里,白蓉萱一脸神伤地看向了闵庭柯。
第一千八百八十三章 没想
闵庭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侧脸向她看去。
只见白蓉萱一副难过伤心的模样,他不禁十分的诧异。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副表情了?
是想到什么事儿了吗?
闵庭柯只想赶紧打发了唐崧舟,仔细地问上一问。
偏偏唐崧舟毫无察觉,还在和闵庭柯说着唐学荛的亲事。
闵庭柯只好耐着性子,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还是黄氏打发崔妈妈来请他,唐崧舟这才停下了话。
闵庭柯立刻道,“您赶紧去忙正事,不用在这里陪着我,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让治哥送我回去躺一躺。”
唐崧舟没有与他客气,笑着应了一声,匆匆随崔妈妈出了门。
白蓉萱伸着脖子了看一眼,便起身准备送闵庭柯回屋去。
闵庭柯忽然道,“你刚刚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刚刚?
白蓉萱有点儿莫名其妙。
她眨眨眼,茫然地摇着头道,“我什么也没想呀……”
没想?
既然没想,又为何表现得那样难过呢?
闵庭柯觉得她有话瞒着自己。他挑着眉头道,“不论是什么事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一定能替你办到,你相不相信我?”
白蓉萱道,“相信。”
闵庭柯静静地等了她半晌,只见她仍然不愿意开口。
白蓉萱有点儿蒙,完全搞不懂闵庭柯是怎么了。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闵庭柯认输。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向我保证,不论遇到什么难题,都要告诉我,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知道吗?”
白蓉萱点点头,“知道。”
闵庭柯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人出了前厅,一同向闵庭柯的住处走去。
白蓉萱小声道,“咱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吗?”
她有些舍不得。
不回来也就罢了,如今到了熟悉的家里,她很贪恋这里的宁静和祥和。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事事提防,好像可以轻松地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何况她还没机会和小侄子保康好好地熟悉呢。
闵庭柯当然能理解她的心情,平静地道,“你要是想多待些日子,可以留下来小住一段时间。等你住够了,我再派人来接你。不过我这两天必需的跟彭家一起回去,毕竟上海那头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白蓉萱也很快便打起精神来。
她不能沉醉在温柔乡里,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高安的事情还没有结果,二房那边也没了下文……
她决不能在此刻放松大意。
白蓉萱立刻道,“算了,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吧。”
闵庭柯笑道,“舍得?”
当然舍不得。
可为了将来,她只能咬牙坚忍下来。
白蓉萱苦笑着道,“六叔快别逗我了,小心把我逗哭了,我可不好哄的。”
闵庭柯道,“是吗?那你说说,要怎么哄你才有效果?”
白蓉萱想了想,“我怎么知道?要你想办法才行。”
闵庭柯故意开玩笑道,“这样好了,我送一箱珠宝给你,打开来便珠光璀璨的,看着就让人高兴,你自然就哭不出来了。”
白蓉萱撇撇嘴,“我不喜欢珠宝。”
闵庭柯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白蓉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来到闵庭柯的住处,吴介正守在院门口。
闵庭柯笑道,“这里可是唐家,难道还能有贼不成?你这也太小心了,放松些吧。”
吴介却不敢有一丝懈怠,尤其是吴妈听说白蓉萱让他服侍闵庭柯的时候,更是叮嘱儿子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让白蓉萱在人前失了面子。
吴介自然十分的警惕。
闵庭柯回到屋内,吴介又要忙着去沏茶。闵庭柯叫他回来,“别忙了,我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这会儿什么也喝不下。”又对白蓉萱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吧。正好我有些话要吩咐吴介,让他帮我跑个腿。”
白蓉萱答应下来,很是痛快地告辞离开了。
走得还真决绝!
闵庭柯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他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想让白蓉萱好好陪一陪家人,这次离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谁能想到这个小人一点儿也没看出自己的良苦用心,让走就走了……
闵庭柯只能苦笑。
吴介上前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正色道,“我写张字条,你一会儿去一趟驿馆,将字条交给常安。”
吴介立刻便应了下来。
白蓉萱步履轻快地来到后院,只见唐老夫人正在和唐氏等人说话。唐学茹眼尖儿,一眼就看到了她,“蓉萱……不是……治哥来了。”
看来自己的身份,大家一时半会还是很难适应呀。
白蓉萱笑着走了进去。
唐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怎么样?热闹吗?”
问的自然是张家的下聘礼了。
唐老夫人作为孀居,这样的场面肯定是不方便露脸的。即便张太太亲自来请,还说什么时代不同,不能再抱着过去的老皇历过日子,她也仍旧没有答应。
唐老夫人对张太太道,“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可不能轻易丢开了。芸娘那孩子我喜欢的什么似的,只希望她婚后能把日子过得幸福甜蜜,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回头把孩子带到家里来,我跟她说两句话也就是了。”
张太太见她态度坚决,这才作罢。
这会儿唐老夫人问起,白蓉萱便道,“场面很大,张家来了不少亲戚,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也几乎都到全了。”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张家为人和善,与人结交真诚又用心,这人缘也好,张家又没什么事儿,如今女儿要嫁人了,来的人自然就多了。”
唐学茹插话道,“我在后院听说好多人都是奔着闵六爷来的,都想看看他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后院不少妇人还私下打听呢……”
白蓉萱失笑道,“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什么特别的?这些人也太闲的慌了。”
唐老夫人道,“毕竟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好奇之心人人都有,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
唐学茹上前拉着白蓉萱的手道,“后院没趣极了,来了不少太太夫人,挤挤攘攘的,我都没机会和芸娘姐好好说上两句话。不过她穿了件大红色的喜鹊喜服,明艳动人,漂亮极了,可见张太太在女儿的婚事上,还是下了大功夫的。前院好玩吗?你们的席面都有什么好吃的?”
唐老夫人无奈地笑道,“这丫头,怎么就长了个吃心眼?”
白蓉萱便把前院的热闹捡有趣地说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场面十分的温馨。
白蓉萱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切都没有改变。
第一千八百八十四章 逗趣
第二天,彭家又选了酒楼摆下酒席,请了闵庭柯、张家和唐家的人。因有彭屿事先提醒,这一次彭老爷表现得非常得体,不但给足了张家面子,对唐家人也格外地客气。
闵庭柯看在眼里,嘉许地看了彭屿一眼。
不管怎么说,既然定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彭老爷总是这么趾高气扬地对待亲家,那怎么行呢?
张家又不是没有脸面的人。
何况闵庭柯也希望张家小姐嫁到彭家去之后,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这样将来白蓉萱也有个人做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向白蓉萱望了过去。
小家伙正低着头和唐学荛悄悄说着什么。
闵庭柯微微一笑,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而这一幕落在彭屿的眼中,几乎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猜测。
一顿饭之后,众人高兴地散去。
隔天,彭家就准备返程回上海了。毕竟年底了,家家都有不少的事儿,谁都不敢在外久留。
张家人不敢多劝,准备了不少东西作为谢礼。
而唐家这边,白蓉萱心情失落地去见了祖母和母亲。让她没想到的是,唐老夫人和唐氏表现得相当淡定,并不十分地悲伤。唐老夫人缓缓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在上海的这段日子,也能把身边的事情归顺得井井有条,祖母没什么可担心的。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可以身犯险。至于其他的事,都可以徐徐图之。”
白蓉萱点头答应。
唐氏则轻声道,“你记住,不论出任何事,我都在你身后。若是累了,或是乏了,就立刻回到杭州来。至于报仇一事,也不要挂在心上。”
白蓉萱含着眼泪点点头。
唐老夫人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并没有再多嘱托什么。
临行前一夜,她又悄悄去见了商君卓和保康。
两个人逗了会儿孩子,或许是血脉相连。才见了两面,保康便对白蓉萱充满了好感,善意地冲着她嘿嘿直笑。商君卓费了会儿功夫才把孩子哄睡,有机会单独拉着她到外间说话。
春桃送上茶来。
商君卓小声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不是心急就能办成的。你一切以自己为重,其他的事都放在次要。”说完,又笑着道,“你如今也是做了姑姑的人,凡事要为你的小侄子考虑。”
白蓉萱道,“我知道。”
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白蓉萱眼看着夜色已深,这才起身告辞。
商君卓送她到门外,“我明天要在家里看着保康,不能送你。你有什么事儿,就写信给我。”
白蓉萱点点头,一个人离开了。
等她回到住处时,没想到唐学茹正等在这里。
白蓉萱一脸歉意地迎了上去,“哎哟,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唐学茹见她总算回来,打着哈欠道,“你还说呢。这不是为了来见见你吗?”说着,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包袱递了过来,“这些都是给你的,有些是我准备的,有些是李毅拿来的,送给你玩儿吧。”
白蓉萱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上海卖什么的没有?你自己留着吧,我若是想要,自己会去买的。”
唐学茹不满地嘟着嘴道,“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
白蓉萱不好推辞,感激地接了过来。
唐学茹道,“大哥成亲的时候,你能赶回来吗?”
白蓉萱道,“自然是要回来的。”
唐学茹高兴地道,“那可太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别像这次一样匆匆忙忙的。”
白蓉萱故意逗她,“不只是大哥,你成亲的时候,我也回来。”
唐学茹红了脸,“我年纪还小,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白蓉萱道,“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挺着急的?”
唐学茹啐了她一口,“呸,谁着急了?嫁到别人家有什么好的,哪里也没自己家自在。”
白蓉萱道,“你虽然不急,但李毅的年纪可不小了,难道他也不着急吗?何况以他对你的心意,怎么可能会让你受委屈?以后进了李家的门,少了长辈们盯着,你怕是更要无拘无束无法无天了。”
唐学茹道,“胡说!我又不是你,一定乖乖地。”
白蓉萱笑道,“哟哟,看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做李毅的小媳妇了?”
唐学茹‘哼’了一声,“你别拿话奚落我。你别忘了,你也是女孩子,将来总要成亲的。你也为自己的事上上心,别再给耽误了。”说完,又一脸心疼地道,“你看看你,养了那么长的头发,说剪就给剪了,多可惜呀。”
白蓉萱道,“这有什么?回头再养就是了。”
唐学茹问道,“上海滩不是名门世家有很多吗?就没有出身匹配又适合的人吗?”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道,“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先把哥哥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哪是那么容易的?”唐学茹问道,“你查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线索吗?”
白蓉萱知道她是个嘴巴不严的,这会儿不论说什么,只怕隔天一早就要传到祖母和母亲的耳朵里。
白蓉萱忍住不说,故作为难地道,“你也知道不容易,当然要一点一点地查了。”
两个人正说着,三喜跑了进来,“茹小姐,刚刚太太去了您的屋子,没见着人,让我过来把您叫回去歇息。”
唐学茹叹了口气,“肯定是我妈担心吵到你,所以才打发人来的。算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三喜提着灯笼服侍着唐学茹离开了。
等人走后,白蓉萱让大秀将她送来的包袱收好,又问起闵庭柯那边的情况。
大秀道,“六爷已经歇下了。”
白蓉萱这才放心,也赶紧洗漱后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晴空万里,白蓉萱陪闵庭柯吃过早饭便去向唐老夫人等人辞行。
黄氏十分舍不得,拉着她的手道,“还没正经说上几句话呢……”
黄氏要主持内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有时间呀?
白蓉萱道,“等大哥成亲的时候我还要回来呢,到时候多住些日子,陪您好好说说话。”
黄氏含泪点头,悄声叮嘱道,“你回去看看时间,若是来得及,就回来过年,要不然你一个人在上海有什么意思?”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由一众亲人送出了门。
她坐上马车,心情复杂地去了渡口。
等她重新登船,眼看着杭州渡口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
大秀看出她心情不好,将唐学茹准备的包袱拿了出来,“治少爷快瞧瞧吧,茹小姐为了您,可谓是煞费苦心。”
第一千八百八十五章 闹事
打开包袱,里面不但装了干果蜜饯,甚至还有些可爱的小玩意,应该是李毅特意为唐学茹搜罗来的。
其中一个红色的大福,只要轻轻拨弄,就会换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有,白蓉萱和大秀、小圆玩了半晌,觉得十分有趣。
大秀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机关,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白蓉萱玩了一会儿,兴致便逐渐淡了,她一边拨弄着大福一边问道,“小秀怎么样了?还晕船吗?”
大秀笑着道,“治少爷别担心,一上船船娘就送来了秘制的汤药,喝下后好受多了,如今正在下舱睡着呢。”
白蓉萱放心地点点头,又问起闵庭柯来,“六叔在做什么?”
大秀道,“好像被彭老爷拉着说话呢。”
难得的机会,以彭老爷的性格,的确不会轻易放过。白蓉萱不想坏人家的好事,干脆躲在船舱里玩弄唐学茹准备的礼物。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两天后船在上海的港口停泊下来。其时正赶上黄昏,渡头大大小小也不知停了多少船。远远地,甚至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她和管泊舟吃过的酸菜鱼……
也不知道管泊舟怎么样了。以他的性格,能不能在混乱的政治中站稳脚跟。
白蓉萱不免有些担心。
等船停稳,众人依次下了船。白家三房的人早早的便来等了,领头的人居然是白修尧。
白蓉萱看得一愣,“你怎么来了?”
白修尧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我闲着没事,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赶过来的。”
白蓉萱道,“不用上课吗?”
白修尧道,“先生家里出了事,我们放假了,要等到明年开春才继续上学。”
正说着,闵庭柯在彭家人的簇拥下走下了船。
他见到白修尧,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尧哥来了。”
白修尧忙收起笑脸,郑重地行礼问候。看得出来,他对闵庭柯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渡头上搬货的,卸货的,来来往往好多人,场面十分的混乱。
闵庭柯皱了皱眉,对白蓉萱道,“你先和尧哥回去吧,跟姑姑说一声,我明日再去看她。”
白蓉萱自然答应,向彭家人告辞后,便和白修尧一同回了白家。
周科领着三房的下人等在大门口。
一见面,他便神情激动地上前道,“治少爷,您回来了,路上可都顺利吗?”
白蓉萱道,“很顺利,一切都有彭家张罗,我什么心也不用操。”
周科放下心来,恭敬地请白蓉萱和白修尧入内。
几人一同来到了立雪堂。
白修尧问道,“杭州那边一切都好吧?老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三伯母可好?”
白蓉萱一一回答。
白修尧得到满意的答复,笑着喝了口茶。
白蓉萱也有机会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回到立雪堂,她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好像更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白修尧放下茶杯,忽然道,“前些天,三房的宥三婶跑到五哥租住的地方大闹了一场,你还不知道吧?”
白蓉萱大吃一惊。
她的确没有听说。
白蓉萱诧异地向一旁的周科望去。
周科暗暗点头,无声地证实了白修尧的话。
白蓉萱不解地道,“她为何要闹?总要有个理由吧……”
白修尧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她是五哥的母亲,五哥这么做,等同于抛弃了家族,宥三婶心里当然不痛快了。不但大骂五哥不孝,还扬言要跟他打官司,甚至要把五哥除族呢。”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她疯魔了不成?这么做对外三房有什么好处?没了五哥,难道外三房真要靠琳姐儿继承不成?”
白修尧不屑地道,“我母亲说,宥三婶那个人……自从宥三叔去世之后,人就不怎么灵光了,做事总喜欢钻牛角尖。就比如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算她瞧不上虞小楼的出身,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何况五哥又是个有主意的人,宥三婶这么做,非但不会让五哥回心转意,还只会让他和虞小楼的感情更加深厚,属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人在气头上,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在所难免。这毕竟是外三房的家事,除了二房之外,旁人还真不好插手。”
二房之所以有资格,那是因为白元德乃是一家之主,白家出了事儿,他当然可以出面制衡。
只不过以白元德目前的情况,多半懒得理会外三房的事情,毕竟二房还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呢。
白修尧叹了口气,“出了这件事之后,五哥就悄无声息地搬走了,也不知带着虞小楼去了哪里,身上有没有钱,我虽然气恨他做事不计后果,却也不免有些担心。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六哥,我年纪小,又没什么本事,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元征一个能信得过,只可惜在这件事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五哥的下落,好歹给他送些东西。咱们兄弟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肚子吧?”
就算白修尧不说,白蓉萱也会这么做的。
她立刻点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办。”
白修尧小声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我手头上还有些钱,是这些年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我一直没用,都存了起来。五哥那边要是急用,就先可着他来,反正我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白蓉萱笑了笑,“这不用你操心,他若是用钱,我自会资助他的。”
白修尧道,“钱多好办事,谁还会嫌钱扎手不成?我知道你现在管着三房,手头肯定宽裕,但这一进一出,总是要上账的,拿得太多,账面上终究不好看,他若是急着用,动我这边也没什么不好。”
白蓉萱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不好拒绝,“知道了,等我先找到五哥再说。”
两人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修尧起身告辞。
白蓉萱道,“留下来吃晚饭吧。”
白修尧摇摇头,“你辛苦一路,还是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等过两日我再过来,到时候就算你不留,我也要蹭顿饭再走。”
白蓉萱准备送他出门,也被白修尧推了回来,“自家兄弟,还跟我客气什么?让周管事送我出去就是了。”
周科闻声立刻上前道,“好好好,我送尧少爷出门。”
等两个人走后,白蓉萱洗漱收拾了一番,赶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正等着她来吃饭。
白蓉萱行礼问过好后,闵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祖母和你母亲的身体可都好?”
白蓉萱笑着道,“都好,母亲还特意问起您来,知道您一切都好,她才放下心来。”
“有心了。”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小六没有一起过来吗?”
第一千八百八十六章 年底
白蓉萱道,“六叔回家去了,说是明天过来看您。”
易嬷嬷赶忙在一旁道,“出去了这几天,准是惦记家里呢。”
闵老夫人失笑道,“你们一个个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还会为此挑理,责怪小六不成?他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为这种小事绊住手脚呢?”
易嬷嬷和白蓉萱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
等吃过晚饭,闵老夫人也没有留白蓉萱说话,“等明儿小六来了,咱们再好好聊一聊,你路上颠簸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蓉萱自然答应。
她一路轻快地回到了如意馆。
芳姑姑早就守在门口了,见到白蓉萱回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心情极好地问道,“怎么等在这儿?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芳姑姑上上下下将白蓉萱一阵打量,确定一切如常后,这才放心地道,“几天没见着您了,自然想早些见着您。”
白蓉萱笑了笑,几个人快步进了院。
芳姑姑道,“小秀的脸色不大好,我让她早些躺下了。”
白蓉萱道,“早知道她晕船这样厉害,我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芳姑姑道,“好在没什么大碍,养两天就好了。”
进了屋,芳姑姑将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端了出来,“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白蓉萱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我出门的这几天,家里一切都好吧?”
芳姑姑道,“有夫人震着,旁人自然不敢起什么幺蛾子。只是……”
她有些犹豫地望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
芳姑姑叹了口气,“您前脚出门,二房的小姐就过来,指名道姓地要见您,守门的婆子告诉她您出门了,她也不肯信,最终还是老夫人出面,这才将她给打发走了。”
白蓉萱皱了皱眉,“可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儿?”
芳姑姑摇了摇头,“大小姐的脾气向来古怪,只说要见您,至于是什么事儿,却是绝口未提。”
白蓉萱自然不解。
大秀在一旁问道,“老夫人是怎么和大小姐说的?”
芳姑姑道,“是易嬷嬷出的面,三言两语就把大小姐给镇住了。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白蓉萱轻轻叹息。
重活一世,白玲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世那么骄傲的她,如今却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白蓉萱道,“算了,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她要见我,只等着她上门就是了。我行的端做得正,不论什么事情都不怕。”
芳姑姑笑着道,“正是这个道理。”
大秀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芳姑姑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大秀和小圆服侍着白蓉萱洗漱更衣,早早地便躺下了。
夜里白蓉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思全被白玲珑给搅动了。
也不知道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管泊舟?
白蓉萱就这样折腾了半夜,这才累极而眠。
第二天等了整整一天,结果一直到晚上闵庭柯也没有出现。白蓉萱十分诧异,和大秀悄声道,“六叔怎么没有来?”
大秀道,“许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您再耐心等等。”
可直到吃过晚饭,闵庭柯仍旧没有露面。
白蓉萱不免担心起来。
该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和她的忧心忡忡相比,闵老夫人就显得淡定多了,她笑着道,“这一到年底,家家都忙了起来,闵家的铺子又多,这一来一往,怕是要忙到新年呢。治哥也不用担心,明儿我让易嬷嬷走一趟闵家,自然就什么都知晓了。”
白蓉萱勉强撑起笑脸应付了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也开始忙碌起来。王德全带着厚厚的账本开始和她说起这一年的收入开支情况。白蓉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全权交给王德全处理。
王德全道,“琐碎是琐碎了些,可这也是因为您第一年接手的原因,等捋顺了自然也就好了。如今您接手了家业,这账目上的门道,就得一点点学起了,要不然下头各地的铺子一年收了多少钱,亏了多少钱,最后盈利了多少钱,您都不懂,掌柜们见状,难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到时候一个个中饱私囊,咱们三房就被架空了。”
他说得十分耐心,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白蓉萱只好打起精神,一点一滴地认真学着。
很快,她就摸清了里面的规律。
随着各地账本的陆续送到,白蓉萱对三房下面的铺子也多少有了些真实的概念。
长沙的几间铺子有的赚有的亏,最后清算下来,算是吃了平。至于重庆那边,则盈利了不少……又因三房入股了闵家的机器织布局,上海这面布匹的销售非常可观,整体比去年增长了不是一星半点。
总体来看,还是赚了不少的。
白蓉萱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和王德全商量着如何论功行赏。
王德全见她大方,笑着道,“往年都是快过年时,赏掌柜和伙计一些布匹年货,另带着些红利钱。当时则大老爷替咱们管家,也不好另辟新径,事事都按照当初三爷定下的规矩来。如今既然是治少爷您当家,我看不妨改一改这些老规矩,也让下头的人知道,家主已经换了人坐,他们以后对您,也会更加敬重的。”
白蓉萱痛快地点了点头,“账目刚学了个眉目,至于下头铺子有多少个掌柜,多少个伙计,多少个学徒,这我是不清楚的,怕是还需要些日子才能一点点摸清楚。今年就劳烦王管事,尽快给我拟出一个章程来,我看过后若是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安排下去,让大伙都乐呵呵地过个新年。”
王德全自然应是。
遣退了王德全,白蓉萱总算有机会喝口茶,仔细算一算,怕是有七八天没见过闵庭柯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事儿。
白蓉萱准备叫来吴介,让他去闵家打听一下。
只是没等开口,门房的小厮便来通禀道,“治少爷,外三房的宥三太太来了,说是要见您。”
她来干什么?
毕竟是长辈,白蓉萱很有礼貌地起身道,“快请进来吧。”
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宥三太太的为人,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白修唯的亲妈,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
她飞快整理了一下衣襟,往立雪堂的大门口赶去。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迎面差点儿被飞奔进来的人影撞倒。幸好跟在身后的吴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到了一边。
白蓉萱站稳脚跟,定睛一瞧,对方居然就是宥三太太。
第一千八百八十七章 质问
宥三太太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身后的婆子则立刻扶住了她。
宥三太太稳住身子,抬头见到白蓉萱,横眉瞪目地指着她的鼻子叫道,“好啊!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我问你,是不是你干得好事?”
白蓉萱被教训得莫名其妙。
她一脸不解地问道,“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
宥三太太道,“你还装蒜?真当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傻子,由着你糊弄,你干得好事我已经全都知晓了。”
白蓉萱更加奇怪了,她诧异地问道,“您先别忙着生气,把事情说清楚了。”
宥三太太身后的婆子见状也赶忙劝道,“太太,您是长辈,治少爷哪里做得不对,您教训两句也就是了,这样不清不楚的,治少爷都糊涂了。”
白蓉萱忍不住瞧了那婆子一眼。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她哪里做得不对?
她和外三房没什么往来,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白蓉萱也有些生起气来,皱着眉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要不您进屋里喝杯茶再说?”
宥三太太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谁稀罕喝你家的茶?我说两句就走,要不是为了当面和你对峙,我连三房的门也不想进。”
白蓉萱越发觉得宥三太太有些胡搅蛮缠。
她冷淡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不知道您要和我对峙什么?”
宥三太太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你暗中资助唯哥?挑唆他和家里对着干?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白蓉萱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白蓉萱平静地道,“没错,我的确给五哥送了些钱财……”
话未说完,宥三太太居然直接扑了上来,伸手就要抓她的衣领。白蓉萱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便往后退。只是宥三太太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襟,就被一旁的大秀扣住的手腕。宥三太太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些?哎哟一声惨叫,人便歪到了地上。
跟她来的婆子见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上前扶住宥三太太。
宥三太太自己显然也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个下人推倒在地。等她反应过来,气得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大秀便道,“反了反了!区区一个下人,居然敢对我不敬!快!快把她给我绑了!”
大秀浑然不怕,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如此一来,外三房婆子面面相觑,反而不敢动手了。
这里可是三房的地界,她们只有几个人,若是真惹怒了白修治,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宥三太太正在气头上,见状便道,“全是些没用的废物!我亲自动手,我倒要看看,三房是不是眼里没我这个长辈了?再不然……咱们到宗祠去说理去!我们外三房虽然只有孤儿寡母,却也不会任由人欺辱而不还手。”
说完,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要教训大秀。
白蓉萱立刻拦在了两人中间。
宥三太太冷笑道,“你不如吩咐人直接锁了我的命好了,否则我拼着一死,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这世上,最难缠的便是把死啊活地挂在嘴边的人。
白蓉萱简直厌恶极了。
她淡淡地道,“我看您是气极了,说话办事都没了往日的章法,不如回家去冷静冷静,等心平气和了再来说话,免得这样大吵大嚷的,实在有失身份。”
说完,她又看向宥三太太身后的婆子,“你们是服侍三太太的人,遇到事情更该出面调和劝阻才是,这样煽风点火,成什么样子?”
几个婆子讪讪地低下了头——他们倒是想劝,也得有人听才行啊。
自从宥三爷去世之后,宥三太太的脾气就变得越发古怪,根本听不进旁人的好话。
宥三太太闻声,更是怒极反笑,“外三房有外三房的规矩,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你今日非得把话说清楚,为何要挑唆唯哥与家里作对?我就说呢……唯哥平日里多么听话孝顺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一定是你!你见不得外三房的日子过得好,便故意带坏了我的唯哥,让他和家里作对。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外三房又碍着你什么了?”
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白蓉萱也被说得心头火起,冷着脸道,“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问起来,我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前些日子听说五哥生了病,居然没钱抓药,甚至要到黄浦江畔帮着搬运货物赚些小钱。我心疼他操持不易,作为兄弟,自然能帮就帮,总不能看着他一病不起吧?不知三太太在责怪我什么呢?”
宥三太太道,“你知道什么?我是故意不给他钱花的。他好日子过得多了,哪里知道外面的疾苦?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下外头乱七八糟的事,安心回到家里来。我这是为他好,偏偏全让你给搅和了!”
白蓉萱虽然猜到了宥三太太的用意,但还是无语地道,“难道你儿子生病无钱医治,也要硬挺着吗?”
宥三太太强硬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不是我把他赶出去的,是他为了那只狐狸精抛家舍业,自己出去的!我不给他些教训,他又如何能浪子回头?”
白蓉萱已经不想再和她浪费唇舌了,“即便这件事五哥做得不对,你身为母亲,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商谈,你这样将儿子扔到外面,任由他自生自灭而不理会,甚至这会儿还来责怪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这么做,非但不会让五哥回心转意,只会让他离你越走越远。”
“你知道什么?”宥三太太尖声道,“我含辛茹苦将他拉扯长大,在他身上耗费了半生精力,我期盼着他能早日成才,当家做主,振兴外三房。这些年,衣食住行我样样关心,他生病是我照顾,他出门在外我担心得夜夜睡不着觉……可他又是如何报答我的?为了一个戏子,居然连母亲也不要了!这样的儿子还算儿子吗?是他铁石心肠在前,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宥三太太嘶吼到最后,声音里已只剩下无助和痛苦,呜咽着号啕大哭起来。
正哭着,门外传来了闵老夫人的声音,“你一个做长辈的,在晚辈面前哭哭嚷嚷的,成什么样子?”
白蓉萱大吃一惊,没想到惊扰了闵老夫人,让她也特意赶了过来。
白蓉萱急忙迎到门口。
易嬷嬷扶着闵老夫人缓步走了进来。
第一千八百八十八章 闹大
看得出来,宥三太太还是很忌惮闵老夫人的,闻声立刻站直了身子,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闵老夫人沉着脸走到几人身前,冷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闹成了这样,做长辈的没有长辈样子,做晚辈的没有晚辈样子,白家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宥三太太听着,立刻哭诉道,“老夫人,您可算来了!您得为我做主啊……”
闵老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哭哭啼啼的能顶什么用?”
宥三太太哭得更伤心了,“老夫人……您不知道,治哥背着我挑唆唯哥与家里不和,我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能支撑家业,也不知道治哥安得什么心,要毁了外三房的基业。我死后有什么脸去见元宥?”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问道,“你说治哥挑唆了唯哥,可有证据?”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听得宥三太太一愣。
证据?
这种事还要什么证据?
闵老夫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在胡乱嚷嚷,不悦地道,“如此重要的事,岂容你一个内宅夫人乱说?今日你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若是拿不出实证来,可有想过后果?”
宥三太太听得一愣。
能有什么后果?
闵老夫人不屑地道,“元宥已经去世多年,你也一直为他守着,把你休回家去肯定是不成,白家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可像你这样不辨是非,做事不计后果的内宅夫人,是可以送去庙里代发修行的,想必就是你娘家,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宥三太太顿时慌了,“我……我没有胡说!为什么要把我送去庙里?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偏心,就是闹到宗祠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闵老夫人冷笑道,“我说你不辨是非,你还不服气。如今连我也捎带上了,怎么?你们外三房出了事儿,是不是也由我引起的?”她越说脸色越难看,宥三太太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几个跟着来的婆子意识到情况不妙,瞧瞧拉着宥三太太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偏偏宥三太太是个糊涂的人,如今又在气头上,哪里注意得到这些,气呼呼地道,“您分明偏心治哥,我说什么都不信,上来就为他辩白。您怎么不问问他都做了什么?”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好啊,我就顺了你的心意,仔细地问一问。”说完,她便看向了白蓉萱,低声问道,“治哥,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哪能让闵老夫人就在立雪堂的门口说话呢?她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您到厅堂里坐着听我说吧。”
闵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由易嬷嬷扶着向前走去,看也没看宥三太太一眼。
白蓉萱自然而然的跟上,只有宥三太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十分尴尬,
她身后的婆子赶忙道,“太太,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宥三太太不服气地道,“怕什么?有理走遍天下,这件事总归是他白修治做得不对,谁让他插手管外三房的事情了?他既然不怕丢人非要说个明白,咱们就跟上去,看看他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颠倒黑白的好话来?他今日说不清楚,我就闹到白元德那里去,让他出面为我做主。”
二房和三房不睦已久,她正好给二房个理由,好好的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宥三太太整了整衣衫,打起精神去了燕栖阁。
闵老夫人已经坐在了正首,正由白蓉萱亲自斟茶。
宥三太太见状,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这个白修治,还真会阿谀奉承。
她故意加重了脚步,弄出些声响走进了厅堂内。
闵老夫人接过茶杯,却没有急着喝,转头对易嬷嬷吩咐道,“叫个人去通知二房一声,看看元德方便过来一趟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这个做家主的怎么能不露面呢?”
易嬷嬷笑着领命而去。
反倒是宥三太太愣在了原地。
闵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吗?自己还没有开口,她怎么就去找白元德了?
宥三太太一时反应不过来。
闵老夫人冷冷地一个眼神扫来,神情淡漠地道,“用不用再通知你的娘家一声,让他们也派个人来听一听,免得回头你又嚷嚷着受了委屈,大家还要再费工夫解释一番。”
宥三太太的娘家就在上海,家里开了个不起眼的榨油坊,如今只剩下一个母亲,跟着哥哥和嫂子过。她哥哥嫂子都不是能出力的人,如今除了抽大烟,日子简直没什么指望了。从前攒下来的一点家业败得差不多了,总是想方设法的从宥三太太这里要好处。
宥三太太顾忌着自己的母亲,逢年过节的便象征性地给一点儿,便是如此,哥哥嫂子仍不满意,明里暗里地说她太过小气。好在有白家撑腰,娘家倒也不敢太过造次。
别说娘家指望不上,就算把人请来了,她那哥哥和嫂子不丢人就是好的,更别说为自己出头了。
何况宥三太太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得那么大。
她有些心虚地道,“不……不必了……这是咱们白家自己的事,别嚷嚷的人紧接着,让人看了笑话。”
“你还怕被人看笑话?”闵老夫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现在的模样就很好看?走到哪里就能受人尊重?从前我一直觉得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活不容易,所以很多事情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一般见识。没想到你竟是狗肉上不了高台盘,一把年纪还在个晚辈面前苦苦嚷嚷的,这会儿知道丢人了,是不是也晚了些?”
还说不偏心呢……明明就是在帮着白修治说话。
宥三太太撇了撇嘴,一副没将闵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闵老夫人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宥三太太也听不进去了。
她索性向白蓉萱道,“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便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说了。
宥三太太在一旁听着,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瞪眼,好像很不服气的模样。
等白蓉萱说完,闵老夫人便向宥三太太问道,“你也说说,治哥的话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宥三太太气哼哼地道,“老夫人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哪里是什么好心?分明是拿钱撺掇唯哥,让他和家里闹掰。本来唯哥没了钱财傍身,早晚是要回到家里来的,如今可好了,腰杆硬了,更要闹上好一阵才肯罢休了。”
第一千八百八十九章 徒劳
这样的人,和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白蓉萱简直不想理她。
闵老夫人也觉得宥三太太的脑子有些不大正常,满脸厌恶地道,“我看你好日子过得久了,人都有些糊涂了。治哥好心帮唯哥渡过难关,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罪人?照你这么说,治哥就该眼睁睁看着唯哥病着而不管吗?亏你还是做了母亲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
宥三太太急忙辩解道,“我……我这也是权宜之计,再说了……唯哥的身体一向很好,这点儿小病怎么会有事呢?只要挺一挺也就过来了。我这也是为了他好,不让他认清现实,什么时候才能回头呢?难不成非要撞到南墙才高兴吗?”
闵老夫人道,“他都那么大的人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走什么样的路,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吗?你这样横在中间管闲事,对他真的好吗?”
宥三太太一听,顿时不高兴了,“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我不为他好为谁好?”说完,想到闵老夫人刚刚的态度,她又忍不住刺道,“老夫人没做过母亲,自然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了。”
这不是往人的伤口上洒盐吗?
易嬷嬷脸色大变,高声道,“宥三太太慎言!”
宥三太太不太在意地小声道,“慎什么言?我又不是空穴来风胡说八道……”
闵老夫人怒极反笑,冷冷地道,“你这话也没什么错,我一生没有生育,的确无法体恤你的难处。既然如此,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你继续闹腾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能讨到什么好处。”随后便对白蓉萱吩咐道,“她要发邪火,就由着她去,反正最后丢人也不是三房,你跟我去栖子堂,让她在这儿闹好了。等会儿让二房的蔡氏过来一趟,收拾局面。”
蔡氏的手段有多厉害,在场的人没有不清楚的。
宥三太太也有些害怕,立刻道,“事情还没说清楚,治哥怎么能走呢?您这不是护短是什么?”
闵老夫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没错,我就是护短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瞧得起你,你才是外三房的宥三太太,瞧不起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门小户出身,当初要不是白元宥看中了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再怎么泥坑里讨生活呢。既然你自己不要脸面,我也不必抬举你,且看你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这里可是内房,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够不够折腾这一遭的。回头落到蔡氏的手里,我们可不会出面理会你。”
话说得这么绝,就算宥三太太不担心,她身后的婆子也各个吓得面如土色。
宥三太太毕竟是宥三爷的遗孀,蔡氏看在妯娌的情面上不能处置,还能跑了她们不成?
几个婆子立刻扑倒在了地上,大声哀求道,“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救命!”
喊什么的都有,场面一时十分地混乱。
闵老夫人压根懒得理会,对易嬷嬷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叫蔡氏过来。”
易嬷嬷经过刚才的事,对眼前的宥三太太也是一百个看不上,闻声立刻便要往门外去。
宥三太太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今天这理是说不清楚了,我先家去,改天再来和治哥分辨。”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抢在了头里,领着几个婆子跑路了。
白蓉萱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厌恶地皱了皱眉。
怎么会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根本就说不通。
闵老夫人关心地问道,“治哥,你怎么样?吓着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还好。”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外三房有这么个长辈在上头,也难怪这些年都起不来了。算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会跟蔡氏说明白,让她出面来解决的。”
蔡氏的手段,宥三太太未必应付得来。何况白修唯又不在家,外三房只有一个白宝琳主事,若是二房趁机下手……
白蓉萱道,“老夫人别跟她一般见识,何况这件事让二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经过刚才的震慑,想必宥三太太能老实一段时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总会要五哥出面来化解的。他毕竟是白家的子弟,将来有什么打算,总要把话说清楚吧?就这么没了踪影,算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
白蓉萱道,“所以先让我找到五哥,让他和宥三太太说去。这本是他们的家事,如今闹成这样,实在是有失体统。”
闵老夫人道,“你能找到唯哥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虽没这么大的本事,但不是还有六叔吗?”
闵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六叔就是这么用的?”
白蓉萱故作可怜地道,“谁让我没用呢?”
闵老夫人坐了一会儿,确定白蓉萱没受到什么影响后,这才起身离开。
白蓉萱准备将她送回到栖子堂去,闵老夫人却摆了摆手,“你留着吧,我自己走一走,难得天气好,这会儿不走,过阵子冷下来,就连门也懒得出了。”
白蓉萱不好勉强,亲自将她送出了立雪堂的门。
闵老夫人由易嬷嬷搀扶着向栖子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易嬷嬷小心地打量着闵老夫人的脸色,又心疼又无奈,小声道,“老夫人别多心,宥三太太那个人从来都是稀里糊涂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胡诌。”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也不算胡诌,我的确你没生养过孩子,也没做过母亲。”
易嬷嬷含着泪道,“这又不是老夫人自己想的……”
闵老夫人平静地道,“我前半生一直在为这件事遗憾,也怨恨老太爷对我的种种算计,不过这会儿子早就想开了。就算我生下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你看看白家的这几个子嗣,都是什么下场?冥冥中自有天定,或许这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易嬷嬷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才好。
闵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两人沉默着回了栖子堂。
第一千八百九十章 搅和
由于宥三太太这样一搅和,大家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晚饭都没怎么吃好。
反倒是始作俑者宥三太太,颇有几分得意架势地坐着马车往外三房走去。跟车的婆子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抽回神来,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虽说端谁家的碗吃谁家的饭,可外三房毕竟只是外房,从前宥三爷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敢与内房撕破脸,何况宥三爷还没了呢?
闵老夫人虽然说在白家的地位尴尬,但身后毕竟还有个闵家撑腰,要是把她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婆子们更是后悔跟过来了。
宥三太太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婆子也是最能说得上话的,见宥三太太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太太是找治哥说理的,怎么说着说着还和老夫人对上阵了?”
宥三太太满不在乎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得罪她呀?这不是她上赶子跑来包庇治哥,我没办法才和她顶针的吗?你听听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明里暗里的帮着治哥,我也实在是气不过了。”
贴身婆子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
等回到了外三房,有机灵的婆子立刻就将事情的始末禀报给了正在与下人吩咐的白宝琳。她听说母亲不但去了内房找治哥的麻烦,还顶撞了闵老夫人,气得差点儿当场昏过去,也顾不上别的,立刻便提着裙子去找到了母亲。
宥三太太吵得口干舌燥,正喝茶解渴,还一脸不忿地对身边的婆子道,“哪有这样的?我毕竟是长辈,去了趟三房,结果连口水也没喝上,都说治哥孝顺懂事,我可没看出来。唐氏是个蠢的,她儿子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白宝琳走到门口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她一把扶住门框,咬着牙冲进门去,“妈!您干什么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宥三太太一跳,她一口茶水喷出来,捂着心脏道,“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吓死谁?”
白宝琳面沉如水,“您去三房了?”
宥三太太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啊!我去找治哥了,他这样挑唆你哥哥,我能不找他说清楚吗?真当外三房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两下了?我还没死呢,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野种来欺负咱们。”
白宝琳脸色大变,“您……您胡说什么呢?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万一传到治哥的耳朵里怎么办?”说完,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后,这才严肃地对屋内的两个婆子道,“你们两个都是府内的老人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要有个数,要是传出什么对家里不利的话来,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掐着呢,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归处。”
两个婆子连忙诅咒发誓起来,“琳小姐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但凡从我们嘴里传出一个字去,就让我们舌头上生个烂疮,浑身长脓而死。”
白宝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宥三太太道,“你跟家里人发什么火?她们又没做错什么,你这样,岂非是在怪我?”
白宝琳清楚母亲的性子,知道是个说不通的,索性道,“您以后出门告诉我一声……”
话未说完,宥三太太便不满地道,“我可是你妈,做什么事还要提前知会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说完,又一脸防备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才管了两天家,就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我可告诉你,这个家业最终还是要交给你哥哥的,我之前说要为你招赘的话,全是气他的,你可不要生出什么没用的心思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还没糊涂到事事依仗女儿的地步。”
白宝琳气得浑身直抖。
都说母亲糊涂,她可精明着呢,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算计。
白宝琳冷笑着道,“您以为我愿意管这些闲事?从明儿起,家里的事还是您做主好了,我正好乐得轻松自在,趁手给自己绣些嫁妆。照您说的,我早晚是要嫁人的,为娘家出多少力,您也不会领情,我又何必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宥三太太指着她的背影道,“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我这辈子的心血算是白费了!你哥哥指望不上,你更是哥捂不热的。”
白宝琳转头道,“妈,我提醒您一句。既然这家业早晚都要交给哥哥,您今天帮着他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将来他行走办事,可得有多难?”
宥三太太一怔,“什么?”
白宝琳道,“二房对咱们家的态度是什么样,您心里是清楚的。如今哥哥所能依仗的,也只有三房的治哥一人,您今天跑到人家面前找碴,将来哥哥遇到难处,治哥还会出手帮忙吗?到那时,你让哥哥怎么办?”
宥三太太打了个激灵,“不……不至于吧?我……我也没说什么……”
白宝琳冷笑着出门而去。
宥三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连忙拉着贴身婆子道,“我看治哥那模样,倒不像生气的样子,何况我也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人,我又没有歪曲编派他,我说的可有一句假话吗?”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婆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宥三太太自我安慰道,“再说了,这些年没用三房帮忙,咱们不也过得好好的吗?我就不信了,没了他们,咱们还不过日子了呢。何况唯哥也是个懂事能干的,也用不着他们什么。”
可天有不测风云,尤其在这瞬息万变的上海滩,多个和人帮衬总是好的。
只是这些话眼下却不好说,婆子只能配笑着道,“太太是个明白人,您既这么说了,那肯定不会有错的。”
宥三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起白修唯的下落来,“可找到人了?”
贴身婆子摇了摇头,“还没消息呢。”
宥三太太皱了皱眉,“我看他还能坚持多久?为了个不入流的戏子,如今连老娘也不要了。亏我从前对他那样好,生怕他受了一丁点委屈,真是捂不热的白眼狼!”
贴身婆子道,“少爷是什么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可别这么说,伤了母子的情分。”
宥三太太难过地抽泣起来,“如今我们哪还有什么情分?他恨我恨得不行,你说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他好吗?娶个戏子进门,他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第一千八百九十一章 赔礼
贴身婆子轻轻叹了口气,“那些戏子整日鬼叫魂似的,再好的爷们碰上,也不免要受到勾引,又何况是咱们家少爷呢?自小便单纯懂事,哪里遇到过这种狐媚子手段?”
宥三太太一听,就像找到了知心人一般,立刻道,“可不就是这样吗?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下贱的玩意儿如愿,好好的爷们都被他们带坏了。”
贴身婆子道,“太太别担心,少爷肯定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自然就好了。”
宥三太太点了点头,“赶紧让人想办法找到唯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有了今日这么一闹,想必治哥那边也不敢再出幺蛾子,我再加把劲儿,唯哥肯定会乖乖回家来的。”
上海滩这么大,若是白修唯有心藏身的话,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贴身婆子虽然觉得为难,却也没敢多说,乖乖地应承下来。
宥三太太喝了一杯茶顺过气来,也不像先前那般激动了,她又指责起白宝琳来,“都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可你看看,我生出来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贴身婆子劝道,“快别这么说,琳小姐不也是为了您好吗?您说说,刚刚您一个人大刀阔马地杀到内房去,万一吃了亏可怎么办?”
宥三太太道,“我不怕!我一个寡妇,再不过也就一条命罢了,难不成那治哥还敢杀了我不成?”
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贴身婆子苦笑着道,“那自然是不敢的,可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要是受了气,琳小姐也心疼不是?”
宥三太太听了,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
白宝琳这边,却是刚松了口气,立刻便吩咐了下人,准备了礼物去三房给白蓉萱赔礼。
她无奈地道,“本该由我亲自去的,可家里乱成这样,实在是走不开,你和治少爷好好说一说,等家里安顿好了,我一定登门致歉,让他大人有大量,别跟我母亲一般见识。自从父亲去世后,她这性子越发暴躁,我拿她也没办法。”
下人提着东西出了门。
白蓉萱虽然生气,可这会儿也已经心平气和了。她坐在椅子上出神,大秀则小心翼翼地端着茶上前道,“您喝杯茶,静静心。”
白蓉萱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渴。老夫人那边怎么样?”
大秀道,“说是已经歇下了。”
白蓉萱心疼地道,“要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赶过来受这个气了。宥三太太这个人,说话也太随便了些,我听着都有气,更别说老夫人了。”
大秀安慰道,“老夫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怎么会将宥三太太这种人放在心上?”
白蓉萱道,“这件事六叔不会知道吧?”
以他的脾气,要是知道姑姑受了委屈,肯定会找外三房麻烦的。白蓉萱真不想看到闵庭柯和白修唯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
大秀道,“这种事……只怕早就传到六爷的耳朵里了。不过宥三太太的糊涂是有目共睹的,六爷怎么会为了这种人置气?您不用担心。”
白蓉萱道,“还得麻烦六叔帮我找到五哥的下落,再这么下去,外三房那边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正说着,门房那边的小厮来报,外三房的下人提着东西过来了。
大秀微微一笑,“还是琳小姐会做人,肯定是打发人来赔礼的。”
白蓉萱道,“她也太多心了,我怎么会和宥三太太计较呢。”说着,赶忙让门房的小厮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人是外三房的管事,五十多岁的年纪,提着四色的礼盒,一看就是着急准备的。他恭敬地向白蓉萱行了礼,一脸歉意地道,“家里没有主事的人,琳小姐忙着走不开,只能让老奴来一趟。我们家太太稀里糊涂的,还请治少爷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只看唯少爷的面子原谅她吧。”
白蓉萱客气地道,“原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你回去让宝琳不用放在心上。”
管事没想到白蓉萱如此大度,忍不住微微一愣,又说了不少好话,这才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大秀道,“宥三太太糊涂,可下头这两个孩子却都懂事。”
眼看着天色不早,白蓉萱也准备回栖子堂休息。
她刚把周科叫来准备吩咐几句话,门房的人又跑了过来,“治少爷,二房的大小姐来了。”
白玲珑?
这个时间她怎么会来?
白蓉萱虽然诧异,但还是耐着性子将人请了进来。
与上次相比,白玲珑显得异常清瘦,脸色也不怎么好,十分憔悴。
白蓉萱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白玲珑却盯着她问道,“你最近可收到泊舟的来信?”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白玲珑显然不信,冷笑着道,“你这样防备我做什么?有就有,难道我还能派人去搜不成?”
白蓉萱被她的语气弄得很不高兴,皱着眉头道,“你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既然不信我的话,又为何要来问我?”
白玲珑被噎得一愣,片刻后才缓缓道,“他怎么样?还适应吗?”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管泊舟了。
白蓉萱无奈叹气。
也不知道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心酸多一些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如此地在意对方。
就像前世,漫天风雪中,她宁可自己多站在伞外一些,也不愿管泊舟被雪片打到。
求而不得,是何等地心痛?
白蓉萱道,“他在信中只说了一些琐事,看样子还是很适应的。”
白玲珑放心地点了点头,笑着道,“他是个聪明人,若是用心去做一件事,自然做得成。”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要他的地址吗?得空的时候,你也可以写信给他。”
白玲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道,“不要。我给他写信做什么?”说到后来,语气又变得尖酸起来,“你这个人还真喜欢胡乱揣测,我不过是随意关心他一些,怎么弄得我好像多惦记他似的?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关?”
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大秀闻声便要上前,却被白蓉萱拦住了。
历经两世,白蓉萱多少能理解白玲珑的心情。她爱慕管泊舟,偏偏对方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不论她做多少努力,管泊舟始终不为所动。反而是她靠得越近,管泊舟便逃得越远。
如今两个人……怕是更没有可能了。
白玲珑当然清楚,她也只是放不下罢了。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就走,连句话也没留就匆匆离开了三房。
大秀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八百九十二章 生气
白蓉萱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白玲珑,她淡淡地道,“不用管了,让她走吧。”
眼看着天色渐晚,白蓉萱由吴介和大秀服侍着回了栖子堂。闵老夫人已经早早歇下,白蓉萱直接回了如意馆。第二天一早,好几天没露面的闵庭柯便赶了过来。
白蓉萱觉得多半和宥三太太来闹事有关。
她紧忙一路小跑着去见他。
闵庭柯正在笑呵呵地与闵老夫人说着话,气氛其乐融融,看不出一丝恼火。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闵老夫人见到她,笑着道,“我们治哥来了,快到我这边来坐。”
白蓉萱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两人行礼。
闵庭柯满眼笑意地看着她道,“怎么样?年底对账是不是很忙?”
白蓉萱道,“何止是忙,简直是手忙脚乱。”
闵老夫人道,“治哥还是第一年呢,等明年就好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闵庭柯便向闵老夫人道,“我和治哥去立雪堂说两句话,午饭也不在这边吃,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闵老夫人道,“你们两个,什么悄悄话还要背着我?”
闵庭柯道,“年底了,我实在是脱不开身,想让治哥和彭屿替我走一趟天津,我有话要单独交代给她,都是生意场上的事,说了您也不懂。”
闵老夫人只好点头,“治哥年纪轻轻的,能压住事儿吗?”
闵庭柯笑道,“所以我才让彭屿跟她一起去啊。”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叮嘱了几句便端了茶。
闵庭柯和白蓉萱两个人快步出了门。
闵老夫人望着两人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蓉萱和闵庭柯并肩离开了栖子堂,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六叔,你来找我,是为了宥三太太的事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她那种人,值得我为她奔走一趟吗?我有些日子没来看姑姑了,也惦记你账对得怎么样了,所以过来瞧瞧。你最近忙吗?”
白蓉萱眨眨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笑着道,“不算忙……”
闵庭柯道,“听说白玲珑也来找你了?她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管二公子的事情。”
闵庭柯眉头一挑,就像只炸毛猫一样跳了起来,“管泊舟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问你?你和管泊舟还有联系吗?”
白蓉萱坦率地道,“我们有通信。他已经在武汉安顿下来,只不过还要些时间来熟悉局势,不过毕竟有曾绍权撑腰,武汉官场上的人还是不敢给他脸色看的。”
闵庭柯越听越不痛快,“没想到你和管泊舟的关系还挺好的。”
怎么有股酸酸的味道?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道,“他是我的朋友啊,何况他到了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更需要别人关心了。”
闵庭柯撇撇嘴,不屑地道,“算不上人生地不熟吧?曾绍权既然敢把自己的亲外甥丢过去,肯定事先就已经安排好了,要不然管泊舟答应,管夫人也不会答应的。管泊舟去了之后,如鱼得水,有什么好关心的?你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日子呢。那个宥三太太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蓉萱觉得眼前的闵庭柯有些奇怪,好像吃了枪药一般,脾气不是一般地大。
她很是不解地道,“六叔,你没事儿吧?”
闵庭柯故作淡定地道,“我能有什么事儿。问你话呢?那宥三太太跑到家里来闹腾什么?你怎么没让人把她架出去?”
白蓉萱小声道,“她是长辈,又是五哥的母亲,我怎么好无礼呢?”
闵庭柯道,“像她那样胡搅蛮缠的人,还配做人长辈吗?要我说,你就该让婆子将她五花大绑地丢到马车上,然后敲锣打鼓的将她送回到外三房,看看她还敢不敢耍蛮?”
这……这也太严重了。
白蓉萱道,“不过是一点小误会,哪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你就是太软弱,才会被人欺负上门来的。这种人,你给她点儿厉害看看,她还当你是软柿子呢。我跟你说,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遇到难处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为你做主,下次我姑姑不出面,你又要怎么办呢?忍气吞声吗?你又能忍得了多少次?”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道,“心地善良是好事,但对谁都善良就是蠢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还有……那个白修唯已经带着虞小楼去了白家庙,我看他的架势,在虞小楼生下孩子之前,多半是不会回到城里,也不会露面了。白家庙毕竟是白家的地盘,他到了那边有人照顾,你不用惦记。”
居然去了白家庙……
白蓉萱还真就没有想到,估计宥三太太也猜不到。
闵庭柯显然对白修唯意见很大,提到他时满脸掩饰不住的厌恶,“你已经把你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他自己看着办吧。毕竟是他的人生,谁还能替他做主不成?”
白蓉萱当然听得出去,她轻声道,“五哥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他一个男人,遇到事情只会逃避,这辈子多半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不是我瞧不起,实在是像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信就走着瞧吧。”
白蓉萱不敢再说。
她怕再维护白修唯,会惹闵庭柯生气。
闵庭柯见她没有还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白蓉萱却担心他会出手教训外三房,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六叔,宥三太太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她计较。”
闵庭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闵庭柯冷笑着道,“你个当事人都不觉得怎样,我又怎么会和她那种人费心思?”
白蓉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走到立雪堂的门口,白蓉萱正准备请闵庭柯进去,没想到他手一甩,居然头也不回地奔着大门走去。
这……这是生气了吗?
白蓉萱急忙追了上去。
可闵庭柯的步子又急又快,等白蓉萱追到正门时,闵庭柯早就坐上车子离开了。
白蓉萱站在门边,一副拘束不安的模样,委屈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第一千八百九十三章 懊恼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秀赶过来,见到白蓉萱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上前道,“治少爷,您怎么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一个人去了立雪堂。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大秀在旁看得十分惊讶,想要上前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忍住了。
白蓉萱觉得闵庭柯很奇怪,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忽然就耍起了脾气。
大秀端茶送了过来,“不论遇到什么事儿,您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白蓉萱打起精神来,抹去眼角的眼泪道,“我没事儿了。为了不让老夫人担心,咱们就在立雪堂多待一会儿,回头她问起六叔来,就说闵家有事,他提前回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借口。
大秀点了点头,“您放心,我知道怎么说的。”
白蓉萱喝了口茶,心情也好了许多,便问起小秀的情况来,“她怎么样了?”
自从杭州回来之后,小秀便一直在如意馆休息,由芳姑姑照顾着。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身子骨那么硬朗的小秀,居然会晕船得如此厉害。
大秀笑着道,“已经好多了,我看她就是仗着您体恤她,所以故意装病赖床,不肯起来做事。”
白蓉萱忙道,“别这么说,小秀可不是这样的孩子。你让她安心多养两天,等彻底好了再做事,我这边又不是无人可用,暂时还用不上她呢。”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大秀自然也是心疼的,听了白蓉萱的话后,便不再坚持,“那就等她康复后,罚她把这些日子逃了的活都补回来。”
这当然是玩笑话了。
白蓉萱道,“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说了会儿玩笑话,白蓉萱把心思从闵庭柯的身上转移到了别处,不像先前那般难受了。
此刻的闵庭柯,却阴沉着一张脸,沉默地盯着窗外。
司机见状,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再激怒了他。
闵庭柯实在跟自己生气。
他这是怎么了?明明要跟白蓉萱好好说话的,怎么最后却耍起了小性子?
如此的失礼,以后白蓉萱要怎么看待他?
他又懊恼又后悔,想要开口吩咐司机调转车头再开回到白家去,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原本的好心情,此刻已糟糕无比,闵庭柯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呢?
也不知道白蓉萱这会儿怎么样了?那兔子一样性格的人,该不会被他的坏脾气给吓到吧?
他怎么就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呢?
闵庭柯重重地锤在了椅背上。
司机被吓了一跳,“六爷?怎么了?”
闵庭柯也想知道怎么了。
他眼神冰冷,盯着窗外不做声。
司机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闵庭柯正自生着闷气,眼神一瞟,居然在街道一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成先。
眼见着他正和旁人说着话,一脸轻松的笑意,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闵庭柯看了就有气。
欠了那么多钱,他还笑得出来?看来自己给他的压力还是太小了些。
闵庭柯咬了咬牙,心中浮上了新的算计。
而路边的苏成先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自己的耳边吹了过去,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苏成先警觉地环视四周,却没有任何的异样。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他没了说话寒暄的兴致,与面前的熟人匆匆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急着告辞了。
白蓉萱在立雪堂多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了栖子堂。听说闵庭柯已经离开了,闵老夫人也没有多疑,只是感叹道,“这一到年底,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目不暇接,想要过个消停年也不行。”
易嬷嬷最懂她的心思,连忙道,“下头那么多管事呢,哪就让六爷操心了?不过是做主点个头罢了,您不用这么心疼。”
闵老夫人道,“他小小年纪就成了一家之主,一大家子的人指着他吃饭,睁开眼就一堆事儿等着,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要不然啊……下辈子投胎,你也做一回家主试试,就知道这里头的苦处了。”
易嬷嬷喜笑颜开地道,“那我就借老夫人的吉言了。也不知道我这一世修了什么福,下辈子还能当家做主,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闵老夫人被她逗笑,对白蓉萱道,“你听听,这老货可有野心呢。”
易嬷嬷故意逗趣,“话可不是这样说。老夫人,这人活一世,谁还没有点儿私心?最近我时常想着,要是我能重新活一回,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少走些弯路,好好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她可不就是重新活了一回吗?
闵老夫人道,“才说你心思野,没想到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人这辈子从头到尾,哪有回头路呢?”
难得闵老夫人有兴致,易嬷嬷自然要陪着多说些话,白蓉萱在一旁听得专注,一时间厅堂内的气氛异常的好。
闵庭柯一回到闵家,立刻就把常安找了过来。
常安此刻正在和下头的掌柜盘账,接到吩咐立刻赶了过来。可就算如此,闵庭柯仍旧不顺眼,皱着眉头道,“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当差了,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才露面?好大的架子。”
常安很是意外,但还是跪下认错,“是我做得不对,六爷别恼。”
闵庭柯本就是故意找茬,见他认错的态度如此之好,反倒显得自己有些仗势欺人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道,“男人膝下有黄金,谁让你跪下了?还不赶紧给我站起来。”
常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
闵庭柯道,“你这就将苏成先欠钱不还的事宣扬出去,再跟华洋商会那边透个音,先前苏成先之所以能填不上商会的亏空,都是因为闵家出力,苏成先从华洋商会得到的好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让他们再好好查查,看看有什么缺漏没有?”
这不是便宜了华洋商会吗?
若是放在平时,常安肯定要劝上两句,可今天闵庭柯心气不顺,他不敢多言,只能答应下来。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去吧。”
常安快步跑了出去。
闵庭柯还是觉得不痛快。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白蓉萱。
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做什么。
第一千八百九十四章 可惜
白蓉萱陪闵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闵老夫人知道她主一房的事,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便低声道,“治哥要是有正事要做,就赶紧去忙,不用陪我这个老太婆闲谈打发时间,你是爷们儿,正经事要紧,这可不是表孝顺的时候。”
白蓉萱闻声便起身道,“既然老夫人这样说了,那我就去立雪堂瞧瞧,正好和周科商量一下年底的琐事。底下的田庄还住着三房不少老人,眼看着要过年了,总要派个人过去问一问,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咱们这边也好填补。”
能送到田庄的老人,都是在三房做了一辈子事的人。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也应该,快去吧。”
白蓉萱微笑着出了门。
等她走后,闵老夫人才和易嬷嬷小声道,“听说二房的大小姐又来了?”
易嬷嬷道,“是,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打听了一下管家二公子的事。”
闵老夫人一愣,随后才冷笑道,“她还真是个痴情种子,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关心这些呢?”
易嬷嬷道,“大小姐这个人,脾气虽然急躁了些,但对管二公子,的确是一片真心。”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得看对方是什么态度。人家不领情,她怎么做都没用。”
易嬷嬷叹了口气,“到底是女儿家的一片心思,咱们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就算不心疼大小姐,也心疼这份心。”
闵老夫人有所触动,不再多说什么。
易嬷嬷道,“经一事长一智,我看大小姐最近也安稳了不少,不像从前那般火爆毛躁了。”
闵老夫人道,“可惜啊……晚了些。她要是早点儿醒悟过来,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两人感叹了一番,虽然都不喜欢白玲珑的为人,但还是很惋惜她的遭遇。
易嬷嬷道,“蔡二太太是个不肯吃亏的,就算如此,也一定会为大小姐找门好亲事的……”
话未说完,就被闵老夫人打断道,“出了这种丑事,又被传得人尽皆知,就算蔡氏有心,只怕门第太高的人家,都不会答应的。”
易嬷嬷道,“可白家的地位摆在这里,肯定有不在意的。”
闵老夫人道,“既然要借白家的势,这样的人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倒是真的。
易嬷嬷道,“难道大小姐,真的就这样了?”
闵老夫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心疼她的样子。”
易嬷嬷道,“我是什么身份,自己的日子还没过明白呢,有什么资格去心疼别人?就是觉得大小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是有些可惜。”
闵老夫人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从前骄横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人,要是能早些收收性子,大概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易嬷嬷道,“不知道二房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当初犯事的人,有没有追查到下落?”
闵老夫人道,“就算查出来,肯定也是秘而不宣,怎么好大张旗鼓地张扬出来?好容易平息下去的消息,怎么能再次翻腾起来呢?”
易嬷嬷‘嗯’了一声,“六爷那边应该有消息吧?”
闵老夫人平静地道,“他手里那么多的事儿,怎么会时时刻刻盯着白家呢?”
易嬷嬷见闵老夫人不喜欢提起这些,立刻便转移了话题。
此刻的李雪竹,却坐着车子来到了黄浦江边。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悄声叮嘱司机,“你就在这里守着,不用跟来。”
司机不安地瞄了她一眼。
穿着当下最时兴的呢料大衣,头戴一顶黑色的小礼帽,踩着高跟鞋,虽然李雪竹不算面貌极美的名媛,但这么一打扮,还是很惹眼的。
司机道,“小姐,这黄浦江边多是讨生活的闲杂人,做什么的都有,实在不怎么安全,你一个人走能行吗?万一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办?”
李雪竹有些恼怒地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多话?青天白日地,能有什么事儿?让你等你就等,再敢啰唆,我明儿就换了你。”
司机脸色一白,果然不敢再多说。
李雪竹踩着高跟鞋往前走去。
路上不少懒汉坐在一旁,见到她走过去,不是吹口哨就是不怀好意地笑。
李雪竹脸上虽然不怎么痛快,但心里却十分地得意。
人靠衣裳马靠鞍,只要手里有钱,穿上最好的衣裳,谁又不是红粉佳人呢?
从前那些人总是瞧不起她,讥讽,嘲笑,甚至是当面侮辱她。可如今又怎么样?她父亲坐上了华洋商会的会上之位,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
接下来,就是找一门合适的婚事,下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她忍不住想到了白修治。
真是个绣花枕头,面上好看,内里却一团棉絮。
好好的一张脸,偏偏是个不懂风月的蠢货。自己要不要换个目标呢?
一边想一边走,她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她四下打量,不见半个人影。
秋风瑟瑟,吹动江面,泛起一阵阵的水浪。
李雪竹压低声音叫道,“有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路边的深沟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道,“你是李小姐吗?”
李雪竹皱了皱眉,一脸厌恶地道,“不是我是谁?你是什么人?赖头麻子呢?”
那人从沟里爬了出来,“老大让我领您过去……”
李雪竹不耐烦地道,“哎哟,这又是什么意思?说好了在这里见面,他又玩什么花样?谁知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才不去呢。不然吃了亏,连个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你这就去见赖头麻子,告诉他要来就来,不来我就走了。”
送信的人大概也没想到李雪竹会如此的强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雪竹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呀,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呢,好几家商会的太太邀了我去打牌,我还得赴约呢,可没闲工夫跟你耗。”
送信人的想了想,这才快步跑了。
李雪竹耐着性子在江边等了一盏茶,虽然她穿得多,但还是被江风吹透了。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先前送信的人领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人是个罗锅,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光秃秃的头顶满是坑坑洼洼的疤痕。
他便是赖头麻子。
第一千八百九十五章 要挟
上海滩遍地都是闲帮,能在这里混出名堂,有自己的名号并不容易。这个赖头麻子身有残疾,却能有一席之地,肯定也有自己的本事和道行。
只见他慢悠悠地走到李雪竹的面前,很是客气地道,“李小姐,一直想要见您,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李雪竹挑了挑眉,一脸不屑地道,“你急着要见我,到底什么事儿?先前的账可是算清了的,怎么着?你该不会是想狮子大开口,再要一笔吧?”
赖头麻子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反应这么快,连他的来意也猜到了。他笑眯眯地道,“兄弟们跑场子不容易,能多赚一些养家糊口总是好的。”
李雪竹冷笑着道,“这话说的,好像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咱们一笔是一笔,先前是怎么说的,就怎么算。事后再坐地起价,是不是也晚了点儿?还是你以为拿捏住了我什么,想要和我谈条件?”
李雪竹虽然其貌不扬,但心智却一点儿不差。从前在苏家三姐妹面前装傻卖萌,也是为了能活下去。要不然,就苏华莹和苏梅莹两姐妹的心眼,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一万个,她要是不聪明点儿,早就被耍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赖头麻子赔笑着道,“我们是什么人?泥缝里讨生活的,您勾勾手指,就要了我们的命,哪里有资格和您谈条件?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白家那边追查得紧,兄弟们不敢打草惊蛇,很长时间都没有露头了。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就想着您能发发慈悲,赏些小钱,好歹让大伙把眼前的艰难挺过去。您如今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人,指缝里流出来的,就够我们活了。”
他不说这些李雪竹还不恼,等他说完,李雪竹便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些?瞧瞧你的手下办的是什么事儿?我是不是跟你三令五申说明白了的?只要让人吓唬吓唬那白玲珑就是了,我也没想让她怎么样。可你们是怎么做的?居然强奸了她!那白玲珑是什么人?那可是白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你们有几个脑袋,敢跟白家作对啊?自己走出来的路,这会儿知道怕了?找我有什么用?”
赖头麻子讪讪地道,“这都是我的错,没有把话交代清楚,兄弟们也是起了色心,一时没有控制得住。如今也都知道错了,正在家里反省呢。”
李雪竹不悦地道,“反省?是怕出门撞到白家的人吧?要是让白家知道这件事是你们做的,以后还想在上海滩行走吗?早丢进黄浦江里喂鱼了。”
赖头麻子见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妮子,居然在自己面前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时也有些不高兴,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冷淡地道,“不管怎么说,兄弟们是奉了李小姐的吩咐,这个时候……您该不会想置身事外,不管兄弟们的死活吧?”
李雪竹不屑地道,“奉了我的吩咐?谁说的?空口白牙,你可别造谣污蔑我。你手里拿着什么证据?是有我写给你的信,还是有人当面听到了什么?”
赖头麻子脸色一沉,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李小姐,人可不是这样做的。大家都在上海滩辛苦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李雪竹微微一笑,“你可别把我算在你的行当里,我不用讨什么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家里上上下下,短过我什么?要是你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姑娘一高兴,多给你仨瓜俩枣的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可你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还敢舔着脸来跟我张嘴要钱?我今日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还是各走各的吧。”
赖头麻子见她如此的冥顽不明不识时务,恼火地道,“李小姐,您这是准备和我撕破脸了?”
李雪竹道,“你是觉得我做不到,还是我不敢?”
赖头麻子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为你隐瞒什么,我这就放出风去,说是白家大小姐白玲珑的事情,都是由你指使我做的。”
李雪竹毫不惧怕,“我要是担心这个,今日还会来见你吗?你赶紧放风去吧,白家正愁抓不到罪魁祸首,你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到时候你和你手底下的人,还能有命活?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与白家素无恩怨,跟白玲珑更是没多大的交情,就算你传扬出去,也未必有人会信。何况我又不是没长嘴巴,难道不会辩白吗?到时候看看是相信你的人多,还是相信我的人多。”
赖头麻子一时有些傻眼。
怎么事情的走向和自己预期中完全不一样呢?
李雪竹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小帮派,就没一个好缠的,当初既然敢找你们办事,自然已经把后面的事情想得明明白白了。你今天来找我,原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你若是安分些倒好,若是非要和我对着来,我就让人先一步将你们做的那些好事都散播出去,看看是你的人脉宽,还是我的人脉广。”
赖头麻子彻底的被压制住了。
李雪竹得意地道,“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可走了。”
赖头麻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雪竹白了他一眼,转身便原路返回。
赖头麻子咬了咬牙,“这个臭娘儿们,给脸不要脸。行啊,既然要玩,老子就陪你玩到最后,只看谁的本事更高明,下手更狠罢了。”
先前传信的小弟不安地道,“老大,李小姐的父亲如今是华洋商会的新任会长,可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要不然李小姐也不敢如此的有恃无恐了。”
赖头麻子冷笑道,“华洋商会有什么了不起?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那李春晓是靠什么当上会长的?既然李雪竹这小蹄子要跟咱们斗,我就让她见识见识咱们的本事。你这就派个人去苏家,想办法和苏成先搭上话,就说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卖给他,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传信的小弟点点头,佩服地道,“还是老大高明,李春晓占了苏成先的地儿,那老家伙只怕正盯着李家,随时准备反扑呢。要是知道白玲珑的事儿与李家有关,还不乐得觉也睡不着了?”
第一千八百九十六章 不甘
两人商议完毕,这才心有不甘地原路而回。
而回到车上的李雪竹,神情依旧阴郁。司机松了口气,小声问道,“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李雪竹像是在想什么,压根没有听清他的话。
司机知道她脾气不好,也不敢多问,静静等候着吩咐。
过了半晌,李雪竹才总算回过神来,“咦?你怎么还不走?”
司机赶忙问,“咱们去哪儿?”
李雪竹白了他一眼,“真是个蠢货,不打不走路的那种。还能去哪儿,自然是百乐门了。”
司机应了两声,赶紧起着了车子,向着百乐门行驶而去。
李雪竹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赖头麻子这个小人,居然还想要挟自己……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想来占她的便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不过这个人既然敢开这个口,保不准还安着什么坏心。万一真把事情宣扬出去,就算自己有办法洗脱嫌疑,名声终究也被毁了。到那时,自己想嫁入豪门做太太的梦想也就彻底破灭了。
李雪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最好的办法,就是灭了赖头麻子的口。让他以后都不能跳出来说话,也就一了百了了。可自己要找谁来动这个手呢?
李雪竹十分地苦恼。
而且从一个麻烦跳入另一个麻烦中,这窟窿也就越来越大,自己真的有能力填补得住吗?
可留着赖头麻子,终究是个麻烦。万一等到自己嫁入了豪门,她再跳出来惹事,自己要如何善后呢?
李雪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个后患。
她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谁能为自己所用……
此刻的白玲珑,正盯着桌上的照片出神。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的青年男子笑容腼腆,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明媚耀眼。不是别人,正是管泊舟。
这是他留洋海外之前的一张旧照,白玲珑花了很大工夫才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管泊舟在海外的那些时光,白玲珑便整日对着照片发呆,说话,痴痴笑笑,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可如今再面对这张照片,白玲珑的心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终于认清了现实——此生和管泊舟之间,大概再也没有可能了。
虽然管泊舟已经拒绝过她多次,但白玲珑心里始终装着一个梦。她出类拔萃,无论样貌还是身份,都匹配得上,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点,管泊舟就一定能注意到她的好处,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如今梦想破灭,她只觉得从前的执着幼稚又可笑。
白玲珑发了会呆,这才麻木地从抽屉里取出剪刀,想也没想地将那张曾经视为珍宝的照片一分为二。
那一瞬间,就连她的心仿佛都跟着碎裂开来。
短暂的疼痛过来,白玲珑咬着牙,将照片直接剪成了无数碎片,再也无法拼接回原来的模样。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白玲珑疯狂地握着剪刀,屋子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那照片被剪得零零碎碎,散落了一桌子。
“呵呵……”面对着这样的残局,白玲珑居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癫狂和无奈,最终化作腮边的一滴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白玲珑的身子晃了晃,直接栽倒在地上,捧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门外的丫鬟婆子闻声面面相觑,却没一个人敢进门来安慰。
此刻往枪口上撞,显然是不明智的。
大家把脖子缩了起来,恨不得整个人塞到地缝里才好。
自从上次白元德回过二房之后,新家里的气氛就一直不太好。白修睿像是一只被惹怒了狮子,看什么都不顺眼,整日酗酒不说,摔摔打打,就连二少奶奶也受到了波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蔡氏更不用说,脾气火爆到了极点,看什么都不顺眼,稍错一点儿,便是一通好骂。下人从她身边走过,都恨不得把脚踮起来,谁也不敢惹她的注意。
这会儿蔡氏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生着闷气。
白元德那个老东西,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到底弄出个私生子出来。
只要一想到那外室养的孩子有可能威胁到白修睿,蔡氏的心就像被刀子戳了窟窿一般,又疼又恨,咬牙切齿,却又不知道向谁发作。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盯得不够紧。
只是这会儿后悔也没什么用,还不如仔细想想看,用什么办法来亡羊补牢。
白元德想把那杂种羔子写在她的名下肯定是不行的,她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可白元德这个人,素来足智多谋,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怕他早就计划好了,自己这会儿不论做什么,都为时晚矣。
蔡氏愁的饭也吃不下了。
贴身妈妈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走过来,“太太……”
蔡氏心气不顺,恶狠狠地道,“干什么?整日太太、太太的,叫魂吗?”
贴身妈妈小声道,“您都一下午没喝过水了,我怕您嘴干。”
毕竟是相处了半辈子的人,蔡氏虽然脾气差,但也知道人家是为自己好,只得板着脸道,“嘴干?现在最干的是我的心,血都不流通了。喝茶顶什么用?就是拿云南白药来喂我,我还能活过来不成?”
贴身妈妈道,“太太,我笨嘴拙舌,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你。只是越到了这种时候,您越得冷静下来才行。睿少爷还指望着您呢……”
蔡氏苦笑了两声,“都来指望我,我又能指望谁呢。”话是这样说,但毕竟是亲儿子,她揉着太阳穴关心道,“睿哥呢?”
贴身妈妈道,“喝了些酒,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蔡氏道,“吩咐伺候的下人,用些心,千万别让他受寒着凉了。”
贴身妈妈满口应是。
蔡氏道,“也难怪他心情不好,要喝酒发泄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算计他,换作是谁能受得了?”
贴身妈妈不敢多言。
天底下为难的事多了去,遇到事情不想着怎么解决,只知道喝酒买醉,又能成什么大事?
蔡氏道,“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白元德成事,我要写一封信,你让人给我送到北平去。”
贴身妈妈大吃一惊,“您这是要联系北平白家吗?”
第一千八百九十七章 拒绝
蔡氏眼放寒光地点了点头。
贴身妈妈被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太太,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北平白家和咱们上海白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又能帮上什么忙?可别最后将事情闹大了,没脸的还是咱们。”
蔡氏冷着脸道,“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得上有脸没脸?更何况等老爷把那孩子正儿八经地上了族谱,难道我就有脸了?既然他敢把事情做绝,就别怪我心狠。索性撕破了脸,只看谁更占理吧。自从我嫁到白家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侍奉父母操持家务,我哪样做得不好?白元德这些年在外头胡来,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动睿哥的利益,我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可如今却是不行了,我再这么软弱下去,睿哥的东西非被人全都抢走了不可。”
贴身妈妈道,“就怕北平那边也不愿意管这件事。”
这毕竟是二房的私事,白元德又是家主,谁会愿意得罪他呢?
蔡氏‘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这可由不得他们!只要还姓白,他们就得管。当初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一封信过去,北平就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这会儿就不行了?便是见人下菜碟,也没有这样下的道理。”
贴身妈妈见她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索性不再多劝,可却始终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一旦处理得不好,很有可能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蔡氏说了一通话,心情好了不少,喝了口茶,摆手吩咐妈妈退下。
贴身妈妈求之不得,脚不点地地离开了。
白蓉萱这边则因为闵庭柯的关系,心情低落了好一阵。闵庭柯也因为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始终没有过来。
就这样过了几天,这一早白蓉萱醒来,外面居然下了一阵薄薄的雪。
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北平的冬天。鹅毛般的大雪沸沸扬扬,走在上面嘎吱嘎吱的,迎面一阵北风吹来,仿佛能带走身上左右的温度,连呼吸都变得刻骨铭心。
相比起来,上海的雪就柔和得多了。
白蓉萱趴在床边,足足看了一个早晨。
大秀端着水进来,笑着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早雪,一边下一边化,地上已经湿漉漉的一大摊,您出门的时候可得留点儿神,千万别走得太快了,小心摔倒了。”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开始忙着穿衣洗漱。
刚刚收拾完,连翘便一脸笑意地赶了过来。为她开门的芳姑姑诧异地道,“连翘姑娘,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儿?可是老夫人那边有吩咐?”
一般天气不好的时候,闵老夫人都不让白蓉萱过去给她请安问候。
连翘道,“六爷来了,老夫人催促治少爷赶紧去呢。”
“我说呢……”芳姑姑道,“今天治少爷起得晚了些,我这就去叫他。”
芳姑姑快步来到门前,轻声道,“治少爷收拾好了没有?老夫人打发连翘姑娘来请,说是六爷也到了。”
白蓉萱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他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白蓉萱始终魂不守舍,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闵庭柯呢。
原本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可这会儿却变得莫名尴尬。
她有点儿不敢出门了。
大秀看出了她的犹豫,上前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儿,总是要当面把话说清楚的。您就算藏,也藏不了一辈子呀。”
白蓉萱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跟着连翘出了门。
来到吟风馆,闵庭柯正和闵老夫人说着话,逗得闵老夫人哈哈直笑。闵庭柯道,“您要是答应,那我就着手安排了。您也好久没出门了,我怎么也得让您满意才行。”
闵老夫人担心地道,“到时候人会不会太多?我可不愿意凑热闹,人一多,闹哄哄的,连个站的地方也没有,说话都听不清楚。”
闵庭柯笑着道,“您放心,我会提前让主持清场,不会让人吵到你的。”
闵老夫人闻声还是有些犹豫。
易嬷嬷则凑趣地上前道,“老夫人,您快答应了吧?这一年您都没怎么出门,连带着我们也没机会出去转转。”
闵老夫人失笑道,“敢情你还是个待不住的……”又见闵庭柯邀请得诚心诚意,她便答应道,“那就这么定了吧,到时候我和你母亲也能做个伴。”
闵庭柯很是高兴地道,“好。”
正好白蓉萱缓步走进来,闵老夫人见了她,立刻招手道,“治哥,快到我这里来。你六叔邀了我年底去静安寺听经赶庙会,到时候你也一同去热闹热闹。”
白蓉萱不太想和闵庭柯待在一起,她想也没想地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最近手头的事情有点多。”
拒绝得如此直白,闵老夫人也忍不住愣了愣,“怎么?”
白蓉萱只好胡乱想着借口,“要对的账有点儿多,我又是第一年接手,很多东西得慢慢学,所以怕是抽不出时间来。”
闵老夫人见状,倒也没有多想,“那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可别觉得委屈呀。”
白蓉萱赶忙笑道,“不委屈,不委屈。”
闵老夫人暗暗奇怪,觉得今日的治哥有些反常。
闵庭柯在一旁看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家伙被之前自己的举动给吓着了,现在只想着躲开呢。
也怪自己这臭脾气,从前唯我独尊惯了,冷不丁要向人俯首称臣,这腰总有些弯不下去。
要怎么才能把小家伙哄好呢?
他心里暗暗思想着。
别看他平日里处理外头的事情手到擒来,可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第一次遇上,总是畏畏缩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闵老夫人正对白蓉萱道,“你的屋子冷不冷?今早上下了初雪,就算是入了冬,以后会一天比一天冷,你可得多穿点,别着凉了。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就和易嬷嬷说,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白蓉萱如今已经接手了三房,就算要什么自然也会吩咐周科。不过她没有拒绝闵老夫人的好意,笑着道,“我知道,不会客气的。”
闵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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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九十八章 和好
易嬷嬷也在一旁道,“老夫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今年冬天要是治少爷着了凉,您就只管来问我的罪好了。”
闵老夫人笑道,“哎哟,这种大话也敢说,你就不怕老马失前蹄?”
易嬷嬷道,“我自然会多留神如意馆那边的情况。”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闵庭柯道,“小六,我看你穿的太单薄了些,下了雪入了冬,就得多加几件衣裳,可不能这样干挺着。如今年轻不放在心上,等上了年纪,可都是要找补回来的。”
闵庭柯道,“知道知道,我穿得已经够厚了,要是再添,人就直接成了个球,怕是动都动不了。”
白蓉萱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没有插嘴,甚至都没有把目光放在闵庭柯的身上。
闵庭柯在心中暗暗叹气。
闵老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奇怪,只是不等她开口发问,闵庭柯便抢着道,“姑姑,你这边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和治哥去一趟立雪堂,我有正事要交代给他呢。”
闵老夫人道,“既然是正事,那就快去。我吩咐灶上一声,你中午就留在这边吃饭吧。”
闵庭柯很是痛快地答应下来,“好啊,您让灶上的婆子给我做个羊肉冬瓜汤行不行?”
闵老夫人见他主动点菜,心中很是高兴,“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个季节,的确该吃些滋补的饭菜。”
易嬷嬷更是抢着道,“我这就去安排。”
闵庭柯则看向白蓉萱,淡定地道,“治哥,咱们去立雪堂。”
被点了名的白蓉萱心中一突,但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闵老夫人道,“路上当心些,可别滑倒了。”
白蓉萱勉强笑了笑,跟在闵庭柯身后出了门。
闵老夫人诧异地嘀咕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吵架了吧?
此刻的白蓉萱则是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些什么,完全没了往日的自在和随便。
比起她来,闵庭柯则要表现得淡定多了。语气温和地对白蓉萱道,“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事儿?”
白蓉萱听得一愣,赶忙打起精神回答道,“也没什么,都是家里一些琐碎的小事。”
闵庭柯‘嗯’了一声,又道,“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闵庭柯道,“长沙那边传来了消息,前两日高安悄悄回去了一趟,不过没有回家,好像只是在暗中观察一下便离开了,我手底下的人没有抓到他。”
白蓉萱听他提到高安,立刻放下心中的不自在,警觉地道,“他回去做什么?”
闵庭柯道,“据我猜测,多半是为了看看家中的妻儿是否安全,只是顾忌着咱们的人,不敢贸然行动罢了。”
白蓉萱皱了皱眉,“可知道他接下来又去了哪里?”
闵庭柯道,“他来得隐秘,走得突然,根本没机会查到他的消息,还是一个熟人认出他来,这才把线索传到了咱们的人手上,等他们发觉之时,高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人,简直比老鼠还要狡猾。
闵庭柯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既然惦记着家里,就肯定不敢走得太远,哪怕要走,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带上家眷,只要盯着他的家,一准能把他揪出来的。”
白蓉萱道,“这个人机敏得很,行事又十分的小心,想要抓到并不容易。”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让人把他扣下来的。”
白蓉萱道,“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就算把人抓到,他什么都不承认,不也一样死无对证吗?”
闵庭柯冷冷地道,“这有什么?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说出实话来。”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立雪堂,闵庭柯继续道,“我有个主意,说给你听听。高安这边,不好盯得太紧,不如卖个破绽给他,让他以为我们已经放松警惕了,他行事自然也就大胆了一些。接着,就要来一招引蛇出洞,让他自己走出来。”
白蓉萱不解地道,“怎么引蛇?”
闵庭柯道,“高安的那个儿子得来不易,两夫妻关爱备至,一点儿委屈都不敢让他受,只要在他儿子身上动动手脚,放出消息说他得了重病命不久矣,高安还不现身来见儿子的最后一面?”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行?不能对小孩子下手……”
闵庭柯笑道,“这你放心,自然不是真的下手。只要在他的日常饮食里稍稍加一点东西,让他昏迷上几个时辰也就够了。高安的妻子不过是个内宅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么一吓,肯定会六神无主的。”
白蓉萱道,“你觉得高安和他的妻子暗中还有联系?”
闵庭柯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高安突然离奇失踪,家里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下人们进进出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见这位高夫人对丈夫的行踪了如指掌,否则怎么会不着急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还真是这样!”
闵庭柯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看年前就解决算了,咱们也好过个消停年。你若是同意,我明天就让洪兴走一趟长沙。”
白蓉萱道,“那就这么办吧。只是一定要保证孩子的安全,千万别伤及无辜。”
闵庭柯笑道,“如果那高安真的是害死你父亲的人,那么你要怎么办?”
白蓉萱道,“不论高安做了什么,他的儿子出生时我父亲已经去世,他和整件事都毫无关系。我只会怪高安,却不会连累他的家人。”
闵庭柯无奈地道,“心思善良是好事,只是面对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还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闵庭柯问起三房年底对账的事情来。
这本是每家的秘密,不能为外人知道的。白蓉萱却并不隐瞒,如实地一一叙述起来。这一年三房的铺子还算平稳,其中收益最多的还是机器织布局生产出来的洋布,外省的几个掌柜纷纷称赞,都在抢着要货。
第一千八百九十九章 对策
颇有几分供不应求的样子。
白蓉萱顺势和闵庭柯说起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闵庭柯就怕没话说,见白蓉萱起了话头,自然乐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机器织布比人工快了很多,我看明年要多进些棉花才行。别看机器织布才刚刚兴起,但只要是能赚钱的道,再难也有人寻摸着走进来。不出三年,只怕遍地都是洋布了,咱们既然占了这个先机,就要趁着这个时机多赚点儿钱,等洋布的商机不行了,我们就把机器处理了,再换其他的买卖做。”
白蓉萱对这些不太懂,闻声也只是道,“上次进购棉花,你特意走了一趟新疆,想要加购,也会很麻烦吧?”
闵庭柯会心一笑,“没什么麻烦的,之前白家二房这头压了不少棉花,起先为了压制我,还特意出高价将山西的棉花抢购了过来,可惜土布卖不出去,这些棉花多半压在手里了,我准备想个办法,花低价把二房手里的棉花买过来。”
白蓉萱道,“二房要是知道了,宁可亏本也不会卖给你的。”
闵庭柯平静地道,“所以要想想办法啊,二房要针对的只是闵家,只要我不出面,他们自然不会太过防备。何况手里压那么多没用的棉花,要是有路子能清出去,总归是件好事。”
白蓉萱对闵庭柯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笑着道,“只要是你想算计的人,谁能逃脱得了?只是要小心些,别给二房察觉到,最后棉花买不到,看你怎么办。”
闵庭柯道,“白家二房最近的闹心事太多,哪还有心思理会我呀?”
白蓉萱问道,“六叔,你可有白元德那边的消息?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忽然就要让这个外室之子认组呢?白修睿虽然不成器,但也不到弃子的地步,何况还有蔡二太太在上头,这个时候闹出这些事情来,显然不太明智。”
白蓉萱有点儿理解不了白元德的想法。
闵庭柯道,“你要是以为白元德这么做是为了压制白修睿,那就大错特错了,好容易培养起来的儿子,怎么能说换就换呢?名不正言不顺,别说蔡氏不答应,就是白家的宗族也不会同意的。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快说,你想到了什么?”
闵庭柯沉吟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怀疑白元德是想利用这个儿子来扫清障碍。”
白蓉萱皱了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闵庭柯道,“就比如白元德准备对付我了,总要有个由头吧?大家无冤无仇的,面上又都过得去,拿什么理由来针对我呢?如果他的儿子不小心死在了我的手上,杀子之仇,算不算不共戴天?哪怕他要我以命偿命,外人又能说什么?”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这……这怎么可能?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更何况……以白元德的手段,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她脸色惨白,嘴角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闵庭柯道,“白修睿毕竟是嫡长子,牺牲他肯定不值当,蔡氏也不会答应的,所以将外室子记在族谱上,以备不时之需。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很多次,千万不要小瞧了你这位二伯父,他可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昏庸无能。多少人都觉得当初是长房和三房相继没了继承人,白老太爷无奈之下才选择了他接手家业,可这里头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到今天也是笔糊涂账。白元德老谋深算,未雨绸缪,每一步都有很深的用意,千万不能大意了。”
白蓉萱道,“有没有办法阻止他?”
闵庭柯笑了笑,“为何要阻止?首先,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未必真就如此。其次,就算我猜对了,白元德也未必会用这个外室子来对付我,上海滩拦到白家路的人多了去,谁知道他要对付谁?最后,就算咱们什么都不做,蔡氏那边也不会消停的。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全心全意为了白修睿操持,这会儿白元德摆出这么一手来,就蔡氏那个猪脑子,哪里能想到白元德的用意,只当他要威胁白修睿的地位,一定会闹得很凶。”
蔡氏还真就是这样的性子。
闵庭柯继续道,“反正是二房的事,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他们闹腾去好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千万不要搅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不论白元德说什么,你都要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就对了。”
白蓉萱想到了之前白元德和自己的那次对话。
她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六叔放心,我才不会为白元德的事情奔走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气氛也恢复和往常相同。闵庭柯稍稍松了口气,正好王德全赶来汇报重庆那边的事情,闵庭柯也没有回避,坐在一旁侧耳倾听。
这两年三房在重庆的生意都没什么起色,虽然今年洋布上市吸引了一波客户,但终究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白蓉萱对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对策,与王德全商量道,“依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王德全道,“实在不行,就把重庆那边的铺子收回来,守着上海这边的买卖,一样也能过日子。”
闵庭柯闻声挑了挑眉,有些不悦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重庆那边大掌柜的意思?”
王德全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道,“是……是我的意思。”
闵庭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说重庆的生意不好,怎么别人家去干得红红火火?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动不动就要打包回来,这样混事,生意能好才怪呢?这不是年前了吗?你给重庆大掌柜送个信,让他收拾收拾回来一趟,我当面问问他,若是他没这个本事,趁早回家养老,把位置留给年轻人来坐。”
王德全恭敬地道,“是,我……我这就写信过去。”
闵庭柯道,“若是还有人动不动就要封店,你一齐叫他们回来。人若是连点儿斗志都没有,还做什么大掌柜?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就算做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第一千九百章 训斥
白蓉萱见他动怒,连忙道,“六叔别恼,掌柜的也只是有这样的想法而已。”
闵庭柯却冷冷地道,“王德全就在这里,你不妨问问他,若是你父亲还活着,重庆那边的掌柜,敢不敢冒出这样的想法,王德全又敢不敢把这样的话传到你的耳朵里?他们分明是欺你年幼,拿着退店来说事。要是把这股不正之风立起来,以后三房的人有样学样,你还能管得住谁?”
这也是他最生气的地方。
人在什么位置,就得做什么事。既然当上了大掌柜,自然要想着如何为铺子争取更多的利润,动不动就要退店,那成什么样子?
王德全脸色惨白,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六爷恕罪,我……我是老糊涂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闵庭柯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冷眼道,“你若是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就趁早去田庄荣养,把位置让给有能力的年轻人。要不是看在你这些年对三房还在忠心的份上,你以为治哥会如此的信任你?你做了这些年的管事,什么话能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什么话要烂在自己的心里,难道连这点儿分辨也没有吗?还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王德全哆嗦一下,“我……”
白蓉萱赶忙插嘴道,“王管事平日里不是这样呢,许是被高安的事情闹得有些心不在焉……”
闵庭柯瞥了她一眼,“你也给我坐正了。为人处世,谦逊善良本是好事,可也要看是什么事儿。如今下头的人都要骑到你的脖子上了,你还在这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被人拿捏到什么时候?你若是立不起来,下头的人又怎能服你?该赏则赏,该罚则罚,没道理做错了事,还要你出面来帮着说情。”
白蓉萱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王德全更是无地自容地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以后一定改过,再也不敢了。”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可别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如今坐上了三房的大管事,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三房这里,再大也大不过治哥,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也该是去哪搬梯子,而不是觉得为难,觉得做不到,知道吗?”
王德全冷汗琳琳,连连点头。
闵庭柯道,“你这就去写信吧,让重庆的掌柜年前赶回来,有什么话,大家当面说清楚。若是他实在为难,就赶紧另谋出路,咱们这边也换更可心的使唤。”
王德全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可怜他。
闵庭柯道,“你的心太软了,这样可办不成什么大事。”
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没有魄力和杀伐决断也在情理之中。
白蓉萱低垂着头,似乎有些难过。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哪到哪儿,喜欢你会遇到更多的难事,必需的抓紧成长起来才行,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谁能一直保护你呢?”
白蓉萱抬起头看了看闵庭柯,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闵庭柯微微一愣,随后便不自觉地笑着道,“我又不是上天的神仙,总有做不到的事。到那时你要怎么办?”
白蓉萱道,“那这件事就不办了。”
答得非常干脆果断。
闵庭柯无语地道,“若是绕不开呢?”
“怎么会?”白蓉萱道,“有心放下,总能放下的。”
闵庭柯无奈摇头,“人都说只要有心去做,万事可成。你倒好,直接就放弃了,这怎么能行?”
白蓉萱笑嘻嘻地道,“人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明知道做不成的事情还要强求去做,那不是为难自己吗?”
两个人正说着,连翘赶了过来,“灶上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老夫人请六爷和治少爷过去呢。”
闵庭柯痛快地站起身,和白蓉萱回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见两人一脸微笑地并肩走回来,心里的那点疑问终于打消。她笑着问道,“说什么去了,耗了这么半天?”
闵庭柯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商量了一下机器织布局的事,正赶上王德全来回事,我又和他发了一顿脾气。”
闵老夫人闻声很是惊讶,“王管事做错了什么?”
闵庭柯便把先前的对话说了一遍,“你说说他,真是越老越糊涂,要是各地的管事动不动是要退店,那上海滩这些大门大户都不用过日子了。”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觉得王德全的做法的确不太合适。但闵庭柯插手去管三房的事,显然也不合常理。她低声道,“我看你就是当家做主惯了,什么事都喜欢横插一杠。这是三房的事,你得让治哥拿主意才行,哪有你处置的道理?”
白蓉萱赶忙道,“六叔也是为了我好,我都能理解的。”
闵庭柯欣慰地笑了笑。
闵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吃过午饭,闵老夫人借口打发走了白蓉萱,这才对闵庭柯道,“三房如今的处境也不怎么好,还有个二房盯着呢,你虽然是为治哥好,可也得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免得传到白元德的耳朵里,还以为你要算计白家什么呢。”
闵庭柯道,“姑姑多心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做,白元德就会念着我的好,两家就能太平相处了?既然早晚都是要撕破脸的,我又何必管他想什么做什么呢?”
闵老夫人叹气道,“你年轻气盛,谁也不放在心里。可上海滩这几家,能爬到这个位置,谁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家能和平共处是最好的,就算不能,也别得罪透了。这世界本就是个圆,兜兜转转还要遇上的,别闹红了眼,最后都下不了台。”
闵庭柯怕她说教下去,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闵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
不过孩子大了,也不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年纪了。闵老夫人无奈地道,“我也是老了,喜欢唠叨啰唆了。”
闵庭柯笑眯眯地道,“姑姑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着呢。不过和白家的这档子事儿,远比您想得复杂多了。这会儿就算我停手什么都不做,白家也不会放过我的。与其等着人家找上门来,我自然要做足应对之策,免得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投缘
当家族上升到一定位置的时候,一味地忍让也未必能换来平安。
闵老夫人一生都在大宅院度过,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感慨地道,“该做的自然要做,只是能留情面的时候,也一定要留,千万不可将事做绝了。”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会记在心上的。”
他又和闵老夫人商量起过年的事情来,“今年还同往年一样,我仍是腊月二十八派车来接您,等过完了初七再把您送回来,怎么样?”
闵老夫人在白家生活孤寂,自从闵庭柯主事以后,每年都会将闵老夫人接到闵家去生活,白家二房起初对此还有些不满,可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闵老夫人道,“我看今年就不去闵家过年了,正好治哥也在,我们两个就在这边过年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如今有了治哥,您把我也撇到一边去了?”
闵老夫人道,“那我怎么舍得?只是新年不同其他节日,总不好把治哥也带过去。你别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要是治哥也去闵家过年,闲言碎语马上就会传出来的。这是他回来的第一个新年,亲人都不在身边,正好和我做伴,也省着我折腾了。我年纪越大,越不愿意动,就想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你就让我自在些吧。”
虽说闵家是娘家,但嫁出去的女儿再回门也是客人,闵老夫人在闵家的时候,也多数都很拘谨。
闵庭柯暗暗叹气,“那我一会儿和治哥交代一声,他第一次主持新年,我担心他没有经验。”
闵老夫人见他答应,心中很是高兴,“这有什么,不是还有我吗?何况家里头没什么长辈,二房又搬出去了,没那么多的说法,我们两个怎么着都能凑合过个年,你就别担心了。”
闵庭柯道,“一年到头就这么一件大事,辛苦操劳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怎么能凑合呢?这样好了,回头我让常安过来,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给他,让他帮着办一办好了。我看三房那几个管事,也都是稀里糊涂的,事情交给他们,我实在放心不下。”
闵老夫人道,“常安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留给我,你怎么办?我这边还有易嬷嬷呢,你就别乱操心了,等我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再跟你借人好了。”
闵庭柯知道姑姑是心疼自己,也不多说,心中却暗暗做了决定,回头就吩咐管事帮这边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
他坐了一会儿,这才准备告辞。
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留了一上午,也该走了。闵老夫人没有多留,而是道,“庙会的事情你看着安排,若是实在麻烦,我就不去了。闹闹腾腾的,还不如待在家里画画。”
闵庭柯道,“怎么?难道交给我的事情,您也不放心?我肯定把这件事办好,不会让您吵到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吩咐易嬷嬷代自己送客。
闵庭柯道,“我又不是外人,送什么?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闵老夫人不再坚持,叮嘱他天冷加衣,这才放他出门。
等人走后,闵老夫人叫来了连翘,“你悄悄地跟上去,看看小六是直接出了大门,还是去找治哥了。”
连翘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追了出去。
易嬷嬷不解地道,“老夫人……您这是……”
闵老夫人道,“没什么,我就觉得这两个今天怪怪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易嬷嬷笑着道,“能有什么事儿,我怎么看着一切正常,都好好的?会不会是您多心了?”
闵老夫人平静地道,“我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没一会儿连翘便匆匆赶了回来,“老夫人,六爷去了立雪堂。”
闵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易嬷嬷适时地端了茶过来,“这下放心了吧?”
闵老夫人笑着道,“难得我和治哥这孩子投缘,小六又与我亲近,我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要是他们两个闹了不愉快,我还真不知道要帮哪个好呢。”
闵庭柯毕竟是她的亲侄子,能得到这样的评价,足见白蓉萱在她心中的分量。
易嬷嬷道,“治少爷真是有福气,能得到您的喜欢。”
闵老夫人却不这么想,“是我有福气才对,临老临老,身边还有这两个贴心懂事的孩子陪着,要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易嬷嬷眼神黯然,不敢再说。
闵庭柯则快步找到了正在翻账本的白蓉萱,对她道,“我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白蓉萱赶忙起身,“我送送你。”
闵庭柯没有推辞,与她一同往外走,并说起了过年的事情。白蓉萱听说要和闵老夫人留在老宅这边过年,很是新奇地问道,“那我都需要准备什么?”
闵庭柯道,“这些事琐碎事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不用你操心。不知道今年白元德会不会叫上你去宗祠祭祖,若是带着你的话,你可一定要小心才行,最好找个借口推出去。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族长,有他和白修睿出面也就行了,用不着你什么。”
白蓉萱道,“那我找什么借口?”
闵庭柯想了想,“他若是派人来知会你,你就一口答应下来,等临要出门之前,再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我再让姑姑出面留你,他自然就不好说什么了。”
还是他的鬼主意多。
白蓉萱笑着道,“行,就这么办。”
两个人快走到大门口时,只见长房的戚嬷嬷领着两个婆子提着篮子走了进来。双方撞了个对面,戚嬷嬷很有眼色地上前行礼问候。
闵庭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白蓉萱却笑着回了两句,“大冷天的,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戚嬷嬷笑呵呵地道,“这不是年底了吗?我奉了大太太的吩咐,去寺里添香油钱了,保佑大少爷身体康泰,平平安安。”
白蓉萱点了点头。
闵庭柯不打算多留,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戚嬷嬷也赶紧让在了一边。
白蓉萱笑着和戚嬷嬷招呼了一声,径直追上了闵庭柯。
戚嬷嬷望着两人的背影,等人出了门后,这才领着婆子往长房走去。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忙累
白蓉萱倒没怎么多想,只当闵庭柯不喜欢长房的人,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送走了闵庭柯。
而车中的闵庭柯却暗暗觉得奇怪。
长房拜佛的频率,似乎太高了些……
让人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个戚嬷嬷,每次见了她眼神都是躲躲闪闪,好像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一般。
不过长房一直都像个影子般存在,自然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闵庭柯想过便罢,到底没有深究。何况他和白蓉萱和好,让他的心情也跟着美妙起来。
以后还是少耍脾气,不然有一天真把人惹恼了,最后闹心的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闵庭柯轻轻伸了个懒腰,面上全是阳光般的微笑。
主子心情好,开车的司机都敢大口大口的喘气了。
白蓉萱一路轻松的回到了立雪堂,吩咐周科将王德全请了过来。
王德全还以为他要教训,满脸的汗颜,十分惭愧。
白蓉萱却轻声细语地道,“六叔的话严重了些,你不用往心里去。不过他也是为了我好,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道理,该听还是要听。”
王德全赶忙道,“是,也是我糊涂了。我已经给重庆的总掌柜送信去了,年前务必让他赶回来一趟,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白蓉萱点了点头,“如今年头不好,家家的买卖都不好做,盈利少些没关系,能坚持自然是要坚持的。别的不说,这是父亲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怎么能毁在我的手里呢?当然了,一味的坚持也毫无道理,若是买卖真的难做,退店也不是不行。等掌柜的回来,我再问问看吧。”
王德全激动万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治少爷呢?处处为下头的人考虑,他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没有站在治少爷的角度上看事情,也难怪六爷会责怪他了。
王德全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才能解恨。
白蓉萱就怕他多想,安慰道,“最近你也是忙坏了,有些事一时照顾不周也是有的,不用太放在心上。年底的事情多,还的劳烦你帮我多照看着。还有长沙那头,让郑醇也回来吧,哪有让人在外头过年的道理?”
王德全虽然心疼徒弟,但还是犹豫着道,“新年是家家团聚的时候,那高安怎么能舍得妻子呢?说不定会偷偷摸回来,就这么把人叫回来,万一让高安有机可乘怎么办?”
白蓉萱道,“放心吧,还有六叔的人呢。今年是我回来的第一个新年,老夫人也要留在老宅过年,都需要准备什么,做什么,我全然不清楚,三房的人手少,多个人也能帮着跑跑腿。”
王德全听说闵家的人不悔撤回,这才松了口,“那就让他回来吧。”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二房那边,每年都要去宗祠祭祖吗?”
王德全道,“是,二房毕竟是家主,有供奉香火的责任,每年都是二老爷领着睿少爷过去,像则大爷就从来不露面,都是赶在元宵节之前,带着外长房的人过去给祖宗送灯。”
白蓉萱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别跟着凑热闹,到时候陪则大伯父一块过去就是了。”
王德全自然是不希望她跟二房牵扯在一起的,闻声立刻道,“这是最好。”
白蓉萱便和他商量起了过年的事情。
从前在唐家的时候,外头的事情有舅舅,内宅的事情有舅母,上头还有祖母帮着出主意,白蓉萱只要乐乐呵呵的等着新年到来就行了。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事事都要操心,大到年节送礼,来往的亲朋一家也不能少,而且家家送得东西又不一样,实在费事极了。小到过年要贴的对子门神,什么都要她来拿主意,白蓉萱招呼了两个回合,就被累得不想说话了。
她跑去找闵老夫人诉苦。
闵老夫人听了笑着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知道管家的艰难了吧?小门小户还简单些,放到这些大户人家里,处处都是规矩,样样都是麻烦。你还年轻,要走的路长着呢,可不能嫌麻烦不做,不但要去做,还要做好。”
易嬷嬷端茶过来,轻声道,“其实也简单,治少爷若是觉得麻烦,不妨抓紧把老婆娶回来,有人帮衬,自然就不一样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老夫人便笑着道,“说得好,你年纪也不小了,的确该张罗婚事了。你这次回杭州,你祖母和母亲怎么说?”
白蓉萱顿时红了脸,“她们……什么也没说。”
闵老夫人道,“这两个,也都是不着急的,再拖下去,你就成老小了,到时候没有适龄的小姐,我看你怎么办。”
白蓉萱低着头不吭声。
她最怕被人提起婚事了。
闵老夫人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对易嬷嬷道,“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还知道害羞呢。”
易嬷嬷道,“毕竟是年轻人,提起婚事就不自在。”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让藿香去给你打个下手,她是很能干的。”
藿香是闵老夫人身边年纪最大的丫鬟,一直没有放出成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不管怎样,白蓉萱也不可能用闵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连忙道,“我就是跟您唠叨唠叨,哪就用得上藿香姐姐了?这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机会,我正愁没办法表现呢。老夫人别担心,我肯定能做好的,要不然六叔还不得笑话我?”
闵老夫人道,“他管家多年,不论什么事儿动动嘴就好,下头多少人等着吩咐呢?他要是敢笑话你,只管来告诉我,到时候我帮你做主。”
本是句玩笑话,白蓉萱怎么可能让闵老夫人替自己出头呢。
白蓉萱絮叨了一会儿,重新打起精神回了立雪堂。
天气越来越冷,白蓉萱也穿起了棉衣。
小秀跟在身后道,“上海哪里都好,就是不怎么下雪。要是能下一场鹅毛大雪就好了,可以打雪仗,堆雪人。”
白蓉萱回头道,“你很喜欢雪吗?”
小秀连连点头,“对呀,下雪多好呀,天地间一片洁白,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大秀则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治少爷别理她,她就是惦记着玩。”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锦鸡
年轻嘛,脑子里想的自然全都是玩。随着年纪增伤,历经世事沧桑,再想找回这样纯粹单纯的时候,也就难了。
白蓉萱笑着道,“这样才好,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
小秀闻声捂住了嘴,“听治少爷说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您七老八十,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似的。”
白蓉萱失笑。
她可不就经历过很多事情吗?
大秀瞪起了眼睛,指着小秀严厉地教训道,“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当着治少爷的面儿,什么话都敢说。等我回头禀了常管事,还把你送回到闵家去好了。”
小秀连忙道,“我……我不敢了,姐姐别去找常管事。”
大秀却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
白蓉萱道,“行了行了,你们两姐妹怎么好吵起来了?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大家随意自在些最好。”
大秀认真地道,“治少爷宽和,待下人仁慈,这是咱们的福气,可咱们却不能不知天高地厚,越发地没有规矩了。长此以往,人人效仿,治少爷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白蓉萱见她说得很有道理,便沉默着没有作声。
大秀便狠狠地瞪了小秀一眼,“再让我发现一回,我立刻就去找常管事,可不管你是不是我亲妹妹。”
小秀叹了口气,保证道,“知道了,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不敢再没大没小了。”
大秀这才满意。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秀小声道,“治少爷,您看我姐姐做事多较真,竟然要大义灭亲,连我也不放过了。”
大秀刚要开口,白蓉萱便抢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也是为你好。”
小秀连连点头,“我知道,所以从来也不曾怨恨过姐姐。”
白蓉萱温和地道,“你们两姐妹,本该相互扶持才对。”
大秀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三人来到立雪堂,叫来周科说了些琐事。门房的忽然跑了进来,“治少爷,乡下庄子上的人给您送年货来了。”
白蓉萱很是意外,“怎么这么早?”
先前王德全和周科都说,往年庄子送东西都会在小年之后。
周科笑着道,“今年是您第一年主事,庄子上的人也想在您面前多露露脸,所以抢着就来了。”
白蓉萱道,“赶紧将人请进来。”
没一会儿,门房的人将庄头请了进来。这是先前打过照面的,白蓉萱问了问庄稼的收成,庄子里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庄头老实巴交地问什么答什么,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白蓉萱问了几句,便让周科吩咐灶上,准备一桌席面招待他,又因为天色渐晚,让他在三房留宿一宿再回田庄。
这是莫大的荣耀,庄头感激万分地跪下磕头,嘴里千言万谢,十分地高兴。
白蓉萱让周科把庄头带了下去。
她刚翻了翻庄子送来的礼单,外面就传来吴介兴奋的声音,“治少爷,庄头居然还给您送了四对锦鸡。”
白蓉萱很是意外,“锦鸡?”
吴介道,“可不是吗,那东西是野生的,贼精贼怪,寻常人没等靠近她就飞走了,根本就抓不到,庄子上跟车来的人说,头些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野地里飞来了几只锦鸡,起先只当好玩,就拿些谷子诱惑锦鸡,想了法让它们钻进设置好的陷阱里,结果那锦鸡谨慎得很,根本就不上当,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抓到了一只。后来又将这只抓获的锦鸡放到笼子里,由它来做诱饵,接二连三的抓了八只。想着锦鸡是祥瑞之鸟,就都给您送来了,讨个吉利。”
白蓉萱高兴地道,“是吗?快让我去瞧瞧。”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都已经抬进了三房,白蓉萱由吴介领着去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装在笼子里的锦鸡。其中两只无精打采的,一只公鸡却昂首挺胸,显得异常威武。
白蓉萱也忍不住喝了声彩。
吴介便小声道,“治少爷先前不是一直犯愁送什么东西给六爷好吗?您瞧瞧,这不是现成的好礼?”
白蓉萱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
过年了,她作为晚辈,这一年受了六叔那么多的照顾和扶持,怎么也得送份礼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可闵家是什么条件?不论送什么,只怕闵庭柯都瞧不上眼,她为此犯愁了许久,没想到庄子上居然送来了锦鸡。
白蓉萱当即拍板做主,“就把这最精神的两只送给六叔。”
围观的众人自然是纷纷应好。
白蓉萱十分的高兴,叫来了周科道,“不能让庄子上白忙活,给捉到锦鸡的人包个红包,讨个喜庆,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周科笑着答应下来。
围观众人里便有庄子上跟车来的人,闻声更是满脸喜色,齐声向白蓉萱道谢。
场面十分的热闹,白蓉萱觉得年味好像更重了。
此刻远在杭州的唐家,则显得有些失落。黄氏看完了白蓉萱送回来的书信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呢。”
虽然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事情摆到面前,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唐氏失望地苦笑了两声。
还是唐老夫人,乐呵呵地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这孩子就像屋檐下的小燕,等翅膀长硬了,总是要飞出去见识下田地的宽广,谁能一直缩在这方寸里?以后茹姐儿嫁了人,家里的孩子就更少了,这会儿就唉声叹气的,将来可怎么办?”
黄氏一听,更加地难过了,“茹姐儿还小,我还打算多留她两年呢。”
唐老夫人道,“留得再久,终究是要嫁人的。不过你也不要忧伤,咱们不是还有荛哥吗?明年他也该成亲了,到时候新媳妇进了门,家里一样热热闹闹的,等后年的时候,说不定就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了。”
黄氏听后,果然精神大振,“借老夫人吉言,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话音刚落,阿顺便跑到门口来说道,“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带着孩子回来了。”
黄氏连忙站了起来,“萍姐儿回来了,这大冷天的,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我去迎一迎。”
唐氏道,“我跟你一起去。”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想家
孩子们进了屋,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黄氏和唐氏原本失落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等唐氏去看望保康的时候,商君卓更是安慰她道,“蓉萱虽然是女孩子,但意志坚定,胆识过人,她想做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也能办得到,鸿鹄之志,怎能安心做檐下的小燕?您就放手让她去飞好了,不论飞到哪里,咱们总会守着巢,她累了倦了,随时都能回来。将来等保康长大了,也得四处看看才行,得像他父亲和姑姑一般,多长些见识,不能总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宅院。”
唐氏望着襁褓中酣睡的小小婴儿,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能这样想,我是没想到的。以为出了治哥这样的事儿,你以后肯定要将保康留在身边呢。”
商君卓笑道,“您也太小瞧我了。”
唐氏轻轻点头,“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选择,的确不能绑在身边。”
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有些难过,惦记女儿在上海的第一个新年。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家?
商君卓道,“您要实在惦记,等明年开春,我陪您去上海走一走。”
上海吗?
唐氏有片刻的恍惚,半晌后才缓缓道,“我老了,越来越不愿动。近来身子虽然好了,但站得太久还是浑身没力气。你若是想去,自己去就是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显然是怕自己触景伤情,不愿意回那个伤心之地。
商君卓也不多劝,“等到了那个时候,蓉萱手头上的事也该处理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就安心等她回来团聚好了。您说,保康那时会不会叫人?”
唐氏道,“肯定会叫了。”
商君卓道,“那就让他多跟蓉萱亲近亲近,都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保康以后有了姑姑疼,长大后也要好好孝顺姑姑才行。”
唐氏笑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蓉萱不在身边,回头可得让她好好补偿才行。”
商君卓道,“还补偿什么?蓉萱人虽然不在,可这东西却一样也没少,前前后后送来了几大箱,连将来保康启蒙用的文房四宝都准备了几套,足够用了。”
唐氏满意地道,“谁让她是姑姑呢,这些东西本就该她出的。”
可白蓉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商君卓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呢,今儿上午舅母过来了,抱着保康玩了一会儿,我见她特意用手在保康的胳膊上比画了半天,好像在悄悄量尺寸。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她该不会是要准备什么吧?回头您可要帮我跟舅母说一说,我们娘俩住在家里,什么忙也不上,还要舅舅和舅母照顾,我这心已经非常地不安了,她要是再送什么,可让我如何自处?”
唐氏听着一愣,随后便低声道,“都是自家人,计较这些就没意思了。保康出生在唐家,这也是他和这家人的缘分,今年是他降生的头一年的,嫂子就算送什么,你也只管安安心心地收下来就是。等回头荛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也有表示的。你别担心,我手头上有钱,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商君卓闻声点了点头,“既然您也这么说,那我就不推辞了。”
唐氏高兴地道,“本就该这样。蓉萱也在唐家出生,在唐家长大,那些年我身子不好,蓉萱自小都是由嫂子照顾长大的,生恩养恩比天大,要是认真清算起来,我已不知道亏欠了多少,你看我不是还住得自自在在的吗?”
商君卓笑着道,“舅舅和舅母是难得的好人,以后保康长大了,也得好好孝顺两位长辈才行。”
唐氏感慨道,“所以我说,人这辈子,总是要看命的。要是没有这样好的娘家,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商君卓听着,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若是父亲还活着,这会儿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母亲呢?
往年在南京过年的时候,日子虽然艰难,可父亲还是会给她买些新布、头绳一类的东西,讨个喜庆。
可如今……
商君卓忍不住湿了眼眶。
唐氏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商君卓一直将她送到门外,这才转身回房。
皓月当空,此刻的白蓉萱也没有睡意,正撑着下巴静静出神。
她有点儿想家了。
从前这个时候,唐家的年货已经准备好了。她们姐妹的新衣服也做出来,唐学茹总想偷偷穿一穿,可黄氏却道,“这是过年穿的,你若是这会儿穿坏了,我可不会给你另做。到时候你姐姐和蓉萱都有新衣服,就你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可别来找我哭闹。”
唐学茹只好忍住作罢。
唐学荛使尽浑身解数和唐崧舟商量着多买些鞭炮,可唐崧舟却说什么也不答应,“那东西响亮过便没什么动静了,买那么多做什么?适当放一放应应节气就是了,却不可贪玩。有钱买那没用的玩意儿,还不住多买些菜蔬,大家都能吃,不比鞭炮好吗?”
唐学荛不肯轻易放弃,“那怎么能一样?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放鞭炮,只有咱家没有吗?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们穷酸买不起呢。”
唐老夫人见状便笑着道,“什么了不起的事儿,我出钱,荛哥去多买一些,到时候咱们热热闹闹地放上几天。”
唐老夫人发话,唐崧舟即便不满,可也不能说什么了。
唐学荛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一想到这些,白蓉萱就觉得有些孤独。
自己好像流落在了荒岛上,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明明前世自己在北平的四合院孤单的生活了那么久,好像也从来没有冒出过这样的想法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
等到了庙会的日子,闵老夫人早早地就起来准备了。吃过早饭,闵庭柯便亲自来迎接她。因之前已经拒绝过了,白蓉萱并不准备跟去,因此只是送了闵老夫人出门。
闵庭柯看着她笑道,“真的不去?”
白蓉萱坚定地道,“不去。”
闵庭柯点点头,“好吧,可别后悔。”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后悔什么?
白蓉萱一直等闵家的车子开远后,这才转身进了门。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离家
白蓉萱刚回到立雪堂,便有小厮来禀告长房的戚嬷嬷过来了。
白蓉萱赶忙将人请进来。
戚嬷嬷提着一个食盒,笑着道,“年底蒸了些枣糕、桂花糕,是自己的手艺,大太太让我给您送些来尝一尝,您可千万别嫌弃才好。”
白蓉萱道,“多谢大太太想着,回去一定替我向她道谢。”说完便吩咐吴介找出一些从杭州带回来的茶叶送给大太太。
戚嬷嬷道,“哎哟哟,您说说。自己做的糕点,不值钱的,可治少爷的茶叶却是好东西,上次送来的大太太一喝便说好,里外算一算,反倒是我们占便宜了。”
白蓉萱笑着道,“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戚嬷嬷道,“那我就替大太太收着了。”
等戚嬷嬷走后,白蓉萱便将食盒交给大秀,“分给大家都尝一尝。”
大秀应了一声。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又有小厮来禀告说外长房的尧少爷到了。
白蓉萱有些诧异,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很是担心地见了白修尧。
白修尧穿了一件浅米色的长衫,再配上那张几乎完美的脸,整个如同从书上走下来一般,当真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白修尧笑呵呵地坐了下来,看不出一丝焦急的模样。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白蓉萱也就放下心来。
白修尧喝了口热茶,问道,“今天是庙会的正日子,六哥你没去看热闹吗?”
白蓉萱道,“家里还有一堆事儿呢,哪里抽得出空?今年我和老夫人在老宅这边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白修尧很是意外,“咦?难道每年老夫人都不在家里过年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六叔心疼老夫人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所以都接到闵家去。”
白修尧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了这里头的问题,“二房不是今年才搬出去的吗?早前想什么了?难道咱们白家,连一个老夫人也伺候不了吗?”
闵老夫人和二房属于互看不顺眼,蔡氏有意怠慢,闵老夫人也不愿意与她一般计较,回到闵家过年,也是为了图个自在。
白蓉萱道,“老夫人都不说什么,你就别起刺了。说吧,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白修尧笑眯眯地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想着你是第一次接手家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年轻,正好给你跑个腿,也省得你麻烦。”
白蓉萱道,“难为你想着,下头还有管事呢,哪就用上你了?对了,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白修尧道,“这我怎么知道?这是大伯母的事儿,哪里就轮到我插手了。”
白蓉萱越发确定他是有事才来的。
她轻声道,“你和我的交情好,从来不见外,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你要是有事只管开口,千万别吞吞吐吐的。”
白修尧道,“哈哈,还是六哥了解我。其实我今天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来着。”
白蓉萱正色道,“你先说出来我听听,我的能力有限,未必能帮上你的忙。”
白修尧道,“等过完了年,我想和元征去广东,六哥能不能资助我些路费?等将来我赚了钱,再还给你。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立个字据给你。”
白蓉萱闻声大吃一惊,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若是要出远门,家里怎么会不准备路费?
这显然是白修尧和元征两个人私下里决定的。
白蓉萱道,“这件事,家里知道吗?”
白修尧微微一笑,“我们准备悄悄地走。”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跟家里说了。
白蓉萱无奈摇头,“广东距离上海千里之外,你在那边可有亲戚朋友?”
白修尧道,“没有,不过有元征在我身边,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少年人,总是这样地放肆张扬,做事情只想如何开始而不想如何经历过程。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那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自己。
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你虽然已经成年了,但认真算起来,实际上也没有单独出去过几次,远途就更不用说了。元征多半比你好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去。你们两个初出茅庐,跑到广东去做什么?”
白修尧道,“我们自小长在上海,想去个陌生的地方闯荡闯荡。留在家里,守着组长留下来的家业有什么意思?男子汉丈夫,不是该自己建功立业的吗?”
愿景还不小。
白蓉萱轻笑着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立足,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只有你们两个,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怎么好做得成?”
这话白修尧可不喜欢听,他一脸不快地道,“六哥,我是拿你当亲哥哥看,所以才厚着脸皮跑来找你的,你不鼓励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泼冷水呀?”
白蓉萱道,“我不是泼冷水,是这条路真的不容易,我不希望你误入歧途,所以才会好言相劝,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千万别在冲动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
白修尧道,“其实我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如今年纪大了,要是再不走的话,这辈子多半就走不了了。”
白蓉萱道,“你这么一走,家里可怎么办?你父母疼爱你堪比性命,你这样不告而别,可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白修尧道,“等过完了年,我母亲也该生产了,到时候了有了新生的孩子陪伴,多少会减免些对我的思念。何况我又不是音讯全无,等到那边站稳脚跟,我就会给家里写信的。”
白蓉萱见他连这些都考虑到了,显然是真的做足了准备,忍不住道,“元征也愿意跟你走?元家能舍得他吗?”
白修尧道,“他早就待够了,要不是为了等我,怕是早就走了。我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因此才定了年后出发。”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修尧又急忙补充道,“六哥,此事关系到我的下半生,我只跟你一人说了,你千万别给我泄露出去,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白蓉萱顿感为难。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跟家里商量呢?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朋友
等傍晚闵庭柯送闵老夫人回来的时候,白蓉萱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闵老夫人见状,还以为是她一个人在家待得太无聊了,拉着她的手亲近地道,“今天的庙会很是热闹,早知道就该把你也带去的,再忙的人也得休息,不然这身子怎么受得了?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无聊极了?有没有吃饭?”
一脸的关心,让人心生温暖。
白蓉萱笑着道,“您放心,我都吃过了。”
闵老夫人道,“我还给你买了东西呢,一会儿让易嬷嬷给你送去。”
跟着出门的易嬷嬷等人也是满面春风,显然是游玩得十分高兴。
白蓉萱感激地道了谢。
闵庭柯察觉出她的异样,对闵老夫人道,“您今天都没怎么合眼,肯定累了,我就不打扰您,等明儿再来看望您。”
闵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轻易又不喜欢出门,这一天走下来,腰酸腿疼的确有些坚持不住了。她没有挽留,让易嬷嬷送他出门。
闵庭柯笑道,“看您,易嬷嬷跟了您一天,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只怕比您还累呢。您就别折腾她了,让治哥送我出去好了。今天就数他最清闲,让他出出力吧。”
白蓉萱听他点了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自己说,赶忙站起了身,“我送送六叔。”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则在一旁道,“瞧六爷说的,哪就累到我了?我给您提个灯笼吧。”
闵庭柯道,“不用了,你留下来照顾姑姑休息。”
易嬷嬷这才不再坚持。
白蓉萱和闵庭柯并肩出了门。
闵庭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答应过白修尧,他和元征要去广东的事情对谁都不会吐露半句。
闵庭柯见她一脸纠结,心中更是确定,“很难说吗?”
白蓉萱低着头不开口。
闵庭柯耐心地道,“是不是答应替人保密了?”
白蓉萱轻轻点头。
闵庭柯道,“我有一个朋友,从前就总是这样,既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又不能说,可把他给为难坏了,你是不是也这样?”
白蓉萱一愣。
闵庭柯继续道,“我这个朋友啊,最爱替旁人担心,一会儿怕这个,一会儿惦记那个,最后别人没怎么样,先把他自己给辛苦坏了。”
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白蓉萱吧?
六叔这又是什么意思?
平白无故地,怎么牵扯出了一个朋友?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难道六叔是要让自己以‘那个朋友’的口吻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吗?
白蓉萱顿时来了精神,笑着道,“六叔,你说巧不巧,我也有个朋友,心里正为难呢。”
闵庭柯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还真是聪明,自己才点拨了两句,她就反应过来了。
闵庭柯故作深沉地道,“是吗?什么为难事呀,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是这样的……”白蓉萱收起笑脸,正色道,“我这位朋友有一个相处很好的弟弟,最近准备背着家里跑去广东闯荡,还想跟这位朋友借路费盘缠,我这位朋友知道此举不妥当,因此十分的不安,又答应替弟弟保密,不对任何人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立刻就猜到了对象,冷笑着道,“白修尧这个孩子,就是被溺爱太过,因此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白蓉萱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尧哥?”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在白家辈分摆在这里,能做你弟弟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白蓉萱差点儿去捂他的嘴,“是一位朋友,怎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你……你可不要胡说,不然尧哥会怪我的。”
真是个小可爱!
闵庭柯直接笑出了声。
一边不肯承认,一边又说尧哥会怪她。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看我像是多嘴的人吗?何况这种事,还用不着我去插手。”
白蓉萱轻轻叹气,“那你说,我该……不是,我那位朋友该怎么办?”
闵庭柯平静地道,“什么也不用办。人长到一定年纪后,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有勇气出去闯荡闯荡,其实是一件好事。就算最后没有成功,趁着年轻见识见识大好河山也是有好处的,更何况他主意已定,若是有人出面阻拦,岂不是要被恨一辈子?”
白蓉萱就是纠结这个。
她既不放心,又怕断了别人的前程。
闵庭柯继续道,“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下的决定,他有这份魄力,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白蓉萱道,“那……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闵庭柯‘嗯’了一声,“路费什么的也不要给他准备,既然不想靠家里,又张嘴借钱算怎么回事?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白蓉萱道,“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闵庭柯道,“出了这个家门,凡事都要靠自己,你还能一直替他操心不成?亏他是出生在了大户人家里,若是托生在小门小户,这么大的年纪,只怕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大门口,闵庭柯道,“你是不是还有没有吃晚饭?”
白蓉萱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闵庭柯道,“就送到这里吧,赶紧去立雪堂吃口饭,这么饿着肚子怎么行?”
白蓉萱道,“知道了,我看你上了车再走。”
闵庭柯挥了挥手,转身下了台阶,坐着车子离开了。
虽然有了他的开解,但白蓉萱还是有些担心白修尧。暗暗思量着不能全听闵庭柯的,还是得给白修尧准备一些钱才行。
可接下来的几天,白修尧却一直没有露面。
随后便是年底盘账,庄头们进城请安,等重庆大掌柜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白蓉萱又陪闵庭柯一起见了他。
重庆大掌柜路上也想明白了,回来不敢再提半句退店的事,只说明年想多要些洋布,一定将重庆的收益提上去。
闵庭柯全程冷着脸,等他说完,才赏了一桌席面,让他年前赶回重庆去。
眼瞅着离过年没几天了,掌柜却不敢多言,立刻便答应了。吃过饭后,连夜便赶去了重庆。
白修尧的事,便被白蓉萱暂时放在了脑后。
没想到小年这一年,白修朗居然匆匆赶了过来,“尧哥走了,你可知道?”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走了
走了?
白蓉萱脸色大变,“去哪里了?”
难道是……
他不是说年后才走的吗?
白修朗见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叹了口气道,“给家里留了封信,说是要去广东闯荡,人就不见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无法无天了。我二叔准备明天就启程去广东找人,这个年也过不安稳了。”
白蓉萱赶紧问道,“他是跟谁走的?”
白修朗道,“哪还有别人,就他一个人。”
一个人?
白蓉萱更加吃惊了。
先前不是说要和元征做伴的吗?他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也太危险了吧?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
白修朗道,“听说他前两天来见过你,还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呢。”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白修朗却等不及,起身道,“行了,二叔还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先回去了。”
白蓉萱起身要送,也被他拦了回来,“外面冷,你留步吧,我又不是外人。”说完便带着小厮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更加地不安了。
她叫来吴介道,“你快去一趟元家,看看他家的情况。当初尧哥明明说要和元征一起走的,怎么又突然变卦了?”
吴介点头答应,快步出了门。
白蓉萱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心里也不知道是焦急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了。
这孩子……说走就走,早知这样,她就该偷偷塞些钱给他的,也不知道钱带得够不够。
他样貌英俊,涉世未深,万一要是遇到坏人……
白蓉萱气得直跺脚。
吴介很快便跑了回来,“元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就是元征少爷便软禁起来了,不许出门,也不许人去探视,我塞了几个小钱儿给看门的小厮,他对我说元征少爷不知怎么惹恼了元老爷,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现在还不能下地呢。平日里最维护元少爷的元夫人这次也没有站在儿子这边说话,出奇地保持了沉默。现在家里人各个踮着脚做事,没一个敢放肆的,生怕惹恼了主子,大过年地要挨上一顿,有些犯不着。”
白蓉萱皱了皱眉。
元征受了责罚,又被关了禁闭,显然和白修尧去广东闯荡的事情有关。
难道是元征自己说漏了嘴?
他走不成了,白修尧气恼他言而无信,所以提前走了?
要想弄清楚事情始末,唯一的办法就是见一见元征。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面子够不够。
吴介道,“我去的时候,看到朗少爷陪着外长房的宏二爷离开,好像也是没见到元征少爷。”
看来元家是铁了心不让元征搅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了。
就算她去,只怕也没用了。
白蓉萱更是万分懊恼。
正无计可施之际,连翘赶来道,“治少爷,六爷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六叔来了?
白蓉萱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踱步而去。
等她赶到栖子堂,闵庭柯正逗得闵老夫人笑个不停。
这个人啊……好像身上有什么魔力一般,总是这样地讨人喜欢。
白蓉萱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笑,步履轻快地走进了门。
闵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治哥来了?你六叔邀我大年初二去闵家做客,你说咱们去不去?”
咱们?
还要带上她吗?
白蓉萱诧异地向闵庭柯望去。
闵庭柯微微一笑,满面春风。
白蓉萱道,“您若是想去,我就陪您过去。”
闵老夫人想了想,“那我们就早点出门,吃饭午饭就回来,不在外面耽误太久。大过年的,天黑得早,路上都没什么人了。”
白蓉萱痛快地道,“好呀,我都听您的。”
闵老夫人就更加高兴了,对易嬷嬷道,“快,把小六带来的甜瓜切一些给治哥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甜瓜?
白蓉萱十分的惊讶。
闵庭柯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在一旁道,“是从广东那边走海上送来的,我吃着还行,拿几个给你们也尝一尝。姑姑也是真疼治哥,自己都没舍得吃,就拿来做人情了。”
闵老夫人道,“我上了年纪,轻易不怎么吃甜食,牙齿更不好了。”
易嬷嬷很快端了甜瓜出来。
盛情难却,白蓉萱吃了一块,入口如蜜糖一般,甜得吓人。
白蓉萱从未吃过这么甜的瓜。
想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在北平的四合院里啃着冻梨呢。
那东西虽然黑黢黢的看着不起眼,但也别有风味,吃起来特别地清爽。
仿佛能在一瞬间忘记所有的烦恼。
白蓉萱边吃边想,很快就走了神。
闵庭柯不太喜欢吃甜食,甜瓜尝也没有尝,只是喝了半杯茶。见白蓉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说道,“姑姑,我和治哥说几句正事,一会儿就回来。”
闵老夫人笑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多正事要说了?”
闵庭柯道,“都是生意上的事,您要是喜欢听,我就在这儿说好了。”
闵老夫人闻声连连摆手,“我不喜欢听这些,你们去外面说好了,正好让我安安静静地吃两口甜瓜。”
闵庭柯笑着带了白蓉萱出门。
白蓉萱还以为他真有什么事儿要说,一脸正色地问道,“六叔,又出什么事儿了?”
难道这话不该他来问吗?
闵庭柯忍住笑,“尧哥走了?”
原来是为这事。
白蓉萱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吗,先前还说年后才走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离开了,实在让人担心。”
闵庭柯道,“那你想怎么办?闵家在广东勉强算是有些势力,倒是可以帮着找找人。还有那个曾铭伟,也可以利用一番。”
白蓉萱道,“我想先见见元征,只是他被关了禁闭,想见一面,怕是不容易。”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有什么,我陪你走一趟元家好了,他们不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真的?”白蓉萱又惊又喜,“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闵庭柯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笑着道,“看你这副猴急的样子,我们一会儿就去。”
白蓉萱恨不得将闵庭柯抱在怀里好好地感谢一番。
这可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两人重新去见了闵老夫人,说是要出门一趟。
闵老夫人也没有挽留,笑着答应了。
白蓉萱和闵庭柯坐着车直奔元家而去。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探望
事实证明闵庭柯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元家人听说闵庭柯突然而至,惊讶之余便忙着接待。元老爷亲自出门迎接,一脸笑意,“这是吹了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
闵庭柯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前些日子见到阿征,他不是嚷嚷着要跟我学管家吗?怎么后面就没了消息?这小子,是不是三天热乎劲儿,想一出是一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啊?”
还有这事?
元老爷当然不清楚,闻声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亲热地道,“您肯指点,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他哪敢不放在心上?这不是到年底了吗?家家事情都多,怕打扰到您。等年后,我亲自送他过去。”
闵庭柯淡淡地道,“越是这种时候,才越能学到东西,等过了年,手头上什么事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指点他?这小子躲在哪儿了?知道我来,也不出来迎一迎。”
元老爷一脸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外面冷,快请里面坐,我拿上好的茶叶招待您。”
闵庭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和白蓉萱一同进了元家的大门。
元老爷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几眼,“治少爷怎么有空跟闵六爷一起过来了?”
白蓉萱心中一动,机灵地道,“我正跟在六叔身边学做事呢。”
元老爷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且不说闵庭柯的聪明才智,单是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就足够让人佩服了,若是能跟着他学些为人处世的本事,简直是受益终身的大事。要不然这白修治,怎么会整天黏着闵庭柯呢?
自己怎么也要把儿子送到闵六爷身边才行。
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加热诚了,将闵庭柯请到正厅入座,又赶紧吩咐人沏茶端果子,招待得十分殷勤。
闵庭柯道,“是不是阿征又惹了什么事儿?”
元老爷一怔,忙道,“没有没有,这孩子心性太野,年关将至,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拘在了家里,免得他出去胡闹。”
闵庭柯微微一笑,“阿征都多大了,也就你把他当成小孩子吧,这时候不放他出去历练,你还想守到什么时候?”
元老爷嘴唇微翕,正准备说些什么,闵庭柯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对白蓉萱道,“治哥,他是晚辈,没道理让我亲自去请他,你过去瞧瞧他怎么回事?”
元老爷脸色大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儿子被教训了一顿,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养伤呢,怎么好让人去探视?
可闵六爷发了话,他又如何拒绝呢?
就在元老爷犹豫不决之时,白蓉萱已经站起了身,“还请元老爷派个小厮领路。”
元老爷到了嘴边的话被噎在了嗓子里。
他尴尬地道,“急什么?喝过茶再去。”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怎么?你儿子就这么宝贝?连面都见不得了?”
元老爷见他恼怒,不敢再拖延,连忙道,“岂敢岂敢,只是他一个小辈,哪有让做叔叔做兄长的人去探望他的道理?是他自己胡闹,染了风寒,我怕过了病气给治少爷。这大过年的,要是因为他惹得自己不痛快,岂不是我们元家的罪过了?”
闵庭柯道,“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呢?”
白蓉萱更是道,“既如此,我就更得去看看了。”
元老爷彻底无语。
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句我一句的,是在唱双簧吗?好像今天不让他们见元征,就不会善罢甘休似的。说来说去,倒像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虐待了儿子,没脸让人见似的。
元老爷无奈地叫进来一个小厮,吩咐他领着白蓉萱去见元征。
白蓉萱笑着出了门。
没心没肺!
元老爷狠狠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
闵庭柯趁机道,“元老爷,年终岁尾,你家这一年的买卖怎么样啊?”
元老爷笑呵呵地道,“承蒙六爷照顾,虽然没什么长进,索性也没怎么差,一家人的温饱算是有着落了。”
当下这年月,能稳固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多少人家的生意急转直下,几乎要做不下去。
元老爷老奸巨猾地道,“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自然不能和六爷的买卖比,听说您的机器织布局生意极好,几乎一布难求,回头若是有机会,烦请六爷带上元家,咱们自然为您马首是瞻,什么都听您的。”
如今看到了洋布的商机,眼热的人可不在少数。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小买卖罢了,元老爷若是不嫌弃,自有一起发财的时候。”
元老爷惊喜连连,恨不得握住闵庭柯的手仔细说一说。
偏偏闵庭柯点到为止,轻轻端起了茶。
白蓉萱则跟着小厮去了元征的住处。
院门口站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小厮,眼也不眨一下地守着门。
领路的小厮上前道,“哥哥们快开门,这位是白家三房的治少爷,老爷吩咐来见咱们家少爷的。”
守门的人似乎不信,怀疑地问道,“真是老爷准许的?先前不是说不放任何人见征少爷的吗?”
领路的小厮差点儿翻白眼。
真是个蠢货!怪不得只能做守门的活。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还敢假传圣旨,带了不相干的人见征少爷不成?回头老爷知道了,我还能活吗?”
守门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领路的小厮咬了咬牙,“治少爷是跟闵六爷一起来的。”
就差把话说明了——元老爷也是看在闵六爷的面子上才放人进来的。
白修治是谁,这些守门的人或许不清楚,但闵六爷的大名却如雷贯耳。听说是他来了,二话不说便打开了门。
白蓉萱再次感受到了闵庭柯的威力。
元征的院落异常安静,甚至连个下人的影子也见不着,看来元老爷是下了狠心,连服侍的人都被遣退了。
领路的小厮将白蓉萱请了进去。
他也是个机敏的人,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白蓉萱自然打听不到什么。
到了内室门口,小厮上前敲了敲门,“征少爷,白家三房的治少爷来看您嘞。”
原本落针可闻的内室立刻传来了元征惊喜的声音,“快!快请进来!”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冲动
领路的小厮打开门,作势请白蓉萱入内。
白蓉萱轻手轻脚的迈了进去,就听元征的声音在内室响起,“是治哥吗?”
白蓉萱应了一声,却因为男女有别,没敢直接进去。
没一会儿,脸色苍白的元征扶着墙走了出来。他步履艰难,显然是受了责罚。一见到白蓉萱,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有尧哥的消息?”
白蓉萱摇了摇头。
元征担心地道,“他这次可真是要把我给恨死了。”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先前来找我,明明说好了要年后走的。”
元征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我……我舍不得祖母,便悄悄将要去广东的消息告诉给她知道,祖母当时什么都没说,还安慰我不要惦记家里,我以为她是支持我的,没想到她转过身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父亲,我被责罚关了禁闭不说,他还派人去白家通知,幸好我的贴身小厮已经提前去找到了尧哥,对他说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我本以为尧哥会想办法避过这件事,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干脆提前出发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看着元征道,“你祖母也是为你好。”
元征无奈地道,“我知道,这本是我的错,原本说好了谁也不告诉的,还是我没忍住。尧哥这次肯定很生气,多半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
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白修尧的下落。他一个人出门,实在太危险了。
白蓉萱道,“你们最初设想的是走哪条路?到了广东去哪个城市,又要到哪里落脚?”
元征愣了愣,“我们……我们没想这么多。”
什么?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这两人比前世的自己还要冲动,甚至连计划都没有,就准备要出发了?
白蓉萱盯着元征,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白修尧才这样说的,还是事实真就如此。
元征道,“我们两个就是不想靠着家里,准备出去闯荡闯荡,也不一定非得是广东,兴许走着走着,又有了其他的想法也说不定。”
天啊!
白蓉萱彻底无语了。
这么说来,白修尧究竟会去哪里,根本就没人知道?
元征道,“我现在行走不太方便,等我身上的伤一好,我马上就去追他,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找到才行。”
这话就太过孩子气了。
白蓉萱劝道,“他若是有心躲着,便是同在上海,你也未必能见到人,更何况天下之大,你要去哪儿找呢?你这会儿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在家养伤,找人的事情,我会帮着想想办法的。”
元征小声问道,“他伯父和父亲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此刻除了着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白蓉萱不想多言,安慰了他几句,便准备起身离开,“六叔还在外面等我呢,今天能见到你,多亏有他。”
元征眼睛一亮,“能不能请六叔帮帮忙?他人脉很广,一定能有办法。”
白蓉萱道,“我会跟他商量的。”
至于帮不帮忙,那就要看闵庭柯的态度了。
元征道,“请你代我向外长房道歉,都是我的错,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把尧哥找到的。”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养伤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闵庭柯这边应付元老爷,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见她回来,立刻起身道,“怎么样?见到阿征了?”
白蓉萱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让元老爷也跟着没脸。她笑着道,“元少爷身子有些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我,隔着门说了两句话。他还说等身子好些了,就去给您拜年。”
闵庭柯笑了笑,“是吗?那我可得提前把红包准备好。”
元老爷不明所以,但见白蓉萱为自己的儿子说话,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满意了不少。又恭维着闵庭柯道,“这原就是他该做的事,您可别把他给惯坏了。”
明明闵庭柯的年纪比元征还要小,但元老爷说起这些居然面不改色,好像闵庭柯是多大年纪的人似的。
白蓉萱都有些佩服他的厚颜无耻了。
闵庭柯见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懒得再和元老爷啰唆,淡定地道,“既然阿征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回去了。”
元老爷还要再留,但闵庭柯去意已决,他也只能作罢,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闵庭柯是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周旋,匆匆上了车,吩咐司机回白家去。
元老爷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出口。
车上闵庭柯问起白蓉萱见元征的经过,听白蓉萱把话说完,他便讥讽地撇了撇嘴,“这个元征,出个门这个舍不得那个放不下的,能干成什么大事?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德行了。”
白蓉萱道,“我更关心尧哥,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闵庭柯皱了皱眉,“的确有些难办。谁能想到这两个小子做事居然如此草率,甚至连个计划也没有,简直是走一步想一步。”
谁说不是呢?
白蓉萱跟着叹气。
闵庭柯继续道,“不过既然最开始想去的地方是广东,我猜尧哥多半会选择这里。我这就给那边的掌柜写封信,让他派人留神盯着那边的渡头车站,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画一张尧哥的画像?”
白蓉萱为难地道,“我……我画技太差,花点儿花样子和最基本的还行,画人像我怕是不成。”
闵庭柯想了想,“知道了,我去请姑姑帮忙好了。”
闵老夫人的画技那是没得说的。白蓉萱曾经亲眼目睹过,相当的惊艳。
两人回到白家,直接便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正好奇,见两人回来,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了,去了这么久?”
闵庭柯没有隐瞒,将白修尧不告而别的事情说了出来。
闵老夫人听后很是震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孩子怎么如此大胆?”
闵庭柯道,“谁说不是呢?我和治哥出门了一趟,去问了问和他关系好的元征,结果也没什么收获。到底是自家人,尧哥那孩子也算孝顺,还得麻烦姑姑帮着画一张画像,我让人送到广东去,让那边的掌柜留神找一找。”
第一千九百一十章 过年
闵老夫人叹着气,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
她画技高超,对白修尧又很是了解,没一会儿就画出一幅画像来,栩栩如生,让人一看便能认出是谁。
白蓉萱赞叹不已。
闵老夫人催促道,“赶紧给广东那边送过去,尧哥这孩子才多大,人生地不熟的,小心遇到坏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的爹妈可怎么活?”
闵庭柯显得没那么紧张,淡淡地道,“在你们眼里,活到多大都是孩子,可放在外面,早该独当一面了。”
闵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这么早熟?”
闵庭柯笑了笑,借着闵老夫人的桌子写起了信。
写完后,连带着那张画像一并装进了信封,交给小厮道,“送到渡头上去,让人紧着送到广东去,路上可别给耽搁了。”
小厮拿着信领命而去。
闵老夫人向白蓉萱道,“外长房那边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还是尧哥离开后,四哥上门来问了我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到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闵老夫人道,“孩子一声不吭地走了,又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家里指定闹开锅了。若是我没算错,冯氏的生产日子也要临近了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易嬷嬷说的。
易嬷嬷点了点头,“正是。”
闵老夫人道,“尧哥这孩子平日里也算听话懂事,突然间是怎么了?等把他找回来,我要好好地说说他。”
闵庭柯在一旁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您就别操心了。”
闵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们没做父母,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闵庭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白蓉萱道,“听说宏二叔要追到广东去呢。”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冯氏就要生产了,他怎么能出远门呢?”
闵庭柯抱着胳膊,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闵老夫人对易嬷嬷道,“你这就去一趟外长房,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易嬷嬷答应下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闵庭柯欲言又止,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大概过了一顿饭工夫,易嬷嬷才赶了回来,“外长房那边相当的平静,听说是则大爷下了吩咐,非但不许人提尧少爷的事,更不许宏二爷去追,家里上上下下都瞒着冯氏,无论如何要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闵老夫人道,“冯氏这会儿的确受不了任何刺激,不告诉她也是好事。只是能瞒得住吗?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尧哥不在,怎么说?”
易嬷嬷道,“我去见则大太太的时候,她急得一嘴泡,可眼下也只能先挺着,要是给冯氏知道了,万一动了胎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闵老夫人担心地道,“那尧哥怎么办?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到底是自家人,则大爷虽然嘴硬,但又怎么舍得呢?已经派了智三爷和朗少爷启程去广东找人了。”
闵老夫人道,“就他们两个,那元智还是不着四六的人,这怎么能行呢?”
她忍不住向闵庭柯看去。
闵庭柯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闵老夫人道,“小六,你帮着想想办法。”
闵庭柯摊了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白家的事儿,我贸然插手的话,只怕多有不便吧?”
闵老夫人不悦地道,“现在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不论怎么样得先把人找到。我知道你手下素有能人,你派几个跟过去,这样我才能放心。”
闵庭柯笑着道,“大过年的让人外出,我这个东家也太坏了些。到时候这工钱可怎么算啊?”
闵老夫人差点儿被他气笑,“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抠门算计起来了?这样好了,不论工钱多少,都由我出了,总行了吧?”
闵庭柯长长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我就是不想管这件事,您怎么非要我搅和进来呢。”
“事关重大。”闵老夫人郑重地道,“尧哥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不想他出什么事儿,赶紧把人找回来,大家都能放心。”
闵庭柯败下阵来,“行吧,既然您开了这个口,我就算不为白家着想,也不能不听您的吩咐。我这就派几个人与白元智他们一起南下,不过能不能找到人,却是不敢保证的。”
闵老夫人见他答应,喜笑颜开地道,“知道知道,你只要尽心就行,剩下的只看天命吧。”
闵庭柯转身便叫来了闵家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绝尘而去。
闵庭柯耸了耸肩膀,“这总行了吧?”
闵老夫人道,“但愿能将人找到。”
可如此到了新年,仍旧没有白修尧的半点儿消息。这是白蓉萱在上海的第一个年,因此三房准备的非常充分,一大早便贴上了春联,挂了桃符,立雪堂处处张灯结彩,连下人们都难得穿了新衣,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白蓉萱陪闵老夫人吃了年夜饭,两个人先聊着守岁。
连翘在门外禀告道,“老夫人,六爷打发人来给您磕头了。”
闵老夫人道,“这孩子,有心了。将人请进来吧。”
来的人是常安,他恭恭敬敬地给闵老夫人磕了个头,“六爷惦记您这边的情况,让我来瞧瞧。”
闵老夫人道,“让他安心就是,这边有治哥陪着我呢。”
常安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吩咐易嬷嬷递上了红包。
常安本要推辞,易嬷嬷道,“这是老夫人赏你的压岁钱,赶紧装好了。”
常安这才笑着收下。
等送走了常安,闵老夫人和白蓉萱一直撑到午夜,外面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夜空中礼花闪烁,热闹非凡。
白蓉萱规规矩矩地给闵老夫人磕头拜年,
闵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起来吧,也希望你这一年平平安安地。”
说完便让易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端了出来。
不但有压岁钱,还有先前去庙会时求来的平安符。
易嬷嬷道,“这平安符很是灵验,治少爷将它枕在枕头下,等出了正月再烧掉,能保您新一年平安康泰,百病不侵。”
白蓉萱感激地收了下来。
大年初一,外长房托人送信来,冯氏于凌晨生下了次子。
第一千九百一十一章 不管
闵老夫人道听到消息,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欢喜,反而一脸忧心地问道,“大人和孩子可好?”
来送信的婆子低垂着头道,“孩子很好,生下来就哇哇大哭,声音很是洪亮,我们二夫人……”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让你送信,就是告诉我始末,你这样藏着掖着的,又何必来?去!把则大太太给我叫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易嬷嬷吩咐的。
那婆子见状连忙道,“不敢隐瞒老夫人。原是年夜饭的时候,二夫人不见了尧少爷,因此便问了起来,起初众人都瞒着,不敢让她知道真相,可二夫人却是个聪明人,等到了守夜仍不见尧少爷,这就察觉出问题来了。她逼问二爷,您也知道二爷跟二夫人的感情素来和睦,从来也没说过半句谎,因此就把实话说了。二夫人听后直接昏死过去,众人赶忙去请大夫,等大夫赶来的时候,二夫人已经破了羊水,整个过程也不怎么顺利,好在是有惊无险,最后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闵老夫人不悦地道,“元宏也真是的,我看他素日是个有算计的人,怎么轻重缓急也分不清?这种事怎么能跟冯氏直说呢?她可是双身子的人。”
易嬷嬷在一旁劝慰道,“关心则乱,终归是瞒不了多久的。”
闵老夫人便吩咐她准备些东西,让婆子带回去,也算是给冯氏和孩子的礼物了。
正月初二,闵庭柯早早便坐车过来接闵老夫人和白蓉萱去闵家。
闵老夫人有些提不起精神,闵庭柯笑着道,“家里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您这时候不去,怕是要伤很多人的心呢。”
闵老夫人只好道,“谁说不去了?我去!”
众人正准备出门,藿香却拿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老夫人,北平送来的。”
闵老夫人闻声一愣,“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北平那边的老太爷也上了年纪,这个时候来信,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闵庭柯则淡淡地和白蓉萱说起了元家的事,“听说元征过年都没有露面,显然是和他父亲对上了。元家这个年过的,元老夫人病着,元夫人哭天抹泪,元老爷也是有苦说不出,真是闹心极了。”
白蓉萱小声道,“我担心元征伤养好了之后,也会像尧哥那样不告而别,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闵庭柯道,“你多虑了,元老爷想得比你还长远呢,吩咐家中的小厮昼夜盯着,元征连自己的院门都走不出去。”
白蓉萱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此刻已经看完了信,脸色难看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原来就为这个。”
闵庭柯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闵老夫人将信递了过来,“二房的蔡氏给北平那边写了信,让那头出面阻止白元德将庶子认祖归宗。北平毅老太爷的意思是自己年纪大了,已经出不了门,这件事怕是有心无力。何况那孩子毕竟是白家的血脉,总不能放任着在外头没人管教吧?他想让我出面劝劝蔡氏,还是贤淑一些,将孩子认了吧。”
闵庭柯并没有接信,平静地道,“这个蔡氏,真是越来越没有脑子了。这种丢人的丑事,她居然有脸闹到北平去?白元德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居然娶了这么个媳妇。”
闵老夫人见他不想理会,便将信递给了易嬷嬷,淡淡地道,“毅老太爷上了年纪,我也不年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想操这个心。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易嬷嬷将信收了起来。
几人出门的时候,闵庭柯还不屑地道,“北平白家虽然也姓白,但早都已经出了五服,当初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北平那边需要仰仗提携,所以才会由着他支使。如今人家自己的翅膀也硬了,怎么可能还以这边马首是瞻?”
白蓉萱听着,心中微微一动。
她前世之所以会去北平,就是希望毅老太爷能出面替自己做主,可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能见到毅老太爷。
这会儿想来,还真就像闵庭柯所说的那样,北平并不想管上海的事,毅老太爷更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二房。
毕竟,那时的二房已经名正言顺地接手了家业,是真正的胜者。
她还是太天真了啊……
这件事很快便被抛到了脑后,等到了闵家,闵老爷和闵夫人亲自在门口迎接,闵老夫人感动地道,“这大冷天的,你们出来干什么?”
闵夫人道,“这不是您回来吗?”
闵老爷也在一旁静静地笑着。
闵老夫人看了弟弟一眼。
鬓边已经满是白发了。
闵老夫人道,“过完了年,致远也老了一岁。”
闵夫人道,“年前我还说要帮他染一染头发,他说什么都不答应。我呀,就没见过比他更倔强的人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谁让你当初不睁大眼睛好好选一选的,怎么就挑中了他。”
这句话触动了闵夫人的心事,她笑着没有吭声。
当年,闵致远英俊高大,万里挑一,她能嫁给他,是这辈子最幸福的美事。
一行人亲亲热热地去了前厅。
因是过年,闵家装饰得极是喜庆,屋檐下清一色大红的灯笼,连树枝上都挂满了绢花,树梢上还立着满身绒毛的小鸟,做得活灵活现,好像下一秒就会受惊飞走了似的。
白蓉萱四处打量着,心中满是惊奇。
闵庭柯守在她的身边,见她感兴趣,便低声解释道,“要我说,这些实在没必要,过完了年都是要撤走的,何必这样麻烦呢?偏我妈喜欢,我爹耳根子又软,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蓉萱却觉得这样很好看,“这才叫过年呢。”
来到花厅,屋内更是比往日更加辉煌气派。几株金橘树上层层叠叠地挂满了金橘,花架子上还摆着水仙、茉莉和碗口大的茶花。
闵老夫人惊奇地道,“哎哟,这是谁弄的,可真好看。”
闵庭柯道,“您喜欢吗?喜欢就给您搬回去几盆。”
闵老夫人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看看就行了,却不能占为己有。”
“什么好东西。”闵老爷道,“是庄子上送来的,我觉得这橘子养得不错,就摆在了这里,只是特别的酸,很多还是空心的,不能食用。”
第一千九百一十二章 做媒
闵老夫人大吃一惊,“你居然还尝了?”
闵老爷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不尝的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闵夫人无奈地道,“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对身体好不好,你就乱吃,万一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闵老爷不太在意地道,“嗨,你就是少见多怪,能有什么事儿?”
闵夫人一副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闵老夫人则皱着眉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行事更要稳重些才是,好话要听,不能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这是没事儿,真有事儿的话,后悔都来不及。”
长姐如母,闵老爷对这位姐姐还是很尊敬的,听了话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笑笑。
闵夫人见状便道,“您瞧着没有,现如今也只有您能说得听他了,换了旁人,保证还有一车的话在后面等着。若是真辩论起来,那是无论如何也辩不过他的。”
众人入了坐,丫鬟婆子鱼贯而入,送来了新鲜的瓜果和热茶。
闵老爷问起姐姐在白家过年的琐事。
闵老夫人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有治哥陪着我呢。”
闵老爷爱惜地看向了白蓉萱,“多谢治哥了。”
白蓉萱赶忙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自从我回到上海以来,多亏了老夫人处处提携照顾,能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是我的福气。”
小小年纪就懂得知恩善报,倒是十分地不易。
闵老爷看她的眼神就更加满意了。
闵庭柯适时地插口道,“既然是过年,那就得热热闹闹的才好,本想请个班子回来唱两折子戏,不过年年都是如此,就显得没有花样了。难得姑姑回来,我请了两位当红的说书人,等吃过饭后,咱们就去听书。这两人不但说得好故事,还善口技,一会儿你们听了就知道,保证满意。”
闵老夫人道,“何必这样麻烦,一家人聚在吃口饭就很是难得了,别费心思了。”
闵庭柯道,“您又不是天天回来,何况这不是过年吗?”
闵老爷则道,“你说保证满意,若是不满又该如何?”
闵庭柯想了想,“那我就听凭您的发落好了。”
闵老爷微微一笑,“你这样说,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回头真要好好听听才行。”
几人说了会儿话,身为外人的白蓉萱自然是插不上话,只能坐在下首赔笑脸。
闵庭柯见状便道,“你们长辈们说话,我和治哥在这里有些不自在,我带她四处走走,等吃饭的时候再回来。”
闵夫人道,“你这是嫌我们啰唆吧?”
闵庭柯笑了笑,招呼了白蓉萱起身离开。
等两人走后,闵老夫人便低声问道,“小六的婚事有眉目了吗?他这个年纪,也该定下来了。”
闵夫人幽幽叹气,“说起这些我就头疼不已。好话坏话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回,偏偏他根本就不往心里去,前些日子丢下一句已经有了意中人后,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那个脾气您也知道,我又不敢追问得太过,免得触动了逆鳞,到最后又不管不顾地闹腾开来。”
闵庭柯的性格,的确过于‘唯我独尊’了些。
闵老夫人道,“算了,他也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心上有了人,也就别再催了。可惜他身边没有适龄的玩伴,要是看到朋友都成家立业,他自然也就知道着急了。这么多年以来,能和他走动得来的,也就彭家的二小子,那孩子比他小了一大截,又鬼精灵似的,只怕一时半会也不会成家的。”
闵夫人闻声心中一动,“您这么说,反倒提醒了我。我看他最近和治哥相处得很好,您说……我要不要给治哥做个媒?”
闵夫人的娘家也曾显赫一时,如今虽然败落了,但她却见识不凡,当年的闺中密友也都嫁得极好,既然开口做媒,肯定是有合适的小姐要介绍。
闵老夫人立刻问道,“是谁家的姑娘?说来我听听。”
闵夫人道,“是天津的余家,世代做金银、玉石生意的。”
闵老夫人道,“余家?可是曾为朝廷照办处做事的那个余家?”
闵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当年我还做姑娘时,有个极谈的来的朋友,只比我小一岁,快人快语,最是爽利不过。可惜嫁了人后,便失去了联系。近两年我们总算通上了信,才知道她嫁去了余家,生了一子三女,如今最小的女儿,刚刚十七岁,我掐算着和治哥正匹配。若是您也觉得合适,便帮着在中间说一说。”
余家在天津的声势虽然不如邱家,但家中的子弟却异常地规矩本分,据说家族有约,男子年过四十没有子嗣才能纳妾。而且余家的男人对妻子都格外地敬重,家里不论是日子还是生意都很是兴旺。
闵老夫人自然是满意的。
她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姻缘。只是我不能做治哥的主,这件事还得和唐家那边商量才行。”
闵夫人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倒不急着说。免得事情没成,最后两家尴尬。”
闵老夫人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才好?”
闵夫人想了想,“我先和余家那边透个音讯,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余家小姐都十七岁了,虽然没有成亲,就怕已经定了亲,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大张旗鼓地去问,万一没成,弄得两家都丢了面。”
闵老夫人经她这么一说,也立刻问道,“你应该也没见过这位余家三小姐吧?她的品貌如何?娶妻娶贤,关乎到家族的未来,可不能有一丝怠慢。”
她这是觉得余家小姐都十七岁了,若是没定亲,有可能是有什么隐情。
闵夫人闻声笑道,“您多虑了。我虽然没见过余家三小姐的面,却托人仔细地打听了一番,要不然也不敢直接在您面前提起做媒的事了。余家这位三小姐性情温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家中父母疼爱,不想她过早出嫁,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不瞒您说,我最初原是想将她做自己儿媳妇人选的,这不是小六说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才收了这个心思。”
闵老夫人放下心来,“既然如此,你就问问看好了。”
第一千九百一十三章 昙花
闵夫人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闵老爷却在一旁道,“你们帮着出出主意就好,却不可擅作主张,治哥还有母亲在世上,婚姻大事,得问过长辈的意思才行。”
闵夫人道,“瞧你说的。那余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余家三小姐还能匹配不上治哥?我也是看他孝顺,又和小六关系好,这才起了心思,换做旁人,我才不会多事呢。”
闵老爷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当家做主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吗?”
闵老夫人道,“你放心好了,等八字有了一撇,肯定是要跟唐家商量的,咱们总不能越俎代庖?其实按我的意思,治哥如今在上海也算站稳了脚跟,应该将母亲和妹妹接到身边来照顾了。唐家虽然好,但毕竟是外家,等唐氏百年之好,难道不与元裴合葬吗?”
闵老爷道,“伤心之地,只怕唐氏自己也未必愿意回来。这是三房自己的事儿,就让治哥看着办好了。”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而此刻的白蓉萱哪里知道这些,正在闵庭柯的院子里好奇地四处张望。
和闵家外院不同,闵庭柯所住的院子和往日如常,甚至连春联也没有贴,一点儿都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这是干什么?”
闵庭柯道,“我嫌麻烦,大费周章张灯结彩,等过完了年还要安排人收拾,实在麻烦。这样有什么不好,平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着也顺眼。”
哪有这样的?
白蓉萱嘟着嘴道,“可这不是过年吧?辛苦劳作一年,就为了年终岁尾的轻松快乐,你这也太随便了些。”
闵庭柯笑着问道,“你喜欢什么?我让人按你的喜好布置一下。”
白蓉萱微微一愣,看着闵庭柯灼热的眼神,浑身不自在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住在这里,得看你喜欢呀。”
她越说声音越低,可落在闵庭柯的耳中,却是格外的悦耳动听。
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白蓉萱的声音,神情激荡地道,“你若是愿意,也可以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
白蓉萱大吃一惊。
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怔怔地望着闵庭柯,在他清澈的黑眸中,甚至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惊诧的倒影。
好好的,怎么忽然说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白蓉萱的脸顿时烧红了起来。
闵庭柯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补救般地道,“我这院子里有很多空房子,你随便选一间好了。”
白蓉萱闻声悄悄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还是住在栖子堂自在些。”
闵庭柯没有再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厅堂。
迈进门槛,先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
白蓉萱忍不住四处探望了起来,“什么味道这么香?”
闵庭柯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盆花,“昨天夜里开的,弄得满屋子味道,我正要让常安搬出去另寻个地方安置呢。”
白蓉萱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盆碗口大的花卉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如同玉石,黄色的花蕊娇嫩无比,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六叔,这是什么花?”
闵庭柯道,“是昙花,广东那边派人送来的。”
白蓉萱张了张嘴,“原来这就是昙花呀,古人常说的昙花一现,说的就是它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
白蓉萱靠过去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闵庭柯道,“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如何?”
白蓉萱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昙花最新奇的不该是开花的瞬间吗?如今都开过了,还有什么稀罕?我才不要呢。”
闵庭柯没想到她说得这样直白,笑着道,“给你东西还挑三拣四的。”
白蓉萱道,“那也要看我喜不喜欢呀。”她重新走回到闵庭柯身边前,小声问道,“对了,尧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
闵庭柯道,“哪有这么快?那小子若是真去了广东还好,若是半路上改变主意去了别的地方,天下之大,去哪里找?我看你也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找回来的几率不大,何况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咬碎了牙也该坚持着走完才对。”
白蓉萱道,“我是担心他遇到坏人……”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打断了,“世上的坏人又不止在路上出现,难道在上海就没有吗?除非他永远不出门,不然总会有遇到的时候。早些碰上也好,这样才能尽快长大,永远被家人保护,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
白蓉萱知道自己说不通他,索性不再多言。
两人躲在闵庭柯的院子里说了会儿话,没了长辈在场,白蓉萱就显得自在多了,不但吃了两块糕点,说话也没了拘束。
闵庭柯就喜欢她这副模样。
临到中午时,常安进来通禀,“六爷,午饭准备好了。”
闵庭柯道,“知道了。”
却并没有急着走。
白蓉萱小声提醒道,“咱们赶快回去吧,别让长辈等咱们,那可太失礼了。”
闵庭柯道,“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怎么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这不是过年吗,还不让人轻松轻松了?”
白蓉萱却道,“不论什么日子,该守的礼节不能乱。”说完,便伸手去拉闵庭柯,“快走吧。”
闵庭柯任由她牵着自己站起了身,满脸笑意地随着她出了门。
路上的仆人见状,都赶紧低下了头。
白蓉萱这才察觉,不安地放开了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闵庭柯却暗怪这些人没眼色,表情顿时不悦起来。
两个人来到花厅,饭菜果然已经摆好了,琳琅满目整整一桌子。白蓉萱道,“这么多,怎么能吃得完?”
闵庭柯道,“过年的饭菜就得这样准备,每样都要余留一些,这才是真正的年年有余,若是都吃干净了,反而不吉利。”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说法?”
两个人正说着,闵老夫人也由闵夫人和闵老爷陪着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见两人都在,便笑着道,“刚还问起你们呢,没想到竟比我们来得早。”
第一千九百一十四章 说书
闵庭柯道,“虽说长辈们疼爱,可也不能太没有规矩了,我这么个孝顺孩子,怎么能让你们等呢?”
一番话逗得众人笑个不停。
闵夫人更是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话,以后少惹我生气才好。”
闵庭柯道,“瞧您说的,我什么时候惹您生气了?还不是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吗?”
闵夫人撇撇嘴,“你就生了张好嘴,什么好听的都能说得出来,可真到做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样。”
闵老爷在一旁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闵庭柯冲闵老爷挤了挤眼睛,扶着闵老夫人坐在了正首。
闵夫人小声嘀咕道,“你们爷俩……哼,你就向着他吧。”后面这句话却是对闵老爷说的。
闵老夫人道,“怎么让我坐在了这儿?该让你父亲来坐才是。”
闵老爷道,“一个位置而已,谁坐不是一样?何况现在这个家里,您是最年长的,理应坐在这里。”
闵庭柯也劝道,“吃的是家宴,自然按照家里长幼安排,您就别推辞了。”
闵老夫人见状便不再多说。
闵庭柯忙着为闵老夫人夹菜,“您尝尝,这是我从四川那边请来的师傅,他做的川菜特别地道,这些辣椒也都是从四川运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闵老夫人道,“哎哟,我可吃不了辣。”
闵夫人在一旁道,“您先尝尝,我原也吃不得,后来被小六劝了一通,尝了几口,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辣,反而十分的香,让人欲罢不能。”
闵老夫人见闵庭柯忙前忙后,心疼地道,“你也坐下来吧,别忙了。”
闵庭柯听话地在她身边坐了。
一顿饭吃下来,桌上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闵老夫人一脸的轻松愉悦,看得出来是真正的高兴。
白蓉萱跟着笑了起来。
吃过饭后,闵庭柯将众人请到了偏厅,这里并不像正厅那般装饰得极为喜庆,反而干净简谱,让人心生宁静。
闵庭柯扶着闵老夫人坐下,“咱们先喝杯茶,我让人将说书的先生请过来。”
有丫鬟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白蓉萱轻轻嗅了嗅,发现是毛尖的味道。
没一会儿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屏风走了进来。
闵老夫人诧异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闵庭柯道,“这是规矩,先生坐在屏风后面说书,咱们见不到人,才更容易带入到故事里去。”
闵老夫人对闵夫人道,“这倒是第一次见。”
闵夫人疼爱地望着儿子,“家里就属他刁钻,听的东西也和旁人不一样。”
片刻后,两个盲眼的瞎子由小徒弟扶着走了进来。两人五十岁年纪上下,小徒弟则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三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上虽然打了补丁,却一点儿也不寒酸邋遢。
小徒弟扶着两位师傅向闵老夫人等人行礼问候。
闵老爷道,“你师傅身体不便,就不用行大礼了。”
小徒弟笑着道了谢,将两位师傅扶了起来。
闵老夫人见他白白净净的,忍不住问道,“多大了?跟着师傅学艺几年了?”
小徒弟道,“回夫人的话,我今年十一岁了,跟着师傅学艺六年了。”声音清脆,口齿异常地伶俐。
闵夫人‘哎哟’了一声,“这么算下来,从五岁时就拜师了?好小的年纪。”
小徒弟道,“我是被师傅们捡回来的,要不是师傅收留,我怕是早就饿死了。因此要好好学艺,将来给师傅养老。”
闵夫人惊奇地道,“是个孝顺孩子。”说完便对身边服侍的常婆子道,“去库房里找些布面,赏给这孩子做衣裳穿。”
常婆子笑着答应下来。
小徒弟闻声,感激地跪下来磕头。
闵庭柯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这些一会儿再说,开始说书吧。”
小徒弟站起身,将两位师傅扶到了屏风后面。
闵夫人嗔怪地瞪了闵庭柯一眼,“你这小子,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惜老怜贫的?”
闵庭柯笑而不语,对白蓉萱低声道,“你仔细听着,看看有没有趣。”
白蓉萱小声道,“我不懂这些,也只能听个热闹了。”
随着一声惊堂木敲下,说书正式开始。只听他们声音低沉,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一桩乡间奇事。
像闵家这样大家大业的,就算闵老爷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一听之下,还是立刻便被吸引住了。
两人相互配合,口技卓绝,就连细微的风声和蚊虫之声也学得惟妙惟肖。一时间偏厅内落针可闻,众人聚精会神,连茶和果子也忘了吃。诸如易嬷嬷、常婆子这些见识略短的人,更是瞠目结舌,一个个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了。
一段书说罢,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闵夫人惊叹道,“真是好本事,听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闵老夫人也点头道,“人家能靠这一行吃饭,的确是不简单的。”
闵庭柯向白蓉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还没从故事中回过神来,不解地问道,“那女子后来怎么样了?真得跳崖了吗?”
闵庭柯笑着道,“那本是故事中的人物,谁又知道呢?你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白蓉萱唏嘘地道,“那个乡间地主也是,既然姑娘不愿意,他怎么能强逼人家给自己做小妾呢?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不说,最后弄得两家人家破人亡,这罪过也太大了。”
她声音虽轻,但此刻厅内无人说话,因此仍旧传得清清楚楚。
闵老夫人忍不住道,“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故事都是说来逗人取乐的,可不能当真。”
谁知屏风后的说书人听了,却立刻道,“老夫人,故事虽然是假的,但现实中的事,却往往比故事还要残忍可怕哩。”
闵老夫人愣了愣,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
闵庭柯却若有所思地往屏风后看了一眼,突然提议道,“时间尚早,咱们再听一段书如何?”
闵老爷积极响应,闵夫人也满脸赞成。
闵老夫人向白蓉萱看去,只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十分期待。
她便收住了要说的话,笑着端起了茶杯。
这第二段书,仍旧说的是乡野间的奇事。相比于第一段地主欺凌,拆散恩爱男女,最后一死一下落不明的结局,这次的就更残忍多了。
原来是一户乡农,因为得罪了地主老财,结果一家十多口,居然全都被欺凌而死,最小的孩子不过四五岁大小,也被地主下令放狗活活咬死了。
说书人的口技活灵活现,甚至连牙齿咬在骨头上的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听得人头皮发麻。
闵庭柯听到后来,脸色已是十分难看。
第一千九百一十五章 冤屈
白蓉萱偷偷瞄了他几眼,不知道他是为故事里面的乡绅地主发怒,还是为说书人恼火。
按理说过年期间,多会说些团聚喜庆的故事。
这两个说书人又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暗暗奇怪。
等故事说完,闵夫人和闵老夫人都感慨不已,“幸好是虚构出来的,若世上真有这样恶劣的事,可真是让人伤神不已了。”
丫鬟重新倒了茶,闵庭柯不动声色对闵老夫人道,“偏厅这边有些清冷,您和我爹妈到前厅去说话,我和治哥一会儿就过去。”
闵老夫人倒也没有多想,起身和闵老爷、闵夫人去了前厅。
等人走后,闵庭柯这才冷冷地坐了下来。
白蓉萱不明所以,上前道,“六叔,你这是怎么了?”
闵庭柯示意她也坐下,然后对屏风后面的人道,“故事都说完了,还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出来吧。”
小徒弟闻声扶着两位瞎子走了出来。
闵庭柯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先前听说过你们的名头,想着过年时节,请到家里来热闹热闹,不承想却是有心人布的局。”
布的局?
白蓉萱一脸诧异,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说书人身上。
其中一个瞎子闻声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清晰有力地说道,“事事皆由天定,岂能随心所欲?我们靠说书谋生,谁又能想到闵六爷会将我们请到家中来呢?”
旁边的瞎子则道,“也是老天垂怜,让我们有机会将所受的冤屈禀明闵六爷。”
白蓉萱还是一脑门的糊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闵庭柯不屑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说说看,究竟有什么冤屈,这件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瞎子道,“我们先前所讲的故事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我们两个之所以落得残疾也并非天生,而是被人害成了这样。至于为何要说给闵六爷听,是因为害我们落到如此地步的人,便是闵家的人。”
另一个瞎子拉着小徒弟的手道,“他的父母,也都是被此人所害。”
白蓉萱大吃一惊。
先前的故事都是真的?而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是闵家的人?
白蓉萱不安地向闵庭柯望去,果然见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般,显得异常冰冷无情。
可当着白蓉萱的面,即便闵庭柯如何的不悦,面上还要表现的十分平静,他心平气和地问道,“我们闵家正房这一支,门庭凋落,如今也只有我一个人硬撑着,这件事既然不是我做的,你又咬定了凶手是闵家的人,想必是外房或是宗族的人干的了?”
两个瞎子齐声应是,“此人名叫闵建成,不知六爷认不认得?”
闵家自从闵庭柯主事以后,和宗族、外房联系得少之又少,闵庭柯为人高傲,自然不认得闵家什么人了。
他茫然地叫来了常安,“可听说过一个叫闵建成的?”
常安仔细想了想,“外房长孙就叫闵建成,今年三十五岁,靠着家里的祖产过日子。”
地上跪着的瞎子立刻道,“就是此人。”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知晓,会吩咐手下人去核查,如果事情真如你们所说,我也必然要给你们个说法,不能让你白白受了冤屈。”
两个瞎子见他答应管这件事,一边磕着头一边说着感激的话。
闵庭柯对常安道,“你带他们下去,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别事情没搞清楚,他们先被人给害了。”
常安虽然不清楚事情始末,但对闵庭柯的话唯命是从,闻声立刻答应下来。
两个瞎子虽然纳闷,倒也赞成闵庭柯的安排。
当年的事情一旦追究起来,谁知道那闵建成会不会狗急跳墙,到时候把他们也害死,世上连个会喘气的证人都没有了。
常安带着人出了门。
闵庭柯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
白蓉萱轻声安慰道,“林子大了还什么鸟都有呢,何况是庞大的家族?不成器的子孙而已,你也犯不着生气。”
闵庭柯道,“我们闵家立家百年,行事虽然霸道,却从未有过草菅人命的事。这个口子一旦破了,家族中的后代还有好吗?若是传扬出去,闵家的声明也就被毁了。”
白蓉萱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那你打算怎么做?”
闵庭柯冷冷地道,“像这样的败类,自然是要料理干净的。”
白蓉萱不清楚闵家和宗族之间的关系,因此不好插嘴,只能乖乖站在闵庭柯身边,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闵庭柯冷静了片刻,对她叮嘱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姑姑。”
白蓉萱道,“我晓得。”
闵庭柯这才将她带去了前厅。
闵老夫人见状,便提出了离开。
闵夫人还要再留,闵老夫人却道,“玩了一天也够了,该回去休息了。你别让我不自在,就放我去吧。”
闵夫人这才作罢。
白蓉萱扶着闵老夫人出了门,闵庭柯提出送闵老夫人回白家。
闵老夫人笑道,“我又不是不认得路,送什么?让治哥陪我回去就行了。”
闵庭柯不便坚持,亲自打开了车门。
白蓉萱和闵老夫人乘车而去。
闵夫人望着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车子,轻声道,“原本还担心长姐一个人住着孤单,如今可好了,有治哥陪着,我看她精神好多了。”
闵老爷点了点头,“她这辈子高兴的时候少,伤心难过的时候多,临老临老,反倒惬意起来,或许这就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吧?”
而车上的闵老夫人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回到白家,她便对白蓉萱道,“知道那对说书人的住处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听说呀,您想干什么,用不用我帮着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迟疑道,“我总觉得他们今天的故事有些反常,像是意有所指似的,本想着叫来问一问……”
白蓉萱大吃一惊,没想到闵老夫人如此的聪慧,居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白蓉萱不敢多言,赶忙将话题给岔开了。
闵老夫人见白蓉萱跟了自己一天,想必也有些累了,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等白蓉萱走后,她这才叫来了易嬷嬷,“想办法帮我打听打听那两个说书人的下落。”
易嬷嬷轻声答应下来。
第一千九百一十六章 厉害
有了闵庭柯的安排,易嬷嬷这边自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到的。闵老夫人听说之后,也只当他们另寻了地方,毕竟靠卖艺为生的人,多半不会总守着一个地方。
闵老夫人放下心来,将这件事撇在了脑后。
而白蓉萱所挂念的白修尧,却仍旧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她不免担心起来,想着让吴介去闵家打听打听,又怕惹得闵庭柯不高兴,毕竟他对白修尧外出闯荡一事表现得十分不屑。
就这样过完了十五,家家户户都收起了灯,白蓉萱实在忍耐不住,亲自去了一趟闵家。
一见到白蓉萱,还不等她开口,闵庭柯便笑着道,“你是来问尧哥的消息吧?我掐算这你也该来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被六叔给猜中了。”
闵庭柯道,“你倒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早就该上门来了。怎么?是怕我不想管尧哥的事儿吗?”
白蓉萱不敢承认,搪塞道,“大正月里的,怎么能上门麻烦你呢?”
闵庭柯道,“我这里可没那么多的讲究。不过你最好有个准备,尧哥那边,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白蓉萱面色一僵,“是没找到人吗?”
闵庭柯向常安扫了一眼,常安会意,立刻出了门,没一会儿便带着一封信走了回来,双手呈到白蓉萱的面前。
闵庭柯徐徐道,“这是日前广东那边送来的消息,闵家在那边所有的人手都放出去,可仍旧没看到尧哥的半点踪迹。”
白蓉萱忧心忡忡地道,“会不会是他还没到呢?”
闵庭柯道,“如今能去广东的线路不多,陆路显然不现实,如果我没猜错,尧哥多半会选择坐船。若是坐船的话,半个月也差不多该到了。”
白蓉萱道,“那会不会是他根本没去广东?”
闵庭柯叹了口气,“若是这样,那便麻烦了,让人连找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白蓉萱担心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也不知道他身上的钱有没有带够,当初他上门来跟我张嘴,我就该答应他的。”
她不禁懊悔起来。
闵庭柯道,“谁又能猜到这小子会如此冲动呢?这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仍旧十分不舒服。
闵庭柯道,“元家那边也很麻烦,元征已经绝食三日了。”
“什么?”白蓉萱大吃一惊,“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闵庭柯道,“多半是想和家里闹上一通,然后趁此机会跑出去。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他越是这样做,只怕越会让闵老爷反感他与尧哥来往。”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闵庭柯道,“你想想呀,如果你有个儿子,为了一个朋友就能和家里闹成这样,你还会赞成他和这种人交朋友吗?”
这倒是。
闵庭柯继续道,“所以元征闹得越凶,元老爷便会越生气,以后即便尧哥回来了,只怕也难和元征重回旧日的交情了。”
白蓉萱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先把尧哥找回来是正经。”
闵庭柯安慰道,“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比他还小几岁呢,不也常出去行走吗?”
白蓉萱道,“那怎么能一样?尧哥哪能和你比呀。”
这句话说得发自肺腑,听得闵庭柯浑身舒畅,简直比喝了蜜还甜,“真的?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厉害?”
白蓉萱道,“何止是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闵庭柯道,“谁管别人怎么说,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了,六叔就是厉害呀。”
闵庭柯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因为心中记挂着白修尧,此后白蓉萱每隔两天便到闵家来问问看,有时留着吃饭,有时则不吃。
闵庭柯乐得和她见面,恨不得白修尧不再回来才好。
出了正月,外面传出白家二房的白元德将一位庶子记在了族谱上的消息。
白蓉萱听说的时候,正和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她闻声情不自禁地向闵庭柯看去。
只见他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好像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般,淡定地道,“白元德这个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得到。若是搁在从前,还真就是号人物。”
白蓉萱道,“不知道二房怎么样了?”
蔡氏和白修睿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闵庭柯道,“二房可不是蔡氏的天下,如今说了算的还是白元德,只要他一声令下,蔡氏又能说什么呢?至于白修睿,更是个提不起来的。事到如今,板上钉钉,他也只能认命了,但愿这位庶子和他相差无几,都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事种子,否则他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可这种可能会存在吗?
白元德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肯定在这位庶子的身上也花了不少的心思,不说别人,和白修睿比起来,只怕也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白蓉萱不相信,特意让吴介出去打听了一番。
得出的结果和闵庭柯推测的相差无几。
吴介低声禀告道,“据说这位庶子从前一直养在了洛阳,跟着一位老先生读书,不但品学兼优,而且脑子非常地聪明,跟着二老爷出了两次门,就惹得众人连连称赞。至于二房那边,听说蔡二太太已经气病了,睿二爷一直没有出门。”
二房的热闹真是越来越多了。
白蓉萱想想都觉得头疼。
过了二月二,白元智带着白修朗一身疲惫地赶了回来。得知消息的白蓉萱也第一时间去了外长房。
则大太太愁眉不展地在门口迎着她。
白蓉萱一下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智三叔找到尧哥了吗?”
则大太太摇了摇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咱们家在那头举目无亲,多亏了闵家帮助良多,要不然连个门路也没有。你则大伯父还说,回头要亲自去向闵六爷道谢呢。”
白蓉萱不敢再问,小声道,“那宏二伯母……”
则大太太压低声音道,“如今只能先拿好话哄着她,要不然可怎么办呢?”
白蓉萱跟着她进了门。
外长房的气氛显得十分低沉。
刚走到正厅的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了白元则沉稳的声音,“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要看老天的安排了。老二啊,你也不要惦记了,尧哥那么大的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弟妹。至于尧哥的事儿,姑且放一放吧。等他在外面玩够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白元宏还能说什么?
走到今天,也是他和妻子太过溺爱还了,纵容得他无法无天,居然还敢不告而别。
白元宏苦着脸点了点头,又对风尘仆仆的白元智道,“三弟,一路上辛苦了。”
第一千九百一十七章 喝止
白元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翘着二郎腿道,“自家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如来点儿实在的。打开你的私房小金库,给我点儿喝酒的钱……”
话未说完,便被白元则喝止住了,“你二哥正上火呢,你开玩笑也要分时候。瞧瞧你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给我坐直了。”
白元智乖乖听话,笔直地坐在了椅子上。
白元宏苦笑着道,“私房钱我是没有的,不过喝酒的钱倒是有。”
白元则板着脸道,“喝什么酒?老大不小了,过完了年又长了一岁,还是这副德行。家里有你这样的叔叔,下面的孩子才会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没了规矩和体统!从今日起,不许你出门半步,给我乖乖地待在家里,帮我管管铺子上的事。你若是不听,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我立刻吩咐人将你的东西扔到大街上去,从此不许你再踏进外长房一步,不信你就试试看。”
“什么?”白元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尧哥自己出门,又不是我撺掇的,你和我生什么气?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玩起闭门思过那一套了?这次你一句话,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跑去了广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吗?就算要卸磨杀驴,也不带这样的啊!以后谁还敢为你办事啊?”
白元则冷笑道,“不是你撺掇的?我问你,尧哥出门,身上带的钱是谁给的?”
白元智脸色大变,“这……这我怎么知道?”
自己的兄弟自己清楚,白元宏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白修尧的钱肯定是从他这里拿的。
白元宏不禁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怎么能给他这个钱呢?”
白元智见状也不再隐瞒,痛快地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要出门?他跟我张嘴要钱,我只当是过年了,他有些应酬要用,便给了一些。又没有多少,谁知道这小子拿了钱就跑路了?我还愁不知道向谁要钱呢!”
白元宏听说他给的钱不多,又埋怨道,“你可真是小气,多给他些钱傍身多好?如今尧哥在外头,要用钱的地方肯定不少。”
白元智翻起了白眼,“你们要是这样,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白元则淡淡地道,“少跟他废话。我刚刚说的,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白元智不服气地咬着牙不吭声。
白元则高声道,“来人,将这家伙的东西清理出来,都给我扔到大街上去!”
则大太太见状,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厅内,“元智才回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白元则瞪着白元智道,“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他这么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在家里,晚辈们能学到什么好?趁早将人撵出去,我眼不见为净,以后他在外面过成什么样都和白家没有关系,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则大太太道,“又胡说八道了。元智不在家的这几天,你夜里都没有睡好,整日担心他们路上的安危,怎么人到了家,你一句热乎话不说,反倒先论起罪来了?你这个人呀,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心里惦记元智,偏偏又不肯承认。”
白元则冷冷地‘哼’了一声,“谁惦记他了?我惦记自己的儿子不行?”
则大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和你是半辈子的夫妻了,要是连你心里想什么都看不出来,那这日子不是白过了吗?”
白元则索性不说话了。
白元智见哥哥担心自己,总算松了口,低声道,“我最近都不出门了。”
则大太太笑着道,“这才对嘛?兄弟两个,哪有一见面就乌眼鸡似的,彼此看着都不顺眼?”
白元智道,“我可不敢,是大哥瞧不上我。”
白元则道,“你倒是做点儿让我能瞧得上的事情。”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又来了。”
此刻的白元则总算发现了白蓉萱,立刻起身道,“治哥来了。”
因为今年尧哥不在家,冯氏又刚刚生产完,过年时白蓉萱没有登门拜年,只是让吴介代替自己送了年礼,大年初三的时候又亲自写了拜帖送来。
白蓉萱快步上前,给众人行礼问候。
白元智打量了白蓉萱几眼,“你这家伙怎么越长越白?像个女人似的。”
一句话锤在白蓉萱的胸口,吓得她差点儿大声叫出来。
只是没等她反应,白元则便不悦地道,“亏你还是个做叔叔的人,就算是玩笑话,也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让你留在家里反省,你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以后多读点书,别总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瞎混,能学出什么好来?”
则大太太见状,忙在中间打马虎眼,“行了行了,元智这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先回去洗漱换件衣服,等中午过来一起吃饭。”
白元智小声嘀咕道,“吃饭就算了,跟大哥坐一张桌子,我会消化不良。”
白元则怒道,“你说什么?”
白元智抬腿就跑,“我回去洗漱了。”
则大太太上前拉住了白蓉萱的手,“好孩子,别怕。你则大伯父就是这样,嗓门大,在家里独断专行惯了,看什么都不顺眼,路过家里的果树旁边,都要挑出点儿毛病来。”
白元则道,“外长房和闵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广东那边之所以会出手帮忙,多半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回头让尧哥亲自来还。”
白蓉萱笑着道,“您跟我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我和六叔已经说过了,广东那边会留神帮着找的,只要发现了尧哥的踪迹,就会马上传过来。”
白元则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元宏则是一脸感激地道,“治哥,多谢你了。尧哥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气。”
外长房气氛如此,即便则大太太再三挽留,白蓉萱还是坚持着离开了。
则大太太只好道,“等过些日子到家里来,我让灶上给你做红烧肉吃。”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
等她坐着车子回到白家,刚下马车,门房的小厮便凑上来道,“治少爷,您可回来了。二房的大小姐来了,正在立雪堂等着您呢。”
白蓉萱皱了皱眉。
白玲珑又来找自己干什么?
她快步回到了立雪堂。
快到燕栖阁时,远远地只见白玲珑正站在屋檐下,痴痴地盯着廊下的鸟笼出神。
白蓉萱走上前去,叫了声大小姐。
白玲珑回过神来,转身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语气平静,好像和身边人说着最普通的话一般。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白蓉萱与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关系。
她诧异地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第一千九百一十八章 硬刚
白蓉萱这副处变不惊,从容平静的表情,反倒让白玲珑呆了片刻。
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着道,“你这样子,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之前我们就见过面?”
白蓉萱微微一愣。
恍惚中,她想到了前世与白玲珑针锋相对的情景。
那时她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则在尘土里。
白蓉萱静静地望着白玲珑,没有开口。
白玲珑道,“我有事求你。”
求她?
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白蓉萱不解地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白玲珑道,“我想去一趟武汉。”
白蓉萱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去见管泊舟。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终究还是放不下。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呢?”
白玲珑道,“这件事我不准备告诉家里,所以路上需要你帮帮忙。”
白蓉萱不想插手二房的事,“我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你的忙。何况若是被蔡二太太知道,我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难说清楚。”
白玲珑没想到她会当面拒绝,而且态度如此的坚决,反倒愣了片刻。
不过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以二房和三房目前的关系来说,若是被蔡氏知道是白修治帮着放走了自己,只怕会闹得三房鸡犬不宁。
白玲珑苦笑了两声,一脸无奈地道,“这样好了,你借些钱给我,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白蓉萱还是不愿意答应。
白玲珑道,“放心吧,就算被抓包,我也不会将你供出来的。你看,我今天出门,身边连个随从也没有带。”
白蓉萱问道,“你身为二房的大小姐,怎么会跟我张口借钱?”
白玲珑淡淡地道,“还能是为什么,家里不想我出门惹事,所以断了我的开销,我如今穷得一毛钱也没有,甚至连个借钱的人都没有,否则又怎么会找上你?”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和失望。
从前她风光无限的时候,身边所谓的朋友多到数不胜数,可如今……
往事不堪回首,白玲珑也懒得去想。
看着眼前的白玲珑,白蓉萱到了嘴边的拒绝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想到至今没有消息的尧哥,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低声道,“你要多少钱?”
白玲珑见她答应,显得很是高兴,“还是你痛快,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白蓉萱不愿与她多说,叫来了周科吩咐了几声,白玲珑拿到钱后,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白蓉萱问道,“你知道管二公子的地址吗?武汉那么大,找起来可不容易。”
白玲珑的脚步微顿,转回头一脸清冷地道,“谁告诉你我要去见他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蓉萱弄了没趣,尴尬地看着周科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科道,“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人,您何必操这个心?何况武汉虽大,但管二公子如今是地方官,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再不济还可以去政府办公的地方寻人,方法多得是。”
白蓉萱道,“也是,倒是我多虑了。”
隔天二房那边就闹出了动静,白蓉萱吩咐吴介出去瞧瞧。没一会儿他便赶回来道,“说是大小姐失踪了,昨天夜里还好好的,上夜的婆子不放心,还特意去瞧了瞧,大小姐嚷嚷着饿,还让下人做了水晶蒸饺做宵夜。可今天上午不见大小姐的人,蔡二太太觉得奇怪,派人去瞧,结果发现屋子早就空了。”
“什么?”白蓉萱大吃一惊,“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吴介道,“没人知道,二房那边不敢声张,正在悄悄地找呢。珊小姐来了老宅,想看看大小姐在不在,我听说她要来见您,就赶紧跑回来了。”
昨天白玲珑才见过她,今天人就不见了,白宝珊来见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白蓉萱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见了人要怎么说。
白宝珊果然很快便赶了过来,“治哥!你可见到大小姐了?”
她开口便问,显得十分焦急。
白蓉萱道,“昨天才见过,怎么了?”
白宝珊问道,“那她可跟你说了什么?”
白蓉萱道,“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问了几句话,然后便离开了。”
“什么话?”白宝珊不死心地追问着。
白蓉萱淡淡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想知道,应该去问大小姐才是,怎么想起要问我了?”
白宝珊皱了皱眉,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你要是知道就赶紧告诉我,别等到二太太亲自来问,到时候就麻烦了。”
居然还知道抬人来压制她。
白蓉萱冷笑道,“便是二太太过来,我也仍是这句话。”
白宝珊又气又急,“事关重大,可不是较劲的时候。”
事关重大,可又关三房什么事儿呢?
白蓉萱平静地端起了茶。
大秀见状立刻上前道,“珊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请离开吧,我们治少爷还有正事要忙呢。”
白宝珊气得满脸通红,甩手便出了门。
等人走后,大秀便对白蓉萱道,“这位珊小姐可不是好相与的,只怕回去会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通,治少爷还是早做准备,只怕蔡二太太稍后便到。”
白蓉萱喝了口茶,“那我就等着她好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时辰,蔡氏带人冲了进来。
白蓉萱正跟王德全商量着洋布售卖的事情,见到她来,立刻便止住了话。
王德全更是直接挡在了白蓉萱的身前。
蔡氏怒气冲冲地道,“治哥,我问你,玲珑昨天来找你做什么?”
白蓉萱抬头瞥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话。”
蔡氏道,“什么话?”
白蓉萱道,“您要是想知道,不如回去问大小姐好了。”
蔡氏咬了咬牙,“我就要问你。你又不是死人,难道不会开口说话?”
她越是生气白蓉萱就越是想笑,“我答应过大小姐不告诉任何人,总不能言而无信。二太太若是好奇,还是找大小姐问得好。你们是母女,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又何必为难我这个外人呢?”
蔡氏气得心口疼,指着白蓉萱道,“你少拿话搪塞我,今天你不告诉我答案,我就不走了!”
白蓉萱根本不怕,淡定地道,“那敢情好,您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难得您愿意留下来。”又转身对大秀道,“吩咐人给二太太收拾间屋子出来。”
蔡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后的白宝珊则是满脸的震惊。
这个治哥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不成?怎么如此胆大,居然连蔡二太太也敢招惹。
是仗着有闵家在背后撑腰吗?
白宝珊暗暗打量着白蓉萱。
蔡氏没想到白蓉萱居然敢和自己正面刚,她气得嘴唇直抖,咬牙切齿地道,“反了反了,这个家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你一个小辈,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不知道什么叫忠孝?”
第一千九百一十九章 回顶
白蓉萱心平气和地道,“我自然知道忠孝,却不了解愚孝。更何况……自从我回到白家以来,二太太何曾对我生活起居有过半点儿关心?我既没吃过你一汤一食,也没穿过你一丝一缕,这会儿摆出长辈的架子来,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
蔡氏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白修治,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回顶。
这些日子她一直心气不顺,先是白元德将外头养的孽种记在了族谱上,算是给这个孩子光明正大出入白家的机会,随后便是白玲珑这个不省心,稍不留神就又要惹出事情来。到如今,连白修治都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要是再这么下去,她在这个家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蔡氏冷冷地道,“你还敢挑长辈的毛病?我掌管白家内院,琐碎事情多如牛毛,你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还要人帮着穿衣喂饭不成?今天若是不给你点儿教训,怕是以后眼里更没人了。在自己家也便罢了,出门在外,丢的可不是白家的脸吗?”
说完,她对身后跟来的婆子道,“把治哥给我押下去打二十板子,算是给他个教训。”
跟着蔡氏来的婆婆面面相觑,磨磨蹭蹭地向白蓉萱走来。
这可是三房,她们动三房的当家人能行吗?
蔡氏是长辈,她们又不是,回头动起手来,吃亏的也是她们。
白蓉萱冲大秀示意了一番,门外立刻冲进来二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婆子,一个个膀大腰圆,多是烧火、伺候花草,孔武有力之人。
二房的人见状,顿时停下了脚步。
蔡氏气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三房的这些婆子多是后从外面买进来的,因白蓉萱待他们十分宽容客气,这些人心中感激,平日里做事都恨不得出足了力气,十分的卖力。加之进府的时候,二房已经先一步搬了出去,她们没见过蔡氏的手段,虽然听说过她的厉害,但却并不怎么惧怕。因此听了蔡氏的话后,一个婆子扬了扬手中的烧火棍,一脸轻蔑地道,“咱们拿的是三房的工钱,认得是三房的主子,谁要是敢在三房的地盘上撒野,得先问问我手中的棍子答不答应。”
蔡氏差点儿背过气去。
想她这一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指着那婆子骂道,“不怕死的混账东西,三房算你哪门子主子?你入的是白家的大门,签的也是白家的卖身契。我才是白家内院的主子,抬手就能将你卖到下贱人家做苦力,你敢在我面前招摇,先摸摸你那腔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
那婆子闻声一点儿不怕,冷笑着道,“咱们可不认得你是什么人,眼睛里只有治少爷一个主子。今天谁敢动他半根汗毛,先从我们几个的尸体上走过去。”
来之前周科周管事就已经吩咐过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治少爷吃亏,至于她们几个,自有三房护着,再不济还有闵家呢,何必怕一个二房?
再说了,二房自己就是一笔糊涂账。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白元德领回来的庶子十分优秀,将白修睿比得都没脸出门了。
蔡氏自己家的事都弄不明白,凭什么来三房耀武扬威?
蔡氏只觉得头昏脑涨,立足不稳,险些当场摔倒。
幸好白宝珊眼疾手快,和蔡氏的贴身妈妈一左一右地将她扶稳了。
谁能想到,白修治居然这么刚,连蔡氏也不放在眼里了。
今天在三房是指定讨不着好的,还不如早些走。
想到这里,白宝珊和贴身妈妈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一个道,“不好了,太太急怒攻心要晕倒。”
一个道,“快!扶着回二房,叫最好的大夫过来。”
随行的婆子也看出事情不妙,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簇拥着蔡氏出了门。
蔡氏有苦说不出,任由人扶着回了二房。
等人群散去,白蓉萱才轻声对屋内的婆子们道,“你们也辛苦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我会跟周管事打招呼,这个月多给大家包个红包。”
做事有回报,大家才更愿意做。
众婆子喜上眉梢,“多谢治少爷,过年时给的还没动,哪敢再要您的赏赐呢?”
“都是分内的事,要是二房欺负上门我们都不动声色,以后还哪有脸在您面前当差啊?”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让众人退了出去。
大秀缓步上前,有些担心地道,“这件事只怕不会就此作罢,蔡氏不是吃亏的人,回头肯定还会上门来闹的。”
白蓉萱平静地道,“那就让她来好了,我也想看看,她还有多少本领。”
大秀道,“蔡氏不成,后面还有二老爷呢?我看这件事得跟六爷说一声,真遇到麻烦时,也能帮着您善后。”
白元德吗?
白蓉萱想了想,觉得大秀的担忧不无道理,遂将吴介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吴介应了一声,匆匆去了闵家一趟。
等到晚饭时,闵老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对白蓉萱的安排十分满意,轻快地道,“你做得对,蔡氏算什么长辈,她想要别人孝顺,也得自己做到位才行。”又对易嬷嬷道,“今天三房的婆子户主有功,每个人赏两匹新布。”
易嬷嬷笑着出门安排去了。
这是闵老夫人赏赐的,代表着闵家,意义又有所不同。众婆子得了赏赐,喜得什么似的,逢人便说白蓉萱和闵老夫人的好话。惹得三房的人都知道了风向,以后做事更加忠心了。
这都是后话了。
闵老夫人安慰道,“若是二房秋后算账,还要找你的麻烦,你就直接把他们推到我这里来。蔡氏不是要以大欺小吗?我倒要看看,放眼整个白家,如今还有辈分比我更大的?我也给蔡氏戴顶大帽子,看看她有何话说。”
白蓉萱笑着道,“杀鸡焉用牛刀,等我应付不来时,自然要请你出山。”
闵老夫人道,“这就对了。”
两人吃过晚饭,吴介也从闵家回来了。白蓉萱将他带回如意馆,吴介便道,“六爷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直夸您有骨气,做得好,以后就这么做。不管有什么事儿,他都会为您兜底,不会让您吃亏的。”
白蓉萱简直无语。
这跟骨气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单纯的看不上二房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好像谁都欠了二房,都是他们奴隶似的。
吴介还道,“六爷说白玲珑其实没有去武汉,而是躲在苏成先安排的小宅子里,不知道要干什么。六爷已经安排了人在暗中观察,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会派人来知会您的。”
白蓉萱很是诧异,“她没有去武汉?”
吴介点了点头。
白蓉萱不解,“她怎么会跟苏成先牵扯上关系呢?”
第一千九百二十章 报复
吴介道,“六爷也说不知道,不过正在着人打听,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既然不出远门,白玲珑又为何要张嘴问自己借钱?
白蓉萱隐隐有些不安,觉得白玲珑又要惹出事情来。
而二房那边,蔡氏回到家果然咽不下这口气,立刻便吩咐去找了白元德,让他帮自己出面教训白蓉萱。
白元德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后,一面责怪蔡氏多事,一面对白蓉萱的顶撞十分不满,他吩咐了手下人,让他们叫白蓉萱到二房来一趟。
下人领命而去,可回来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
白元德见状十分诧异,“治哥呢?”
下人一脸尴尬地道,“我没见到治少爷,三房的人说他陪着老夫人呢,我听后赶紧去了栖子堂,结果连门也没进去。”
白元德听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小子,是仗着有闵家背后撑腰,所以无法无天了吗?”
下人哪敢多说什么,低垂着头不吭声。
白元德又问道,“睿哥最近在做什么呢?”
下人低声道,“睿二爷身子不好,不怎么出门。”
白元德冷笑道,“我看他不是身子不好,而是脑子不好。人这辈子长着呢,连一点点挫折都承受不了,你还能指望他什么?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果然是不成器的。”
下人不敢评价,只能陪着笑脸。
而门外白元德新养的女人端着果盘,正探着脑袋仔细的听着。
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那治少爷那边……”
白元德冷冷地道,“一个刚出窝的小麻雀,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安排人盯着就是了,没了闵家,他还硬气什么?”
下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退了出去。
没承想刚好与躲在门外偷听的女人撞了个正面。
那女人尴尬不已,连忙撑起一脸笑意,扭着腰肢走进门去,“老爷,什么事儿忙成这样?我新洗的果子,您尝尝甜不甜。”
白元德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撒娇了,闻声立刻道,“家里又不是没有下人,怎么让你亲自动手?”
女人笑道,“哎哟哟,她们做事,我可不放心。这是给老爷吃的,我当然得亲力亲为了。”
白元德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还是你最懂事。”
女人笑得更娇羞了,“我三生有幸,能服侍老爷,自然要格外珍惜这个机会了。”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阵,有管事进来回事,白元德才放脱了女人,“你回房等着我。”
女人满面春风地出了门。
她却没急着回房,而是快步向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跑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窗下读书,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女人站在窗外道,“咱们哲少爷用功呢?”
少年脸上显现出一丝不快,“我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哲少爷,要是被人听到,我还有命活吗?”
女人却大大咧咧地道,“怕什么?咱们老爷可最不喜欢胆小的孩子了,你这样拘束,老爷未必能瞧得上。再说了,老爷已经将你的名字记在了白家的族谱上,你自然就是正儿八经的少爷了,有什么可怕的?”
原来这少年便是白元德一直养在外面的庶子,为了认祖归宗特意起了白修哲这个名字。
白修哲淡淡地道,“倒不是怕,只是有些担心罢了。蔡二太太的手段,我是听说过的,如今正盘算着怎么对付我呢。我又没有依仗,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当然要小心驶得万年船了。”
女人道,“我刚刚可听老爷又在背地里训斥睿少爷了,他越是瞧不上睿少爷才好,这样你的机会也大些。只是将来有了好日子,你可别忘了我就行,好歹拉我一把,让我也过过穿金戴银的生活。”
白修哲看了她一眼,“怎么?老爷亏待你了?”
他并不习惯称呼白元德为父亲,而是叫老爷更自在些。
索性白元德也没有强求,顺了他的心意。
女人道,“亏待倒是谈不上,可这样无名无分地养在外面,就像件玩物似的,人家高兴就撩拨几下,人家不高兴,直接就丢在了脑后,谁又能想得起来呢?”
白修哲倒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通透。
女人继续道,“好在我也没指望别的,那二房家里有蔡氏坐镇,就像只母老虎似的,落在她的手底下,还不如养在外面呢。这几年我仔细哄得老爷高兴,手里多攒几个钱,就算将来真沦落到那个地步,也不至于断了吃喝穿戴。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又得老爷的喜欢,就算将来不能继承白家,老爷也会为你另作安排,到了那时,只盼着你别忘了我今日待你的好,多少拉扯我一把就足够了。”
白修哲清冷地笑道,“原来你对我如此殷勤,就是为了这个?”
女人道,“你是聪明孩子,我也不是那上不了台面的蠢货。你又不是我生的,就算我对你掏心掏肺,又能怎样呢?不如把话说开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也不用装模作样,反而辛苦。”
白修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吧。”
“事在人为。”女人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人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自己的安排筹谋。当初唱戏的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老爷为什么独独看中了我呢?自然也是使了手段的。”
白修哲嘀咕道,“事在人为?”
女人连连点头,“你仔细琢磨琢磨我的话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悄悄沿着墙根快步离开了。
白修哲望着她的背影,不屑地冷笑出声。
还说自己不是蠢货呢,两个人才认识没几天,她就敢将宝压在自己身上?
究竟是真的看好自己,还是只为了赌一波大的呢?
白修哲的生母早就没了,他是在书院长大的,自小也没感受过什么父爱。谁能想到,白元德会突然将他领回白家呢?
这理由究竟有什么算计,他不得而知,但要说白元德突然良心发现,他是万万也不会信的。
想到母亲当年寒酸的死相,白修哲忍不住暗暗握紧了拳头。
过去的那些年,他受了不少的苦,不少的白眼,不少的冷嘲热讽,这些记忆就要被烙印在了心口一般,让他被仇恨吞噬、煎熬,然后一点点地陷进去,再也抽不出身来。
他要报复!
报复白家,报复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曾无数次地发过毒誓,只要让他找到报仇的机会,他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牺牲。
他要让那些抛弃自己的人,也遭受同样刻骨铭心的痛苦。
没想到,机会居然自己找来了。
直到此刻,白修哲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有朝一日能够回到白家。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窗外,脑海中出现了复仇计划的雏形。
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求救
白玲珑突然和苏家人牵扯在一起,让闵庭柯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吩咐下去,让手下人务必查出原因。
很快便有消息传了回来,“自从丢了华洋商会之后,苏成先这只老狐狸一直深居简出,不知道是怕见到过去的熟人被人笑话还是什么,总之闭门谢客,老实的不得了。可就在不久之前,他居然见了一个小帮派的人,接着就让人给白玲珑送了封信。至于信上写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洪兴说完,闵庭柯道,“是哪个帮派?”
洪兴道,“三脚帮,根本不入流的东西,您肯定是没听说过的。帮头是个叫赖头麻子的人,专做些打家劫舍,绑票要挟的买卖。”
闵庭柯闻声笑了笑,“这可真奇了,苏会长最重视名声,怎么会和这种人来往呢?”
洪兴也想不出来。
闵庭柯停顿了片刻,忽然来了精神,“你说三脚帮还做绑票的买卖?要是我没记错,当初白玲珑……”
洪兴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道,“六爷,您的意思是……白玲珑就是被三脚帮的人给凌辱了?”
闵庭柯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三脚帮将事情的详情告知给了苏成先,老狐狸转手就写了封信给白玲珑,接着白玲珑就从家里逃出来,投奔苏成先。前前后后,没一步棋是无用的。”
洪兴道,“如此一来,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好了,咱们坐山观虎斗,乐得自在。”
闵庭柯却有另一层担心,“老狐狸这个人可不简单,最擅长利用机会,若是将此事和闵家勾连起来,到时候还真说不清楚。虽然不是咱们做的,但看热闹的人哪管这些,没的也说成有的了。”
洪兴立刻明白过来,“那咱们要做些什么吗?”
闵庭柯道,“还是得提醒老狐狸一句,要他管住自己的嘴,他要是非想牵扯上闵家的话,我也不介意与他比划比划。别忘了,他北平那个宅子的地契还在我手里呢。”
洪兴道,“那我这就去见苏成先。”
闵庭柯点了点头,“顺便问问看,白玲珑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对她下黑手。”
洪兴领命而去。
闵庭柯又对常安道,“长沙和广东那边也不能松懈,一有消息立刻就报给我。”
常安自然答应。
此刻的白蓉萱,正在立雪堂招待白宝琳。
白蓉萱好奇地道,“你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宥三太太是个糊涂人,但过年时送的节礼三房这边却是一点儿没少,参照着往年的单子送了一份。
白宝琳有样学样,也回了礼。
先前宥三太太登门找碴的事情,也就被白蓉萱抛到了脑后。
白宝琳低声道,“一直没有哥哥的消息,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问问你,可有他的下落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也担心着呢,始终没有他的消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五哥也不是小孩子了,阅历丰富,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好,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样说,但身为至亲,白宝琳又如何能不担心呢?
她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白蓉萱道,“宥三太太这边,也得开解开解。不论如何都是一家人,难道还真要就此生分了不成?总得有人退一步,再这样下去,真出了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白宝琳无奈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母亲这个人……实在是说不通,每次跟她提到哥哥,就要挨一顿骂,真是什么也不肯听,愁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白蓉萱道,“家里一切都好吧?”
白宝琳点了点头,“有了老夫人的震慑,先前那些不听吩咐的下人如今都精乖了不少,家里倒也没乱。”
白蓉萱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千万别一个人挺着。”
白宝琳感激地道,“多谢六哥,要不是有你,外三房现在肯定乱成一锅粥了。等回头哥哥回到家,我再让他来当面向你致谢。”
白蓉萱笑着道,“自家亲戚,这么客气做什么?”
白宝琳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白蓉萱知道她还要管家,手里肯定还有不少的事儿,宥三太太又帮不上忙,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人,因此没有挽留,还吩咐大秀准备了些东西让她带回去。
白宝琳不好意思地坐着马车离开了。
过了两日,齐执中和戴霞双双拜访。白蓉萱猜到他们肯定也是为了白修唯所来,因此一见面便道,“我没有五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藏到了什么地方去,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戴霞和齐执中交换了个眼神,低声道,“这家伙,真是让人不放心。和家里争吵也就算了,难道咱们也是洪水猛兽吗?怎么全都断了联系,真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
齐执中道,“修唯行事向来稳妥,之所以这么做,大概也是不想让人打扰到虞小姐养胎。”
戴霞皱着眉头道,“你还帮他说话?你看看他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还称得上行事稳妥吗?”
两人既是为白修唯而来,既然没得到消息,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白蓉萱再三挽留,戴霞还是不答应,“你是大忙人,我们就不打扰了,等修唯回来,咱们再去我的学校聚会,到时候我炖鱼给你们吃。”
白蓉萱只好作罢,亲自将两人送出了门。
紧接着,上海滩便又曝出一件事。原来当初绑架白玲珑的人,乃是三脚帮所为,而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做,竟然是受人指使。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震惊地问道,“是谁?是谁指使的?”
吴介道,“外头都在传是华洋商会的李雪竹李小姐所为。”
李雪竹?
白蓉萱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八面玲珑又带着几分小心和讨好的嘴脸。
怎么会是她?
白蓉萱道,“确定是真的吗?可别冤枉了好人。”
吴介道,“大家都这么说,真假却不可辨。”
白蓉萱立刻吩咐他去一趟闵家,向闵庭柯求证一下。
只是没等吴介出门,门房的小厮便急着来通报道,“治少爷,外头有个自称李雪竹的人想要见您,而且看样子十分的着急。”
白蓉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大秀道,“这个时候来见您,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还是不见的好。”
白蓉萱犹豫了片刻,还是想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高声吩咐道,“将人请进来。”
李雪竹很快便被带到了立雪堂。
她一进门便高呼道,“治少爷,求您救救我吧。”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李小姐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装弱
即便在这紧要关头,李雪竹还是本性难改,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暗中打量着燕栖阁的布置和家具。
过了一会儿,她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治少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求到您的面前来。白玲珑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买了闲帮要我的命!”
白蓉萱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该去找二房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做主,怎么会找到我面前来呢?”
白蓉萱虽然单纯,可也毕竟活了两世,并不是愚笨之人。这话里明摆着这么多的漏洞,李雪竹该不会以为掉几滴眼泪就能糊弄住她吧?
李雪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在她的印象中,白修治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天真贵公子,而且性格绵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若是在他面前摆出无辜、可怜的模样,保证他会心软答应自己。
可眼下却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李雪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一时间还不太敢相信。
她怔怔地道,“我……那二老爷和二太太最是溺爱孩子,只会帮着白玲珑修理我,又怎么会为我说话呢?整个白家就治少爷是个公正仁慈的人,除了您我谁也不相信。”
她可怜兮兮地说着讨好奉承的话。
白蓉萱望着她道,“那就要看李小姐都做过什么了。外头的闲言闲语我也略有耳闻,今天李小姐过来,我正好当面问问您,二房大小姐出事,是否和你有关?”
李雪竹更加地惊愕了。
眼前的白修治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可隐藏的锋芒。
更何况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向来不好,她可是听说白玲珑上门来找过很多次麻烦,白修治就算是个面疙瘩也是有脾气的,白玲珑出了事儿,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李雪竹哭的更加伤心,“这绝对是误会,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害白小姐呀。”
她抽抽搭搭的,显得非常委屈。
岂不知这种手段或许在某些男子身上管用,但白蓉萱却是女子,根本体会不到李雪竹的用心,反而觉得她十分做作,更加地不喜欢了。
白蓉萱淡淡地道,“是吗?可世上之事,无风不起浪,若是李小姐跟这件事无关,为何外头的人谁也不传,偏偏要说是您呢?难道是您得罪了什么人?”
李雪竹哭着道,“可不就是吗?您也知道,我父亲刚刚接任华洋商会的会长之位,前会长苏成先不甘心,一直伺机报复。这次的流言,便是苏成先和白小姐一起放出来的。”
真是越描越黑,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只有她一个聪明人了?
白蓉萱面色平静地道,“那就更奇怪了,二房的大小姐怎么会与苏会长有所牵扯呢?还要自接伤痛,只是为了拉李会长下马吗?这对大小姐有什么好处?”
李雪竹一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继续问道,“听说还查出个三脚帮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李雪竹脸色大变,“治少爷,我……”
白蓉萱心平气和地道,“世间自有公道,若这些事真不是李小姐做的,等真相出来,自然会为你昭雪的。李小姐不用心急,安心等待风波过去就是了。”
可如果这些事就是她做的呢?
李雪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没想到白修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的计划全乱了。
原本还想借着白修治的面子缓和与白玲珑的关系,哪怕是要她道歉、赔偿也都认了。可现在看下来,白修治根本就不想管这件事,更不可能替自己说话了。
李雪竹有些担心。
再这么下去,她还能出门吗?
华洋商会那边又该怎么办?那些人本来就不服父亲,如今更要借机生事了。
李雪竹顿时后悔起来。自己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智,怎么就想到这种烂招去对付白玲珑呢?
如今搬石砸脚,她又该如何抽身?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那个三脚帮办事不力,自己又心软,若是当断则断,直接处理了那个赖头麻子,怎么会有今天这些糟心的事?
李雪竹一会儿想想这,一会儿想想那,一双眼睛转来转去,格外地灵活。
白蓉萱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更加不想管她的事了,轻轻地端起了茶杯。
偏偏李雪竹想事情出神,压根就没注意到白蓉萱的态度。
大秀便向门外的吴介使了个眼色。
吴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高声道,“治少爷,管事的有事情要禀告,问您这边会客什么时候散。”
李雪竹这才回过神来。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就不留李小姐了。”
就差直接将送客说出口了。
李雪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匆匆行了礼,脸红脖子粗地跑出了门。
大秀看着她的背影,撇着嘴道,“这个人,简直把聪明都写在了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似的。”
白蓉萱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又怎么会被人看出来了?”
大秀笑着点了点头。
李雪竹捂着脸出了白家的大门,也不敢在外面逗留,生怕被人给认出来,急匆匆地回了家,迎面便收到李春晓的一个耳刮子。
李雪竹捂着自己的脸,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爹……”
李春晓脸色难看至极,指着她问道,“白玲珑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李雪竹心中害怕,狡辩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是些流言罢了,过两日自然就平复下去了。”
李春晓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我?若是跟你无关,怎么人家谁都不咬,偏偏就说是你做的呢?你再不说实话,回头丢了性命,也别来怪我。”
李雪竹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爹,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白玲珑,谁让她从前总是趾高气扬的羞辱我。谁知道三脚帮的人办事不力,趁着白玲珑醉酒不省人事的机会,居然占了她的便宜。这……这是我也没想到的,跟我没关系。”
李春晓抬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糊涂东西!那白家也是你能招惹得了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要如何善后?我可是听说,白玲珑买通了几个闲帮,一心想要你的命呢!”
李雪竹也是怕得不行,哭着道,“爹,不论如何,您得救救我呀。”
李春晓无奈地道,“救?怎么救?如今我也自身难保,苏成先那老匹夫借着这个机会,只怕要重新掌舵,一旦让他回到华洋商会,我的末日也就来了,李家都难保全,更何况你我?”
李雪竹道,“爹!要不然……我们逃吧,换个地方生活。反正我们有钱,去哪里不是一样?何必非在上海滩扎根呢?”
第一千九百二十三章 逃跑
李春晓微微一愣,却对女儿的提议动了心。
李雪竹继续道,“与其等着那些人来收拾咱们,不如早些离开得好。上海滩这破烂地方,我早就待够了,明争暗斗,哪有一个好相与的?”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春晓仔细思量了片刻,“那就赶紧收拾东西。该舍弃的舍弃,只带金银细软和衣物走,其余的大件全都不要了,咱们争取明儿一早就走。”
李雪竹没想到父亲如此当机立断,有些不舍地道,“那这宅子怎么办?”
可值不少钱呢。
李春晓能取代苏成先,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闻声苦笑道,“当下是保命要紧,哪还能在意这许多。等你卖了房子,白家和苏成先就已经围过来了,你还走得了吗?”
李雪竹听父亲这样说,乖乖地点了点头。
李家父女连夜收拾了东西,只带了心腹仆人,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坐着船悄然离开了上海。
等白玲珑得知消息的时候,李家的宅子已经空了三四天,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占了地方,把能抢的东西都抢了。苏成先听说之后,赶紧派了人去瞧,果然已经空了。
苏成先坐在书房,无语地道,“这个老李,壮士断腕,还真是果决。换作是我,只怕也做不到呢。”
陪在他身边的苏华莹道,“他是看出再无翻身的希望,所以提前跑路了。这次,还真要谢谢他的宝贝女儿,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扳倒他。”
苏成先叹了口气,“只是没有趁此机会拉闵家一把,实在有些遗憾。”
要不是闵庭柯提前派人来拿出北平地契要挟他,苏成先无论如何都要将闵家带到这件事情中来。
苏华莹闻声,挑着眉头道,“您怎么总想算计闵家?别忘了,当初咱们遇到危难的时候,还是闵六爷雪中送炭救了一家人。您这样翻脸不认人,传出去多不好呀。”
苏成先道,“女生外向,胳膊肘总是向外拐。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闵六那小子不识抬举,要不然我也乐得成全你。”
苏华莹红着脸浑身不自在地道,“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成先道,“至于闵六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那可不好说。”
苏华莹不解地道,“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成先道,“当初咱们转移私产的时候,先是遇到了打劫,随后整件事才被曝光出来,这才有了华洋商会唯独的闹剧。我最近总在想,这一桩一桩,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要说这后面没人安排布置,打死我也不信。”
苏华莹道,“您是怀疑闵六爷?”
苏成先点了点头,“他先做恶人,再做好人,拿咱们苏家的钱来解苏家的燃眉之急,最后不但得了好名声,手里还掐着我的七寸。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归置得动弹不得,反而还要受他的要挟。这样的连环计,实在是精妙极了。”
苏华莹却不愿意相信闵庭柯是这样的人,皱着眉道,“怎么会呢?那时可是我想了一切办法才去见了他本人的,他又怎知咱们会求到他的面前去?”
苏成先道,“算计人心,这才是高手。”
苏华莹道,“我看您是将闵六爷视作劲敌太久,不论他做什么您都觉得怀疑罢了。”
苏成先笑道,“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闵六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他今年才多大?等他成年,上海滩才真会迎来腥风血雨,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苏华莹道,“咱们和闵六爷好好相处不行吗?华洋商会与闵家没有利益冲突,大家各走各路,何必非要针尖对麦芒呢?”
苏成先看着女儿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想往回退可不容易。你别忘了,先前我和白家、姚家一同算计,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以闵六睚眦必报的性格,就算我此刻服软,他能轻易放过我吗?我活到这个岁数,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可你们呢?等我死后,你们三姐妹可怎么办?”
苏华莹低头不语。
苏成先道,“这是条不归路,走上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
白蓉萱几乎是最后一个听说李家父女连夜逃走消息的人,她诧异地对来看望自己的闵庭柯道,“连家也不要了吗?”
闵庭柯道,“和命相比,一个宅子算得了什么?”
白蓉萱道,“没想到李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先前与她接触时,虽然觉得她过分热情,但却不像是个心肠歹毒的人。”
闵庭柯笑着道,“谁家坏人也不会将歹毒两个字写在脸上。”
白蓉萱想了想,又问,“那华洋商会岂不是没了会长?苏成先筹谋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凯旋回朝了。”
闵庭柯得意地道,“我可不打算让他顺心如意。”
白蓉萱眨了眨眼,“六叔又有什么主意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华洋商会那么多人,除了苏成先和李春晓两人,又不是没有其他会喘气的了。这次我打算亲手扶植一个,省得苏成先再出现在我面前恶心人。”
这种权术上的事情白蓉萱肯定是不懂的,她便不再多说,而是问起了白修尧的事情。
闵庭柯道,“仍旧没有消息,也不知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姑姑的花像再好,也比不得真人。若是尧哥有心隐藏,只要换身衣服稍加改扮,自然就认不出了。眼下也只能期盼他闯荡够了、累了,这才赶紧回来。”
白蓉萱道,“只怕回来也少不得一顿好打,这次则大伯父很生气。”
闵庭柯不愿提及外长房的事情,而是道,“长沙那边,高安连年都是在外头过的,有人说他因得罪了黑道的人,已经死在了外面。不过这话我听着,倒像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说不定就是高安本人,为了让咱们掉以轻心,想出这种金蝉脱壳的计策来。”
白蓉萱道,“他妻小怎么样?”
闵庭柯道,“据说活得还是挺滋润的,和高安在家时没什么两样。”
白蓉萱道,“那这消息肯定是假的。说不定高安还有办法和家中取得联系,否则男人这么久不出现,任凭是谁也会担心,怎么还能安心过日子呢?”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长进,也知道看事情不看表面了。”
白蓉萱笑道,“有六叔这位良师在跟前儿,怎么也要学点儿本事才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闵庭柯这才起身,离开之前他特意道,“我这两天要去趟天津。”
白蓉萱道,“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吗?”
闵庭柯道,“一半一半,还要见见邱家人。”
白蓉萱喜道,“能不能替我送些东西过去?”
她想给表姐董玉泺准备些礼物。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这个时候应该怀了身孕才对。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干净
闵庭柯答应得十分痛快,“行啊,到时候你让人送到闵家去好了。”
白蓉萱很是高兴,亲自将闵庭柯送到了门外,
闵庭柯便和她说起了白玲珑的事情,“李家父女连夜逃走之后,可把你们家大小姐给气坏了,听说她不惜许诺重金,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李雪竹来。”
清白被毁,人生被毁,白玲珑自然是恨的。
白蓉萱问道,“六叔知道李家人逃去哪里了吗?”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走得突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漏,想要查出来只怕不容易。不过李家既然带走了下人,这些人不可能不和家人联系,只要有一点儿消息走露出来,自然还是能找到的。”他说到这里,好奇地打量了白蓉萱两眼,“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要向白玲珑泄密不成?”
怎么可能。
她和白玲珑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样了?
白蓉萱道,“毕竟也是打过照面的关系,所以有些奇怪罢了。”
闵庭柯徐徐道,“这对父女也真是果断,说走就走,一点儿都没有犹豫。但凡他们多耽误一天,只怕就走不了了。那苏成先和白玲珑都恨的牙根痒痒,若是落在这两人的手里,还能有命活吗?”
白蓉萱问道,“那白玲珑现在在哪里?还在苏成先的手底下吗?”
闵庭柯道,“她多半还是不服气,想要借苏成先的势找到李雪竹的下落,最好能亲手手刃,好能解自己的心中的怒火。”
白蓉萱皱了皱眉,“苏成先现今还有什么势?她还不如回到家里,让二房帮着想想办法呢。”
闵庭柯微微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华洋商会群龙无首,又成了一盘散沙,正是苏成先重回商会的最好时机。老狐狸最近一直在奔波忙碌,就是为了这件事。至于白玲珑的事,他反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当时两人搅和在一块,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一颗没有价值的棋子,丢了也就丢了。”
白蓉萱道,“苏会长还真是贼心不死,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他的会长之位。”
闵庭柯道,“半生努力得来的,哪是那么轻易能放下的?不过你这个‘贼心不死’四字形容得极是精妙。”
白蓉萱莞尔一笑。
闵庭柯继续道,“不过我可不打算让他称心如意,没有老狐狸在我面前晃悠,我不知道有多舒坦,连饭都能多吃小半碗,要是他重新回来,还不得继续恶心我呀?”
白蓉萱笑容更盛,“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闵庭柯道,“你是不知道老狐狸这个人,属癞蛤蟆的,不咬人但膈应人。只要遇上他,总要想尽办法来恶心我。”
白蓉萱道,“那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你就等着看热闹好了。至于怎么做吗……”他信心十足地道,“华洋商会又不是只有苏成先和李春晓,离了他们也照样运作,我打算在下面扶植一个新人,将来需要华洋商会出力的时候,也有人为我摇旗呐喊。”
白蓉萱道,“要是苏会长知道,肯定会被气死的。”
闵庭柯笑着道,“谁管他的死活,死了最好,眼不见为净。不过死之前,可要把我的钱还清了。”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怎么像个周扒皮似的。”
闵庭柯道,“为富不仁,你以为大家族的财富都是怎么积攒出来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大门口。
白蓉萱小声道,“这样的财富,我宁可不要。进财有道,做人还是要讲天地良心的。”
闵庭柯看着她这副较真的模样,真想上前抱住她。只是大门前人来人往,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笑着道,“放心吧,你不会变成这种人的。这些黑暗、卑劣、阴谋算计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你只要在后面好好地活着就行。”
这又是什么话?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咱们两个都赚干净的钱不行吗?”
闵庭柯见状哈哈大笑,“自然是干净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靠打家劫舍发家的吗?”说完,他亲手替白蓉萱整了整衣领,“进去吧,我走了。”
白蓉萱感觉到他的指尖从自己的脖颈轻轻地擦了过去。
她微微一愣,随后脸便红了起来。
好在闵庭柯已经转身下了阶梯,没有看到她这副窘态。
白玲珑的事,最终还是被白元德亲自下令,蔡二太太派了人将她‘请’回了二房。据说白元德并没有苛责她什么,只是不许她出门,安心待在家里,若是她再不听话,就将她扔到乡下的田庄去自生自灭。
可第二天,白玲珑就打发了心腹丫鬟来求见白蓉萱。
白蓉萱诧异地大秀道,“她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大秀身为闵家人,自然是不喜欢白家二房,闻声便道,“这位大小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我看您还是不要见了,免得惹上什么麻烦。那蔡二太太整天像个乌眼鸡似的,看谁都不顺眼,没得招人恨。”
白蓉萱听她形容蔡氏是乌眼鸡,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秀见状便对来禀告的门房小厮道,“去回话,就说治少爷今日有要紧的事忙,没空见她,让她留个口信或是等方便的时候再来。”
小厮得到了回应快步而去,可一盏茶的工夫又跑了回来,“治少爷,那丫鬟不肯走,还是说您要是不见她,她……她就一头撞死在大门前。”
大秀皱着眉头道,“真是二房养出来的好下人,居然还敢要挟主子。我去瞧瞧……”
白蓉萱想了想,叫住了就要出门的大秀,“算了,把人叫进来吧,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儿。”
大秀知道她心软,叹着气冲小厮使了个眼色。
门房小厮转身而去,没一会儿就领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进来。
那小丫鬟模样拘束,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的模样。
白蓉萱见状很是诧异。
怎么派了个这么小的丫鬟来?
小丫鬟扑通跪在了白蓉萱的面前,哭着道,“治少爷,我实在没办法了。出门前大小姐交代我,若是今天见不到您的面,回去就亲手处置了我,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要不然……”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冲着她磕头求饶。
厅堂内顿时响起咚咚地磕头声。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快起来,你别这样。”
大秀上前搀起了小丫鬟,只见她的额头已经红彤彤的一片,再磕下去就要出血了。
小丫鬟哭个不停。
白蓉萱让大秀安慰了她几句,等她情绪稍缓,这才低声问道,“大小姐派你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小丫鬟肿着眼睛道,“大小姐请您去一趟二房,说是有话要对您说。”
第一千九百二十五章 学习
出了那种事,白玲珑声名尽毁,一夜之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沦为上海滩的笑柄,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先前的得意招摇变成了诋毁谩骂,无论是谁,只怕都承受不住。
虽然前世白蓉萱被白玲珑羞辱得体无完肤,但对她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
所以先前白玲珑有事见她,虽然她心中反感,但还是没有推辞。
可让她去二房,这是不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白蓉萱道,“她让你传话来,你已经做到了,想必回去也不会受到为难。至于去二房的事,你就跟她说,我和二房之间没什么联系,也不会登门去拜访,甚至她的事,我也未必能出什么力,让她还是找父母兄长帮忙的好。”
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都做了,她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小丫鬟张了张嘴,显然是没想到白蓉萱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白蓉萱端了茶,大秀亲自将小丫鬟送了出去。
回来时,她一脸不解地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就算要传话,也该找个能说明白的人,这么点儿的人,没开口人先慌了。”
白蓉萱也很好奇,“能不能想办法打听打听白玲珑的处境?”
大秀迟疑片刻,“我试试看。”
隔天白蓉萱陪闵老夫人吃过早饭,往立雪堂去的路上,大秀便道,“大小姐原先服侍的下人都被发卖了,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伺候,倒不是她不想派别人,而是无人可用。而且……”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白蓉萱道,“怎么了?”
大秀咬了咬牙,低声道,“据说昨天来见您的小丫鬟回去就被蔡二太太给揪住了,随便卖了出去,连大小姐的面都没见上。”
“啊?”白蓉萱很是吃惊,“怎么会这样……”
大秀道,“看来二房是铁了心要收拾大小姐了,幸好您没答应,这时候搅和进她的事情里去,只怕会非常地麻烦。”
白蓉萱惋惜地叹了口气。
和前世的白玲珑相比,这一世她怎么会过成这样?
这和自己的重生有关吗?
白蓉萱情绪低沉地去了三房。
她和王德全商量了一上午的洋布销售事宜,把诸多细节敲定。比如各省的铺子每月分多少洋布才能保证不留余货,又要根据南北差异分配洋布的面料、纹样等等。
说到最后,连经验老到的王德全也有些晕头转向。可即便如此,他仍旧热情高涨,一笔一笔记录得十分清楚。
临到中午才总算有机会松口气。白蓉萱吩咐大秀换了壶热茶,亲自倒了一杯端给王德全。
王德全连称不敢,一脸感激地双手接过。他笑着道,“先前总觉得洋人的东西多是妖魔鬼怪的戏法,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机器这东西,的的确确是比人工要快上一些的。搁在从前,这些布不知要织上多久,造价也高。如今洋布一出来,价格低廉不说,品相也好,极受欢迎。还是治少爷有先见之明,要不然现在,咱们的生意怕是要被冲击的不成样子。”
哪里是她有先见之明?多亏了当初六叔带着,否则她初出茅庐,哪里懂得这些?
白蓉萱问道,“咱们当时投入的钱都回来了吗?”
王德全道,“那倒没有。不过治少爷也不用急,我算了一笔账,若是今年的洋布销售和去年持平的话,那么到中秋节前后,基本就能收回本钱了。”
白蓉萱又问,“外长房那边的情形也一样吗?”
王德全道,“外长房当初投的钱只占咱们的三分之一,因此回本的速度也比咱们快。不过闵家这边是按入股的占比来分配洋布,外长房那边拿到的也少,所以收入也不会特别多。”
白蓉萱点了点头。
王德全道,“可就是如此,外长房的生意也好转了许多,别的不算,就靠洋布,去年年底的收效就比往常一整年的多了。”
白蓉萱很是高兴,觉得当初拉着外长房入股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
两人商议完毕,王德全起身告辞,白蓉萱留在三房吃了午饭。饭后,周科又来向她说起田庄春耕的事。
白蓉萱对农事知之甚少,只能让周科按照往年的旧历安排。
等周科退下后,白蓉萱有些疲惫地对大秀嘀咕道,“真不是人人都能当家做主的,实在太累了,甚至连几月播种,种什么都要知道,那不成活神仙了吗?”
大秀笑而不语,端着水果进来的小秀却抿嘴道,“您还别说,世上就有这样的活神仙。咱们六爷,不但能打得了算盘,还识得了五谷,说起田埂上的事呀,比我这个乡下出身的人还要明白呢,谁也糊弄不了。”
白蓉萱很是震惊,“六叔还知道如何种地?”
小秀道,“当然知道了,而且他还知道什么样的土质种什么最好。我听人说,当初六爷刚刚接手闵家家业的时候,有庄头见他的年纪小,不知从哪买了便宜种子回来,结果被六爷给发现了,立刻就要换了庄头。庄头还敢冤枉,结果六爷便将他买来的种子种了一块田,又吩咐人另买种子种的其他田,等到秋收的时候,庄头买来的种子只结稻壳,可里面都是空的,一片田收成却不足一成。那庄头哪还敢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不等六爷发话,便带着一家老小另谋出路了。自那之后,闵家的庄子上就再没出现过这种事。”
白蓉萱佩服地道,“六叔也太厉害了吧。”
小秀一脸仰慕地道,“谁说不是呢?简直就是文武全才。”
白蓉萱受了刺激,当天下午就让周科找来了些农事方面的书认真学习起来。
小秀见状道,“您这是临时抱佛脚,管用吗?”
白蓉萱笑着道,“六叔也不是生下就会的,我慢慢地学,总能追得上。”
小秀却是一脸的怀疑,“真的吗?六爷那么忙,也没见他什么时候抱着书啃个半天,说不定他就是神仙托生的呢?”
白蓉萱自信心受到打击,手里的书顿时看不进去了。
大秀赶忙上前轰赶妹妹,“行了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儿,去找小圆玩吧。”
小秀吐了吐舌,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大秀则安慰道,“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您过去没接触过这些事,不懂也在常理之中,慢慢地学就是了,难道还学不会吗?我看您在喝茶上就懂得很多,用了什么茶叶,您至少一闻就知道,旁人可比不上呢。”
白蓉萱顿时来了精神,“是吧是吧?我不但会品茶,我还知道什么时候采茶,如何炒茶,用什么水沏出来的茶更清香。”
大秀道,“可见这人的天赋都用在了不同的事物上面,您不用较真儿,只要肯用心,还有学不会的东西吗?”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稀奇
白蓉萱得到了鼓励,看书看得更起劲儿了。不过她毕竟从来没做过农事,对于农业用具毫不了解,甚至连种子都分辨不出来。他只好一会儿向王德全请教,一会儿又追着周科问。
大家都被她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闵老夫人听说之后,吩咐易嬷嬷找出了几本农书送了过来。易嬷嬷道,“这还是当初闵家老太爷看的,后来送给了老夫人,听说您要看这方面的书,老夫人就赶紧让人找出来了。”
白蓉萱很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了解一些农事,以后庄子上有什么情况,我也不至于一窍不通,让人见了笑话。”
易嬷嬷道,“老夫人知道您好学,不知道有多喜欢呢。”
白蓉萱道,“你替我谢谢老夫人。”
易嬷嬷笑着道,“老夫人的藏书多,您以后要看什么,只管跟她开口就是了。”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亲自送了易嬷嬷出门。
易嬷嬷与有荣焉,“哎哟,哪能劳动您呢?”
白蓉萱还是坚持着将她送出了立雪堂。
过了两日,她收到了管泊舟的来信。信中除了说了几句他自己的事情外,便问起了白玲珑的情况。相交一场,虽然最后不能成为相伴一生的人,但他对白玲珑还是相当地关心。
白蓉萱看完了信,猜测消息应该是从管家传过去的。他向自己询问,只怕多半是为了确定消息的可靠性。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她不愿意多谈白玲珑的事,只说外头的风言风语并不可信,他若是真的好奇,大可直接问白玲珑。
信刚刚邮寄出去,闵庭柯也从天津赶了回来。他来探望闵老夫人,还将董玉泺送给白蓉萱的东西一并带了过来,整整小半车,都是极稀奇的洋货。有纯黑色的墨镜,白蓉萱曾在街上看到洋人带过;一块做工极精美的怀表,表盖做成了甲虫的翅膀,轻轻展开振翅欲飞,才露出了里面的表盘;一个到了准点便会报时的石英钟,它的报时和其他钟表不同,居然是一只小鸟飞出来鸣叫,让人看了就心生喜欢。
白蓉萱吩咐吴介和周科将东西都收进库房里。
这些稀奇东西十分珍贵,留着将来唐学荛成亲时送给他做礼物。
闵庭柯匆匆陪着闵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跑来三房找白蓉萱。见她正兴致盎然地拆着董玉泺准备的东西,便慢下步子走了过来,笑着道,“你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被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
白蓉萱毫不在意,“这里是三房,谁会笑话我?再说了,谁收到礼物会不高兴呀?六叔,正好你来,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她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递给了闵庭柯。
闵庭柯接过手来,轻声道,“这是望远镜,用来侦测远方情况用的。你把眼睛对着这里,然后往远处看试试。”
白蓉萱依言照做,起先还没搞明白,等看清楚之后,不禁惊讶地道,“这……这东西能看得这么远这么清晰?”
闵庭柯道,“多用于战事上,有些出海的船也会准备。我看你这个准头也就一般,我家里有一个,能看得更远,回头拿来给你玩。”
这么珍贵的东西,白蓉萱怎么好意思要呢?
她连忙道,“我又不打仗又不出海,要它有什么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暂时还用不到。”
她说完便将望远镜交给大秀收好,自己则陪着闵庭柯进了厅堂,笑眯眯地问道,“六叔这次天津之行可还顺利?”
闵庭柯得意地道,“我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不顺利的?我还签了几份棉花的订单,这样咱们的机器织布局就不愁没有棉花生产洋布了。”
白蓉萱顺着他的话道,“这可好了,洋布如今可是一布难求,我这边好些掌柜都商量着今年能不能多给他们些货呢。”
闵庭柯道,“放心吧,生意只会越来越好的。”
白蓉萱亲自端了茶送到他的手边。
闵庭柯道,“你猜我这次去天津是为了什么?”
白蓉萱哪里知道?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不只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邱家,想和洋人一起建发电厂,想用我的人脉打点一下。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雁过拔毛,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怎么能不掺一脚呢?所以邱家答应让我入两成的股。”
白蓉萱有些不解,“发电厂?那又是做什么用的?”
闵庭柯道,“现如今许多地方都开始用电了,比如电灯电话,再比如生产洋布的机器,这些洋玩意没有电可不成。近些年邱家的造船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也开始想着找退路了。”
白蓉萱震惊地道,“邱家要放弃造船了吗?”
“倒也不是放弃。”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道,“百年传承下来的买卖,哪是能轻易舍弃的?何况邱家的造船厂养了多少人?这些人没了去处,又该怎么办?何况邱家内里也是复杂的很,这人口一多,心思就多,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主意,造船厂的生意真停下来,那得断了多少人的好处,砸了多少人的饭碗?稍有不慎,这百年大家族也会土崩瓦解的,因此这件事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
白蓉萱问道,“这是邱家人跟你说的吗?”
前世白蓉萱虽然在天津待过一段时间,但和邱家人却未曾有过接触,休养所住的田庄上上下下也都是董玉泺的人。不过从这些人话里话外得出些信息,邱家虽然鲜花着锦看着轰轰烈烈,但人却都比较谨慎,相对也很自私,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家。
事关家族兴衰未来,邱家人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闵庭柯笑道,“是我自己猜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邱家的造船生意不好吗?”
闵庭柯道,“价格太高了。时过境迁,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世道了。邱家还抱着老皇历过日子,自然是不行的。可要是降低价格,邱家上上下下养了那么多人,师父学徒少说也有几千人,他们总是要张嘴吃饭的吧?邱家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在船价上找。世上又不是只有邱家会造船,广东那边的船价就要低廉很多。买船的人又不是傻子,谁会放着便宜的不要,非去买贵的呢?”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闵庭柯摇了摇头,“这就是大家族的难处。在海上航行,若是遇到风浪暗礁,越大的船就越危险,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一千九百二十七章 兴衰
白蓉萱不解,“六叔是不是说反了?不是说越大的船就越稳当,也就越安全吗?”
闵庭柯道,“正常行驶,大船自然平稳很多。但若是遇到危险,大船想要调转航向却是非常麻烦的,而且动作缓慢,有时候根本就来不及。可小船就灵巧多了,能够及时躲避暗礁。你看那些沉到海底的都是大船,小船出事的机会相对比较少。”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立刻明白过来,闵庭柯是将家族比喻成了大船和小船,在遇到波动和变革的时候,大家族就好比大船,行动迟缓,即便知道风雨即来,却无法做出最及时的应对。
她低声道,“一个家族要变,牵扯的实在太多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
闵庭柯见她会意,心中很是高兴,“不错。所以我总觉得,邱家这一次是真的遇上难关了。若是能平安挺过去还好,若是不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表情却显得十分担忧。
白蓉萱道,“六叔,如果此刻你是邱家的家主,你会怎么做?”
闵庭柯毫不犹豫地道,“分家。”
分家,代表的就是权力和利益的划分。一根筷子容易折断,可十根筷子、百根筷子就很难折断。家族抱成了团取暖,相互扶持、依靠,可以抵御严寒,让人不敢随便欺负。
闵庭柯继续道,“家族始于微末之际,的确需要族中每个人共同出力,但当家族兴盛起来,达到一定程度后,人越多目标便越不统一,问题自然也就随之而来。所以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干脆利落的分家,将那些拖后腿、怀着鬼胎的人踢出局外,保住主根不死,家族才有可能转危为安。”
所以闵家在闵庭柯上位后,立刻便分割了关系。虽然此举惹得闵家宗族和外房十分不满,但闵庭柯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这本就是个强者开口说话的机会,那些弱者只能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来发泄不满,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实质伤害。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还记得过年见到的说书人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闵庭柯道,“我让洪兴去查了一下,那个叫闵建成的果然在乡下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还打着闵家的旗号为虎作伥,手下养了十几个打手,简直成了当地的土霸王,是个没人敢动的主。这样的人,若是不尽早撵出去,闵家的名声只怕早就败落了。”
白蓉萱更想知道闵建成有没有被收拾教训一番。
她仔细打量着闵庭柯的神色。
闵庭柯看到她的表情,立刻便猜到了她脑袋里的想法,笑着道,“这种恶人……别说还是闵家的人,就是外人,也不能轻易放过了。我已经安排人将他的那些打手全部痛打了一顿,相信他们下半辈子都不敢再出来行走了。至于闵建成,已经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因为怕人报复,所以早就偷偷溜走了。”
白蓉萱满意地道,“像他这样的坏人,就该受到这样的惩治才行。”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对了,你表姐怀了身孕,你知道吗?”
白蓉萱高兴地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邱家二傻子告诉我的呗。他当了父亲,喜得什么似的,逢人便说,把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白蓉萱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表姐夫,板着脸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
闵庭柯道,“我又没有冤枉他。和邱家的大公子相比,你这位表姐夫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要不是邱夫人爱护他,只怕在邱家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
白蓉萱问道,“那我表姐怎么样?”
闵庭柯道,“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出入人家的内院吧?我没有见过你表姐,只是从邱家人的口中听说过几句,好像也是个极聪明能干的人。”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表姐很厉害的。”
闵庭柯道,“要说厉害,她上面那个大嫂才真是厉害。手段一流,无论内外,就没有一个不服的。”
“真的?”白蓉萱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闵庭柯还真就见过邱家的大少奶奶胡氏,还被胡氏看中了,想要将自己的小妹嫁给他。胡家虽然家世比不上邱家,但也势力纵横,不可小瞧。闵庭柯不愿意招惹,借口自己前世杀孽太重,八字又硬,每年都要去寺里清修不说,成亲一事更要万分谨慎,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举家倾族的祸事。
胡氏听了他的话,仍旧不死心,吓得闵庭柯每次见了她都要想理由偷溜。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对白蓉萱说了。
闵庭柯轻松地道,“略有耳闻罢了。”
白蓉萱撇撇嘴,“这种话听听就算,可不能信。”
闵庭柯知道她不服气,便道,“所有古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闵庭柯连饭也没有吃就离开了。白蓉萱知道他肯定有要事忙,也不挽留,将他送到门外后,这才准备去陪闵老夫人用饭。
结果在去栖子堂的路上,遇到了正要出门的戚嬷嬷。
有日子不见,戚嬷嬷显得更加疲惫沧桑了。
白蓉萱客气地和她招呼了一声,“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戚嬷嬷忙上前来道,“回治少爷的话,我是要去寺里添香油钱。”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让她赶紧去办正事。
戚嬷嬷感激地福了礼,这才离开。
等陪闵老夫人吃过了饭,白蓉萱悄悄找到了吴介,对他道,“我也想给哥哥供一盏长明灯,行不行?”
因为身在白家,实在不方便,去年哥哥的祭祀她都没有做,过年的时候原本准备找机会做个法事,结果也被各种杂事耽搁了。今天戚嬷嬷的一番话,反倒触动了白蓉萱的情绪。
吴介担心地道,“供灯不是难事,家家寺庙都能供。只是这名字要怎么写呢?总不能写上治少爷的名讳吧?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岂不怀疑到您的身上去吗?”
总不能白家一个活生生的白修治在,庙里却供着一盏长明灯吧?
白蓉萱纠结了一会儿,“写上哥哥的表字呢?”
吴介想了想,“这个好,知道治少爷表字的人不多,就算认出来,只要您不承认,谁还能说什么不成?天底下这么多人,表字重叠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白蓉萱道,“那你去办这件事。”
吴介答应一声,依着吩咐出了门。
白蓉萱对哥哥的愧疚这才好了一些。
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突然
当天晚上,吴介便回来复命,“已经安排好了,灯也点上了,今后每月都去送些香油钱,寺里的和尚便会留神盯着,一旦少油便会添加的。”
难怪每次碰到戚嬷嬷她都是要出门添香油钱。
白蓉萱点了点头,让吴介下去休息。
她又抽空给杭州写了几封信,给舅舅的那封报了平安,给母亲的那封则详细说了自己最近在忙什么事,至于给商君卓的那一封,则让她不要担心,虽然还没有高安的消息,但她不会就此放弃,一定要查出真相才行。
过了两日,白蓉萱将闵老夫人送来的农事书看的差不多了,门房的小厮却突然来禀告道,“治少爷,外头有个自称是许江戏院的人要见您?”
许江戏院?
白蓉萱不解地道,“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小厮道,“来人是个小孩儿,问他什么也不说,就是要见您。”
白蓉萱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请进来吧。”
没一会儿,小厮便将一个瘦小的少年领了进来。白蓉萱定睛一瞧,居然是之前见过的小钉子。
白蓉萱笑着道,“原来是你。”
小钉子直接跪在了地上,“治少爷,我师父……可能要不行了。”
白蓉萱大吃一惊,“红大家吗?他怎么了?”
小钉子抹着眼泪道,“他生了病,一直也不见好,如今连话也不会说了。”
白蓉萱道,“请过大夫了没有?”
小钉子委屈地道,“先前请了两个,也开了药,只是吃着却没什么效用。现在我们的钱用没了,也没大夫肯上门了。”
白蓉萱立刻会意,“你遇到难处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借钱给你。”说完,便吩咐人将周科叫了过来,叮嘱他派人送小钉子回去,再拿些钱给他请大夫救人治病。
周科欲言又止,领着小钉子出了门。
送走了小钉子,他这才折返回来,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白蓉萱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道,“到底怎么了?”
周科道,“我知道治少爷是好人,可您也不能太心善了。像这样的人,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难道您还要都帮了不成?纵是有金山银山也要搬空了。”
白蓉萱知道他的话是为自己好,便答应道,“我记下了,以后不会再这么大方了。”
周科这才放心地退了下去。
可就算这样,没过几天便传出红大家去世的消息。他是一代名伶,曾经红极一时,栽培出来的弟子也很争气,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就没了呢?
白蓉萱听说之后唏嘘不已,“许江戏院现在怎么样了?他的那些弟子呢?”
从外头回来的吴介低声道,“您别提了。红大家生前收了那么多弟子,可死后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只有那个叫小钉子的孩子为他操持后事。小钉子懂什么?有些热心肠的人看不过去,伸手帮了帮忙,这才将灵棚搭起来。至于许江戏院,据说被一个商人给买走了。”
白蓉萱道,“买走了?那红大家在哪里停灵?”
吴介道,“在黄浦江边上,据说火化了尸体之后,骨灰也会撒在江里。”
白蓉萱闻声皱了皱眉,“怎么能这样呢?”
吴介道,“出了这种事,谁会不犯忌讳呢?买了许江戏院的商人当天就将小钉子赶了出去,又请了道士开坛做法,说要驱一驱晦气。”
白蓉萱心里很不舒服。
等到下午,吴介又跑回来说,“治少爷,您猜怎么着?闵六爷说红大家大小也是个人物,从前红着的时候没少做好事,纵然是人走茶凉,可也不能太过分。他出了钱,让白事铺子帮着操持红大家的后事,还买了一块坟地,附近有十亩水田,三天后红大家就下葬在那里,至于田产就留给小钉子种。事情传来之后,红大家先前的那些徒弟都跑了回来,争先恐后地对着红大家的灵位磕头,还有人为了水田厮打起来,别提多热闹了。”
白蓉萱很是震惊,“六叔出面?”
他怎么会管这种事?
吴介道,“是啊,就是咱们六爷。这世上,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白蓉萱虽然疑惑,但闵庭柯做的是好事,她自然是举双手支持的。等到傍晚时分,洪兴匆匆赶了过来,给白蓉萱行过礼后,他便恭敬地道,“六爷让我告诉您一声,红大家的后事您就不用管了,也不要露面。丧事什么的,本身就不吉利,何况你身上还带着孝呢。”
白蓉萱微微一怔。
洪兴道,“治少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直到洪兴离开后,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
六叔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吗?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又哪里知道,闵庭柯是见她借钱给小钉子,生怕她和这些人牵扯太多,所以才会插手这件事。
否则他才懒得管呢。
等红大家下葬之后,小钉子还特意过来给白蓉萱磕了三个响头。白蓉萱让大秀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你师父的后事是由闵六爷出的面,你就算要感谢,也该去谢他。”
小钉子肿着眼睛道,“闵六爷要谢,治少爷也要谢。从您这里拿的钱,我无论如何都会还上的。”
白蓉萱正色点了点头,“好,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反正也不着急,你慢慢地还就是了。”
小钉子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这才被吴介送出了门。
服侍在侧的小秀一脸不解,“治少爷,您是最慈悲的人了,又没有多少钱,您何必追着要呢?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背负了一身的债,以后可怎么活呀?”
白蓉萱笑着解释道,“钱是没有多少,就算免了也没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给他一个念头,支撑他好好活下去的念头。他这么小,上头又没有一个可靠的长辈提携,一不小心走了歪路,这辈子不就毁了吗?心里有了念头,他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了,免得做了傻事,这一生也就完了。”
小秀会意,“原来是这样呀,我差点儿误会您呢。”
大秀在一旁道,“你在治少爷身边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吗?”
小秀红着脸道,“我知道,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庄子上便开始了春耕,白蓉萱对这全新的一年也充满了期待。就在这时,唐学荛和张自力居然来了上海。
白蓉萱听说消息的时候,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等见到唐学荛后,她开口便是埋怨,“怎么来得如此突然?事先也不送个消息过来,若是我不在家怎么办?”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名帖
唐学荛笑眯眯地道,“不在就不在呗,我们又不是专程来见你的。”
白蓉萱生气地道,“那你是来见谁的?”
唐学荛道,“哎哟,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愧是掌管了白家三房的人,说话的口气都变了。我们大老远地过来,一口茶没喝上也就算了,劈头盖脸就责备,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见你了。”
白蓉萱更气恼了,“谁责备你了?”
张自力看着他们斗气,急忙插口道,“行了行了,怎么一见面就吵架?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怕人看了笑话。”
白蓉萱瞪了唐学荛一眼,吩咐大秀倒茶。
唐学荛仔细打量了她几眼,“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瘦了些呢?”
白蓉萱才懒得理他呢。
她亲自接过大秀倒来的茶递给张自力,“姐夫,你们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张自力笑着道,“荛哥其实没有骗你,我们来上海只是中转,为了坐船去广东。”
白蓉萱很是诧异,“广东?去广东做什么?”
张自力道,“听说那边的货源便宜,我打算去瞧瞧。一个人上路你姐姐不放心,说什么都要我带上荛哥。我想着他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待在家里,多见识见识总是有好处的,何况路上也能做个伴,真遇到什么情况,身边也有个商量的人,于是便带着他一起来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唐学荛在一旁抢着道,“今晚就走。”
“什么?”白蓉萱惊得闭不上嘴巴,“怎么这么急?”
唐学荛耸了耸肩膀,一副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张自力的表情。
张自力则低声道,“早些上路也能早些回来,家里还那么多的事,你姐姐带两个孩子着实辛苦,我也不大放心。”
白蓉萱明白过来,非常替唐学萍高兴,“闵家在广东有十三家商行,六叔和市长曾铭伟的关系也很好,我这就让吴介去一趟闵家,想办法从六叔那里要一张名帖来,你们在那边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有人帮忙。”
她说完便要招呼吴介进来。
张自力急忙阻拦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要麻烦闵六爷呢?我们在广东只待一到两天,和那边的货主谈谈价格就回来,能有什么事?”
白蓉萱却坚持道,“外出行走,多个人便多条路,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应,我也能放心些。”
张自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情是越用越薄的,虽然你和闵六爷的交情不错,可麻烦了人家,总是要还的吧?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什么事办不到?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向你开了口,必定是非常棘手之事,到时候你怎么办?”
说来说去还是为白蓉萱担心。
白蓉萱笑着道,“姐夫多虑了。自从我回到上海以来,也不知道麻烦了六叔多少事,要是细细算起来,我怕是下辈子也报答不了。你不知道,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与我计较这些,我也没打算还他什么。”
张自力听着,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两人的相处,似乎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友情。
他盯着白蓉萱打量,见她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白蓉萱见他住口不言,以为是说动了他,立刻便将吴介叫进来,对他吩咐了几声。
吴介匆匆赶出了门。
既然白蓉萱都安排好了,张自力索性不再坚持,心里想着不论将来闵家要什么,他也想办法帮着出力,总不能让白蓉萱一个人忙活就是了。
张自力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道,“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也要给老夫人磕个头,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你要不要派个人去请示一下?”
白蓉萱笑着应了一声,叫了小秀去栖子堂看看闵老夫人在做什么。
小秀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小秀便领着易嬷嬷走了回来。易嬷嬷一进门便向张自力和唐学荛行了个礼,两人也赶忙起身还礼。易嬷嬷满脸笑容地道,“老夫人得知唐少爷和姑爷过来,特意让我过来迎一迎。时候正好,就留在家里用晚饭,也不知道唐少爷和姑爷喜欢吃什么,只管和老奴说,千万不要见外才是,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
张自力得体地回道,“嬷嬷客气了,老夫人盛情原不该推辞,只是我和舅弟要坐傍晚起航的船去广东进货,晚饭怕是吃不上。想着给老夫人磕个头请个安就走的,等回来时再过来叨扰。”
易嬷嬷向白蓉萱看去。
白蓉萱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易嬷嬷立刻道,“离傍晚还有时间呢,灶上的婆子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做出来了,总不能让唐少爷和姑爷空着肚子坐船吧?”
张自力还要再说,白蓉萱已经抢着道,“那就烦劳嬷嬷帮着安排了。”
易嬷嬷道,“治少爷与我客气什么?”说完,便领着白蓉萱等人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特意换了件衣服,不等张自力和唐学荛行礼便让人扶起来,“都是自家人,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你们路上辛苦,坐下来说话吧。”
长辈慈爱,做小辈的却不能没有规矩。
张自力和唐学荛恭恭敬敬地给闵老夫人行了礼,这才缓缓坐下。
自有丫鬟送上茶来。
闵老夫人便问起两人的安排来。
不等张自力开口,白蓉萱便将二人今晚就要坐船去广东的事情说了。
闵老夫人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闵家在广东有铺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他们开口就是。”说完又对易嬷嬷道,“去取张我的帖子过来。”
白蓉萱连忙道,“刚刚已经让吴介去闵家求六叔的帖子了。”
闵老夫人闻声笑着道,“也好,你六叔的名头比我还管用些。”
她又问起唐老夫人和唐家的情况,张自力和唐学荛有问必答,态度恭谨,让闵老夫人十分的满意。
没一会儿的工夫,灶上那边便递来消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因没到饭时,闵老夫人还不饿,也怕自己在场两个晚辈放不开,于是便让白蓉萱作陪。
白蓉萱感激闵老夫人的体恤之心,笑着行了礼后便带着张自力和唐学荛去了偏厅用饭。吃到一半,吴介也带着闵庭柯的名帖回来了,“六爷听说您要用,二话不说就给了我名帖,还写了封信,说是有需要的话可以拿着去找曾市长,请他出面帮忙。”
这面子也太大了。
唐学荛半晌没反应过来。
张自力也有些发懵。
倒是白蓉萱,一脸笑意地接了过来,“你去的时候六叔在忙什么呢?”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相投
吴介道,“六爷那边有客人,听说是我去了,这才抽出工夫见了一面。交代完我后便紧赶着离开了,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白蓉萱‘哦’了一声,将名帖和信一齐交给了张自力,“收着吧,回头说不定用得上。”
张自力难以置信地道,“这可是闵六爷的名帖,你一句话就要来了?”
白蓉萱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震惊,茫然地道,“这有什么难的?”
张自力更加确信白蓉萱和闵庭柯的关系不简单了。
白蓉萱最惦记的事情有了结果,便不再担心,忙着为两人夹菜添汤,招待得十分周到。
张自力道,“你别忙了,赶紧吃吧。”
白蓉萱笑着道,“没事儿,我不饿。”
唐学荛见她忙前忙后的,忍不住道,“你这样晃来晃去让我们怎么吃?”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
唐学荛道,“哎哟,这就开始嫌弃我了。等将来你本事更大了,岂不是不要认我这个哥哥了?”
白蓉萱撇了撇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哥哥呀?有你这样的吗?难得见一回面,好话不说,就知道挑毛拣刺。亏我还准备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倒不如都留着自己用才好。”
唐学荛闻声顿时来了精神,“当真?你准备了什么给我?”
白蓉萱懒得搭理他,忙着为张自力夹菜。
等两人吃过晚饭,白蓉萱便领着他们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也是个知疼知热的,笑着道,“你们一会儿就要去渡头了吧?难得来一回,兄弟间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就不留你们去了,让你们好好地亲近亲近,等平安回来之后,我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张自力感激地道了谢。
等出了栖子堂,他才一脸佩服地道,“老夫人阅历丰富,又体恤小辈,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你在这里,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白蓉萱轻声道,“我知道,老夫人待我也极好。”
张自力放心地点了点头。
三人路过二房的时候,正看到白宝珊领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几人往门内走。约莫着是上次在三房没讨到什么好处,白宝珊见白蓉萱时也不像从前那般热络了,只当没看见,自顾着忙手头上的事。
白蓉萱也不想和二房有什么牵扯,乐得不用虚以为蛇地招呼,带着张自力和唐学荛走了过去。
张自力小声问道,“那便是二房的人吗?”
白蓉萱胡乱应付了一声,不愿多说。
张自力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没走出多远,迎面又碰到了戚嬷嬷。她笑呵呵地走上前来行礼,目光落在了张自力和唐学荛的身上。
白蓉萱介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哥哥和姐夫。”
戚嬷嬷忙弯腰行礼,“原来是表少爷和表姑爷来了。”
张自力和唐学荛听说戚嬷嬷的身份,也很是客气地回了礼。
白蓉萱本想说两句便走,没想到戚嬷嬷却很热情地问道,“表少爷和表姑爷是什么时候到的?这次来能在家里多住几天吗?等我回了大太太和大少爷,也请两位到长房喝杯茶。”
白蓉萱有些纳闷。
长房什么时候这样热忱了?
她轻声打断了戚嬷嬷的话,“我哥哥和姐夫只是路过,一会儿就要走了。”
戚嬷嬷微微一愣,“这么急呀?”
张自力道,“大家住得都不远,将来还有机会。知道史大太太是个喜欢清净的人,我们不便打扰,等下次拜访时再给她请安磕头。”
戚嬷嬷没有再说,笑着让开了路。
白蓉萱带着两人回了立雪堂。
闵老夫人这边,则惊讶闵庭柯这么好说话,拿了自己的名帖不说,居然还亲自写了封信。
这可不是他过去的作派。
易嬷嬷道,“六爷越大越成熟,人情上的事再不用您担心了。先前还怕他太过孤傲,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最后身边连个能说话帮衬的人都没有,这次您该放心了吧?”
闵老夫人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一个人再能干又能怎样?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何况这么大个家族,全都指望他,再厉害的人也累出毛病来了。”
易嬷嬷道,“这帮忙的好汉不就来了吗?”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是说治哥?”
易嬷嬷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吗?顶好的性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又好相处又好说话,自打他回来之后,咱们栖子堂的下人就没一个人说过他个‘不’字。这可是极难的,就连我这个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的人也做不到呢。”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是吗?我倒觉得治哥的性子太柔和了,像个女孩子,少了些棱角和果决,长此以往,怕是做不成大事。”
易嬷嬷忙道,“老夫人,人和人相处最重要的是性格,若是都那么厉害,又怎么和六爷相处呀?”
这倒是真的。
小六那性子就太果决了些,甚至有些嚣张和唯我独尊,根本就不把别人的意见放在眼里,什么都要听自己的。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闵老夫人沉吟着没有开口。
易嬷嬷道,“所以治少爷才能和六爷相处得这么自在,六爷拿他也当自己人似的,什么都要照顾几分。”
闵老夫人轻轻叹气,“或许真像你说得这样。”
易嬷嬷继续道,“还有一点极为重要,那就是治少爷从来没算计过六爷。要知道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些愿喜欢往六爷身边凑的人多半都是有所求,六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有像治少爷这样单纯,心里没什么欲望的人,才会真的入了他的眼。”
闵老夫人听后道,“难怪小六对治哥会不一样,治哥待小六也是一片真心。”
“就是呢。”易嬷嬷道,“以后您也不用担心六爷身边连个玩伴都没有了。”
两人正说着,郁金缓步走了进来,“老夫人,二房那边回来人了。”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谁回来了?”
郁金低声道,“好像是二太太吩咐,将贵姨娘她们都给送回来了,说是新宅子那边住不开,让她们以后就在老宅这边生活。”
闵老夫人看了易嬷嬷一眼,“蔡氏又作什么妖?”
易嬷嬷淡定地道,“您管她呢,不论出什么事儿,跟您都没关系,让她折腾去就是了。先前嚷嚷着要搬家的是她,如今把人往回送的也是她。她都不怕丢人,您还担心什么?”
闵老夫人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好端端地怎么把人送回来了?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易嬷嬷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道,“算了,二房这会儿草木皆兵的,被人发现,还以为咱们这边起了什么心思。就像你说的,这是二房的事儿,与我无关,还是别操这个闲心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赶回
这件事便被放了下来。
倒是白宝珊憋着一肚子的气,跟着母亲指挥婆子搬箱笼。
守着二房的下人轻松日子过久了,做事不免有些懒散疲沓,一个个老大不情愿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白宝珊看着就更加不高兴了。
贵姨娘最了解女儿,低声安慰道,“算了算了,别和这些人斗气。别人都没说什么,咱们干吗出这个头?又没有多少东西,自己搬也是一样的。”
白宝珊咬着牙道,“咱们又不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说丢就丢回来?我这些年在太太跟前儿谨小慎微伏小做低,就是希望她能另眼相待,如今看来,却是我一厢情愿了。她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无论如何也煨不热。”
贵姨娘轻声道,“太太最近不是心情不好吗?等她好些了,自然就想到你的好了。”
白宝珊可没这么天真。
一旦回到老宅,自己的命运就又变得缥缈莫测,从前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想到这些她便恨得不行。
所有的错都没有出在她的身上,可为何最后承受的人里面却有她一个?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东西刚刚送进窄小的房间里,住在隔壁的宋姨娘便带着女儿白宝琼登门了。她笑眯眯地道,“姐姐,这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咱们姐俩儿做邻居了。没搬家之前咱们俩就挨着,没想到进了新宅,反而离得远,说句话都费劲了。”
贵姨娘忙招待两人坐下。
白宝珊有些瞧不上宋姨娘的为人。
笑里藏刀,心里装着一百个心眼子。
贵姨娘还要亲自去沏茶。
真是伺候人伺候惯了,一时改不掉习惯。
此刻蔡氏不在场,大家都是姨娘,凭什么要母亲去服侍宋姨娘啊?她不论年纪还是进门的时间都在母亲之后。
白宝珊不冷不热地道,“东西都还没归置呢,也不知道茶叶和茶壶都收在了哪里,找起来实在费劲,您就和宋姨娘说两句话,改天再招待她吧。”
贵姨娘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姨娘却是个心里明镜的,闻声立刻道,“可不是吗?老姐姐快坐下,您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贵姨娘腼腆地笑了笑。
宋姨娘便故作亲近地低声道,“不怕跟老姐姐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倒宁可回到老宅来,也不想住在新宅子里。地方小不说,做什么都不自由,抬头就能看到太太,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看都不顺眼,找了理由来磋磨你。如今我也上了年纪,可比不得从前那么经折腾了,前些日子被她找机会教训了一顿,到现在膝盖还疼呢。”
蔡氏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狠,寻常人谁都承受不住。
贵姨娘温和地道,“太太就是脾气大了些,可心倒不坏,也是最近烦心的事有点儿多,过了这阵就好了。”
宋姨娘差点儿当场翻白眼。
这个贵姨娘就是个面团,被人怎么揉捏都不知道反抗,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宋姨娘讪讪地笑着道,“可不是吗?谁让她是太太,咱们是妾室呢?当家主母发了话,咱们自然只有听着的份儿。我就是心疼女儿,也不知道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能有个什么归宿?”说着,她还假模假样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白宝珊目光一寒,知道她这是要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
果不其然,宋姨娘紧接着便道,“宝琼还小,珊姐儿却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道太太是如何打算的?可跟你透过音?”
贵姨娘心疼地看着女儿。
白宝珊则冷冷地对着宋姨娘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谁会和姨娘商量呢?宋姨娘问得好生奇怪,莫不是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宋姨娘知道她心思多,是个不好惹也不能惹的,闻声连忙道,“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惦记你吗?”
白宝珊冷笑着道,“多谢了,宋姨娘还是把心思用到自己女儿身上吧。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姨娘被她抢白一顿,面上也有些撑不住,不悦地道,“这倒是,珊姐毕竟和旁人不同,这些年在太太面前十分得脸,也最受太太喜欢,想必太太早就有所安排,不会委屈了你的。”
话是这样说,但语气里却满是讥讽。
言下之意便是你白宝珊厚颜无耻地凑在蔡氏跟前儿,最后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没比旁人好到哪里去。
白宝珊被人戳中了心事,面上无光,气得满脸通红。
宋姨娘点到为止,起身道,“老姐姐,你这还有东西要收拾,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到我那里喝茶去,我请你喝铁观音。”
说完便带着白宝琼扬长出了门。
贵姨娘还要去送,被白宝珊一把拉住了,“和这种人来往什么?”
贵姨娘叹着气道,“一个房头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太僵了。”
白宝珊不屑地道,“您还没看出来吗?宝琼的年纪老大不小了,宋姨娘这是着急了,特意赶过来和您套话的。这会儿太太的心情浮躁,睿二爷那边不顺心,大小姐这里也是一团乱麻,这会儿谁找事谁找死,宋姨娘蹦跶得这么欢未必是什么好事,咱们还是远着些的好,免得将来被她连累到。”
贵姨娘是个没主意的人,最听女儿的话,闻声立刻点头道,“那就照你说的办。”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两人正收拾着箱笼,外头走进一个婆子来,“珊小姐在屋吗?”
白宝珊一愣,忙迎出门道,“在呢,是谁找我?”
一见面,原来是蔡氏身边的一个婆子,虽然不及贴身妈妈那么器重,却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
白宝珊赶忙行了礼,“原来是妈妈到了,快请进屋来坐。”
那婆子见状笑呵呵地道,“珊小姐手头正忙着,我就不打扰了。我是奉了太太的吩咐,特意把先前服侍您的小丫鬟给送过来。”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变得格外亲切,“太太心疼您,怕您身边少了照顾的人,在这么多小姐里,您可是独一份儿啊。”
白宝珊这时才注意到婆子身后的小丫鬟。
她感激地道,“太太事务缠身,竟然还牵挂着我……”说完,便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这可让我做什么报答她才好呢?”
婆子道,“人我给您送到了,这就得回新宅去复命,太太还等着呢。”
白宝珊见状也不挽留,走回到屋内包了个封红递给婆子,“不能让妈妈白跑一趟,这是给你打酒喝的。”
婆子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怪不得太太最喜欢你,还是珊小姐会做人,那我就不跟您见外,直接收下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盘算
白宝珊笑着道了谢,送那婆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一回来,白宝珊便拉了小丫鬟到角落里说话,“出了什么事儿,太太怎么会派你来呢?”
难道是专门来监视她的?
小丫鬟低声道,“太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尴尬,还说这些小姐里,独属您最听话,也不知道回了老宅习不习惯,所以就让我会回来服侍您了。”
白宝珊当然不信,皱着眉头问道,“就是这样?”
小丫鬟点了点头。
白宝珊谨慎地问道,“那太太有没有跟您说什么?”
小丫鬟道,“我都没见着太太,是婆子来传了太太的话,我便收拾东西跟着她过来了。我出门时,听说少奶奶又惹太太不痛快了,太太正发火呢。”
这么说来,倒不像是蔡氏有意为之,难道真是感念着自己的好,所以才派人过来的吗?
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
白宝珊心中一喜,看小丫鬟也顺眼多了,“难为你了,还要跟着回老宅来。”
小丫鬟道却觉得离了蔡氏在身边,反而更加轻松了。她高兴地道,“能服侍珊小姐是我的福气,以后您和贵姨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我去办就是了。”
白宝珊笑了笑,领着她去见贵姨娘。
贵姨娘知道女儿在蔡氏心里还有些分量,自然是十分地欣慰,对小丫鬟也十分和蔼。
那小丫鬟知道贵姨娘素日里就是个好说话的,因此更加地安心了。
反倒是宋姨娘,回房听到动静后,一脸的不痛快。
白宝琼低声埋怨道,“您也真是的,这时候拧成绳还不行呢,怎么就去惹人家了?”
宋姨娘撇撇嘴,一脸不服气地道,“我就是瞧不上那个白宝珊,动不动就往太太的面前跑,伏小做低摇尾乞怜,即便如此,还不是跟咱们一样的下场?我倒要看看,她能比旁人高贵多少?”
可转眼婆子将小丫鬟送回来服侍白宝珊,足见蔡氏对她还是不一样的。宋姨娘见状更加地不悦了,“才说完人家白忙活,原来是还有用的。哼,可就算这样,还不是被撵回来了?”
语气中满是尖酸刻薄和浓浓的嫉妒。
白宝琼道,“你既然知道,以后就别去招惹她了。珊姐姐可不是好相与的,回头被她给算计了,咱们两个都讨不到好处。”
宋姨娘撇撇嘴,不屑地道,“我的姑奶奶,我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一直这样被压着,将来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我这辈子算是毁了,总不能让你也跟着我在阴沟里过一辈子吧?”
白宝琼无奈地道,“这种事……终究是要太太点头的。她不想我嫁得好,谁能有办法?”
宋姨娘眨了眨眼,低声道,“从前是这样没错,可如今风向不是变了吗?”
白宝琼不解,“怎么变了?”
宋姨娘翻了个白眼,“我的傻姑娘,你这心眼里装的是什么,石头吗?怎么不知道动呢?我问你,家里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宝琼想了想,“要说大事的话,只怕就是父亲让庶子认祖归宗这件事吧?”
宋姨娘一拍巴掌,“可不就是这件事吗?从前没有这个庶子,白修睿就是二房的顶梁柱,未来的继承人。可如今突然多出个庶子来,白修睿能不能接老爷的位置,可就没那么肯定了。蔡氏为了巩固儿子的地位,想方设法也会把你们嫁去好人家。只有你们嫁得好了,将来才能有能力帮娘家。”
白宝琼苦笑道,“合着不论怎样,我们都是任人拨弄的棋子呗?”
宋姨娘道,“能当棋子你就知足吧。这会儿还能为蔡氏所用,她便能高看一眼。若是没用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白宝琼简直不敢想。
宋姨娘道,“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要成全你,要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女二人关上门仔细商量起来。
而白蓉萱这边,则陪着张自力和唐学荛在立雪堂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时候不早,她便亲自送了二人去渡头。
唐学荛见白蓉萱也换了汽车,惊奇得不行,“这是什么时候换的?我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坐马车吗?”
白蓉萱道,“才换了没多久。”
唐学荛围着车子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这要不少钱吧?”
白蓉萱道,“是六叔送我的,值多少钱我还真不清楚。”
唐学荛一脸的羡慕。
张自力则觉得白蓉萱和闵庭柯的关系亲近得有些过分了。
唐学荛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闵六爷说送就送了?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白蓉萱不想多说,开了车门请他们上车。
唐学荛缩着肩膀,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去渡头的路上,问题更是层出不穷。好在司机是个温和的性子,有问必答,唐学荛听得十分认真。
等到了渡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白蓉萱见还有一段时间开船,便提议道,“你们这会儿上去也没用,不如找个地方喝口茶。”
唐学荛道,“茶就算了,自小便在茶叶铺子里长大,我早就喝得够够的了。我听说洋人都在喝一种汤药汁,味道古怪,我也想尝尝,你能不能给我买一杯来?”
汤药汁?
那又是什么东西?
司机在一旁提示道,“治少爷,表少爷说的可能是咖啡。”
白蓉萱恍然大悟。
她吩咐司机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卖咖啡的地方。
司机找了一圈,结果一家咖啡店也没有,只买了些乌梅饮回来。
虽然没喝到咖啡,但清凉爽口的乌梅饮让唐学荛连呼过瘾。几个人就站在渡头边的栏杆后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群,唐学荛感慨地道,“不愧是宝地呀,这一进一出,每日要走多少货?”
张自力道,“别的不说,就单单这一个渡头,一年能养活多少人?的确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有人凑过来低声道,“请问是白家的治少爷吗?”
白蓉萱诧异地转回头,见是个陌生面孔,立刻打起了精神,“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容憨厚地道,“不知治少爷可认得一位叫舒欣的小姐?”
白蓉萱点点头,“认得。”
那人继续道,“舒小姐就在那边,她远远地认出了您,让我过来打声招呼。”
白蓉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条俏丽苗条的身影。一件黑色的大衣,头上裹着浅蓝色的头巾,江风一吹,如同画上走下来的佳人。
白蓉萱松了口气,问道,“舒小姐要出远门吗?”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有缘
那人不敢多说,只低低地应了声是。
白蓉萱想了想,对张自力和唐学荛道,“我碰到一位熟人,过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没等唐学荛开口,张自力便答应了一声,还吩咐道,“这边人太多,小心走乱了,让吴介跟过去。”
吴介和三房的小厮是坐着马车过来的,比汽车慢了一些,三人说话的工夫才姗姗来迟。
白蓉萱明白张自力这样安排的用意,应该是担心自己遇到危险吧?
渡头龙蛇混杂,素来是帮派拼命争夺的宝地,几乎每天都有斗殴的事情发生。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由吴介陪着去见了舒欣。
走到近处,才发现舒欣没有化妆,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温婉和娴静。她快步迎上来,笑着道,“我就说像你,仔细地看了半天才敢认。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出门吗?”
白蓉萱道,“我来送人的。”
舒欣‘哦’了一声,“我就说呢,原来是这样。”话音刚落,身边就凑出个小脑袋来。
白蓉萱仔细一瞧,认出对方是在百乐门卖烟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叫什么小雀来着。
白蓉萱不解地道,“舒小姐这是去哪儿?”
舒欣微微一笑,道,“这边该做的事都做了,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什么叫该做的都做了?
白蓉萱很是诧异,觉得她这句话似乎另含深意。
舒欣继续道,“原本还打算悄悄地走,没想到竟碰上了你,也算是有缘。当初家中突逢巨变,还是你和管二公子上门来送钱安慰,这份情我一直记着。如今管二公子高升,远在武汉,只能请你替我向他转达谢意了。”
白蓉萱道,“你也太客气了……”
舒欣道,“这可不是客气,雪中送炭,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只是……”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犹豫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白蓉萱记得舒欣还有个弟弟,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低声问道,“你弟弟呢?”
舒欣道,“没想到你还记着他。当初家里出事,我又要养家,实在抽不出精神来照顾他,便狠心将他送到了一位远房亲戚那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长大了不少,不像从前那个愣头青,规矩懂事了不少。我这次离开,便是和他团聚,原本的一家人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两个,更要守在一起过日子,不再分开了。”
白蓉萱唏嘘不已,“就该这样。”
说了一会儿话,张自力在下头冲她招手,似乎是准备登船了。
白蓉萱只好道,“舒小姐,我得下去为亲人送行了。祝你一路顺利,前程似锦。”
舒欣笑道,“好呀,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白蓉萱说了两句客气话,这才带着吴介告辞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小雀突然小声道,“舒欣姐,这家伙不会出卖咱们吧?”
舒欣面容平静地道,“出卖什么?他既不知道咱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就算被人问题,也答不出什么来。”
小雀却显得十分担心,“可这个时间离港的船就这么几艘,有心想查,总能查到的。”
舒欣淡淡地道,“明日一早,上海滩便会乱成一团,谁会去管咱们?何况船已离港,难道还能召回不成?从这一刻起,咱们就是自由的,就像盘旋在上空的鸟儿,再也没有拘束和烦恼。小雀,别再记挂着过去了,既然决心要和我走,那就重新开始吧。”
小雀委屈地道,“像咱们这样的人,真的还能重新开始吗?”
舒欣道,“当然可以。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生物,只要下定决心去做,就一定能够做得成。”
小雀眼含泪花地点了点头。
舒欣抬头看着天空,发起了呆。
过了好一会儿,小雀才问道,“你后悔吗?”
舒欣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旧看得专注。可通过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小雀知道她是听到了的。
只是这一刻的安静,仿佛已是最好的回答。
而白蓉萱则步履轻快地往回走去。
看着她远远地走回来,唐学荛有几分不敢置信地道,“这么看的话,她还真像个男孩子似的。”
张自力一怔,“你又胡说什么?仔细被人听到了。”
唐学荛道,“这里人来人往,谁会听我说什么话?”
张自力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不论她装得有多像,可她始终是个女子呀。
白蓉萱走回到二人身边,“你们要登船了吗?”
张自力回过神来,“是啊,正好熟悉熟悉环境。”
白蓉萱有些不舍地道,“离开船还有一会儿呢。”
张自力笑着道,“既然提前赶来了,又何必拖到最后紧赶慢赶的呢?我们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在这里多住几天。”
白蓉萱知道他这是故意安慰自己。
她不再勉强,一直将二人送到了登船口。
张自力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又不放心地交代了吴介几句,“渡头龙蛇混杂,你要小心些,可别让治哥出事。”
吴介自然是满口答应。
白蓉萱眼睁睁看着张自力和唐学荛提着自己的行李登上了船。
吴介道,“治少爷,咱们也回去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心情失落地坐上了车。
第二天一早,周科便匆匆赶到如意馆来见她。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出了事。
她不安地穿好衣服,见到周科第一句便问,“怎么了?”
周科道,“治少爷,外头人都在传,咱们上海滩要换市长了。”
白蓉萱先是松了口气,庆幸出事的不是闵家和白家。冷静下来后才问道,“管市长做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换呢?”
只要曾绍权在位一天,管泊远的位置便牢不可破,何况他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根本就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周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听人说……管市长染上了大烟,如今上了瘾,不但处理不了正事,人都魔怔了,见人便要大烟,离了那东西就活不了。”
“什么?”白蓉萱震惊不已,“那东西是害人之物,三岁小孩都知道,他怎么会沾惹?”
虽然她对管泊远并不了解,但只靠见过的几面也能分辨出他是个严于律己之人,怎么可能染上大烟?
白蓉萱不相信,“会不会是谣传?”
周科道,“政府那边已经下了封口令,看模样不是谣传。”
闹的这么大?
白蓉萱想了想,“别人家可有什么动静?”
周科道,“暂时都没有。市长之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突然换了人,对上头这些家族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传言是真,咱们也得早做打算才行。”
第一千九百三十四章 戒严
这一变动实在突然,让人感到猝不及防。
白蓉萱不敢耽搁,赶忙叫来了吴介,吩咐他去闵家看看情况。出了这么大的事,闵庭柯那边必然有所安排。
等吴介离开后,白蓉萱向周科问道,“管家现在怎么样?”
周科道,“管家一直没有出面,只派了管市长的秘书站出来否认了流言,还说什么清者自清的话。只是眼下的事,并不像管家想得那么简单,若是管市长真的没染上烟瘾,此时只要正常露面,谣言便不攻自破。可他既然没有出来,已经变相地承认了这件事。”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直觉这件事非常的复杂,也不知道会牵扯进多少人去。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等了半天也不见吴介回来,这让她更加地担心了。三房的小厮跑进来道,“治少爷,不好了!外头戒严了!”
“什么?”白蓉萱大吃一惊,“怎么会突然戒严呢?”
上海这么大一个城市,若是戒严的话,势必会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这么做的。
是谁下的命令?
事情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小厮道,“我也不知道,这是看军队进了城,每条街都有人持枪把手,不许人来回走动,围着当街处决,很多商铺都关门了。”
就在白蓉萱忧心不已的时候,吴介总算赶了回来,跟他一起来的居然还有闵庭柯。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闵庭柯道,“我怕吴介说不明白,索性就跟过来了。外头已经戒严,最近几天怕是出不了门了,我还让人带了些蔬菜米面过来,坚持个十天半月是不成问题的,你和姑姑安心待在家里,外头的事情不用理会。”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戒严?是谁下的命令?军队又是从哪调来的?”
闵庭柯道,“是管家下的命令,多半是为了稳住局面。至于军队……管泊远手底下不是有一批军力吗,正好用得上。”
白蓉萱道,“管市长真的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染上了大烟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而且烟瘾非常地重,一时半会儿怕是控制不住的。”
白蓉萱倒吸了口凉气,“怎么会这样呢?我看他不像这样的人呀!”
闵庭柯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按理说以他的为人,实在不该走到这一步才对。听说他最近连公务也不怎么管,整天和百乐门那个叫舒欣的舞女厮混在一起,我记得你好像认得舒欣,是不是?”
白蓉萱道,“是,我昨天还见到她了。”
闵庭柯一愣,“什么?你见到她了?”
白蓉萱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诧异,茫然地道,“对啊,怎么了?”
闵庭柯道,“外头不少人在找她呢,只有找到她,才能搞清楚事情的始末,知道管泊远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半,就连百乐门的雷二爷也没她的消息。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不会认错人吧?”
白蓉萱道,“当然不会,我们还说了几句话呢。”她将昨天见到舒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闵庭柯闻声沉思了片刻,低声道,“你是在渡头见到她的?如果是这样……那就都说得通了。”
说通什么?
白蓉萱满脸疑惑,“这事怎么会和舒小姐有关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不但有关,而且关系还不小呢。我没记错的话,舒欣应该有个妹妹,是被管泊远最小的弟弟酒后驾车撞死了,是不是?”
白蓉萱道,“是,后来我和管二公子还去舒家拜访过,舒家日子艰难,管二公子还好心地留了些钱给他们过日子。”
闵庭柯道,“这就对了,这之后管家的那位三公子就被丢进了军营,因为犯了事儿,就算最溺爱他的管夫人也不敢说什么,对吧?”
白蓉萱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闵庭柯道,“舒家后来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说舒夫人因为想不开上吊自杀了,等我和管二公子找去的时候,舒家也搬家了。等我再见到舒欣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百乐门了。”
闵庭柯道,“舒欣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人去哪儿了?”
白蓉萱道,“我昨天还问过她,说是被送到了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照顾,这次舒小姐离开,便是去找弟弟的。”
闵庭柯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位舒小姐和管泊远接触,根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管家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自然是要报复的。如果管家没有管泊远撑腰,舒家的委屈总能有个地方诉,但管泊远的身份特殊,只要他有心压着,舒家便哭诉无门,只能作罢。所以舒夫人才会绝望自杀,就是看出了哪怕自己拼尽全力,也不可能为女儿讨回公道。至于这个舒欣,不但有手腕更有魄力。先是送走了唯一的亲人弟弟,那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成,做成后能不能全身地退出,一旦有什么意外,起码能保住舒家的最后一点血脉。接着她便想尽一切办法接触管泊远,老天也在帮她。首先她的确姿色不同,而且不是庸脂俗粉的类型,清恬孤傲,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可男人又偏偏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她先是引诱曾铭伟,通过他成功引起管泊远的主意,之后便卧薪尝胆地陪在管泊远的身边,一步一步地引诱他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杀妹害母之仇,她报得可真彻底啊。”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不……这不一定是真的,舒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闵庭柯冷笑道,“如果她真是干净的,为何会事先跑路?她走之后,这边便曝出了管泊远吸食大烟的消息,分明是早就算计好的,一步一步,亲手将管泊远逼到了绝路。”
白蓉萱惊愕地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闵庭柯继续道,“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管泊远这号人物,最终也倒在了牡丹花下。”
白蓉萱脑海中满是昨日见到舒欣的场景,她头上的那条丝巾在江风中不断飞舞,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
真的是她做的吗?
闵庭柯看着她道,“事情的起因在管家,原就是他们教子不善,最终酿成祸事,之后没有想到诚心诚意地认错,反而搬出了管泊远的身份,逼着舒家认栽,偏偏舒家有舒欣这样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烈性女子,潜心敛性,硬是将管家最硬的这块骨头给啃下来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复杂
听他的口气,对舒欣居然还有几分推崇。
白蓉萱道,“可这种手段是不是也太狠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管家做初一,舒欣做十五,天底下的事一饮一啄原本就是有因有果。管家倒了一个管泊远,可舒家却死的死,走得走,真论起来,还是舒家更可怜一些。”
白蓉萱无从反驳。
闵庭柯显然对舒欣引诱管泊远这件事更感兴趣,继续猜测道,“舒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呢?嗯,一定是和管家处理妹妹后事的时候,与管泊远打过交道,而管泊远对她表现出了别样的情绪,让她有了拼死一试的勇气。为何后来会去百乐门呢?嗯,是了,百乐门是上海滩最大的歌舞厅,热闹非凡,管泊远身居高位,拒绝得了一次拒绝不了百次,总归是会去的,那就有偶然见面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中间还插出一个曾铭伟来。”
他分析了好一阵,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舒欣行事的步骤,不禁赞叹道,“算计得可真好,少一步都不行,没想到最后还真让她给办成了。上海滩的市长,曾铭伟的亲外甥,就这样折在了一个寂寂无名的舞女手里,说出去谁会信呢?”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接下来管家会怎么样?”
闵庭柯道,“不用担心,只要曾绍权不倒,管家就不会有事。只是上海这块肥肉,曾绍权怕是保不住了,现如今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了。”
白蓉萱道,“如果换了市长,你觉得会是谁来坐?”
闵庭柯道,“这可不好说,能人实在太多了。不过不论换谁来都是一样,对闵家、白家这种大家族来说,本质上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甚至是,换个人来反而更好。这个管泊远实在太过死心眼了,并不是个好相处的,挡了不知多少人的路,他这一下台,有些人家该乐得杀猪酬神了。”
有这么夸张吗?
白蓉萱不相信,“我怎么听说管泊远上任后,还是做了很多实事的。别的不说,单上海的这些帮派就收敛的不少,要是搁在从前,只怕没一天的安宁,三天两头就要火拼上一场。”
闵庭柯道,“管泊远作风强硬,的确震慑了不少人。可上海滩的风气不会因他而改变,只是从面上改为背地里而已,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甚至因为他的死板和不懂得变通,阻碍了许多利益,老百姓的日子并没有因为他而好过多少。”
白蓉萱不懂这些权柄上的勾心斗角。
闵庭柯轻轻叹气,“说来说去,管泊远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市长,他的心思也并没有放在权位上,比起权术上的尔虞我诈,他其实更适合去做领兵打仗的将领,只是曾绍权有需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既然不上心,自然也就做得马马虎虎了。”
两个人正说着,连翘匆匆赶了过来,“六爷,治少爷,老夫人听说六爷来了,让我请您过去一趟。”
闵庭柯道,“多半是听说了外面的事,有话要问我。”
白蓉萱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去了栖子堂,闵老夫人果然开口问的便是戒严的事,“上海滩几十年没有戒严过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庭柯不想她担心,故意把事情说得很轻松。可闵老夫人听后,却沉吟了半晌,“上海滩的地位独一无二,这样的香饽饽肯定有不少人盯着,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你也不用拿话安慰我,这其中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又对闵庭柯和白蓉萱交代道,“你们两个对下头也要有所叮嘱,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这时候正乱着,宁可少做些买卖,也不要去惹什么麻烦,铺子能关则关,不差这几天。”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还想着一会儿单独嘱咐治哥,没想到被您抢在了头里。”
闵老夫人道,“市长之位,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闵庭柯正色道,“这还真不好说,眼下南京的郁家、冯家都紧盯着不放,可曾绍权也不是傻子,没了上海,他就如同被人断了爪牙一般,政坛上的地位也会被削减一大截,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闵老夫人道,“成王败寇,这可不是他抓着不放就行的。如今他还有什么人可用?能撑起这么大个摊子?”
闵庭柯语气轻松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就未雨绸缪,事先在暗中扶植了自己的势力,再不济……不是还有个管泊舟吗?”
白蓉萱听他提到管泊舟,露出一脸的惊讶。
闵老夫人则道,“你说的可是管家的二公子?先前倒也来过家里几次,和二房的大小姐走得很近。为人虽然端方守礼,书也读得不错,可对政权上的事怕是一窍不通吧?我好像听说为了这件事,不但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连咱们大小姐也是诸多不满,不知道这位二公子现在去了哪里?”
白蓉萱抢着道,“他去武汉任职了。”
闵庭柯闻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不悦。
白蓉萱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闵老夫人琢磨了一下,“武汉……守着长江,也是个要塞。这个曾绍权,还真是大权独揽,把这几个重要的城池都按在了自己的手里。贪心不足蛇吞象,他这样一心为己,怕是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闵庭柯笑着道,“所以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上海滩这才安静多久,便又要风云再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不会消停了。”
闵庭柯平静地安慰道,“您管它呢,不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波及咱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闵老夫人一脸忧色,没有再说。
闵庭柯坐了片刻,饭也没有吃便起身告辞。白蓉萱送他出门的时候,不无担心地道,“正戒严呢,您这样出门能行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普通老百姓自然是不行的,但我的车不论往哪边开,都无人敢拦。”
白蓉萱不放心地道,“还是小心些得好。”
闵庭柯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其实我有另外一个担心,刚刚没有对姑姑明说。”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是什么?”
闵庭柯目光一沉,“洋人。”
白蓉萱不解,“此事和洋人有什么关系?”
闵庭柯道,“当然有关。你知道这些大烟都是从哪儿流入国内的?洋人就靠这门生意发财呢,先前有管泊远震着,大烟生意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如今江山易主,我担心洋人会借此机会扶植自己的势力,重启大烟生意。这大烟乃是个祸害,一旦沾上便彻底地毁了,洋人势大,若是被他们钻了空子,以后上海滩怕是就成了人间炼狱。”
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借粮
白蓉萱听完脸色大变,“那怎么办?”
洋人重利,不可能轻易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一旦被他们得胜,大烟源源不断地流入国内,不只是上海,整个国家的百姓都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小圆一家的遭遇就是个例。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局面。
闵庭柯道,“你先别担心,我正想办法呢。洋人虽然有些势力,但还没到作威作福的地步,这件事仍有回旋的余地。”
白蓉萱点点头,“若是有需要我做什么的地方,六叔只管吩咐就是了,我责无旁贷。”
国家大事,匹夫有责。
闵庭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坐车而去。
天色灰蒙,白蓉萱站在大门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底的担心却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戒严越发严重,不但商铺关门,就连渡头也被封了,来往船只全都不许进港。这可触了马蜂窝,这些船上装载着不少人家的货物,其中布匹、漆器放置几天倒没什么,可一些吃食却完全等不了人,顾家和姚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鼓动着一些小家族跟风,一时间到处都是痛骂管家的声音。
管家对此视而不见,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漏出来。
又过了两日,有些百姓家里已经断了粮,可戒严仍旧没有松懈,有人冒死出门买粮,结果被路口的官兵抓住,狠狠地痛打了一番。
白蓉萱和闵老夫人这边因为有闵家照应,吃食不断,倒不用特别担心。可前两日二房忽然送回来几车人,坚持了两天便眼瞅着没米没面了。
二房的管事厚着脸皮来求见闵老夫人。
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闵老夫人也很痛快,吩咐易嬷嬷装了两袋大米送过去。
没想到隔天,管事再次登门。
这一次闵老夫人没有见他,而是让易嬷嬷转达了自己的话,“如今这日子,也不知道戒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粮食上的事,你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才是,总不能每天到我们栖子堂领粮食,赶紧给二老爷送个信去才对。救急不救穷,咱们这里也要过日子吃饭不是?”
管事脸色憋得通红,一脸尴尬地道,“嬷嬷说得是,我们第一时间就想着和新宅子那边通上消息,可如今不是戒严吗?送信的人连门也出不去……”
易嬷嬷对此嗤之以鼻。
还是二房自己没能耐,外头戒严,怎么闵家的小厮能每天往这边送新鲜的瓜果鱼肉呢?
她冷笑着道,“栖子堂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自从二房当家,可从没孝敬过一针一线,一米一面,咱们这边都是闵家照应着的。就是如今,都是如此。咱们六爷孝顺,可也没有拿着闵家的粮食养白家人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
管事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易嬷嬷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道,“咱们二老爷姨娘是一房一房的娶,既然能娶就该能养才对,总不能放任着这群人饿死,我看你这边也该有个章程,想想办法才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二房管事虽然心中恨得不行,却又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毕竟这些年二太太对闵老夫人是什么态度,明眼人是都能看得出来的。
二房管事忧心忡忡地回了院子。
听到消息的白宝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怎么样?老夫人借粮给你了吗?”
管事摇了摇头,“这可怎么办?再这么下去,今天晚上就要断炊了。”
白宝珊心中一沉。
跟自己想的一样……
昨天借到粮后,管事还一脸的开心,以为把难关应付过去了。可她却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尤其是听说闵老夫人甚至没有犹豫就借了粮食后,她就更加确信了。
这分明是用来堵二房嘴的。
借了一次,已经全了面子上的情谊,第二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了。
毕竟眼下这种时候,栖子堂还是要以自保为上。
想到这里,白宝珊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见到治少爷了吗?”
管事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白修治,闻声摇了摇头,“没有。”
白宝珊咬了咬牙。
这个治哥还真是好命,抱上了闵家的大腿,如今吃穿都不用愁了。
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赶紧想出应对的办法来。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如今留在二房做管事的人从前只是个三等管事,二房搬家的时候,白元德和蔡氏都嫌他不中用,便留在了这边看房子,因此遇到事儿非但没什么主见,做人也是得过且过,毫无上进心可言。
听了白宝珊的问话,他一脸茫然地道,“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白宝珊就知道会是这样。
不论在哪里,就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的。
她果断地道,“这样下去不行,家里这么多人,一旦断了炊,一顿两顿还行,长时期谁能受得了?还是得想办法和新宅子那边说上话才行。”
管事道,“可如今外头戒严呢,谁敢出门?”
白宝珊道,“闵家的东西是怎么送来的?白家和闵家相比少什么了?既然闵家能做的事,咱们白家也一样做得到。你这就去准备车马,我要出门。”
管事一脸震惊,“我的天老爷,这可使不得!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向老爷和太太交代呀。”
白宝珊冷笑道,“再这样下去人都要饿死了,到那时你就好交差了。”
管事还要再说,白宝珊已经不耐烦地打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不紧不慢地瞎啰唆,我就不信了,白家在上海滩这么多年,连出个门都不行了。”
白宝珊虽然是庶女,但蔡氏这些年待她极好,经常带在身边不说,有什么事儿也喜欢指使她去办,可见是有些手腕和能力的。
管事知道得罪不起,只好依着她的吩咐安排车马去了。
倒是白蓉萱听说二房来借粮的事情后,很是诧异地对周科道,“怎么?二房那边断粮了吗?”
周科道,“蔡二太太将人都送回了老宅,这吃食用度却没有跟上,自然有些应付不来。”
白蓉萱问道,“三房这边怎么样?还能坚持多久?”
周科笑着安慰道,“治少爷别慌,咱们三房人手少,年前各个庄子送来的新粮就够吃上一阵的了,哪怕戒严一个月也不怕。”
管家虽然有些地位,但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短时间的戒严尚可,时间一长,势必要引出霍乱,这是他们绝对承担不起的后果。如今咬着牙硬挺,无非是给曾绍权争取更多的时间罢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 决策
至于曾绍权能做出什么决策,那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此事不会拖得太久,就算他肯,外人也不答应。
想到这里,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家中出多这种事,也不知道管泊舟会作何反应?
事态果然如白蓉萱所料,在戒严到第十天的时候,开始有百姓聚集在一起抗议,甚至在面对枪支子弹的时候,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按照他们的话来说,缩脖子是一刀,伸长了脖子也是一刀,何不来个痛快呢?
这些人中,很多人都已经断粮三四天了,大人尚可坚持,可家中有老人小孩的,不惜吃起了树叶和树皮。
这种日子,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管泊远手下的这批军队人数不多,算是他的私兵,面对人多势众抗议的百姓,纵然开枪鸣响,作用也不太大。我们又不敢真的伤人性命,只能向上请示,消息传到管夫人的耳朵里,满嘴水泡的她强撑着精神道,“不行!不能放他们闹事,实在不行就杀鸡儆猴,总之还要再拖两天。”
可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让这些军人如何下得去手?
管夫人咬着牙道,“不然怎么办?”
管泊远的机要秘书见状上前两步道,“夫人,依我看此事宜通不宜堵,否则镇压了一波还有一波,若是闹出民变,事情就真的压不下去了。”
管夫人看了他一眼,“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机要秘书道,“这些百姓之所以闹事,不过是为了吃食罢了,不如放粮,反正只要再坚持两天就行了,粮库里的粮食应该足够。把粮食发放下去,让百姓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还能博一个好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乎什么名声?
不过管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眼下最好的解决的办法了。
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人手安排下去之后,机要秘书又道,“夫人难道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管夫人此时一个头两个大,能强撑着处理事情已经不易,哪还能看出其他的来?
机要秘书道,“这些老百姓显然是被人煽动着闹事的,此事还需紧急追查才行,不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只怕事情不会就此平息,回头还要闹出乱子来。”
管夫人气得不行,“是谁?是谁敢在这个时候生事?”
机要秘书道,“您别忘了,这头还有个郁家和冯家盯着呢。”
管夫人冷冷一笑,“做他们的春秋美梦去!只要我哥哥在位一天,我看谁敢动我们管家碗里的东西!”
话音刚落,有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又发起狂来,七八个人都按不住,这可怎么办呀?”
管夫人心中一紧,“犯烟瘾了?”
婆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嘴里嚷嚷着要大烟,还说不给就要杀人,那样子真是吓人极了。”
管夫人听着,眼泪不自由地落了下来,哭着道,“我好好的儿子,怎么被人害成了这样?那个贱人可找到了?”
机要秘书摇了摇头,“仍旧没有下落,多半已经跑路了。”
管夫人恨恨地道,“她将泊远害成这样,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抓回来。泊远受的一丁点儿哭,都要从她身上找。”
婆子见状欲言又止。
她哪里敢说管泊远现在清醒的时候少癫狂的时候多,可就算人是好的,嘴里仍不断地叫着舒小姐的名字。
不过机要秘书的办法十分管用,开始放粮后,抗议的人群果然散去,只剩几个负责挑事儿的见状也不敢再出头,讪讪地跑开了。他们聚在一起,将事情传给了交代他们的人,“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是管家见招拆招,有的是应对的办法,若是再闹下去,我们怕是性命不保。”
交代他们的人戴着斯文的金边眼镜,闻声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叮嘱道,“散去吧,管住自己的嘴,对外人什么也别提及。”说完从洋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
几个闹事的人接过来,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钱。
金边眼镜道,“多出来的是赏你们的,留着喝酒吧。”
几人非常高兴,齐齐地感激了一番后便脚步灵活地溜走了。
金边眼镜则穿过小巷,走到正街的一处车子前。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郁从筠面无表情的脸来,“事情办得怎么样?”
金边眼镜道,“都尽力了,可管家开始放粮了。”
“哦?”郁从筠微微一怔,“放粮了,这说明……事情快解决了。”
金边眼镜道,“再闹下去怕是会引起旁人的主意,所以我让他们收手了。”
郁从筠轻轻点头,“知道了,你办得很好。”
金边眼镜不敢再说,退到了一边。
车厢中的郁从筠却出起了神,坐在他一旁的周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该做的就都做了,也该放弃了。回头惹起管家和曾绍权的注意,你们郁家在南京那边也很不好办。”
郁从筠低声道,“其中的厉害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也不知是郁家的运气差了些还是老天在帮着管家,走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
他显得很不甘心。
周郴安慰道,“其实你我心中都明白,只要曾绍权不倒,管家就不会垮,没了管泊远还有泊舟,再不济还有泊宇。”
郁从筠低着头不说话。
周郴道,“当务之急是要将你从这件事中抽出来,否则要如何面对泊舟?”
郁从筠苦笑着道,“我还能抽得出来吗?”
车子在路口停了片刻,最终绝尘而去。
两日后,风尘仆仆的管泊舟从武汉连夜赶了过来。消息一经传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绍权还是将这个外甥调了回来。
果不其然,管泊舟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除戒严,并顺利接手政府公务。短短几天,上海便回复了往日的繁华。
收到消息的白蓉萱虽然震惊,但并不意外。
如果她是曾绍权只怕也会这么安排。
毕竟上海的地位实在太重要,曾绍权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
只是可怜了管泊舟,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坐上了自己最不想坐的位置。
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解封后,白蓉萱第一时间便去见了闵庭柯,听他说曾绍权这次也算壮士断腕,虽然死守住了上海,但武汉那边的空缺被冯家占去,郁家也趁机在长沙安排了自己人。这样算下来,曾绍权还是失去了很多原本手中的利益。
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 反常
按闵庭柯的话来说,有得必有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处在权力中心的曾绍权只怕比旁人更加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便逐步恢复正常,管家的风波得以平息,市井间渐渐无人再提管泊远的事,仿佛他只是个无名小卒,被人遗忘在了脑后。
这一日春风和暖,白蓉萱和周科说了春耕结束的事。先前因为上海戒严,各地的庄子消息不通,最近纷纷潜人过来问候请安,得知府上一切太平后,这才放心下来。
周科说完了事儿,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则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管泊舟的归来让她多少有些意外,但仿佛又都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管泊舟本人作何感想?
或者,在巨大的家族利益面前,他个人的想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吧?
白蓉萱忽然有些感慨,觉得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烦恼,谁也无法幸免。
接连几日,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秀见状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家里待久了,心里不太舒服?要不就让吴介陪您出去走一走,只当是散心了。”
白蓉萱没什么兴致,“算了,还是待在家里吧。”
大秀不好再劝,只能道,“我给您洗一盘果子吧,是日前六爷让人送来的。”
白蓉萱撑着下巴问道,“六叔最近在忙什么?”
大秀道,“六爷没让人送消息过来,多半还是那些事儿吧。别的不说,单铺子里的事儿就够他处理的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可见生意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秀笑着道,“闵家上上下下多少人呢,这些人可都是要吃饭呢。六爷睁开眼睛就是事儿,要不怎么养活他们呀。”
白蓉萱道,“和六叔相比,我就轻松多了。”
大秀洗了一盘果子送来,压低声音道,“听说蔡二太太病了。”
“什么?”白蓉萱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大秀道,“二房的人自己说的。好像是前些日子珊小姐回新宅那边要粮食,蔡二太太就已经病倒了,还是二少奶奶帮着找的粮食装的车。”
白蓉萱眨眨眼,“严重吗?”
大秀道,“那就不清楚了,要去打听打听吗?”
白蓉萱想了想,“算了,被人发现的话,还以为三房专门盯着二房的一举一动呢。”
二房知道又要借机生事,白蓉萱实在不愿和他们打交道。
她尝了尝果子,和大秀说起了别的事。
等到了下午,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入春后的第一场雨,细雨绵绵,天地仿佛都被洗净了一般。
白蓉萱和大秀商量道,“晚上加一道热汤吧,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喝汤了。”
大秀自然答应。
两人正说喝什么汤好,门外有小厮禀告道,“治少爷,门口有位自称是管二公子的人求见。”
白蓉萱大吃一惊,“他怎么来了?”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吩咐道,“快请进来。”
小厮低声道,“治少爷,他……他想请您出去。”
白蓉萱也没有多想,以为管泊舟有什么事,急匆匆地赶到了正门口。结果等候的人却不是管泊舟,而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白蓉萱不禁起疑,“你是谁?”
那人闻声快步走上前,“治少爷,我是管二公子身边的秘书,他如今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所以让我到这里来请您。”
白蓉萱道,“他在哪里?”
自称是管泊舟秘书的人往远处一指,“车子就停在那边。”
白蓉萱有些犹豫。
那人道,“治少爷别担心,只管让随从送您过去,若是发现我身份有假,直接将我抓起来就是了。”
白蓉萱见他都这样说了,便招呼了门房的几个小厮跟着自己,随着那人往前走去。走出不远,路边果然停着一辆轿车。秘书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前,走到车子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车门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眼前。
对方身子笔挺,虽然穿着长衫,却依旧英姿勃发,不是管泊舟是谁?
白蓉萱笑着迎上前去,“真的是你,我还当他是骗人玩呢。”
管泊舟显得十分憔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脸上的笑容却一如从前那般温暖。他笑着道,“你在做什么?可有时间?”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有事找我吗?”
管泊舟站在车门旁,绅士地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蓉萱虽然意外却没有多想,笑着答应了一声。管泊舟对白家的小厮道,“我叫管泊舟,现在把你们治少爷带走,稍后便会平安送回来,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跟着。但凡治少爷少一根头发,都可以来管家找我。”
白家的小厮面面相觑。
白蓉萱则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和管二公子是老朋友了。”
白家的小厮听她都这样说了,也就没有多问,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白蓉萱笑着坐进了车里。
管泊舟紧跟着坐进来,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缓缓启动,白蓉萱便主动说起话来,“你还好吗?政务可还做得惯?”
管泊舟一脸平静地道,“世上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时候,有时候明知道不喜欢,但还是要坚持着做完,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吧?”
白蓉萱听得一愣,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管泊舟可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心境发生了变化,人也变得消极起来,再也不是谈及梦想侃侃而谈的少年。
白蓉萱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车厢内陷入安静,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直到车子稳稳停下,白蓉萱才发觉他们居然来到了黄浦江边。春天的江水波涛汹涌,江岸边倒是如同往日那般热闹,卖东西的小贩比比皆是,叫喊声一个比一个卖力。
管泊舟声音温和地道,“咱们到了。”
雨已经停了,白蓉萱跟着他下了车,望着远处流动的江水,一时有些失神。
夕阳西下,江水也被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管泊舟道,“你还记得咱们在这里吃过的酸菜鱼吗?我一直记得那个味道,很想再来尝尝。”
白蓉萱道,“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时咱们就约定好过些日子要再来吃的,可没想到……”
这一句‘以后’,就拖了这么久。
管泊舟微微一笑,“走,咱们沿着江边找找看,我记得做买卖的好像是一对父女,他们包的鱼肉馄饨也很好吃。”
他迈开步子正要离开,随车跟来的秘书已走上前道,“市长,江边这边不大太平,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走,让卫兵跟着吧。”
管泊舟道,“不用,我们自己走走。”
秘书显得十分担心。
管泊舟无奈妥协道,“那就让他们远远跟着,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再过来。”
秘书这才松了口气,没有再出面阻拦。
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 寻找
白蓉萱并肩与管泊舟向前走去。
管泊舟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白蓉萱却察觉到他并不怎么高兴。
她轻声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管泊舟有些惊讶于她的细心,笑着道,“就是觉得失去了往日的自由,不论做什么,总会跳出一个人告诉你不可以。渐渐地,便提不起精神来,什么也不想做了。”
白蓉萱道,“秘书也是怕你出事,江边混迹着不少帮派,自然是要小心些的。”
管泊舟说的却远不止于此,但他不想让白蓉萱跟自己一起烦恼,便笑着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就不怪他了。”
白蓉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心中有几分不舍,主动换了话题,“我瞧你好像清瘦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政务再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好,千万别仗着年轻就不重视。我祖母曾说,这些到老了都会找回来的。”
管泊舟似乎很喜欢和白蓉萱说这些家长里短,声音柔和地道,“饭倒是按时在吃,只是睡得不太好。事实上在武汉的时候我就经常失眠,夜里常靠西药来缓解压力,这次回上海,几乎彻夜难眠。”
白蓉萱很是震惊,“那怎么能行呢?要找个中医好好调理才行呀。”
管泊舟苦笑着道,“眼下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再传出我身子不好的消息,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
管家的确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白蓉萱低声道,“那也不能放着自己的身子不管呀。”
管泊舟道,“现在还能撑得住,先把眼前挺过去再说吧。”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白蓉萱还要再说,管泊舟却抢着道,“我在武汉的时候,曾登上黄鹤楼看江水,与眼前的景观截然不同。”
既然他不想说,白蓉萱当然不好坚持,顺着他的话道,“一江水养一江人,别说是武汉了,便是这黄浦江,上游和下游的景色也是截然不同的。”
两个人找了半晌,都没有看到那艘卖酸菜鱼的小船。
管泊舟向路边的船家,问了几处都说不认得,只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渔夫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户人家的老子掉进江里淹死了,小女娃一个人不能生活,投奔远房的叔叔去了。”
管泊舟不肯信,“他醉得口齿都不清楚了,说的未必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白蓉萱提议换一家尝尝,管泊舟却坚持要找到从前那家。
这样的执着,让白蓉萱很是不解。
两人一直走到天幕渐暗,仍旧没找到那对父女,管泊舟大失所望,无奈地道,“你走累了吧?我们就在前面那一家吃算了。”
白蓉萱道,“倒不累,你若是想找,我们就再找找好了。”
管泊舟的眼睛中亮起了一抹光彩,“好啊,我也觉得还是那家更可靠些。”
白蓉萱不太明白眼前的管泊舟究竟是怎么了,反常地让人觉得陌生。
两个人又走了一顿饭工夫,几乎找遍了江边也没那对父女的踪影。管泊舟终于放弃,苦笑着道,“看来老天都在跟我作对呢。”
白蓉萱笑着安慰他,“没关系,说不定只是今天没有出业,我们过两日再来。”
管泊舟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她去吃了另一家的酸菜鱼。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妻,丈夫负责清理鲜鱼,妻子则负责调味做菜,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酸菜鱼便被端到了船舱里。
白蓉萱道,“刚刚还在家说呢,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吃些热汤了。”
管泊舟亲自动手,为白蓉萱盛了一碗鱼汤。
或许是熬煮的火候刚好,鱼汤呈现出好看的奶白色。
白蓉萱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令人惊艳。
白蓉萱忙道,“你也尝尝,这鱼汤好喝得很。”
管泊舟温和地笑了笑,品了一口后便放下了汤匙,“还行。我总觉得之前那家好喝些。”
怎么会?
那个小姑娘虽然手艺不错,但怎能和这家掌灶的女人比?
或许是没有吃到的关系?
看着这样别扭的管泊舟,白蓉萱笑道,“各家有各家的好,回头得了空,咱们把整个江边的酸菜鱼吃个遍,好好地比上一比。”
管泊舟静静地望着白蓉萱,眼神中的情绪如同船外的江水一般,缓缓地流淌开来,“我公务繁忙,以后怕是没时间了。”
白蓉萱没怎么往心里去,她是真的饿了,一边吃着鱼一边道,“再忙也要休息,你又不是铁人,难道不用吃饭睡觉的吗?”说完,她将一块清理掉刺的鱼肉夹到了管泊舟的碗里。
管泊舟心中柔情无限,甚至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下。
没有以后,没有将来。
只有眼下。
他笑着笑着,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你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都做普通人该多好。”
白蓉萱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见管泊舟眼圈已经红了,她不禁一呆,“你做得很不开心吗?若是真的难以忍受就跟你舅舅说嘛,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挺,会受不了的。”
管泊舟道,“我身边的人只会问我做得好不好,似乎只有你会在意我做得开不开心。蓉萱,谢谢你。”
白蓉萱腼腆一笑,“我其实并不能帮上你什么忙,所以作为朋友,也只能这样安慰你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蓉萱,如果我不是管家的人,只是市井上最最普通的一个人,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当然愿意了,你是难得的好人,与你的身份地位全无关系。”
虽然是预期中的答案,但得到确认后,管泊舟仍旧十分地高兴,“其实我该猜到的,看你对戴霞他们就知道了。”
提到戴霞,白蓉萱赶忙道,“年前见到戴霞的时候她还向我问起你呢,如今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大家再聚一聚,我们尝尝戴霞的手艺。”
管泊舟抿着嘴角笑了笑。
白蓉萱为他挑鱼刺,“别愣着,赶紧吃鱼吧,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小船在江边顺着江水不断起伏,船主扶起坐在堤坝上一边说话一边补着渔网,女主人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和鸡鸭,男主人则想着明日下网的地方。
多么难得的好时光呀?
这些仿佛离他很近,但又似乎很遥远。管泊舟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主夫妇不好意思地提醒道,“两位爷儿,天色不早了,瞅着好像要来雨,咱们也想早点儿收摊回家,你们可吃完了?”
管泊舟和白蓉萱探出脑袋来,只见夜色已深,原本还热闹喧嚣的江边此刻已经没剩什么人了。
居然吃到了现在?
白蓉萱歉意地道,“抱歉抱歉,我们只顾着说话,忘了时间。”说完便对管泊舟道,“这顿饭我来请你,就算是为你接风洗尘。”说完便抢着算了账。
第一千九百四十章 等着
管泊舟已经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看着白蓉萱纤细的背影,就如同一缕风,从他的指尖划了过去。
那一刻,管泊舟的心跳都仿佛停顿下来。
船主夫妻收了钱,对着白蓉萱谢了又谢。
白蓉萱客气了一番,转回头时见管泊舟还愣在原地,她有些诧异地道,“怎么了?”
管泊舟回过神来,有些憔悴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的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晚上的风很凉快。”
白蓉萱道,“因为才下过雨啊。”
两个人和船家告别,一路沿着江畔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管泊舟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侧过脸,专注地盯着白蓉萱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情愫。
白蓉萱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
她对上管泊舟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没事吧?”
今晚的管泊舟真的很反常。
管泊舟喃喃道,“要是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该多好,我们就可以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
白蓉萱没有听清,皱着眉头正要问,管泊舟忽然指着天边道,“你看。”
白蓉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原本乌云密布的夜空露出了弯弯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倾泻在江面,连水波都变得柔和起来。
白蓉萱感慨道,“真漂亮。”
管泊舟道,“今晚的月色会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白蓉萱只觉得奇怪,因此没有接话。
两人徐徐走了半晌,最终来到了停车的地方。
管泊舟冲白蓉萱笑了笑,“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白蓉萱愣了愣,但还是点头道,“好呀,你回去后也早点休息。”
管泊舟轻轻地‘嗯’了一声,绅士地为白蓉萱打开了车门。
白蓉萱正要坐进,管泊舟又忽然叫了她一声,“蓉萱!”
这个名字很久都没人叫起了。
白蓉萱微微一怔,转回身看着管泊舟,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管泊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半晌后才笑着道,“没事,就是忽然想叫你的名字。”
白蓉萱有些摸不着头脑。
管泊舟又道,“我如今当了上海市长,日后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管向我开口。”
这可是非常重的许诺。
白蓉萱一惊,随后道,“管市长才刚刚上任,可不能为了我徇私舞弊,还是要秉公执法才行。”
管泊舟似乎觉得‘管市长’这个称呼有些刺耳,苦笑着道,“你我之间的情谊,与旁人不同。”
情谊吗?
白蓉萱暗暗奇怪。
管泊舟却不再多说,催促道,“上车吧。”又对司机道,“一定要将人平安送到白家,知道吗?”
司机满口答应。
管泊舟还不放心,对秘书交代道,“派一队卫兵跟着。”
秘书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但管泊舟下了命令,他也只有执行的份儿。
白蓉萱坐进车里,管泊舟贴心地为她关好车门。
直到车子启动,白蓉萱冲管泊舟挥了挥手。夜色中的管泊舟如同一株青竹,孤单、笔直又显得那么沧桑无奈。
白蓉萱的心头忽然浮上一抹奇怪的情绪,好像过了这一夜,她和管泊舟再也见不到面了似的。
她着急地向车窗外望去,黑暗逐渐将管泊舟吞噬,最终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蓉萱心情复杂地回到了白家。
守门的小厮见到来人,立刻迎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道,“治少爷可回来了,让我们好一阵担心。”
白蓉萱微微一笑,“担心什么?有管市长作保,难道还能被人掳去了不成?”
小厮们可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一个个愁眉不展地道,“既然回来了,您就赶紧去见六爷吧,他等了您大半个晚上了。”
“什么?”白蓉萱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六叔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他等我做什么?”
这些事小厮怎么会知道,只是催促她赶紧进门。
白蓉萱心急火燎地回了栖子堂。
内院的门还没有下钥,守门的婆子提着灯笼见到她,明显松了口气,“治少爷怎么才回来?六爷一直让人来问呢。”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他有事找我,所以和朋友在外面吃了饭。”
守门的婆子道,“黑灯瞎火的,我送您进去。刚下过雨,路也不好走,可别崴了脚。”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便传来了连翘的声音,“是治少爷回来了?”
守门的婆子忙答应道,“正是。”
连翘领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提着灯笼快步走了过来。见到白蓉萱,连翘立刻笑着上前行礼,“您这是去哪儿了,出门怎么也不留个口信,老夫人等您用晚饭,一直不见人,吩咐我去三房问了一声才知道您出门去了。”
白蓉萱惭愧地道,“管二公子来找,我就跟他出去了。走得急,也忘了留口信。”
连翘道,“您快跟我进来吧,六爷还等着您呢。”
白蓉萱紧紧跟上她的脚步,很快便到了闵庭柯住的屋子。
四周一片安静,屋内亮着灯。
连翘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六爷,治少爷来了。”
屋内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声音很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白蓉萱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只见闵庭柯穿着一件灰色的道袍,正坐在桌边喝茶。白蓉萱道,“哎哟,都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喝茶,小心晚上睡不着。”
闵庭柯原本一肚子的话要问……和管泊舟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此刻才回来?都说了些什么?
可看到白蓉萱白皙的脸颊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这些问题就仿佛都不重要。
他甚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就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才喝茶的。”
白蓉萱在他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吃过晚饭了吗?你今晚要住在这边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明明自己才是要发问的那个才对。
闵庭柯失笑,“我晚上才来,已经吃过晚饭了,今晚的确要留宿在这边。”
白蓉萱‘哦’了一声,“你一直不睡,是有事找我吗?”
闵庭柯想了想,缓缓摇头道,“不是。管泊舟刚刚上任,各方的势力蠢蠢欲动,外面不大太平,我担心你的安全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展颜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是跟管市长出去的,现如今讨好他还来不及,谁敢为难他呀,自然是安全得很。”
闵庭柯明显不喜欢她提及管泊舟,闻声立刻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以为这个市长是这么好做的?位置是曾绍权给的,至于管泊舟能不能坐得稳,能不能坐得长久,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服众,被挤下去也是早晚的事。”
第一千九百四十一章 联姻
好像六叔一直都不太喜欢管家的人。
白蓉萱虽然不理解,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顺着他的话道,“管二公子有学识有抱负,肯定能大展拳脚的。”
闵庭柯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一副对他并不看好的样子。
白蓉萱想了想,不解地问道,“是因为六叔扶植的势力没有取胜,所以你才会这么生气的吗?”
闵庭柯就知道她会误会,淡淡地笑着道,“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市长这个位置曾绍权不论如何都会交到管泊舟的手里,怎么看这都是唯一的解局之路。至于我,只是想做两手准备罢了。你知道我支持的是哪家人吗?”
白蓉萱当然不知道,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是郁家的人。”
郁家?
白蓉萱道,“他们家的势力已经达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以公然与曾绍权抗衡?
闵庭柯道,“当然没到,就因为没到,我这个时候出手帮忙才算是雪中送炭,等郁家达到曾绍权的高度,不论我做什么,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讨好和理所当然罢了。”
白蓉萱似乎听懂了那么一点点。
闵庭柯继续道,“只可惜郁家太心急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得下来,急躁反而会给别人机会,一旦被曾绍权抓住,郁家能得到的自然只有惨败了。”
这些权谋之术白蓉萱完全是外行,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闵庭柯道,“我倒希望管泊舟能有他哥哥的魄力,否则上海连换两任市长,肯定会被人钻空子的。若是洋人顺势而起,以后这天下,就要更名换主了。”
他隐隐有些担心。
白蓉萱插不上话,只能没话找话地道,“我和管二公子去江边了,还吃了酸菜鱼,味道的确不错,鱼汤也很鲜美。”
闵庭柯看到她一副满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货也有吃货的好,心思都在吃上,应该没注意到管泊舟情绪上的变化吧?
其实管泊舟会在这个时候邀她出去,闵庭柯多少能猜到他的用意。
只是这些话,暂时不能告诉白蓉萱罢了。
反正用不了两天,消息自然会泄露出来,到时候自然就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低声道,“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白蓉萱在江边走了那么久,的确累得不行,腿都是酸的。闻声也没有推辞,笑着起身行了礼,“你也早点儿睡。”
闵庭柯点了点头,招呼了连翘送她回去。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回如意馆的路上一直在向连翘道谢,“大晚上的把你也折腾了。”
连翘连说不敢,“瞧您说的,这都是分内的事儿,我就是给老夫人跑腿的丫鬟呀。”
到了如意馆,芳姑姑等人也都没有歇,都守在门口等着。
连翘和芳姑姑见了礼,“您给做个见证,治少爷可平平安安的送回来了。”
芳姑姑连连道谢,“辛苦姑娘了,快进来喝杯茶再走。”
连翘故意打了个哈欠,“可不行,得回去睡了,明早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当差呢。姑姑的这杯茶先记上,回头得了空我再来。”
芳姑姑满口答应,亲自送了她老远。
白蓉萱回了屋子,洗漱过便躺在了床上。
晚上值夜的是小秀,听说白蓉萱在江边吃了酸菜鱼,便好奇地打听了起来。白蓉萱和她絮叨了半晌,这才累极而眠。
第二天一早她去给闵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没有见到闵庭柯。
白蓉萱诧异地找到连翘小声问,“六叔呢?还没起吗?”
连翘笑道,“哪能呢?六爷一早起来就出门去了。”
“走了?”白蓉萱有些失望,“早饭也不吃吗?”
连翘道,“六爷就是这样,从前有的时候睡到半夜还要出门办事呢。”
白蓉萱十分心疼,叹着气道,“所以说这家主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可不是。”连翘很喜欢她的口气,便自顾着说道,“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六爷,纵然是少年聪慧,可也是十分辛苦的,要不然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心疼六爷呢。”
两人说了一阵,直到易嬷嬷亲自来找人,白蓉萱才去陪了闵老夫人用饭。她特意为昨晚的失约道歉,闵老夫人毫不在意地道,“你年轻,有应酬是常事,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白蓉萱愧疚地道,“应该派人给您送个消息的,我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闵老夫人笑道,“你才多大,若是事事都能做得面面俱到,岂不更吓人?”
用过早饭后,白蓉萱去了立雪堂处理三房的事务。
刚刚坐定,周科便匆匆进来道,“治少爷,外面都在传管家和冯家联姻了。”
白蓉萱有些懵,“冯家?哪个冯家?”
周科道,“就是南京的那个冯家,先前和管家争过市长之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联姻了。”
白蓉萱对南京不是特别了解,“冯家是个什么情况?”
周科耐心地道,“祖上曾经辉煌过一阵,甚至当过几年的金陵首富。家中不但出过少年举人,也出过武将。如今手中有一只万人的军队,你枪支弹药无不精良,现任南京市长的冯玉坤便是冯家的二老爷。”
也就是说这个冯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权有权……难怪敢争夺上海市长的位置了。
白蓉萱又问道,“管家三位少爷都未婚配,与冯家联姻的是谁?”
这还用说吗?
周科道,“官大公子如今这副模样,名声毁了,市长之位不保,冯家怎么瞧得上?那位管家三公子声名狼藉,虽说入了伍,可等他出来,天下早不知道换作什么光景了,到时候曾绍权手中有几分权利,又能将他安排到哪里都不好说,冯家怎么会打没把握的仗。”
如此一来,就只有管泊舟最合适了。
年纪轻轻,留洋海外,如今又成了上海市长,怎么看都是最佳的人选。
白蓉萱道,“那管二公子答应了?”
周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这个月就要下聘,五月前就要办婚事了。”
这么急?
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昨天晚上管泊舟可是什么都没说……不对,他的情绪很反常,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白蓉萱想到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此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白蓉萱沉默了下来,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开口。
半个月后,管家与冯家下聘在上海着实风光了一阵。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管家不惜血本十里红妆,让看热闹的百姓聚在一起说了又说。
白蓉萱听到这些的时候,只是更加可惜管泊舟了。
热闹都是给别人看的,最后自己所拥有的,也不过是无尽的孤单和寂寞罢了。
第一千九百四十二章 冯家
白蓉萱又想到了前世初雪中的管泊舟。
当时的他英俊斯文,高高在上,仿佛天边的一抹晚霞,让人只觉得遥不可及。
接连几天,白蓉萱脑海中总是不断回想着前世所发生的种种,连梦里都是那些零碎的画面。
过了两日,忙完了手头上事情的闵庭柯来见白蓉萱,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管泊舟订婚而有一丝不快,他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白蓉萱很是高兴地将他迎进了门,“六叔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见着你了。”
闵庭柯道,“怎么?你很想见到我吗?”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不明所以,“当然了。”
她请了闵庭柯坐下,又亲自端了茶递过来。
闵庭柯道,“我过些日子要去趟东林寺,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又去寺院吗?
白蓉萱不太感兴趣,“你是去寺里清修听经的,我又不懂这些,跟着去做什么?”
闵庭柯笑道,“就当是陪我了。最近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天,也该出去散散心才是。”
白蓉萱有些犹豫。
闵庭柯道,“到时候我教你下棋。”
白蓉萱顿时垮下了肩膀,“算了吧,我太笨了,根本学不会。”
闵庭柯道,“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你这样说岂不是在说我教得不好?”
白蓉萱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笑着道,“我可不敢,你教得好,是我这个学生才疏学浅,实在不成大器。”她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们要在寺里住几天?”
闵庭柯道,“七天左右,待得久了,家里这边也安排不开。”
白蓉萱不禁心疼起他来,“六叔每年都要去寺里清修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啊,谁让我的八字不好,这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那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闵庭柯闻声一怔,抬头看着她正色道,“等成亲后就好了。”
成亲啊……
谁知道白蓉萱听了他的话,反而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想到了管泊舟的婚姻。
不知道那位冯家小姐品貌如何?才情如何?两人先前是否见过面,管泊舟又是否真的喜欢她?
在家族的利益前,好像这些都变成了次要。
难道六叔最后也会这样吗?
她有些小心地道,“六叔,你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闵庭柯立刻就猜到了她的小小心事,轻快地笑着道,“当然是自己喜欢的,只有两情相悦才能携手一生。”
携手一生吗?
白蓉萱忽然觉得向往,但一切又是那么地不真实。闵家如今只有闵庭柯一个男丁,他不但肩负闵家的未来,自然也要承担开枝散叶的责任。
只怕正妻入门没多久,就要纳妾了。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心情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不那么痛快了。
闵庭柯低声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听说了管泊舟的婚事?”
白蓉萱道,“六叔也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有些蠢。闵庭柯在上海滩的消息网向来灵通,自己都知道的事,他又怎会不知?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六叔可听说那位冯家小姐?”
闵庭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吩咐人打听过。这位小姐在冯家排行第六,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难免骄纵了一些,不过为人还是很聪慧的,据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
白蓉萱笑道,“那和管二公子倒也般配。”
闵庭柯见她说得心无芥蒂,显然是根本没想过管泊舟的心意。他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愉悦地道,“冯家很有手腕,虽然失了上海的掌控权,但还是在此次博弈中获得了大胜,曾绍权为了拉拢冯家,只能答应与冯家的联姻。起先他想将冯家小姐嫁给曾铭伟,可冯家又不傻,直言冯家小姐要嫁便只能嫁给管泊舟。”
至于曾绍权是如何说通管泊舟的那就不得而知,只怕也费了不少功夫。
而管泊舟为了家族,最终也只能选择牺牲自己。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邀请白蓉萱出去。
白蓉萱沉默了下来。
闵庭柯问道,“怎么?在为管泊舟可惜吗?”
可惜吗?
好像也谈不上。
他生在管家,注定有很多事会事不由己。
只是觉得他这一生,似乎一直在妥协。梦想和工作是这样,婚姻也是这样,不知道要妥协到什么时候。
闵庭柯道,“管家此刻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帮着稳住局面,冯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就连多事的管夫人也觉得好,如今这门亲事板上钉钉,管泊舟在上海滩的地位也就更稳了。”
白蓉萱淡淡地道,“他本就是极能干的人,但愿上海能在他的任期内更上一层楼。”
闵庭柯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不是他,上海依旧是上海。但没了市长这个位置,管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句话有些深奥,白蓉萱一时间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
闵庭柯不想再继续管泊舟的话题,故意说起了去东林寺清修的事情,“你到时候准备带着谁?毕竟是山寺,丫鬟怕是不方便,可以多带几个小厮,到时候我领你去后山钓鱼。”
白蓉萱疑惑地道,“钓鱼算不算杀生?”
闵庭柯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能看出这一点,可见你也是有些慧根的。”
两人热热闹闹地说了半天,原本还不想去的白蓉萱被带动了情绪,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当天晚上陪闵老夫人吃饭的时候,她特意说起了这件事。
闵老夫人道,“去住些日子也好,正好静静心。”
白蓉萱道,“到时候我给您带素菜回来。”
闵老夫人直说不用,“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要。”
易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可真是的,治少爷一片孝心,您怎么说拒绝就拒绝了?再说了,东林寺的素菜可是一绝,就算您不想吃,也可以赏给我们尝尝,咱们可都稀罕那一口呢。”
白蓉萱笑着道,“那我多带一些回来。”
闵老夫人无语地道,“你这个嘴馋的,赶明将你们都赶到治哥手底下做事去。”
白蓉萱道,“哎哟,小庙哪能收大佛呢?我可用不起。”
易嬷嬷道,“老夫人您瞧瞧,我们这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您就发发慈悲,让我在您手底下养老吧。”
有她这么逗趣,晚饭自然是其乐融融。饭后白蓉萱还特意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已深,她才回了如意馆。
第二天一早,她便和周科商量着去东林寺要带几个人,家中又要如何安排。
两人刚刚商议完毕,外头有小厮进来报,“治少爷,二房的珊小姐求见。”
第一千九百四十三章 还钱
自从上次被白蓉萱当面拒绝后,二房的人便不再登门了,今天又是怎么了?
白蓉萱道,“可说是什么事儿?”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要不我再去问问。”
白蓉萱叫住他,“算了,将人请进来吧。”
没一会儿白宝珊便跟着小厮进了门,她小心地瞥了周科和服侍在白蓉萱身边的大秀、小秀一眼,低声道,“我有事要单独与治少爷说。”
白蓉萱十分诧异。
她看了周科一眼,示意他退出门外。至于大秀和小秀却是不能遣退的。
周科果然恭敬地走出了门。
白蓉萱对白宝珊道,“这对姐妹是我的心腹,不用避讳,珊小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一句‘珊小姐’便将彼此的关系拉得老远,白宝珊苦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大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白玲珑?
她给自己写信做什么?
大秀缓缓上前,双手接过了白宝珊的信。
白蓉萱并没有急着拆的意思。
白宝珊等了半天,见她仍旧一动不动,这才红着脸道,“信已送到,那我就告辞了。”
白蓉萱也没有挽留,吩咐小秀代自己送客。
等白宝珊出了门,她这才拆开白玲珑的信。里面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一张存票,上面的数额正是之前从这里借走的。
原来是为了还钱。
这个白玲珑还真是骄傲,说什么都不肯欠自己的。
不过她为何要让白宝珊代为转交呢?
白蓉萱不解地向大秀打听,“知道大小姐如今在二房的情况如何吗?”
大秀摇了摇头,“不知道,您要是好奇,就让嘉兴出去打听打听,那小子十分的机灵,肯定不会被二房发现。”
白蓉萱的确很想知道白玲珑的情况,闻声没有阻拦,叫来了嘉兴。
嘉兴听了吩咐后,很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等到了下午,他回来禀告道,“听说二房将大小姐看得很紧,身边除了一个很得蔡氏信任的婆子照顾之外,就只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服侍。大小姐房门也不许出,每天都被圈在屋子里练女红。大小姐也是个倔脾气,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针线一动不动,蔡氏拿她没办法,只能拿下头的人出气。”
白蓉萱听说之后,便让嘉兴退了下去。
大秀在一旁道,“还能和人斗气,可见是没什么事儿。”
白蓉萱却颇为唏嘘,感慨地道,“可她再也不是白玲珑了。”
不是那个在风雪中趾高气扬痛骂她的白玲珑,不是那个艳丽得如同红玫瑰的白玲珑。
她被磋磨掉了光滑,变得死气沉沉,人生仿佛都没了朝气。
重生后的白蓉萱实际上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和白玲珑正面较量一番,好能一血前世之耻。
没想到她最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白蓉萱吩咐大秀将那张存票收起来,自己则整理好心情准备和闵庭柯去东林寺的事。
等到出发的那一天,早上居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白蓉萱不怎么高兴,和小圆嘀咕道,“不知是不是得罪了雨神,怎么一出门就下雨?”
小圆天真地道,“这样的天气不是正好吗?又凉爽又舒服,反正您是坐车去,又淋不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样湿漉漉的天气,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消沉起来。
白蓉萱叹了口气,陪闵老夫人刚用过早饭,闵庭柯便撑着伞赶了过来。
闵老夫人连忙道,“你吃过了没有?”
闵庭柯笑着道,“在家吃过了,我是来接治哥出门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在寺中要小心身子,一副不怎么放心的样子。
闵庭柯全部答应下来,闵老夫人这才放行。
等出了栖子堂,闵庭柯不解地道,“姑姑这是怎么了,从前出门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吗?”
白蓉萱忍不住笑,“你的前科太多,怪不着老夫人不放心。”
“前科?”闵庭柯一愣,转念想到自己连累的白蓉萱中枪,甚至还误打误撞地识破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他猛地一拍脑门,“可不就是吗?”
这一巴掌力量着实不轻,‘啪’地一声巨响,将好好走路的白蓉萱吓了一跳,“怎么样?拍疼了没有?让我看看。”她捧住闵庭柯的脸,细细地端详起来。
额头上果然红了起来。
白蓉萱心疼地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对自己下手也这么重?”
雨伞下的空间有限,她忽然捧住闵庭柯的脸,两个人的距离就更近了,闵庭柯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在不断拨弄他的心弦。
闵庭柯的脸瞬间便热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烧红了的螃蟹。
白蓉萱尚未察觉,诧异地道,“你怎么了?”
闵庭柯虽然不自在,却很喜欢这样的亲近,故作轻松地道,“没怎么……”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雨珠轻轻拍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远处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一切,白蓉萱循声望去,便见从长房出来的戚嬷嬷一脸震惊。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与闵庭柯的举止实在太过亲密,她急忙松开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可再往后走,就要被雨淋湿了。
闵庭柯一把抓住她,低声道,“小心些。”
白蓉萱一颗心怦怦乱跳个不停,甚至连抬头看闵庭柯的勇气也没有了。
闵庭柯不悦地向戚嬷嬷望去,阴鸷的眼神如刀子般寒光凛冽。
戚嬷嬷也知道自己办错了事,顶着雨快步过来道,“六爷,治少爷,下雨地滑,刚刚一脚没踩稳险些摔倒,因此发出了声音,没惊着你们吧?”
闵庭柯才懒得搭理她。
倒是白蓉萱,很是客气地道,“没事没事,你这是要出门吗?”
戚嬷嬷笑着道,“是啊,我要去趟东林寺。”
那岂不是一路?
白蓉萱看向了闵庭柯,发现他一点儿接话的意思也没有,她便不敢多事,笑着应付了戚嬷嬷两句。
戚嬷嬷匆匆行了礼,这才快步离去。
白蓉萱和闵庭柯也出了门,坐上车子后,闵庭柯对司机吩咐了一声,车子便缓缓开动了。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先前的亲密举动却不断在眼前回现,白蓉萱恨不得将脸埋在缝隙里。
还是闵庭柯打破了安静,“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元征给家里留了封信,也偷偷跑出去了。”
“什么?”白蓉萱很是震惊,“他去哪里了?找尧哥了吗?”
“谁知道的。”闵庭柯一脸无奈的模样,“现在的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白蓉萱听得想笑。
还说人家是孩子呢,明明他的年纪更小。偏偏他自己毫无察觉,总说些老气横秋的话,再配上他这张少年的脸庞,让人啼笑皆非。
第一千九百四十四章 帮忙
闵庭柯见她一副努力别笑的样子,忍不住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你看看尧哥,说走就走,全然不顾家人的担心,眼睛里根本就没有长辈。”
白蓉萱道,“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闵庭柯道,“离家在外,没了亲人照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白蓉萱想到前世自己在四合院中蜗居时的场景,的确是寸步难行。
闵庭柯继续道,“正好让他吃点儿苦,以后行事就不敢如此张狂大胆了。”
白蓉萱则担心起了元征,“连六叔都不知道尧哥的下落,他此刻再追上去,只怕人找不到,自己也会搭进去。”
闵庭柯没怎么放在心上,“都是自找的。一个两个被家里惯得不成样子,觉得自己行了,不让他们见识一下外面的险恶,他们还当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呢。”
两个人说着闲话,车子也开到了东林寺。
有了前车之鉴,如今闵庭柯出门可是异常地小心。提前一天就安排洪兴和谭龙谭虎兄弟上了山,一路上都有警哨,一旦发现情况,便会发出警报。这会儿闵家的人已经守在了山门前,见到车子到来,一齐围了上来。
白蓉萱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闵庭柯先行下了车,向洪兴问道,“都打点好了?”
洪兴应了声是,“禅房昨儿就收拾出来了,熏了香,被褥也都是新换的。要是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调整。”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是下雨天,来寺中敬香的香客不多,东林寺的庙门也显得十分空旷。
众人进了寺内,便有知客和尚前来迎接,“闵施主来了,方丈师父正在大雄宝殿讲经,您看是过去听经还是先到禅房歇下?”
闵庭柯道,“听经最怕听得一知半解,既然正殿已经开始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午后再去见方丈师父。”
知客和尚连忙答应下来,亲自送了众人到禅房。
白蓉萱和闵庭柯的房间挨着,都是十分的宽敞。因先前就在这边住过,白蓉萱倒也不觉得陌生。知客和尚道,“寺内清简,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施主勿怪。”
白蓉萱笑着道,“您太客气,本是我们打扰,烦劳大师费心照顾。”
两人客气了几句,知客和尚这才退了出去。
吴介指挥着小厮将箱笼搬了进来。
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呢?在房里休息吗?”
吴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哪能呢?被知客和尚拉着去了后殿,说是请他看什么金身罗汉,不过我听洪管事说,入春之后雨水多,东林寺的后殿年久失修,屋顶有些漏水,那和尚准是要让六爷捐赠,所以把他给带走了。”
白蓉萱闻声笑了起来,“怎么觉得六叔就像是肥羊一般,谁见了都要沾点儿油水。”
吴介道,“谁让闵家的名声大呢?”
外面的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山林之中一片清寂,唯有雨珠轻打瓦片的声音。白蓉萱简单收拾了东西,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出神。
快到中午时闵庭柯才匆匆赶了回来,直接来到白蓉萱的窗外道,“这些和尚有什么话都不直说,非要兜着圈子地试探你,真是没趣。拉着我磨叨了半天,要不是快到午斋的时间了,只怕还不肯放过我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调皮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捐了多少香油钱。”
闵庭柯随意地摆了摆手,“这都是小事儿,主要是太耽误时间。”
两人正说着,洪兴匆匆找了过来,“六爷。”
闵庭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怎么了?东林寺要是再起幺蛾子,咱们干脆换个寺庙清修算了。”
洪兴忙道,“不是东林寺,是咱们的人在山路上看到了白家的马车,好像是陷在了泥坑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准是那个姓戚的婆子,这个长房也真是的,什么时候送香油钱不行,阴天下雨也要出门,这可怎么办?”
史大太太礼佛向来诚心,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照做不误。
白蓉萱道,“既然知道了,能帮就帮一把吧,长房待我还是很客气的。”
闵庭柯‘嗯’了一声,转身对洪兴吩咐道,“让人帮着推一把。”
洪兴得了准信儿,忙安排人手去了。
等白蓉萱和闵庭柯吃过午斋后,戚嬷嬷也总算赶到了东林寺。她显得十分狼狈,衣服都湿透了,上面大大小小全是泥点子。
得知是白蓉萱帮得忙,她说什么都要过来道个谢。
白蓉萱道,“本是举手之劳,何况出手相助的又是闵家的人,你让她不要客气,去办正事要紧。”
送消息的小厮听说之后,脚步飞快地去回了话。
可谁也没想到,雨忽然大了起来,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卷动着树枝,场面十分地吓人。
白蓉萱和闵庭柯并肩站在禅房的屋檐下看着滂沱大雨,有些担心地道,“雨这么大,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闵庭柯贴心地安慰道,“别怕,东林寺的地势很高,就算发水也淹不到这里来。何况有我在,绝不会让大水把你冲走的。”
白蓉萱无奈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闵庭柯没所谓地道,“这有什么?外面的风雨虽大,可咱们的头顶上仍有片瓦遮身,既然大雨淋不到,你还担心什么?”
他甚至心情大好地让常安将棋盘摆上,他要和白蓉萱在回廊听雨下棋。
反正也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
白蓉萱没有拒绝。
闵庭柯又吩咐常安准备个炉子,就摆在一旁,上面坐了水壶,烧了热水来沏茶。
茶香很快就飘了出来。
白蓉萱很是喜欢这样静逸温馨的场面,棋局上的输赢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人下了三盘棋,有和尚披着蓑衣找了过来,“施主,方丈师父请您过去一叙。”
闵庭柯显然不太愿意,“这么大的雨怎么去啊?等雨小点儿再说吧。”
和尚很是为难,“方丈师父说一定要请您过去。”
闵庭柯和方丈非常熟悉,交情深厚,不然也不会选择这里来清修了。闻声他一脸无奈地丢下了手中的棋子,“这个老和尚,就会为难人。”说完又怕白蓉萱不理解,低声道,“他这是故意磋磨我呢,我要是不去,他肯定还有后招。我去去就回来,你先别动,一会儿咱们接着把这盘棋下完。”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
闵庭柯整了整衣衫,由常安和闵家的小厮撑着伞走进了大雨中。
白蓉萱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他回来。
第一千九百四十五章 论经
她有些担心,甚至开始害怕起来。
虽然明知道闵庭柯不会有事,但脑子里却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吓唬自己。
白蓉萱叫来吴介,“你去瞧瞧,六叔怎么还不回来?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吗?”
吴介刚走,洪兴便过来道,“治少爷,那位戚嬷嬷又来了。”
白蓉萱有些意外,“她还没有走吗?”
洪兴道,“她的马车坏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怎么也要等雨停了再说。”
白蓉萱恍然大悟,“说不定是有什么事,你让她进来吧。”
洪兴很快便将戚嬷嬷带了过来。
戚嬷嬷先是感激地向白蓉萱道谢,“多谢治少爷出手相助,要不然今天可是麻烦了。雨势转大,今天怕是下不了山了,幸好寺内的和尚慈悲,给安排了落脚的地方。”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可有什么需要?”
戚嬷嬷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不能将就这一晚?就是那马车有些麻烦,跟车的车夫倒是会修,却没有趁手的工具,回头可能还要麻烦治少爷,帮着张罗张罗。等回到家里,我禀明了大太太,再上立雪堂道谢去。”
白蓉萱道,“你也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难道还能在旁边看笑话不成?”她想了想,便叫来了门外的洪兴,“洪管事,这件事可能还得辛苦你。”
洪兴言语恭敬地答应下来。
戚嬷嬷坐了片刻,正要起身告辞之际,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治少爷还不知道吧,二房的睿二奶奶也被困在了寺里,今晚多半也走不了了。刚刚我遇上了她,还特意上前打了招呼。”
睿二奶奶?
白蓉萱反应了片刻才知道她说的是谁。
白修睿的妻子杜氏吗?
只是她来不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没有放在心上,随意地敷衍了两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戚嬷嬷见她没有反应,便不再多说,由洪兴送出了门。
没一会儿吴介赶了回来,“六爷在和方丈大师论经,同席的还有几个外地来的人,大家你来我往辩得好不热闹,我看六爷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吩咐人撤了棋盘。
她一个人吃过了晚斋,见闵庭柯仍没有回来的迹象,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她猛地睁开眼,只听隔壁传来闵庭柯特意压低的声音,“怎么睡得这么早?吃过东西了吗?”
常安道,“吃过了。治少爷等了您许久,或许是等的乏了,所以就躺下了。”
闵庭柯懊恼地道,“我倒是想早回来,只是那些人黏糊得很,根本就甩不掉,一直拖到了现在,真是烦死个人。”
常安道,“听说其中还有一位从山东济南府赶来的大家?”
闵庭柯不屑地道,“什么大家?现如今是个人就敢说自己是大家了。经文上的确有独到的见解,只是为人太过迂腐,眼界也窄,能力实在有限。我只听了几句,就觉得此人说得完全不在点上,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学识强词夺理罢了。他有几次点名要我接招,我都懒得理他,只当自己没听到。”
常安道,“您也饿坏了吧,我这就让人准备斋饭。”
闵庭柯道,“算了,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我看会书就睡了。”
常安道,“那怎么行?”
闵庭柯没有再说话,但白蓉萱知道,但凡是他决定好的,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意见。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重新绑好束胸穿好衣服,踮着脚轻轻推开了房门。沿着屋檐缓缓来到闵庭柯的门外,忍着笑敲了敲门。
常安立刻警惕地问道,“谁?”
白蓉萱捂着嘴不吭声。
常安走到门前,再次问道,“什么人?”
白蓉萱仍旧不回答。
闵庭柯道,“或许是风吹动了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小心吵醒了隔壁的治哥。”
常安却谨慎多了,“明明就是敲门声。”他打开禅房的门,仔细地向外探视,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藏在了一旁的白蓉萱。
常安惊呼道,“治少爷,原来您还没睡呀。”
闵庭柯闻声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谁?是治哥吗?”
他探出半个身子,见到白蓉萱后,笑着道,“你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白蓉萱道,“本来是睡下了,但被你的声音给吵醒了。”
闵庭柯道,“原来如此,竟是我的错了。”
白蓉萱此刻才注意到闵庭柯的衣着。刚刚他应该正在换道袍,只是被她打扰,还来不及穿戴整齐就赶了过来。此刻衣襟敞开,露出少年人独有的白皙肌肤和清瘦的身材。
白蓉萱赶忙移开了视线。
闵庭柯见状,也低着头飞快地整理好衣裳,“好了,你转过头来吧。”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对常安道,“六叔还没有吃饭吧?你这就吩咐人准备斋饭,我看着他吃。”
闵庭柯笑而不语。
这算是一种关心吗?
常安见闵庭柯没有拒绝,喜滋滋地下去安排了。
闵庭柯便道,“你还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白蓉萱向内张望了一圈,“深更半夜的,不方便吧?”
闵庭柯道,“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白蓉萱这才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闵庭柯道,“下午我被绊住了脚,实在是走不开,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白蓉萱道,“这有什么?听说你去论经了?有意思吗?”
闵庭柯道,“那么回事吧,都是些无趣的人。”他简单地说起了论经的事情。
白蓉萱听得津津有味,“所以说,想要论经的话,就一定要熟读经书是吗?没想到六叔还懂这些。”
闵庭柯道,“你别忘了,我可是自小就出入寺庙的人。耳濡目染,每天学一点儿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说话间常安将斋饭送了过来。
白蓉萱亲自帮闵庭柯盛饭。
闵庭柯道,“你别忙了,让常安来吧。”
白蓉萱道,“没事儿,盛个饭又不累什么。”
等吃过了饭,外面的雨也渐渐小了起来。闵庭柯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这个时候吗?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么晚了去哪儿?”
闵庭柯道,“你跟我来就是了,我还会害你不成?”
第一千九百四十六章 开锁
外面的雨虽然小了些,但仍没有停歇的意思,低洼处积了不少水,一看就很难行走。白蓉萱不想出去,“非要这个时候吗?明儿一早再去行不行?”
黑灯瞎火的也不安全。
闵庭柯道,“那还有什么意思?就得是现在才行。”
白蓉萱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倒也不好扫兴,只能勉为其难地道,“别走太远,寺中又没有大夫,若是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难道我连这些也不知道就带你出去吗?”他顺手抓过一把伞,着急地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常安正要跟上,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这么晚了,寺中的大门都关上了,不会有事的。”
常安只好停住了脚步。
此时寺中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落钥,闵庭柯却对这里非常的熟悉,带着白蓉萱从不起眼的小门穿过两个庭院,前面便是一座三层的塔楼。
黑暗中庞大的建筑显得异常雄伟,白蓉萱诧异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闵庭柯道,“是东林寺的藏经楼。”
白蓉萱大为震惊,“东林寺居然有这么多的经书吗?”
闵庭柯笑着道,“哪能呢?不过只有几百本藏书罢了,别看房子大,事实上二层和三层都空着呢。”
白蓉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东林寺又不是什么千年古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经书。”
闵庭柯道,“想不想上去看看?”
白蓉萱立刻退缩道,“算了吧,这种地方可不能随便乱走,万一寺里遗失了什么,咱们就说不清了。”
闵庭柯道,“东林寺又没有什么宝贝,谁稀罕拿他什么。我从前经常跑到阁楼上待着,又安静视野又好,是东林寺唯一让我满意的地方。”说完,他便带着白蓉萱走到了藏经楼的门口,上面果然已经上了锁。
白蓉萱笑道,“这下可进不去了吧?”
闵庭柯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他把伞递到白蓉萱手里,“帮我拿着。”
白蓉萱接过伞,只见闵庭柯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弯腰将铁丝插到了锁孔中,只见他鼓捣了片刻,就听咔地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白蓉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笑着站起身子,“怎么了?”
白蓉萱惊愕地道,“你……你居然还会开锁?”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我从前去江西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锁匠,他什么锁都会开,我跟他待了半天,学了些皮毛。”
半天就能开锁了?
白蓉萱不敢置信,“溜门撬锁可不是什么好手艺,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闵庭柯哈哈大笑,“技多不压身,何况我们只是进去瞧瞧,又不懂什么东西。”
白蓉萱吓得差点儿上前捂住他的嘴,“这么晚了,寺里的和尚早就歇下了,你别把人吵醒。”
闵庭柯见她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只觉得异常有趣,“怎么?你也太老实了,难道这辈子就没做过几件不合规矩的事情吗?”
白蓉萱就很想告诉他,自己可不算老实。
前世她主意太正,谁的劝说也不肯听,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
闵庭柯轻轻推开门,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半点儿光亮也没有。
白蓉萱探头看了一眼,有些害怕地拽住了闵庭柯的衣角,“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闵庭柯道,“把这茬给忘了,我去找个明火来。”
白蓉萱赶忙道,“我跟你去。”
闵庭柯‘嘿嘿’一笑,“胆小鬼,怕什么?这可是寺里,有菩萨保佑,那些精怪恶鬼都不敢靠前,最是安全的。”
白蓉萱咬着牙不吭声,却说什么都不肯松开手。
闵庭柯带着她从藏经楼后面绕了过去,“再往前走就是斋堂,肯定有火折子。”
白蓉萱小声道,“你怎么哪里都知道?”
闵庭柯道,“我本就认路,何况来得多了,自然就记在心里。”两个人脚步飞快,没一会儿就摸到了斋堂前。
不出意外,斋堂的大门也上了锁。
闵庭柯本想故技重施,可这次捅咕了半天,锁头依旧没有打开。
白蓉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完了,你的手艺不管用了。”
闵庭柯道,“不怕,我还有别的本事。”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很是好奇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闵庭柯低声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什么?”白蓉萱被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闵庭柯走到斋堂的窗户边,轻轻一推窗户边打开了,只见他伶俐地一个翻身,便从窗口跳了进去。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六叔不但会开锁,还懂得翻窗……
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都是从哪学来的?
闵老夫人应该不知道吧?
白蓉萱等了半晌也不见闵庭柯回来,有些不放心地凑到窗口向黑洞洞的斋堂内问道,“六叔?你好了没有?”
闵庭柯没有回话。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白蓉萱不敢耽搁,急忙吃力地爬到窗户上,也想跳进去寻找闵庭柯的踪迹。
结果刚爬到一半,闵庭柯忽然从一旁跳了出来,一脸笑意地道,“真是个笨蛋,翻窗也这么慢。照你这速度,早就被人抓到了。”
白蓉萱气恼得不行,好容易从窗台跳到地面上,板着脸道,“你纯心戏弄人,我刚刚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闵庭柯怕她生气,连忙道,“我不是在找明火吗?”
白蓉萱转身就想走。
闵庭柯从窗口翻身出来,几步抢到白蓉萱的身边来,“咱们就带了一把伞,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办?”
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一只可爱的哈巴狗,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下巴。
白蓉萱差点儿就真的伸出手去。
闵庭柯见状,故意凑到她的身边来,“快走,我带你去藏经楼看景色去。”
这大晚上的,能看到什么景色?
白蓉萱无奈地跟着他回到了藏经楼。闵庭柯点亮火折子,在一层找到了个烛台,上面还有半截蜡烛。
点燃蜡烛,白蓉萱和闵庭柯两人顿时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
白蓉萱环顾四周,只见整个一楼摆了十几个书架,上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经书。闵庭柯很是自然地牵起白蓉萱的手,带她从右侧的楼梯向上登去,还不放心地嘱咐道,“这楼梯很陡,你小心些。”
白蓉萱点了点头,格外留神地爬到了二层,只见这一层空空荡荡,地板上摆了几个蒲团,剩下什么也没有。
两人登到第三层,闵庭柯迫不及待地走到窗户前,轻轻推开窗户,便是居高临下的景色。虽然在黑暗之中,但眼下的屋脊瓦片,远处的蒙蒙山林仍旧让人耳目一新。
第一千九百四十七章 私奔
尤其是在下雨的天气,空气更是纯净得仿佛被雨水洗过了一般。
白蓉萱顿时呆住了。
难怪闵庭柯一定要带她来了,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地方。
她笑着道,“还是六叔会享受,连这里也能找得到。”
闵庭柯道,“夏天来最好了,夜里还有萤火虫,从这里看出去的话,远处星星点点,实在是好看极了。”
“真的?”白蓉萱很感兴趣,“那我们夏天再来好了。”
闵庭柯答应得很是痛快,“行啊,到时候山下的玉米也该熟了,我们烤玉米吃。”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约定了下次来东林寺的事情。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冰冷的北风直吹过来,白蓉萱冷得打了个寒战。
闵庭柯见状连忙道,“是不是冷了?也是我粗心,忘记多带件衣裳了。”
白蓉萱道,“没事没事,我还没那么娇贵。”
前世比这更冷的天气她也经历过了。
闵庭柯道,“我们回去吧,改日我再带你来看夕阳。”
白蓉萱好奇地道,“藏经楼这样的地方也能随便出入吗?”
“当然不能。”闵庭柯笑着道,“所以要偷偷地来,不被人发现。”
白蓉萱道,“你也真是的,到什么地方就要守什么规矩,既然不许人来,还是不来的好,要是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闵庭柯无所谓地道,“发现就发现呗,难道他们还能责罚我不成?”
说到底还是仗着身份有恃无恐。
白蓉萱道,“你身份贵重,他们当然不好说什么,但传扬出去,被有心人说你仗势欺人就不好了。”
闵庭柯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不辩解,笑着道,“行啊,那就听你的好了,以后都不来了。就算要来,也和和尚打声招呼,过个明路。”
白蓉萱闻声很是满意,“这样才对呢。”
外面的雨势渐渐有变大的意思。
白蓉萱道,“咱们快回去吧,要不非被浇湿了不可。”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出了藏经楼,闵庭柯重新将门锁好,这才沿着来时的路往禅房的方向走。只是没走出多远,就听前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闵庭柯谨慎地拉住白蓉萱,两个人贴着墙站好,循着声音望过去,雨色中只见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往东林寺的后门走去。
只听其中一个人道,“你们下了山就赶紧离开,若是被人抓到可千万别把贫僧给出卖了。”
居然是个和尚。
这么晚了不睡觉,偷偷溜出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闵庭柯皱着眉头,留神听着他们的对话。白蓉萱则紧张得不行,贴在闵庭柯身边大气也不敢喘。
另一个男子道,“大师放心,车马是事先就安排好的,这之后我们就往北走,从此隐姓埋名,不会被人发现的。”
听声音很是年轻。
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女子低低的惊呼声。
那年轻男子急忙道,“表妹,你怎么了?”
女子道,“没事没事,路上太滑,我差点儿摔倒。”
年轻男子贴心地道,“你抓紧我的手吧。”
闵庭柯越听越奇怪,等那群人快走近时,他知道避无可避,索性拉着白蓉萱迎了上去。
对方几人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天气这个时候遇到人,吓得鹌鹑一样缩在一起,动也不敢动了。
闵庭柯淡淡地问道,“东林寺是什么时候改的规矩?半夜三经不睡觉,男香客和女香客都能聚在一起了?”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一个光头和尚缓缓凑上前来,在看到闵庭柯的模样后,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闵施主……求您千万不要声张,要不然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没了。”
闵庭柯扫了他一眼,对他有些印象。似乎就在禅房做事,经常帮着香客跑腿传话,偶尔也能得些好处。
先前有一次就是他来求见,还说寺内有个姓孔的人求见,被闵庭柯直接拒绝了。
闵庭柯向他的身后看去,只见一对年轻男女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仆妇打扮的人,个个都是脸色苍白,一脸的惊恐。
闵庭柯向那和尚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那和尚想死的心都有了,“小僧易悯。”
闵庭柯挑了挑眉,“易字辈,你是东林寺辈分最小的弟子?”
易悯苦着脸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你来跟我说说,这黑灯瞎火的,你要把人送到哪里去?”
易悯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他们家中有事,所以想要连夜下山,小僧想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得将他们送到后门去。”
闵庭柯冷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死到临头还敢拿话糊弄我?刚刚不是怕连累吗?怎么这会儿全变了?”
易悯知道他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忙道,“闵施主饶命!小僧跟您说实话,求您千万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闵庭柯没有吭声。
易悯大着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闵庭柯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白蓉萱虽然听不见,但却看到闵庭柯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惊讶地往那年轻男女的身上扫了两眼。
易悯闭上眼睛,一副听凭发落的模样。
闵庭柯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是与人方便的好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易悯惊喜交加,哭着道,“阿弥陀佛,闵施主大慈大悲,菩萨一定会保佑您的。”
闵庭柯转头对白蓉萱道,“夜色已深,咱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带着她走了另一条路,避开了这群人。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白蓉萱才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六叔是发现什么了吗?”
闵庭柯压低声音道,“你可认识那对年轻男女?”
黑暗之中,白蓉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庭柯道,“那个女子姓杜。”
杜?
可真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白蓉萱很是费解。
闵庭柯道,“她便是白修睿的妻子,重庆杜氏。”
“什么?”白蓉萱被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年轻男子……”
闵庭柯道,“我们回房再说。”
白蓉萱一颗心怦怦乱跳,等回到禅房,她顾不上自己湿透的衣摆,紧紧抓着闵庭柯的手臂道,“六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庭柯道,“那个年轻男子姓孔,是杜氏的表哥,两个人青梅竹马原有婚约,那白修睿到重庆办事时偶尔杜氏便看中了人家,也不管愿不愿意,仗着白家的地位强行将人娶了回来。没想到这姓孔的年轻人初心不改,居然追到了上海来,誓要将杜氏带走。”
白蓉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他们是要私奔吗?”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被吓得不轻,“这要是被抓到……”
第一千九百四十八章 落枕
闵庭柯缓缓道,“要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谁会走到这一步呢?既然走了,就肯定要远远地躲着,难道还敢跳出来张扬不成?何况二房自己都是一团乱,遇到这种事只会压着,绝不敢声张的,毕竟真正丢脸的白修睿。”
白蓉萱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满脸的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她会在东林寺看到这一幕呢?
她有很多事想不通。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东林寺?难道是约好了的吗?”
闵庭柯道,“那位姓孔的公子用情很深,年前就住进东林寺了,后来杜氏便偶尔打着进寺上香的幌子来与他见面,不过两人倒是规规矩矩的,而且杜氏担心牵连娘家,所以一直不肯答应跟孔公子走,这次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最终下定了决心。二房最近又闹起来了吗?”
白蓉萱也不清楚。
闵庭柯道,“这件事跟咱们没关系,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回头二房怪起来,就算怪到东林寺的头上,也牵扯不上你。”
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白蓉萱有些担心。
闵庭柯安慰道,“又不是你把人放走的,能怪你什么?若是二房敢为难你,我自会出面帮你出头,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白蓉萱自然相信他的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神情恍惚地出了门。
闵庭柯则将常安和洪兴召了过来,“你们去打听打听,二房的白修睿最近在做什么。”
两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白蓉萱一个人回到了禅房内,坐在床边半晌没有反应。守着屋子的吴介见状不安地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蓉萱不愿提起刚刚的事,“没有,咱们也早点儿睡吧。”
吴介打了水进来,白蓉萱简单洗漱了一番便遣退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从没见过杜氏,刚刚在黑暗中也没有瞧得清楚,可想到她宁可背起白家也要跟人离开,一定是生活得极不顺心吧?
等二房知道了消息……
白蓉萱不敢继续往下想,只能暗暗乞讨杜氏和那孔公子能赶紧离开上海,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千万不要被白家给找到了。
这一夜昏昏沉沉,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白蓉萱不但头疼得不行,还有些落枕的症状。脖子只要稍稍一动就疼得厉害,更别提扭动和低头了。
白蓉萱郁闷不已。
窗外的天却已经晴了,尤其是雨后的清晨,显得格外明亮刺目。
闵庭柯听说之后特意赶了过来,“怎么会落枕呢?是不是床和枕头不舒服?”
白蓉萱没精打采地道,“谁知道呢?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六叔不用担心。”
闵庭柯道,“怎么会没事呢?你先安心等着,我一会儿去请个和尚过来,他出家之前是个大夫,十分擅长正骨按摩,让他帮你瞧瞧,总不能一直直挺挺地说话吧?”
他说完,便转身吩咐了洪兴去请人。
白蓉萱生怕麻烦到人家,“哪就娇贵成这样了?”
闵庭柯道,“这算什么娇贵?”
没一会儿,洪兴便领着一个年长的和尚走进了门。
和尚向闵庭柯双手合十行了佛礼,“是哪位施主不舒服?”
闵庭柯指了指白蓉萱,“烦劳师父帮着看看。”
和尚忙道,“不敢。”说完便缓缓走上前,在白蓉萱的脖子上摸了摸,又小心翼翼地左右转了转,“如何?疼吗?”
白蓉萱道,“不疼。”
和尚便找了穴位,驾轻就熟地按摩起来。只是他一双手相当有力,白蓉萱完全招架不住,疼得愁眉苦脸,几次差点儿叫出声来。
闵庭柯心疼地道,“你再忍忍,不揉开了不行。”
那和尚揉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施主觉得怎么样?”
白蓉萱试着动了动脖子,果然比之前好转了许多。她高兴地道,“辛苦大师。”
和尚道,“再用热毛巾敷一敷,若是还不管用,我便施上几针,也能缓解酸疼。”
还要扎针?
白蓉萱连忙道,“不用,已经舒服多了。”
和尚笑着告辞出了门。
等他离开,闵庭柯才道,“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连扎针也怕。”
白蓉萱道,“那么长的针直接扎到肉里去,换作是谁会不怕?”
洪兴适时地上前道,“六爷,治少爷,早斋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端过来?”
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那就送过来吧,我和治哥一起用。”
东林寺崇尚节俭,因此斋饭都很简单。
虽然是清粥小菜,但能和心悦之人同桌共食,闵庭柯还是非常的开心。
他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放下碗筷,闵庭柯对白蓉萱道,“我一会儿要去和方丈说几句话,上午肯定是回不来了。你没什么事做,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昨晚没有睡好吧?”
白蓉萱不愿意承认,“谁说的?我睡的可沉了。”
这家伙……就不会撒谎。
闵庭柯没有揭穿她,“下午我带你去后山转转,没有精神可不行。”
白蓉萱不大想出门,“刚下过雨,山路能好走吗?”
闵庭柯说道,“东林寺的后山都是用石头修出来的小路,不碍事的。”
白蓉萱只得答应下来。
门外传来小沙弥的声音,“闵施主,我家方丈请您过去。”
闵庭柯无奈地站起身,和白蓉萱交代了几句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等他走后,洪兴吩咐人来撤走了桌子,白蓉萱无所事事,只好重新躺在了床上。窗外传来鸟雀叽叽喳喳地叫声,吵得人根本就睡不着。
白蓉萱便对吴介道,“我记得好像带了几本书过来,你帮我找出来。”
吴介翻找箱笼,将书送到了白蓉萱的面前。
白蓉萱便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刚翻了两页,闵家的小厮跑到门口来道,“治少爷,白家那位戚嬷嬷说有要事要见您。”
要事?
白蓉萱心中一沉,直觉告诉她应该是杜氏的事情被戚嬷嬷发现了,毕竟昨天她来见自己时还特意提过睿二奶奶也在寺内。
白蓉萱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将人请来吧。”
戚嬷嬷很快便被带到了白蓉萱的面前,她惊慌地道,“治少爷,可不好了!睿二奶奶不见了!”
果然如自己所料。
白蓉萱故作惊讶地道,“什么叫不见了?会不会是一大早下山回城了?”
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 求救
戚嬷嬷当然不蠢,她闻声立刻道,“怎么会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显得十分着急,满脸都是担心。
白蓉萱只好安慰她,“人在寺内,能有什么事儿?嬷嬷要是不放心,我就让吴介出去帮着打听打听。”
戚嬷嬷上山没带几个人,随车来的两个婆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实在是顶不上用。
她听后便点了点头,感激地道,“您也别怪我多事,实在是事有蹊跷,让人放心不下。”
何止是蹊跷呢?
白蓉萱不好多说,勉强撑起笑脸应付了几句,便叫来吴介让他向寺内打听一下睿二奶奶的下落。
吴介听命而去。
戚嬷嬷便自顾着和白蓉萱说起话来,“先前来东林寺上香的时候,也曾偶遇过睿二奶奶两次,当真是花一般标致的人物,性格也好,让人一见就喜欢。不愧是出身名门大户的姑娘,学识教养都没得挑,就是二太太要强,对儿媳妇不免严苛了些,弄得睿二奶奶愁眉不展,日子过得不怎么舒心。”
白蓉萱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些。
她淡淡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本是二房的事儿,咱们这些外人也理会不得。”
戚嬷嬷忙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跟您,当着旁人我是提也不敢提的。”
说话间吴介走了回来,平静地道,“寺内的和尚说睿二奶奶已经下山了。”
不等白蓉萱反应,戚嬷嬷便抢着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吴介道,“好像是夜里就走了。”
戚嬷嬷‘哦’了一声,低声对白蓉萱道,“难道是二房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不想接话,轻轻举起了茶杯。
戚嬷嬷见状便道,“瞧我,一说话就忘了时间。在寺里借宿了一夜,家里肯定惦记着,我这就得回去了,治少爷可有什么吩咐让我带回去?”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你一路小心。那车轴可修好了?”
戚嬷嬷笑着道,“修好了,说起来还得感谢治少爷,是闵家的人帮着修的。”
白蓉萱道,“既然是闵家人出的力,你又何必向我道谢?”
戚嬷嬷道,“没有治少爷的面子,谁又能认识我了?所以闵家的人得谢,治少爷的恩情也不能忘。”
白蓉萱微微一笑,让吴介代自己送客。
戚嬷嬷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等她走后,白蓉萱再也撑不下去,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连戚嬷嬷都发现事有蹊跷,二房会不知道吗?
她越发地不安,连书也不看进去了。
正自胡思乱想,门外传来一个和尚的声音,“白施主可在屋内?”
吴介便问道,“大师找我家少爷有什么事儿?”
那和尚道,“听说治少爷脖子不舒服,我特意送了两帖寺内的秘方膏药,贴上能缓解不少。”
吴介不敢擅作主张,便进门请示。白蓉萱让他将和尚请了进来,问道,“是六叔让你送来的吗?”
和尚摇了摇头,“闵施主在和方丈师父讲经说道,是小僧自作主张,还请白施主笑纳。”
白蓉萱听着听着,觉得他的声音很是耳熟,仔细一回想,竟是昨天夜里那个叫易悯的人。
白蓉萱大吃一惊。
易悯见他认出自己,苦着一张脸跪在了地上,“白施主,请救小僧一命吧!”
吴介见状,不明所以地拦在了白蓉萱身前,“你这是做什么?”
易悯低垂着头不肯说话。
白蓉萱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杜氏在东林寺消失不见,白家二房不可能轻易揭过,无论如何都得让东林寺给个说法。若是彻查下来,易悯多半是藏不住的,到那时……
白蓉萱轻声对吴介道,“没事,你守在门口,让我和师父说几句话。”
吴介有些不放心。
白蓉萱道,“他一个出家人,难道还会对我做什么不成?”
吴介见状,这才退到了门外。
白蓉萱便对易悯道,“大师乃是方外之人,只跪佛祖菩萨,却不能轻易向我屈膝,还请起来说话吧,免得伤我福泽。”
易悯闻声便缓缓站了起来,“白施主慈悲,小僧……小僧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这会儿知道了,早干什么去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放心好了,既然答应了你,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和六叔绝不会向外吐露半句,这话当着菩萨的面向你承诺,绝不悔改。”
至于东林寺如何追查,那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了。
易悯道,“小僧自然相信两位施主,只是小僧惹了大祸,还请两位庇护。”
白蓉萱皱了皱眉。
原来他心知肚明,是故意卖惨来着。
她不悦地道,“事已至此,悔悟怕是来不及了。你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何况……”她直直地盯着易悯道,“大师应该也不是白出力吧?”
没有好处,谁会帮这种忙呢?
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三岁孩童。
易悯脸色大变。
他没想到看着平易近人好说话的白蓉萱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想了想,赶忙道,“不瞒白施主说,那孔公子为我俗家家人买了二十亩水田,我……我虽然出家为僧,但家里还有父母兄长要生活,我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二十亩水田,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的确是笔不小的财富了。只是东林寺这么多和尚,哪个没有俗家家人?为何孔公子会偏偏选中他呢?
苍蝇不定无缝的蛋,可见这易悯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白蓉萱更不想和他打交道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易悯继续道,“自从孔公子住进寺内后,一直都是小僧服侍,一路交往下来,只觉得他是位风光霁月难得一见的好人。得知孔公子和杜小姐的事情后,小僧更是惋惜他们有情人不成眷属,因此在孔公子再三恳求之下,终于做了错事。只是当时小僧并不知道杜小姐的身份,直到今天一早才知道她是白家的睿二奶奶,出了这样的事情,白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东林寺,到时候小僧……”说到这里,易悯哭着道,“还请白施主救小僧一命,小僧愿为白施主念一辈子的长生咒,保佑白施主长命百岁,身体康泰。”
不知道杜氏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呢?
杜氏哪次来东林寺不是打着白家的旗号?
这易悯舌灿莲花,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
白蓉萱不喜地道,“我本事有限,怕是帮不了你什么忙,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便端了茶。
易悯见状,慌慌张张地道,“现如今也只有您能救小僧的命了,只要您和闵施主打声招呼,以他的手段,肯定能保住小僧的。”
原来是想借着自己向闵庭柯说话。
第一千九百五十章 事发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见六叔好了,若是觉得不便,我这就让人将他请回来如何?”
易悯吓得脸色惨白,“小僧……小僧哪有这样的脸面,就算求到闵六爷面前,他也未必会愿意出手。”
白蓉萱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本就与我没什么关系,我自然也不想卷入其中,还请师父体恤我的难处,不要强人所难了。正所谓开什么花接什么果,师父既然敢做,也该敢认才是。事情都发生了才知道害怕,是不是也晚了些?”
易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白蓉萱端茶送客。
易悯灰头土脸地从禅房内走了出来。
吴介一直留神屋内的动静,等他走后便进来道,“治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道,“你也听到我答应他不将事情外传,就不要再问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自然也不用费心。”
吴介点了点头,果然不再多说。
倒是中午回来的闵庭柯说,得知易悯来过之后,很是不高兴地道,“他来干什么?你没有答应他什么吧?”
白蓉萱道,“当然没有,你当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如今世道艰难,不少日子过不下去的人都会跑到寺里出家当和尚,好歹能混一个温饱,可如此一来,和尚的品行也就参差不行,暗地里做什么的都有。方丈和尚又是个一心钻研佛法的人,这东林寺都快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白蓉萱劝道,“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却别说出来。就算要说,也等咱们离开后,这会儿你我都在寺内,难道也成了污垢?”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笑着道,“那怎么会?你我才是出淤泥而不染,怎么会做这些蝇营狗苟的事?”
白蓉萱见他不再火大,也放心地笑了起来。
闵庭柯便交代道,“以后那个叫易悯的再敢来,直接命人撵出去就是了。他都不怕丢人,你有什么好顾忌的?再不然就让他来找我,像他这种人我见多了。”
白蓉萱随口答应下来,又说起一大早戚嬷嬷来的事,“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只怕很快就要传开了。”
闵庭柯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转过身趁着白蓉萱不注意便悄悄对常安吩咐道,“你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姓戚的婆子到底什么来路。”
常安不解地道,“她不是白家长房大太太身边的婆子吗?”
闵庭柯道,“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她最近蹦跶得太欢了,怎么哪里都有她?”
常安应了下来。
吃过午斋,闵庭柯便迫不及待地带着白蓉萱去了后山。雨后山木青翠,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白蓉萱与闵庭柯并肩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小路的尽头则是一条山涧,下面流淌着溪流,因为下过雨的关系,此刻水流高涨,欢快地向下游奔腾而去。
白蓉萱问道,“六叔就是在这里钓鱼吗?”
闵庭柯失笑,“这里哪有鱼,我都是去更远的地方,只是路不怎么好走,过几天我再带你去。”
白蓉萱不怎么感兴趣。
闵庭柯道,“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白蓉萱摇了摇头,“算了吧,弄得一身的泥,还是在上头看看算了。”
闵庭柯却不管不顾地沿着陡峭的斜坡跳了下去。
白蓉萱担心得不行,不住提醒他小心。
远远跟在后面的常安和谭龙、谭虎等人闻声都快步赶了过来。
见闵庭柯平安无事,这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闵庭柯走到溪边,弯下身子洗了洗手,“哇,这水好凉。”说着,他还要笑眯眯地舀起一捧水,轻轻地扬了出去。
白蓉萱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闵庭柯向来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少年老成,似乎也只有这一刻,他才是个单纯的少年,不用被世务所扰,可以放肆地玩闹。
两个人在山中转了一顿饭的工夫,直到白蓉萱走不动了,这才原路返回。
闵庭柯道,“你这体力也太差了,走了这么短的路就不行了。晚饭后我们再走一圈,长此以往肯定有所改善。”
白蓉萱很想告诉他,自己从前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呢,谁会走这么远的路?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等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寺里,原本该守在禅房的洪兴却站在了后山门口,闵庭柯直觉应该是杜氏的事东窗事发了。
果不其然,洪兴快步走上前来,恭敬地道,“六爷,白家二房的人上山了。”
白蓉萱的脸色瞬间变了。
闵庭柯则淡定地道,“是吗?上山就上山呗,东林寺又不是咱们家的,难道还能拦着人家的路不成?”
洪兴道,“白家的人一来,就把寺门封住了,不允许随意出入。”
闵庭柯‘嗤’地一声冷笑,“白家好大的能耐啊,跑到菩萨跟前儿来耍威风了。走,咱们过去瞧瞧,我倒要看看白家要干些什么。”
洪兴谨慎地道,“白二老爷也过来了。”
白元德?
没想到连他也给惊动了。
闵庭柯二话不说,满面春风地拉着白蓉萱去了前殿。
离得老远,就听到白修睿的咆哮声,“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们东林寺给拆了!”
白蓉萱和闵庭柯面面相觑。
任凭是谁摊上这种事只怕都没办法冷静下来,何况还是生性暴躁的白修睿呢?
闵庭柯更想看热闹了,他加快脚步,没几步便走到了前殿的门口。
只见不大的殿堂内,除了白元德父子外还有东林寺的方丈师父及几位地位很高的和尚。
白修睿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模样。可下一刻见到闵庭柯和白蓉萱后,他明显呆了呆,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闵庭柯微微一笑,直接迈进了门槛,“可不巧了,我们是在睿二爷封门之前来的,昨儿就已经住在寺里了。听说睿二爷还要拆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提前招呼一声,我们也好搬出去,免得伤及无辜。”
“你!”白修睿可没心情和他逗闷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白元德忽然开口道,“睿儿,见到长辈也不问候一声,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白修睿听到父亲的话,这才不情不愿地冲闵庭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闵庭柯才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呢,轻描淡写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东林寺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睿二爷,要不要我做个中间人,帮你们说和说和?”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白修睿怎么可能让这种丑闻被闵庭柯知道?
他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他立刻道,“不关你的事儿,赶紧走开。”
第一千九百五十一章 施令
闵庭柯看都不看他一眼,讥讽地笑道,“什么时候东林寺也成了白家的地盘,由着你们发号施令,我竟不知道。”
白修睿还要再说,白元德已经旁边冷冷地开口道,“闵六爷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家能承受得起?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白家仗势欺人,如今都欺负到佛祖的头上去了。”
难道不是?
闵庭柯道,“怎么会呢?天底下谁不知道白家是最最讲理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白修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见他还唠唠叨叨个没完,不由得怒火中烧,“你有完没完?这里没你的事儿,有多远……走多远。”
他本想用个‘滚’字,只是碍于闵庭柯的身份,还是不敢做得太过分,最后改成了‘走’。
白元德见状,心中暗暗摇头,看这个儿子也就更加不满了。
连这点儿魄力和勇气都没有,如何能成就大事?
白元德一抬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白蓉萱。他很是不悦,怎么这个治哥像个跟屁虫一样,有闵六的地方就有他,两个人都会成连体婴了。
就算闵家有势力,可也不必如此的讨好奉承,简直一点气节都没有,哪有半点儿像元裴的样子?
果然这些孩子不能长于夫人之手,否则一个一个地全都毁了。
白元德道,“治哥不在家里,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三房的春耕怎么样了?”
他口气平和,就像家中的长辈,关心着晚辈的差事。
白蓉萱很想冷笑。
春耕都结束多久了,这会儿来扮慈爱,是不是晚了点儿?
她面无表情地道,“多谢您惦记,一切如常。”
白元德对于她的回话很是不满。
虽然二房和三房之间嫌隙很深,但他毕竟是长辈,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回话,简直就是没大没小。
就在白元德要开口之际,闵庭柯忽然道,“算了算了,人家是来办正事的,咱们别在这里掺和。我正好走得有些累了,咱们回房喝茶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着白蓉萱出门离开了,连声招呼也没有打,根本就没将白元德父子放在眼里。
白修睿气的不行,“爹,你看他这德行!”
白元德漫不经心地道,“世人逢高踩低惯是如此,你想让别人高看你一眼,也得拿出本事来才行。”
言下之意便是白修睿自己没本事,也怪不得别人小瞧他。
白修睿被教训得说不出话来。
白元德则看向了东林寺的方丈,“人是在你们寺内没的,总不会凭空消失吧?我也不为难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师若是不给我个交代,今天这件事怕是难了。”
东林寺的方丈愁眉苦脸地不知说什么好。
白元德则静静地喝起了茶。
几个德高望重的和尚聚在一起低声商议。
白修睿在一旁道,“不把人交出来,我先拆了你的大雄宝殿。”
东林寺的方丈苦笑了两声,淡定地道,“白施主,人的确是在东林寺走失的,可寺内只提供禅房借宿,并不负责看顾。人有两条腿,生性自由,她要往哪边去,岂是我等能控制得了的?如今就算你拆了东林寺的砖瓦怕是也无济于事,事情闹大了,反而难看,你说呢?”
白修睿见他还敢威胁自己,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解气,“你说的什么狗屁话?白家又不缺她的吃穿,难道能是她自己离开的不成?”
东林寺的方丈缓缓道,“白施主有所不知,年前有位从重庆来的姓孔的公子借宿寺中,其间尊夫人也曾来探视过几次,如今两人一同不见,着实令人费解,不知白施主可知道这位孔公子和尊夫人是什么关系?”
原来这老和尚看似钻研佛法不理窗外之事,但只要是发生在东林寺内,又怎能逃得了他的眼睛?
白修睿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姓孔?”
他立刻想到了此人的身份,恨得咬牙切齿。
当初他就看那个人不顺眼,早知如此,就该料理掉的。杜雪溪那个贱人居然不顾他的颜面与人私奔,白修睿的眼神里迸射出了寒光与杀意。
白修睿的婚事由蔡氏牵头,白元德听说了新娘家的情况后也便同意了。至于这姓孔的是什么人,他还真不知道。
白元德冷着脸将白修睿叫到身边来低声询问。
虽然难以启齿,但白修睿不敢隐瞒,还是照实说了。
白元德顿时愣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东林寺的方丈继续说道,“既然白施主说责任在东林寺,那我等义不容辞,自当要拼尽全力帮忙寻找,只是人多口杂,不知事情会被传成什么样子,还请白施主赐教,我等也好依令行事。”
白元德对白修睿失望至极,冷冷地问道,“先前杜氏的确来过东林寺吗?”
何止来过,简直来得频繁。
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次。
当时白修睿还觉得奇怪,怎么杜雪溪忽然如此虔诚了,没想到是个奸夫私会来着。
想到这里,他便气血翻腾,恨不得立刻将两人抓回来大卸八块才能解气。
他忍不住质问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东林寺的方丈微微一笑,“白施主,你与尊夫人乃是枕边人,她既然没告诉你,外人又如何好说?何况两人见面都是在人多之处,从未有过半点越矩行为,虽然男女有别,但说上两句话又有什么?”
既然如此,两人又怎会私奔呢?
白修睿还要再问,却被白元德打断了,“此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接下来要如何善后才是重点。”他有些疲惫地看了儿子一眼,“你怎么想?”
白修睿咬牙切齿地道,“当然要将这对奸夫淫妇抓回来,到时候我要亲手处置他们!”
简直就是个蠢货,而且蠢到无可救药。
白元德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转头对殿外道,“哲儿呢?”
白修哲闻声立刻走了进来,低低地叫了声父亲。
白修睿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
没想到这小子都这么大了……
白元德问道,“哲儿,你在外头都听见了?”
白修哲不敢撒谎,“听见了。”
白元德道,“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做?”
白修哲想了想,“孩儿觉得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扬出去毕竟是件丑闻,于二房无益。不如对外宣称杜氏突发疾病死在了东林寺,赶紧下葬了却了这件事为好。”
他话音刚落,白修睿便嚷着道,“不行!我绝不能放过他们!”
白元德道,“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白修睿一愣,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白元德叹了口气,对东林寺方丈道,“接下来还要麻烦方丈,等事情一了,我为东林寺的大雄宝殿的菩萨镀金身。”
第一千九百五十二章 息事
在座的众人都听出来他这是准备息事宁人,并且提醒东林寺要帮着隐瞒。
东林寺当然不想得罪白家了。
东林寺方丈便笑着道,“白施主向来慈悲,我等自然会全力配合处理后事。”
白元德默然地点了点头,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任谁摊上这种事,心情也不会太好。
东林寺的和尚赔着笑脸,又寒暄了几句,白元德这才不耐烦地道,“还请师父行个方便,让我们父子单独说上几句话。”
这就是要商量如何处理善后了。
东林寺的方丈最先起身,“若有差遣,白施主随时打发人来叫我们就是。”
说完便鱼贯而出,显然是不想和这件事沾边。
白元德便看向了白修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纠结其他的毫无意义,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修睿一脸茫然。
按他的意思,就应该将那对奸夫淫妇捉回来,女的沉塘,男的则砍断手脚,让他尝便了酷刑再死。哪怕是死后,骨灰也要远远地扬着,最好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别说这辈子,下一世也别想重逢。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白元德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蠢的儿子来。
他对白修哲道,“哲儿,你来说说。”
白修哲便上前一步,小声道,“爹,既然您想息事宁人,那咱们就张罗着给杜氏办丧事吧。”
白元德‘哼’了一声,“她刚刚嫁过来,又没有为白家开枝散叶,还办什么丧事?只对外说她染了时疫,不宜在家发丧,将棺椁放到田庄停灵七天,然后便下葬了吧。”
白修哲道,“还是您想得周到,既然是染了疫症,当然不好抬到家里去,想来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白元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修睿木讷地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白元德就更瞧不上他了,对白修哲道,“你留在这边,帮着睿哥处理后面的事,免得他稀里糊涂地,再闹出什么笑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尽量做得漂亮些。”
白修哲忍不住瞥了白修睿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显然是气得不轻。
没想到父亲居然抬举外面女人生的庶子!
他急得眼睛都红了。
白元德见交代得差不多,便起身准备离开。
白修睿不忿地叫道,“爹!”
白元德停住步子,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刚刚问你不说,我要走了,你又来了话。”
他显得很不耐烦。
白修睿道,“这里的事留给我就行,用不着外人帮忙。”
白修哲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可这些年小心翼翼地生活,早就让他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尤其懂得见风转舵。他才不会傻傻地这个时候跳出来争辩呢,有什么事都丢给白元德去处理就是了。
反正他也懒得管这些烂摊子。
白元德果然道,“外人?这里哪个是外人?你倒给我说说清楚。”如今白修哲的名字已经上了族谱,的确不能算是外人了。
白修睿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白元德背着手,阴沉着脸继续道,“这些年交代给你的事,哪件是明明白白办完了的?自身有傲骨是好事,可也得有那个实力配得上才行。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能对你放心什么?”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修睿气得身子直抖。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他就是如此的无能。
他瞪着眼睛看向白修哲,觉得这一切他才是始作俑者。
白修哲从回到白家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知道,他和二房这对母子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毕竟动了人家碗里的东西,还不许人家算计你吗?所以他只在白元德面前讨好表现,至于蔡氏和白修睿对他则没有什么那么重要。
白修哲低声道,“我去和东林寺的和尚交代几句话。”说完便自顾着出了门。
白修睿见他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恼火地叫道,“你给我站住!”
白修哲果然听话地站在原地,“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白修睿被气得不轻。
偏偏白修哲还火上浇油地道,“您要是有什么话就一次说清楚,别颠来倒去的,我们这些帮着跑腿的人还要费二遍工。”
白修睿猛地抢到他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真是个没长脑子的!
难怪白元德会对他如此失望了,都是被蔡氏给惯坏了。
白修哲冷冷一笑,故意压低声音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有心思逞强,尽管对外人使去,别只在窝里横。要不是爹有吩咐,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擦屁股?你老婆都跟人跑了,你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叫嚷两句,真是窝囊极了。要我说,你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在外面吆五喝六得意洋洋,连后院起火了都不知道。对了,听说你先前还被人打过,结果连屁也没放一个?”
白修睿没想到他居然敢当面挑衅自己。
他抡起了拳头就往白修哲的脸上招呼过去。
白元德留下的管事和小厮见状,赶忙冲了过来,一齐拦住白修睿的手,大声道,“睿二爷,快停手。”
“自家兄弟,怎么能动手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白修睿被众人钳制的动弹不得,怒吼道,“都给我滚!再不放开,回头我把你们都发卖了!”
这些人可都是白元德身边服侍的人,旁人见了都要高看一眼,听到白修睿气头上的这句话,各个面露不屑。如今二老爷还在呢,睿二爷就如此嚣张,以为能当家了?
等二老爷走了,他们这些人还能有好日子吗?想到这里,众人对白修哲又多了几分好感。
先前白修哲的话声音极低,只有两人听得到,这会儿见管事们都赶来了,便装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哥哥别恼火,是爹让我留下帮忙的,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给我就是了。”
白修睿火冒三丈,“谁是你哥哥?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下流种子,你也配进二房的门吗?”
这话就很过分了,岂不是连白元德也一起骂了?
管事们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表面上虽然劝个不停,却明显都在拉着白修睿,而且期盼着他能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最好能传到白元德的耳朵里,让他对这个儿子更加厌恶。
最终白修睿被众人拉进了殿内休息,外头的事情则交给了白修哲。
白修哲冷冷一笑,觉得遇上白修睿这么个蠢货做对手,也算是件好事。
第一千九百五十三章 叫嚣
杜氏突发疾病死于东林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闵庭柯的耳朵里,正在和白蓉萱下棋的他忍不住笑道,“这也算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还得是白元德呀,临危不乱,又能忍得下来,真是不容易。”
白蓉萱则轻轻松了口气,“那这件事是不是就此终结了?”
“不然呢?”闵庭柯微笑着道,“杜氏已死,只要把后事办好也就完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彻底放下心来。
闵庭柯摆弄着手里的棋子,“这件事与你又没有关系,你跟着紧张什么?”
白蓉萱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这不是知道了吗?”
闵庭柯哈哈大笑,“那又如何?难道连装也不会装吗?”
她还真就不会。
一盘棋还没有下完,常安便匆匆进来禀告道,“六爷,蔡氏上山来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东林寺还真是热闹,走了这个来了那个的,都快成菜园子了。”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蔡氏的声音,“治哥呢?我要见治哥,谁敢拦我?”
闵庭柯皱了皱眉,叫了常安道,“还让不让人消停,你去看一眼,把人打发了。”
谁知常安去了也没用,蔡氏仍旧叫嚣着要见白蓉萱。
白蓉萱道,“那就让她进来吧,我正好也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闵庭柯道,“能是什么好话?”
白蓉萱却异常的坚定,让人将蔡氏请了进来。
蔡氏带了不少人手,呼呼啦啦地站在门外,看着不像来说话而是来吵架的。
白蓉萱连身子也没有起,淡定地道,“二太太来了。”
蔡氏脸色难看至极,冲着她便道,“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是将杜氏私奔的事怪到她的头上来了吗?
白蓉萱很是恼火,不悦地道,“二太太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蔡氏道,“别说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就是见不得二房的好。我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谁要是敢让我儿子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闵庭柯在一旁冷笑着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去问问,看白元德敢不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话?不如你让我开开眼界,我还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让人不痛快的!”
蔡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闵六爷,这是我们白家的私事,与外人不相干,我劝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你们白家?”闵庭柯道,“我就要插手,你能拿我怎么样?指望你那窝囊废儿子吗?”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冷,下了逐客令,“带着你的人滚出我的地盘,不然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们白家宣传宣传,睿二奶奶与人私奔,不论什么时候提及,只怕都能让人津津乐道上一阵子。”
蔡氏怒道,“你敢!”
闵庭柯笑着道,“你看我敢不敢,区区一个内宅夫人,居然敢跑到我面前叫嚣,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久了,有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蔡氏被气得血直往头顶冲,再看白蓉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坐在旁边,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治哥!你到底是白家的人,将来进的也是白家的祖坟,这样帮着外人,就不怕将来没有好下场吗?”
白蓉萱淡淡一笑,“这就不劳二太太费心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会进白家的祖坟呢?
用这个来威胁自己,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闵庭柯对常安道,“只有白家带了下人来吗?咱们闵家没有人?”
常安会意,立刻招呼来人手,将蔡氏的人全部都撵了出去。
蔡氏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治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一点儿,我绝不善罢甘休!”
看来还是在乎白修睿脸面的。
白蓉萱笑着提醒她,“你这样大张旗鼓的,知道的人只怕不在少数,怎么就能断定消息一定是我传出去的?最好还是说清楚了,免得这么一大顶帽子压下来,我怕承受不来。”
蔡氏火冒三丈地被人架着离开了。
蔡氏走后没多久,白修哲又来求见。
闵庭柯道,“这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轮番上阵吗?”
不过他对这个白元德养在外面的庶子还是挺好奇的,因此便吩咐将人请了进来。
白修哲态度恭敬,替蔡氏向闵庭柯和白蓉萱道歉,“家里出了事,太太心里急切才会这样,两位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假借父亲的口吻,将太太请回去了。”
叫的是太太,没有称呼母亲。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这样假传圣旨,就不怕把两头都得罪了吗?”
白修哲一脸平静地道,“父亲让我留在这边善后,太太来了反而麻烦,我也只是在执行父亲的吩咐罢了。”
闵庭柯眼睛一亮。
真是个聪明人!
他点了点头,留着白修哲喝了一杯茶。
白修哲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悄悄地打量着这位身份和他一样,都是成年后才回到白家来的人。
坐了一会儿,白修哲借口有事告辞离开。
闵庭柯望着他的背影道,“这家伙,有点儿意思。”
当天傍晚,杜氏的棺椁便被抬出了东林寺。
而闵庭柯则准备第二天便带着白蓉萱回城,“这里乱糟糟的,已不再适合清修,还是回去得好。”
白蓉萱自然是答应。
晚斋后,闵庭柯又带着她去了一趟后山。
两人走得很慢,白蓉萱发现闵庭柯似乎有什么心事,便轻声问道,“你以后还会再来东林寺吗?”
闵庭柯道,“多半是不会了。”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寺内,闵庭柯又被方丈请了过去,一直说到深夜还没有回来。
白蓉萱本想等等他,结果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下山的时候,她便好奇地问道,“方丈请你去做什么?”
闵庭柯道,“也没什么,估计是面子上过不去吧?那个叫易悯的和尚已经被驱逐出寺,不过他得了孔公子的好处,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东林寺也算是给咱们一个交代了。”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道,“我们要什么交代?”
闵庭柯道,“毕竟被你我撞见,总不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两人回到白家直接去见闵老夫人。
杜氏去世的消息闵老夫人已经听说了,闻声并没有多问,只是让两人好好休息。
倒是白蓉萱,让吴介去悄悄打听了一番,得知杜氏的棺椁被送到了乡下的田庄,七天后便下葬。
也算是给这件事了一个结果。
白蓉萱还怕长房的戚嬷嬷会传出什么话来,结果长房却安静异常,甚至戚嬷嬷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出门。
应该也看出反常来了吧?
第一千九百五十四章 证据
倒是外头传出了不少闲言碎语,什么杜氏是因为受不了蔡氏的磋磨所以绝望自尽,死在了东林寺。再配合上蔡氏的名声,相信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人说杜氏是被白修睿联合蔡氏给害死的,要不怎么年纪轻轻会突然暴毙呢?至于原因,则是白修睿为了继承家业,想娶个对自己更有帮助的妻子,杜氏便有些挡路了。想到前些日子白元德突然将庶子带回家中,甚至还上了族谱,白修睿会有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没人相信杜氏是正常死亡的。
可紧接着,事情又发生了改变。不知从哪传出风声来,说杜氏根本就没有死,而是犯了事被白家给藏起来了。
白蓉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不安,总觉得跟闵庭柯脱不了干系。
难道是六叔放出的风?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当天下午蔡氏便带着人冲到了立雪堂,院子里站满了二房的人。
见到这样的阵仗,白蓉萱并不惊慌,而是心平气和地见了蔡氏。
蔡氏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好你个白修治,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亏你还是白家人呢,竟然做出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事。睿哥再不好,那也是将来正儿八经的白家家主,你坏了他的名声,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白蓉萱平静地道,“二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恕我愚笨,有些不大明白。”
蔡氏怒道,“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清楚着呢。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就是你散播出去的。你想为三房报仇,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够不够看,敢动我儿子,先得过我这一关。”
白蓉萱微微一笑,“您说流言是我散播出去的?可有什么证据?”
蔡氏道,“还要什么证据?当时东林寺只有你和那个姓闵的,你们两个都不安好心,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白蓉萱听完讥讽地撇了撇嘴,“所以说您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是凭借着自己胡乱猜测,就认准了事情是我做的?天底下哪有那样的道理?就算是叛人死刑,也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儿您说我散布流言针对睿二爷,明儿说这上海滩都是你们娘俩的,是不是大家都得搬走呢?”
三房的人闻声忍不住露出不屑的嗤笑声。
蔡氏气的不行,“死鸭子嘴硬!”
白蓉萱懒得与她争辩,对吴介道,“你这就去一趟警察署,就说家里出了事,我要报官。”
蔡氏气得一个倒仰,“你……你……”
报官事小,可事情闹大,没脸的还是二房。
蔡氏指着白蓉萱的鼻子道,“家丑不可外扬,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白蓉萱淡淡地道,“家丑?是哪一家的丑?我们三房可一直活得堂堂正正,既不怕对簿公堂,也不怕被人议论。”
蔡氏冷笑道,“好啊,你这是瞅准了机会,想要将事情闹大。你既然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当年你母亲的那桩丑事,别以为过了十几年就能烟消云散,有那么个不知廉耻的母亲在上头,我看你今后如何在上海滩行走。”
蔡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白蓉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当年的事没有比你更清楚内情的,我母亲是被冤枉的。”
蔡氏不屑地道,“冤枉?证据呢?咱们治少爷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拿不出来,就是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人相信。”
白蓉萱正要反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二太太要证据?证据在我这里,只管向我来要就是了。”
白蓉萱一愣,循着声音放过去,就见小胡管事扶着脸色苍白的胡冠仁缓缓走进了院子。
胡冠仁看到眼前的阵仗,笑着道,“好生热闹呀,这是要做什么?家里要唱大戏吗?”
蔡氏目光阴冷,“胡管事年纪大了,轻易不怎么出门,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有兴致来三房了?”
胡冠仁道,“我生性是个爱凑热闹的,眼见着人多,就不请自来了。”
胡冠仁从前是服侍过白老太爷的,又得他的信任,白家的事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刚刚他的那番话让蔡氏忍不住打鼓,因此也不敢太过嚣张,冷眼瞧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等胡冠仁走到门口,白蓉萱便快步出来迎接。
胡冠仁满意地道,“三房打理得不错,可见是用了心的。”
白蓉萱笑着道,“您快进屋坐。”
胡冠仁咳嗽了两声,“我就不坐了,刚刚我听二太太旧事重提,又说起了三爷去世后发生在三太太身上的事,作为家里的老人,我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
蔡氏阴沉着嗓子道,“胡管事,你岁数也不小了,十几年前的事情未必记得清楚,如今闲事不管,好好地养老才是正经,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这摆明是威胁胡管事,想要在白家养老就不要多事。
胡冠仁却一脸淡定地道,“二太太可能不知道吧,越到了这个年纪,越是把生死看淡了,要不是白老太爷临终前有所交代,我又怎么会苦苦支撑到今天?既然二太太自己提起,不妨把事情说个清楚,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见到老太爷也能交差。”
蔡氏隐隐觉得不妙,感觉今天像是戳了马蜂窝。
她狠狠地瞪了白蓉萱一眼,起身便道,“你有工夫说,我可没工夫听,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事情等着,谁有心思在这里听废话?”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闵老夫人已经在闵庭柯的陪伴下走进了院子。只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厅堂内,胡冠仁起身行礼问候,显得极为恭敬。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你近年来身子不好,等闲不怎么出门了,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想着把我也给叫过来了?”
胡冠仁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当年老太爷去世之前曾有过交代,如今我也一日不如一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去见老太爷了,要是不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我怎么有面目去见他?”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难得还有你记挂着,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了。”
胡冠仁眼角含泪地道,“要是没有老太爷,哪有我的今天。”
白蓉萱走上前,虚扶着闵老夫人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白蓉萱不知道胡冠仁究竟要干什么,不明所以地向闵庭柯看去。
闵庭柯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白蓉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一千九百五十五章 重提
大秀端了茶走进来。
闵老夫人对胡冠仁道,“既然是老太爷的交代,怎么没将二老爷也请回来?二房只有蔡氏在,怕是做不了这个主吧?”
蔡氏的脸色一白。
没想到胡冠仁紧接着便道,“老太太宽心,哪能不请家主呢?我已经命人去请了,想必很快就能到。”
闵老夫人道,“今时不同往日,二老爷事多,怕是要耽搁一阵子。”
胡冠仁却很有信心,“不会,纵然是有天大的事,今天也得放一放,什么有老太爷交代的事情大?”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端起了茶。
蔡氏听说胡冠仁自作主张,居然将白元德也请了回来,表现得更加不安了。
闵老夫人喝了两口茶,外长房的白元则和则大太太过来。
蔡氏瞪大了眼睛。
两人先给闵老夫人请了安,又向胡冠仁说了几句客气话。
胡冠仁便道,“今日要说的事关系重大,当年你们也是参与过的,今天将两位请来,主要是做个见证。”
白元则虽然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则大太太却是一脸的奇怪,想要拉着白蓉萱的手仔细问问,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机会开口。
众人纷纷坐下,蔡氏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地尴尬。
这时长房的史大太太在戚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蔡氏见到她这才彻底慌了神。
近十年史大太太出门的次数都是有限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将她也惊动了?
史大太太与在座的人见过了礼,闵老夫人便关心地询问道,“衍哥的身子怎么样?你也好吧?”
史大太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闻声笑着点了点头,说着一切都好。
可这些年的遭遇让她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不笑还好,这勉强一笑满脸的褶子,看着十分的凄苦,感受不到半点喜气。
闵老夫人不再多问。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众人都不说话,可心思却百转千回,各有所想。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白元德才脸色难看地赶了过来。他进门便一脸不悦地道,“胡管事,你究竟有什么事?父亲走了那么久,怎么今日又说他有交代?”
等看到满厅堂的人后,他这才意识到事情重大。
胡冠仁道,“二老爷别急,请听我仔细说来。”他说完,先向白蓉萱拱了拱手,“今天借了三房的宝地,要说一件往事。事情牵扯得有些远,大家请都坐下,若是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可以随时叫停询问,我知无不言。”
白元德趁机瞥了蔡氏一眼,似乎是在怪她多事。
蔡氏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跟着坐了下来。
胡冠仁便道,“原本是要将北平的毅老太爷也请过来的,只是他你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据说近两年连床也下不来了,因此只能作罢,等事情一了,我再写信告知他事情的经过吧。”
白元德面无表情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胡冠仁道,“当年三爷去世没多久,家里便传出了三太太与下人苟合之事,最后三房的产业交给了外长房打理,三太太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说明了要等治少爷成年之后再回来接手,时间虽然过得久了,但在座的诸位除了年轻的闵六爷之外,想必都是清楚的。”
白元则点了点头。
则大太太在一旁道,“的确如此,当初是立了字据按了手印的,北平毅老太爷做得见证人。如今治哥回来,三房的产业也都交还给了他,可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她还以为是外长房管理三房产业的时候出了乱子,所以今天才回三堂会审,问出个缘由来。
胡冠仁忙道,“则大太太千万别担心,外长房当年能出面接手三房产业,不只是治少爷心存感激,就是老太爷……也是很满意的。”
真的吗?
则大太太不信地和丈夫交换了个眼神。
当初可不是这样,好像是唐氏坚持由外长房帮着打理,老太爷拗不过才最终点头的。
白元则却想得比她更长远一些。
表面上虽然是唐氏的坚持起了作用,但如果不是白老太爷满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促成。
胡冠仁继续道,“咱们今天要说的是三太太和下人的这件事,其中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细节?真相又是什么呢?”
白蓉萱听到这里,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母亲所受的冤屈是她两世的心结,难道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闵庭柯忽然道,“治哥,你到我身边坐下。”
白蓉萱一愣,依言走了过去。
闵庭柯脸色平静地道,“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白蓉萱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激动才故意这么说的,只是想到当年的事情被人重提,不知道能否洗刷掉母亲身上的冤屈?
她又如何能控制住自己?
白元德闻声,总算知道了胡冠仁今天请这些人来的用意。他低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当年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事情还是父亲亲手处置的,难不成您是要为唐氏翻案不成?”
胡冠仁道,“当年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老太爷的身子又不怎么好,怎么承受得来?因此在三太太的事上,已是有心无力。之所以快刀斩乱麻地将事情定了案,又让治少爷跟了唐氏回杭州,其实都是老太爷的苦心安排,为的就是保住三房的这点儿血脉。”他说到这里,眼角含泪地看着白蓉萱道,“治少爷,您可千万不要恨老太爷,他这是怕你被人给欺负了。老太爷对您的疼爱之心从未变过,甚至让我数次去杭州偷偷打听你们的生活情况,就是临终之前,也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白蓉萱闻声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也曾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念头,觉得祖父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护他们娘几个,只是她一直不肯去相信,总觉得母亲和哥哥之所以会走上绝路,都是因为他当年的这个决定。
如今听来,显然另有深意。
蔡氏听着脸色十分得难看。
这么说来,老太爷最疼爱的还是三房咯?怕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怕二房趁机吞了三房不成?若是白元裴还活着,或者说当时的白修治年纪再大一些,今日的白家家主,是不是就要换人做了?
蔡氏想到这里,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冲口而出道,“胡管事将人凑齐了,就是要说老太爷是如何疼爱治哥的吗?白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子,难道衍哥和睿哥就是那外姓人不成?”
她故意带了衍哥,就是为了和长房同仇敌忾。
史大太太却仿佛没听到似的,闭着眼睛小声念佛。
第一千九百五十六章 故人
蔡氏暗暗气恼——这个史大太太,就是根榆木,脑筋都不会转的,想要抬举她都抬举不起来。
胡冠仁看了蔡氏一眼没有开口。
倒是闵庭柯,冷冷地笑出了声。
白元德出声道,“你先好好的听着,抢什么话说?”
蔡氏可不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人,闻声立刻道,“如今老太爷逝去多年,死无对证,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怎么证明这都是老太爷留下来的话?刚刚胡管事不是自己也说了吗,若是哪里有疑问只管提出来,难道又是我的错吗?”
胡冠仁微微一笑,“二太太的话不错,原是要将事情说清楚的。老太爷有先见之明,就是怕人不信,所以早有准备,临终之前写了长信,藏在了白家庙宗祠的匾额上面。回头二老爷派人取回来,一看便知。虽然时隔十几年,但老太爷的笔迹,二老爷一定还认得吧?”
白元德很是意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胡冠仁道,“老太爷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白元德越发今天的事情有些古怪。
胡冠仁道,“当年三太太之所以会遭人构陷,便是因为贴身的衣物在宋孚的住处搜获,宋孚又一口咬定是三太太倾慕于他,两人这才做出苟且之事。虽说三太太出身低微,老太爷一直不大喜欢,但三太太的人品如何,他心中却是有数的。何况三太太和三爷恩爱有加,两人的眼里都容不下旁人,三爷又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岂是那宋孚能比得上的?这件事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有内情,只是当时三爷早逝,三房摇摇欲坠,实在不宜再生事端,所以老太爷才没有点名,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蔡氏听着,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胡冠仁继续道,“如今治少爷年纪也大了,又回来接手了三房的产业,以后外出行走,爷儿们要的就是脸面。时过境迁,外头的人对这件事都有些淡忘了,反倒是家里人,一直揪着不肯放过。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也是时候为三太太沉冤昭雪了。”
白蓉萱异常地激动,心心念念期待了这么久的事,居然就要在今天实现了吗?
蔡氏声音冰冷地道,“十年前的旧案,就算想要再查,只怕也无从下手了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甚至有些担心。
胡冠仁笑着道,“二太太别担心,只要有心,没什么做不到的。”说完,他便冲身边的小胡管事点了点头,“去把人带过来吧。”
小胡管事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则大太太最是诧异,忍不住问道,“带什么人?”
胡冠仁道,“既然要翻旧案,有两位故人怕是要让诸位老爷太太见一见了。”
则大太太一听,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了门外。
没一会儿,小胡管事领着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两人都低着头,像是犯了事的罪犯一般,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中央。
则大太太满脸惊讶,刚要开口,就被白元则一把按住了手。
则大太太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闵老夫人也很不解,看了一旁的闵庭柯一眼,出声问道,“这是什么人?”
胡冠仁便道,“老夫人别急,让他们自己介绍一番。”说完便对地上跪着的两人道,“让你们两个太平活了这些年,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
那中年女子最先反应过来,忙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嘶哑地道,“奴婢是百丽。”
闵老夫人一愣,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还是则大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百丽?从前伺候过三太太的百丽?”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是,奴婢从前就在三房做事,得三太太器重,便做了贴身丫鬟。”
则大太太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这是怎么了?”
白元则知道妻子的性格,低声提醒道,“别打岔,你让她自己说话。”
则大太太这才闭上了嘴。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当初唐氏离家之后,三房的下人便各寻出路,我当时并不过问这些事,也不知道唐氏身边的这些丫鬟都去了哪里。”
百丽低声道,“奴婢改了名字,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田庄里。”
众人都觉得万分惊讶,不知道她在唐氏的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胡冠仁对那中年男子道,“都是认识的人,你也自报个家门吧。”
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奴才宋孚,参见各位老爷太太。”
他声音一落,则大太太便惊呼起来,“什么?你是宋孚?你不是死了吗?”
也难怪她会如此震惊,当初唐氏出事之后,宋孚便投缳自缢了,怎么又会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呢?
不只是唐氏,当年参与过此事的众人无不惊讶万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只有闵庭柯,似是看出了内里的玄机,淡定地喝起了茶。
胡冠仁道,“则大太太别心急,让他自己把话说明白,免得吓着了咱们,还以为他死而复生,诈尸游魂了。”
宋孚头也不敢抬,声音极低地道,“奴才没有死,而是被老太爷给藏了起来。”
胡冠仁见他说话还是不清不楚的,唯恐众人听不懂,便出面道,“当初老太爷已经察觉出事情反常,只是为保整个白家,不得不选择牺牲三太太,但心中却一直觉得有所亏欠,所以打定主意要在将来的某一天为她昭雪。既然如此,这个重要证人又怎能让他死去?老太爷将他交给了我,让我将他送到了田庄隐藏起来,十几年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等这一天呢。”
众人没想到白老太爷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面面相觑,满眼的不敢置信。
就连闵老夫人也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
胡冠仁道,“宋孚,你今天就把当年的事一字不差地说清楚,若是敢有半点儿隐瞒,我就吩咐人用刀子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你若是能承受得住,不妨动点儿歪心思好了。”
宋孚连连磕头,“不敢!奴才不敢!我说实话,我什么都告诉您。”
胡冠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吧。”
宋孚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是……是蔡二太太给了我五百两白银,让我串通陷害三太太的。”
众人听着,目光一齐落在了蔡氏的身上。
只见她脸色雪白,目露凶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啊,你们这是演了一出好戏,故意要污蔑我来着。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个混账东西,居然敢往我的身上泼脏水,我看他是活够了!”
第一千九百五十七章 宋孚
胡冠仁却异常淡定地道,“二太太先别恼火,凡事都讲究个‘理’字,究竟是他冤枉您还是怎么着,总归是要说清楚的。”
蔡氏阴恻恻地盯着他道,“这些年胡管事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想到暗地里却站在三房这一边。不知三房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拉下脸来做这些事?胡管事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时候跳出来站队,就不怕晚节不保吗?”
胡冠仁道,“二太太说的哪里话?莫说是二房、三房,我心里只有老太爷一个人,眼里只有白家,至于哪一房的好处,与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关系?”
蔡氏牙根都要咬碎了。
她本来就是要找白修治的麻烦,谁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蔡氏头一次觉得后悔,觉得今天就不该来的。
胡冠仁见她不说话了,便对自称是宋孚的男人道,“你把脸抬起来,让诸位老爷太太都瞧瞧清楚,免得以为是我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人冒名顶替的。”
宋孚缓缓抬起头,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他的样貌并没怎么变,仍旧是当初那个样子,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一些,显得十分的颓废。
白蓉萱也忍不住打量他。
这个宋孚长得白白净净,还生着一双丹凤眼,也难怪当年会将他和母亲牵扯到一起了。
闵老夫人率先开口,“没错,的确是宋孚。当年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活在世上。”
闵庭柯在一旁轻声道,“要不怎么说白老太爷有先见之明,事先都做好了安排呢?”
则大太太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今日居然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个白家……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胡冠仁道,“宋孚,你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免得二太太说你栽赃冤枉她。”
宋孚不敢往蔡氏的方向看上一眼,低垂着头道,“三爷去世的那阵子,我手头正好有些紧张……”
胡冠仁打断他道,“为什么会紧张?你当时在白家当差,一个月的月例也有不少,钱都做什么用了?你既然要说,就要把话说明白,这样含含糊糊地怎么能行?”
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宋孚道,“我那段时间与人偷偷赌博,不但将攒了几年的老本输了个一干二净,外头还欠了不少钱。我当时十分着急,一方面想着捞回本钱,一方面又担心东窗事发被白家知道,将我撵出去。到时候我无依无靠,可真就没命了。”
胡冠仁点了点头,“你有这个担心也不足为奇,咱们白家的家训如此——下人聚众赌博,杖责二十,撵出家门永不复用。”
宋孚道,“正是。也就是这个时候,二太太派了身边的人来向我传话,只要我听从二太太的安排和吩咐,不但能还清赌债,还能得一笔养老钱,下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蔡氏怒道,“放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上赶子找你?”
胡冠仁平静地道,“二太太别急,且让他把话说完。”又向宋孚问道,“你说二太太派了人去找你?此人叫什么名字?”
宋孚道,“姓钟,是二太太从娘家带来的管事。”
胡冠仁问道,“二太太,您身边确实有此人吗?”
蔡氏一脸轻蔑地道,“有是有,也的确姓钟,只是这种事不用声张就有一堆人知道,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胡管事不会是想让我将钟管事叫来对峙吧?这可真是为难人了,钟管事去世多年,怕是叫不来了。”
胡冠仁却道,“只是向二太太证实一下,那钟管事得肺痨而死,临死之前遭了不少的罪,当时被您送到乡下的田庄养病,服侍他的人后来也得了肺痨,死了几个人呢。”
蔡氏大惊。
她没想到胡冠仁居然连这些事都知道。
钟管事从她娘家跟过来的,也算是心腹之一,后来得了肺痨,蔡氏便嫌他没用,又怕他传染家里人,便狠心将人送去了田庄。那地方穷乡僻壤,连个好大夫也没有,钟管事没多久便去世了。蔡氏担心被人知道会说自己不念旧情,因此不许人提起,事情也办得异常小心,自以为天衣无缝没人知道,谁承想胡冠仁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蔡氏的眼神里闪过一次惊恐。
没想到胡冠仁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窖,“我与钟管事一样,都是服侍人的,当年得知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也是唏嘘不已,还特意去了一趟田庄,亲眼见到了钟管事。”
蔡氏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胡冠仁道,“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钟管事倒是看开了许多,从前严防死守的秘密,居然全都向我吐露出来。”
蔡氏厉声道,“这不可能!你若是真的去过田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少拿话诈我,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还会上这种当。”
胡冠仁淡淡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太太若是心胸坦荡,又怎会用‘诈’这个字眼?可见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的。不瞒您说,我到了田庄之后,上上下下着实打点了一番,这些人自然什么也不会向外说了。”
蔡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冠仁继续道,“当时钟管事已是弥留之际,我怕他的话没人相信,特意让他亲手书写记录下来,不但签字按了手印,还盖了他的私章。”说完,他冲小胡管事点了点头。
小胡管事会意,立刻出门取来了一个匣子,恭敬地呈到胡冠仁面前。
胡冠仁却不肯接,对闵庭柯道,“闵六爷,今日请您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就请您帮着掌掌眼吧。”
蔡氏第一个跳了起来,“那怎么能行?这是白家的私务事,怎能让外人插手?”
白元德见她这样,已经猜到此事多半与妻子撇不开关系,闻声也道,“的确不大合适,何况闵六爷洁身自爱,也未必愿意卷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胡冠仁道,“二老爷,二太太,这原不是我的意思。当时老太爷的原话是请闵老夫人和闵老爷帮着做个见证,如今闵老爷不管外头的事了,这才请了闵六爷过来……”
蔡氏打断他道,“怎么又搬出老太爷来了?你总拿老太爷出来压人,这谁能受得了?”
这一次胡冠仁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交给了白元德,“二老爷请过目。”
白元德接到手来,缓缓拆开,映入眼帘的果然便是父亲的字迹。
蔡氏也凑过来看,白元德却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蔡氏这才作罢。
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书函
白元德看过了信,重新叠好放在了手边,并不打算再给旁人过目。
胡冠仁道,“既然二老爷看过了老太爷亲笔书函,就请闵六爷出面做个见证吧。”
闵庭柯摆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照理说,你们白家的事情和闵家并无关系,但我姑姑既然嫁到了白家来,白家的声誉就是她的声誉,我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能了。姑姑,您说呢?”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逝者为大,既然是老太爷的意思,你这个做小辈的哪有拒绝的道理?既然要找见证,当然还得找自家人,否则传扬出去,没脸的还是白家。”
蔡氏张口就要辩驳——什么时候闵庭柯也成了白家人了?
他为了自己的私利,算计过白家多少次?
想起这些她就气得肝痛。
只是不等她开口,白元德便先一步道,“既然如此,就有劳闵六爷了。”
蔡氏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有些傻眼。
白元德却想得透彻多了。
此间发生的事,就算闵庭柯不在,难道就能不知道吗?这边的话前脚出口,闵庭柯那边后脚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索性让他听个明白。
闵庭柯微微一笑,“白家家主都发了话,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说完,他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小胡管事手里的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发黄的旧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
闵庭柯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蔡氏也不禁心慌起来。
也不知道那钟管事到底在纸上说了什么,当年的事情可没一桩简单的……
想到这里,蔡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闵庭柯看到最后,抬头瞥了蔡氏一眼,嘴角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蔡氏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你看我做什么?”
闵庭柯懒得理她,对小胡管事道,“如何证明这是钟管事的笔迹?我从前没与钟管事打过交道,也不认得他的字,怕别被人给作假了。”
胡冠仁笑着道,“不愧是闵六爷,心细如发,想得也比旁人周全。”说完,他又冲小胡管事点了点头。
小胡管事这次取来了基本陈年账册。
胡冠仁道,“这是钟管事当值时,二太太那边的账目,上面一笔一画都是钟管事的亲笔,您对照一下就是了。”
蔡氏差点儿直接大叫出声。
这些账目不是早就被销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第一反应就是造假,果断地道,“什么账目?我怎么不知道?拿来我瞧瞧。”
胡冠仁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从中抽出一本送到了蔡氏的面前。
蔡氏不屑地接到手里,展开来翻了几页,顿时脸色大变。
居然真的是从前她手里的账册。
她简直不敢相信,看胡冠仁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鬼魅,“你……你……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胡冠仁道,“家里家外统共就这些人,想要办事有什么难的?”
蔡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厥过去。
她强行镇定,可攥着账本的手却颤抖不止。
闵庭柯简单翻了翻账目,点头道,“的确是同一人的笔迹。”说完又将账本和钟管事的自白书交给了闵老夫人,“您也瞧瞧。”
闵老夫人道,“我只懂得画画,对书法上的事一窍不通,还是别让我看了,请元则瞧一眼吧。”
白元德闻声赶忙起身,接过了闵庭柯手里的两样东西。
他仔细地对照了一番,的确是钟管事的亲笔。何况他从前与二房有些往来,与那眼高手低的钟管事打过几次交道,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只是这种场合他不敢多说,看了两眼便又交还了回去。
闵庭柯也照着白元德的做法,直接将钟管事的信收了起来,对胡冠仁道,“这位钟管事虽然前半生做了不少错事,但临死之前大彻大悟,也算是赎清了自己的罪孽。”
胡冠仁道,“生死攸关之际,什么都看得淡了。”
闵庭柯便向宋孚问道,“这位钟管事许了你好处,可要求你做了什么?又是由谁做的内应?”
宋孚低声道,“钟管事让我构陷三太太,只要一口咬定是三太太倾慕于我,也是她最先勾搭的我就行了。我起初不敢答应,但钟管事说三爷已死,三房孤儿寡母,哪还有能出头的人?让我只管大胆地去做,还许诺事成之后,不但还回我的卖身契,更让我平平安安地离开上海滩。”
胡冠仁道,“三太太的贴身小衣,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宋孚道,“也是钟管事给我送来的。我当时被钱蒙蔽了眼,何况既然开了这个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闵庭柯听他说到这里,又问道,“三太太平日待你如何?”
宋孚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犹豫了片刻道,“三太太待人和善,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
闵庭柯又问,“私底下可说过话?”
宋孚道,“没有。三太太不怎么出门,有了治少爷之后,心思都放在了治少爷身上,我又是在外院打扫的,根本没多少机会碰见她。”
闵庭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事情走到这一步,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已经清楚万分,证明唐氏的无辜才是重中之重。他连续追问,就是让宋孚亲口证实唐氏的清白。
白蓉萱知道他这么做的用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胡冠仁接着道,“当时的证物之一,便是三太太的贴身小衣,这等私密之物,又是如何流落在外,真是让人好生不解。”
他话音刚落,小胡管事便再次捧了个匣子出来,这次他径直走到了闵老夫人的面前,双手将匣子承了上去。
闵老夫人有些诧异。
胡冠仁道,“老夫人,这里面装的便是当年的那件小衣。这毕竟是三太太的贴身衣服,在座的老爷不便观看,也只有请您帮着掌掌眼了。”
闵老夫人接了过来,却没有直接打开。
胡冠仁便向跪在一旁的百丽问道,“百丽,接下来由你说。”
百丽慌慌张张地道,“这件小衣是奴婢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三太太的房里偷出来交给钟管事的。”
胡管事道,“钟管事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又为何要为他办事?”
百丽哭着道,“我当时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在府中当差,爹妈却在外头抽大烟,最后不但卖了房子,还要将我的小妹卖给富人家做冥婚的陪葬新娘。钟管事答应我,只要我做成了这件事,就能给我小妹一条活路。”
第一千九百五十九章 补偿
人最怕有破绽,有了破绽就会被人利用,甚至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这位钟管事能摸清三房人的底细,甚至知道他们家人的情况,的确是位能人,也难怪蔡氏会将他视作心腹,什么事都交给他去办了。
胡冠仁道,“那你来说一说,你偷走的是件什么样的小衣。”
百丽道,“当时匆匆忙忙,又怕被人发现,所以没有瞧得特别仔细,只记得是一件紫色绣了莲花的样式。”
胡冠仁看向闵老夫人,“老夫人,您帮着瞧一瞧吧。”
闵老夫人这才打开匣子看了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胡冠仁又道,“则大太太,也请您帮着看看。”
小胡管事将匣子递到了则大太太的面前。
则大太太打开看了看,叹着气道,“真没想到,三太太居然是被身边的人给算计进去的。枉她平日里和善和亲,待你们都如此的亲厚了。”
百丽不住地磕头,“奴婢知道对不住三太太,事后也非常地后悔。当初三太太被冤枉的时候,我就觉得事大,想要站出来为三太太正身。但钟管事却将我绑了起来,还要灭我的口,要不是胡管事来得及时,我怕是早就死了。这些年我负罪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三太太出面作证,好还她一个清白。”
胡冠仁缓缓地道,“事情到这里也就水落石出了,三太太的确是被人冤枉的,至于始作俑者,想必大家也都心中有数。”
蔡氏闻声立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话里有话挤对我吗?钟管事虽然是我的身边人,可他做的这些我完全不知,更不晓得他为什么要陷害三太太,说不定他和三房之间有什么过节也说不定。”
如今钟管事已死,所有的罪名也只能往他的身上推了。
胡冠仁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将死人救活,让他张口说话吧?单凭那几张亲笔自白,蔡氏有一百个借口可以将其推翻,总之死活不认就对了。
胡冠仁听后笑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原也不用辩得太过明白。何况今日之事,主要是为了证实三太太的清白,如今目的达到,也就可以就此打住了。”
蔡氏闻声稍稍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胡冠仁咬死了不放,谁知道这老东西后面还要什么怪招?
闵庭柯突然开口道,“治哥,你可有什么话说?”
这本是她母亲的事情,也只有她才最有发言权。
白蓉萱一怔,犹豫了半晌才道,“当年父亲突逝,母亲在伤心之际蒙受不白之冤,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如今真相揭开,总算能还她一个清白,只是她所受的委屈也不能白受,总得有个说法才行。”
闵庭柯暗暗点头,直赞她的机灵。
胡冠仁则顺着她的话道,“治少爷想要什么说法?”
白蓉萱整理了一下思绪,徐徐说道,“白家宗族长辈出面为我母亲正身,二房则要赔偿我母亲的损失。”
蔡氏立刻不悦地道,“你母亲有多大的脸面,还要宗族长辈出面?再说了,这件事与二房并无关系,我们为何要赔偿她?”
白蓉萱看也不看她一眼,直面白元德道,“不论二太太有没有参与这件事,钟管事却是二房的人。二房治下不严,让我母亲承受多年冤屈,难道连赔偿也不肯给吗?”
治下不严,已经算是给二房一个台阶下了。
否则真要清算下来,蔡氏这个始作俑者难辞其咎,就连二房的名声也会彻底地崩塌。
白元德略一思索,立刻就答应下来,“你想要什么补偿?”
白蓉萱一脸平静地道,“蔡氏去寺庙清修三个月,为我母亲祈福。二房则要拿出去年三成的利润,算是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三成的净利,已是一笔相当丰厚的数额。
蔡氏没想到她居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脸色发白地道,“你可真敢说呀,你怎么不把全年的利润都拿走?”
白蓉萱却不理她,静静地等待白元德的回应。
白元德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低声答应下来,“这两条要求不难,我都可答应。只有一件事,此后不许有人再提及此事,你能做到吗?”
白蓉萱也不傻,淡定地道,“我只能向您保证三房不会再旧事重提,至于其他人,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在座的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到时候真传出什么闲话去,也不是白蓉萱能控制得了的。
白元德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让他最为忌惮的,就是此人。
闵庭柯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根本就不关心众人在说些什么。
白元德开口道,“闵六爷怎么说?”
闵庭柯被点了名,只好道,“这是你们白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做见证,其余的事一概不管,二老爷也别来找我。”
白元德无奈,只能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依着治哥的意思来。回头弟妹回到家里来,我再亲自向她致歉。”
他身为白家家主,说话自有分量,既然答应下来,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白蓉萱的眼泪差点儿掉落下来。
重活一世,她总算完成了一个羁绊自己许久的念头,为母亲证明了清白。
蔡氏却很不服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元德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冷冷地道,“背主弃义,这样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让他们苟活了这些年已算仁慈,这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也给其他人打个样,让他们知道背叛主人是什么下场。”
宋孚和百丽一听都是脸色大变。
百丽虽然绝望,却又透露出一丝解脱,倒是宋孚,大声道,“我受人指使,你们不去责怪背后指使的二太太,只在我这样一个马前卒身上动手算什么本事?”
蔡氏已经气的不行,“来人!快来人!把这狗东西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白蓉萱忽然出面道,“胡管事,这两个人从前是在三房服侍的,如何处置,也理应由三房来做主决定,您说呢?”
胡冠仁道,“治少爷的话有道理,他们两个的卖身契还在三房手里捏着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将人先监管起来,等我问过母亲后再作决定。”
蔡氏见白蓉萱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自己,不悦地道,“治哥,如今我掌管着整个白家内宅的事,三房的下人也得听我调令,只要你不脱族出宗,就得按我的意思办。否则就是大不敬,咱们可以开了宗祠,好好的说道说道。”
第一千九百六十章 虚情
白蓉萱冷眼瞧着她,“是吗?那就照您的意思,开了宗祠说一说好了,反正我行的端做得正,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蔡氏的脸色一变,“我与你母亲的事毫无关系,岂能只听几个小人一面之词和几封不知真假的书信就盖棺定论?你这样明着保护两人,说不定这人就是你找来陷害我的,十多年前的事了,岂是你们说翻就能翻的?何况出事的人又不是我,你若不怕母亲被外人随意议论,那就索性闹开好了,看看丢人的会是谁。”
白蓉萱没想到她会如此无耻,事到如今仍能倒打一耙,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闵庭柯怎能见她受委屈,闻声立刻冷笑着道,“既然蔡二太太什么都不怕,那别人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至于外头的人是讲究三太太还是讲究谁,大家就各凭本事好了。至于真相本身,相信在座的各位心中都有一杆秤,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蔡氏虽然不怕白蓉萱,但还是很忌惮闵庭柯的。
这家伙的手段层出不穷,可不好对付。
自己儿子在他手底下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白元德见状赶忙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论说的是谁,传出去都不好听。时隔多年,该放下的就要放下。治哥,你说是不是?”
白蓉萱很是瞧不上他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
若是这么想的,刚刚蔡氏说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阻止?直到闵庭柯站出来,他才开始装好人。
实在让人不齿。
闵庭柯淡淡地道,“俗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蔡氏嫁到白家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如此的没规矩,居然还要拿着长辈的身份出面压人,白二老爷也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这妻子可不是娶回家里摆着就行的,再这么放任下去,二房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这番话就说得很不客气,二房的任何人听了都会不高兴。
蔡氏立刻回怼道,“怎么是我拿长辈身份压人?他一个小辈,对长辈颐指气使全无恭敬之心,难道我连教训两句也不行了?”
闵庭柯冷冷地看着她道,“二太太真有这份心,还是好好地管教自己儿子吧,至于旁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白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白家就已经分了房。外头提起来白家是个整体,但实际上早就各过各的了。你这长辈的威风,还是在二房使吧。”
蔡氏白着脸道,“不管二房三房,总归是白家自己的事儿,与你个外人有什么相干?”
闵庭柯见她已经彻底被激怒,冷笑着等着看笑话。
一直没开口的闵老夫人忽然道,“好你个蔡氏,口口声声长幼尊卑,怎么没见你晨昏定省到我面前立规矩?你是长辈,难道我就不是了?当着我的面大呼小叫,你可真是做的好长辈啊。”
蔡氏一愣,没想到闵老夫人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元德怕她再闹下去,会把在场的人都给得罪了个遍,立刻出面训斥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嘴里叫叫嚷嚷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老实地坐着。”
白元德发火,蔡氏自然是怕的。
从前刚刚嫁到白家那会儿,她以为白元德是个软弱可欺的,对他从来也没什么好脸色。直到白老太爷去世,白元德当家之后,蔡氏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丈夫。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自那之后,她从骨子里对白元德有一种畏惧感。
一个人能把真实的性情隐藏得如此之深,该是多么的可怕?
蔡氏简直不敢想。
听到白元德话,蔡氏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吭声了。
白元德便对白蓉萱道,“本就该给你母亲一个交代,这两个下人就交给你处置好了。”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还有些没太反应过来。
白元德看向胡冠仁,眼神里透着几分寒意,“不知胡管事还有没有其他吩咐,正好趁着今天人齐,一口气都说完了才好,可不要过两日又借着我父亲的名义,再添新事才好。”
胡冠仁道,“老太爷当年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完,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有脸见老太爷了。耽搁了大伙的时间,实在是抱歉。”
白元德站起身,掸了掸衣襟,“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则大太太‘哼’了一声,小声对白元则道,“他倒跑得快,蔡氏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也难怪他坐不住了。”
白元德道,“有话回去再说,此刻却不是好时机。”
蔡氏见白元德都走了,狠狠地扫了众人一眼,“这件事没完!”
不等众人反应,她扭头便快步离开。
接着是史大太太和白元则夫妻。史大太太倒没说什么,仿佛今天发生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似的,则大太太则拉着白蓉萱的手,心疼地道,“不管怎么说,你母亲身上的这桩冤案总算是了了,你赶紧写封信告诉她,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这些年真是委屈她了。”
白蓉萱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等白元则夫妻也离开口,闵老夫人这才对闵庭柯道,“小六,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治哥,你送我回栖子堂。”
闵庭柯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便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顺从地扶着她出了三房的门。
路上闵庭柯小声问道,“姑姑,您怎么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老太爷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真是让我没有想到,当初帮着唐氏离开,还以为是给了她一条出路,没想到还是被老狐狸给算计进去了,做了他的棋子。”
闵庭柯笑着道,“您也是好心,谁能想到白老太爷会在死后还有所安排呢?那胡冠仁一直没有离开白家,就是守着这个秘密呢。”
闵老夫人道,“你说……白老太爷大费周章地安排此举目的是什么?绝不会是单纯为唐氏正名那么简单。他是个最在乎家族名声的人,和白家相比,区区一个唐氏又算什么?二房的家主之位是他传下去的,虽然当时也很无奈,但毕竟关系到白家的未来,他在这个时候揭露真相,就不怕影响到白家的声誉吗?”
第一千九百六十一章 灭口
还能是为什么?
白老太爷怕是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二房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白修治的身上,留下胡冠仁,多半也是为了查探白修治的情况,看他适不适合当这个家。而白蓉萱误打误撞回来之后,得到了胡冠仁的信任,于是他便决定执行白老太爷的遗嘱,将蔡氏陷害唐氏的真相揭露出来,为取代二房埋下伏笔。
如果闵庭柯没有猜错的话,当年的白老太爷应该留下了两份嘱托。若是白修治可以委以重任,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也是个不成器的,那么唐氏的冤屈怕是此生也难以洗清了。
说到底,还是权衡利弊下的一场较量罢了。
只是连白老太爷自己也没有想到,白修治会早早离世,而如今回到白家却是唐氏当年肚子里的孩子。白老太爷精明一世,最终还是折在了自己的算计上。
这些话却不用对闵老夫人言明。
闵庭柯淡淡地道,“白老太爷那个人,心中弯弯绕绕数不胜数,谁能猜到他的心意?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半也是为了孙子。总不能治哥在外行走,身上一直背负着这个污点吧?”
闵老夫人迟疑道,“他要是真心为孙子打算,当初就不会同意唐氏离开上海了。我这大半辈子走来,也算是见过不少人,就没一个像他这般精于算计的。”
闵庭柯道,“您管呢?总之是对治哥有好处就是了。”
闵老夫人道,“我看未必吧。”她显得有些担忧,低声道,“从前二房和三房关系虽然不好,但这层窗户纸毕竟没有捅破,如今真相已在眼前,治哥为了母亲能咽的下这口气吗?二房又会不会狗急跳墙呢?蔡氏这个人下手又狠又毒,不得不防啊。”
闵庭柯也想到了这一层,语气轻快地道,“您放心吧,二房想动治哥,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何况三房是治哥的天下,二房要动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眼下我更担心胡冠仁,今日的这番举动,算是将二房得罪透了,他这个年纪,将来未必能得到善终。”
闵老夫人道,“不会的。他是服侍白老太爷的人,手上自然会有保命的东西,二房不会动他的,你只看着就是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看您好像有些累,要不要回去躺一躺?”
闵老夫人道,“也不是累,就是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事儿。这日子可真快呀,眨眼的工夫,治哥都这么大了。想到当年唐氏带着他离开的情景,真是恍如昨日。”
闵庭柯道,“姑姑,我一直好奇,您是从不插手白家事的,当时为何会出手帮助唐氏呢?”
闵老夫人道,“也不算帮忙,只是提点了她几句。她虽然性格柔和懦弱,却也不是个不动脑子的人。我稍稍推了她一把,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人陷害落难。如今想来,这也不过是白老太爷计划中的一环罢了,到底还是给人利用了。”
闵庭柯笑道,“您何必计较这些?正所谓种善因结善果,您看治哥待您多孝顺呀,有他陪在您身边,我都不像以前那么担心了。”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也十分满意,两人回到栖子堂,闵老夫人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吩咐易嬷嬷服侍自己歇了,闵庭柯则又赶去了立雪堂。
胡冠仁和小胡管事也走了,宋孚和百丽两人则被带下去监管。此刻厅堂内就只剩下白蓉萱孤孤单单的一个,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闵庭柯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白蓉萱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神伤地道,“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忽然了却,一时有些茫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六叔,您说怎么会有蔡氏这种人呢?陷害我的母亲对她有什么好处?”
闵庭柯低声道,“蔡氏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二房。长房的白修衍自小便是个病秧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根本不用忌惮。但三房却不一样,且不说你父亲是个多能干的人,当时白老太爷有多爱重你的哥哥,有眼睛的人也都是能看得到的。白老太爷的身子骨又硬朗,蔡氏担心他会坚持到你哥哥成年后再交手家业,到那时就真的没有二房什么事儿了。坏了你母亲的名声,等同于折断了你哥哥的臂膀,想要成为家主便难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白家这点儿权利。
白蓉萱冷笑道,“她想要就拿去好了,为了这种事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闵庭柯道,“值不值得,要分人分事。对于你来说,自然是不值得的,但对于蔡氏来说,只怕觉得胜利来得很轻松呢。你看她刚才的样子,有半点儿悔悟愧疚的样子吗?或许在她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是最正确的选择。”
白蓉萱一想到蔡氏就有气。
闵庭柯道,“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你母亲身上的污名也被洗去,白元德又当面答应你会处置蔡氏,并且赔偿三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此刻你根基不稳,还不是二房的对手,真的撕破脸,对你没有好处。”
白蓉萱气恼自己无用,咬着嘴唇不吭声。
闵庭柯便轻声道,“二房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也是知道的,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二房这样折腾,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算你不动手,他们自己也会坚持不下去的。到那时再清算旧账,你还怕没机会报仇吗?”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得写封信告知母亲。”
闵庭柯道,“这是自然,只是信里能说得有限,不如让吴介带着新回去一趟好了,你母亲有什么要问的,他也能说得清楚。”
白蓉萱立刻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道,“我让严峰跟他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白蓉萱很是感激,“多谢六叔。”
闵庭柯道,“与我还客气什么?倒是那个宋孚和百丽,你准备如何处置?像这种背主弃义的败类,你可千万不能手软。”
白蓉萱对此犹豫不决,“我……我还没想好,等我商量过母亲再决定吧。”
闵庭柯道,“也好,若是你拿不定主意,就交由我来帮你处置。”
谁知道才过了两天,被关押在后院的宋孚和百丽两人便离奇地死掉了。白蓉萱听到消息立刻赶了过去,只见两人脸色铁青,一看就是中毒身亡的。
人在三房,却莫名其妙地被灭了口,白蓉萱不寒而栗。
第一千九百六十二章 追查
白蓉萱立刻叫来了周科,向他询问其事情的经过。
周科道,“昨儿夜里还好好的,今天一早下人来送饭,推门进来就是这番场景了。”
也就是说,下手的人是在夜里动的手。
白蓉萱皱了皱眉,“给我查!这两人都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一丁一点都不能差。这件事办不好,你的差事也不用当了。”
自打她回到上海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周科吓得连连应是,一头冷汗地跑出了门。
得到消息的闵老夫人派了易嬷嬷来询问情况。
白蓉萱不敢隐瞒,一一照实说了。
易嬷嬷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治少爷,这件事可有跟六爷说过?”
白蓉萱摇了摇头,“刚刚才知道的消息,还来不及告诉六叔。”
易嬷嬷道,“得让六爷知道才行。若是被二房知道的话,只怕不好办。”
白蓉萱一愣,“怎么?”
易嬷嬷压低声音道,“您仔细想想,那日蔡氏口口声声说宋孚和百丽两人是被人找来陷害她的,如今人死了,蔡氏更有得说了,只怕会说是您下令灭的口,得让六爷帮着想想办法才好。”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那我这就让人去见六叔。”
易嬷嬷道,“三太太离开白家后,三房就一直空着,趁着您回来的机会,才进了一些人。若是被有心人趁机塞了几个进来,也是防不胜防,您不用太放在心上。您这里还乱着,就不要操心这种小事了,我去回了老夫人,让她打发个人去就是了。”
三房眼下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宜走动,免得闹出太大的动静。
易嬷嬷还怕她不懂,特意提醒道,“可有吩咐人将立雪堂的门看管起来?”
白蓉萱早就想到了,早早的就吩咐周科将三房守门的小厮换成了绝对可靠的自己人,如今郑醇正在那儿盯着呢。
易嬷嬷听说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回去向闵老夫人复命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遣退了屋内服侍的人道,“你说,这又是谁的手笔?”
易嬷嬷道,“这还用说吗?除了二房,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闵老夫人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事情都说开了,这两个人也没什么用了,此刻动手,目标实在太大了。蔡氏就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易嬷嬷疑惑地道,“那以老夫人的意思呢?”
闵老夫人道,“我就是因为想不通才问你的。”她沉吟片刻,忽然道,“治哥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显得有些担忧,换作是谁只怕都会这样,事情发生在三房,要真是二房做的,就说明下人里已经有人被买通了,若是不尽早查出来,之后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易嬷嬷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肃,“老夫人,您该不会是怀疑治少爷吧?”
闵老夫人没有否认,“毕竟是当年害过自己母亲的人,不论是谁怕是都不会轻饶的。”
易嬷嬷立刻道,“老夫人多虑了,我瞧着治少爷可不是这种人。”
闵老夫人道,“且等一会儿,瞧瞧小六怎么说吧。”
易嬷嬷道,“已经差人去通知六爷了。”
闵庭柯到得有些晚,他直接去了立雪堂。守门的郑醇见到他,立刻迎上来道,“六爷,您过来了。”
闵庭柯微微点头,“查出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郑醇道,“还没……”
闵庭柯冷冷一笑,快步进了院。
白蓉萱听说消息之后,急步出来迎接。
两人一见面,闵庭柯便道,“把周科叫过来。”
不等白蓉萱反应,自有人去找周科了。
等周科赶来的时候,闵庭柯在燕栖阁里已经安慰了白蓉萱半晌。
白蓉萱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果然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周科上前行礼。
闵庭柯瞥了他一眼,“你掌管内院,如今出了这种事,该如何论罪?”
周科一头冷汗,“是我做事不尽心,找到下毒之人后,我愿意让出总管事的位置。”
闵庭柯道,“人还没找到?”
周科道,“已经一一查问过了,昨天夜里送饭的是一个姓石的婆子,她说只是从后厨将饭菜送过去,不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更是放下饭菜便离开了。后厨当值的几个婆子也异口同声说绝对没有在饭菜内做过手脚,而且其间四个人一直在一起,若是其中有人下毒的话,另外三个人势必能够看到。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进过那间房。今天早上第一个进门的是送饭的婆子,姓张,看到屋里死了人,立刻便夺门跑了出来,我听说消息后就立刻赶过去了。”
闵庭柯皱了皱眉,“这么说来,竟然没一个有嫌疑的了?”
周科汗颜地道,“是我没用,没找出罪魁祸首来。”
闵庭柯道,“这件事先放一放,人已经死了,这消息是封锁不了多久的。何况若是真有内鬼,这会儿消息也只怕早就送出去了。趁着别人还没有动作,我们得先下手为强才行。”
白蓉萱道,“六叔说该怎么办?”
闵庭柯对周科吩咐道,“立刻置办棺椁,给这两人办丧事吧。尸骨就送到乡下的田庄去,越远越好,也不拘于什么好日子,明天一早就赶紧下葬。”
周科一愣,“六爷……如此一来,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闵庭柯道,“人都死了,你还想跟谁对证去?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别将此事与三房搭上关系,先将自己摘出来吧。人是胡冠仁找来的,还得给他一个交代才行。一会儿周科带人去一趟,就说这两人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对不住三房,所以自我了断了。”
周科眼睛一亮。
果然是个好借口。
他立刻便答应下来。
闵庭柯挥了挥手,周科便赶紧出门安排去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六叔,要是二房借机生事怎么办?”
闵庭柯不屑地道,“他敢!二房不动还好,若是敢起一点儿心思,我自有后招对付他。”
白蓉萱自然是相信他的,闻声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只是三房的下人,怕是要仔细地查一查了,只靠一个周科不行,我让洪兴来帮他的忙。”
事关重大,白蓉萱没有客气,“如此就多谢六叔了。”
闵庭柯问道,“王德全呢?”
白蓉萱道,“周科要找内鬼,内院的事便落到了王管事的头上。”
闵庭柯道,“你且不用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我先去姑姑那边,免得她老人家也跟着担心。”
第一千九百六十三章 争端
白蓉萱道,“我陪您一起去吧。”
闵庭柯道,“算了,三房这边也需要个主事之人,我跟姑姑说两句话就回来。”
白蓉萱一脸歉意,“因为我的事,又让你拖步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这算个什么事儿?你不要多想,要是真感激的话,以后好好待我就是了。”
他说完这番话,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赶忙快步出了门。
只把白蓉萱愣愣地留在了原地。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以后好好地待他?难道从前白蓉萱待他不好吗?
白蓉萱很是不解。
闵庭柯则越想越高兴,步履轻快地来到了栖子堂。闵老夫人见了他,立刻便问道,“已经去过治哥那里了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过了,倒是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周科能力有限,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出什么来,所以我让洪兴过来帮一把手。”又将自己是如何善后的,都一一说了出来。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又没经历过这些,自然是六神无主,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到重点了。只是让闵家的人去插手三房的事儿,这行吗?可别让人抓住了话头,最后传出什么不对味的闲话来。”
闵庭柯不屑地道,“难道咱们什么都不做,那些人就不说了?既然管不住旁人的嘴,又何必那么在乎呢?何况治哥的事儿,不只是我,您不是也十分地惦记吗?要不然也不会一出事就急巴巴地派人通知我了。”
闵老夫人道,“他还是个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只怕也吓坏了吧?”
闵庭柯笑道,“姑姑也太偏心了,我比治哥还小呢,难道我就不是孩子了?”
闵老夫人心疼地道,“你自然也是孩子,只是你见识比治哥多,自小就身处旋涡之中,这种黑暗之事早就见得多了。”
闵庭柯道,“您既然心中有数,就不用太过担心。大家族里,谁还没点儿龌龊的事儿?您还记得咱们家那位辛姨奶奶吧?”
提到辛姨奶奶的名字,闵老夫人脸色微变。
此人乃是闵家宗族的一位姨奶奶,是个典型的笑面虎,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更多的利益,不惜陷害其他人,最后闹出了人命,可她却什么都不肯承认。闵家宗族为了这件事争执不休,最后也没个定论。
闵庭柯接手家主之后,立刻便将这位辛姨奶奶和她的儿子赶出了家族,辛姨奶奶见状,便跑到闵家大门口闹事,闵庭柯对她毫不理会,辛姨奶奶便寻死觅活地威胁闵庭柯。当时闵庭柯虽然年纪小,手段异常的辛辣,立刻便让人将辛姨奶奶的儿子抓了起来,用她儿子的命威胁,吓得辛姨奶奶不敢造次,领着儿子悄悄躲起来生活了。
但也因为此事,闵庭柯便得了个欺辱妇孺的名声,很长一段时间外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让闵老夫人非常的气愤。
这也是闵庭柯坚持要和宗族、外房脱离关系的重要原因之一。
多年的富贵已经让闵家宗族、外房一团乱麻,大家的眼里只有利益,已经没了人伦纲常,道德本心了。
有这样一群人拖累,闵家是不可能走得更远的。只有切掉身上的累赘,才能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想也知道,当初闵庭柯提出这件事时,闵家宗族和外房是如何的震惊,又是如何闹事的。但闵庭柯雷霆手段,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料理清楚的,压根就没给这些人还手的机会。到如今,闵家宗族和外房对他的意见仍旧很大,只是碍于闵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罢了。
闵老夫人想起这些就觉得心乱,她一脸的不痛快地道,“是啊,这些个家族看着高高在上鲜花着锦,内里却早就烂成一团了。”
闵庭柯道,“咱们闵家这几年可是干干净净的,不过这也是因为人口少,没那么多纷争。姑姑,我一直好奇,当初哥哥们都在世的时候,家里难道就没有争端吗?”
要知道这儿子多了,利益便被切分得多了,谁不想让自己手里的多一些啊?
闵老夫人道,“争端自然是有的,只可惜他们短命,一个个早早地就走了,这个家业最后却便宜了你。”
闵庭柯道,“瞧您说的,好像谁稀罕要似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闵老夫人催促他赶紧去三房帮忙,“治哥那边只有一个人,你身为长辈,就该多出出力。”
闵庭柯失笑道,“这是哪家的规矩?长辈不该享享清福才对嘛?”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才多大点儿?就要享清福了?”
闵庭柯行了礼,这才折返回立雪堂。
洪兴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道,“六爷,这件事有些诡异。”
洪兴跟着自己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场面,能让他用‘诡异’来形容,可见事情是真的棘手。
闵庭柯问道,“怎么?”
洪兴道,“细细地查问了一遍,的确人人都没有嫌疑,这件事……应该不是三房人做的。虽然不少下人都是后买进来的,但因为治少爷性情温和,又体恤他们,所以这些人对治少爷都很忠诚,没一个起异心的。”
闵庭柯道,“会不会是藏得太深了?”
洪兴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些人都很坦然,而且还许我进他们的屋子里搜查,问起来也是滴水不漏,不像是装的。”
闵庭柯无奈地道,“没想到治哥这软绵绵的性子也有些好处。”
这么快就把下人的心都俘获了。
洪兴道,“还要继续向外追查吗?”
闵庭柯道,“向外……可就难了。你想想看,这白家上上下下多少人?你从哪里下手?”
洪兴也觉得为难,“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闵庭柯道,“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如果三房的下人没有从中做过手脚,那么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洪兴道,“除非毒药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地对视了一眼。
闵庭柯冷笑道,“胡冠仁!”
洪兴不解地道,“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闵庭柯道,“周科呢?回来了吗?”
洪兴点了点头,“已经回来了。”
闵庭柯快步进院,直接去了燕栖阁。
周科正在这里向白蓉萱复命,“胡管事听说事情的经过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咱们把后事处理干净了,别让二房的人借机生事。”
第一千九百六十四章 重负
闵庭柯刚巧听到了这一句,便顺势问道,“胡管事没说其他的吗?”
周科听到声音,忙转身行礼问候。
白蓉萱也起身相迎,“你回来了,老夫人那边可还好?”
闵庭柯随意点了点头,看向了周科。
周科道,“胡管事身子有些不舒服,强撑着说了几句话,我不敢打扰,便赶紧回来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既然一时半会追查不到凶手,也不能一直按着下人们不动,你这就吩咐下去,让大家照常做事,不用太在意那两人的死。”
周科显得有些茫然。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这样放下了不成?
一旁的白蓉萱也很是意外,但看闵庭柯一脸郑重的表情,她只好冲周科点头,示意他按照闵庭柯的意思来。
周科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三房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白蓉萱小声向闵庭柯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正因为没查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白蓉萱更加糊涂了。
闵庭柯道,“既然事情不是三房的人做的,毒药就只能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你仔细想想看,会是谁提供了毒药?他们又为何要走上绝路呢?”
白蓉萱不能理解。
闵庭柯已经猜到了幕后之人的身份,却不能向白蓉萱实言道出,只是微笑着道,“不用想了,既然事情和三房无关,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何况这两个人当年合力陷害你母亲,本就是罪有应得,落得这样的下场,多半也是为了保全家人。再说了,就算他们不死,难道二房会轻易放过吗?蔡氏那人小肚鸡肠,找了机会一定要报复回来的。早晚都得死,还不如把命运留在自己手里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母亲那边……只怕还没收到消息呢。”
闵庭柯道,“陷害主家,本就是罪无可恕,你也不用觉得可惜。倒是二房那边,既然白元德答应要补偿你,就不能只是空口白话,回头你派人去问问,蔡氏什么时候去寺庙里清修,谈好的欠款什么时候到。白元德这个人最是狡猾,你不尽快了结此事,被他拖来拖去,最后就拖黄了。”
白蓉萱却担心将二房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何况她根本就不在意所谓的补偿,母亲洗刷冤屈,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这是活了两世的她,第一次觉得松了口气。
而此刻的胡冠仁,则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小胡管事端了汤药过来,小心地道,“您把药喝了,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胡冠仁微微一笑,哑着嗓子道,“心病难除,喝多少汤药都无济于事。完成了老太爷交代我的事,心里再无半点儿牵挂,就算此刻死了,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小胡管事道,“您别这么说,怎么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上?能活自然还是活着的好。”
胡冠仁叹了口气,“可活着太累了。操劳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小胡管事苦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
胡冠仁缓了缓精神,忽然问道,“三房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小胡管事点了点头,“有闵六爷帮趁着,自然是快刀斩乱麻,这会儿三房已经和往日一样,看不出什么反常来。”
胡冠仁道,“这个闵六,当真是厉害得紧。只怕他已经猜到幕后主使之人便是我了。”
小胡管事一愣,“不会吧?您又没有露面,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您的头上来呀。”
胡冠仁道,“傻小子,这两人是我带进府里的吧?你看闵六解除了三房的禁令,就知道已经排除了三房的下人。既然不是三房人动的手,那毒药从何而来?先前又只有我解除过宋孚和百丽,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小胡管事道,“就算如此,您也是好心,为了帮治少爷免除后患,以闵六爷和治少爷的交情,他总该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吧?何况那两人早就该死,苟活了这些年,已经便宜他们了。若是老太爷还在世的话,只怕会将这两人活剐了。”
胡冠仁道,“我以他们家人的性命前程相要挟,他们不能不死。这世上做错了事,总要偿还的。治少爷还年轻,人生也长,不能让他背负这些罪孽,一切就由我这个将死之人来担着吧。”
小胡管事道,“您好好养着身子,一定能好起来的。”
胡冠仁却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老实地喝了药,嘶哑着道,“我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小胡管事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傍晚时分,宋孚和百丽的尸首被收敛进棺材中,由白家后角门抬了出去。
照白蓉萱的吩咐,若是宋孚和百丽的家人前来收尸,就任他们带走,若是无人来问,便在乡下田庄找个地方葬了便是。
三房的下人听说之后,私底下便议论起来,都说白蓉萱面慈心善,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挫骨扬灰也不解恨呢。
或许是缠绕在心头的念头终于消散,白蓉萱如释重负,居然也生了一场病。好在只吃了一服药便好转起来,就在这时,闵庭柯派了常安过来通知她,“又尧少爷的消息了。”
“真的?”白蓉萱又惊又喜,“他在什么地方?”
常安道,“就在广州。应该是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准备当些随身的东西做花销,说来也巧,他去的地方便是闵家的当铺,一眼被掌柜认了出来,起先还不肯承认,后来被问得急了,这才报了自己的名头。如今便住在闵家的铺子里,派了专人服侍着。六爷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看看接下来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人给接回来了。
只是这种事,却不好由闵家出面。
她斟酌了片刻,“我这就让人去一趟外长房,商量过则大伯父再给你准信。这件事辛苦你了,替我向六叔道谢。”
常安笑着道,“回头见了面,您当面致谢不是更好?”
白蓉萱想想也对,便没有坚持,赶紧写了封信,叫人送去了外长房。没想到白元宏居然亲自跟了回来,他一脸焦急,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治哥,真的有尧哥的消息了?”
第一千九百六十五章 安心
紧随其后的白元智和白修朗跟着进了门。
白修朗道,“二叔,您先坐下来,让治哥把经过说清楚。尧哥出门这么多日子了,不止您担心,我们也都惦记着呢。”
白元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一边点头一边道,“是是是,我这也是听说有尧哥的消息,一时有些激动。”
只有白元智显得十分平静,吊儿郎当地往椅子上一坐,大声吩咐人端茶倒水,比在自己家还要放松。
白蓉萱便趁机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白元宏听完松了口气,“没想到还真让他去成了广州,也不知道他这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居然沦落到要点的那个东西了。不行,我这就启程去把他接回来,不能让孩子在外受委屈。”
白元智喝着茶,懒洋洋地道,“路是他自己选的,就是吃再多的苦也得自己承担。我看谁也不要去,他不是一直觉得外头好吗?就让他在外面闯荡下去,什么时候知道世道艰难,自然就回来了。”
白元宏不满地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可是我的亲儿子!”
白元智冷笑着道,“就是因为你的溺爱,所以这小子才会如此的胆大包天,他不受些教训,将来肯定会惹祸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做父母的人,哪里能听得了这种话?
白元宏道,“尧哥还小,再大些就好了。”
白元智还要再说,却被白修朗拦了下来,他连忙道,“既然有了尧哥的消息,就得商量着该怎么去接人。二婶这边也离不开人,我看还是由我走一趟好了。”
白元智撇撇嘴,出奇地没有反驳。
白元宏却不放心,“就怕这小子玩心太重,你一个人过去说不通他,还是我跟过去吧,实在不行拿绳子捆了他,也要把人带回来才行。”
不论他们怎么说,最后拿主意的还得是白元则。
白元智便道,“回去问问大哥,看他怎么说。”
白元宏急得不行,闻声便起身告辞,带着两人匆匆出了门。
过了两日,外长房那边传出白元智和白修朗出远门的消息。白蓉萱听到后,便和大秀嘀咕道,“只怕智小叔又要不痛快了。”
大秀道,“他不是最喜欢出门的吗?有什么不痛快的。”
白蓉萱道,“他虽然喜欢出门,却是喜欢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不受拘束。这样为了正事而出门,只怕走得再远他也不会太高兴。”
大秀道,“他的性子也太随性了些,要不是上头还有则大老爷压制着,谁还能说动他?”
又过了几日,吴介从杭州赶了回来,他风尘仆仆地来见白蓉萱。
白蓉萱问道,“路上都太平吧?家里边一切可好?”
路上走得太急,吴介的嗓子有些哑了,他低声道,“有严管事陪着,自然是一路顺利。家里都好,就是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夫人情绪激动晕了过去,请了大夫诊脉,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白蓉萱道,“严重吗?”
吴介道,“您别担心,不怎么严重。我临回来之前,夫人虽然还有些气虚,但已经能正常走动说话了。她特意让我带话给您,说二房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双方也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亲戚脸面了。从今往后,咱们三房和二房再无往来,永不打交道。若是您在老宅住得不顺心,大可另买宅子搬出去,这钱由夫人来出。”
白蓉萱想着哥哥的事情还没有个说法,这会儿怎么能搬出去呢?
她叹了口气,追问道,“母亲还说了什么?”
吴介道,“夫人说那宋孚和百丽两人勾结外人陷害主家,吩咐人打二十板子,然后撵出去就是了。犯不着为了这种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让您不要动杀心,留他们一条命就是了。”
白蓉萱早就想到以母亲慈善的性情,多半不会重罚这两人。
只是他们自我了断,事情也算是终止了。
白蓉萱道,“祖母可好?”
吴介点了点头,“老夫人身子骨很是硬朗,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直说你聪明能干,为母亲洗去了身上的冤屈,她还叮嘱我提醒您顾着自己的身子,万事以自己为重。”
白蓉萱觉得异常安心。
她再也不是孤雁,永远都有温暖的巢穴。在她疲惫时可以落脚,在她绝望时可以收获新的光明。
吴介继续道,“我回来之前,舅老爷单独把我叫了去,交给我一封信。”
说完,吴介伸手入怀,取出了信恭敬地递了过来。
白蓉萱接过,先让吴介下去休息,又对大秀道,“让人请个大夫到家里来帮着瞧一瞧。”
吴介忙道,“我没事,就是有些上火,多喝些水就好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大秀就先一步拉着他出了门。
白蓉萱盯着两人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她不及细想,撕开了舅舅的来信。
在信中,舅舅再三提醒她不要动用私刑,更不可以随意处置宋孚和百丽两人,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交还给胡管事,从此不再插手这件事。至于二房所谓的赔偿,给则要,不给则不争。以后尽量少和二房的人打交道,反正白老太爷在世时就已分家,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也不会给别人抓到什么话柄。
末了,舅舅还问她关于哥哥死亡的真相可调查出什么结果来了?若是实在无从下手,也不要过分纠结,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早些回到杭州,一家人守望相助,怎么都能将日子过好。
白蓉萱想着舅舅一心为自己打算,原本有些郁结的情绪瞬间便轻松了不少。
她将信收好,心情也开朗了很多。
刚刚忙完手里的事情,闵庭柯便派了洪兴过来,“治少爷,明日晚间总商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慈善交流舞会,六爷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到时候让您也一起去瞧瞧热闹。”
总商会?
上海滩大大小小这么多的商会,若是全聚齐在一起,不是很热闹吗?
白蓉萱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第二天晚上,她重新理了短发,穿了闵庭柯送自己的那套洋装,坐着车子去了百乐门。
只是刚下车,路边便冲过来一个黑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是白修治吗?你认不认得我?”
第一千九百六十六章 旧识
白蓉萱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去。紧随其后的吴介立刻拦在了她的身边,大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被吴介的气势震慑住,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两步。
这时守在百乐门门口的闵家也听到动静,闻风而动,呼啦啦来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对方见状,连忙道,“我……我认错了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白蓉萱明明听到他问自己是不是白修治,还问认不认得他。
难道是哥哥的旧相识?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被揭穿了?
白蓉萱一凛,对吴介低声道,“你快追上去,瞧瞧他有什么古怪。”
吴介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奔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白蓉萱被闵家的人迎进了百乐门中。
闵庭柯早就到了,正被一群人围着说话。他瞥见白蓉萱,便笑着应付了几句,总算抽出身来走到白蓉萱的面前,“你怎么才到?”
白蓉萱显得魂不守舍,“在门口遇到了个怪人。”
闵庭柯好奇地道,“什么怪人?”
白蓉萱见四周没有旁人,便压低声音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他会不会认得我哥哥?”
闵庭柯立刻意识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神色严肃地道,“往什么地方去了?吴介能跟上吗?”
白蓉萱也不清楚,一脸茫然。
闵庭柯招手叫来了常安,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常安便神色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白蓉萱有些心慌,“六叔,现在该怎么办?要是那人认得哥哥,我的身份……”
闵庭柯安慰道,“你先别紧张,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哥哥一人叫白修治,何况人的样貌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他认不出来又有什么奇怪?”
白蓉萱却心跳如鼓,十分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闵庭柯道,“别怕,别怕,万事有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但脸色却始终不好。闵庭柯原本还想为他引荐些名流人士认识,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吩咐人将他请到位置上坐下。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吴介快步赶了回来,“治少爷,人没有跟住,被他给溜了。”
白蓉萱不免有些失望。
闵庭柯则问道,“怎么回事?”
吴介惭愧地道,“这家伙十分狡猾,专访僻静的地方跑,我追出去三条街,最终还是没了他的踪迹。”
闵庭柯道,“往哪里走的?”
吴介道,“西边。”
西边是老城区,本身就鱼龙混杂,是个非常混乱之地。
闵庭柯闻言皱了皱眉。
人一旦逃到那里,可就不好找了。
只是不等他反应,便有人举着酒杯找了过来,“闵六爷,您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那头不少人要敬您酒呢,快请过来赏脸喝一杯。”
闵庭柯微微一笑,起身道,“谁要敬我的酒?今天又不是我的局子,怎么盯着我不放。”
说完便低声对白蓉萱道,“我去去就回来。”
白蓉萱眼睁睁看着他被带到了人群中,也不知说了什么,众人爆起一阵欢笑,连喝了两杯,他才找到机会退了出来。
白蓉萱心疼地道,“少喝些吧,终归是伤身体的东西。”
闵庭柯道,“谁喜欢呢?不过是推不掉罢了。”他说完,用清水漱了漱口,这才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只是听说过你名头的人罢了。像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哪次出门不是围前围后的?要是每次都像你这么担心,我也不用活了。”
白蓉萱道,“我哥哥毕竟在南京大学读书,若是他的哪个同学认出我来,这可怎么办?”
闵庭柯道,“不用怕,你乡下的田庄那头不是还养着个姓孟的人吗?实在不行,就把他请出来好了,又不是不能证实你的身份。何况现在这年头四处都乱糟糟的,跳出几个冒名顶替的人再正常不过了,我自有办法让他真的变假的。”
白蓉萱踌躇道,“您说……我要不要将孟繁生请回来住几天,若是再遇上那个怪人,也能帮着认一认。他这次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反馈,保不准还会再找上来。”
闵庭柯想了想,“这样安排也好,直接住到三房去,就在你身边当差,以后出门什么的,让他也跟着。”
白蓉萱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要他做三房的小厮。”
闵庭柯不屑地道,“这有什么,难道还能亏了他不成?”
不是亏不亏的问题,孟繁生是个很有追求的人,怎么能甘为小厮,被人指手画脚呢?
想到前世在他那里得到的帮助,白蓉萱也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她轻声道,“他本是我哥哥的同学,两人的关系是极亲密的,这次他愿意留下来帮忙,已经让我感激万分了,怎么还能让跑前跑后呢?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吧。”
这是她第一次在闵庭柯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主见。
闵庭柯虽然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好吧。”他想了想,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说道,“最近让谭龙和谭虎兄弟到你身边保护几天吧,免得什么人都能凑到身边来,要是有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呢?”
白蓉萱连忙推辞,“不用。把人都送到我身边来,六叔怎么办?”
论起危险,他可比自己还要惹眼呢。
闵庭柯笑着道,“放心吧,我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用呢。你就不一样了,除了吴介之外,你还能指望谁?”
白蓉萱见他说得真诚,而自己又的确被刚刚的事情惊吓到了,如此便不再拒绝,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时又有人来邀闵庭柯,他推辞不过,只好起身跟着去了。
白蓉萱刚觉得松了口气,身边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治少爷,您怎么不过去跟着热闹热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什么趣?”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苏成先。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蓉萱尴尬地起身道,“苏会长,好久不见。”
苏成先虽然满脸笑意,但眼神却异常的冰冷,“治少爷还不知道吗?我早就不是会长了,您这称呼可得改一改了。”
李春晓父女连夜逃跑,苏成先居然没成功夺回华洋商会吗?
不用说,这里头一定都是六叔的功劳。
难怪苏成先看自己的眼神会这么冷冽了。
白蓉萱淡定地道,“是吗?我素来对外面的事不怎么关注。不过苏先生操劳了一辈子,也到了休息荣养的年纪了。”
第一千九百六十七章 说话
直接改口为‘苏先生’,又暗示苏成先年纪已长,夺不回会长之位也在情理之中。
苏成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偏偏白蓉萱表情真诚,完全没有讥讽的意思,让苏成先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了。
苏成先冷冷地道,“的确是该歇歇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只希望治少爷手下留情,给咱们这些没用的老家伙也留条活路。”
白蓉萱不太喜欢他的阴阳怪气,微笑着道,“白家和苏家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吗?这我倒不是十分地清楚。”
苏成先只觉得自己的拳头捶在了棉花上。
也不知道这白修治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苏成先懒得与他一般见识,找了个借口便去和旁人说话。
白蓉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眼前的灯红酒绿人影重叠,让她觉得异常的烦乱。常安忽然走过来道,“治少爷,六爷让我带您去楼上的雅间休息片刻。”
白蓉萱诧异地道,“楼上还有雅间?”
常安道,“怎么没有。百乐门做的是生意,只要客人需要,自然是应有尽有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楼上。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个单独隔开的小房间,装饰得倒是异常精美。和楼下相比,更是十分地安静。
白蓉萱十分地满意,笑着道,“还是六叔细心。”
常安问她有什么需要,白蓉萱只想不受打扰地待上一会儿。常安道,“我让闵家的人守着门,绝不会有外人来的。”
白蓉萱心满意足地道了谢。
闵庭柯那边也离不开人,常安交代完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很快有服务生送来了茶点水果。
白蓉萱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却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他又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难道已经在暗中观察过一阵子了?
白蓉萱隐隐有些不安。
过了片刻,外头传来了一阵动静。白蓉萱警觉地支起了耳朵,隐约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没一会儿,闵家的小厮推门走了进来,“治少爷,雷小姐想要见见您。”
雷小姐?
白蓉萱满脸疑惑,“哪位雷小姐?我认得她吗?”
闵家的小厮道,“她是百乐门老板雷二爷的女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您在这边休息,非要过来打个招呼。”
白蓉萱有些奇怪,她和这位雷小姐不认不识的,来见自己做什么?
正当她犹疑之际,外头传来了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治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您说两句话,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对方又是个女子,白蓉萱若是再拒绝,就有些小家子气了。
她赶忙道,“快请雷小姐进来。”
闵家的小厮应了一声,快步去门外请人。
雷明珠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洋装,裙角点缀着蕾丝,精致的脸庞如同西洋娃娃一般纯真美丽。
白蓉萱眼前一亮,起身行礼问候,“雷小姐,您好。”
雷明珠笑眯眯地道,“原是我唐突,您不见怪就是好的,可别再这样客气了。”
毕竟没什么交道,白蓉萱眼下的身份又是男子,她也不清楚这个年纪的男子应该如何与女子打交道,一时有些茫然,束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雷明珠道,“您怎么到楼上来了?是不是太吵了?”
虽然真相就是如此,但白蓉萱哪里好实话实说,只能尴尬地道,“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来这里歇一歇,倒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这有什么?”雷明珠爽快地道,“您肯赏脸大驾光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但凡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就是了。”她瞥了眼桌子上的茶点,有些不太满意地道,“怎么送了毛峰来?我听说治少爷自小在杭州长大,舅舅家又是专做茶叶生意的,肯定喝惯了好茶,怎么能用这个来待客?我这就让人去沏龙井来。”
白蓉萱忙道,“不用不用,毛峰难道就不是好茶了?我喝着也一样的好,快别再麻烦了,不然我可要坐毯如针,什么也吃不下了。”
雷明珠道,“治少爷真是宽厚。”说着,她便有些羞涩地道,“您不请我坐下来吗?难道要一直站着这样说话?”
白蓉萱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道,“您快请坐,我给您倒茶。”
雷明珠见他这样非但不恼,反而还有些欢喜,“我才喝了一肚子的水,这会儿什么也喝不下了。”
她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得白蓉萱有些不大自在。
雷明珠道,“治少爷最近在忙什么事?我看您好像不喜欢出门,平日里连您的消息也听不到。”
白蓉萱道,“我刚刚接手家里的事,还在学习适应阶段,因此不怎么外出行走,倒让雷小姐见笑了。”
雷明珠笑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呢?正所谓做一行精一行,您既然继承家业,还要养活手底下那么多的人,用心学习是再好不过的事,我恨不得为您鼓掌呢,怎么会笑您?”
她说得真正无比,眼神里全是倾慕之色。
白蓉萱心中一跳。
这位雷小姐该不会……该不会是爱慕上自己了吧?
她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道,“小姐,二爷叫您过去一趟。”
雷明珠闻声显得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道,“什么事呀,我这儿正说话呢。”
门外的人道,“二爷没说,只是催您快点儿去。”
雷明珠没有办法,只能叹着气道,“真是烦死个人,我这么点儿个人,能办得了什么事,偏偏都要来找我。”
白蓉萱道,“既然是令尊要见您,还是赶紧去吧。”
雷明珠道,“治少爷在这边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白蓉萱答应,便笑着挥了挥手,快步出了门。
白蓉萱一想到她的眼神,哪里还待得住?立刻叫来了吴介,和他一起下了楼。
楼下开始跳起了舞,舞池中男男女女,跳得不亦乐乎。
白蓉萱找了个角落坐下。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呀。
昏昏沉沉也不知坚持了多久,闵庭柯才来找她道,“咱们回去吧。”
白蓉萱又惊又喜,精神都振奋了几分,“真的?”
闵庭柯道,“这还有假的吗?”
第一千九百六十八章 保护
白蓉萱早就想走了,闻声立刻站起了身,像条小狗似的贴到了闵庭柯的身边,一副唯恐他会反悔变卦的样子。
闵庭柯笑着道,“早知道你不习惯,就不叫你来了。瞧你坐在这里,简直比上刑还要可怜。”
白蓉萱道,“我就是心里有点儿烦,总是心不在焉的,这里人太多,反而让我更焦躁。”
闵庭柯叹了口气,转身对常安道,“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常安应了一声。
闵庭柯则带着白蓉萱出了门。
夜风一吹,白蓉萱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凑到闵庭柯的身边道,“刚刚苏会长跟我说了两句话。”
闵庭柯道,“他如今就是只没牙的老虎,还算什么会长?别搭理他。”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李春晓不是走了吗?他怎么会没有夺回会长之位呢?难道是你?”
闵庭柯得意一笑,“他就像只癞蛤蟆似的,总在我面前蹦跶,我怎么可能让他重新当上会长来恶心我呢?华洋商会内里也是风起云涌的,我只不过是找准时机,暗中支持了其他人罢了,别的事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白蓉萱道,“我就猜到是你。”
司机早早地把车子开了过来,闵庭柯让她先上车,四周巡查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后,这才跟着坐进了车厢。
他缓缓道,“苏成先要是有本事让人心悦诚服,当初就不会被李春晓轻易撼动地位,可见他在会长之位上,也不怎么得人心。我顶多算是顺水推舟,倒也没不算拆他的墙。”
两人一路说着话,车子很快便回到了白家的大门前。
白蓉萱邀请他进去坐坐,闵庭柯道,“太晚了,我此刻进去,又要折腾一大群人。我明日再来看你,赶紧休息去吧。”
白蓉萱也不勉强,笑着和他道了别,一个人进了门。
或许是心中装了事,夜里白蓉萱睡得很不安稳,几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值夜的小秀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凑到床前,“治少爷,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梦里那男人的表情狰狞,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无论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好像想要将她也拖入黑暗一般。
白蓉萱一头冷汗,声音也有些嘶哑,“口有些渴了,有水吗?”
小秀道,“有,我这就去给您倒。”
白蓉萱喝了半杯水,情绪这才好了一些。如此反复,总算坚持到了天亮,一大早她便匆匆去了三房,让周科安排人手,去赖家庄将孟繁生接回来一趟。
周科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下去。
隔天下午,孟繁生才赶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大褂,显得温文尔雅,一见面就紧张地道,“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样心急叫我回来,可是凶手有消息了?”
白蓉萱道,“不是这件事,而是我遇到了一个人,年纪大概和你相仿,好像是认出了我的身份,问我是不是白修治,还说认不认识他。”
孟繁生一愣,“他长什么样子?”
白蓉萱道,“当时有点儿黑,我没瞧清楚。”
孟繁生沉吟了片刻,“你哥哥当时在学校里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认识他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他向来低调,对于自己的出身也从未宣之于口,除我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他和白家有关。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怎么会有人找上你呢?”
他显得十分不解。
白蓉萱也是一脸苦恼,“我也想不通呢。如果真是哥哥的同学,想着你应该是认得的,所以才请了回来,帮我出出主意。”
孟繁生道,“你也不用担心,这种人既然能找过来,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二次三次,只要他现身,我一定帮你盯着。”
白蓉萱感激地道了谢,让周科帮着收拾一间房出来。
孟繁生跟着周科一起退了出去。
白蓉萱总算能松口气了,想着最近要不要多出门走走,要是总待在家里,对方又哪有机会和自己说话呢?
她心中没底,悄悄将吴介找了过来,“六叔先前说要派两个人过来保护我,人来了吗?”
吴介低声道,“何止是两人,来了足足有二十多人,一看那身量就是会功夫的,领头的是那对叫谭龙和谭虎的兄弟,说是以后您出门,都由他们陪护着。”
白蓉萱显然没想到闵庭柯会如此的大张旗鼓。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谁还敢往她身边凑啊?
白蓉萱道,“出个门这么多人围着,行走也不方便呀。”
吴介忙道,“您别担心,谭氏兄弟已经说了,这些人不会全部明晃晃地跟在你面前,大家就隐藏在人群中,有的负责放哨,有的则负责保护,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们会立刻冲出来保护您的。”
白蓉萱这才放心。
心里有了底,接下来的几天白蓉萱便借着巡店的名义出了两次门,结果那晚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另有打算?
白蓉萱纠结了一阵,正当为此事上火发愁之际,外长房托人送来了消息——白修尧回来了。
白蓉萱二话不说,赶紧去了一趟外长房。则大太太在门口迎着她,一见面便亲热地道,“听说你最近常去巡店?累着了没有,我瞧着好像是晒黑了一些。”
白蓉萱道,“哪有,又不在外头抛头露面。尧哥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低声道,“快别提了,被你大伯父狠狠教训了一顿,打了二十板子,罚他三月的禁闭,房门也不许出。”
白蓉萱吃惊地道,“这么严重?”
则大太太道,“尧哥这次也是太过分,不怪你大伯父生气。你一会儿进门提也别提尧哥半个字,你大伯父还在气头上,别再连累了你。”
白蓉萱自然点头答应。
等见了白元则,她果然没提白修尧的事情,只是和他说起了机器织布局的琐事。
如今洋布好卖,外长房借着洋布也翻了身,去年只卖了几个月便赚了往常一年的钱。
则大太太想着能不能商量闵庭柯多要一些货,白元则却明白自己在闵家面前没那么大的脸面,最后怕是要白蓉萱出头,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因此一直也没有开口。
则大太太见白蓉萱登门来了,几次想要提及,都被白元则用别的话岔了过去。
则大太太没法,只能作罢。
第一千九百六十九章 教训
白蓉萱陪白元裴说了半晌,有心想去见见白修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则大太太在一旁见了,便笑着道,“难得治哥来一趟,我有些东西想让他看一看。”
白元则问道,“什么东西?”
则大太太哪里答得出来,含含糊糊地道,“你就别管了。”说完便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会意,起身向白元裴行了礼,急匆匆地跟着则大太太出了门。
没想到迎面便碰上了白元智和白修朗。
白元智扫了白蓉萱一眼,“你这消息倒快,尧哥才回来,你后脚就跟过来了。”
白蓉萱一脸尴尬。
则大太太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元智不吭声,白修朗压低声音道,“小叔明儿想要出门,怕父亲不答应,特意过来说一说。”
则大太太瞥了白元智一眼,“你这才回家来,就不知道累?”
白元智小声道,“早就商量好的事,我此时推脱有些不好,何况也不怎么累,就当是放松了。大哥这会儿心情怎么样?”
既然想出门,自然要赶在白元德心情好的时候提了。
则大太太笑着说道,“进去吧,就算不答应,也不会骂你的。”
白元智高高兴兴地跨进了门槛。
白修朗则慢了一步,看着白蓉萱问道,“要去见尧哥吗?”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白修朗道,“这小子还闹腾着呢,要是和你央求什么,你只别答应他就是了。”
白蓉萱连连保证,白修朗这才让了路。
则大太太拉着白蓉萱出了院子,小声道,“我这个儿子啊,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做事一板一眼的,其他的什么也不顾。”
白修朗还有两个孩子,可惜都没有养大。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是埋怨的话,但从则大太太的口中说出来,仍然带着几分宠溺。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接口。
则大太太便说起了白修朗的婚事,“也到了年纪,谁知道他想要个什么样的?每次都不肯说话,也是把我给愁坏了。对了,治哥年纪也不小了吧?你的婚事可有定下来?你母亲那边怎么说?”
白蓉萱道,“我才刚刚回到三房,可不得熟悉一阵子?这件事倒也不急。”
等‘熟悉’过这一阵子后,她也该回杭州去了。
上海滩的一切,就仿佛一个缥缈而不真实的梦,伴随她的一生。
到那时,她怕是很难再见到则大伯父一家人,还有……
她想到了闵庭柯。
一想到两人未来的人生毫无交际,她的心中便说不出地惆怅。
则大太太却不知道这些,继续道,“接手家业本就要一点一点儿地来,找个能帮衬你的,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总好过你一个人。到时候你只需将精力都放在外头的大事上,内院自有人帮你管。”
白蓉萱神情恍惚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白修尧所住的小院。
守门的婆子苦着一张脸,见到则大太太赶忙起身迎候。
则大太太问道,“怎么样了?”
婆子摇了摇头,“还是不肯吃东西,二来正在屋里头劝呢。”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太犟了些。”
她一脸担心地快步进院,就听到屋内传来白元宏的声音,“你这是跟谁学的毛病?自小到大,家里人什么都依着你,没想到竟把你纵容得无法无天了。不跟家人商量就出了门,这会儿还赌气绝食?你要是再这样,我也懒得管你了。”
白修尧却是一声也不吭。
则大太太担心白元宏把话说得太重,快步抢到门前,“尧哥怎么样了?治哥到家里来了,过来瞧瞧他。”
白元宏连忙迎了出来,“大嫂。”又对白蓉萱客气地道,“治哥也来了。”
说完便将二人请了进去。
白修尧毕竟挨了板子,白蓉萱还真担心不方便。
白修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眼见着来人,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地抬起头来。
则大太太心疼地走到床边,“好孩子,你这是和谁赌气呢?你是怪你大伯父不该责罚你?”
白修尧摇了摇头,“大伯父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则大太太问道,“那你干吗不吃饭?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白修尧又低着头不吭声了。
白元宏气愤地道,“那么你是在怪我了?你怪我什么?怪我不该把你接回来?就由着你在外头乞食吗?”
则大太太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
白元宏冷笑着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家里这是养了条白眼狼。我自问作为父亲,该做的都做过了,他不领情,我也没法子。何况他也这么大了,自己有了主意,以后就由着他自己去好了。”说完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元宏向来温和,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显然是气急了。
则大太太也是一愣,将白修尧交代给白蓉萱,起身追了出去。
屋内没了旁人,白蓉萱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在外头遇到了委屈吗?”
白修尧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大了,以后还怎么出门?”
就为这个?
白蓉萱道,“有什么丢人的?如今这世道,大家都守着自己的摊子过日子,有几个敢往外闯荡的?别的不说,单有这份心,就很不容易了。”
白修尧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是安慰我。”
白蓉萱道,“你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身上又不带够钱,幸好去的是广州,若是换了别的地方,那可如何是好?”
白修尧道,“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谁能想到说好的事,元征居然会临阵变卦呢?我怕元家一闹,连我也走不了,何况也想证明给元征瞧瞧,没了他我照样能走……”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问道,“元征怎么样了?”
白蓉萱道,“你还不知道吗?他被家里禁了足,后来偷偷溜出去找你,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什么?”白修尧震惊不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只怕外长房有意隐瞒,不想让白修尧知道这件事。
覆水难收,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有一阵子了。”
白修尧挣扎着想要起身,偏偏牵扯到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又重重摔倒,“哎呀!”
白蓉萱担心地道,“怎么了?”
白修尧捶了捶床板,“这怎么能行?”
第一千九百七十章 保证
眼见着白修尧一副焦急不已,恨不得立刻便追出门的模样,白蓉萱只得低声安慰道,“你先别急,元家的人早就追出去了。举全家之力,肯定比你一个的力量大,你就老实等消息吧。”
白修尧道,“那……那元征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吗?”
白蓉萱道,“我会跟元家人说一声的。”
至于元家人要怎么做,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白修尧听后连连点头,“那你快去!”
白蓉萱道,“你好好养伤,别再胡闹了,要不然今后我也不管你的事。”
白修尧保证道,“六哥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不会再耍性子了。要是有元征的消息,你就派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
白蓉萱应了下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出门。
正巧碰上了赶回来的则大太太,她诧异地道,“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尧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好孩子,你可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去教训他。”
白蓉萱忙道,“没有,没有,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也向我保证不再耍性子,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养伤。”
则大太太听得喜笑颜开,“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这一家人啊,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我是没法了。尧哥是个执拗的性子,要是认准了什么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幸好有你,要不然我该真不知道拿他怎么是好呢。”
白蓉萱道,“他年纪还小,慢慢长大了就好了。”
则大太太道,“也是被我娇惯坏了。尧哥生得好看,自小到大,这些亲戚长辈哪个见了不是爱不释手?自小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自然就娇气了些。如今他母亲还要照顾小的,自然就顾不上他了,他心情不好,因此要闹出些事来惹人注意。其实这些大人都是懂的,却不能全顺着他来,否则将来走上了歪路,那可怎么是好?你则大伯父也是为了他好,但愿他将来能明白长辈们的一片苦心。”
她说着,也顾不得进去瞧瞧白修尧,只得先送白蓉萱出来。
白蓉萱笑着道,“尧哥虽然要强好胜,却不是那不懂规矩的人。您不用担心,他一定能明白的。”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但愿如你所言。”
两人重新回到前院,白元则正大声斥责白元智,“这家里是生了猛虎野兽,还是牢笼地狱?你的心就像长了野草,说什么都要往外跑。我先把话搁在这里,你这次要是敢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祖宗家法在上,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现在家里成什么样子?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小辈没有小辈的样,连尧哥都敢不告而别,都是跟你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小辈们做个榜样!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没正形,外头既然那么好,你干脆永远住在外头,再别回来了。”
白元智哪敢吭声。
则大太太闻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厅内走,“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离得老远就听到你的大嗓门了。”
白元则冷‘哼’一声,“嗓门大管什么用?该听不进去还是听不进去的。只是话已出头,你要非想和我对着干,只管试试。”
白元智很想说试试就试试,但大哥盛怒之下,他哪敢造次,缩着肩膀像只乖顺的小猫,赔笑着说道,“不去就不去,你生什么气?气大伤身,要真气出个好歹,我岂不成了家里的罪人?”
白元则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杯砸过去,“你少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以后我说正事的时候,你要是再摆出这副无关紧要的模样来,我先给你一个耳刮子。”
白元智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要打人,以后谁还敢和你说话呀。”
白元则道,“从前我就是太纵容你了,弄得家里越发没有规矩王法。你给我老实回去歇息两天,然后就去铺子里帮忙。你二哥那边如今还要照顾小的,没时间顾铺子里的活计,你在家里吃了这么多年的闲饭,这个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
白元智一脸不情愿地道,“我又不懂铺子上的事,能帮什么忙?还是让朗哥去吧。”
白元则气呼呼地道,“行呀,你既然不管,以后也别花家里的钱,出去请客邀友,都靠你自己好了。”说完便对则大太太吩咐道,“立刻断了他的银钱,我看他以后怎么外出行走。”
白元智高声道,“大哥,你也太狠了吧?这一招釜底抽薪,不是要我的命吗?”
白元则冷冷道,“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谁家不是赚一点儿吃一点儿?你什么也不做,却吃着家里的,喝着家里的,成了家里的老太爷。从今往后,这样的好日子怕是没有了。你想花钱,先得有能力赚钱才是。”
白元智哀嚎一声,“我……我这是做错了什么,怎么都冲着我来了?”
则大太太道,“行了行了,你们兄弟有话留着以后说。治哥还在呢,也不怕孩子们见了笑话。”
“他敢!”白元智瞪起了眼睛,冲着白蓉萱道,“你敢笑话我?”
白蓉萱不知道这火怎么忽然就奔着自己烧过来了,连忙摆手道,“我没笑话您。”
白元则道,“看你把能耐的,你有什么活冲我来,对着孩子嚣张什么?”
白元智偃旗息鼓,“我哪敢嚣张?这就回房闭门思过去了。”说完便灰溜溜地跑了。
白元则对一旁的白修朗吩咐道,“你过去盯着些,不许他跑出去鬼混。”
这可是个烫手的差事。
但白修朗哪敢拒绝,痛快应下后便赶忙追了上去。
白元则头疼地叹了口气,“家里乱糟糟的,让治哥也跟着遭殃。”
白蓉萱讪讪一笑,“您是对家里人要求太高了。”
白元则留她吃饭,也被白蓉萱婉言谢绝了。则大太太道,“过几日闲着没事时再来,我吩咐人给你做红烧肉,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白蓉萱笑着答应,由则大太太送着出了门。
来到外长房的门前,则大太太忽然道,“元家那小子可有消息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清楚,等我问问再给您回信。”
则大太太道,“行,你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就行。前些日子元家让管事登门来打听,把我们也问得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元家那小子偷偷跑了出去。”
第一千九百七十一章 主意
元家疼孩子在上海滩是了出了名的,所以当初元征和白修尧相处时,则大太太也是十分的担心。要是两个孩子闹出什么不愉快,两家岂不是也结下梁子了?
这次元征为了白修尧偷跑出家,元家管事上门时说出来的话可不客气了,明里暗里指责白家外长房没有管好孩子,把元征也给带坏了。
气得白元则直接下了逐客令。
如今白修尧平安归来,要是元征出了什么事儿,以元家的脾气,肯定要找上门来的。
则大太太想想就担忧不已。
等白蓉萱坐着车子离开后,她这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厅堂。
白元则见状问道,“治哥走了?你这是怎么了?迷迷糊糊的。”
则大太太叹了口气,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白元则淡定地道,“这有什么,当初尧哥走时,元家可有说过什么?甚至连元征也没有露面。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凭什么来要求咱们呢?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等着元家那头的消息。
则大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帮丈夫填了一杯茶。
白元则问道,“治哥都说什么了?”
则大太太道,“治哥是个懂事的孩子,帮着劝了劝尧哥,他为这件事前后奔走,又有闵家出面,这份人情不知道要怎么还呢。”
白元则道,“以后你没事儿的时候,也多往老宅走一走,给闵老夫人送些东西过去。”
则大太太道,“闵家顶富贵的,老夫人那边能少什么?咱们不论送什么,只怕都入不了她的眼。”
白元则道,“送不送在咱们,喜不喜欢在她,事情还是要做的。除此之外,怕是也没什么能出力的地方了。”
则大太太理解丈夫的话,低声道,“我明白了,过几天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白元则点了点头,说起了白修尧,“既然要他在家,学业上怕是要有所耽搁。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学到什么地步,起码要认几个字,明白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只是学校那边毕竟没有长辈在跟前,无拘无束惯了,这才养成了随心所欲的性子。尧哥也不小了,是该收收心思了,朗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帮我收账了。外长房如今就他们两个孩子,将来也要兄弟相互帮助才行,我看等三个月一过,就让尧哥去帮朗哥的忙,了解一下铺子里的运营,为将来做个准备吧。”
则大太太道,“只怕尧哥不愿意,他还真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呢……”
白元则板着脸道,“这可由不得他。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白元智,难道你想让尧哥你上行下效不成?”
则大太太低着头不敢再说。
过了一会儿,她见丈夫怒气已消,这才小声道,“就算如此,也得跟元宏商量一下才行。”
白元则道,“儿子是他的,本就该由他来操心才对。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他,至于尧哥这边,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对了,严不严重?”
则大太太微微一笑,“你既然担心,怎么不亲自去瞧瞧?”
白元则满脸不自在地没吭声。
则大太太道,“放心吧。尧哥自小娇贵,下人们也舍不得,哪敢重重地打,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你看罢了。”
白元则撇了撇嘴,“这些人,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则大太太不满地道,“怎么着?非要把尧哥打得血肉模糊才好?”
白元则无奈摇头,“尧哥有今天,都是被你们娇惯的。”
“要说娇惯,也跑不了你。”则大太太道,“当初尧哥出生之后,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带在身边宠着护着,这会儿倒怪起旁人来了。”
白元则讪讪一笑,“咱们家的孩子……的确少了些。”
则大太太道,“您说,朗哥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起来了?只是我想来想去,身边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家,你也帮我琢磨琢磨,这关乎到朗哥一辈子的终身,可怠慢不得。”
白元则想了想,“外长房近几年是个什么情况你心中也有数,哪有那好人家匹配得上?你不是要去给闵老夫人请安了,不如问问她好了。在这方面,想必她老人家很有主意。”
则大太太道,“谁不知道这个?只是老夫人不大愿意参与白家的事,我怕她懒得管,最后闹个红脸怪不好看的。”
白元则却不这么想,“又不是让她帮着说媒,只是参谋参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以闵老夫人的地位,能被她记在心上的人家肯定是万里挑一,若是真能成,对白修朗肯定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为了儿子,则大太太决定试一试。
等过了几日,她收拾好东西去了白家老宅。
听说则大太太来给自己请安,闵老夫人有些意外,一面吩咐将人请进来,一面对易嬷嬷嘀咕道,“外长房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易嬷嬷也是一脸茫然,“没听说呀,要不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闵老夫人道,“算了,人都到了,一会儿听她怎么说吧。”
则大太太笑意盈盈地被请了进来,她恭敬地请了安,闵老夫人便道,“不用客气,快坐下说话吧。”
接着便有丫鬟端上茶来。
则大太太笑着接过,客气地道,“最近家里杂事太多,有日子没来问候您了,难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赶紧过来了。您身子可好?”
闵老夫人道,“人老了,什么毛病都找上来了。今年开春嗓子坏了两次,最近倒是好多了。”
则大太太道,“那正好,我给您送了两瓶秋梨膏,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陈皮和川贝,您没事儿的时候用温水冲了来喝,对嗓子是极好的。只是我手艺有限,您可别嫌弃。”
闵老夫人笑道,“你有心了。”
则大太太陪她说了几句闲话,便直接进入了正题,“过完了年,朗哥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只是我眼界有限,实在拿不定个主意,所以只好舔着脸跑到您面前,让您帮着琢磨琢磨了。”
闵老夫人有些意外,“朗哥吗?”
则大太太点了点头,“是啊,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做父亲的都有了。只是他父亲担心他不够成熟,压不住事,一直拖到了今天,我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到时候适龄的小姑娘都有了婆家,可让他怎么办呀?总不好找太小的,两个人硬凑在一起,话都没法说。”
第一千九百七十二章 答应
闵老夫人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能理解则大太太的心情。
孩子的事再小,在母亲的心里也比天还要大,更何况是这种关系到未来人生的终身大事呢?
闵老夫人虽然不喜欢理会白家的事,但对白元则两口子的印象还是很好,闻声便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近些年都不怎么外出走动了,当年相熟的一些老姐妹,也都走的走没得没,如今没几个还在上海了。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就帮你琢磨琢磨,要是有那合适的好人家就知会一声。至于合不合适,还要你和元则自己拿主意才行。也得问过朗哥自己,毕竟是他要过的日子,旁人可做不了这个主。”
则大太太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高兴得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喜笑颜开地道,“这是自然,咱们也不是那事事大包大揽的人。”
闵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则大太太便顺势说起了白蓉萱,“治哥和朗哥是前后脚,唐氏远在杭州,又是个没主意的人,我看治哥的婚事,也得老夫人帮着多操操心才好。”
闵老夫人道,“我倒是问过治哥几次,他只说不着急,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时代变了,早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孩子们的婚事,还得他们自己喜欢才行,要不然促成了怨偶,下半生可怎么过哟?”
则大太太道,“治哥是个腼腆性子,哪好意思跟您说这些?老话说安家立业,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帮衬着,他也不用再分心去管内院的事儿,能放开手脚去做生意了。”
这倒是真的。
闵老夫人暗暗点头,“这件事,终究还是得商量他母亲。说不定人家在杭州,早就有心仪的人家了呢?”
唐氏虽然没主意,但那位唐老夫人却是极有主见的。
则大太太想了想,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那就等我问过唐氏之后,再来和您商量。”
闵老夫人道,“这样最好,也省得咱们走那冤枉路。”
则大太太笑了笑,“闵六爷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个侄子,闵老夫人就觉得头疼,“哪里都好,可只要一提婚事,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问他什么也不肯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咱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做这个主。好在他年纪小,还能再等几年。何况当初大师也曾说过,他成年后结婚最好,能免些灾祸。”
闵家上头五个孩子都没了,迷信点儿的人都说这里头很犯说道,也因此闵庭柯自出生起,就一直带了点儿传奇色彩。至于他每年都要去寺里清修小住,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他是菩提转世,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聪慧能干呢?
则大太太自然也听说过这些,闻声道,“闵六爷的身份摆在这里,的确是要好好选一选的。将来掌管着一大家子的内院,不是谁都能胜任得了的。”
闵老夫人也很犯愁。
要说上海女儿最好的人家,必定就是顾家了。可偏偏闵庭柯有些瞧不上,这要是真和顾家搭了亲家,让他每天去面对一个不喜欢的岳家,可得多难受啊?
再往下数,便是姚家和夏家之流,生意上帮不上什么忙,只怕还要拖后腿。何况姚家先前还差点儿害了闵庭柯,就更不可能与他们结亲了。
闵老夫人仔细想了一圈,竟没有一个合适的。
难道小六的婚事,真要费些曲折吗?
则大太太陪着闵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闵老夫人留她吃饭,也被则大太太婉拒了,“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呢,改天再来叨扰老夫人。”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吩咐易嬷嬷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则大太太很是不好意思,“来给您请安的,怎么还能收您的东西呢?”
闵老夫人道,“你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以后常来陪我坐坐,要不然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趣得很。”
则大太太笑着应了,收了东西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易嬷嬷看着她的背影道,“则大太太倒是爽朗的性子,有什么话都摆在明面上,不像二房那位,只会使些阴险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要不怎么说妻好一半福呢?”闵老夫人轻声道,“当初老太爷宁可绕过二房也想把家业交到元裴的手里,还不是看出蔡氏不是良配,只怕辅佐不了元德吗?”
易嬷嬷连连点头,“要不怎么说老太爷看人的眼光最准呢?”
闵老夫人道,“对了,先前不是说要让蔡氏去寺里祈福修行的吗?她可动身了?”
易嬷嬷道,“二太太养尊处优的这些年,哪能吃得了这个苦?自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到众人把这件事都抛在脑后,也就算了。”
“那可不行!”闵老夫人不悦地道,“她想当白家的儿媳,就要守白家的规矩,咱们家可没有朝令夕改这一说。她这次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易嬷嬷听着一笑,“老夫人让她去,那自然是要去了。”
闵老夫人道,“回头你派个人去问问元德,蔡氏什么时候动身,我这边给她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她一并带上。”
易嬷嬷道,“是,我这就安排下去。”
消息传到蔡氏的耳朵里,本来就气愤不已的她更是火冒三丈,“这个老棺材瓤子,就是和我对着干。别人都不说,偏她就不依不饶地。也不知是借着这次机会公报私仇还是揪住我不肯放了?”
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
蔡氏咬着牙道,“老爷怎么说?”
贴身妈妈脸色微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爷让您收拾收拾,后天一早就出发去庵里。”
蔡氏气得头皮都要炸开了,“连他也不肯帮我说句话?我当初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如今他得势了,竟然一点儿也不顾念夫妻之情,难道我没了脸,他就有光了?还是想办法折磨我,然后再去对付睿哥,收拾了我们娘俩,正好给外面那杂种空出地方来。”
贴身妈妈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太太,您小点儿声,仔细传到老爷的耳朵里去。”
蔡氏冷笑着道,“我不怕他知道。事到如今,大家索性撕破脸,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好了。”
第一千九百七十三章 发现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贴身妈妈哪里敢多说什么,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地缝里不被人发现才好。
蔡氏还不解气,“我从前怎么不知道闵老夫人这么爱管闲事?治哥又是怎么得了她的好?这会儿子居然为人出起头来。”
贴身妈妈心里想——这女人嫁了人,在婆家能不能挺直了腰杆,靠的就是娘家的实力。
如今闵家蒸蒸日上,闵老夫人自然也有话语权。
就连白元德听了,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贴身妈妈小声道,“您也不用和她一般见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都这个年纪了,再蹦跶还能蹦跶几年?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还是别硬顶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睿二爷考虑呀。”
蔡氏听着点了点头,“那怎么办?还真让我去寺里呀?”
贴身妈妈道,“这么多人盯着,老爷又是当着众人许诺下来的,您不去……不是打老爷的脸吗?我看您就上山去小住几天,全当是放松了。”
蔡氏不大愿意,“寺庙里清汤寡水的,我怎么住得习惯?何况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不成真让我住个一年半载的才行?”
贴身妈妈道,“哪能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离了你可怎么办?只住上十天半月的,到时候就算老爷不派人去接,睿二爷也会来接您回来的。”
蔡氏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眼下不得不低头,否则真把当年的事传扬出去,唐氏即便被人再讲究一番,可终究是她做得不对,以后睿哥出门也抬不起头。
何况二房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实在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蔡氏勉为其难地道,“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去哪里?”
贴身妈妈微微一笑,“自然是普渡庵了。”
蔡氏闻声,果然没之前那么气了。
从前普渡庵是皇家寺院,气派恢宏,住到那里,总比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强太多了,起码不会吃太多苦。
蔡氏道,“既是这样,你领着几个婆子提前过去,先把禅房给我收拾出来,免得我上了山,缺了这样少了那样的。”
贴身妈妈自然是满口应是,“太太还有什么吩咐,只一并说了,我也好去安排。”
蔡氏想了想,“你说……要不要让玲珑跟我一同去?”
贴身妈妈脸色微变,可不敢在这件事上乱出主意,“还得您做主才行。要不……您去和大小姐商量商量?”
蔡氏摇了摇头,“算了,她才老实几天,还是待在家里省心,免得又惹出什么乱子,还的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贴身妈妈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自然不会再劝,奉承了蔡氏几句,便匆匆出门带了几个婆子去了普渡庵。
隔了几天,蔡氏才带着一众服侍的人去了山上。
消息传到白蓉萱的耳朵里,她自然不快,“这里是清修去了,分明是换了个地方享福了。”
周科闻声安慰道,“蔡氏毕竟是二房的当家主母,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您也不用生气,做了坏事的人,人不报天还要报呢,您只等着,看看她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就是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对蔡氏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她照例领着人去铺子里巡店。
掌柜们见了他都十分地高兴,凑过来道,“少东家,近来洋布紧俏得很,能不能再多送些货过来?”
白蓉萱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道,“当初入股机器织布局的时候,咱们三房只占了小头,能拿多少货,还得商量六叔才行。”
掌柜们不好再说。
也有胆大的提议道,“治少爷,您说咱们三房自己建个机器织布局如何?”
白蓉萱眨了眨眼,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弄得愣了神。
有人道,“这个办法好,一招就解决了所有麻烦。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要是咱们自己有了机器织布局,还不是想要多少洋布就有多少吗?”
也有老成持重的人觉得不妥当,“这机器是洋人的东西,咱们三房和洋人又没有这层关系,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来。要不然当初睿二爷怎么会被骗呢?更何况这机器在懂行会操作的人眼里是宝贝,落到咱们手里,就是个铁疙瘩,如何让它运行便是个难事,若是机器出了问题,又该怎么维修?”
旁边的人点头道,“不错不错,治少爷和闵六爷的关系好,可这机器织布局要是开办起来,两家便成了竞争关系,以后可怎么走动的?虽然大家都说在商言商,却没有这么办事的,不得被人给讲究死?”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白蓉萱笑着道,“先前没有洋布的时候,咱们三房的生意不也一样做吗?”
掌柜们纷纷应是。
白蓉萱坐到快中午时才准备告辞。
掌柜们热情地留她用饭。
白蓉萱道,“饭就不吃了,你们也都忙着,改日找个好日子,大家再在一起聚一聚。”
掌柜们将她送出了门。
白蓉萱与众人一一道别,转身时却没有见到孟繁生。
这些日子他一直藏在小厮里跟着自己,几乎形影不离。
难道是那个人又出现了?
白蓉萱忐忑地看向了吴介。
吴介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不要担心。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车子开回到白家,白蓉萱第一时间叫来了吴介,“怎么回事?”
吴介道,“我也不清楚。起初大家都等在门外,可孟先生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就起身跑开了。我被吓了一跳,又不能走开,只能让谭家兄弟跟上去保护孟先生了。”
得知孟繁生身边有人跟着,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否则真遇到什么危险,以孟繁生读书人的身份,怕是抵挡不住。
一直到午饭结束,孟繁生才在谭氏兄弟的陪伴下赶了回来。
白蓉萱担心地问道,“你们去哪了?出什么事儿了?”
孟繁生压低声音道,“刚刚在店外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暗处,而这个人又看着十分的眼熟,我仔细一瞧,居然是认识的,便赶紧追了上去,可惜让他给跑了。”
谭龙在一旁道,“我们追出三条街,那可小子狡猾得很,不知道溜到沿街哪个铺子里去了。”
比起这些,白蓉萱更关心他的身份,“他是什么人?”
孟繁生道,“他叫范至简,是我和浚缮从前在南京时的同学。此人性格孤傲,又眼高于顶,和谁也处不来,后来因为误伤了浚缮所以逃走了,我也没想到他会溜到上海来。”
第一千九百七十四章 危险
白蓉萱听说之后更加不解,“他和我哥哥有过节?”
孟繁生轻轻叹了口气,说起了白修治在南京求学时所发生的事情。
白修治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每次来信时只说好的,从不提这些容易让人担心的琐事。
等孟繁生说完,白蓉萱这才皱着眉头道,“这位姓范的同学离开之后,就没人追查过他的下落吗?”
孟繁生道,“他走得突然,去哪里查呢?”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这位范同学肯定认出我是假冒的了,他藏在暗处,不知道有什么算计?”
孟繁生道,“我本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可惜被他给逃走了。”
谭龙在一旁提醒白蓉萱,“治少爷,这件事不简单,还是要知会六爷一声才好。”
白蓉萱也隐隐察觉到了危险,立刻让吴介去了一趟闵家。
得知情况的闵庭柯便吩咐手下搜寻范至简的下落,可惜遍寻全城,仍旧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闵庭柯只觉得反常。
负责此事的洪兴道,“会不会是听到风声逃走了?”
闵庭柯却认为事情不会如此的简单。
他低声道,“若是逃走了还好,就怕是被有心人给藏起了,那才难办。活生生的一个人,既然在上海滩生活,就肯定要留下痕迹,你继续盯着,给我好好地查一查,看看这小子从前都在哪里生活,跟什么人有来往。”
洪兴道,“六爷是怕这个范至简被人利用,对治少爷不利?”
闵庭柯的确有些担心。
不过既然最终的目标是白蓉萱,只要保护好她,不论什么人想要算计,只怕都不会得手。
闵庭柯又交代了洪兴几句,这才让他去办此事。
洪兴也不负所托,没过两天便搜集了不少线索,“此人是去年夏天到的上海,假借了一个身份,自称姓孙,在一家酒楼做了两个月的账房,因为手脚不大干净,做事又马马虎虎,被店主给辞退了,之后他便居无定所,找了两份工,也都没做多久。我还特意去他做事的地方打听过,都说此人花言巧语很会吹嘘自己,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他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每次提到学问的时候,总是侃侃而谈,说话是南方口音。”
闵庭柯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洪兴继续道,“这人的最后一份工是在一家笔墨铺子里打杂,店主对他也还算满意,看着斯斯文文的还算顺眼。可谁知突然有一天就失踪不见了,等了几天也不见人,店主还特意去警察厅报了失踪,自这之后,就无人再见过范至简了。”
这样说来,范至简就是在这段时间遇到的白蓉萱,并认出了她的身份,因此连工也不做了。
闵庭柯问道,“这间笔墨铺子在什么位置?周围可有白家三房的买卖?”
洪兴道,“没有,那地方偏得很,周围没有白家的生意。我里里外外走了三圈都没见到……”
闵庭柯挑了挑眉。
既然没有,这范至简又是如何见到白蓉萱的?
他立刻道,“你这就带我过去瞧瞧。”
洪兴很是意外,震惊地道,“您要亲自过去吗?那地方又脏又乱,您有什么吩咐让我去就是了,何必去那种地方?”
闵庭柯态度坚定,“我不亲自瞧瞧,总是不放心。”
洪兴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多劝,只能吩咐多带手下,免得遇到什么麻烦。
笔墨铺子所在的地方十分老旧,道路也很狭窄,车子开不进去,闵庭柯只得步行前往。谁知赶得也巧,铺子居然关了门。
闵庭柯便向旁边的商户打听。
商户不认得他,但见他衣着得体,身后又跟了那么多的随从,倒也不敢小瞧轻视,很是客气地说道,“他们家里有喜事,所以要关店几天。小爷您是要买笔墨还是……”
闵庭柯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来打听几件事。”
商户不由得迟疑起来,“他家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怎么最近都是来打听的?”
闵庭柯不由得一怔,“还有人来过吗?”
商户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昨儿才来过几个人,神神叨叨地问东问西,好像是打听在他们店里做事的一个杂工。”
闵庭柯立刻问道,“是什么人?您可还有印象。”
商户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人,走在人群里看不出来的那种,问了几句话便走了。”
闵庭柯道,“他们都问了什么?”
商户道,“问那个杂工在这里做了多久,住在哪里,和什么人来往。”说到这里,商户无奈地笑着道,“又不是在我家做事,我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当真是问错人了。”
闵庭柯知道继续问不出什么,便客气地道了谢,领着洪兴等人走了。
洪兴小声道,“看来不只咱们在找他,还有另一伙人。六爷,要盯着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忧虑。
看来治哥的身份已经被人识破了,只是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他也想找到范至简,自然是要和白蓉萱当面对质,总归不是出于好意,让人不得不防。
闵庭柯一路沉默地在周围走了两圈,前方忽然出现一阵清脆悦耳的读书声。
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是什么地方?学校吗?”
洪兴道,“是,前面就是向阳小学。”
向阳小学?
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闵庭柯仔细一想,这才回想到白蓉萱曾和他说过,白修唯有个朋友是小学校长,管泊舟还曾在那里上过几天课,白蓉萱有空时也会来这边聚会。
难道就是这里?
要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白蓉萱到学校做客时,被范至简偶然遇上了,得知她的身份后,便暗暗留了心思。虽说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但白修治这个名字总归是有点儿绕口的,又犯了‘修’这个字眼,只要在上海滩生活过的人,自然都会联想到白家。
闵庭柯很快就把事情的脉络理清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保证白蓉萱的安全。
闵庭柯的眼底闪过一抹毅然。
有人要动自己心上的人,除非先将他踩在脚底下。而他闵庭柯别的不行,就这身子骨特别硬,宁折不弯,轻易不会折腰。
第一千九百七十五章 人选
原本闵庭柯只是让谭氏兄弟保护白蓉萱一阵子,如今出了这种状况,这两人自然要更加尽心的服侍,闵庭柯还不放心,嘱咐常安加派人手。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看出闵庭柯对白蓉萱的用心程度了。
常安和洪兴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安排去了。
闵庭柯仍旧担心不已,恨不得将白蓉萱拴在自己的身边才好。他怕白蓉萱知道自己的处境会害怕,所以不敢将事情告诉她。而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找到范至简的下落。
闵庭柯一面安排人手去南京打听范至简的信息,一面则让闵家的眼线留神盯着上海的动静。可就算如此,仍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久久没有回信。
闵庭柯很是恼火。
既然范至简没消息,闵庭柯决定在白蓉萱的身上多下些功夫。他干脆收拾东西,搬到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又是震惊又是意外,拉着他的手问道,“小六,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闵庭柯不想姑姑也跟着担心,便笑着想了个借口,“自从过完了年,我妈每次见了我都要催婚,我实在顶不住了,跑到您这里躲几天。”
闵老夫人闻声长长地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你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有些怨怼,这怎么能行?”
闵庭柯道,“倒不是怨怼,只是架不住她见了面就提,跟她说了也不听,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闵老夫人道,“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已经成家了。如今闵家就只有你一棵独苗,以后还指望你为闵家开枝散叶,你母亲自然是着急的。其实何止是她,连我也十分地惦记,你跑到我这里来,算是打错了算盘,我也得念叨你几天才行。”
闵庭柯笑嘻嘻地道,“我才多大呀。您忘了当初那位大师是怎么说的了?我要是过早成亲,与命格不符,对身体也不好,一不小心会出大事的。”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你也不用抱着这句话当圣旨,要不是因为那老和尚,你以为能拖到这个时候?两年前怕是就要成家了。”
闵庭柯道,“我现在玩心太重,就算娶了老婆,家里也一定鸡飞狗跳的,不如等我再大一些,心智也成熟了,到那时再谈婚论嫁不是正好吗?真不知道你们在急什么。”
闵老夫人道,“能不急吗?你爹妈和我都多大的年纪了?你自然是耗得起的,可我们呢?再拖两年我们都走了,连下辈人也见不着了。我手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都是给我小孙孙准备的,你不生孩子,这些东西我都要带到棺材里陪葬,看你怎么办。”
闵庭柯说道,“姑姑的身体向来很好,我爹妈也精神得很,肯定能长命百岁,别说是小孙孙,就是重孙也能看得到。”
“你少拿话哄我。”闵老夫人可不吃他这一套,认真问道,“头前儿你母亲跟我说,你告诉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这是真话,还是随便编出来骗她的?”
闵庭柯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撒谎呢?何况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母亲胡言乱语。”
闵老夫人满意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也就是说……你的确有中意的小姐了?跟我说说,是谁家的?”
闵庭柯笑着道,“早知道姑姑也这样,我就不该自投罗网来的。”
闵老夫人道,“你才知道,怕是也晚了。”随后便一脸严肃的对易嬷嬷等人吩咐道,“让人把二门关死了,今儿他不交个实底,我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闵庭柯想着姑姑素来和自己亲近,倒也没什么可瞒的。何况他既然认定了白蓉萱,前路不论如何曲折困苦,他总是要将人娶回去的,提前和姑姑透个音,倒也没什么。
他行事磊落,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可说到自己的亲事,毕竟少年人心性,不自觉地便红了脸,腼腆地道,“我……我只能告诉你她姓白。”
闵老夫人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姓白……
上海滩姓白的还有谁?
她脸色微变,尽量语气平静地道,“原来是白家的姑娘?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她一边说,心里也不断地开始盘算起来。
长房只有白修衍一个独苗,二房的女儿虽多,但能拿出手的几乎没有。何况以闵庭柯对二房的态度来看,根本不可能与他们结成亲家。外长房没有小姐,外二房的白宝玫年纪不符,十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外三房有个白宝琳,年纪倒是合适,只是门第实在太低了。
虽然闵家不在意这些,但这样的岳家,终究是有些拿不出手。何况闵老夫人也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闵庭柯与外三房有什么来往,要是他钟情的人是白宝琳,先前白修唯离家时,他就不该是这个态度,应该尽全力帮忙才对。
思来想去,闵老夫人把注意力放到了三房唐氏那个生在杭州的女儿身上。
治哥的亲妹妹,有白元裴和唐氏这样的爹妈,女儿的容貌自然是差不了的。
难道是她?
要真是这样的话,闵庭柯对白蓉萱的过分亲昵和保护就说得通了。毕竟要娶人家的亲妹子,提前贿赂好这个大舅兄还是很有必要的。
闵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此刻不管再怎么追问,只怕都问不出什么来,不过有了眉目,总比没有的好。让闵老夫人想不通的是闵庭柯什么时候与白修治的妹妹打过交道呢?
闵庭柯见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借口太累要去休息。
闵老夫人没有挽留,又知道闵庭柯身边没什么侍女,都是些管事小厮。他们做事虽然尽心,但终究不如女子心细,便让郁金和藿香都跟过去服侍。
闵庭柯也没有拒绝,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他离开后,闵老夫人便拉来了易嬷嬷小声嘀咕道,“他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说说看,他看中的是哪一房?”
易嬷嬷道,“这还用说吗?肯定是三房呀。”
果然想到了一处去。
闵老夫人满脸狐疑地道,“这也奇了,小六怎么会看中治哥的妹妹呢?按理说,这两人没什么交际才对,总不会是治哥从中穿的线吧?”
易嬷嬷道,“老夫人忘了,先前彭家大少爷下聘的时候,咱们六爷不是也去了杭州吗,当时就住在唐家。说不定便是那时见到了治少爷的妹子,您想想看,三爷和三太太那么出类拔萃的人物,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个顶个的出色,不信瞧治少爷就知道了。六爷肯定是那时便相中了,一直记在了心上。”
第一千九百七十六章 想见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
是啊,她怎么将闵庭柯去杭州的事情给忘了?
当时他就住在唐家,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碰到治哥的亲妹子了。
闵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致,“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易嬷嬷想了想,“早前治少爷曾经提到过,好像是叫蓉萱。”
“蓉萱……”闵老夫人轻声重复着道,“这名字倒也清丽,而且并没有随了‘宝’字。”
易嬷嬷道,“是啊,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咱们二房的大小姐不也剑走偏锋了吗?”
白玲珑当时出生的时候,正是二房春风得意的时候,因此蔡氏不顾其他几房的意见,硬是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那孩子今年多大?”
易嬷嬷算了算,“三太太回杭州的时候身上正带着她,这么算下来,今年也该十七了吧?”
闵老夫人‘哎哟’一声,“比小六整整大三岁呢。”
易嬷嬷道,“女大三,抱金砖。咱们闵家这头就六爷一个人,将来的六太太是要掌管整个内宅后院的人,年纪太轻,也怕压不住那些人。”
虽然是这个理,但闵老夫人却仍觉得担心,“虽然是三房的嫡女,可毕竟没生在白家,也不知道养成了什么样的品性?这女子样貌是一方面,能力又是一方面,可别娶回个花瓶回来,摆在那里好看顶什么用?”
易嬷嬷闻声一怔,“不会吧?我看治少爷行事坦荡风光,身上可没有小家子气。”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这怎么能一样?治哥是男人,又自小在外面求学,见多识广,自然不一样。可这养在深闺中的女人,一饮一啄,都要学着身边人的模样。你想想唐氏那娇滴滴的样子,蓉萱若是像她,怕是应付不来闵家的事。”
这样的人别说帮忙,不跟着添乱都是好的了。
易嬷嬷也知道唐氏的性格,低声道,“这样未必。老夫人您细想想,三太太虽然早年没了父亲,但唐老夫人却是个厉害的人,自小到大没让三太太吃过一点儿苦。可咱们蓉萱小姐又不一样,虽然是白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却只能养在舅舅家,自古至今哪有这样的事情?别的不说,人情世故上她肯定是明白的,剩下的一点点的教,用不了多久也就学会了。”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真是小六自己看上的,以他那刁钻的脾气,大伙赞成支持些倒还好,若是反对,怕是要触了他的逆鳞,指不定要弄出多大的阵仗呢。”
易嬷嬷笑着道,“蓉萱小姐是三房的嫡小姐,身份倒也配得上。就是这山高皇帝远的,咱们也见不着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什么时候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闵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治哥都回来这么久了,家业上的事也该捋顺了,怎么还不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
易嬷嬷往二房的方向撇了撇嘴,“估摸着是不想见到二房的人吧。”
闵老夫人道,“二房不是早就搬出去了吗?”
易嬷嬷道,“可这心里存了芥蒂,可不是能轻易抹去的。当初三太太离开白家的时候,可不是高高兴兴出的门。”
闵老夫人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换作是谁,只怕都不愿意再踏足这样的伤心之地。
闵老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道,“要是能想个法,将蓉萱小姐接回来住上几天就好了。”
闵老夫人眼睛一亮,“你说什么办法好?”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不是快到您的寿辰了吗?”
闵老夫人一愣,“我这个岁数,过什么寿。”
自从白老太爷去世之后,闵老夫人便不再过寿,闵庭柯张罗了几次,也都被她婉拒了。每到生日这一天,也不过是由闵庭柯陪着吃一碗长寿面便完,多余的庆祝和摆设都没有。
易嬷嬷劝道,“都知道您不喜欢热闹,可哪里还有比这更恰当的借口?”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不禁犹豫起来。
易嬷嬷便加紧添了一把火,“您就不想见见蓉萱小姐,看看她的模样和性格?六爷是您最疼爱的,不帮着把把关,能放心得下吗?”
闵老夫人嘴硬道,“小六和我虽亲,可他上头还有亲爹亲妈,我跟着乱出什么主意?只要他自己喜欢,我还能说什么?”
可话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像是长了草一般,再也抑制不住了。
闵老夫人思来想去,“要不今年就请了家里人吃个饭?”
易嬷嬷笑着道,“那这件事,要不要跟治少爷知会一声?”
闵老夫人道,“别了吧,万一被小六知道了,怕是要从中作梗,我直接写信给唐氏,你安排人给我送到杭州去。就说我想见见蓉萱,这孩子也算跟我有缘,让她过来给我庆个生,我也认认脸。”
这样的请求,唐氏肯定不会拒绝。
易嬷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那您这就写信,我悄悄地吩咐人送出去,绝不让六爷知道。”
闵老夫人笑着道,“咱们怎么像做贼似的?”
两人去了小书房,易嬷嬷负责研墨,闵老夫人则给唐氏写了封信。
一切完毕之后,闵老夫人又担心地说道,“这都是你我自己猜测的,万一不是蓉萱,那不是闹了个笑话吗?”
“这有什么。”易嬷嬷贴心地道,“就算真错了,见见蓉萱小姐又有什么大不了?”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你跟我去一趟库房,咱们找些东西预备出来,不能让孩子白走这一趟。”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去了库房。
闵庭柯则来到立雪堂,眼见着白蓉萱正在和周科说事,他便稍稍等了片刻才进门。
白蓉萱见到他很是意外,笑着迎了上来。
那闪闪发亮的眸子,简直比夜里的星星还要璀璨。
闵庭柯忍不住道,“见到我就这么高兴?”
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惊喜。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这个时间六叔怎么会来?”
闵庭柯早就想好了借口,“没什么,我来陪姑姑住几天。”
“住几天?”白蓉萱更茫然了,“出什么事了吗?”
闵庭柯道,“没有。再过些日子便是姑姑的生辰,她又不喜欢铺张热闹,我这个做小辈的只能陪她高兴几天,好好地说说话。”
第一千九百七十七章 借书
白蓉萱并没有怀疑,顺着他的话道,“那老夫人的寿辰准备怎么过?可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闵庭柯道,“姑姑不讲究排场,往年的生辰都过得简单。我先前也张罗过几次,但看她兴致不大,倒也不好强求,还是要依她的意思来吧。”
白蓉萱连连点头,“那就不请客人,自家人吃顿饭吧。到时候闵老爷和闵夫人也来吗?”
闵庭柯道,“还有些日子,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白蓉萱答应下来,亲手端了茶递给他。
闵庭柯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最近可好?”
白蓉萱微微一笑,“一切都好,有劳惦记了。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闵庭柯道,“都是些令人头疼的杂事,说了你也未必喜欢。对了,那位孟先生呢?”
白蓉萱道,“多半是在房间里读书呢。他是想认真做学问的人,等哥哥的事情一了,终究还是要发挥所学来施展抱负的。”
闵庭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好像白蓉萱对孟繁生非常的亲近,每次提到他的时候语气都会变得格外柔和。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你和孟先生的关系很好吗?”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
虽然此刻的她已经搞不清楚孟繁生当时对自己的帮助,是因为出于对哥哥的愧疚,还是单纯地帮助她,但那些风雪中赶来探望自己的画面,却总会出现在她的回忆中。
白蓉萱笑着道,“说好似乎也谈不上,但在他身上,我总能找到哥哥的影子。毕竟我哥哥在南京时,与他的关系最好了。”
闵庭柯稍稍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道,“且等等看吧,他若是肯出力,早日揪出害死你兄长的真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的。”
白蓉萱听着一愣,“哪有这么简单的?我来上海也快一年了,到现在仍旧没什么头绪,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整件事的真相。至于说孟先生……他自有他的去处和追求,个人的梦想不同,你就别费心了。”
闵庭柯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种亲近的语气,听着可不像是哥哥的同学那么简单。
闵庭柯问道,“怎么?难不成孟先生的将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白蓉萱想到前世孟繁生在北平大学任教,由于学识过人,性格又好,很受学生和同事的喜欢,甚至还遇到了徐倾誉,两个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相处得却十分和睦。
白蓉萱轻声道,“孟先生想做老师,将来或许会往北平去。”
北平啊……
闵庭柯心中一动。
那么远的地方,再想见面可不容易。白蓉萱说得这么轻松,并没有一丝不舍和牵挂,显然是放心至极。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闵庭柯笑着道,“这样啊,那我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闵家在北平没什么势力,纵使生意做得红火,却从来没有涉足过北方。
前世也没有闵家助力,孟繁生还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成功站住了脚跟。所以这一世,白蓉萱相信他依旧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两个人正说着,周科领了孟繁生进来,“治少爷,孟先生说有事要见您。”
或许是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场,孟繁生显得很是紧张。
白蓉萱便安慰他道,“这位是我六叔,你别看他年纪小,辈分却大,算是我的长辈了,而且对我很是关照,你不用害怕。”
孟繁生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孟繁生这一乱,便把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忘在了脑后,只能磕磕巴巴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再借几本书看。”
白蓉萱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下次再要看书,只管让周科带你去取就是了,不用这样客气。”
孟繁生感激地道了谢,跟着周科退了出去。
白蓉萱一直将他送到门口。
孟繁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瞥到闵庭柯关注的目光后,他立刻收住了话,拱手行礼后便离开了。
闵庭柯越发觉得这个姓孟的没安什么好心。
他也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难道是起了别的心思不成?
哼!
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蓉萱给他,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吗?
闵庭柯气鼓鼓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转过身的白蓉萱瞧见了,也是十分的诧异,“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清了清嗓子,“没什么,这茶有些喝不顺口。”
白蓉萱忙道,“是吗?那我立刻就让人换新的来。”
闵庭柯摆了摆手,“别忙了,我不喝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这位孟先生也太客气了,看个书还要和你商量,实在太拘谨了。回头周科把书都整理出来送过去,也免得他走来走去的。”
白蓉萱没有多想,反而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我听你的。”
闵庭柯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等孟繁生看到满屋子的书后,彻底地笑不出来了。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机会见到白蓉萱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翻了几页书便觉得头昏脑涨,干脆躺在了床上。
闵庭柯在白家这一住就住了七八天,二房的人知道了,不免议论纷纷。
白宝珊陪着贵姨娘整理冬天的衣裳,闻声冷笑着道,“闵老夫人疼爱侄子,这有什么大不了?这群人就爱嚼舌根,什么时候传到栖子堂那边去,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贵姨娘则一脸平静,“咱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只能要求自己不乱说。至于其他的事,也与咱们无关。”
冬天的衣物经过太阳的暴晒之后,仿佛又轻柔了几分。
贵姨娘将衣物叠好,重新放到箱笼里,一件一件摆放得整整齐齐。
白宝珊从中抽出一件来,“哎呀,这都是哪年做的了?袖口都脱丝了,可不能再穿,丢了吧?”
贵姨娘忙道,“快给我搁下,好好的衣裳,说扔就扔吗?只要补一补,还是能穿的。”
白宝珊心疼地道,“您虽然是姨娘,但二太太对您素来客气,也赏了不少不了,您都留着做什么?给自己做几身衣裳是正经。”
贵姨娘微微一笑,摸着女儿的手道,“我都给你攒着呢,等你出嫁的时候带上。我是个姨娘,身边没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不帮着攒点儿嫁妆,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白宝珊鼻子一酸,委屈地道,“我好歹也是二房的小姐,二太太那么爱面子的人,不会连嫁妆也不置办吧?”
贵姨娘却道,“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各人尽各人的心意,这是不一样的。”
第一千九百七十八章 过寿
贵姨娘性格腼腆温和,对谁都很客气,这么多年能在蔡氏的眼皮子底下平安活到今天,也多亏了她这性情。
白宝珊知道母亲的脾气,虽然不能为自己做什么,但只要她好好的,她也没别的奢望了。
贵姨娘看着女儿恬静姣好的面容,笑着道,“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安排的,女儿家的好光阴就这么短短几年,可别蹉跎过去了。”
蔡氏现在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先是白玲珑,再是白修睿,最后轮到蔡氏自己本人,二房一天一个热闹,和唱大戏没什么两样。
好像自从三房的白修治回来后,二房就变得越发不顺当了。
难道冥冥中老天早有安排?
白宝珊心里想着,嘴上安慰着母亲,“您就别担心了,如今二房乱成这样,太太能依仗的人不多。我嫁得好,对二房也有利,太太不会委屈了我的。”
贵姨娘闻声点了点头,“阿弥陀佛。只要你能顺顺当当,便是我让一辈子在二太太跟前儿伏小做低都好。”
白宝珊不喜欢母亲这样说,皱着眉头道,“等我嫁了人,在那边站稳了脚跟,自然是要想办法把你也接出来的。”
贵姨娘道,“傻孩子,你这么做不是在打二房的脸吗?太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何况我半生都在二房度过,你让我换个地方,也未必习惯。不如就在这里耗着,反正我不争不求的,太太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不用管我,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事在人为,有些事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白宝珊知道母亲性子懦弱,与其让她跟着担心,还不如边走边看。她索性不再多说,手脚利落地帮着母亲收拾衣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旧没有范至简的消息。闵庭柯不禁好奇,这人到底是被藏到哪里去了?
这一日他和白蓉萱正在下棋,吴介匆匆地找了过来,“治少爷,杭州那边送信来了。”
白蓉萱忙站起身,“是吗?快拿给我。”
吴介一边递信一边道,“信是由张家送来的,管事还在外头等着呢,说是您若是有什么回复,只管让他把消息带回去。”
白蓉萱一怔,意识到可能是有事情发生。
她快速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她也愣住了。
闵庭柯不解地问道,“遇上什么麻烦了?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白蓉萱愣愣地转过身,“老夫人给我舅舅写了信,想让我到上海来一趟,让她老人家见见,住上几天再回去。”她说完,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当,改口道,“不……不是我……是我妹妹……”
最后连她自己也糊涂了。
闵庭柯却立刻就听明白了,“姑姑怎么会想见你呢?”
白蓉萱茫然地道,“我……我怎么知道?从前老夫人只是提醒过我几次,待时机成熟,可以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团聚,一家人在一起这才完整,不过都被我含糊着糊弄过去了,谁知这次居然直接给舅舅写信,让人实在想不通。”
闵庭柯沉思了片刻。
在他的印象中,姑姑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尤其事先既没和治哥商量,也没告诉自己。再联想之前的对话,闵庭柯很快便反应过来,应该是姑姑猜到了他所说的‘姓白’便是白蓉萱,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知道白蓉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想到这里,闵庭柯不禁哑然失笑。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自己只是透了个音,却到底没有瞒住姑姑。
闵庭柯便说道,“来肯定是不能来的,想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了。”
白蓉萱苦着一张脸道,“想什么借口?”
闵庭柯道,“这还用我教你吗?就说你身子忽然不好了,大夫说需要在家养几天,我姑姑又不会派人去接你,怕什么?”
白蓉萱犹豫地道,“这能行吗?可别被老夫人瞧出破绽来。”
闵庭柯道,“又不是叫你去说。既然信直接送到了杭州,你只当这件事不知道算了,一会儿见了张家的管事,你就把我的话转述给他,你舅舅那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蓉萱连连点头,片刻也不敢耽误地跑出去见了张家管事。
过了几天,杭州那边果然送来了信。随信而来的不但有唐家准备的寿礼,其中还有几条手工绣制的枕巾和纱帘。闵老夫人特意瞧了瞧,绣工虽然谈不上巧夺天工,但配色秀气雅致,别出心裁,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她笑着对易嬷嬷道,“看这针脚,不像是成年人做的,应该是蓉萱那孩子送我的了。”
说完才打开来信。
等看过了信,她有些失望地道,“蓉萱那孩子染了风寒,一时半会怕是来不了了,唐氏大概怕我不高兴,信中一再解释赔礼,反倒弄得我有些过意不去了,本就是你我临时起意,倒把人家给折腾了够呛。”
易嬷嬷道,“严重吗?”
闵老夫人道,“信中没说,不过就算是小病,也没有让孩子病中出门的道理,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易嬷嬷点了点头,“您也别心急,还有的是机会呢。”
闵老夫人笑着道,“从前你我行事也是极稳重的,怎么上了年纪,反倒和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呢?以后我要是再冒出这种念头,你也该帮着规劝些才是,可不能一味地纵容我。”
易嬷嬷道,“哪里是您的主意,其实也是我的私心,想要见见蓉萱小姐来着,那孩子自从出生之后就没露过面,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有治少爷珠玉在前,蓉萱小姐也不会差的。”
闵老夫人压下心中的好奇,不再提这件事。
白蓉萱那边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
等到闵老夫人生辰这一天,闵老爷和闵夫人早早地就赶了过来,闵庭柯和白蓉萱站在门口相迎,闵老爷见状笑说道,“你这小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白家的子弟呢?”
闵庭柯道,“您要是舍得,干脆将我丢给白家算了。”
闵夫人在一旁道,“别胡说,我可舍不得。你姑姑呢?”
闵庭柯道,“在里头呢,听说你们过来,忙吩咐了我们出来迎接。”
闵夫人点了点头,和闵老爷一同进了内院。
二房的人照旧没有露面,不过这也正常。蔡氏还在寺中,家里只有个白修睿,他自然是不会来的,至于白元德更是抓不着影。倒是长房那边派戚嬷嬷送了一面修满了福禄寿的屏风,外长房是则大太太亲自过来拜寿,带了一对雪白的窑瓶。
第一千九百七十九章 庆贺
闵老夫人很是高兴,留了则大太太吃饭。
则大太太笑着答应了。
众人刚刚坐下,门房的人便接二连三地跑来报信,一会儿是顾家的夫人前来拜寿,一会儿是姚家的大太太登门……场面一时十分的热闹。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是来拜寿的,栖子堂自然要好生招待,闵老夫人不好亲自出面,便由闵夫人和则大太太招待。
即便闵老夫人不喜热闹,但来的人属实不少,最后还是摆了六七桌才能坐下。
闵夫人知道她不愿应付这些场面,便低声劝慰道,“一年就这么一天的好日子,就该这么热闹地过,您也放松些,总归是不会让您累着的。”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寡居在家,已经不认得什么人了,这些人能来给我拜寿,说到底看的还是闵家的脸面。这也是小六争气,要不然……”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清亮的眼眸里却写满了人情冷暖。
当初闵家落难,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多,出手帮忙的少。如今闵家再次红火起来,走动的人也自然多了。
闵夫人道,“您心中有数就行了,却不用说出来。何况各个家族之间,原本就是这样的,闵家要是倒了,正要被其他人家分而食之。上海滩自古以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谁下口慢了,怕是就要沦为他人的食物了。”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更心疼小六,一个半大的孩子撑着家族,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闵夫人道,“您不用担心,他好着呢。也是咱们闵家命不该绝,老天爷送了这么个孩子过来。他好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不管多么麻烦的事,只要落在他的手里,没多久便会迎刃而解了。”
两人正说着,则大太太走了过来,“老夫人,二房的贵姨娘打发珊小姐来给您磕头了。”
闵老夫人虽然和二房的关系不好,但对蔡氏底下的人都很客气。她闻声微微一怔,不解地道,“贵姨娘素日是个老实的人,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她就不怕蔡氏知道了要找她的麻烦?我看也别磕头了,没得给人惹麻烦,有这份心就行了。”
一副并不想见的样子。
则大太太上前两步,笑着道,“老夫人,您还没看出贵姨娘的心思吗?”
闵老夫人不解地道,“她有什么心思?”
则大太太道,“珊小姐年纪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二房如今乱糟糟的,大小姐的婚事还没着落,蔡氏自己又一身的糊涂账,哪还能顾得上下头的这些孩子?贵姨娘这是替自己的孩子着急,想要让她在您面前露露脸,将来也能博一个好归宿。”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她想得也太简单了,难不成让我给珊姐儿做媒不成?”
闵夫人在一旁道,“这怎么可能?您就算再热心肠,也不可能管到二房的事上去。”
则大太太道,“老夫人,贵姨娘哪敢让您为难呢?今天来给您拜寿的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当家夫人、太太?让珊小姐过来露个脸,好歹让人知道二房除了白玲珑之外,还有其他的小姐呢。要是能被哪位夫人、太太看中,记在了心上,那不就是珊小姐的造化了吗?”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竟没想到这一节上去,亏得有元则媳妇提醒。”
则大太太道,“我是没有女儿,要是有的话,为了女儿的将来,不论什么事儿都要做的。”
闵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贵姨娘平日里那么软弱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居然连得罪蔡氏也不怕了。既然这样,就别糟了她这份心意,让珊姐儿进来吧。”说完又特意对闵夫人道,“你一会儿带她出去走一圈。”
闵夫人不大喜欢二房的人,但既然是闵老夫人的吩咐,她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没一会儿,白宝珊便被人请了进来。今日的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朱红色的长裙配上雪白的短衫,眉目清秀,虽然比不得白玲珑那般绝美娇艳,但却胜在落落大方,倒也让人眼前一亮。
白宝珊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给闵老夫人磕头祝寿,又送上了她和贵姨娘准备的寿礼——由两人亲手缝制的一条裙子。
白宝珊轻声道,“知道您什么也不缺,但好歹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收下,留着赏人也行。”
这当然不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实际上这是贵姨娘三年前就开始着手绣制,原本打算送给蔡氏的。可如今这种情况,贵姨娘知道蔡氏指望不上,便改变了主意,将它转赠给了闵老夫人。
闵夫人见那条松绿色的裙角上绣着石榴花和回字纹,看着简单利落,又透着几分别出心裁。
见惯了好东西的她也不禁暗暗点头。
她又哪里知道,蔡氏向来刁钻,眼高于顶,若是拿普通的东西去糊弄,不但讨不到便宜,反而还会被狠狠地教训一顿,贵姨娘哪敢怠慢,连绣线都是选的最好的。
闵老夫人让易嬷嬷将裙子收下,笑着道,“有劳费心想着,难为你和你母亲了。既然来了,你也留下来吃杯酒,我让则大婶子替你引荐。”
白宝珊原本就是为此事而来,听老夫人这样说,自然是高兴无比,笑着答应下来。
等时间到了中午,热气腾腾的饭菜便被端上了桌。
闵老夫人特意露了面,挨桌感谢了一番。诸位夫人、太太哪个是为了吃饭来的?筷子没怎么动,都在小声说着话。
闵老夫人则在内室,由闵老爷、闵庭柯和白蓉萱等人陪着吃了饭。因是老夫人的寿辰,后灶的婆子一个比一个卖力,半月前就开始准备,用十几种米面做成了一种名为万寿糕的糕点。筋道香甜,闵老夫人很是喜欢,接连吃了四五块,还让闵庭柯和白蓉萱也都尝尝。
白蓉萱吃了一块,味道的确不错。糕点里面包了各种果仁和糖粉,外面则撒了桂花糖。
闵庭柯不喜欢吃甜食,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闵老夫人道,“你这嘴巴可真刁,白白浪费了这好东西。”
闵庭柯道,“您要是喜欢,以后常让他们做就是了。”
闵老夫人道,“怪麻烦的,偶尔吃吃还好。”说着又对白蓉萱道,“治哥,你让人盛出一碟子来,给长房和二房都送去一些,我过生日,人家可都是送了东西来的。”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第一千九百八十章 死讯
白蓉萱是这里最小的,自然要帮着跑腿。她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去后灶取了万寿糕,给长房和二房送去。
虽然闵老夫人不喜热闹,但既然来了宾客,也不好做得太过寒酸,闵庭柯早就吩咐常安去请了戏班子过来,因太突然,所以也不算太出名,好在唱功还算不错,多少弥补了些遗憾。
闵老夫人也不能扫兴,笑着陪起了客人。
众人前来拜寿,原本就是为了和闵家搞好关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都凑到了闵老夫人跟前儿,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白宝珊自然而然地被忘在了角落。
她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要不要走。可就像贵姨娘说的那样,她将来嫁得好不好,除了蔡氏肯不肯出力之外,也要看她能在上流圈子有什么样的名声。
上头有个白玲珑这样姐姐压着,谁又知道她白宝珊是个什么玩意?
她不趁着这个机会在这些夫人、太太跟前儿露露脸,真等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不是蔡氏怎么说怎么是,她能有什么选择权?
白宝珊可不愿意这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完。
犹豫再三,她还是往前靠了靠。
彭家今日来的是彭岛和彭屿的母亲,一位年过四十的妇人。她本就比彭老爷大上几岁,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便有些显老。只是她为人本分老实,结婚多年,不但将彭家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将公婆伺候得无微不至,很有贤明。
她不愿意去凑热闹,因此站在了人群之外,安静地喝着茶。白宝珊主动上前道,“这茶冷了没有?我再让人倒一壶来吧。”
彭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不用,我本来就喜欢喝凉茶。”
白宝珊顿时臊红了脸。
这里是栖子堂,哪就轮到她指手画脚了?
就算是在二房,也没有她说话的机会呀。
她浑身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彭夫人却不是个会奚落人的,见状反倒自责起来,轻声道,“我看你午饭时没怎么吃,饿了没有?这糕点不错,你也尝尝吧。”
白宝珊又惊又喜,双手接过彭夫人递来的碟子,“谢谢夫人。”
彭夫人深知闵老夫人和二房的关系,也不愿意多说,便自顾着喝起茶来。
白宝珊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十分亲近地道,“夫人也喜欢听戏吗?”
彭夫人淡淡地道,“我是个外行,只能看看热闹罢了,戏文却是一点儿也不懂的。”
早就听说彭夫人没什么才学,原来竟是真的。
不过她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上头有这样一个婆婆,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十分顺心。不过彭家只有两个儿子,彭岛和母亲一个性子,老实木讷,虽说好摆楞,但指着他振兴家族怕是不能了。至于彭屿……那小子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一般人可驾驭不住。
白宝珊心里暗暗想着,嘴上却奉承着道,“如今听戏,也不过是讨个热闹罢了,夫人是懂生活的人,何必揪着戏文不放呢?”
彭夫人见她如此热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巧人堆里的卢三太太向她招手,彭夫人便放下了茶杯,“我过去瞧瞧。”
白宝珊虽然失望,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彭夫人起身走向卢三太太。
白宝珊脑海中又盘算起卢家来。
卢家也是一团乱,卢家大少爷和二少奶奶的那点儿事弄得尽人皆知,最好二少爷还因此丢了性命,如今上海滩的人提到卢家,就没有一个说好话的。
据说卢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卢老夫人去世之后,生意毫无起色不说,外地的几笔买卖也都赔了,谁要是嫁到他们家去,真是倒了大霉。
白宝珊正思虑着,忽然一个丫鬟冲了过来,把她给吓了一跳。
白宝珊回过头,只见是蔡氏送回来服侍自己和贵姨娘的丫鬟。她不解地道,“慌慌张张,怎么了?”
那丫鬟脸色惨白,扑通跪在了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白宝珊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丫鬟惊恐地道,“珊小姐……您……您快回去看看吧,贵姨娘死了!”
“什么?”白宝珊猛地拔高了声音,尖锐地道,“我出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丫鬟吓得哭了出来,“我怎么敢拿这种话糊弄您呢?刚刚治少爷派人送了糕点过来,贵姨娘尝了两口,然后就从嘴里喷出血来,我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可就说话的工夫,她……她就咽了气。”
白宝珊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幸好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可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闵老夫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瞥了一眼过来,立刻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便赶紧向易嬷嬷使了个眼色。
易嬷嬷会意,快步上前帮着扶住了白宝珊,低声道,“这里人多口杂,先将你们小姐请到厢房里休息。”
那丫鬟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拼命点头。
等到了厢房,白宝珊悠悠转醒,她一把抓住丫鬟的人,厉声道,“贵姨娘呢?”
丫鬟大声哭了起来,“姨娘死了!”
白宝珊咬着牙道,“怎么死的?”
丫鬟道,“我……我不知道,姨娘只是吃了几口糕点,然后就吐起了血……”
白宝珊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那糕点是谁送来的?”
丫鬟嘶哑着嗓子道,“是……是治少爷让人送来的。”
易嬷嬷站在一旁,也被这番对话给惊住了。她上前两步,严肃地问道,“你……你说什么?贵姨娘怎么了?”
小丫鬟抹着眼泪又说了一遍。
易嬷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想也不想地道,“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我去瞧瞧再说。”
白宝珊却是心中一动,立刻起身道,“不行!我得赶紧回二房。”
易嬷嬷却道,“您现在这样怎么走啊?安心在这里歇着。”说完又对小丫鬟道,“你在这里服侍珊小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宝珊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让小丫鬟扶着自己下了床,可刚走到门外,就被两个强壮有力的婆子给推了回来,“珊小姐,易嬷嬷临走前特意嘱咐过的,让您在这里休养好了再走,要不出了什么事儿,栖子堂可就说不清楚了。”
白宝珊冷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软禁我吗?我母亲生死不明,难道我连回二房也不行?”
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 放火
守门的婆子既然得了易嬷嬷的吩咐,自然不会将白宝珊的话放在心里,闻声淡定地道,“珊小姐年轻,遇到事不免慌了手脚。您安心在这里待着,自会有人替您打理的,何况外面乱糟糟的,真冲撞了您也不好。”
白宝珊见状也明白没有易嬷嬷发话,自己肯定走不出栖子堂。她虽然又恨又急,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重新回到屋子,拉着小丫鬟又将事情的始末问了一遍。
小丫鬟依旧重复着之前的话。
白宝珊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你确定那万寿糕是白修治送去的?”
小丫鬟连连点头,“我确定。”
白宝珊先前在盛怒之下来不及细想,此刻渐渐冷静下来,越发觉得事情诡异。别的不说,以白修治那温和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就算他与二房素有嫌隙,但贵姨娘和自己却并没有得罪过他,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大可去找白元德和蔡氏,怎么会在贵姨娘的身上下手?
白宝珊有些想不通。
她越想越乱,头疼得不行。临出门前还好好的贵姨娘,怎么才一顿饭的工夫,人就没了呢?
想到贵姨娘温柔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白宝珊就心痛得不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从这一刻起,她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连最后一个精神支柱也没有了。
未来的人生……她又该怎么办呢?
此刻的易嬷嬷,已经飞快地找到了闵庭柯。只见他正和治少爷悄声说着什么,两人神情恬淡,波澜不惊,哪里知道风雨即来,一场极大的变故正在前头等着他们呢?
易嬷嬷神色凝重地张望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上前说话。
恰巧闵庭柯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闵庭柯一眼便发现了神情不安的她。
闵庭柯意识到出了事情,低声对白蓉萱道,“我去方便一下,你留在这里等我吧。”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显得十分乖巧。
闵庭柯悄然离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定。易嬷嬷见机急忙跟了过来,不等她站稳,闵庭柯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易嬷嬷肃然地将二房贵姨娘的事说了。
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闵庭柯也是一惊,“人已经死了?”
易嬷嬷道,“小丫鬟是这么说的,我还没去二房,想着赶紧知会您一声,也不知道那头是个什么光景。”
闵庭柯马上叫来了常安,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常安一脸惊讶,但还是快步去了。
闵庭柯严肃地问道,“立刻去查,那份糕点都经过了谁的手,一个人都不许落下。”
易嬷嬷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后灶。
闵庭柯越想越觉得事情诡异,这件事摆明了就是冲着白蓉萱来的,而他事先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会是谁下的手呢?
蔡氏?她虽然心狠,却也未必能想出这种计划来陷害白蓉萱,何况她人在寺庙之中,怎么能布置得如此周密详细?
或是白元德?除掉了治哥,对于二房来说绝对是有利的,只是一旦事情做得不干净,被牵扯进来,他这个家主之位怕是保不住了,代价会不会太大?白元德是个聪明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行如此凶险之举?
还有谁呢……
闵庭柯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道道身影。
白修睿吗?
不太可能。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手段。
白玲珑?
她与治哥有这么大的仇怨吗?
闵庭柯第一次有了被难住的感觉。思来想去没有答案,闵庭柯沉默了许久,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他自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不安的时候,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
明明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为何还是没有保护得了呢?
就在这时,常安匆匆跑了回来。他走得急,满头都是大汗,“六爷,二房那边正一团乱呢,我去的时候,贵姨娘的尸身还没有收敛,一位姓宋的姨娘正在那里忙着,听说已经派人去通知白元德了。”
家里出了这种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可这会儿栖子堂还有这么多夫人、太太,事情一点闹大,对治哥自然没有好处。想到这里,闵庭柯立刻吩咐道,“想办法支走这些来拜寿的人。”
常安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闻声道,“戏还没散场,这会儿怕是不好催人离开。”
闵庭柯想了想,“在栖子堂西南角放把火,有了火势,自然就有借口让他们走人了。只是要提前安排好人手,及时把火扑灭了,别假戏真做,闹出麻烦来。”
常安点了点头,又快步去安排这件事了。
没一会儿,栖子堂的西南方向便冒出浓烟来。正在看戏的闵老夫人见状立刻问道,“这是怎么了?”
常安提前安排好了,有婆子跑过来道,“老夫人,一间厢房着火了。”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火势如何?”
婆子道,“不知道,六爷已经吩咐人过去了。”
闵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戏肯定是唱不下去了,来拜寿的人见状,也都凑过来安慰闵老夫人。闵老夫人没了兴致,敷衍着应付了几句。拜寿的人不好再待,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提出了告辞。
闵老夫人没有挽留,让闵夫人和则大太太帮自己送客。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闵老夫人这才又问起火势来。
连翘上前道,“老夫人,火已经扑灭了。”
闵老夫人彻底放下心来,“知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
连翘道,“现在还没查出来。”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小六呢?”
连翘道,“多半是忙着灭火的事呢。”
等拜寿的人全部离开后,闵庭柯先是让人叫走了白蓉萱,自己则来见了闵老夫人,“姑姑,出了一件不大好的事。”
闵老夫人像是早有预感一般,低声道,“怎么了?”
闵庭柯附在她的耳边,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了。
闵老夫人大惊,“当真?”
闵庭柯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您玩笑?”
闵老夫人道,“是谁做的?白元德还是蔡氏?”
竟然和闵庭柯想到了一处去。
闵庭柯道,“是谁做的已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治哥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第一千九百八十二章 置身
闵老夫人这时才意识到对方是冲着白蓉萱来的。她立刻点了点头,“治哥人呢?将她叫到我这里来。”
这是就要保护白蓉萱的意思了。
闵庭柯道,“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我让人将她给叫走了。”
闵老夫人道,“贵姨娘虽然身份地位,但毕竟是二房的人,这件事只怕不好善后,你要帮忙盯着些,千万不能让治哥着了那些人的道。”
闵庭柯道,“您放心,我晓得。”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让你父亲和母亲也都回去吧,家里闹成这样,别让他们也跟着担心。”
闵庭柯正是这个意思,闻声赞成地应了一声。
正好闵夫人和则大太太送客回来,闵老夫人便借口太累,让他们都回去了。
则大太太有些意外,闵夫人却异常的聪慧。她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神色凝重,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便什么也没有问,“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您。”
等闵庭柯送父母出门的时候,闵老爷低声问道,“那火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闵庭柯一愣,“您怎么知道的?”
闵老爷道,“你这手段,是我早年间玩剩下的,我看到火势一起,就知道肯定与你有关。是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儿?你一个外人,要不要避嫌?若是担心你姑姑,不妨接回到家里去好了。”
闵夫人也在一旁道,“白家的事太复杂,牵扯的又多,你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闵庭柯不好将事情的内幕一一说明,只能一边答应一边道,“我知道,只是这个时候还不能走。不过我答应你们,一定不会惹上麻烦的。”
闵夫人闻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闵老爷则道,“虽说白家和闵家竞争多年,但老一辈的是非恩怨实在不该留到你们的身上。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该放手时需放手,你也不要揪着白家不放,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做事留点余地,别给人逼到绝路上去。”
他之所以会这样说,就因为太了解儿子,生怕闵庭柯做事太狠,影响自己的福报。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
闵庭柯微笑着道,“您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在这一点上,闵老爷和闵夫人的确挑不出儿子什么毛病来。闵庭柯虽然桀骜了些,但对父母还是很敬重的。只是他少年早熟,又年纪轻轻便掌管一个家族,未免和父母不够亲近,总是有距离感,这也是闵夫人最为遗憾的一件事。
不过世上的事,又哪有两全其美的呢?
诞下闵庭柯时,她已年过四十,巨大的年龄差让她不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无法像年轻时那样照看孩子,闵庭柯几乎是喝着乳娘的奶长大的,对她不亲也是理所当然。至于闵老爷……则过于严肃,对闵庭柯的要求也高,儿子小的时候,只要见到他就躲得远远地。闵夫人劝说可几次没有结果,也就彻底地放下了。
好在随着闵庭柯渐渐长大,了解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明白了父亲在自己身上付出的心血,两人之间有了默契,再不从前那般疏远,没事儿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下下棋,早年间闵庭柯遇事不决时,闵老爷也能一针见血的给出见解,让人心服口服。
出了白家大门,闵老爷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置身事外,不要参与白家的内务事。”
闵庭柯点头答应。
这是这声应答多少有些心虚,毕竟为了白蓉萱,想要置身事外怕是很难。
若是对方紧揪着不放,闵庭柯为了保护白蓉萱,肯定是要和白家撕扯的。
闵老爷和闵夫人这才上车离开。
闵庭柯不做过多停留,快步去了立雪堂,对周科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治少爷不会再露面,三房这边便全权交给你。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醒下人谨言慎行,不要惹事,轻易不要到处行走,免得给人钻了空子。”
周科一脸震惊,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闵庭柯可没耐心一句一句地叮嘱,皱着眉头道,“既然二房的贵姨娘是中毒死的,那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这总是要查清楚的,若是毒药在三房出现,我先不管别人,先处置了你再说。明白吗?”
周科脸色大变,胆战心惊地道,“我……我明白,一定会严守门户,绝不会让人趁机陷害治少爷的。”
闵庭柯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回头我会让洪兴来帮你的忙,他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你就听他的安排好了。”
周科早已六神无主,闻声只能不住地点头。
闵庭柯又道,“你去跟王德全也招呼一声,让他盯紧外头的生意,不要让人趁火打劫。”
周科继续点头。
遇事自己先慌,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事?
闵庭柯更加看不上他了,“事情未传开之前,此事便只有你和王德全知道就好。”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回了栖子堂。
易嬷嬷正在向闵老夫人回禀。
闵老夫人见他回来,立刻道,“你也过来一起听听。”
闵庭柯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易嬷嬷便继续道,“贵姨娘的确是死了,我去检查了一番,死相像是中毒。宋姨娘在一旁不住地打听,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我让人禁了她的足。二房那边已经派人去通知白元德,怕是一会儿就会赶回来了。至于蔡氏那头,也有人赶上山去,只是这一来一回,就算回来也要夜里了。”
闵庭柯问道,“治哥当时派了谁去送糕点?人可还在?”
易嬷嬷道,“在,已经被我押起来了,六爷可要问话?”
闵庭柯点了点头,易嬷嬷便吩咐将人带了过来。
此人乃是在栖子堂院子里跑腿的一个小厮,闵庭柯也是认得的,“若是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姓罗吧?你母亲也在闵家做事,管着后院的花棚子,是不是?”
阿罗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此刻吓得脸色发白,闵庭柯说一句他便应一声,“是,我们家兄弟俩,哥哥留在了闵家,我则来到白家服侍老夫人。”
闵庭柯轻声道,“你是闵家的人,我自然相信你的忠心,你把事情始末一一说清楚,只要与你无关,我会保全你的性命,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你信不信我?”
第一千九百八十三章 始末
阿罗自然是连连点头,“六爷,小人是从闵家出来的,怎么敢不相信您呢?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不会对您有半句隐瞒的。”
闵庭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那你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罗理了理思绪,徐徐讲述道,“今日治少爷要人跑腿,正好我闲着,便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治少爷让我去后灶取两份糕点,给长房和二房各送去一份。我到后灶的时候,管事的杜婆子用食盒装了两份万寿糕,出门后我先去长房。在门口等了片刻后,戚嬷嬷便出来迎我。我把事情如实说了,戚嬷嬷一脸感激,还让我进长房去。我原本只想把东西送到了就走,偏偏她热情得不行,便只好跟了进去,心思着把东西放下了就离开。等我把食盒交给戚嬷嬷后,她又说这是老夫人的恩赐,让我去见史大太太。我见推辞不过,只得去了。”
闵庭柯问道,“这其间,除了长房的那个食盒外,要送到二房的食盒可曾离开过手?”
阿罗道,“去见史大太太时不好提着东西,便放到了茶房里。”
闵庭柯道,“见过史大太太后呢?”
阿罗道,“史大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向老夫人转达谢意,我出门提了食盒便去了二房。二房守门的婆子听说我是来送糕点的,一时也没了主意。倒是贵姨娘听说了消息之后,急匆匆地迎了出来,对我千恩万谢的,还要拿钱打赏我。这我自然是不敢收的,把食盒交给她后,便借口有事赶紧离开了。”
闵庭柯轻声道,“事情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阿罗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门外。
等他走后,闵老夫人便沉着脸道,“栖子堂的人我是信得过的,后灶的杜婆子更是服侍了我十几年的,问题必然是出在了长房和二房身上。听完阿罗的话,我倒觉得长房更加可疑。”
毕竟只有那个时间里,食盒才离开了阿罗的视线,要动手脚也更加的便利。
只是有一点让人很是想不明白……
闵庭柯不解地嘀咕道,“可这么做,对长房有什么好处呢?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为何会突然做这种事?毁了治哥,他们又能做什么?只是为了挑起治哥和二房之间的争端吗?”
闵老夫人道,“翁蚌相争,渔翁得利。”
闵庭柯却不这么想,“想要得利,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长房已经没什么人了,那白修衍病了这些年,就算没了治哥和二房,白家的家业也不可能轮到他们的手上去?史大太太此刻突然冒出这么一手,实在让人想不通。”
闵老夫人低声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二房自己做的手脚。牺牲掉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姨娘,却能将祸水引到治哥身上,也算是一本万利了。”
闵庭柯道,“您这么说,这种手段倒真像蔡氏能做得出来的。”
闵老夫人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二房肯定要借机生事。你说……要不要让治哥出去躲一躲?”
闵庭柯并不赞成这么做,“治哥行得端坐得正,这会儿要是避出去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坐实了罪名吗?既然事情与他无关,自然什么都不用管,照常生活就是了。”他说到这里,声音微顿,又继续道,“还有一点,姑姑心里也要有个数才好。这件事的幕后真凶,目标并不只是治哥一人,要知道这万寿糕是从栖子堂端出去的,到最后真咬开了,闵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闵老夫人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既然能笃定不是栖子堂的人做的,自然也不会担心这些。二房若是想攀咬,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我自有办法应对。倒是三房那边,你可有提点一番?别再让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在院子里搜出不好的东西来,那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姑姑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送完爹妈之后先去了立雪堂,特意叮嘱了周科几句,又怕他年轻没经历过这些,把洪兴也派过去帮忙了。”
闵老夫人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两人商议了一会儿,一直留神盯着二房动静的易嬷嬷赶回来道,“二房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没见着二老爷,说是带着新任的哲少爷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闵老夫人道,“他晚些回来也好,正好给咱们布置安排的时间。”
易嬷嬷道,“老夫人,二房的珊小姐还在厢房里待着呢,您看……要不要将人送回去。”
闵老夫人沉吟片刻,“母女连心,她这个时候回去,怕是要闹出些动静来,还是在这里留着比较好。我估摸着蔡氏今晚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的,且等她来要人时再说。”
事实真如闵老夫人所说,当天夜里临近午夜时,蔡氏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寺中的清苦日子让她看上去颇为憔悴,表情也更加冷冽了。她回到二房立刻叫来了周姨娘,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后,便道,“珊姐儿呢?”
周姨娘每次见了她都像是避猫鼠似的,又见她脸色难看,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闻声道,“珊小姐去给老夫人拜寿后一直没有回来……”
蔡氏冷冷地道,“我说呢,原来是攀高台盘去了。”说完便对贴身妈妈道,“你去一趟栖子堂,把珊姐儿接回来。”
贴身妈妈一脸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深更半夜的,以她的身份,怕是连栖子堂的角门也敲不开。
蔡氏也想到了这一点,忽然改口道,“算了,我亲自过去。我倒要看看,如今出了人命,谁还能保得住三房。贵姨娘就算轻贱,那也是我二房的人。闵家想要为他出头,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带着一群婆子仆妇气势汹汹地去了栖子堂。
栖子堂守门的婆子早就得了吩咐,因此并没有上钥,见到蔡氏也并不意外,简单行过礼后便道,“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蔡氏冷冷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进了门。
贴身妈妈怕她冲动,连忙挤上前道,“太太,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您千万要把握好机会,别放过了杀人的真凶。”
第一千九百八十四章 对峙
蔡氏听着心中一动。
她轻轻点了两下头,对贴身妈妈道,“你一会儿人也留神些,好歹不能再吃什么亏。”
贴身妈妈却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只是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蔡氏的脚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果然没睡,正由闵庭柯陪着说话。
蔡氏一进门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到这些年在闵老夫人这里受到的屈辱和白眼,她停止了腰杆,冷笑着道,“老夫人,今日的事您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也顾不得有脸没脸,只好去报官了。”
闵老夫人最瞧不上她的就是这一点,不论什么事,不论有理没理,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听着不顺耳。
这就是所谓的登不上台面。
闵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她,“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遇着事别毛毛躁躁的,一进门便大呼小嚷的,成什么体统?”
蔡氏不悦地道,“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如今家里出了命案,您还让我冷静?敢情死的不是栖子堂的人,要不然我还真想看看您是怎么处理的。”
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那你想怎么办?”
这原是她与闵庭柯商量好的,两人都笃定蔡氏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一定不会轻易接过,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问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然后再作安排。
蔡氏也被问得一愣,但随后便气得不行。
这就是闵老夫人的态度?
这样的长辈,让她怎么尊敬得起来?
蔡氏怒气冲冲地道,“还能怎么办?东西是从栖子堂出来的,又是治哥派人送到二房去的,老夫人这边要给我个答复,这糕点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治哥,就得交给我处理。”
闵庭柯在一旁差点儿冷笑出声。
这个蔡氏,可真敢想啊。栖子堂和三房竟然想一起端掉,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胃口有没有这么好。
闵老夫人冷笑着道,“事情还没有查证清楚,你就先把结论定了?”
蔡氏叫着道,“这还用查证什么?人已经死了,难道这还能造假吗?总不会是贵姨娘自己想不开吧?咱们也不知道那万寿糕是什么配方,里面都搁了什么,如今出了这种事,栖子堂也脱不了干系,老夫人还得查证一番,给二房个解释才行。”
也不怪蔡氏如此得意,此事栖子堂这边的确有些说不清楚。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治哥去送什么糕点,倒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只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认怂,否则只会被二房牵着鼻子走。
闵老夫人淡定自若地道,“那万寿糕人人都吃了些,也没见着谁有事。你去问问长房的大太太,可有哪里不舒服?”
蔡氏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似的,立刻道,“这里头有没有人动过手脚谁也说不清楚。老夫人,深更半夜的,咱们两个人在这里辩驳有什么意思?还是把治哥叫出来当面说清楚得好。”
蔡氏也算看明白了,今天有闵老夫人和闵庭柯在场,想让他们将治哥交出不太可能,但有些话总要问清楚。
也不知白元德那杀千刀的跑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不赶回来。
一想到这些,蔡氏就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闵老夫人道,“治哥年纪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不轻,喝了大夫的药,已经歇下了。”
蔡氏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这么昏死过去。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没了,他居然还能睡得着觉?
蔡氏咬着牙道,“老夫人的意思……这件事就要这样算了不成?”
闵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看还是等元德回来再说好了,这个家……你也未必真做得了主。”
一句话,仿佛一把尖刀插在了蔡氏的心口上。
蔡氏此刻只想尖叫。
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正要发作,贴身妈妈却适时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太,您喝杯茶润润嗓子吧,从寺里回来,您还没匀口气呢。大家都知道您心疼贵姨娘,可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才行啊。”
蔡氏知道这是她提醒自己不要动怒。
蔡氏点了点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珊姐儿呢?她虽然一直养在我身边,但毕竟和贵姨娘母女一场,如今贵姨娘去了,你们把人拘着算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道,“那孩子一片孝心,听说贵姨娘去世的消息便晕了过去,也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说完她便叫了易嬷嬷进来,“去请珊小姐过来。”
易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神色憔悴哀伤的白宝珊便被请了进来。只见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的。
蔡氏见状便有些不喜欢。
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这样,归根结底还是跟自己亲妈更好些。
可此情此景,蔡氏也顾不得其他,忙起身道,“珊姐儿,让你受委屈了。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吗?别怕,我来了,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将栖子堂拘禁她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白宝珊又不是傻子。
蔡氏得罪不起,栖子堂难道就得罪起了?
白家斗了这么多年都不是闵家的对手,她才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呢。
白宝珊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哑着嗓子道,“太太,我也不知道晕厥了多久,这会儿头还是疼的厉害,要不是老夫人照顾,我怕是见不到您了……我母亲……”
说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蔡氏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呢?
闵老夫人却淡定地道,“好孩子,你别哭,家里这么多长辈,会为你做主的。”
白宝珊这会儿也早就冷静了下来。
母亲吃了白修治让人送去的万寿糕后便毒发身亡,矛头直指白修治。可白修治就算恨二房的人,与母亲却无冤无仇,他也知道白元德和蔡氏都不在家,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下手?
而且还这么堂而皇之,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大家自己就是凶手。
白修治有这么蠢吗?
就算他蠢,后面不是还有个闵六爷吗?
白修治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幕后的真凶就是想用贵姨娘的命来拉白修治下水。
栖子堂这边爱极了白修治,肯定不会是他们。难道是……
白宝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目光落在了蔡氏的身上。
第一千九百八十五章 倒仰
似乎没有人比她更值得怀疑了。
铲除三房,对白修睿有百利而无一害。蔡氏为了儿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别说一个贵姨娘,就是百个千个一齐死了,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不然的话,还能有谁?
白宝珊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想到这里,白宝珊越发觉得不能得罪闵老夫人了,于是便顺着她的话抽泣道,“老夫人,我母亲素日里温婉随和,怎么会遭此横祸呢?”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什么人容不下她,要害她的性命。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对白宝珊不得不另眼相看。
二房怎么会养出这么聪慧的孩子来?
或者是自小便在夹缝中求生存,因此特别地会看人眼色?
闵老夫人暗暗点头,柔声道,“祸福难料,逝者已逝,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贵姨娘在天有灵,看到你这副样子也难安心。至于她的死因,我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一定会给你个答复。毕竟是母女一场,如今她走了,你先回去给她收殓后事,磕几个头,也算全了今生的母女情分。”
白宝珊听着又落下泪来。
蔡氏在一旁听得直抽嘴角。
这算怎么个事儿?
明明是二房的事,怎么最后落到闵老夫人的头上去了?让她给答复,那白修治还能正法吗?
这可是难得能压倒三房的机会,蔡氏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她在一旁冷笑着道,“老夫人,我看您还是不要插手得好,毕竟很多事栖子堂也说不明白,您要是介入进来,知道的说您是长辈,不愿意见到这些龌龌龊龊的歹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要颠倒黑白,借机洗清嫌疑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闵庭柯忽然道,“蔡太太的话也有道理,姑姑,我看您还是不要管了,就让二房着手去调查好了。”
蔡氏看他更不顺眼,“闵六爷,这是我白家的私务事,您一个外人,是不是也该避避嫌?”
闵六爷微微一笑,淡定自若地道,“要不是牵扯上了我姑姑,你以为我会愿意听你们白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语气和表情充满了嫌弃,好像他会站在这里,是给了白家莫大的荣耀似的。
蔡氏被气了个倒仰。
偏偏闵老夫人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对白宝珊轻声道,“你年轻,不知事,我让易嬷嬷过去陪你两天。她是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懂得一些,免得你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应酬。”
白宝珊很是意外。
她没想到闵老夫人会如此的重视自己。
有易嬷嬷在身边保护,就算蔡氏想对自己动手,只怕也得掂量掂量后果吧?
白宝珊心中稍定,感激涕零地道,“多谢老夫人。”
闵老夫人看着不争不抢,与世无争,可蔡氏蹦跶了这么多年,在她面前却讨不着一点儿好,没眼的人只当是闵家在背后撑腰,岂不知闵老夫人本身又何尝不是个厉害角色呢?
这样的人物,当初为何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否则白家今日的情景也会随之发生变换吧?
白宝珊心中暗暗琢磨着。
蔡氏见白宝珊答应得痛快,脸色越发难看。
闵老夫人出声道,“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丝毫没有要将治哥交出来的意思。
蔡氏正准备张口,贴身妈妈悄悄拉了她一把。蔡氏会意,阴森森地笑了笑,“好,我就等着老夫人给二房做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门。
贴身妈妈见状苦笑着对闵老夫人道,“家里出了这种事,我们太太也是太心急了。”
这么多年婆媳做下来,蔡氏是什么人,闵老夫人会不知道吗?
她淡淡地道,“你也回去歇着吧。”
以她的身份,还没必要难为一个仆妇。
贴身妈妈赶忙追了出去。
白宝珊也在易嬷嬷的陪伴下出了大门。
蔡氏恨恨地出了栖子堂,贴身妈妈追到跟前儿来,蔡氏不悦地道,“刚刚我话还没说完,你拉着我做什么?”
贴身妈妈小声道,“您没看明白吗?老夫人摆明了要保住治少爷,您就算再怎么说,她不交人也是没法。与其在栖子堂和他们论输赢,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二老爷找回来,只要他发了话,治少爷还能躲得到什么时候?除非他一辈子不出栖子堂的大门,否则……”
蔡氏立刻会意,“那老不死的再长寿还有几年活头?治哥想依仗她,也得看她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现在得把事情盖棺论定,只有毁了治哥,才能确保睿哥家主之位坐得安稳,为了儿子,这样难得的好机会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贴身妈妈‘嘘’了一声,“您仔细点儿,易嬷嬷还在后头呢。”
蔡氏想到这些,又生气地道,“这个珊姐儿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挺精明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贴身妈妈帮着白宝珊说好话,“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只怕早就吓坏了,您还指望她能说出个东南西北吗?”
蔡氏也懒得与她计较了,“先把三房那边料理了,然后我再跟她算账。”
贴身妈妈也怕惹火烧身,不敢再说。
回到二房,蔡氏关了门,和贴身妈妈小声商议道,“能不能想想办法,坐实了治哥下毒的罪名?”
贴身妈妈脸色微变,“您的意思是……”
蔡氏皱了皱眉,“找些相似的毒药放到三房里去,到时候追查起来,让他有嘴也说不清楚。”
贴身妈妈提醒道,“太太,眼下这么紧要的时候,只怕三房牢得像铁桶一般。一旦做不好被人发现,只会以为是二房要陷害治少爷,明明是占理的,反倒没了理。尤其是那位闵六爷,心思跟鬼魅一样,说不定早就等着咱们上钩了,您这个时候可得冷静下来才行啊。”
蔡氏听着也犹豫起来,“三房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吗?”
贴身妈妈道,“还有一个,费了很大力气才收买过来的。”
蔡氏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白宝珊则由易嬷嬷扶着去了贵姨娘的住处。因为蔡氏没有下令,虽然贵姨娘换了干净的衣裳,面上也盖了一块白纱,但却一直没有收殓入棺。望着死气沉沉的房间,白宝珊泪如雨下。
第一千九百八十六章 后事
此情此景,不论是谁只怕都很难轻易接受。
明明早上才一起吃过饭,说过话的人,到了夜里却阴阳永隔,甚至临终前都没有见上一面,交代几句话。
只是白宝珊却不敢哭出声来,毕竟蔡氏还在,要是惹怒了她,不但自己没有好下场,连贵姨娘的后事也会受影响。
易嬷嬷见状,也不禁心疼的叹气。
听到动静的周姨娘赶了过来。
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周姨娘没了往日的锐气,显得十分平和,还特意换了件素衣,把能做的都做了。她见到易嬷嬷很是震惊,似乎没想到白宝珊在闵老夫人那里如此有面子。
短暂的惊愕过来,她便上前给易嬷嬷行了个礼,“嬷嬷也来了。”
易嬷嬷微微一笑,半侧过身,没有受她的全礼,“老夫人担心珊小姐年轻,这边有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打发我过来帮帮忙。”
周姨娘是个最会说话的,闻声立刻道,“嬷嬷见多识广,自然是比我们强的。有您在这边,我们也不用跟着添乱了。”
易嬷嬷笑着客气了几句。
白宝珊这才走到周姨娘跟前儿,肿着眼睛问道,“姨娘……”
周姨娘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白宝珊的性子,但眼见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将心比心,想到自己的女儿,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这样突然没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行事呢,因此声音远比往日要柔和得多,低声道,“贵姨娘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保住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我们这些做姨娘的,如今早过了争风吃醋穿红戴绿的年纪,之所以还能强咬着牙活着,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孩子。你能好,贵姨娘在天有灵也能放心。”
白宝珊含着泪点了点头,“她临走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周姨娘道,“没有。贵姨娘出事的时候我就在房里,听到动静就赶紧跑了过来,毒发得很快,她没遭什么罪,吐了两口血人便走了。”
既然吐血,又怎么可能没有痛苦呢?
只是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白宝珊哭着道,“多谢周姨娘,要不是您帮母亲擦洗换衣,这里还不知道是副什么光景呢。”
周姨娘道,“我和你母亲房前屋后住了这么多年,虽然不亲近,但要说一点儿感情没有也是假的。”
她其实很想问问栖子堂和三房那边都怎么说,只是当着易嬷嬷的面不好出口,只能问道,“太太发了话没有?贵姨娘的后事要怎么安排,总不能一直这样放着,也该让贵姨娘早些入土为安得好。”
白宝珊觉得蔡氏既然想借题发挥,肯定不会让事情进展得太顺利。贵姨娘入了土,还拿什么去和栖子堂、三房理论呢?
想到这里,白宝珊心如刀绞。
母亲不争不抢一辈子,没想到临了临了遭逢变故,甚至连后事也不能顺利操持。
她在蔡氏面前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就盼着有一天能将母亲带离白家,再也不用看人的眼色过日子,没想到终究还是她太没用,没有让母亲见到这一天。
白宝珊气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周姨娘见状就知道答案了,轻轻叹着气道,“太太要操心的事太多,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帮着做主也是一样的。”
在周姨娘的心里,贵姨娘曾经也很短暂地获得过白元德的爱怜,贵姨娘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即便是顾念往日的情分,白元德也该让贵姨娘走得风光一些才是。
白宝珊却没她这么好的念头。
以她对白元德了解,那是个比蔡氏还要冷血无情的人,得知此事后,只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贵姨娘,而是如何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想到这里,白宝珊看向了易嬷嬷。
老夫人不是让她来帮忙?
何不让栖子堂出出力呢?
白宝珊扑通跪在了易嬷嬷的面前,“嬷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帮我拿个主意吧。”
易嬷嬷虽然不喜欢二房的人,但白宝珊的确是个聪慧伶俐的丫头,今日又帮着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也还算乖巧懂事。易嬷嬷连忙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您是二房正儿八经的小姐,哪能跪我一个下人呢?这要是让旁人见到了,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她想了想,这才道,“既然二太太有事要忙,大老爷又不在家,我看还是得先请了白事班子过来,先将贵姨娘的尸骨入了棺椁,再布置了灵堂才行。”
白宝珊微微一愣,“灵堂?”
她母亲可是妾室,哪有资格摆灵堂呢?
又有谁会来祭奠磕头?
到时候一个人影不见,不是更尴尬吗?
易嬷嬷道,“我与二房打得交道不多,但从前老太爷的姨奶奶们去世都是按这个老礼操持的,不知道二房这边是以什么为规矩?”
白宝珊暗暗咬了咬牙。
既然白家有这样的旧礼,那她母亲凭什么不能按照这个礼数办后事?
白宝珊稍稍犹豫后便当机立断地道,“那就这么办吧,不知这白事铺子要去哪里找?得准备多少钱?”
易嬷嬷出门前闵老夫人已经单独交代过了,贵姨娘的死虽然和栖子堂没有关系,但既然牵扯上了,后事就由栖子堂出钱,也省得有人说三道四不好听。
易嬷嬷道,“老夫人既然派了我来,这样的小事您就别操心了,自有我去安排。”
白宝珊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这番话也有道理。她身在二房,什么事都得蔡氏点头才行,如果她不答应,管事们哪个敢出头?
要让贵姨娘风风光光地出殡下葬,还真得指望闵家的人才行。
到时候就算蔡氏怪罪下来,她也可以将责任直接推给栖子堂,让蔡氏和那边吵去算了。
白宝珊一脸感激地道,“如此便多谢嬷嬷了。”
周姨娘在旁边听得羡慕无比。
一个姨娘都能摆灵堂,这是多大的脸面?要是她走到这一天的时候也有这个待遇,也就不枉这些年在白家苦熬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倒真想听听蔡氏会怎么说。因此便站出来道,“阿弥陀佛,贵姨娘也不知前世修得什么福,要是她知道自己还能享受香火供奉,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第一千九百八十七章 收好
易嬷嬷本来就看不上蔡氏,要是能让她不自在,易嬷嬷自然是愿意做的,于是便吩咐栖子堂的管事,没一会儿的工夫白事铺子的人便连夜赶了过来。
周姨娘啧啧称奇,“这么晚了还做生意?也不休息吗?”
来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却特别会说话,闻声笑着道,“咱们既然做这个行当,只要有需要的,哪管什么时辰啊?古语说逝者为大,总要可着已经去了的人才行。”
周姨娘好信儿地上前瞧了瞧棺椁,居然是上等的黄梨木。她暗暗心惊,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白宝琼找过来时,她正围着棺椁打量。
白宝琼上前道,“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去?不累吗?”
周姨娘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和贵姨娘好歹也相识一场,如今她走得不明不白,我自然要守她最后一程。希望她在天有灵,看在我这么出力的份儿上,能保佑你找户好人家嫁了。你不用管我,赶紧回去睡吧,我在这里瞧着,你明儿一早收拾了就过来,好歹给磕个头上炷香。”
白宝琼很是不解。
贵姨娘活着的时候,她母亲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时候。
周姨娘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凑到她耳边道,“你也不用觉得奇怪,有些人就是死了之后比活着的时候有用。不信你就瞧着吧。”
白宝琼想了想,提醒道,“太太还在呢,您小心太出风头惹怒了她,回头没有好果子吃。”
周姨娘冷冷一笑,“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她就能给我好脸子了?这些年因为我的关系,让你也跟着受气。何况这件事与咱们可没关系,我在这边顶多算是看热闹。”
白宝琼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担心您吗?”
周姨娘瞧了瞧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便压低声音交代道,“我的小姑奶奶,我都这个岁数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家里一连死了几个姨娘,难道传出去好听不成?蔡氏就算瞧不上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我的。你要是真担心,就把我让你保管的东西盯紧了,千万别让人搜出来,知道吗?”
白宝琼一脸疑惑,“那块万寿糕您留着做什么?那上面可是有毒的,还是赶紧丢了得好。”
这傻姑娘……
周姨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瞧瞧你这蠢样,脑袋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将来我也像贵姨娘这样撒手走了,你可怎么活?那是糕点吗?那可是一道护身符,若是用得好了,不但能得富贵,连你的婚事也有着落了。”
白宝琼大惊,“您……您要干什么?总不会拿着有毒的糕点去和太太谈条件吧?您可千万别去,太太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吗?她就算一时答应了您,转过脸不承认,您又能拿她怎么办?在咱们这个家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您还看不明白吗?”
看到女儿为自己真心着急的模样,周姨娘的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总算没有白养。
她高兴地道,“你以为我是你呢?你娘这脑袋聪明着呢。这糕点现在有的是人想要,蔡氏不用说了,难道栖子堂和三房那边就不想拿在手里仔细查验吗?”
栖子堂?
三房?
白宝琼更加糊涂了。
周姨娘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只要把东西收好就是了。”
白宝琼不满地道,“那糕点就不像漆器,难道还能放个十天半月不成?用不了几天就坏掉了,我怎么看得好?”
周姨娘不愿意和她多说,推着她回去休息,“好歹眯一会儿,这边的事不用你。”
白宝琼心疼母亲,小声道,“您也别太实心眼,找个机会就溜出来歇一歇。”
周姨娘道,“还用你教?”
白宝琼这才一脸不放心地回了房。
贵姨娘的尸身很快便装入了棺材,灵棚也搭了起来。周姨娘在旁边伸着脖子看,心里却想着——这白事铺子就是有经验,一样一样面面俱到,甚至有些常人想不到的细节也都提前准备了。那纸扎的黄牛更是又高又大,手艺十分得好。
白宝珊也换上了麻衣戴上了孝带,哭着给贵姨娘上香烧纸。
其他听到消息的姨娘也都不睡了,一齐过来上香。
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悲惨的一生,有些人也跟着抽泣起来,场面一时十分地伤感。
周姨娘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好哭的?在她看来,能走得这么痛快,反而是一种福分。不然被拘在这四四方方的房子里有什么意思?
要是有下辈子,她才不会被钱财势力迷住了眼,却给人做什么姨娘。
周姨娘正想得出神,连易嬷嬷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不知晓。等回过神来时,她不禁一愣,讪讪地笑道,“您说说,情不自禁就想到了从前和贵姨娘交往时的场景。这人啊……真是没法说,早上还好好的人,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让哪儿说理去?”
易嬷嬷感叹道,“谁说不是呢?难怪老人们常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贵姨娘还没到五十吧?”
“没有。”周姨娘道,“只比我大一岁,属猪的,过完了年才四十二。”
易嬷嬷叹了口气,“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听说当时贵姨娘出事时,是周姨娘在一旁帮着擦洗换的衣裳?”
周姨娘心中一动,觉得易嬷嬷这么问似乎另有缘由。她眼睛闪了闪,轻声道,“可不就是吗?年轻的时候也有红过脸的时候,可看到那幅场景,让我怎么置身事外呢?清清白白来到世上的人,走得时候该有的体面也得有不是?我又是个胆子大的,便帮着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谁能想到,她临了临了还能得了我的忌呢?”
易嬷嬷问道,“不知道贵姨娘吃的那块糕点是被谁给处置的?”
终于问到点上了。
周姨娘微微一笑,“当时兵荒马乱的,谁能照顾得到?哎,这珊姐儿也是可怜,眼瞅着就要出嫁了,贵姨娘怎么就这点儿福气也没有?不能亲自送珊姐儿一程?我们这房的太太什么脾气您也知道,珊姐儿的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更不用说我的宝琼了。”
易嬷嬷听出她话里有话,故意提到白宝琼,就是为了提条件。
易嬷嬷顺着她的话道,“这有什么?珊小姐没了母亲,还有老夫人呢,今日她去拜寿,要不是老夫人点头,她能有机会见到那些当家的夫人、太太吗?珊小姐的婚事,自有老夫人帮着做主,倒也碍不着蔡太太什么。至于宝琼小姐,什么时候周姨娘也领到老夫人跟前儿瞧瞧,若是得了老夫人的喜爱,这婚事自然也就不用愁了。咱们老夫人上了年纪,哪能看着小辈婚姻受阻呢?”
第一千九百八十八章 无求
聪明人对话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若是把什么都说开了反而不好。周姨娘听着眼睛一亮,心里却有些打鼓,淡定地道,“咱们老夫人素来不愿意管这些闲事,也不知易嬷嬷这番话老夫人知道了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易嬷嬷在外面乱打包票,回头闵老夫人不认,吃亏的岂不是她了?
易嬷嬷笑着道,“姨娘说的哪里话?要不是老夫人点头,我一个做下人的,敢在外面胡言乱语吗?”
周姨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易嬷嬷见她忽然没了声音,也不急着催促。毕竟这么大的事情,换作是谁都得衡量一下。
周姨娘沉思了半晌,这才悠悠地道,“不瞒嬷嬷说,那糕点的确被我收起来了,我也没别的念头,只要能给宝琼博一个好的出身,我就再无所求了。”
易嬷嬷接话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周姨娘交了实底,我也不妨跟您说,以后宝琼小姐的婚事,自然有闵家帮着做主撑腰,绝不会委屈了她就是。”
周姨娘很是震惊。
真闵老夫人和闵家还是有区别的。
易嬷嬷嘴角勾着笑意,“这是咱们六爷的原话,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就算有心,又能护得了宝琼小姐多久?有了六爷的保证,宝琼小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闵庭柯的手段谁人不知?
周姨娘又惊又喜,也不敢再装深沉,立刻道,“嬷嬷想什么时候取走糕点?说实在的,那东西搁在我房里,总是让人难以心安,要是被二太太知道了,我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易嬷嬷道,“姨娘将东西交给我就是了,至于蔡氏那边,自然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将来姨娘还要在二房过日子,这不是给您添麻烦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力,难怪能服侍闵老夫人这么多年。
周姨娘对易嬷嬷的话很是满意,立刻便带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白宝琼已经睡下了,周姨娘蹑手蹑脚地取出了白日栖子堂的食盒,双手交到了易嬷嬷的手中,“来的时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可一点儿都没有动。”
易嬷嬷点了点头,转身便交给了一个平头正脸的小厮,“送去给六爷。”
小厮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周姨娘暗暗心惊,栖子堂的下人在二房出入自由,二房的人都是瞎子看不到吗?
还是觉得闵家惹不起,根本就不敢管呢?
易嬷嬷笑了笑,“灵堂那边也不能没有人,咱们也赶紧过去吧。”
周姨娘便跟着她重返灵堂。
没一会儿,蔡氏便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这是谁让搭的?你们去问问,谁家的姨娘会搭灵棚?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反了天?”她恶狠狠地盯着在场的姨娘道,“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
周姨娘等人吓得不敢说话,一个个缩着肩膀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易嬷嬷则一脸淡定地上前两步,“二太太别恼,是我吩咐人这么做的。”
蔡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别看你在老夫人面前的脸,出了栖子堂也不过是个跑腿的仆妇罢了,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敢在二房指手画脚?”
易嬷嬷可一点儿不怵她,笑着道,“二太太这会儿不该在寺里清修吗?老夫人怕珊小姐年轻压不住事,特意吩咐我过来帮帮忙。至于姨娘死后都是如何操持的,从前家里也有旧历,我照仿着做,总是不会有错的。”
蔡氏气得脸色更难看了,“我才是二房的女主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庖了?”
该办的都已经办了,难道还能拆了不成?
何况就算蔡氏发疯,得罪的也是一众姨娘和白宝珊,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易嬷嬷道,“我毕竟是个仆妇,见识有限,既然二太太来了,这里自然是您说了算。您看看可少了什么,还要添什么东西吗?您吩咐下来,我这就让人采买去。”
她故意拿话激蔡氏。
蔡氏果然中招。
还少什么?
在她眼里只多不少,已经够让人烦的了。
蔡氏道,“不用你管,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要不是看在闵老夫人的面子上,她就要‘滚’字了。
易嬷嬷本也没打算在这边待的太久,先前老夫人派她过来,也是六爷私底下交代过的,就是为了寻找那块糕点,如今既然得了手,她乐得回去复命。
易嬷嬷不卑不亢地道,“也是,老夫人那边也不能没人伺候,既然太太开了口,我就先告辞了。”
蔡氏看也不看她一眼。
易嬷嬷却有心在她和白宝珊之间留下一丝嫌隙,特意转身道,“珊小姐,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人来栖子堂找我。”
白宝珊这会儿已经恨极了蔡氏,故意点头答应下来。
蔡氏的眼神就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脸上。
白宝珊却一片坦荡,甚至不觉得怕。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也没什么所求的了。
无欲无求,自然就不会害怕。
易嬷嬷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告辞。
蔡氏立刻便吩咐人拆了灵堂。
白宝珊大惊。
母亲已经死了,难道连最后的尊严也要被人践踏吗?
白宝珊匆忙站起身,拦在了灵堂之前,哭着道,“太太!求您看在我母亲服侍多年的分上,成全她最后的这点儿面子吧。”
蔡氏冷冷地道,“面子?一个小小的姨娘,哪里来的面子?给她脸才有脸!”又一脸不屑地对身后的贴身妈妈道,“给我拆!”
贴身妈妈也觉得蔡氏这么做事不大妥当,可气头上的蔡氏谁敢去劝?
那不是捅马蜂窝吗?
贴身妈妈只能向白宝珊拼命使眼色,让她不要在这个时候与蔡氏对着干。
可失去了母亲的白宝珊,哪里还在乎这些?
她硬挺挺地拦在灵堂之前,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蔡氏怒极反笑,“好啊!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是个孝女!今日这灵堂是非拆不可,我看你有什么办法,能挡得住动手的人。”
白宝珊也铁了心,扬着脖子道,“那你就让人将我也杀了好了,正好让我和母亲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蔡氏气得脸色发白,“你居然敢拿性命要挟我?我倒要看看,你是个怎么死法!”
她咬着牙下令吩咐拆灵堂。二房的下人不敢违逆,只得走上前来动手。
白宝珊心里冷成了一片,绝望之下再无眷恋,高喊道,“妈!你等等我,女儿来陪您了!”说完便向棺材直冲而去,众人只听咚的一声,她已一头撞在了棺材上,顿时血流如注,整个人随之昏死过去。
第一千九百八十九章 不妥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原本要拆灵堂的下人也都退开了两步,唯恐和这件事沾上关系。白宝珊虽然是庶女,但也是白元德的亲生骨肉,谁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要是他发起火来,哪个能惹得起?
便是蔡氏,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周姨娘见状立刻扬声叫道,“宝珊!你这傻孩子,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说完便第一个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白宝珊。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气,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便冲着愣在一旁的下人吼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来?”
蔡氏这一天气就没顺过。
先是听说贵姨娘突然死去,而死因又与栖子堂和白修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立刻兴冲冲地赶回到家里,没想到在闵老夫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内宅里又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
如今连周姨娘也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指使下人了。
是不是她最近的心思没放在这群人的身上,他们便无法无天乱为王了?
蔡氏冷着脸道,“急什么?放心吧,死不了人。”
周姨娘知道蔡氏最是心狠,如今白宝珊当面冲撞了她,这让她怎么容忍得了?
而周姨娘是素来不服蔡氏的。想当初她怀了身孕,要不是蔡氏百般折磨,她又怎么会小产?那孩子都已经成型了,是个儿子……要是那孩子长到今天,说不定早就成才了,她又何至于受这么多苦?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蔡氏。偏偏她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错,甚至连句抱歉也没有说过。
一想到这些,周姨娘的心口就像被点燃了一把火。
如今又有了易嬷嬷的保证,周姨娘对蔡氏的恭敬之心又减弱了几分。她皱着眉头还嘴道,“太太,这可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虽然不是您生的吧,可好歹也是条性命。您从前不是最慈悲的吗?就是那小猫小狗死了还要掉几滴眼泪,这会儿怎么心肠又硬了起来?”
她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蔡氏从前养了一只黑猫。那猫通体黑猫,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看得人浑身都不舒服。蔡氏对它爱若性命,常常‘心肝儿’‘宝贝儿’叫个没完,对它疏于管教不说,谁要是惹得黑猫不痛快,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俗话说狗仗人势,可这猫也不是好东西,知道自己主子说一不二,连它也神气起来,在二房的院子横冲直撞不说,不论是谁,只要惹恼了它,扑上来就是一顿乱挠。当时贵姨娘和香姨娘都没少受它的欺负,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那黑猫不知吃错了什么,居然包庇了。蔡氏得知消息后哭得不行,下令吩咐彻查。当时闹得很凶,白元德得知后,狠狠地训斥了蔡氏一顿,她这才不得已收手。好在最后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否则落到蔡氏的手里,还能有活路吗?
只是自那之后,蔡氏就再也没有养过猫狗一类的宠物了。
蔡氏听后果然火冒三丈,瞪着周姨娘道,“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她不悦地对身边的贴身妈妈道,“先把这乱事的种子押起来,等我忙完了这边再收拾她。”
贴身妈妈觉得不妥。
眼下自然是白宝珊的安危更加重要。
先不说白元德会不会在意这个女儿,传扬出去对二房的名声也不好听。
二房最近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珊小姐的伤势吧。”
蔡氏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她不是孝顺吗?我若是不成全她,岂不辜负了她这份孝心。咱们二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庶女丫头。没了她,下面还有多少个呢?”
这当然是气话了。
白宝珊年纪只在白玲珑之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今白玲珑名声受损,将来肯定嫁不到太好的人家,白宝珊若是能嫁得好,对二房也有益处,将来白修睿也能指望得上。
贴身妈妈急忙道,“贵姨娘刚没,珊小姐自然急躁。太太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您过去是最疼她的,等珊小姐过了这个劲儿,自然就明白了。”
蔡氏‘哼’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吩咐人去请大夫过来。
只是大夫没到,白元德带着白修哲赶了过来。
看到院子里的场面,白元德立刻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氏看到站在白元德身后的白修哲就有气。
这明明是儿子该有的位置,怎么就便宜了野种?
蔡氏没好气地道,“老爷问我,让我去问谁呢?我一直在山上清修,也是听到消息才赶回来的,家里的事怎么知道?你要是好奇,不妨去问问老夫人和治哥好了,贵姨娘就是吃了他们送来的糕点才出事的。”
这些零零碎碎在回来的路上白元德就已经听说了,甚至于蔡氏跑到栖子堂叫嚣对峙却没讨到好处等等,也都落在了白元德耳朵里。
白元德冷冷地扫了蔡氏一眼。
蔡氏后面的话顿时哽在了嗓子处。
白元德看了躺在灵堂前的白宝珊一眼,皱着眉头道,“珊姐儿又怎么了?”
周姨娘哪里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立刻告状道,“老夫人心疼宝珊年轻,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打发了易嬷嬷过来帮忙。易嬷嬷做主找了白事铺子的人搭了灵棚,收敛了贵姨娘的尸身。太太见了不高兴,嫌老夫人管东管西插手了二房的事,便下令要拆了灵棚,宝珊这孩子也是气急了,担心母亲受辱,便一头撞在了这里……”
白元德越听脸色越难看。
闵老夫人插手二房他自然不喜,但蔡氏这个人……也真是上不了台面。家里出了这种事,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善后安置,居然第一时间跑去了栖子堂对峙。这样的人管理内宅,也难怪二房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了。
白元德的嫌弃之色跃然于脸上。
蔡氏也有些害怕,连忙辩解道,“我是对事不对人。咱们二房又不是没人了,怎么让易嬷嬷来操持贵姨娘的后事?传出去成什么了?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让我没脸的。”
第一千九百九十章 乱想
白元德已经懒得理她了,转身对周姨娘道,“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这边的事情你帮忙盯着些。”
周姨娘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地道,“难得老爷信任,我自然是要出力的。”
蔡氏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白元德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边有周姨娘帮衬,你还是回山上清修吧。”
蔡氏简直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睛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还要我上山?”
这可是为睿哥争取利益的最佳时机,她怎么可能错过呢?
蔡氏说什么都不会离开的。
白元德道,“这边不是还有我吗?你该不会觉得家里没了你连饭都吃不上吧?”
言下之意便是蔡氏也没那么重要。
周姨娘听着,心里又舒坦了几分。这些年在蔡氏眼皮子底下生活,她又是个不愿任人揉捏的主,也不知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没想到她也有吃瘪的时候。
还得是老爷啊,怼得蔡氏一句话也不敢说。
周姨娘觉得这阴沉的夜晚都亮堂了不少。
怎么贵姨娘一死,她的好日子就来呢?难道过去她一直不走运,都是被贵姨娘给克的?
蔡氏可不管周姨娘如何胡思乱想,她不悦地道,“老爷!你什么时候插手过内宅的事?我不在这里,贵姨娘的后事如何操持?”
白元德冷笑着道,“内宅一直是你管着,可也没见你管得有多好。最近二房的丑事一件接着一件,你倒跟我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又帮我分担了什么?”
蔡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可那么多的事,难道都要怪在她头上吗?
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呀。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元德有三百六十天都不在家,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能有今天就不容易了。他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责怪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
蔡氏又是愤怒又是委屈,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既然老爷觉得我做不好,干脆将我休了,另立好地来,我也早些退位让贤,免得碍了你的眼。”
白元德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闻声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向周姨娘问道,“大夫来了没有?”
眼见着白宝珊鲜血依旧流个不止,他虽然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但此情此景仍忍不住道,“该不会破相吧?”
破相了才好。
贵姨娘心里打着小算盘。
白玲珑如今臭名远扬,白宝珊又坏了容貌,下头的白宝琼便成了二房最能拿得出手的庶女,白元德还不得高看一眼?
因此她倒希望大夫来得慢一些。
谁知不等她开口,外头便传来管事的声音,“快让一让,大夫来了。”
围在灵堂前的下人自动让开一条路,管事领着大夫走了进来。
白元德一指倒在周姨娘怀里的白宝珊,“先看伤者。”
大夫一溜儿小跑来到周姨娘面前,伸手摸了摸脉搏,喘着粗气道,“没事没事,只是急火攻心昏死过去了。快!快将人抬到屋子里去,我先给她止血。”
管事一招手,三五个强壮的婆子走上前来,将白宝珊直接抬进了内室。
白元德当即吩咐道,“灵堂既然已经搭起来了,再没有拆除的道理。贵姨娘虽然是姨娘,但好歹也为二房留下子嗣,这些年一直恪守规矩,从来没有半点儿越矩行为。如今人已经没了,香火不能断,停灵七天后再下葬吧。”
家主开了口,下头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姨娘既为贵姨娘高兴,也为自己开心。将来有一天她走了,想必也会是这样的规格吧?
白元德交代完一些事务后,亲自指了周姨娘,“你陪我去你屋里坐坐,我有话要问你。”
周姨娘又惊又喜,急忙上前虚扶了白元德。
两人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灵堂。
被冷落在一旁的蔡氏又恨又急,牙齿都要咬碎了。贴身妈妈心里也不禁暗暗叹气——她们这位太太还是太急切了些,什么话到她嘴里都没个听,也难怪老爷会生气了。
再这么下去,蔡氏在二房还有地位吗?
替身妈妈也不禁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来到周姨娘房内的白元德四下瞧了瞧,随意地道,“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他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踏进过周姨娘的屋子了。
周姨娘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再好还能好过新盖的别墅吗?当初蔡氏一声令下,说要带着她们都过去的时候,周姨娘还以为好日子来了,谁知蔡氏一个翻脸,她们就被扫地出门,直接赶了回来。
她们这些做姨娘的还能怎么办?
她是算命好的,如今还好生生地活着,多少姨娘早就不在了,甚至连个牌位也没混上,裹了草席便被丢到了乱坟岗。
周姨娘忙着为白元德倒茶,“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都是住惯了的,东西在哪儿都能找得着,若是换了地方,反而不自在。”
白元德没怎么往心里去,问道,“宝琼呢?也不小了吧?怎么不见她在你身边?”
周姨娘越发地觉得他不负责任了。
孩子生得太多,只怕哪个是哪个都记不住吧?
甚至连宝琼多大了都不知道!
周姨娘强忍着笑道,“今年也十四了,是个大姑娘了。她自小跟在我和贵姨娘身边长大,听说贵姨娘的死信后哭个不停,我让她先歇下了。”
白元德没有多说,深深看了周姨娘一眼,“贵姨娘死的时候,你可在跟前儿?”
周姨娘心中一动,猜测白元德也是来要那块糕点的。她这会儿可不敢说与栖子堂的交易,只能急着撇清自己,“我当时正在屋里吃饭呢,听到服侍贵姨娘的丫鬟惊叫着往出跑,我还以为是屋里闹耗子,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准备饭后向管事要点儿耗子药,还想问贵姨娘要不要。宝琼吃得慢,我便去了贵姨娘处,谁知一进门,贵姨娘已经趴在桌子上死了,满脸都是血。我被吓得不轻,赶忙去叫管事婆子来,又是找大夫又是帮着她净身换衣裳,等大夫来的时候,贵姨娘早就没气儿了。”
她一边说,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白元德问道,“这期间可有人进过贵姨娘的屋子吗?”
周姨娘故意想了半晌,“我没留神。”
第一千九百九十一章 主事
正常人在遇到那种情况都会惊惶失措,谁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这么说,白元德应该也不会怀疑自己,甚至怪到她的头上来吧?
白元德的确没有多问,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可越是这样,周姨娘的心里越是没底。以她对白元德了解,既然开了口,肯定是心里有些疑虑,点到为止可不是他的风格。
周姨娘想要追上去解释,又怕搬石砸脚,病急乱投医,只能强装镇定地停住了步子,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将那块染了毒的万寿糕交给易嬷嬷了。既然白元德想要,自然是交给他更好。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二房的人,这样越了房头和栖子堂来往,若是被白元德知道的话……
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可事情做都做了,这会儿后悔也没有用,只能期盼着事情不会败露,起码让宝琼能嫁个好人家,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没有别的所求了。
周姨娘在屋子里歇息了片刻,又惦记着白宝珊那边的情况,喝了两口水便去了她的屋子。先前贵姨娘和白宝珊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内,周姨娘看什么都觉得挤挤攘攘的。如今只是少了一个人,却空旷得让人害怕。
周姨娘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安静异常,一个脸生的丫鬟守在床边,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脸来,起身道,“周姨娘来了。”
周姨娘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以前没见过你,是哪个屋子里做事的?”
丫鬟道,“先前一直在外头,这次是头一回跟老爷回家里来。”
外头的……
周姨娘心里有了数。又想着白元德宁可叫了外头的丫鬟回来服侍白宝珊也不肯用二房现成的人,可见对蔡氏已经全无信任之心了。
周姨娘暗爽,轻声问道,“珊小姐怎么样了?”
丫鬟道,“头前儿醒了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我喂着喝了汤药,这会儿又睡下了。”
周姨娘走到床边看了看白宝珊,虽然脸色苍白,但气色却并没有什么不妥。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疤?那伤口在额头上,若是留下疤痕岂不是破了相?
周姨娘叹了口气,“可怜孩子……”
丫鬟既不是二房的人,自然也不会乱说话,一脸平静地站在一旁,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周姨娘脑筋一动,冲丫鬟招了招手,两人来到门外,周姨娘悄声问道,“太太呢?”
丫鬟嘴角向外一撇,“被老爷叫去训话了。”
特意用了‘训’字。
周姨娘对她不禁大为改观。
能被白元德信任,也是个不简单的。
周姨娘讪讪一笑,“我说怎么不见太太主事。”
丫鬟瞄了她一眼,“老爷不是将贵姨娘的后事交给您了吗?有什么话您吩咐就是了,等天一亮太太就要回山上了。”
也就是说白元德根本不是开玩笑,打定主意要将蔡氏送回到庙里。
周姨娘眼睛一亮,却也不敢太过大意,唯恐让人觉得轻浮,传到白元德耳朵里也要败好感。她轻声道,“这话咱俩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传到旁人那里,被人听了笑话。妹子怕是不知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里管得好这些事?自然还得是太太出面,才不至于出了乱子,让人指指点点,非议二房。”
她故意称呼小丫鬟为‘妹子’,也是为了显得亲近。
谁知那丫鬟似乎并不买账,毫不在意地道,“我本不是二房的人,不过是老爷吩咐我才来的,等珊小姐好一些我还是要回去的,这边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我自然也没说话的份儿。”
周姨娘被噎得没了词,只能尴尬地道,“既如此,宝珊这里就劳烦妹子了,若是得了闲,就来我房里坐坐,好歹有个喝茶歇脚的地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丫鬟也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与周姨娘寒暄了几句后,她便借口要照顾白宝珊进屋去了。
周姨娘越发看不懂白元德的安排了。
他到底在外面养了多少人?
周姨娘脚步沉重地去了灵堂,还没等站稳,便没有婆子前来请示,“周姨娘,要买蜡烛元宝,老爷说您点头后才能去账房支银子。”
什么?
周姨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她在二房真有说话的机会了?
那婆子见她没有反应,忍不住催促道,“周姨娘,小厮还在角门外等着呢。”
周姨娘立刻端正了身子,笑着道,“难为老爷信任,我和贵姨娘又是姐妹一场,如今她先走一步,这后事既托了我,自然也要办得不失体面才好。不但要买蜡烛元宝,这三牲供品和长明灯也都要摆起来,还有那幡布……”
林林总总,着实说了半晌。
婆子显得有些为难。
只是要买蜡烛元宝,偏她又临时加了这么多东西,回头老爷怪罪起来,周姨娘能担待得起吗?
可别再连累了她们。
婆子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周姨娘见她一动不动,皱着眉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婆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听见了,我这就让小厮去采买。”
周姨娘这才满意。
原来当家做主是这个感觉啊?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来二房做姨娘,嫁到正常人家里做个当家主母不好吗?
周姨娘给贵姨娘上了几炷香,心里却默念着——但愿下辈子你和我一样,都风风光光地出嫁,堂堂正正地做人,可别再让人瞧不起了。
深夜里四处静悄悄地,只有火烛在风中轻轻摇曳。周姨娘打了个哈欠,趁着四下无人找了地方坐着,心里却想着那块万寿糕。
不知栖子堂要了去做什么?
毁灭证据还是……
周姨娘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已经交出去的东西,再想又有什么意义?
而此刻那块糕点就摆在闵庭柯的眼前。
闵老夫人有些担心地道,“你离那脏东西远一些,别靠得那么近,小心沾染上毒药。”
闵庭柯道,“没事儿。我已经常安切下来几块送到外面去了,明日肯定会有结果,就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毒药了。如今虽然四处动乱,但在上海滩想买毒药并不容易,只要知道名字,顺藤摸瓜,想要揪出凶手也就简单多了。”
第一千九百九十二章 守护
闵老夫人道,“有账不怕算,有理不怕说。真金不怕火炼,只要没做过,自然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也不怕去查。”说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看了闵庭柯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不过小六啊,你就这么确信此事真的与治哥无关吗?要是他真背着你我在糕点中做了手脚可怎么办?”
闵庭柯淡定自若地道,“先不说治哥的品性和为人会不会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闵老夫人道,“他毕竟年轻,得知母亲被二房陷害怎么能不恨?乘机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闵庭柯轻轻笑道,“这就更不可能了。治哥要报仇,也该去找蔡氏才对,在一个姨娘身上撒气顶什么用?明知蔡氏不在家还要下毒,那不是蠢吗?”
闵老夫人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闵庭柯道,“治哥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做哪件事能逃过我的眼睛?吩咐的下人是二房的,他又能在哪个环节上下手?”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治哥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事吧?”
闵庭柯道,“他又不是傻瓜,家里的气氛这样,多少也该有所察觉吧?”
闵老夫人道,“这孩子也是可怜,自从回到白家之后,事情就没断过,一件接着一件的。你既然决心要护着他,就要做足了准备,可千万别让他吃了亏,知道吗?”
闵庭柯像是个被看透心思的小孩,浑身不自在地道,“谁要护着他了?他比我年纪还要大一些呢,要是连这些事都处理不了,以后可怎么办?我总不一直护着他吧?”
话是这样说,但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让白蓉萱出任何事。
闵老夫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口不对心,笑着道,“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
闵庭柯道,“您也是他的长辈,这件事还是您来管好了。”
闵老夫人故意叹了口气,“就怕我有心无力,最后没护住人,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才好。”
闵庭柯越发觉得闵老夫人话里有话,急忙道,“我怎么会因为他怪姑姑呢?您才是我的亲人啊。”
闵老夫人盯着闵庭柯,反而觉得侄子这样很有趣。
自小到大他都像个小大人一般,做事一板一眼,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体现出少年人的活力来。
闵老夫人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保护治哥好了。”
闵庭柯见她话锋一转,居然痛快地答应下来,自己反而有些慌了,“姑姑!您不是从来都不管白家的事吗?”
闵老夫人故意逗他,“治哥的事又有不同,我能管自然要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亏。”
闵庭柯急三火四地道,“算了算了,您上了年纪,哪能让您操这个心,还是我来吧。”虽然脸上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但心里却迫不及待地希望闵老夫人赶紧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又愿意管了?”
闵庭柯道,“与她有什么关系,我这不是心疼您吗?好好的一个寿辰,为了这种事毁得不成样子,还要为小辈的事烦心。我怎么能忍心看着您再劳心劳力呢?也是怪我,要不是我多事闹出阵仗来,今天自己人安安静静吃个饭,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闵老夫人见他忽然自责起来,连忙道,“傻孩子,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可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人存心害人,自然防不胜防,只是没想到会闹出人命罢了。”
说话间常安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二房的白元德回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件事,“蔡氏呢?”
常安道,“被白元德下令关了起来,听说明儿一早就送回到山上去。”
闵庭柯与闵老夫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闵老夫人道,“看样子白元德不想让蔡氏参与到贵姨娘的事情中来。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眼下可是除掉三房的最佳时机,他怎么会眼睁睁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是觉得治哥不足为惧,还是另有打算呢?要是后者的话,小六你就要打起精神来了。”
白元德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初放眼上海滩,不论问谁怕是都没人会认为他能接手白家的家业吧?
可他偏偏笑到了最后。
这个人看似荒淫无度,但白家在他手下糟糕了没有?好像也没有。
这些年闵庭柯一直不敢小瞧他,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看错。
白元德如果真的对治哥有感情,这些年就不会不闻不问,白修治自然也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南京。
等等……
闵庭柯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白修治也是中毒而死,此事会不会与贵姨娘的死有关呢?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是不是说明他特别擅长下毒?
白修治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将白家看的太简单了。看似平面的水下,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漩涡。而这其中居然有一个人在幕后操动全盘,甚至躲过了闵庭柯的眼睛。
这个人是谁?
白元德吗?还是蔡氏……
又或者还有藏得更深的人?
闵庭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神奇的感觉,似乎是担心,也有些兴奋。他从来都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最喜欢迎难而上。既然挑战来了,他自然要全身心地准备接招了。
闵庭柯打起精神道,“白元德见过周姨娘了没有?”
常安点点头,“见过了。贵姨娘的后事也全权交给周姨娘了。”
闵庭柯立刻意识到这位周姨娘怕是要保不住了。他轻声道,“可惜白元德还是晚了一步,若是他回来得早些,假意利诱,这块糕点很难落到我的手里,到时候他想在上面做什么文章都简单多了。也是老天帮忙,只是周姨娘,多半会性命不保。”
闵老夫人不解地道,“你是觉得白元德会对她下手?”
闵庭柯道,“贵姨娘死的时候她就在身边,看到了不该看的,白元德怎会留着她?正所谓一事不劳二主,将贵姨娘的后事交给她,就是让她操办好这件事后再上路,免得再惹上其他的人。”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咱们这位二老爷还真是当机立断,自己的枕边人也不在意,真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一千九百九十三章 内情
闵庭柯道,“这也是我的小人之心,说不定白二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安排和打算呢?”
闵老夫人讥讽地撇了撇嘴,“是与不是,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闵庭柯却犹豫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周姨娘总归是帮了咱们的忙。我看她也是个聪明人,您说……要不要提点她两句,能活总归还是活着的好。您说呢?”
要不是为了白修治,闵老夫人压根就不想管二房的事,闻声道,“让易嬷嬷去传个话也就是了,能听得进去就听,要是听不进去也没法,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至于周姨娘会怎么做,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苦熬了这么多年,冷不丁有了管家的权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的。
闵庭柯也是这个意思,闻声不再多说。
闵老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儿歇息吧,明儿一早才是硬仗,等白元德找上门来,你看要怎么说吧。”
闵庭柯隐隐有种感觉,白元德多半不会找来,不过他并没有明说,笑着答应下来,起身回了住处休息。
路上还不忘向常安问道,“治少爷那边歇下了吗?”
常安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闵庭柯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回答道,“早就歇下了。”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没人跑到他跟前儿多嘴吧?”
常安道,“事先已经提醒过下人了,谁敢违背您的意思?放心吧,治少爷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怎么会这么走啊就躺下呢?多半也是白天累着了。”
能睡个好觉也是美事。
闵庭柯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而此刻的白蓉萱却并没有睡着,正拉着芳姑姑和吴介的手仔细追问。她又不是傻子,家里的气氛不对难道也察觉不出来吗?
六叔一下午都没有出现,闵老夫人也没有叫他过去,甚至晚饭都是让他一个人吃的,这也太不寻常了。
甚至他要去吟风馆请安,也被连翘通知不用过去,老夫人有些疲惫,今日就不见客了。
话是这样说,可吟风馆方向却灯火通明,一直没有熄。
白蓉萱翻来覆去,怎么想都不对劲儿,干脆把吴介叫来,想让他出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吴介走到如意馆的门口,也被守门的婆子三两句话给打发了回来。他苦着脸来见白蓉萱,“治少爷,我出不去!守门的婆子说六爷发下话来,让我守在您的身边,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他们去做,总之您身边不能没人。”
也就是说如意馆被单独隔绝开来,消息进不来,闵庭柯一时半会也不打算让他们出去。
一定是出大事了。
白蓉萱想了想,立刻叫来了芳姑姑。
芳姑姑是白家的老人,肯定有自己的耳目。
芳姑姑一脸纠结,犹豫着要不要说。
白蓉萱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清楚内幕,立刻问道,“姑姑不要瞒我,外头到底怎么了。你什么也不告诉,这不是让我着急吗?这件事可跟我有关?”
若是无关紧要的事,闵庭柯绝不会小心到这个地步。
芳姑姑无奈地道,“治少爷,既然六爷不想让您知道,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反正有六爷在,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顶得住,不会牵扯到您的。”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那怎么行?总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就算不能解决,也能帮着分担。姑姑就别让我着急了,赶快告诉我吧。”
芳姑姑没有办法,只得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蓉萱大惊,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连带着吴介和一旁服侍的大秀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过了片刻,白蓉萱才缓缓道,“贵姨娘吃过我让人送去的糕点就中毒死了?”
芳姑姑点了点头,“您不用担心,送糕点的人已经被六爷叫去问过话了。这件事肯定和您无关,糕点经了那么多人的手,谁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事?”
可毕竟是出了人命……
白蓉萱赶紧追问道,“二房的人可来过了?”
芳姑姑没想到她这么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此节,轻声道,“蔡二太太赶回来了,已经见过老夫人了。”
白蓉萱道,“老夫人怎么说?”
芳姑姑道,“蔡二太太这个人您还不清楚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呢?不过老夫人既然要保着您,她也没什么办法。栖子堂这里都是闵家的人,老夫人若是不想见她,蔡氏压根进不了这个门,除非集齐二房之力攻进来,那也得看闵家是什么态度才行,毕竟闵六爷不是吃素的。蔡氏投鼠忌器,不敢闹得太过分。”
白蓉萱又问道,“长房那边怎么样?”
糕点一式两份,都是一齐送出去的,二房出了事,长房那边可还太平吗?
芳姑姑道,“您别惦记,长房那边什么事都没有。要不我怎么说这件事内里的玄机很大,前几天刚出了宋孚那一档子事,转个身的功夫二房就出了事,任谁看了,只怕都会往三房的身上想。我觉得……有人在借机生事,挑拨二房和三房之间的关系。”
可谁会这么做呢?
这样又对谁有好处?
白蓉萱望着芳姑姑道,“姑姑是服侍过我父母的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芳姑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栖子堂、长房都有可能。”
一旁的大秀立刻道,“姑姑怎么会想到栖子堂呢?”
她是闵家的人,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不过芳姑姑既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就不怕话传到闵老夫人或是闵庭柯的耳朵里。不管怎么说,她始终是三房的人,对她有大恩的人是白元裴,她眼睛里也只有白蓉萱一个主子。
芳姑姑道,“大秀姑娘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她压低声音,小声道,“这糕点是栖子堂的后灶做的吧?是老夫人下令让治少爷派人送去长房和二房的吧?治少爷安排的人也是栖子堂的下人吧?这中间不论是谁动手脚都轻而易举,也是最简单的。”
大秀迷茫地道,“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芳姑姑道,“虽然闵六爷和治少爷的关系很好,可闵家和白家毕竟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如今白家的家主又是二房,只要二房垮了,闵家自然也跟着受利。”
大秀还是不懂,“既然这样,也该向二老爷和二太太下手,害死一个姨娘有什么用?”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 猜测
她话一出口,自己便怔住了。
白元德和蔡氏身份贵重,先不说能否下手成功,就算得手,牵扯的势必很多。一旦处理不好,极容易惹火烧身。
所以选择在白元德和蔡氏都不在家的时候动手才是最明智之举。
既挑起了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争端,又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
大秀有些不敢相信。
芳姑姑道,“大秀姑娘也别胡思乱想,这不过是我小人之心的猜测罢了,何况除了栖子堂之外,长房也让人十分怀疑。”
大秀道,“怎么会与长房有关呢?史大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大少爷身子又不好,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对他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芳姑姑却道,“可那糕点毕竟进过长房的门,也不能说一点儿怀疑都没有。至于其他的事,不如等六爷查清楚后再说吧。”
大秀闻声一愣,随后便笑着道,“看来姑姑虽然嘴上说怀疑栖子堂,可心里却不这么想呢,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信任六爷了。”
芳姑姑道,“咱们就事论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事情的真相却未必如此,大秀姑娘也别多心。”
大秀原就觉得芳姑姑是个稳妥会办事的人,听她这样说,心中更是佩服,“姑姑放心,这些话说说也就完了,绝不会出这个门的。”
言外之意便是她不会说给闵老夫人和闵庭柯知道。
芳姑姑并不担心。她是白蓉萱身边服侍的人,自然忠于白蓉萱,不论出了什么事,她也该以白蓉萱为重。至于其他人,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大秀能这么说,她还是非常地欣慰。
两人都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好感。
白蓉萱却相信此事与栖子堂和闵庭柯都没有关系,至于是谁做的,让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芳姑姑安慰道,“事情既然发生了,您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个时候更要稳得住才行。至于二房那边的事,六爷自然会出面调停的。”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怎么能全指着六叔呢?”她思虑片刻,郑重地道,“我明儿一早就去二房看看。”
芳姑姑赶忙道,“您可别心急,最好和六爷商量商量再去,小心吃了亏。”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芳姑姑是为自己好,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
何况没有闵庭柯下令,只怕她连院子也迈不出去一步。
这一夜注定无眠,白蓉萱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爬了起来。陪了一夜的大秀服侍她换了衣裳,轻声道,“我出去问问看,让守门的婆子帮着将早饭送过来怎么样?”
白蓉萱哪有胃口,“算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大秀道,“您什么也不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多少吃一些,六爷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白蓉萱本就是个软耳朵,闻声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守门的婆子很快便将早饭送了过来。
白蓉萱趁机问道,“六叔呢?”
婆子笑着道,“这会儿怕是还没醒呢,治少爷可是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去问一下?”
白蓉萱赶忙道,“算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吧。”
婆子见她懂事,高兴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什么也吃不下,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筷。
大秀见状也没有强求,“您想做点儿什么?要不要看会书?”
白蓉萱此时哪能看进书去?只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低声道,“也不知道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你本是栖子堂的人,与吴介不同,不如试着问问看能不能出去,起码帮着打听一些事,也能让我心安。”
大秀没有任何迟疑地道,“好,那我去门口试一试。”
守门的婆子也都累了一夜,此刻正打着哈欠,见是她出来,都很客气地迎了上来,“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六爷早就安排人吩咐过了,只要是治少爷开口,什么事都得紧着他先来。”
大秀微微一笑,“治少爷惦记老夫人呢,想让我去吟风馆看看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大秀道,“大家都是听吩咐当差,我也不为难你们,若是实在不好办,就劳烦哪位妈妈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将连翘姑娘请过来,我问几句话也成。”
其中一个婆子爽快地道,“大秀姑娘是慈悲人,体恤咱们的难处,咱们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既然您开了口,老婆子就走这一趟,若是连翘姑娘有功夫,我自然将原话递过去。”
大秀感激地道了谢。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连翘便匆匆地赶了过来。她神色憔悴,显然也是一夜没睡,见到大秀开口便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大秀摇了摇头,“你先别担心,是治少爷惦记老夫人那边的情况,催着我去问一问。我这会儿又不好出去,只能烦劳姐姐你过来了。”
连翘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可把我吓了一跳。你让治少爷放心,老夫人好着呢,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出门时她才起来,正由易嬷嬷帮着梳头呢。”
大秀顺势道,“阿弥陀佛,那就好。”
连翘道,“治少爷怎么样?”
大秀叹了口气,“一夜没合眼,眼睛都肿了。”
也能理解,任谁摊上这种事只怕都难以安睡。
连翘道,“你让治少爷别担心,有六爷在外头,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他身上。”
大秀道,“话是这样说,可治少爷素来心细,哪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劝好的?对了……二房那边怎么样了。”
连翘压低声音道,“蔡氏一大早就出门了。”
大秀瞪大了眼睛,“她做什么去?”
连翘道,“好像是被二老爷送去了山上。”
山上?
大秀满腹狐疑。
连翘笑着道,“你怎么忘了,她的清修不是还没结束吗?”
大秀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二老爷是不准备让她插手贵姨娘的事了?”
连翘不屑地道,“蔡氏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没她还好,有了她呀,事情只会办得更糟糕。先前她一到家就跑到栖子堂来问罪,被老夫人三两句话便给顶了回去。你说她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大秀道,“那六爷可说过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连翘摇了摇头,“没有。六爷心思沉稳,就算有,也不会说出来的。”
第一千九百九十五章 犯难
大秀会意,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连翘也点到为止,“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老夫人找不到我的人,还以为我到处乱跑呢。”
连翘是个极聪慧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得到闵老夫人的信任,一直在帮她跑腿传话。
大秀连忙道,“我现在不便出去,就不送姐姐了,等回头再向你赔罪。”
连翘道,“你这么说岂不生分?这当口还是待在如意馆得好,等外头安排好了,六爷自然会请治少爷出来的,只安心休息便是。”
大秀又客气了几句,连翘这才快步而去。
守门的婆子见状,免不了要奉承几句,“还是姑娘的脸面大呀,像我们……想见连翘姑娘一面都难呢。”
大秀道,“我只是个下人罢了,有什么脸面?妈妈们这么说,不是叫我无地自容吗?”
婆子们又说几句讨巧的话,大秀也没往心里去,急着去向白蓉萱复命。
听说了连翘的话后,白蓉萱道,“蔡氏真的走了?”
大秀道,“这可是二老爷的吩咐,她能不走吗?这会儿就撕破了脸皮,只怕睿二爷也会受到影响。要不怎么说二老爷精明呢,半路上领回一个成年庶子来,直接打了蔡氏一个措手不及。有了这位哲少爷,蔡氏不论做什么,都得先掂量掂量,一旦惹怒了白元德,白修睿能否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可就不好说了。”
从前在白蓉萱的眼里,一直觉得白元德是个专业美色的浪荡之人,可闵庭柯几次三番提醒她不可轻敌,要对白元德加倍小心后,她也确确实实留了心眼。随着与白元德的接触增多,她也不得不承认白元德的手段的确深不可测,难怪连闵庭柯都十分的忌惮了。
他的制衡之术,蔡氏又怎么会是对手?
即便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和白元德对峙,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山上。
只是不知道白元德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白蓉萱思绪万千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此刻的蔡氏则坐在马车里生着闷气。
一旁的贴身妈妈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太太,口渴了没有?我倒杯茶给您解渴吧。”
蔡氏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闻声不悦地道,“我岂止是口干?整个人都如同在蒸锅上一般,心里燃着火呢。这会儿喝茶有什么用,不如给我拿些云南白药来才好。”
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别恼,小心自己的身子。贵姨娘的事既然有老爷出面,您也乐得轻松,何必去置这个闲气?”
“猪脑子!”蔡氏不满地骂道,“说你蠢,你还真不动脑筋了。当家夫人不管内宅的事还算什么夫人?他这是摆明要架空我,以后在二房怕是连个人也指使不动了。”
蔡氏气得咬牙切齿。
贴身妈妈道,“太太多心了,贵姨娘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兴师动众地让您出面安排后事?老爷也是心疼您,不想让您太劳累。”
蔡氏讥讽地撇了撇嘴,“心疼我?他要是有这个心,我就是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还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吗?这世上最最冷血无情的人便是他,什么时候我死了,怕是连口棺材都混不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二房里,就没一个跟我亲近的人。自己生养的一双儿女就不说了,那宝珊也是只白眼狼,枉费我这些年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她,没想到反抗我时,她第一个跳了出来……”
贴身妈妈心里却不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贵姨娘都是白宝珊的亲生母亲,而且这些年母女俩在蔡氏的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小心讨好生活,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如今贵姨娘突然去世,白宝珊自然伤心。蔡氏出面要拆灵棚,往日乖巧的白宝珊自然不愿意了。
蔡氏还在继续说着,“还有那个周姨娘,我要不是看在她生了宝琼的份上,还能让她好生生地活到今天?她非但不感激,反而跟我对着干,等过了这段时日,且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蔡氏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寒光。
贴身妈妈忙道,“太太何必与这种人生气,白白掉了自己的身份。您有工夫为这两人分心,还不如想想睿二爷和大小姐的事呢。”
蔡氏不解地问道,“他们又怎么了?”
贴身妈妈道,“没怎么没怎么,太太别多心。难得有这样清净的好时光,您不妨想想二爷和大小姐的将来。如今少奶奶不在了,总不能让二爷孤家寡人连个帮衬的人也没有吧?将来续弦娶谁家的姑娘好?是顾家还是姚家?再不然太太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至于大小姐……总归也不能一直关在屋子里,若是有门当户对的,也该谈婚论嫁了。”
一双儿女便是蔡氏最大的心病。
闻声她脸色柔和了不少,低声道,“这是我能做主的吗?老爷不点头,我蹦跶得再欢又有什么用?”
贴身妈妈道,“您是一心一意为二爷和大小姐好,老爷怎么会不答应呢?这日子是最不扛过,您算算,这一眨眼的工夫,春天都过去一半了,拖拖拉拉就是一年,二爷和大小姐又怎能等得下去?二老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脑袋里哪能装得下这些事?最后要操心的还不是您吗?您这会儿不想明白,回头还哪挤得出时间来?”
蔡氏一想也对,神色顿时缓和下来,“玲珑的名声这样,想要高嫁怕是不能了。但凭她样貌出身,总归不会嫁得太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小时候心思都用在了睿哥身上,对她的关心不多,这也是她与我不亲的原因,心里总是有些芥蒂。我也不想她嫁得太远,最好就在我身边,将来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也有我为她撑腰做主。至于睿哥……”
蔡氏有些犯难,“他的婚事有些难办。若是没有那姓杜的在前,上海滩这些人家自然是随便选,可现在……”
贴身妈妈道,“太太,咱们二爷可是未来白家的正主,谁看了不得高看一眼?”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态度
这话蔡氏喜欢听,她立刻道,“这也是,何况男人三妻四妾的多了去,越是门阀世家越看重门第出身,我还真得仔细琢磨琢磨这件事。至于家里……既然老爷要管,就由着他去好了,我正好清闲清闲。”
贴身妈妈笑着道,“您能这么想就对了。”
蔡氏瞥了她一眼,“你这老东西,最懂我的心,句句都往我的心口上说。”
贴身妈妈道,“我是自小服侍太太的,跟着您来白家也这么多年了,看着您生儿育女,陪您一路走过来,若是还稀里糊涂的,您能放心地用吗?”
蔡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这脾气也是太急了,你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不免要受些委屈。”
当时蔡氏的面,就算真受了委屈也不能说啊。
贴身妈妈忙道,“别人我不知道,太太待我是极好的,我心里一直感激着,只要太太不嫌弃,我是要追随您一辈子的。”
蔡氏原本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在贴身妈妈的安抚下消减了许多。她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们这些老人了,指望别人是不行的。”
“怎么会呢?”贴身妈妈安慰道,“您还有二爷和大小姐呢?”
蔡氏道,“你不提倒好,提了只会让我犯愁。睿哥还好些,你说玲珑将来可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夜里都睡不安稳。”
贴身妈妈道,“大小姐金枝玉叶,样貌又好,您快别操这个心。”
蔡氏却苦笑着道,“样貌顶什么用?放眼看看,高门大户内宅里的女人,哪个年轻的时候不是拔尖儿的样貌?可上了年纪,又哪个不是昨日黄花?女人在内宅想要立得住,先要看娘家的势力和地位,其次就要靠手段和谋略了。可你看看玲珑,哪有一点儿能当家做主的样子?”
说到这里,蔡氏自己也有点儿后悔。
早知如此,自己是不是该拉下脸面,促成与管家的管事就好了呢?又或者,在白玲珑刚刚为管泊舟着迷时,她就该出面阻止的。而不是放任自流,到最后覆水难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蔡氏就这样心情复杂地上了山。
此刻的闵庭柯则在听着常安复命的话,“已经查验清楚了,毒物是砒霜,许多人买了药老鼠,几乎所有的药店都有售卖,只不过因为砒霜危险,所以但凡购买的人都会记录在册,以便出了事情追责,我已经吩咐人去一一收验,看看最近都有什么人买了砒霜。”
闵庭柯道,“有心害人,毒药未必就是才买来的,若是去年或更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收起来备用,你要怎么去查?药店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不能几年前的账本还有吧?”
常安道,“六爷的意思是……”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下毒之人很是警觉,多半已经猜到事后会有人顺着这条线去追查,所以早就把路堵死了,你派再多人的也没用,走不通的。”
常安一时呆住。
闵庭柯低头沉思了片刻,摆手叫常安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常安惊愕地道,“六爷是怀疑……”
闵庭柯淡淡地道,“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后面肯定还有伏笔。你先按我的话去查,总归没坏处的。”
常安点了点头,“那治少爷这边怎么办?”
闵庭柯道,“先让她在院子里待两天,等这边有了眉目再让他出来走动。正主白元德都没急,咱们有什么可急的?”
常安也觉得奇怪,“白元德一直按兵不动,让人摸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闵庭柯道,“不论他做什么,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对了,外头没传出什么话来吧?”
常安道,“我一直让人盯着,二房不张扬,自然没人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昨儿来给老夫人拜寿的夫人、太太里倒是有些察觉出了异样,还有暗中打听的,都被我安排人搪塞过去了。”
闵庭柯冷冷一笑,“谁家没几个人精?昨天的火来得微妙,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儿。”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在门外禀告道,“六爷,外长房的则大老爷过来了。”
闵庭柯看了常安一眼,“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有人上门来了?”
常安道,“那您见还是不见?”
“当然要见。”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白家的事还得白家自己的人来管才行,我一个外人插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这就是准备让白元则和白元德打擂台了。
常安担心地道,“以则大老爷的手段,只怕不是白元德的对手。”
闵庭柯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白元则在明面上,我在暗地里,相互配合,难道还胜不过白元德吗?”
常安了然地笑了笑,出门去请白元则。
白元则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厅堂,开口便问,“闵六爷,治哥呢?”
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应该是在二房提前安排了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便将消息递了过去。
闵庭柯也不隐瞒,直接道,“最近这天气反复无常,治哥身子又不好,我让他在房间里好好休息,顺便练练字。”
白元则明显松了口气,“也好,也好。”
闵庭柯吩咐人上了茶,故作诧异地问道,“则大老爷今儿怎么有空?”
白元则可不想与他打马虎眼,直言道,“有人带了消息给我,说是二房的贵姨娘中毒死了,治哥不知怎么搅和到了这件事里去,让我赶紧来瞧一瞧。”
闵庭柯点了点头,“的确有这样的事,不过跟治哥没什么关系。贵姨娘吃的糕点是栖子堂做的,也是栖子堂的人跑的腿,治哥只不过动了动嘴而已,应该没什么事。”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有没有事还得看二房怎么说才行……
白元则问道,“二房那边可来过人了?”
闵庭柯道,“昨天夜里蔡氏来问罪要人,被我姑姑三言两语给顶了回去,其他人就没见到了。”
也就是说白元德始终没有露面。
白元则道,“蔡氏不是回山上去了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是啊,可能白元德觉得她太过多事了吧?”
白元则立刻意识到白元德是要亲自过问此事。
这才是最麻烦的。
白元则没有丝毫犹豫地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去二房走一趟,看看白元德究竟是什么态度。”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章 诚心
闵庭柯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从前他一直不待见外长房,觉得外长房的人没什么能力,手里握着三房的产业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建树,实在难堪大任。
可如今看来,却是闵庭柯自己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或许是外长房没有贪念,仅仅是想守住三房的产业等着白修治回来接手呢?
没想到白元则如此重情重义,白元裴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他却依旧念着旧情,一听说三房有事就立刻赶来,甚至与二房站在对立面也丝毫不惧。
这份胆识和魄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闵庭柯忍不住提醒道,“先别忙,二房那边的情况谁也不清楚,这时候贸然过去怕是不妥当。”
白元则道,“正因如此,我才要过去探探底细才行。这件事外人去办肯定不成,也只有白家自己人才好出面。”
闵庭柯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白元则继续道,“此事可大可小,只看二房的态度了。若是想要趁此机会拉治哥下马,自然要借机生事,闹得越凶越好。他们若是有这样的安排,治哥这边也要尽早做出应对之策,千万不能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事不宜迟,我这就过去。”
闵庭柯不好阻拦,亲自送了他出门。
白元则快步来到二房,迎面便遇上了外二房的白元恒和白元明两人。
白元则脚步一顿,一脸的诧异。
白元恒却是十分的淡定,微笑着上前道,“则大哥来了。”
白元明也上前招呼了两声。
白元则道,“我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步,走在了你们后面。”
白元恒道,“哪里是半步?我们昨儿夜里就来了。”
白元则心中一动,问道,“二老爷呢?”
白元恒意有所指地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换作是谁心情会好?招了管事正在训话呢,连我们也被撵了出来。”
言下之意便是此刻白元德不方便见客。
白元则会意,问道,“贵姨娘的死因可查出来了?”
白元恒道,“这还用查吗?吃了糕点后人就死了,总不会是自己想不开吧?”
白元则见他语气肯定,似乎已经赖定了那块从栖子堂出来的万寿糕,心中有些打鼓,轻声道,“这都不好说,还是得查清楚了才好,免得错怪的好人,到时候不好办。”
白元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件事您和我说没有用,我怎么能当得了二房的家?这个主……最后还是得二老爷来定才好。”
三人在门口说话,自然有耳聪目明的下人在远处偷瞧,消息传到白元德的耳朵里,很快便有管事打扮的人迎了出来,“则老爷来了,二老爷请您进去说话呢。”
白元则整了整衣衫,堂堂正正地跟着走了。
白元恒和白元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元明正要开口,白元恒却微微摇头,压低声音叮嘱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心祸从口出。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白元明点头答应下来。
白元则来到前厅,只见厅门紧闭,里面若有若无传出些声音,听得却并不真切。
管事快步走上前,大声道,“二老爷,则老爷来了。”
里面传来白元德的声音,“先请则老爷去偏厅喝茶,待我把手头上的事情交代完再见。”
这本是极失礼的表现,白元则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白元德既然要立威,顺着他就是了。
白元则头也不回地进了偏厅。
管事跟了过去,吩咐人端茶递水,服侍得十分殷勤。
白元则也怕他难做,回头白元德找了机会调理他,于是便道,“我没那么多规矩,这里也不用人服侍,你下去听差吧。”
那管事如蒙大赦,感激地退开了。
白元则喝了两杯茶,才有人请他过去。
白元则宠辱不惊地进了厅堂,只见白元德坐在正首,正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神色甚是憔悴。
白元则进门行了礼,直言道,“事情的始末我已经听说了,不知道二老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元德对他这种不兜圈子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和性情还是十分赞赏的。数十年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吃了亏也不肯更改,也不知是他太过倔强,还是吃得苦走得弯路还是太少了呢?
白元德冷笑着问道,“怎么?你是替治哥做说客来的?”
白元则道,“事情还未查证,怎么就说一定是治哥做的?此事一堆破绽,根本经不起推销,二老爷该不会是相信了吧?”
白元德见他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白修治的那一方,脸上的表情更冷了,“查与不查,事实都摆在这里,治哥和栖子堂想要脱离关系,怕是不太容易。人命关天,总不能白白死了一个人吧?”
那语气,已经摆明要和治哥对峙了。
白元则道,“那二老爷准备怎么做?”
白元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我,会将心里话说出来吗?”
白元则被问得一愣。
白元德继续道,“你回去告诉闵庭柯,这次他想要保住三房,只怕不太容易。自从治哥回到家里后,不论做什么事,我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与他真正计较过,未曾想一味放纵反而让他胆大包天,居然连下毒害人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我?”
白元则心中一凛。
难道他还想趁机要了治哥的命不成?
白元则正要开口争辩,没想到白元德话锋一转,忽然道,“可治哥毕竟是元裴唯一的儿子,若是也出了事,三房岂不断了香火?我就是看在这位早逝的弟弟份上,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否则将来百年之后,我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他们?”
白元则不屑冷笑,却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想看看白元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元德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事情闹大了,白家脸上也没有光彩。我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对策来。只要治哥诚心认错,我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会有这么简单?
只怕这‘诚心’认错如何诚心大有文章吧?
白元则问道,“你想让治哥如何认错?”
白元德见他说到了点上,笑着道,“交出三房的产业,以后做个富贵闲人,不再插手家业上的事。”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放手
虽然已经想到,但话从白元德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白元则震惊了片刻。
白元德则淡淡地道,“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一家人生出嫌隙来,最后闹得不好收场。至于三房这边……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有二房吃的,就绝不会亏待了治哥。”
话是这样说,但权利不在自己手里,行动起来总是受限颇多。
白元则望着白元德,觉得他此刻的吃相非常难看。
白元德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也不生气,一脸平静地道,“我这也是为了白家的将来好,虽不盼望你能理解我这份苦心,但总归别将我想得太坏。现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世道艰难,上海滩也是暗流涌动,只要一个契机下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治哥过分亲近闵家,这终究不是一件好事。那闵庭柯是什么性情脾气,不需我多说你也能明白,毕竟隔着房头,他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对治哥好?不过拿他当对付我的棋子罢了,将来真碰上了,我顾忌着治哥的安危投鼠忌器,反而让他闵家钻了空子得了便宜。若是治哥能放手,闵庭柯便没了制衡我的武器,白家也不至于被闵家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番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白元则眨了眨眼,想看看白元德后面还要说些什么。
白元德微微一笑,一边喝茶一边道,“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对白家却绝对忠心耿耿,这些年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白家,可谓是一点儿私心也没有。否则的话……当初三房的产业在你外长房的手里,我要是想动手脚,你真以为能相安无事的坚持到治哥回来接手?”
白元则知道他所说为真,郑重地道,“不错,别的不论,在这件事上我始终感激你。”
白元德道,“感激谈不上,我虽然和治哥不亲,却始终是他的二伯父。我不看孩子,难道也不顾念和元裴的兄弟之情吗?”
白元则神情微动,也想到了当初和白元裴相交的场景。
若是他还在该多好?
白元德缓缓道,“你我也是坐五望六的人了,有些话我不怕告诉你。当初我的确十分嫉妒元裴的才华,也怨恨父亲眼睛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反观我……倒好像毫无出彩之处,是个被人遗弃的废物一般。可随着元裴去世,我忽然间就把这一切都放下了。他有才华是真,有天赋不假,可这家业最终却落在了我的身上,或许冥冥中老天早就注定好了呢?我得到了整个白家,自然要为白家的将来做打算。这些年风雨飘摇,其中的艰辛虽不足为外人道出,但你也是当家做主的人,自然能体恤我的艰难。”
白元则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治哥交出家业,不再威胁二房的将来。”
白元德笑着道,“众人划桨开大船,一家人的力气使在一处方有抵抗外敌的可能。如今分散开来,被人逐一击破,岂不成了一盘散沙?”
白元则道,“既然如此,当初老太爷又何必非要坚持着分家呢?他老人家是慧眼独具的人,既有这样的安排,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白元德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分家是为了将利益最大化。正所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白家各自振兴,又能抱团取火,不出十年便能独掌上海滩的权利。可商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又能想到闵家可以绝路逢生,甚至在闵庭柯这个半大的小子的横冲直撞下硬生生地撕出一道口子呢?只怕老太爷临终之时,也没想到闵家会有这么一天吧?”
闵庭柯的出现的确改变了闵家的情况,甚至让上海滩的局势都跟着起了波澜。
白元德道,“如今闵家一家独大,想要和闵家抗衡,白家必须团结起来。可你看看这会儿四分五裂的样子,能抵挡得住闵家的冲击吗?远的不说,单单说闵家新起的机器织布局便影响了整个市场的土布生意,若是放任不管,再由着闵家和洋人狼狈为奸,以后还有别人家生存的空间吗?”
正因如此,所以白元德才伙同姚家和苏成先等人密谋除掉闵庭柯,没想到被他侥幸逃脱不说,甚至还用计离间三家的关系,最终姚家和闵家站到了一个队列去,苏成先更不好过,直接丢了会长之位,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这也让白元德更加忌惮闵庭柯,对他的存在更加忧心忡忡。
他才这么一丁点的年纪,等他成年后还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海滩还有别人说话的余地吗?
白元则当然不会说机器织布局里也有外长房的股份,他只是淡定地问道,“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让治哥放弃家业投靠你。我问你,若是治哥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做?”
白元德脸色不变,语气不变,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白元则心里打了个激灵。
只听白元德低声道,“当初父亲将家业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白家。我当时点头保证,这些年始终不敢忘记身上的责任。为了白家,别说一个小小的治哥,便是我的亲生儿子……该舍弃的时候也是可以舍弃的。”
白元则大为震惊。
想到白元德最近的所作所为,难道真的要弃掉不成器的白修睿了?
白元德继续道,“你是治哥的大伯父,和他来往亲密,很得他的信任,在这件事上不妨去劝劝他。此刻的情况对他十分不利,为了保全自己,最好还是放开了手,否则的话……可别怪我对他不留情面。”
白元则心中冷笑,没想到白元德居然还让自己去做说客。
不过既然清楚了白元德的态度,白元则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去。他起身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这里还有事情要忙,我这就先告辞了。”
白元则点了点头,又提醒道,“白家是白家,闵家是闵家,不管闹得有多凶,关上门总是自己人,真出了什么事儿,难道还指望让外人来帮衬你吗?这个道理治哥该明白,你心里也该有个数才对。”
这又是什么意思?
担心自己向闵庭柯告密吗?
白元则冷冷一笑,转身出了门。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机会
回到栖子堂,白元则立刻便将从白元德那里听来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了闵庭柯,“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打定主意了,这次不将治哥手里的家业夺去不会罢休,你这边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闵庭柯闻声不屑地道,“他可真敢想啊,一个姨娘就想换三房的家业,这笔买卖赚得也太多了吧?他就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吗?”
白元则道,“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闵庭柯道,“机会?利用好了才是机会,利用得不好……那便是烫手的山芋。这件事不清不楚的,明眼人谁看不出里面的猫腻?白元德若是想借机构陷治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的名声上做文章。只是二房自己都是一团乱麻,有些话真传扬出去旁人也未必信,何况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若论颠倒黑白,白元德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白元则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千万不可大意,我看白元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你可不能轻敌啊。”
事情关系到三房和治哥,白元则还真担心闵庭柯不会放在心上。
他又哪里知道白蓉萱在闵庭柯心中的地位?
闵庭柯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白元则不好再说,有些忧心地点了点头。
等白元则走后,闵庭柯去见了闵老夫人。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夜没怎么好睡,闵老夫人显得有些憔悴,没了往日的精神。闵庭柯笑着道,“您可不能这样啊,我还指着您替我撑腰呢,别到时候您先倒下了,留我一个人应付二房。”
闵老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怎么?你怕了?”
闵庭柯撇了撇嘴,“谁?白元德吗?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怕的?这些年交手的次数多了,他赢过我一次吗?”
那副少年轻狂的模样,惹得闵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把你给神气的!白老太爷的三个儿子之中,白元德是最平庸可也是笑得最长久的一个,和他过招,你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才行。还有那个蔡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两夫妻发起力来,一个老谋深算,一个不择手段,都不可小觑。”
闵庭柯道,“闵家和白家明争暗斗了这些年,也是时候真刀真枪地碰一碰了,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家更胜一筹。”
闵老夫人正色道,“你是准备和白家撕破脸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小心被别人给钻了空子。何况这次的事也不大,又与闵家没什么关系,你此刻下场,会不会显得太急躁了些?”
闵庭柯担心闵老夫人会觉得他是为了白蓉萱才有心与白家一决高下,连忙解释道,“姑姑,难道没有这次的事,闵家就能白家和平共处,百年和睦了吗?既然早晚都是要过招的,我提前试试水有何不可?何况那块万寿糕本来就是从栖子堂送出去的,二房若是有心,闵家未必能置身事外,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呢。”
闵老夫人只好点头道,“你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闵庭柯连连答应,“姑姑只管安心,我做事向来有分寸的。”
闵老夫人苦笑着叹了口气。
闵庭柯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姑姑,我去瞧瞧治哥,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可别吓得寝食难安,再折腾自己一身的病出来。”
闵老夫人道,“治哥虽然柔弱,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胆小到这个地步?我看他做事井井有条,也是心中有数的人,你别小瞧了人。”说完又叮嘱道,“去了安慰治哥几句,让他不要担心,我自会为他做主。”
闵庭柯满口答应,快步去了如意馆。
守门的婆子见到他,立刻迎上来道,“六爷来了,咱们可一直依着您的吩咐,没让里面的人出来。”
闵庭柯微微一笑,“治少爷吃过饭了没?”
守门的婆子道,“吃过了吃过了,是大秀姑娘亲自张罗的。”
闵庭柯放下心来,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中的小圆第一个发现了他,立刻高声道,“治少爷,六爷来看您了!”
听到动静的白蓉萱踱步从小书房跑了出来。
在看到闵庭柯的那一刹那,白蓉萱又担心又委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顺着腮边滑落了下来。
闵庭柯缓步走到她身前来,柔声问道,“哭什么?”
白蓉萱抹了抹眼泪,“本来没想哭的,谁知见了你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末了还娇嗔地说了句,“都怪你。”
闵庭柯轻声笑道,“是啊,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人给算计去了。”
白蓉萱不安地道,“二房那边怎么样了?究竟是谁下得毒?可有线索吗?”
闵庭柯不想她跟着着急,故作轻松地道,“还在查,慢慢地查,总能查出来的。”
可对方既然敢做,就一定想好了后招,不会被人轻易抓到把柄不说,一定早就将自己摘清了。
白蓉萱道,“我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贵姨娘怎么会吃了糕点就中毒了呢?”
闵庭柯道,“想不出就不要想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帮你想的。”
白蓉萱红着眼圈问道,“二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吗?”
闵庭柯没有隐瞒她,轻声道,“你则大伯父刚刚来过了,还特意去二房瞧了瞧。”
白蓉萱紧张地道,“然后呢?”
闵庭柯道,“白元德的意思是要你放弃三房的产业……”
话未说完,白蓉萱便一脸惊愕地道,“他……让我让出三房?”
闵庭柯淡然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怒极反笑,“他布置了这么多,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如果我不答应,他又准备怎么做呢?”
闵庭柯安慰道,“你先别急,不论白元德怎么想,只要你不点头,谁还能逼迫你不成?”
白蓉萱道,“我自然是不答应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与二房当面对峙。”
闵庭柯不想她着急上火,拿出了哄孩子的语气道,“是是是,知道你不答应。你别急,不是还有我吗?白元德想要动你,先要过了我这一关。”
白蓉萱看着闵庭柯,眼神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自从回到上海之后,她也不知给六叔惹了多少的麻烦……
这份人情,又要拿什么还呢?
第二千章 要人
闵庭柯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你不是也说了吗?事不关己,你又何必担心?”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没了一条人命。
何况以二房的手段……这件事又怎会轻易揭过?
白蓉萱神色凝重,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闵庭柯道,“最近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哪也不要去。只要你不出门,我和姑姑自然能保你平安,白元德就是再大胆,也不敢不顾准备尊卑礼法闯进来抢人。可一旦你落入他的手里,我再想保你就不容易了,知道吗?”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闵庭柯满意地道,“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大秀,三房那边我也会留神帮你盯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白蓉萱对他的安排自然充满信任和放心,“六叔,有劳你了。”
闵庭柯笑了笑,“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正说着,常安匆匆找了过来,“六爷,白元德来栖子堂了。”
闵庭柯冲着白蓉萱道,“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好听听他要说什么。”
白蓉萱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你小心些。”
闵庭柯摆了摆手,带着常安出了如意馆。
白蓉萱一直追到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二人脚步飞快,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视野里。
白蓉萱满面愁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天也跟着调皮,原本还晴朗的天,不知从哪吹来一朵乌云,天色瞬间便阴沉下来。
大秀快步走到白蓉萱的身边,柔声说道,“您怎么也追出来了?这样的场面六爷早就见得多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白蓉萱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不会就此遏止似的。
她心情复杂地跟着大秀回了房。
闵庭柯则大步流星地去了吟风馆。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白元德的声音,“我也知道您疼爱治哥,可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您不问青红皂白一味替治哥说话,不免让人觉得徇私。我看还是将治哥叫出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也就是了。”
闵老夫人的声音接着响起,“治哥如今正病着,人都昏昏沉沉,我就算把他交给你,又能问出什么来?”
白元德平静地道,“人命关天,不论是什么病,这会儿也得好起来才行,您说是不是?”
闵老夫人不甘示弱地道,“好与不好谁能说了算?这得听大夫的。”
白元德道,“既然如此,我立刻请了大夫过来替治哥把把脉。”
闵老夫人道,“不用了,大夫已经看过,说是需要卧床静养。”
白元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嗔怒,“老夫人,我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向来多有忍让,却不是怕您。这会儿大家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可您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极端可怕的事情出来,谁也不敢保证。”
闵庭柯听到这里,快步走进了厅堂内。
闵老夫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元德却仿佛没留意到似的,表情异常的清冷。
闵庭柯笑着打了声招呼,“二老爷也在,今天吹的哪阵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
白元德道,“闵六爷,这里可是白家,我出入自己家还要向谁请示不成?倒是闵六爷,进进出出十分地方便,俨然是将这里当成自家了?”
闵庭柯见他拿此事说事,心里十分地不屑,“没办法,谁让我心疼姑姑呢。整个家里,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自然要多来陪伴她了。”
言下之意便是白家的人不孝,不敬爱长辈。
白元德道,“是啊,要是没有闵老夫人,又怎么会有闵家的今天呢?你自然是要好好孝顺的。”
旧事重提,揭开了当初闵家的伤疤,甚至暗指闵家能够翻身,闵老夫人肯定明里暗里地贴补了不少。
闵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
闵庭柯道,“生而为人,孝字当头。要是连这点儿浅薄的道理也不懂,还能称之为人吗?”
白元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道,“闵六爷,你来得正巧,不如劝劝老夫人吧。家里出了人命官司,老夫人却护着凶手不肯交出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此事与闵家也有关系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
要挟吗?
如果闵老夫人不肯交出治哥,白元德便要将事情与闵家牵扯起来,到时候一个也别想脱身。
想得倒美!
闵庭柯道,“说来也是奇怪,这块糕点来拜寿的人都尝了些,不见一个有事,怎么就二房的人中招了呢?先前才出了蔡太太那档子陈年旧事,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以为二房想借机除掉三房呢。二老爷要忙正事,可这内宅的事也得上上心才行,总由着蔡太太胡作非为,小心因小失大,最后得不偿失啊。”
你不是要往闵家的身上泼脏水吗?
闵庭柯也不会手软,话里话外都是二房为了陷害治哥用贵姨娘的死做文章。
白元德的眼神一暗,寒光四射,“闵六爷,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闵庭柯微微一笑,“万物万事都讲究个证据,二老爷若是觉得贵姨娘的死与三房、栖子堂有关,大可拿出证据来。有理不怕说,凶手若真出现在我们这边,自然是要给你个说法的。”
白元德利落地站起身,“是吗?那闵六爷就等着好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闵庭柯讥讽地挑了挑唇角,“好啊,我就等着,看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闵老夫人道,“二房那边怕是很快便有动作,咱们也要提前布置才好。”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二房的动作如此之快,当天晚上便有警察厅的人找上门来。
门房的人通禀进来,正在用晚饭的闵庭柯和闵老夫人都停住了动作。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警察厅的人来做什么?”
闵庭柯却马上反应过来,“不好!二房的人打算公事公办,想要借警察厅的手来处置治哥。”
闵老夫人道,“警察厅的人你可熟悉?”
闵庭柯道,“事情没您想得那么简单,警察厅的人居然没有事先通知就找上门来,肯定已经被人打点过了,我这个时候就算出面,只怕也没用了。”
第二千零一章 报官
闵老夫人担心地道,“那怎么办?”
闵庭柯道,“您先别慌,我先出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老夫人点点头,脸色坚毅地道,“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带走治哥。”
闵庭柯却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警察厅的上门来要人,怎么敢不事先知会一声呢?
怕就怕对方早有准备,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
闵庭柯对来通禀的小厮道,“将人请到花厅。”
小厮应了一声,脚步飞快离去。
闵庭柯安慰了闵老夫人几句,这才出门去了花厅。没一会儿的工夫,警察厅的来人就被请进了花厅。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制服,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一进门就连连作揖,态度极是客气,“罪过罪过,闵家请勿见怪。”
闵庭柯笑着问道,“这也太客气了,大家初次见面,你何罪之有?”
那人道,“这大白天耽误闵六爷的时间,可不是罪大恶极吗?您是大忙人,这一进一出不知有多少正事要管,便是跺跺脚,上海滩也得跟着抖三抖,咱们正经忙帮不上,还跟着添乱,拿什么脸在您面前说话呢?”
闵庭柯见他会说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家都是忙人,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那人立刻道,“咱们怎么能跟闵六爷比?便是拿出来,给您提鞋也不配呢。这不是呢,才接到报警,说是白家出了人命官司,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咱们也不敢懈怠,这不就过来调查取证了吗?”
闵庭柯看着他问,“是吗?都查出什么来了?”
那人笑着道,“这不是吗……要请了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回去问话,听说他在栖子堂这边,就赶紧过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老夫人的清静。要是惊扰到她老人家,那可是我们的罪过了。”
闵庭柯皱了皱眉,“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带人走,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那人忙道,“六爷别见怪,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不请治少爷回去一趟,只怕会有人说闲话,还以为咱们警察厅包庇谁来着?何况……”他故意压低声音道,“上头下了吩咐,让咱们对治少爷客气一些,哪怕去了警察厅,那也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不敢有一丝丝的怠慢。”
闵庭柯听着奇怪,问道,“上头的吩咐?是哪个上头?”
那人眼睛眨了眨,还是如实道,“还能是谁?正是最上头的那位。”
最上头……
闵庭柯立刻意识到他说的乃是管泊舟。
只是他为何也要搅和进这件事情里来?
那人自顾着继续道,“上头的原话是,白家人多口杂,治少爷待在这里未必安全,反而警察厅更让人放心些。”
闵庭柯差点儿冷笑出声来。
这个管泊舟……脑子简直就是个摆设。
将白蓉萱留在栖子堂,起码还有闵家能护着,真进了警察厅,随便收买个人,都能对其下手。
哪里就安全了?
还是说……管泊舟觉得闵家护不住白蓉萱呢?
闵庭柯道,“如果今天不把人带走会怎样?”
那人脸色微变,强笑着道,“六爷的话咱们自然不敢违抗,只能如此回去复命,至于上头和外面的人怎么说,那就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了。”
闵庭柯不在乎管泊舟,却不能不在意白蓉萱的名声。
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旦起来,就很难再被压制下去。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操纵风向,事情也就更加复杂了。
谁又能想到二房如此的不要脸,居然直接报警了呢?这个白元德……究竟想要干什么?
此刻的白元德也是一头雾水,正和几个心腹管事说着话,“查出了没有,到底是谁去报的官?”
一个管事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好像是长房。”
“什么?”白元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与长房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吗?”
管事道,“小人特意去警察厅那边打听了一番,应该不会出错的。至于长房为何会报官,一时半会到让人想不通。”
白元德沉吟了片刻,低声道,“那就看看闵六爷怎么说吧,这件事本来就是咱们占着先机,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狠,姑且等等看。”
管事小声提醒道,“这位闵六爷年纪虽小,道行却深。方方面面,就没有他不认得的人。警察厅那边……怕是也不好硬来。您看看,咱们要不要下点儿功夫?”
这话白元德不喜欢听。
他皱着眉头道,“小小的一个闵家,真就能耐到了这个地步吗?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再没有白家的落脚之地?”
管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一旁的人急忙上前两步,补救道,“闵家惯会拿钱压人,警察厅那头又都是些见钱眼开,认钱不认人的东西,只要闵家给得多,他们还敢捉人吗?”
白元德道,“要是官家和闵家勾结罔顾人命,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你说闵家会怎么样?”
管事眼前一亮,“老爷的意思是……”
白元德缓缓端起了茶杯,“都耐心些,只等着看就是了。”
众人纷纷应是,鱼贯而出。
白元德叫住最后一人,问道,“贵姨娘的后事安排得如何了?”
管事连忙收住脚,低声道,“二老爷放心,周姨娘操持得十分尽心。贵姨娘娘家那边也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堂弟还活着,依着您的意思,往他家送了一笔钱,也算全了贵姨娘服侍您一场的情分。贵姨娘的堂弟感恩戴德,还说要来给您磕头呢。”
白元德没怎么放在心上。
管事见状不敢离开,低着头等候吩咐。
白元德继续问道,“闵家那头查出贵姨娘死于什么毒药了吗?”
闵家的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打听出来的?
管事小声道,“这倒没有听说,我一会儿再去打听一番。”
白元德挥了挥手,他这才快步出了门。
警察厅这边因为闵庭柯出面,自然不敢硬着要人,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闵庭柯刚刚松了口气,外头就传出白修治奉了闵庭柯的命令下毒害死了白家二房的人,闵庭柯为了保住白修治,与警察厅相互勾结,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警察厅拿了好处不再过问,官商勾结,一丘之貉。
一石激起千层浪,警察厅被一些热血青年围堵抗议,闵家的商铺也被丢了臭鸡蛋。
第二千零二章 崔三
不用说,这里头肯定有二房的手笔。
闵庭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厉害。
从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怎么现在却异常棘手?白家二房虽然有煽风点火的嫌疑,可老百姓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由着他们推波助澜呢?
他又哪里知道,如今世道更迭,百姓受了新思想的影响,每个人都觉醒了血脉里的自尊自强,哪里还能见得惯这些龌龌龊龊的行为?
闵庭柯大意轻敌,还是踢到了铁板上。
他不禁有些恼火。
警察厅的人也很快再次上门,“闵六爷,不是咱们不懂事,实在是外头闹得太凶,若是不请治少爷回去小住两天,只怕平复不了民怨。您是办大事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这群老百姓真闹腾起来,警察厅也压制不住,对闵家也有害处。”
闵庭柯当然知道他的话并非夸大其词,可让他带走白蓉萱,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白蓉萱的声音,“既然如此,我就跟这位警官去一趟警察厅好了。”
闵庭柯大惊,抬头一看,只见白蓉萱已收拾妥当,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闵庭柯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走到他身前,轻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六叔还要我做缩头乌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这些事我自会解决,你回去待着就是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可既然有简单的办法,又何必舍近求远,非要绕路兜圈子呢?”
闵庭柯很是不悦,“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胡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话是三房的人传到白蓉萱耳朵里的。
这几天白蓉萱人虽然不能出门,但消息却一直没有间断过。得知闵家因为她的事成了千夫所指后,白蓉萱便再也坐不住了。
六叔已经帮了她太多,不能再让他为难。
何况白蓉萱始终相信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事情与自己无关,走到哪里都不用害怕。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还是走出了如意馆。
守门的婆子见状也只是装装样子,终究不敢真地拦她。
白蓉萱对警察厅的人道,“容我和六叔说两句话。”
警察厅的人也极为聪明,闻声立刻道,“这也应该。”说完便手脚俐落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便道,“事情既然已经传扬开了,此刻越是压着越让人胡思乱想,反正事情不是我做的,随便让他们去查好了。你就让我去面对一次吧,总不能一直在你的羽翼下,什么都不管吧?”
闵庭柯冷着脸道,“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白蓉萱笑道,并未显得丝毫慌乱,“我相信六叔能护得住我的周全,一定不会有事的。”
还真敢说!
闵庭柯不高兴地道,“我又不是手眼通天,哪就这么厉害了?”
白蓉萱安慰道,“这件事总归是要有个结果,既然咱们和二房谈不拢,倒不如让警察厅的人介入进来,毕竟是官方,最终的定论也能服人。也免得二房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闵庭柯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白蓉萱道,“六叔,自从回到白家以来,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你的安排,对你极尽信任,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呢?”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闵庭柯还能说什么?
他彻底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道,“警察厅的监牢可不比家里,又脏又臭,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呀。”
白蓉萱当然知道他是在拿话逗自己,笑着道,“胡说!你又没去过那里,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闵庭柯道,“我虽没被抓紧去过,却也探望过旁人。不过你啊……”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调皮地道,“有了这次经历,一定会留有案底,以后行走可就不如从前那般方便了。”
白蓉萱一点儿不怕,“又在吓唬人了,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案底?一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两个人就这样心平气和地说着话,眼下的时光都变得恬静柔和起来。
过了片刻,白蓉萱道,“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我就跟他们走了,还能去警察厅个蹭顿午饭呢。”
闵庭柯见她没心没肺的,忍不住道,“这是好玩的事情吗?看你不像是去坐牢,倒像是要去游玩似的。”
白蓉萱道,“这也算是异常新奇的经历了,就当开开眼界吧。”
闵庭柯摇了摇头,叫人来吩咐帮忙收拾东西,又把警察厅的人叫了进来,“也算打过两次交道了,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警察厅那人恭敬地道,“鄙人姓崔,熟识的人都叫我崔三儿。”
闵庭柯叫来了常安。
常安双手呈上了一个木漆盒子。
闵庭柯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留着请兄弟们喝酒吧。”
闵庭柯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崔三儿得了打赏,眼睛都亮了几分,他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哪敢接六爷的赏赐?”
闵庭柯淡淡地道,“上海滩没多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又何必这样客气?”
崔三儿喜笑颜开地收下了盒子。
闵庭柯继续道,“治少爷交给你们,可不是去受苦的。若是照顾得不好,我的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崔三儿连忙正色道,“闵六爷放心,治少爷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您只管来取我的命来还就是了。”
你的命怎能跟治哥相提并论?
闵庭柯懒得与他多说,转头问道,“治少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有婆子进来道,“都收拾妥当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亲自送了白蓉萱出门,路上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等来到大门口,崔三儿看到满满当当三大车的东西,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他当差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去警察厅的。
白蓉萱也觉得阵仗有点儿大,不安地道,“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吧?”
闵庭柯道,“这些都是你平时用惯了的,回头若是少了什么,我再让人给你送。”
说完又轻轻招了招手。
就见吴介、大秀、小秀和谭氏兄弟都站了出来。
闵庭柯道,“这些人随你一道去,你在警察厅也不能没人服侍。”
崔三儿的脸都黑了。
第二千零三章 议论
只是当着闵庭柯的面,他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在一旁奉承着赔笑。
路边早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状都凑了过来,有的低声议论白修治要被正法,有人则觉得白修治是被冤枉的。
闵庭柯又细心交代了白蓉萱几句,这才让她坐上警察厅的车子走了。
可转过身来,他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险些站立不稳,要不是一旁的常安快步扶住,他险些一脚迈空摔倒。
常安紧张地道,“六爷,您没事儿吧?”
闵庭柯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居然没有保护住白蓉萱,还是让她走出了这个家门。
常安安慰道,“警察厅那边会让人盯着,绝不会让治少爷有事的。更何况还有管市长,他不是和治少爷的交情也很好吗?一定会有所交代,治少爷不会吃亏的。”
闵庭柯苦笑了两声,浑身无力地去见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和易嬷嬷小声说着话。
易嬷嬷道,“治少爷识大体,生怕六爷为难便主动站出来了,这也是没法的事,外头的传言实在有些不像话,要是再不及时压制,这火就要吹到闵家的房头上了。”
闵老夫人道,“那治哥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易嬷嬷道,“您放心,六爷肯定有所安排,要不然也不会让治少爷出这个门呀。”
正说着,闵庭柯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他少年成名,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磨难,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带走,自己却无所作为,这简直比割他身上的肉还疼。
闵老夫人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声问道,“治哥走了吗?”
闵庭柯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道,“治哥这边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你,也要着手安排起来了,难不成就让二房这样牵着鼻子走吗?”
闵庭柯气得咬了咬牙,“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居然会去报官。白元德这一手,真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闵老夫人道,“我早就叫你不要轻敌,你却听不进去。不过这也没什么,报官有报官的好处,若是你能利用得当,说不定还能将治哥从此事中摘出来呢,单看你怎么用了。”
闵庭柯吸了口气,平复着心情道,“姑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白元德不是想利用舆论吗?那我就顺水推舟,看看人们喜欢听谁的话。”
很快,外面的风向就变了。当年蔡氏如何陷害三房,唐氏又是如何带着孩子离开的白家被人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
而近些年蔡氏的风评不好,相比起三房是如何歹毒,二房狡诈的形象才更深入人心。
街头巷尾的人议论纷纷,“别的不说,三房的白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可都是知道的,便是乞丐路过身边,也从来不吆喝一声,待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二房趁着白三爷病逝下手害人家的遗孀,用的还是这么恶劣的手法,真是让人不齿。”
“二房的心也太狠了些。白三爷已死,家主之位也落在了白元德的头上,可就算如此,二房还是不肯放过人家,想要斩草除根,要不是治少爷命大,约莫着也早就被算计死了。”
“那位治少爷我是见过的,文质彬彬,和当年的白三爷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可不像是会下毒杀人的人。”
“杀什么人?蔡氏的勾当被人揭了老底,换作是谁能忍得下来?这十几年的辛酸苦楚,又岂是人人都能咽得下去的?可你看看治少爷说什么了没有?只是让蔡氏上山清修一段时间,真是便宜她了。这会儿二房是了个姨奶奶,就把锅甩在了治少爷的头上,任谁看都知道这里头有文章,也难怪闵六爷不愿意警察厅的人将治少爷带走了。谁知道治少爷进了警察厅,会不会被二房买通的人算计啊?”
“蔡氏上山清修,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吗?我还以为她是突然转了性,开始一心向佛了呢。”
“谁?蔡氏吗?那是个杀人都不眨眼的家伙,你指着她去信佛,那不是开玩笑吗?”
流言越传越凶,对白家二房也就越是不利。二房下头的铺子甚至被气愤不已的人打砸了一番,吓得掌柜只得关门大吉,连门也不敢出。
消息传到白元德的耳朵里,气得他当场砸了个茶盅,
管事也替他叫屈,“明明不是二房报的官,可现在火却烧到了咱们的身上。老爷,您看要不要把事情说清楚?”
“说清楚?”白元德皱着眉头道,“还能说得清楚吗?你去给我问问,长房到底是什么意思?”
管事虽然情不愿,可也只能答应下来。
而此刻的白蓉萱则优哉游哉地待在警察厅里,虽然行动受限不能外出,可她的待遇却非常地优越。一间明亮干净的房间,里面不但摆了日常的家具,甚至连一应的摆设也都布置齐全了。
身边又有大秀等人服侍,门外又守着谭氏兄弟,白蓉萱只觉得自己是换了个地方读书练字,一点儿都不觉得慌乱。
当天下午,管泊舟亲自来访。
距离上次分别,白蓉萱已经有日子没见到他了。只见他西装笔挺,虽然面目有些憔悴,但眼神却非常地坚毅。
白蓉萱很客气地招待了他。
管泊舟看着她忙前忙后,笑着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如鱼得水的意思。”
白蓉萱道,“快别这么说,好像我生来就要住在警察厅似的。”
管泊舟目光一暗,“在这里可还习惯?若是少了什么只管开口去要,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警察厅的人不敢为难你。”
白蓉萱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可是市长的好朋友呢。”
好朋友吗?
是啊……
他们的确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管泊舟情绪莫名地有些低落,“这样说来,我这个市长做得还是有些作用的,是不是?”
白蓉萱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也不多嘴,而是问起了他工作上的事。
管泊舟临危受命,自上任以来,不但要解决管泊远留下的积政,还要稳定局面,收拢自己的势力……着实十分忙碌辛苦。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直到外面天色渐暗,管泊舟的机要秘书过来提醒他,“市长,和总商会的晚宴要开始了。”
管泊舟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看到没有,做市长不是那么好玩的。”
白蓉萱道,“既然有正事要做,我就不耽误你了。”
管泊舟站起身,随着机要秘书往门外走。
刚出门口,他忽然停住步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白蓉萱眨了眨眼,“怎么了?”
第二千零四章 长房
管泊舟轻轻笑了笑,到底什么也没说,欲言又止地转身而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管泊舟不再是从前那个坦然淡定的少年,反而变得吞吞吐吐,似乎有极重的心事一般。
白蓉萱叹了口气,开始了自己警察厅的‘牢狱’生活。
二房这边,管事一脸迷茫地来见白元德,犹豫着说道,“老爷,长房那边有些奇怪。”
白元德道,“怎么了?”
管事道,“长房说明日上午,要在素光堂宣布一件极要紧的事,请您和二太太到时候也过去一趟。”
白元德一脸狐疑,“长房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管事道,“小的也觉着奇怪,可史大太太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非常郑重,还说您和二太太要是不到,她就亲自过来请人。”
自从长房大老爷去世之后,史大太太活得就像个影子,一心一意只为儿子而活,怎么会忽然变得强势起来呢?
难道是……
白元德立刻问道,“大少爷最近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管事摇了摇头,“没听说,一直吃着汤药,先前气色还好转了不少。”
那是为什么?
白元德有些想不明白。
管事道,“老爷,您看二太太那边……”
蔡氏此刻还在山上呢。
白元德道,“这个家离了她又不是不转,明天我过去瞧瞧就是了。”
而此刻的栖子堂,闵老夫人正和闵夫人说着话,“可有打发人去警察厅瞧瞧?”
闵庭柯道,“您放心好了,治哥在那边一切都好。我准备一会儿去见警察厅长一面,有些话需要叮嘱他,免得他稀里糊涂地,再做错了什么事。”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该交代两句的,毕竟不像是在家,该谨慎的时候务必谨慎。只是也别空了手,不得些好处,谁会为你办事呢?”
闵庭柯笑道,“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连翘走到了门外,“老夫人,六爷,长房的戚嬷嬷过来了,说是有事要禀告。”
闵庭柯挑了挑眉头,等着闵老夫人开口。
闵老夫人也很是费解,“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但还是吩咐着将人请了进来。
戚嬷嬷神色从容地走进了屋内,笑着福了个礼,低声道,“正好老夫人和六爷都在,我们太太请您二位明日上午抽空到素光堂一趟,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素光堂是长房的主厅,当年长房大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便在这里接待贵客处理事务,自他去世后素光堂便上锁封门,十几年没有再开过了。如今史大太太重新开了这里,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是什么事啊?”
按理说她的辈分摆在这里,就算有事情要商量,也该由史大太太来栖子堂才对,怎么会请她去长房呢?
还要带上闵庭柯……
这也太反常了。
闵老夫人打量了戚嬷嬷几眼,心底十分地疑惑。
而一旁的闵庭柯则敏锐的察觉出了戚嬷嬷的不同,相比于从前的唯唯诺诺,今日的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说话不仅底气十足,而且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一般,好像闵老夫人与他去也要去,不去也得去似的。
这让他十分地不舒服。
戚嬷嬷听了闵老夫人的问话,低声道,“大太太只吩咐小人来请老夫人和闵六爷,至于是什么事,那可没有说。等明日去了,自然就全部知晓,总之是件大事就对了。”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未必能抽得出这个时间,何况我素来不插手白家的事,怕也出不上什么力。”
戚嬷嬷一怔,没想到闵老夫人拒绝得这样彻底。
她连忙道,“老夫人,事关重大,您不去怎么能行呢?到时候大太太也会亲自来请您的。”
闵老夫人心中冷笑,越发不喜戚嬷嬷了。这番话说下来,好像史大太太来了,她就一定要给几分面子似的。
什么时候长房也变得如此张狂了?
不等她开口,闵庭柯便在一旁问道,“二房那边的人也去吗?”
戚嬷嬷点了点头,“是。二老爷和二太太都要去的。”
居然连白元德和蔡氏也都请了。
这个长房究竟要干什么?
闵老夫人看向闵庭柯,满眼都是诧异。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样啊……”
戚嬷嬷还怕他不肯去,急忙道,“这些年长房一直没有烦劳过老夫人,这是第一次开口,还请老夫人务必赏脸。”
闵老夫人还在犹豫,闵庭柯却轻轻点头,示意她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这才松口,“你说得也是,既然如此,我就去一趟好了。”
戚嬷嬷高兴不已,“多谢老夫人。”
等她走后,闵老夫人与闵庭柯商量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长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闵庭柯道,“您也不用费心去猜,明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闵老夫人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闵庭柯缓缓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告辞去了警察厅。
闵庭柯身份贵重,警察厅自然礼为上宾。警察厅长也是与他打过交道的,还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先前姚家那档子事儿,让他从中获利不轻。听说闵庭柯到了,他也顾不上身份不身份,放下手里的事便赶到门外迎接。
闵庭柯也很客气,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去了警察厅长的办公室。
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道,“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拜托你。白家的治少爷在你手下关着,你可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危,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警察厅长忍不住好奇。
这白家的治少爷究竟哪里出奇,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提醒他几句?新上任的管泊舟市长前脚刚走,闵六爷后脚便赶过来了。
警察厅长拍着胸脯保证道,“六爷放心,若是连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这个警察厅长的位置我也就坐到头了。”
闵庭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说了几句便提出要去见一见白蓉萱。
警察厅长亲自送他过去。
白蓉萱所住的地方在警察厅的后头,四面被房屋所挡,周围昼夜有警察守着,推门进去,内室的门前则站着谭氏兄弟。两人见到闵庭柯,一齐走上前来行礼,“六爷,您来了。”
第二千零五章 要事
警察厅长在一旁得意地道,“六爷您瞧瞧,就这样的水准,除非起兵造反开着坦克冲进来,否则谁也不可能靠近这间屋子。”
外人是进不来,可内里呢?
闵庭柯淡淡一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向谭氏兄弟问道,“怎么样?”
谭龙道,“六爷放心,治少爷一切都好。”
谭虎则道,“我兄弟便是昼夜不合眼,也不会让治少爷掉一根头发的。”
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敌人在暗,防不胜防。
闵庭柯道,“留神些,回头我再多派些人手过来。”
警察厅在听得嘴角直抽。
这些人——真把警察厅当成自家的菜园子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到底不敢当着面说出来。
谭氏兄弟一齐答应下来。
闵庭柯上前敲了敲内室的门,里面响起大秀的声音,“来了。”没一会儿房门一开,大秀便探出脑袋来张望一眼,见来人是闵庭柯,她欢欣地道,“是六爷。”
屋内顿时传来白蓉萱高兴的声音,“是六叔来了吗?”
大秀开门请闵庭柯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蓉萱的笑脸。此刻她正在书案边练字,吴介则在一旁帮着裁纸。
闵庭柯笑道,“写了几张了?”
白蓉萱随意摆了摆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你怎么有空来了?”
闵庭柯道,“姑姑怕你在这里不习惯,特意让我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挺自在的,一点儿也看不出难过来。”
“既来之,则安之。”白蓉萱笑着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反正也不是我做的,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还等着你为我证明清白呢。”
闵庭柯失笑。
白蓉萱请他坐下,又让大秀沏茶来,“这里的水质不好,沏出来的茶水有一股碱味,你可别嫌弃呀。”
“是吗?”闵庭柯好像听到了什么大事似的,“那我让人给你送几桶水过来,这样的碱水可不能喝。”
警察厅长觉得自己的存在完全是多余的。
警察厅的地界不好,打出来的水都是碱水,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过来的,也没见谁心疼过他一句,怎么就不能喝了?
闵庭柯继续问道,“还有哪里不好的,你一并说出来。”
白蓉萱道,“别的也没什么,就屋子有点儿潮,边角的墙皮都脱落了,先前吴介和大秀收拾了半天呢。”
“真的?”闵庭柯立刻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两个人走到角落里,对着掉墙皮的地方研究起来。
警察厅长恨不得变成一个无人关注的蘑菇。
闵庭柯还道,“要不要派两个泥瓦匠过来修一修?”
白蓉萱立刻摇头,“不要了,这又不是自己家,谁还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将就几天也就是了。”
闵庭柯附和着道,“也对,真要修缮起来,屋子里免不了都是味道,多有躲不了,到时候怎么住啊?”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的全是无关紧要的事。
闵庭柯坐了一会儿,大秀端上来的茶也喝了两口,“碱味的确有点儿大,都喝不出原有的茶味了。”
白蓉萱道,“还是六叔的舌头灵,我一尝就尝出来了,偏吴介和大秀都不觉得,弄得我都有点儿怀疑自己了。”
闵庭柯见她这里的确没什么事,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
白蓉萱有些不舍,“你这就要走了吗?”
闵庭柯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尤其是长房突然的转变让他很是奇怪,必须要查个清楚才行。
闵庭柯道,“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们下盘棋,也不知道你的棋艺有没有进步。”
白蓉萱红着脸道,“多半是没有。”
闵庭柯自然是不放心的,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快解决此事,将白蓉萱平安从这里接出来。
出了门,他特意叫来吴介和大秀,低声嘱咐道,“警察厅里龙蛇混杂,各方的势力都有,外头有谭氏兄弟照应,他们身手过硬,一般人近不得身,反倒是里头,所有要进口的东西都要仔细些,千万不可马虎,知道吗?”
大秀道,“六爷放心,只要是治少爷要进食的,我都事先尝了尝,没问题才敢拿给他的。”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好好照顾治少爷,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吴介和大秀齐齐道,“这本是分内的事,六爷这样说,倒叫我们难安。”
闵庭柯出了警察厅,没有急着回白家,而是先去了一趟闵家,整个下午都没有出门,天黑时才匆匆回到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在等他,不安地道,“可是治哥那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才回来?”
闵庭柯暗恼自己急着布置安排,却忘了派个人回来告知姑姑一声,让她也跟着着急惦记。
他连忙道,“姑姑别急,治哥什么事儿也没有。从警察厅出来我便回了家里一趟,这才把时间给耽误了。”
闵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吃饭了没有?”
闵庭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偏偏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他索性道,“吃过了,若是夜里饿了,再让小灶做就是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我让易嬷嬷出去打听了一下,蔡氏还在山上,并没有回来,怎么戚嬷嬷却对我说请了蔡氏和白元德一起过去?”
闵庭柯道,“这是二房的事,与咱们不相干,只等着明日上午,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事也就算了。”
闵老夫人道,“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是白家的内务事,又何必请了你呢?总不好让你也搅和进来吧?”
闵庭柯道,“许是让我去看热闹呢?”
闵老夫人可不这么想,可思来想去的没有结果,她也只好暂时放下,问了白蓉萱在警察厅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等到第二天上午,姑侄二人吃过饭,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连翘过来说,“老夫人,二老爷已经去了长房。”
闵老夫人这才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咱们也去吧,不能让人都等着。”
闵庭柯上前扶住了她,又带着易嬷嬷等人一路往长房而去。
没想到在长房的角门处碰到了白元则和则大太太,身后还站着白元宏及白元智。
闵老夫人很是诧异,“你们也都来了?”
则大太太道,“大太太派人去请,说是有事要商量,让我们务必来一趟。没想到连老夫人也惊动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更加狐疑了。
闵庭柯的眼神冰冷,似有所感。
第二千零六章 阵仗
闵老夫人冲则大太太微微一笑,“不论什么事儿,进去就知道了。”
则大太太道,“只是觉得突然,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想不通。”
长房早有人守在门前,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将众人往院内领。
原本枯燥得毫无生机的长房,此刻院落内居然摆了几盆花,看上去生机勃勃,虽然只是细微的改变,但还是让敏感的闵老夫人多看了一眼。
长房的变化……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她侧脸看向闵庭柯,心里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闵庭柯似乎也注意到了,只是当着长房的下人的面不好多说,只是冲闵老夫人轻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闵老夫人面色如常,可心底却多少有些不安。
素光堂是长房最开阔明亮的房间,如今四扇门全部敞开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行至门前,便有管事高声禀告,“闵老夫人、闵六爷、则大爷到了。”
戚嬷嬷连忙从内跑了出来,一脸笑容地请众人入厅。
闵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以她的身份,来到长房,怎么也该是史大太太亲自来迎接才对,怎么换了个婆子出门?
闵老夫人有些不悦,面无表情地进了厅堂。
史大太太坐在正首左侧的位置,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子内倒是坐了不少的人,白元德正和外二房的白元恒低头说着话,恒二太太则和白元明的妻子刘氏交头接耳,白元明坐在一旁,眼睛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直转个不停。
外三房这边白修唯不在家,脸色憔悴难看的宥三太太在女儿的陪伴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一副非常难受痛苦的模样。白宝琳则轻轻点了点她,示意她有人来了。
先前白修唯离家时,宥三太太曾到三房说理,结果被闵老夫人派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怼了一番。她心中有气,不想到闵老夫人面前立规矩,因此只当什么都没看到,闭着眼睛装难受。
闵老夫人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她,只是好奇史大太太究竟要做什么,竟然将白家的人都请了过来。
闵庭柯也很意外,他悄悄与白元则交换了一个视线。
从白元则惊讶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他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的场面。
白元智素来是个不管不顾的,见状冷笑道,“哟,今儿人来得这么全?是要三堂会审吗?”
这阵仗,俨然就是当年发落唐氏时的场景。
则大太太心里发慌,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浮上的心头。
白元宏按住弟弟,示意他不要乱说。
众人进了厅堂内,一直沉吟不语的史大太太像是才听到动静一般,缓缓站起身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老夫人来了。”
闵老夫人平静地道,“你打发去请,我能不来吗?”
史大太太表情不变,低沉地道,“老夫人请上坐。”
闵老夫人也没有与她客气,直接在正首右侧坐了,又对闵庭柯道,“小六,你坐到我身边来。”
这样一来,闵庭柯可就坐到白元德的上头去了。
史大太太像是没听到似的,什么也没有说。闵庭柯则笑着上前道,“好啊,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就行了。”
戚嬷嬷见状,只好吩咐人搬凳子来。
白元德的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闵老夫人心疼娘家人,可也不能驳了白家的面子。
白元明见状便道,“闵六爷,这面有很多椅子,何必麻烦呢?”
不等闵庭柯开口,一向看不惯外二房的白元智便跳出来道,“这里可不是外二房,等闵六爷什么时候去你家的时候,你再立规矩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白元明脸红脖子粗的。
白元智得意地哼了一声。
白元则淡淡地道,“元智,你坐到我这边来。”
等众人纷纷入座,丫鬟们又上了一轮新茶,大家默契地接了茶盅,却没一人先开口说话,场面一时十分的安静,让人觉得十分诡异。
白元德毕竟是家主,别人不问可以,他却不能不出这个头。他喝了一小口茶,问道,“大嫂,你今天把我们都叫过来,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如今人也到全了,不妨直说就是。”
史大太太念了声佛,“且先等等,还有一人没到。”
白元德一脸狐疑。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管事的声音,“蔡二太太到。”
白元德一愣。
没想到史大太太还真把蔡氏给请回来了。
蔡氏风风火火地走进门,看到满厅堂的人也是一怔,但惊愕转瞬便被不满压了下去。她一脸不悦地道,“大嫂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就是了,再不行就去跟老爷说,何必将我叫回来?”
路上辛苦,蔡氏自然不愿意折腾。
史大太太心平气和地道,“有件要紧事说,怎么能把你给落下呢?快请坐下歇一歇。”
蔡氏不情愿地在白元德身边坐下了。
白元德阴沉不定地扫了史大太太一眼,轻轻摩挲着手指,不再开口。
蔡氏见闵庭柯居然也在场,心中更是奇怪,“什么了不起的事,居然将闵六爷也给请过来了?莫非闵六爷是属穆桂英的?真是阵阵落不下。”
闵庭柯笑着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看热闹了,有热闹的地方必然有我。”
言外之意便是白家到处都是热闹,也难怪哪里都有他了。
蔡氏闻声更是不高兴,待要反唇相讥,却被史大太太拦住了话,只听她道,“戚嬷嬷,人已经齐了,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吧。”
戚嬷嬷缓缓走到厅堂中间来,恭敬地道,“是,太太。”她向众人一一行礼,语气低沉地继续道,“今日要说的事,与三房的治少爷有关。”
闵老夫人心中一凛,不自觉地握住了拳头。
闵庭柯倒是一脸淡定,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
戚嬷嬷道,“事情的起因是前些日子有个自称是治少爷旧友同学的人找上门来,说是从南京来的,想要见一见治少爷,赶得不巧,当时治少爷正好不在,我又刚好出门去寺里为衍少爷点长明灯,正好听到此人与门房的对话,见他远道而来十分辛苦,便上前问了几句。得知他的来意后,便指点他去三房的铺子找寻治少爷。这本事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知又过了两日,那人忽然在路上拦住了我,对我说这治少爷是个假冒的,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第二千零七章 身份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暗暗惊奇,有的人则一脸无语……
只有闵庭柯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闻声不禁坐正了身子。
闵老夫人原本还有些疑惑,听了戚嬷嬷的话后,反倒平静下来——这都是哪跟哪儿?治哥回来这么久了,此刻说他不是本人,那又会是谁?
这不是开玩笑吗?
则大太太更是直言道,“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狂徒?现今这样的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说两句胡话便有人信,最后越传越凶,以讹传讹,假的都变成了真的。”
当初白蓉萱回到上海时,可是外长房派人去接的,这会儿说她的身份有异,不等于说外长房跟着作假吗?
则大太太当然不高兴了。
戚嬷嬷忙道,“则大太太先别恼,且听我把话说完。人心险恶,防不胜防,有些事若是不亲眼所见,的确是很难相信的。您是心存善念的人,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闵庭柯听着,忍不住高看了戚嬷嬷两眼。
难怪能被史大太太委以重任站出来说话了,这两句话说得的确高明。既阐明自己没有胡说八道,又全了外长房的面子,说他们或许也是被人给骗了。
则大太太一愣,还要再说,却被白元则拦住了话,“突然戚嬷嬷都这么说了,咱们就洗耳恭听吧。”
戚嬷嬷继续道,“我当时也觉得匪夷所思,直觉此人是在撒谎,要不就是脑子出了问题。我本是个没见识的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连话也不敢答,转身就跑了。等回到家里,将此事禀告给史大太太,还被她给训斥了一顿,说我不要听风就是雨的,治少爷堂堂正正回到白家,那是人人都亲眼见过的,怎么就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
话是这样说,可人人都清楚,史大太太今天既然把人都叫全了,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
蔡氏更是双眼放光,平生第一次觉得史大太太如此顺眼,满意地笑着道,“戚嬷嬷,你快接着往下说,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众人见她如此急迫,显然是急着打压三房。把什么都写在明面上,实在让人不齿。
白元德也觉得蔡氏的表现有些过分,瞪了她一眼道,“你先安静的听着,催什么?”
他隐隐觉得长房此时此刻突然提出这件事很不简单。就好像从前一直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一个人忽然挺直了腰板,除了反常之外,更让人觉得危险。
没错,就是危险。
长房到底在算计什么呢?
谁会平白无故做这些事?
白元德心中暗暗警醒,向着史大太太的方向望去。史大太太双眼紧闭,如同一尊石像,仿佛素光堂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她似的。
蔡氏则有些不服气,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自从白修治回来她就感受到了威胁,尤其是那小子还与闵家勾连在一起,让自己的儿子吃了亏。只要一想到这些,蔡氏就恨不得三房出点儿什么事儿才好。
如今不用自己动手,长房先跳了出来,她恨不得好好感谢史大太太一番。
也不知治哥怎么得罪了她,要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她越想越高兴,一直压在胸口大石仿佛碎裂了一般,一口气喝了半杯茶不说,还满脸喜悦地道,“这是什么茶?好喝得很,再给我倒一杯来。”
自有下人去倒茶。
戚嬷嬷轻声接着说道,“被大太太训斥之后,我也自觉多事,那段时间便极少出门。过了许久,静安寺那头开庙会,大太太吩咐我去为衍少爷立平安灯,结果就又被那人给撞上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故意去堵我的。我见了他转身就要跑,偏偏人多行动不开,到底还是被他给追上了。我见他如此难缠,心底便有些恼怒,想着我虽然是个仆妇,但好歹也是从白家出来的,如今咱们白家声势正高,便是我这样一个老婆子出门也多受礼遇,便是寺里的知客和尚见了也好言好语的,怎么就被这样一个生人给追得到处跑?”
闵庭柯听了,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白元德和蔡氏听了这番话,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不是变相说明他们管家有功,白家在上海滩很有面子吗?
这个戚嬷嬷,还真会说话,一字一句都不是废话,明里暗里地捧着二房。
白元德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蔡氏更是直言道,“嬷嬷这样想就对了,以后出门不论遇到什么事儿,只管亮出白家的身份来。我就不信了,在这上海滩上,谁敢与咱们白家为难?”
那副嚣张的嘴脸,实在让人厌恶。
白元智毫不客气地问道,“是吗?既然白家的名头这么管用,怎么我听说家里的睿二爷在百乐门被个外来的人打了,你们却一点儿也没有声张呢?”
当初白修睿被曾铭伟给教训之后,二房也不是没想过报复,无奈曾铭伟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有卫兵保护,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等着等着,曾铭伟就离开了上海。这也一直是蔡氏和白修睿心头上的一根刺,白修睿自觉没脸,如今都不往百乐门去了,就是担心被人旧事重提,面上无光。
没想到白元智却丝毫不怕,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蔡氏脸上的笑就像僵住了似的,眼神怨恨地盯着白元智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白元智懒洋洋地道,“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蔡氏气得牙根痒痒,冲着白元智冷冷地道,“这种话怎么能信?百乐门那种穷酸地方,睿哥又怎么会去?倒是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正经事不做,和那些狐朋狗友总往这种地方去什么?”
白元智没想到蔡氏会倒打一耙,正欲开口,蔡氏却抢着道,“你先别急,且老实听着。若我记得没错,当初去杭州接治哥的人便是你吧?如今治哥的身份有异,若真接回来个假货,我一会儿还要问问你呢,这人到底是怎么接回来的?你们外长房又摆着什么心思?”
蔡氏早就看外长房不顺眼了,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今天她非要外长房给个说法才行。
白元智闻声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随便抓了个人回来顶替治哥不成?”
蔡氏冷冷一哼,“谁知道呢,这都不好说。”
第二千零八章 疑心
白元智还要再说,白元则却轻轻咳嗽了一声,白元智闻声不再多言,沉默地冷笑起来。
蔡氏却不肯轻易放过外长房,继续说道,“当初将三房的产业交到了你们的手里,如今治哥的身份有异,这里头有没有文章,还是你们自己心知肚明。”
白元则平静地道,“二太太,戚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也太心急了。还是等戚嬷嬷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你再追究责任也不迟。”
蔡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次端起了茶杯。
戚嬷嬷见众人都不开口,便徐徐说道,“我停住脚步,问那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也不是那没见识的老婆子,由着他胡说八道,若是再纠缠不清,我就要报官了。他听我这样说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催促我刚进去报警察厅,还说治少爷分明就是个假冒的,也不知安得什么心,让我小心为上。我见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人也有些疯疯张张,就更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了。安抚了几句便要走,他却拉着说什么也不放手。我顿时恼了,叫了长房跟车的小厮过来,那人见状便提醒我说他是治少爷在南京时的同学,两个人相处了两三年,自然认得治少爷,而此刻白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治少爷,就算几个月不见,总不会样貌全变了吧?”
众人神情各异,如闵老夫人这样的自然是对戚嬷嬷的话半个字也不相信,如白元德这样却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似乎想知道长房闹这么一出,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有闵庭柯,因为事先知道真相,所以清楚戚嬷嬷说的都是真的。她这样徐徐善诱,每句话都有深意,自然不是白说的。
闵庭柯异常地冷静,准备见机行事。
不管怎么说,长房在这个时候揭开白蓉萱的身份,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戚嬷嬷则继续说道,“那人说完这几句话,在小厮来之前便跑掉了。我心中不免起疑,也不清楚他对我说这番话究竟有什么用意。原本这件事就这样被我搁下了,结果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治少爷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的疑惑……”
蔡氏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事,你快说!”
闵庭柯总算明白史大太太为何不嫌麻烦的邀请回蔡氏了,实在没人比她更适合做捧场的人了。
戚嬷嬷面露难色,显得十分担忧,“其实这件事……还与二房有关……”
蔡氏听了,顿时紧张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嬷嬷道,“是关于睿二奶奶的。”
蔡氏的脸色难看起来,“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她在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还提来做什么?”
虽然白家二房对外宣称杜雪溪是得了急症死了,但聪明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自家人更是清楚来龙去脉,只是不愿意多说罢了。
戚嬷嬷道,“睿二奶奶出事那天,刚巧我也在寺里,因遇上了大雨回不了家,便借宿了一宿。结果夜里睡得不踏实,我便想出门透口气,谁承想看到了睿二奶奶和他的表兄两个人……”
蔡氏听到这里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道,“你既然看到了,为何不拦下来?难道二房丢人,你们长房的脸上便有光不成?”
戚嬷嬷忙道,“二太太别生气,实在是当时的情况,老奴就算有心,也没办法出面。”
蔡氏虽然在气头上,但脑袋却聪明得很,起先明明说的是治哥的事,戚嬷嬷话锋一转,突然带上了杜雪溪,难道这里面……
她灵光一现,厉声问道,“你别瞒我,这里头是不是有治哥的事儿?”
戚嬷嬷为难地点了点头,“当时……治少爷也在,我躲在角落里,见他什么也没说,还放走了睿二奶奶,便不敢再上前多事了。”
蔡氏顿时火冒三丈,“真的?这是真的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足见怨怼之心已是极重,白修治若是在场,她恨不得扑上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才好。
戚嬷嬷道,“事关重大,老奴怎敢撒谎?若是有半个字的假话,只叫我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受那抽筋剥皮的苦好了。”
白修治不在,蔡氏把火气转移在了闵老夫人的身上,“老夫人,这就是你疼到肉里的人!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闵老夫人也是十分得惊讶。
她很想和闵庭柯交换一个视线,毕竟当时他也在寺内,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漏?
不过此刻众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闵老夫人反而不好再将事情扯到闵庭柯身上,她淡定地道,“戚嬷嬷,既然你什么都看见了,为何当初事发之时什么都不说,直到今天才吐露出来呢?”
戚嬷嬷低着头道,“我……我不敢说……”
蔡氏忙道,“老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维护治哥吗?戚嬷嬷一个跑腿的婆子,背后又没有人撑腰,若是当场就喊出来,谁知道还有没有命说出今天这样的一番话出来?毕竟你们栖子堂的手段不寻常,随随便便一块糕点就能要了人的命。”
这番话还是很犀利的。
便是闵老夫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在一旁波澜不惊地笑着道,“不是在说治哥身份上的事吗?怎么又忽然扯到睿二奶奶了?戚嬷嬷,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可把人给绕迷糊了。”
戚嬷嬷道,“闵六爷别心急,请听我接着往下说。正是出了睿二奶奶这一档子事儿,老奴才觉得治少爷的身份有些可疑。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爷们,怎么会插手人家后院的事呢?也是老天有眼,没过两天,我便在街上再次遇到了那个人。我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应该是吃了不少苦,便请他吃了顿饭。这人对我放下了戒备之心,这才说了真实身份。他自称范至简,广东人,也曾在南京大学就读,和治少爷做了几年同窗,后来流落至上海,原本想靠着自己的学识能力闯出一片天地来,可没想到活计没找到,身上的盘缠和行李都被人骗走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在街头流浪,后来机缘巧合听说了白家三房的事,得知三房的当家人名叫白修治,起初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得知他也在南京大学求学后,便猜测是自己的同窗,想要上门见面,求他接济一番。”
第二千零九章 重提
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别说像白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寒门小户也少不了几个穷亲戚。
众人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可事情与白蓉萱有关系,又让人不免跟着担心。
白元智不耐烦地道,“戚嬷嬷,你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就是了,别这样吞吞吐吐的。大家都是忙人,谁有工夫在这里耗着?”
戚嬷嬷道,“是。原是我没见识,说话也没个章法,倒让智三爷见笑了。”
蔡氏在一旁道,“你只管说你的,理他干什么?”
白元智冷冷地哼了一声。
戚嬷嬷道,“范至简来到白家门前求见了几次,却始终没见到治少爷,他心灰意冷,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因此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谁知没过两天,他居然就在路上遇到了治少爷,而且一眼便认出对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
白元智道,“这个姓范的也是有趣,他不认识的人多了,难道人人都是假的不成?南京的大学也不是只有一所吧?他怎么就知道治哥和他在同一所学校?我看此人分明就是不安好心,冲着治哥来的!”
蔡氏就等着他开口,闻声立刻道,“智三爷,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戚嬷嬷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为治哥作保。怎么?莫非当初在南京上学的人里,也有你一个?所以你才对那边的事情如此了解?”
白元智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蔡氏十分得意,对戚嬷嬷道,“你接着说,不用受他人打扰,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二房自然会为你做主。”
这还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温声细语地冲着戚嬷嬷说话,戚嬷嬷受宠若惊,一脸感激地道,“多谢二太太。”说完便继续道,“我先前便说过了,也不信这位范先生的话,可他却将我拉到一边,细细说起了在南京求学时发生的事,我见他说得真挚,实在不像是骗人的,何况就算骗了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白元智道,“好处?冲你一个老婆子自然是没好处可捞的,但若是这个姓范的被人收买,故意来构陷治哥的呢?借着你这个无知老婆子的嘴,不论事情真假,治哥的名声是不是就被毁了?”
戚嬷嬷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才好。
蔡氏听后又气又急。
这不是摆明了是在说二房吗?
蔡氏冷着脸道,“谁这么闲得慌,收买这么个人去陷害治哥?智三爷既然开了这个口,不妨将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的,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咱们商量着来,什么难处都能应付过去,你说是不是?”
白元智当然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怀疑今天长房这一出都是二房在背后安排布置的。他手里没有证据,要是被白元德揪住不放,很容易连累自家。
他悄悄瞥了白元则一眼。
白元则不动如山,似乎还在琢磨戚嬷嬷的话。
倒是白元宏轻声笑道,“这也不好说,外面这些高门大户里,嫉妒咱们白家的人多了去,要是细数起来,少说也有三五十家,这一时半会怎么说得完?何况二太太管了这么多年的家,白家都与谁结仇结缘,你自然是清楚的。”
蔡氏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个白元宏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能噎死人。
他分明暗指二房当家的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以至于白家一直被人针对。
这一点蔡氏不否认,可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二也是为了白家好。
若没有雷霆手段,又如何在上海滩这种地方杀出一条血路来呢?
何况就算招人嫉恨又能怎样?难道客客气气地活着就能换来一世太平吗?
蔡氏觉得自己没错。
她张嘴正要反驳,一旁的白元德总算开了口,“世道如此,有时候为了利益和活路,不免要得罪一些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元宏你此刻突然提起这些,难道是想跟白家划分清楚关系不成?”
这句话就很有深度了。
闵庭柯听了,也不禁暗暗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个老狐狸,果然厉害老辣,一出手便是杀招,让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一句话指明白家立家百年,就算得罪了一些人,这里头也有外长房的问题,别想将自己摘得干净。只要外长房还要依附于白家,那么白家不好,外长房也要跟着遭殃,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白元则轻轻点头,面容平静地道,“白家内房外房分家几十年了,哪里是我们想划分清楚?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不就已经分得明明白白了吗?”
闵庭柯暗叫一声高明!
从前倒没发现白元则的口才也这么好,看来还是小瞧了他呀。
当年白家分家是白老太爷一手操持的,当初外房虽然不情愿,但碍于情势和局面,最终也不得不答应。如今白元则将这件事重新提起,既答复了白元德话,又将白老太爷搬了出来,白元德就算再厉害,也不敢顶着自己父亲的名头耍威风吧?
一直没有吭声的宥三太太忽然道,“当初分家的时候,我们这一房头可是不答应的,可到最后……就因为这个,元宥的身子便一直不好,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掉下眼泪来。
白宝琳连忙上前道,“妈,您怎么提起这些了?”
她生怕母亲的话会惹怒二房的人,最后对外三房不利。
蔡氏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蠢笨无知的女人!
白元宥那个痨病鬼都死了多少年,怎么也和分家的事扯上了?
说起分家,不免有又将内房和外房之间的恩怨纠葛。当年白老太爷虽然快刀斩乱麻,极力促成了此事,而之后没了外房的羁绊,内房也的确短时间内积攒了实力,势头一飞冲天,可外房的日子却渐渐艰难了起来。
但这一番手段毕竟不怎么光彩,白老太爷在世时一直不愿旧事重提,对外头这三房也多有补救安抚,起码外人看起来,白家还是风风火火的一团,并没有因为分家的事闹出任何的不愉快。
至于内里众人都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闵庭柯见状,差点儿绷不住笑。
史大太太忽然道,“戚嬷嬷,你接着说吧,别被旁的事岔开了话题。”
第二千一十章 后门
戚嬷嬷忙应了一声,“是,太太。”她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次见了治少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尽量避开了走。原本这件事也该放下了,谁知又过了一阵子,长房的一个婆子忽然来报我说在后门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妇人,绕着后门探头探脑的,也不知在打量什么,看样子没安好心,问我要不要报官。”
长房的位置特殊,距离后门的位置更近,婆子们进进出出,都喜欢走后门,省时又省事。
戚嬷嬷道,“我听了也觉得奇怪,这些年来随着白家的地位增高,那些宵小之徒都不敢在白家门前晃悠,这是从哪来的人,居然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因是个妇人,我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来向我传话的婆子却提醒越是这样越不能大意,如今很多偷盗打劫的团伙,都喜欢派个妇人、小孩子来探路,只因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我听后也觉得不妥,便吩咐人在后门盯着,若是遇到反常的情况,便将那妇人扣下来,仔细问清楚了再放人。”
蔡氏听了,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她是白家内宅的女主人,按理说这样的事都该由她处理才对。如今被个婆子当众提起,她自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蔡氏不自在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当初二房还没搬走的时候,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如今二房前脚走,这些不怕死的后脚便来了。看来这家里还是得留些人手,起码能震慑胆大妄为的狂徒。”说完又不忘对戚嬷嬷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也是我的疏忽。”
戚嬷嬷笑了笑,“二太太是最忙的人,哪里能顾得上这种小事?何况大街上人来人往,后门处又每天都有送货、回事、请差的人来来回回,便是有两个生人路过也属平常,要是每个都提心吊胆的,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话蔡氏愿意听,闻声立刻笑着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你的话也提醒了我。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该小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的。”
戚嬷嬷顺着她的话道,“后门的人得了吩咐,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用上两天工夫,就把那妇人给扣住了。咱们白家虽然富贵,可也不是那草菅人命喊打喊杀的人家,我特意叮嘱了家人,问清楚她的来意便是,切不可伤她分毫。否则传扬出去,倒像是咱们白家仗势欺人似的。”
蔡氏连连点头,“不愧是信佛的人,这心地就是比一般人善良,想得也周全多了。”
戚嬷嬷道,“正好那两天大少爷的身子不怎么好,大太太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又要顾着长房院子里的事,还要去寺里请平安符,两头来回的跑,都有些顾不全。结果先前送信来的婆子又急慌慌地找了过来,让我亲自去见那妇人一面。我听了自然不高兴,教训了她几句。那婆子平日里也是个懂眼色的人,可那天却像是中了邪似的,非要我去一趟不可。还说兹事体大,只有我能处理得了。没有办法,我只得赶去了后门。那妇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穿着一件漏了棉絮的破夹袄,可模样却很标致,而且收拾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倒像是个落了难的富家太太,一点儿不像个偷鸡摸狗的人。我一脸疑惑不解,守着后门的小厮便上来对我低声说了几句。原来这妇人自称姓相,乃是从杭州逃难过来的。从前的夫家姓唐,虽然是老夫少妻,但夫妻的关系却十分和睦恩爱,还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可没想到丈夫突然病逝,前妻留下的女儿和小叔子一家联手将她们母女给赶了出来,为防赶尽杀绝,她只好带着儿子跑到了上海,结果又被人给骗了财产,只能在静安寺旁边给人绞面为生。”
杭州人……姓唐……小叔子……
闵庭柯只听了几句,便意识到这位姓相的妇人多半和唐家长房有关。从前他打听过唐家的一些事,虽然对唐家长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唐崇舟的确后娶了个女人,后来发现那女人和奸夫有染,甚至爱若性命的幼子也并非自己亲生,这才将女人撵了出去。
这么说来,应该就是这个相氏了。
没想到长房连她都给挖了出来,看样子为了今日已经在私底下筹谋了许久。
蔡氏听得有些不耐烦,不明白戚嬷嬷为何又突然提到了这个姓相的……
她正要打断戚嬷嬷的话,没想到一旁的白元德却忽然道,“治哥的舅家便是姓唐,这个相氏与他们可有关系?”
蔡氏不禁一愣。
原来是这样啊……
幸亏她没有开口。
戚嬷嬷道,“二老爷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我当时见了相氏之后,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想为难她。便问她为何在白家后门兜圈子,到底目的何在?那相氏便说她从前生活的唐家,便是咱们治少爷的舅家。治少爷见了她的丈夫,还要叫一声大舅舅。她在上海的日子不好过,儿子又生了病,因此想到了治少爷,盼望着他能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见死不救。好歹接济一些,让她们娘俩渡过这个难关。”
白元智冷笑道,“这些人可真敢想,把治哥当成了肥羊,一个两个的都想来宰上一刀。”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闵庭柯的心坎上。不过以长房的用意,只怕接下来就会以利用相氏做筏子,引到治哥的身份上。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戚嬷嬷接着道,“可相氏在白家周围盘亘了数日,好容易有一次远远的见到了治哥,却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治哥,而是另一个人……”
蔡氏一拍桌子,“这就是了。先前那个姓范的或许认错了,难道这个也认错了不成?”
戚嬷嬷道,“二太太说得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个人看走眼不算什么,但两个人都笃定治少爷的身份有异,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白元则低声问道,“大太太今日将我们聚集于此,就是为了验证治哥的身份吗?”
史大太太道,“阿弥陀佛,事关重大,若是误会自然最好,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此事也就揭过去了。可如果真如戚嬷嬷所讲,也不能留着这样的祸害,葬送白家的百年门楣。”
第二千一十零一章 暴雷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蔡氏更是直接附和道,“大太太此言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不怕别的,就怕自己人先从根上坏了,一条臭鱼反倒熏了一锅汤。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若是治哥没什么问题,大家把话说开也就是了。”说完她便一脸兴奋地道,“老夫人,也辛苦你将治哥叫出来吧?”
山上寒寺消息闭塞,她还不知道白蓉萱已被带去了警局,以为仍被闵老夫人护着,因此直接开口要人。想着这样的场面,便是闵老夫人有心护短,只怕也不好驳了所有人的面子。
想到这些,蔡氏的眼睛都冒光了。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白元恒便先一步问道,“戚嬷嬷,如果治哥的身份有假,那么此刻在白家假冒的人又是何等来历?你可查清楚了?”
戚嬷嬷向大太太望去,似乎在等着她拿主意。
史大太太轻轻点了点头,“查到什么就说什么吧,难得各房的老爷太太都在,不把话说明白,大家也难安心。”
戚嬷嬷会意,轻声道,“不瞒恒老爷说,的确是派人打听了一番,也查证了这位的身份。”
闵庭柯心中一突,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戚嬷嬷。
戚嬷嬷背对着他,缓缓道,“此人便是治少爷的亲妹,生在杭州的那位蓉萱小姐。”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宥三太太更是惊惶失措地道,“你……你说什么?治哥是个女娃?这……这怎么可能?你别是听错了什么吧?”
白宝琳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不要多言。
在座这么多人,哪个不比外三房有身份,怎么就轮到他们说话了?
哎……要是哥哥还在就好了,这种场面想必应付得来吧?
想到哥哥,白宝琳更是难过不已,神情也变得十分落寞。
蔡氏的震惊一点儿不亚于宥三太太,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你说治哥是个女的?”
戚嬷嬷道,“这话原是相氏说的,我起初不信,后来特意派人去杭州打听了一番,还请了几位从前见过蓉萱小姐的人回来帮着认一认,结果这些人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蓉萱小姐,笃定自己没有认错。而且去杭州的下人回来说,唐家周围的邻居已经有日子没见过蓉萱小姐了,唐家本就低调,如今越发的小心了,甚至连女眷都不怎么出门,显然是避讳着什么。”
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此事是真的,那这个唐氏究竟要干什么?让自己的女儿顶替儿子的身份回来,她……她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她一脸诧异地看向了白元德。
白元德虽然表情平静,但夫妻二十余载,蔡氏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到此刻的白元德也是十分的惊讶,只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罢了。
蔡氏的心跳个不停,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元则向戚嬷嬷道,“如果真像你所言,此刻在白家的治哥是他妹妹假扮的,那真正的治哥去了哪里?”
戚嬷嬷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史大太太的身上。
史大太太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治哥已经死了。”
素光堂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长房今日爆出来的雷一个比一个响,也一个比一个让人震惊。
蔡氏更是直言道,“这不可能!治哥若是死了,这边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呢?你别是说错了吧?”
史大太太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仔细去查,总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治哥是前年中秋时节在南京突然去世的,唐家那边得到消息赶去南京收尸。治哥自小离开白家,与这边的人都不怎么亲近,来往也不多,加上唐家有意封锁消息,咱们自然就被蒙在鼓里了。”
蔡氏还是不敢相信,“不不不!一定是你搞错了!二房在南京那边一直留着眼线,若是治哥出事,我不可能不知道……”
白元德在一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个蠢货,当着众人的面,居然将自己的底牌给揭了。
蔡氏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急忙闭上了嘴。
史大太太道,“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我也知道这样说很难让人信服。好在那范至简和相氏都在,便把他们叫上来,你们若是哪里有疑点,不妨当面问清楚好了。”
蔡氏没想到史大太太还留着这一手,闻声顿时点起了头,“这样也好。”
白元德怪她多嘴,冷冷地道,“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怎么去了趟山上,话反而多了起来?”
蔡氏这不是激动吗?
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她只恨儿子没在身边亲耳听到。
戚嬷嬷听了史大太太的吩咐,立刻出门去了,没一会儿的工夫便领回两个人来。
这一对男女打扮都很狼狈,一进门便四处打量,显得十分惊慌。
戚嬷嬷道,“大太太,人带来了。”
史大太太放低声音道,“这些都是家里人,一会儿问起什么来,你们若是知道就答,不知道便罢。放心好了,只说知道的,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两人点了点头,依旧很是不安。
白元智冷冷地打量了两人几眼,不屑地向那青年男子问道,“你便是范至简?曾在南京大学求学?”
被点了名的青年男子立刻道,“是,学生正是范至简。”
白元智冷笑道,“看你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哪有半点儿天之骄子的气度?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还差不多!”
范至简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和阵仗,早就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打战,被白元智这样当面羞辱一番,更是差点儿直接坐到地面上。
既然人是拉出来正是治哥身份作假的,蔡氏当然不能由着白元智把人唬住,她也顾不上白元德不满的眼神,立刻跳出来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老话说人不可貌相,要是人人都能凭借样貌便分辨出好坏来,咱们也不会被三房当猴子耍,蒙在鼓里这么久了。”
范至简听了连连点头。
白元智便问道,“既然如此,你便说说你在南京大学读的什么书,认得什么人,又有谁能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范至简挺直了胸膛道,“我读的是汉语言,但凡是南京大学的人,想必都能认出我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闵庭柯忽然笑道,“这么说来,求学时你也是个风云人物了?”
第二千一十零二章 同学
在座的人虽然范至简一个人也认不出,可他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些人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他们肯赏识,自己的才华就不会被埋没。
听到有人问起,范至简骨子里的文人傲气立刻涌了出来,脸上也多出了几分得意,“要说风云不敢当,但知道我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范至简求学时虽然容貌和才华都不及白修治,但凭着一张利嘴,倒也有几分名声。
至于那名声是好是坏,可就不好说了。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请个人过来,说不定你们还有话说。”
范至简脸色一变,惊慌地道,“是……是什么人?”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间眼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蔡氏正要开口,没想到却被史大太太抢了先,“闵六爷,不知道您要请的人如何称呼?又是什么身份?可与今天的事有关?”
闵庭柯淡淡一笑,缓缓端起了茶杯。
其实史大太太的话问得有些多余。
今天这样的场合,闵庭柯又是何等的聪明,若是和白修治没有关系,他会站出来吗?
只怕躲还来不及呢。
闵老夫人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闵庭柯则平静地喝了一口茶,笑着道,“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刚收了一个自称是南京大学毕业的学生做账房,只是我一直怀疑他的身份是假冒的。正巧今天有范先生在此,帮我辨认一二,也免使我遭人诓骗。”
范至简虽然没见过闵庭柯,却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头。如今那被传扬得近乎为神的男人就在面前,范至简也不知道是该激动还是该害怕了。
闵庭柯叫来常安,向他吩咐道,“去请孟先生来。”
常安领命而去。
孟先生……
姓孟……
范至简第一反应便是孟繁生。如果真是他的话,那可要糟。毕竟当初他在南京时伤到了白修治,还连夜逃走,甚至连学业和行李都放弃了,若是被当众揭发出来,别说赏识,不厌弃他都是好的了。
范至简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蔡氏也很是不悦,她瞪着闵庭柯道,“这可真是稀奇了!咱们上海滩,还有能骗到闵六爷的人呢?也不知他上辈子行善积德做了什么大好事,这辈子能有这样的好本事。”
闵庭柯顺着她的话道,“上海滩自然是难找,但谁让人家是从外地来的呢?”
轻飘飘地一句,看似承认了蔡氏的话,又变相说明上海滩的确有人能出其左右。
那副低调炫耀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了就生气。
白元智见蔡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笑着道,“要不怎么有句老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
这个白元智,还真是有意思。
闵庭柯忍不住道,“古人诚不我欺。”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倒把蔡氏给气了个够呛。
戚嬷嬷这时已经站回到了史大太太的身后,主仆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神色晦涩不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反倒是白元德,平静淡定,和坐在旁边的白元恒说着生意上的事,“岭南那边的账收回来了吗?”
白元恒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年前先后跑了几趟,才收回不到三成。我正准备过几日亲自动身,走一趟岭南呢。”
白元德闻声皱了皱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元恒道,“还不是受战事影响吗?那边的仗从夏天开始打,一直到现在还没结束呢。整日炮火连天地,老百姓连家门都不敢出,更别说生意了。甚至有几家从这里拿货的老主顾,一个炮弹落下来,就是眨眼的工夫,一家老小便全都没了。人都不在了,这账还能向谁去收呢?”
白元德道,“那边的战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地严重。打了这么久,还没打完吗?”
白元恒道,“谁说不是呢?又不一口气打完,今天放炮明天放枪,就这样拉长了战线,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人正说着,常安领着孟繁生缓缓走了进来。
孟繁生一进门便认出了范至简,指着他道,“真的是你?”
来的路上常安对他提到范至简的名字,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同窗数载,他和范至简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始终觉得此人嘴巴虽然厉害了一些,但人却是不坏的。
可没想到……
他居然会跑到白家来指认白修治的身份。
范至简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便脸色灰白,躲闪着道,“是……是我……”
孟繁生冷笑道,“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范至简低垂着头,恨不得将整个身子缩进地缝里才好。
这才是闵庭柯想要的效果。
他笑着轻声道,“孟先生,这位范先生自称是南京大学的学生,两位师出同门,看样子交情不浅啊。”
孟繁生看着范至简不屑地笑了两声,“交情是谈不上的。我虽然与范先生同窗几年,但也只是见过数面的关系罢了。何况他也未曾读到最后,中途便偷偷溜走了。”
闵庭柯故作惊讶,“什么?好端端地上着学,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范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孟繁生不等范至简开口便抢着道,“难处多半是没有的,只是他品行不端,做错了事,再无立足之地,因此才会连夜逃走,因为走得太急,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拿。”
范至简闻声更是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
孟繁生当然明白闵庭柯叫自己来的用意。浚缮已经走了,而且走得不明不白,他若是连浚缮的妹妹也保护不了,以后午夜梦回,拿什么脸去见浚缮呢?
想到这里,孟繁生上前一步道,“诸位!此人急功近利,败德丧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他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却是不能相信的。”
孟繁生衣衫整洁,气宇轩昂,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更是斩钉截铁,言之凿凿,与一旁唯唯诺诺的范至简相比,谁高谁低已是不言而喻。
可如此难得的机会,蔡氏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她立刻起身道,“闵六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在说治哥的事,你找出来个人攻击证人,就算想要替治哥撑腰,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吧?”
她指明闵庭柯偏私。
第二千一十零三章 质问
闵庭柯闻声立刻冷笑道,“蔡太太这话好生奇怪,你又和证明范先生的话就是真的?还是说……在你心里,不论别人说什么,只要是对三房不利的,就已经被认准是真的了呢?要是这样的话,还对峙什么?干脆将治哥绑起来勒死,若是谁敢开口阻止,就挂上同党的名声,要不撵出白家去,要不就乱棍打死,这样以后再没人敢和二房作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岂不天下太平了?”
蔡氏被怼地说不出话来。
白元德不悦地瞪了蔡氏一眼。
这个人啊……正经忙帮不上,就只会跟着添乱。要么就别说,说了就要说到点上,每次都第一个跳出来,又被人直接按死,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简直不知说她什么好。
闵庭柯看也没再看蔡氏一眼,一脸平静地道,“既然要查,自然要查个清楚,长房找来了范先生作证,我找来孟先生和范先生对峙,谁是谁非大家都能听得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吗?”
白元则立刻道,“闵六爷考虑得很是周全,事情就该这么办才对。既不能冤枉了谁,也不能放过了谁。”
则大太太也在一旁附和道,“的确不能只听范先生一家之言,再听听孟先生怎么说,大家心里也好做个评断。”
外长房什么时候和闵家也穿一条裤子了?
蔡氏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蔡氏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
白元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蔡氏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闵老夫人肯定要帮着侄子说话,见状低声道,“长房把小六请过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要不然这一屋子的白家人,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理来,总得有个外人帮着把持一下。我看这个办法不错,若是可能,就该派人去一趟南京,好好的打听一番,再请回几个人就更好了。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该多听一听,才能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则大太太连连点头,“老夫人见多识广,又是家中的长辈,您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蔡氏觉得这个则大太太特别的碍眼。
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此人这么会阿谀奉承呢?
蔡氏撇了撇嘴,一副很是瞧不上则大太太的模样。
则大太太才懒得理她呢,奉承的话说得更顺口了,“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像我们这样的,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事,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阅历少,见识少,总是压不住场面。”
蔡氏怎么听怎么刺耳。
这不是在说她吗?
蔡氏涨红了脸,要不是白元德就在一旁,她早就跳起来和则大太太过招了。不过听到闵老夫人说闵庭柯过来是被长房邀请的,蔡氏觉得史大太太看着也没那么顺眼了。
自己家的事情,请了这个丧门来做什么?
真是晦气!
还愁闹得不够难看吗?
真不知道长房是怎么想的。
她一肚子怨气,见白元德还冷冷地盯着自己,好像防着她说话似的。蔡氏更觉得委屈了……她这都是为了谁?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白元德一句话也不说,要是她也装聋作哑,这件事不就有着旁人操纵,最后二房能得到什么?
她一心一意为二房,却没一个人理解她!
闵老夫人却微微一笑,徐徐说道,“还是听听二房怎么说,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之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蔡氏的身上。
蔡氏顿时炸了毛,“都看我做什么?我们家老爷不是在吗?我一个内宅妇人,又没什么见识,凡事自然是老爷做主。”
她担心白元德会觉得她管得太多太宽,影响了他的权威,回头一发狠,再把她架空起来,到那时她为儿子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白元德缓缓道,“大家都觉得好,那就按闵六爷的意思办吧,我没什么意见。”
竟是一副撒手不管的模样。
蔡氏一脸惊讶,闵庭柯则抿嘴一笑,白元则显得十分淡定,大家都像是猜到了他的话一般,只有蔡氏不敢相信。
怎么能由着闵庭柯怎么说怎么办呢?
他有多护着治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如此,还能将治哥拉下马吗?
蔡氏很是不爽。
一直没有开口的史大太太忽然道,“范先生,既然闵六爷让你对峙,你有什么话也不妨说出来。”
蔡氏沉甸甸的心又活动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闵庭柯那边有姓孟的,她们这边也有范先生啊?姓孟的有嘴,难道范先生没有吗?
只要能说中要点,谁赢谁输还不好说呢。
蔡氏立刻道,“没错!范先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不用害怕!你是占理的一方,有什么可担心的?”
原本缩头缩尾一副胆怯模样的范至简闻声也回过神来,他停止了腰杆,挺胸抬头地看着孟繁生,先前的做贼心虚一扫而空,甚至带了几分凛然,“广增,我知道你和浚缮素来要好,可事实胜于雄辩!难道你能昧着良心,说此刻活在白家的浚缮是真的?你摸着胸口回答我,他真的是与你同窗数年的浚缮吗?他是那个侃侃而谈温润如玉的浚缮?”
孟繁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可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他有丝毫退缩,孟繁生上前一步,迎着范至简的目光道,“是!他正是那个浚缮!是那个与我知心交底的浚缮!是那个聪颖好学的浚缮!是那个谦虚仁爱的浚缮!是那个被你打伤却没有丝毫追究的浚缮!范至简!你怎么有脸在我面前提起浚缮?你卑鄙无耻,虚荣嫉妒,只因处处不如浚缮,在学校时便处处针对,甚至动手打人!时至今日,你仍不知悔改,甚至还敢当着别人的面诋毁浚缮!”
孟繁生每说一句,范至简便退后一步。
到最后,差点儿被逼到角落里。
孟繁生继续说道,“你也说了,我和浚缮乃是至交好友,又同在一个宿舍多年,难道我还能认错人吗?不知你收了旁人什么好处,还敢说浚缮的身份有假?”
心虚的范志坚缩着脖子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他?分明是他设计陷害孤立我,仗势欺人,让我无法在大学立足!我正是要找他说理,所以才会坚持要见他的!”
孟繁生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耻,冷笑了几声,“是吗?我一人的话不可信,不妨再请一位同学过来,咱们当面叙旧,趁机把话说清楚吧。”
第二千一十四章 诈我
孟繁生的话一出口,不只是范至简呆住,在场众人也都是一怔。
人人都想——怎么又要冒出一个同学来?
只有闵庭柯一脸淡然,像是提前知道了结果一般。
孟繁生向闵庭柯的方向拱了拱手,低声道,“闵六爷,既然要对峙,自然要多找几个人,总不能只听我们两个的。我还请了同学来,闵六爷可否同意将人带过来?”
闵庭柯笑着道,“这里是白家长房的地盘,你怎么问起我来了?该问史大太太才是。”
孟繁生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神色木然,面无表情的史大太太身上。他谦逊地道,“还请大太太拿个主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史大太太还能说什么?
她淡淡地道,“那就把人请过来吧。”
孟繁生道,“多谢大太太。”
常安很快便把人送了过来。让人惊讶的这次进门的是位年轻的女子,梳着齐耳的短发,衣饰干净面带微笑,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范至简见到之后,更是震惊无比,“文佳……你……你怎么也来到上海了?”
此人正是白修治与孟繁生等人的同学耿文佳。
她先是向众人盈盈行礼,礼貌爽快地道,“我叫耿文佳,有幸在南京读书,与这两位都是旧时的同窗。”
闵庭柯道,“耿小姐远道而来辛苦了,实在是因为有些事说不通,这才将你请了过来。这位范先生说治哥的身份有假,想着多找几个人来帮着认一认,总是不会出错的。身份一事关乎重大,并非儿戏,因此家里人也十分的重视,耿小姐若是察觉哪里不对,只管说出来就是,不用有任何的避讳。”
耿文佳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说完,她这才转头看向了范至简,眼神中透着几分厌恶,“广增来信和我说起的时候我本不相信,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上学时你虽然思想偏激,言语刁钻,但心地总归是不错的。真没想到……你竟然有一日沦落成了这样……”
范至简瞪大了眼睛,“文佳!怎么连你也这样?那白修治明明就是假的,你为何不说?你……你收了他们多少好处?你……你怎能如此?”
邀请耿文佳前来作证,孟繁生思来想去也是考虑很久的。最终选择她,一是因为从前大家的关系不错,二来也是耿文佳虽为女子,但行事却比一般男子还要坦荡磊落。当孟繁生下定决心将真相告诉耿文佳后,她先是哭了一场,随后便收拾东西准备北上。
她与浚缮相交一场,也想揪出幕后真凶,看看究竟是谁,要害那么善良无辜的一个人……
耿文佳来前就已经做足了准备,会遇到什么样的场面,对什么样的话,她心里早就想得十分周全。闻声立刻便道,“如今你的眼中只有利益勾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梦想意气风发的少年。若是当初的老师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的痛惜!”
范至简如遭雷击,仿佛有人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让他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耿文佳继续道,“你嫉妒浚缮,羡慕浚缮,我都能理解。遇到比自己优秀、强大的人,无论如何努力又都追赶不上,心里有些不服气、不舒服又有什么?是人都会有情绪,却不能被情绪左右。至简,你就是嫉妒心作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迷途知返尚且不晚,你还是今早收手吧。从前你的学业也是不错的,此刻捡起,仍能回归正路……”
范至简忽然大声叫了起来,“谁嫉妒他了?我有什么可嫉妒他的?他有什么了不起?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目中无人,仗着老师喜爱便孤高自傲。他就像是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根本不知道人间疾苦,他高高在上,觉得旁人都比他低了一头。他得意什么?他招摇什么?他又神气什么?如果我也托生在那样的家里,肯定是要比他强的!”
虽然句句不提白修治的名字,但人人都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他’说得便是白修治。
眼看着范至简大吼大叫,神若癫狂,孟繁生立刻将耿文佳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以防范至简在激动之下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白元则见状暗暗叹气。
这个姓范的也太沉不住气了,被人三言两句便轻松破了防,以他目前的情况,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只怕说什么都会被人怀疑的。
蔡氏也看出了端倪,见状立刻插口道,“范先生,你别被人带了节奏。咱们今日只说白修治的身份,可别越扯越远。”
至于学业为人等等,她才不关心呢。
范至简已经急红了眼睛,“好啊!你们颠倒黑白,拿了旁人的好处,说什么都不肯承认白修治是假冒的!那咱们就回南京,请更多的人作证!我就不相信了,他一个假冒的,还能真变成真的不成?”
事情真闹到那个地步,白修治就算是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她’呢?
范至简的一番话打了孟繁生一个措手不及,耿文佳也显得有些惊慌。
闵庭柯却忽然道,“范先生想要人作证又何必舍近求远,南京路途千里,在座的人只怕都没工夫走这一趟。所以由我做主,已经从南京那边请回了不少人。包括你的旧时同窗还有老师。只是这素光堂有些小,一时半会只怕站不下。不如这样好了,你想见谁,叫出名字来,我将人请进来和你当面对话,可好?”
范至简才不相信闵庭柯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分明就是在吓唬他!
范至简道,“闵六爷,你不用拿话诈我,就算你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将我在南京认识的所有人都请过来,更不能让他们都帮着你说话!”
闵庭柯淡淡地道,“是不是诈你,你说出个名字来不就知道了?”
范至简得意一笑,“既然闵六爷不怕丢脸,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有一位同学名叫孙怡,不知可来了?”
闵庭柯向常安挥了挥手,“请孙小姐过来。”
范至简顿时愣住。
怎么……怎么可能?
常安快步出了门,去许久不见回来。
范至简渐渐又有了底气,冷笑着看向闵庭柯。
可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传来,他的得意、轻蔑和不屑瞬间便变成了一摊死灰。
只见孙怡缓缓走进了门,目光清澈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范至简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第二千一十五章 做到
他怎么也没想到,闵庭柯竟然说到做到,真的将孙怡给请来了。
既然孙怡来了,那么其他人……
范至简有些晕头转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连他自己都产生了怀疑,到底是他认错了人,还是他们不肯承认白修治的身份有假?
可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一个两个的作假也就罢了,怎么会人人都作假呢?
范至简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他呆呆地看着孙怡道,“孙怡,你怎么也帮着他们说谎骗人?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其实孙怡一直都是晕晕乎乎的,甚至此刻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此行是她父亲陪着来的,一路上还不断地叮嘱她到了这边不要乱说话,稍有差池,整个孙家都要跟着陪葬。
眼看着一脸狼狈的范志坚就在眼前,孙怡一脸茫然地道,“你说什么?谁骗人了?我为什么要说谎?”
范至简更迷糊了。
这世上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难道真是他错了?
闵庭柯忽然插口道,“孙小姐,眼前这位是你的同学吧?”
孙怡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记着父亲的话,只答旁人问的,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
闵庭柯满意地道,“那他在校读书时,人品如何?”
人品吗?
这要她怎么说?
孙怡低声道,“还……还好吧……除了为人刁钻刻薄了一些,其他的倒没什么。”
孙怡被请来的突然,闵庭柯没有机会让人指点她说话,这会儿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倒也没什么办法。
闵庭柯道,“你可知道他后来为什么退学了?”
孙怡显得很是糊涂,“他没有退学。他是因为将浚缮误伤,担心承担责任,所以偷偷溜走了。”说到这里,她还忍不住叹了口气,“至简,你也太糊涂了。浚缮素来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你诚心认错,他又怎么会怪你呢?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
范至简先是一愣,随后便要大声笑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上的女人,居心心念念的都是白修治。
她将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范至简的心底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冷冷地瞪着孙怡道,“我刁钻,我刻薄!那个白修治,不论做什么都是好的。你们这群人扒高踩低,眼睛里还能看到旁人吗?不错,我就是不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我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既生瑜,何生亮?论学习,我是最刻苦的,他不过是懂得见风转舵阿谀奉承,所以才能讨得老师的喜爱。论付出,我是最真诚的,你们有事,哪次不是我对个冲在前头?可你们眼里就只有他!不论我做什么,你们都看不到!”
孙怡闻声呆了呆,满脸不解和荒唐。
白修治天性聪慧,不论老师拿出什么样的课题,总能被他迎刃而解。同学们若是哪里不懂,他也乐得分享,并且讲得非常细心,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可以说白修治能获得老师的青睐,同学们的喜爱,完全是他一点一滴做出来的。
怎么到了范至简这里,就全成了投机取巧?
孙怡不悦地道,“你的努力咱们自然也能看得到,只是你不如浚缮,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这又算个什么事儿?努力学习,只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就好了,你为何非要与浚缮比呢?”
这话题怎么越扯越远?
蔡氏一脸地不耐烦,高声道,“这茶都凉了,怎么也没人来换一换?大嫂,你是菩萨心肠,下人们见你没脾气,越发地没有眼色了。依我说,你还是得拿出大太太的身份,好好管一管才是。”
不等史大太太开口,戚嬷嬷连忙出面道,“二太太别恼火,原是我事先下了吩咐,让丫鬟们没有吩咐不得进出,要不然来来回回的,咱们也没法安心说话。”
蔡氏撇了撇嘴,一脸的轻视。
自从得知闵庭柯是史大太太请过来的后,她的心里就憋着一股火,要是不趁机发作出来,只怕要把自己给憋死。
戚嬷嬷连忙吩咐丫鬟给在座的众人重新添茶。
有了这么一打岔,范至简和孙怡的话也都停了下来。
孙怡渐渐冷静下来,又想到了父亲交代自己的话。她有些想不通,父亲为何非要坚持送她来上海呢?又为什么要搅和进白家的事情里来?
想到父亲那着急上火满嘴是泡的样子,孙怡猜测他是被人给要挟住了。
而这个人,自然就是请他们来的闵家了。
孙怡的目光落在了闵庭柯的身上。
随后,眼睛里便冒出几分惊魂不定的神色。
他……他竟然这么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家之主呢?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闵庭柯也不想让这两人东拉西扯,等丫鬟们逐一退出去,他便向范至简开口问道,“范先生,你来说说,还想见谁?”
自从孙怡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胆怯退缩了。
闵庭柯手腕厉害,说不定真的将所有人都从南京接来了。而碍于闵家的威势,这些人一定不会帮着自己说话,那么辩到最后,也无非是他颜面扫地罢了。
想到这里,范至简忽然来了主意。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轻声道,“见闵六爷如此厉害,我想见谁你便能请谁出来。学生不才,想要见一见恩师胡先生,不知闵六爷能否办到?”
你闵家不是厉害吗?
我偏要剑走偏锋!你将学生请来,我偏要见先生,看你怎么办!
范至简就不信了,难不成闵庭柯还能将胡先生也请过来不成?
谁知闵庭柯微微一笑,淡定地道,“不只是范先生想见老师,他也想见见你呢。”说完便对常安道,“快请胡先生进来。”
范至简顿时傻了眼。
随着胡先生的进门,范至简彻底瘫软成了一摊烂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孟繁生也很是意外。
事先他并不知道胡先生也被请来了。
数月不见,胡先生看着比从前苍老了许多,而且面容憔悴,眼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他辛辛苦苦教授出来的学生,到最后居然一个成才的也没有。孟繁生汗颜无地,觉得没有脸再见胡先生。
他还侃侃而谈地讥讽范至简,可他与范至简又有什么不同?
不都是遇到事情无法面对,只能逃跑的懦夫吗?
第二千一十六章 定性
想到这里,孟繁生面如死灰,整个人的斗志瞬间便消散得干干静静。
胡先生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着眼前一脸狼狈的范志坚,眼神中满是痛惜,无奈地道,“读书时我便常常劝你不要急功近利,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这样才走得踏实。如今看来,我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范志坚无地自容,红着脸道,“老师……我……我……”
喃喃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胡先生摇了摇头,冲着闵庭柯拱了拱手,“闵六爷,都是我教导无方,未能引导学生走上正途,这才闹出今日的事端。我上了年纪,迂腐无能,看来也该告老还乡,不敢再误人子弟了。”
孟繁生闻声立刻道,“老师,您怎么这样说?您是好的,只是我们这些学生不争气罢了。”
闵庭柯也道,“胡先生,便是先祖圣人也不敢说座下弟子个个争气,更何况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呢?您也不要对自己过分苛责,问心无愧便是了。”
说完,他便冲着戚嬷嬷道,“胡先生年纪大了,又是远道而来,快搬张凳子过来。”
戚嬷嬷先看了史大太太一眼,见她没有吭声,这才吩咐两个婆子抬了张椅子进来。其中一个婆子走路故意慢了两步,就这么一扯一带,那椅子险些脱手掉落。幸好婆子及时稳住,这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倒是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相氏忽然惊叫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
蔡氏被吓了一跳,不悦地道,“怎么了?”
相氏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两个婆子缓步退了出去。
孙怡和耿文佳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地扶着胡先生入座。看到两位女学生,胡先生还是十分欣慰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不少。
闵庭柯道,“范先生,如今你的老师也请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旁人或许会认错,自己的得意门生,胡先生总不会错认了吧?”
此刻的范至简已经败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撒谎?
还是自己错了呢?
是啊……一定是自己错了。
是他错了啊!
范至简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声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啊!”他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如同困兽嘶吼一般,整个人状若癫狂。
闵庭柯立刻吩咐人将他按住了,“范先生这样,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史大太太,你看怎么办好?”
史大太太闭目不言。
没用的棋子想这么轻松就舍弃掉?
没那么容易。
闵庭柯冷笑道,“戚嬷嬷,还是你吩咐下人将范先生带下去休养吧。若是再问下去,真把人给逼疯了,到时候长房可脱不了关系。”
人毕竟是他们找来的。
戚嬷嬷脸色未变,只能硬着头皮出面安排人手。
满口大喊大叫范至简终于被带了下去。
素光堂恢复了从前的安静,只是人人的脸色都不一样了。如闵老夫人、则大太太这些一脸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得意。而蔡氏等人却是脸色铁青,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料理了范至简,闵庭柯将目光放在了相氏的身上。他淡淡地问道,“相氏,你说自己是治哥外舅家的人,对吧?”
相氏低垂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压根就没听到闵庭柯的话。
闵庭柯显得很是意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范先生给吓着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的话。
相氏总算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闵庭柯,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摇头道,“不!我说错了!我不是!我什么人都不是!先前的话都是我胡说的。”
蔡氏立刻察觉到反常。
之前相氏还一脸笃定,怎么转瞬的工夫话就变了?
一定是闵庭柯搞的鬼!
蔡氏怒道,“相氏!你当我们白家是菜园子吗?由着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拿我们当猴子耍吗?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还想走出白家的门吗?”
相氏打了个冷颤,也不管蔡氏的话,扑到闵庭柯的脚边道,“闵六爷,求您饶命吧!是我被猪油蒙了双眼,妄想浑水摸鱼,从中捞些好处。闵六爷,您一定要救救我,我还有个儿子要养,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要是没有他,我也活不了!”
闵庭柯笑着道,“你放心好了,蔡二太太也是气急了才这么说的。白家是高门大户,最在乎名声了,怎么会整日喊打喊杀呢?不过你心怀贪念,人云亦云,跟着胡说八道,这是很不对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相氏连连保证,“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闵庭柯的一番话,直接堵住了蔡氏的嘴,就算她想发作也没办法了。
她只能求助般地看向白元德。
白元德却老神自在地喝着茶,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可关乎二房的将来啊?
蔡氏愁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道,“看样子今天的事情只是个误会,说清楚也就是了。”
直接将这件事定了性。
闵老夫人跟着道,“只是长房以后可不能这样了,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却是个误会,自家人怎么都好说,可若传扬出去,白家不就成了旁人嘴里的笑话?大太太稳重惯了,怎么忽然毛躁起来了?可别是受了旁人的影响。”
她一直觉得史大太太是个老实的人,闹出今天这样的事,多半是被二房挑唆的。
蔡氏眨了眨眼,觉得十分地莫名其妙。
史大太太忽然开口道,“老夫人说得是,只不过啊……说一千道一万,治哥的身份总归是要有个说法的。我看也不用这么复杂,这些人不是说治哥是女扮男装的吗?只要找两个信得过的婆子去验明正身,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闵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拧?”
简直就是一根筋。
只有闵庭柯明白,史大太太这是认准了白修治的身份有异,所以才会如此笃定的。
史大太太直接看向了白元德,“元德,你怎么说?”
白元德微微一笑,“正如大嫂所言,何必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呢?治哥如今在警察厅,就让戚嬷嬷和易嬷嬷辛苦一趟吧。”
并没有带二房的人。
第二千一十七章 验身
蔡氏顿时不乐意了。
这么要紧的时候,怎么能淡淡将二房撇出去呢?她立刻叫来了贴身妈妈,低声吩咐道,“戚嬷嬷和易嬷嬷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你也跟着去一趟,多帮着跑跑腿。”
贴身妈妈诧异地看了蔡氏一眼。
蔡氏便压低声音叮嘱道,“你也瞧得仔细些。”
贴身妈妈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史大太太没有反对,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倒是白元德,忍不住往闵庭柯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闵庭柯一脸平静,似乎根本就不担心一般。
到底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早就做足了准备呢?
这小子的心思太深,白元德也有些猜不透。
戚嬷嬷上前两步,叫了易嬷嬷和蔡氏的贴身妈妈便要出门。
易嬷嬷等着闵老夫人拿主意。
闵老夫人见闵庭柯不动声色,便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辛苦一趟吧。”
易嬷嬷见她下了吩咐,这才笑着道,“瞧您说的,有什么可辛苦的?”
等三人出了素光堂,闵庭柯见胡先生等人都在,便道,“诸位还有没有要问的了?若是没有,我便让胡先生他们下去休息。一路上颠簸辛苦,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可经不起这个。”
胡先生见闵庭柯礼遇自己,客气地道,“能把事情说得清楚,不至于让人猛兽不白之冤,这一趟便没有白走,闵六爷也不必如此见外。人身虽老,志向犹存,多走几步路而已,倒不碍什么事。”
闵老夫人自然是向着闵庭柯说话的,闻声立刻道,“就将胡先生他们请到栖子堂去吧,回头见了治哥,也能好好说会儿话。”
这些人毕竟是帮治哥出面作证,若是闵家不管,怕是会遭到二房的报复。
闵庭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长房的人手少,二房那边又要忙着贵姨娘的事,三房又没个主事的人,眼下也只有栖子堂最为合适了。”
蔡氏冷冷地道,“闵六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远道而来请来的贵客,难道白家会怠慢了不成?还是……有什么话要私底下说,不好当着我们的面交代。”
她这摆明了是在说胡先生等人都是受了闵庭柯的指使,故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说着对白修治有利的话。
闵庭柯微微一笑,“的确有些话要说,蔡二太太若是不满意,大可亲自派人去一趟南京,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蔡氏原本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可见闵庭柯说得如此轻松,她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南京那边肯定已经被闵庭柯安排妥当,此刻派人过去已经落了后招,只怕什么都查不出什么来。
蔡氏不禁暗暗气恼。
若是二房能早些得到消息提前布置,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想到这里,蔡氏便一脸不满地向史大太太看去。
要怪就怪她,既然要跳出来指正,为何不提前将事情安排明白了?找来的两个证人,一个被人对峙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疯疯癫癫,也不知是装出来还是真的受了刺激。另一个更好,当场翻供,甚至不承认自己先前所说的话了。
史大太太怎么就没想到多找些人来呢?
还是说……长房根本没这个能力呢?
现在被闵庭柯抢占了先机,他们也只有腹背受敌的份儿了。只能将希望寄存于戚嬷嬷等人的身上,希望她们能在白修治的身上发现些端倪。
如果他真的是女扮男装,只要脱了衣服一验,自然水落石出。
到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便是闵庭柯有张仪之才,难道还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不成?
史大太太把人都请过来,总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若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把握,又怎会将事情折腾到这个地步?
但其实蔡氏对史大太太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她嫁进门时史大太太刚刚查出有孕,没多久大老爷便因病去世,史大太太一蹶不振,胎象也很不稳当。结果怀胎十月,白修衍一降生就病恹恹的,喘口气都费劲,一口奶水也吃不下。当时找了多少大夫,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连成名已久的穆老大夫也是一筹莫展,暗示该为孩子准备后事。
结果也不知道史大太太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病弱的儿子,事事亲力亲为,求神拜佛,最终还真就将白修衍给拉扯长大了。
失去了大老爷的长房便像失去了头领的兽群一般,史大太太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管着内宅,自然是力不从心,只能不断地削减人员,长房也就不可抑制地凋零了。
既然不是威胁,蔡氏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很长一段时间,蔡氏的眼里便只有三房的唐氏。
因为她十分清楚,只要斗倒了三房,二房才能有些机会。
虽然妯娌一场,但蔡氏根本拿不准史大太太的心思,尤其后来她信佛信得走火入魔,人都有些魔怔了,长房的那点儿微末进账,最后也都堵到香油钱上了。还是白元德心疼寡嫂和侄子,吩咐蔡氏每个月都调些钱接济长房。
这史大太太稀里糊涂的,娘家又指望不上,儿子又是个病秧子,除了二房还能依仗谁?
她要是能早点儿将这件事告诉给二房,又何至于被闵庭柯掐住了七寸?
难得的机会,竟然就要付诸东流了。
实在是可惜。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戚嬷嬷等人去而复返。
蔡氏眼睛一亮,看着自己的贴身妈妈,用眼神询问她可有结果。
贴身妈妈向她摇了摇头。
难道治哥的身份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蔡氏顿时失望无比。
戚嬷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低声向史大太太回禀道,“大太太,我们去了警察厅,可治少爷压根就不在那里。”
史大太太一怔,“什么?”
蔡氏更是急不可耐地问道,“那他去了哪儿?不是一直在警察厅关着吗?”
戚嬷嬷道,“听说一大早就被管市长接去说话了,我问了警察厅守门的人,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蔡氏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如今贵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只要一天不了解,治哥便一天洗不脱身上的怀疑。他去警察厅是以疑犯凶手的身份,怎能如此自由地进进出出?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第二千一十八章 保命
管泊舟是新上任的市长,不但有曾绍权在背后支持,上一任市长管泊远还是他的亲哥哥,也因此,他的仕途之路注定要比旁人走得轻松。警察厅长从前是管泊远一手提拔,这次管泊舟走马上任,曾绍权又特别交代,明里暗里的点拨他只要在任期内做出些事情来,调到南京去也不是不可能。
警察厅长如何能不动心?
更何况他所在的上海滩全是豪门世家,怎么就做不出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呢?
他对管泊舟马首是瞻,比先前的管泊远还要恭敬听话。
如此一来,警察厅这边的势力自然是为管泊舟所用。别说只是接白蓉萱出去,只要他想,便是将所有的犯人都请出去走一圈又有何不可?
蔡氏这么说,也只是怪他多事,又气恼事情出现波澜。
只是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闵庭柯的手段……
要不然他怎么会不动如山,坐得如此稳当呢?
肯定是早就安排妥当了。
白元德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治哥刚回上海没多久,出席的大场面并不多,又是如何认得管泊舟,并与他交好的呢?
市长这个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门阀世家齐心协力,想要架空他也并非难事。可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家家都有自己的心思,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够振臂高呼,号令所有人呢?
白元德目光微暗,只觉得前景越发堪忧了。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通过管泊舟和闵庭柯的作为,他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治哥的身份一定存在问题。
否则这两人不可能联手帮着治哥。
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白元德冷冷一笑,心底有了主意。
你们能藏治哥一时,难道还能一直将他藏着不成?只要他露面,自然便可以验身,这是永远也躲不过去的。
只是不知道闵庭柯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蔡氏见自己的话没人接茬,咬着牙继续道,“白家可不是那小门小户,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绝不能出。老爷,咱们这就派人到警察厅门前守着,看看治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再让戚嬷嬷和易嬷嬷走一趟好了。”
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嘴脸。
白元德也想试探一下闵庭柯的安排,闻声笑着道,“你我都不清楚管市长和治哥的关系,万一两人交好,治哥不回警察厅了,你准备怎么办?”
蔡氏发了狠,“那我就去找管市长要人。闹出人命官司,总不能轻易揭过吧?贵姨娘虽然轻贱,可也是条人命。若是管市长不管不顾,我就找到南京去。我就不相信了,这天底下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纵然曾绍权护短,可也不能一口气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吧?我倒要看看他们准备如何收场。到时候参与这件事的,一个也别想好过。”
说到最后,她还忍不住刺了闵庭柯一下。
谁知闵庭柯压根不接她的话,自顾着喝起茶来,仿佛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蔡氏的火气更大了。
证人的话不可信,又无法验明治哥的身份,今天的事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下去。史大太太轻声道,“将诸位都请过来,原本是想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清楚,没想到却好心办了坏事,反而累得诸位拖步。今日之事,只怕一时也没个结论,只能等治哥回来后再说了。”
蔡氏自然是不服气的,可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办法,只能忍气道,“这有什么?只要他一日是白家的人,就得登白家的门。除非他永远不回来,那样我才佩服。”
不过若是真正的白修治回来了呢?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蔡氏又不禁纳闷。如果此时在白家的是白修治的妹妹白蓉萱,那真正的白修治去了哪里?
放着三房偌大的家业不要,反而让妹妹深入虎穴,他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蔡氏显得十分糊涂。
既然史大太太都发了话,闵老夫人最先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大家也就散了吧。”
说完,便对闵庭柯道,“小六,你陪我回去。”
闵庭柯笑着起身,虚扶着闵老夫人便要往门外走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相氏见状,立刻跳了起来,“闵六爷!求您放我一条活路吧!”
从南京来的胡先生、孟繁生等人都被闵庭柯的人护送着去了栖子堂,如今证人里只剩下个相氏,若是将她留在长房,她还能有活路吗?
相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是个无知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一心只想着便宜,被人挑唆几句就开始胡说八道,请闵六爷看在我及时悔悟,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来的份上,好歹搭救我一条命吧!”
闵庭柯微微一笑,向史大太太看去,“不知长房怎么说?人毕竟是你们请回来的,总不能由我做主安排。”
史大太太闭口不言,神情晦涩不明。
戚嬷嬷红着脸道,“闵六爷,这夫人用心不纯,前言不搭后语,您还是将她留在长房,也好让我们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庭柯点了点头,“也好。”
相氏却一把抱住了闵庭柯的腿,撕心裂肺地大吼道,“闵六爷,您不能将我交给长房。先前诬陷治少爷的话……都是那个姓戚的婆子指使我说的,我事情没有办好,她肯定会灭我的口。闵六爷您是面慈心善的人,一定要救我的命。”
戚嬷嬷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个相氏简直就是条疯狗,为了活命见人就咬,无中生有的话也敢随便乱说。
戚嬷嬷厉声道,“相氏!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让你说这些了?”
相氏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抱着闵庭柯的腿不放手,“闵六爷,您今日要是不搭救我,明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闵庭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个相氏……总算还没蠢到无药可救。
闵庭柯故作无奈地道,“这可真是让我为难是了。相氏毕竟是长房请回来的人,这会儿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是为了避嫌,只怕留在长房也不合适了。白二老爷,你看怎么办好?”
白元德冷冷一笑,“像这样胡言乱语的无耻之人,就算是乱棍打死也不为过,只是咱们白家从来不是喊打喊杀的地方,赶紧撵了出去,别脏了白家的地界才是。”
蔡氏第一个不赞成,“不行!她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把她留在二房,我要好好地问一问,看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第二千一十九章 交恶
在座众人谁不知道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交恶?将相氏交给蔡氏,人能不能活着都是其次,就算没什么事儿,也能被她逼着说出些事情来。
则大太太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话都已经说开了,不知道二太太还有什么要问的?总不能无中生有,屈打成招吗?白家百年名声,你不顾二房的脸面,也得为整个白家考虑,我们还有儿女要成家立业,还要外出行走呢,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蔡氏不悦地道,“哪句话说开了?这相氏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临时改口,谁知道是不是受了威胁挑唆?事关重大,不问清楚怎么行?”
则大太太挑着眉头道,“咱们人都在这里,可有人对相氏说过一个字?怎么就挑唆她了?二太太,你这话说的也真是奇怪。是不是只要没按你的心意办事,就都不算清楚呢?要是这样的话,干脆将我们都收押起来,一个一个地问好了。”
蔡氏大怒,“你先别跟我叽歪。怎么别人家都不开口,唯独你们外长房第一个跳出来呢?当初治哥就是你们去接回来的,如今身份出了问题,你们难辞其咎!这会儿站出来反驳,莫不是想掩盖罪证?也不知你们收了旁人多少好处,连这种缺德事也做。”
则大太太道,“二太太,在你眼里,只要帮着三房说话的都是恶人。先前你对付三房的手段,咱们也都清楚得很,只是要想成事,你也得下点功夫才行。联合着长房找了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来,不但耽误了大家伙的时间,更是打了自己的脸,实在没意思极了。你可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你就像那放羊的小孩一般,总这样吵吵嚷嚷的,到最后更没人相信你的话了。”
蔡氏没想到则大太太如此的牙尖嘴利,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
相氏也看明白了。
她若是想活命,便只能依附于闵家,若是落在白家长房或二房的手里,也就只有一个死了。
相氏立刻嘶吼着道,“闵六爷,您大发慈悲,一定要救我的命。将我留在这里,我只有死路可走。我什么都愿意告诉您,只求您救我的命。”
生死关头,相氏可顾不得其他,只想先保住自己的命才好。
闵庭柯淡淡一笑,“你们看,我不救她都不行了。何况这里只有我一个外人,似乎也只有交给我才最稳妥。若是相氏出了问题,你们也可以找我。搁在你们手里,一旦有什么差池,那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蔡氏当然不乐意,她拼命向白元德使眼色,可白元德就像是没看到似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还说什么?
事情是长房挑起的,与二房有什么关系?
就算想要压制三房,办法多的是,没必要卷进这些破烂事里去。何况他正值壮年,起码还能管家二三十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谁又能保证三房一点儿事情不出?
白元德根本不愿意介入到这件事中去。
蔡氏大失所望。
她又向史大太太望去。
史大太太紧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都是些借不上力的。
蔡氏见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知道单凭自己绝对无法从闵庭柯的手里将人抢夺回来,一时间颓败不易,连话也懒得说了。
闵庭柯见状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相氏你就跟我走吧。”
相氏喜出望外,像只哈巴狗一样紧贴在了闵庭柯的身后。
闵庭柯对身边的闵老夫人道,“姑姑,您累了吧?咱们回栖子堂休息。”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如今上了年纪,越发不能久坐了,以后再有这种场合,就不用再给我下帖子了。我精神不济,可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言外之意便是不想再插手白家的内务事。
早年间白老太爷活着时,两人的感情交恶,她一气之下搬到栖子堂,自那之后就很少理会白家的事。
白老太爷不是防着她吗?
她干脆全身而退,听也不听,看也不看,倒是让白老太爷好一阵意外,也不禁有些后悔。
只是闵家的根基太深,不得不防。
那一碗绝子的汤药,不断断送了闵老夫人成为母亲的可能,更是让她与白老太爷的关系势成水火,生死不见。
一直到白老太爷去世,闵老夫人也没有露面,甚至连他的丧事也没有管。
当时便传出了不少流言,好在白元德极力压制,才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
如今闵老夫人这样说,也算是点明了关系,以后哪一房有事,都不要再来麻烦她。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元德的身上。
他是白家的家主,统管几房,闵老夫人又是长辈,自然得由他出面安抚才行。
白元德微笑着道,“既然您开了口,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只有遵从的份儿。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就是了,我们却是不敢麻烦您的。”
闵老夫人随意点了点头,“走吧,这院子一股佛香味,我实在受不了,只闻了一阵,脑子就混浆浆的,真不知每日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看似是在和闵庭柯说话,但话里却暗暗讥讽长房的人。
戚嬷嬷的脸顿时一白。
长房出面揭穿白修治的身份不成,反而落人口实,这以后可怎么办呀?
要怪就怪这个范至简和相氏,一个被人逼问得精神失常,一个则临阵叛变彻底倒戈。
长房怎么就找了这么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闵庭柯虚扶了闵老夫人,“我扶着您慢些走,等回去喝一杯浓茶歇歇就好了,若还是不舒服,咱们再请大夫过来。”
闵老夫人一走,外长房的人便跟着告辞。
白元则和白元宏最先出门,则大太太和白元智则慢了几步。白元智故意冲蔡氏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二太太,这可怎么办?你这算盘又打错了。”
好像今天的事都是二房惹出来的似的。
蔡氏正要反驳,白元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则大太太道,“二太太上山也有几天了,怎么还是这么急躁?看来还得多住些日子,才能彻底静下心来。”
怎么一个两个都冲自己来?
跟她有什么关系?
蔡氏只觉得莫名其妙,有苦说不出。
等外长房的人走后,白宝琳轻轻推了推母亲的手臂,还没缓过神来的宥三太太愣愣地看了你女儿两眼。白宝琳轻声道,“咱们也回家去吧。”
宥三太太浑身无力地站起了身,向着史大太太和蔡氏道,“我头疼得厉害,也先走了。”
史大太太像是没听到似的,蔡氏则冷冷地道,“你身子不好就该养着,还到外面来折腾什么?”
第二千二十章 挑起
她心中有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宥三太太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闻声不敢多言,拼命向女儿使眼色,两个人快步出了素光堂。
一直到离开长房,宥三太太这才松了口长气,“阿弥陀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看明白了吗?”
白宝琳看得可明白了。
长房和二房联手陷害三房不成,反被闵家对峙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只是她不明白,闵家为何要不遗余力地帮助三房?长房和二房又是什么时候联手的?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她小声问道,“您来之前,长房什么都没说吗?”
宥三太太茫然地摇了摇头,“当真是半个字的口风也没有透露,我还当是过来陪史大太太说佛经上的事呢?哪里就想到如此的麻烦?”
白宝琳皱了皱眉,“您也真是的,什么都不打听清楚就这样贸贸然地过来,万一得罪了三房可怎么办?”
宥三太太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从前有这种事,可都是你哥哥出头的。要怪……你就怪他去。”
怎么又扯到了哥哥身上?
白宝琳不满地道,“这明明是您做得不好,干吗去怪哥哥?”
宥三太太顿时火了,“你这孩子,到底和谁一伙的?你哥哥为了个戏子,把咱们娘俩都给抛下了,你还向着她说话?果然都是白眼狼,我算是白养你们了。”说完便甩开女儿的手,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白宝琳无奈地追了上去,“瞧瞧,我才说了两句您就这样。哥哥什么时候抛下我了?明明是您说了狠话将他赶走的,要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儿,我看您后悔不后悔!”
宥三太太脚步一顿,“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哥哥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怎么会有事儿呢?小孩子不知轻重利害口不择言,你快冲着西方呸几声,让菩萨知道你是胡说八道,可不能应验了。”
白宝琳道,“白家内房一团乱,咱们以后还是少搅和进来吧。依我看……还是得早些将哥哥找回来才行,咱们连内院也管不明白,外场上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长房和二房一计不成,后面肯定还有招数,难道次次都要咱们露面不成?”
宥三太太咬了咬牙,“不行!你哥哥不和那戏子断了,我说什么也不让他回家来。我辛辛苦苦养的儿子,居然为了那种轻贱的女儿和我离心离德,我要是不把他这股歪风正过来,以后他还能听我的话吗?”
白宝琳摇了摇头,“妈!您怎么想不明白呢?您这样将哥哥撵出家门,不是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意吗?等于将哥哥推到了她的身边。哥哥也不是那不懂事听不进去话的孩子,将他找回到家里,一点一点地说明利害,他自然就渐渐变淡了。您这样……只会让哥哥和那女人越来越亲密。”
宥三太太眨了眨眼,“真的?”
白宝琳知道母亲是个没主意的,只能坚定地道,“自然是真的,您信我的话,准没错。”
宥三太太这才暗暗点头。
而素光堂这边,蔡氏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道,“大嫂,你说治哥的身份有异,这话可是真的?”
史大太太不动声色,戚嬷嬷去站出来道,“二太太,这么重要的大事,若没有确认,我们怎么敢说呢?”
蔡氏不悦地道,“既然如此,就该早些告诉我们知道,大家拿出个章程来才好。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漏,结果被闵庭柯那小子三下五除二地怼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好的机会,现在可怎么办?”
事情的发展远超戚嬷嬷的预料,她也是一脸的惊讶,怎么也想不明白闵庭柯为何会未卜先知,提前找了这么多人来对峙,那范至简更是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戚嬷嬷忧心忡忡地向史大太太看去。
史大太太淡淡地道,“二太太放心,这件事既然是长房挑起的,他日就算治哥怨恨找过来,也一定不会怪到你们的头上去,自有我们兜着。”
谁说这个了?
蔡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利索,怎么能被人抓住把柄呢?现在可好,三房那边有了防备,再想抓出他们的把柄可就难了。”
史大太太平静地说道,“有些事终究不是人力可控的,要是每件事都能做得干净利落,二太太陷害三房一事,也不会被旧事重提了。”
蔡氏仿佛被人扇了个巴掌,顿时红了脸,神色也很不自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史大太太道,“只要治哥还在白家一天,咱们总有机会验明正身的。他能避得了一时,却不能避一世。”
蔡氏却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的顺利。
白元德起身道,“既然这里没别的事,我们也告辞了。”
史大太太沉默地点了点头,吩咐戚嬷嬷送客。
白元德摆了摆手,起身迈出了门槛。白元恒等人则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去了二房。
蔡氏走在最后,心里很是不痛快。
白元德忽然停住步子,对她道,“你既然回来了,这次就不要走了。去瞧瞧贵姨娘的丧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这两天就该出殡了。”
蔡氏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姨娘,怎么就轮到她个当家太太去处理后事了?
不过一想到不用再回那深山老林的寒寺中去,蔡氏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和贴身妈妈直接去了贵姨娘的住处。
路上蔡氏忍不住问道,“你说说,长房突然闹出这一档子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按理说三房和他们没什么矛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呢?”
她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贴身妈妈又如何知道?
只能硬着头皮道,“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长房可是一直依靠着咱们二房吃饭过日子的。太太,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大了些。可就算如此,您什么时候对长房不敬过?逢年过节,又短过什么少了什么不曾?要是没有您和二老爷,长房能有今天吗?别的不说,就是衍大少爷的药怕是都吃不起……”
说是不爱听,可落在蔡氏的耳朵里,她却非常地遂心满意。
蔡氏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有嘴无心,何况长房就剩下个孤儿寡母,多可怜啊?能照应,我自然是要照应的。”
可当年您面对三房同房的孤儿寡母时,做法可完全不同。
可见还是有些私心的。
长房的白修衍是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两说,根本无力与白修睿争抢家业,自然就被蔡氏排除在外了。可白修治却不同,不但生于三房,更是受了老太爷的喜爱,带在身边不说,逢人便说白修治的好处,蔡氏听着自然嫉妒。
同样是孙子,凭什么差别这么大?
第二千二十一章 后知
一面是不受重视又懦弱无能的长房,一面则是被人看好带着威胁的三房……蔡氏自然把目光放在了三房的身上。
不过这些年,她的确没怎么磋磨长房。逢年过节,也都备了不少东西。倒不是她真心疼长房什么,不过是为了争个好名声罢了。
贴身妈妈心里雪亮,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
等到了贵姨娘的院子,只见灵堂前便只有白宝珊一个人跪着烧纸。
出了先前顶撞的事,蔡氏再看白宝珊也不像从前那般顺眼了。她淡淡地巡视了一圈,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这会儿白宝珊也冷静了许多。她麻木地抬起脸,语气谦卑地道,“太太来了。”
她一时半会离不开白家,还要在蔡氏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若是把菜式给得罪透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就是婚事也可能存在各种变化。
蔡氏随意地点了点头,“老爷可说过停灵几天吗?”
白宝珊道,“老爷没说,可周姨娘说要停七天。”
蔡氏不悦地皱了皱眉。
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周姨娘做主当家了?
白宝珊急忙补救道,“这些日子太太不在家,老爷将姨娘的后事交给了周姨娘负责。”
蔡氏讥讽地撇了撇嘴,“是吗?老爷安排的还挺明白。”
贴身妈妈在一旁道,“姨娘的事儿,还真就得姨娘负责,老爷这么吩咐倒也合适。哪有让当家太太,给姨娘做后事的?”
蔡氏听了她的话,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
白宝珊则感激地看了贴身妈妈一眼。
蔡氏转了一圈,便起身走了。
白宝珊一直将她送到院门口,直到人走远后,这才重新回到灵棚前。
冷清的场景让她只觉得冷。
偌大的白家空空荡荡,好像连个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了。
蔡氏则回了自己从前所住的院子。
虽说二房已经搬了家,但留守的老仆却懂得风向,别的院子不说,蔡氏住得这里自然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如同蔡氏还在时一样。
蔡氏刚刚坐下,便有丫鬟端来了老君眉。
蔡氏一脸满意,向人问道,“这几日二爷和大小姐做什么呢?”
回话的婆子道,“都在新宅那边,没有过来。”
蔡氏点了点头,和贴身妈妈嘀咕起来,“也不知老爷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留在老宅,等贵姨娘出殡完再走吗?她一个姨娘,有这么大的脸面和福气吗?”
贴身妈妈眼珠一转,凑上前讨好着道,“太太,老宅虽然旧了些,但也比山上强啊。我看老爷也是心疼您,所以才会这么安排的。再说了,如今长房那边只有个史大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儿,老爷也不好出面,还不得你过去吗?您留在这边,行走起来也便利。这种紧要时刻,您不帮老爷,还有谁帮他呀?”
提起这些蔡氏就有气,“他还用我帮吗?不被他嫌弃就是好的了。刚刚的场面你又不是没看到。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由着那闵庭柯上蹿下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连你都知道机会难得,他就不清楚吗?你说……他该不会是真的怕了闵家吧?”
贴身妈妈道,“怎么会呢?您还不知道老爷的性情吗?他是个心中有计较的人,既然什么都没说,肯定有他的用意。或者是那样的场合不合适?”
蔡氏也有些糊涂了,“我总觉得他对三房不一般,一直不忍心斩草除根。若是当年他听了我的话,何至于有今日的事?”
贴身妈妈叹了口气。
蔡氏纠结了半天,“如果三房的治哥是假货,那真的去了哪里?总该不会是……”
她和贴身妈妈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震惊。
“不会吧……”贴身妈妈不敢相信。
蔡氏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人没了,为什么会由着一个女娃子女扮男装回来继承家业?一定是这样!快!快叫人来,得找个稳妥可靠的去一趟南京,仔细地打听一番才行。”
贴身妈妈正要走,迎面却遇上了走进来的白元德。
贴身妈妈急忙收住了脚步,匆匆行了个礼。
白元德面无表情地道,“南京就不用去了,这会儿闵家一定将南京打点过了,就算派人去,也不过是白走一趟,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蔡氏一愣,“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白元德缓缓坐下,自有丫鬟进来送茶。
白元德徐徐道,“这件事咱们后知后觉,落了下乘,此刻才亡羊补牢,自然是什么线索都捞不到。”
蔡氏不服气,“那怎么办?”
白元德道,“与其派人去南京,倒不如到杭州打听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蔡氏眼睛一亮,“对啊……还有那个唐家!治哥的事,他们一定清楚。”
白元德点了点头。
蔡氏道,“你说这个长房是什么意思?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实在让人想不通。你事先可听到过风声?”
白元德道,“长房这次藏得极深,老实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沉住气。”
蔡氏不明所以地道,“长房这么做,总归是对二房有好处的吧?”
白元德微微一笑,“你这脑袋,每到关键时候就不顶用,就是瞎咋呼的能耐。别以为长房跳出来指认三房,就是和咱们一条心了。你别忘了……贵姨娘吃的糕点,可是从长房端出来的。”
蔡氏脸色大变,“你……你是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做对长房有什么好处?”她话音刚落,便惊叫道,“他们这还是要挑起二房和三房的矛盾,趁机渔翁得利?可……为什么呀?长房只有一个白修衍,就算抢到了什么,难道还能带进棺材里不成?大太太沉默了这么多年,干吗非要在这个时候动手?”
白元德道,“你要是能猜出来,也不会在素光堂扯着脖子与人叫嚷了。”
蔡氏喃喃道,“这是什么话?难道由着闵家指鹿为马,外长房在一旁助纣为虐,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吗?干脆让他们骑在二房的脑袋上算了!”
白元德摇了摇头,“你啊,就是个没长脑袋的蠢货。我问你,事情是长房挑起来的,与二房有何关系?不论闵六说什么,都该由长房站出来反驳,用得着你吗?你这样帮长房说话,只会让人觉得在三房这件事上,长房和二房都没安好心,明明是跟我们没关系的事,反倒说不清了。”
第二千二十二章 添火
一番话说得蔡氏面红耳赤。
她的确是急进了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白元德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总想一口气将三房打压下去,再也无力翻身。可你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让三房真的吃什么亏吗?何况如今治哥后面还有个闵家,你说话之前要先动动脑子才行。”
蔡氏不满地道,“我这不是怕闵家从中作梗,让三房全身而退吗?”
白元德冷笑着道,“那你瞧着今日,长房得到便宜了?最后不还是被闵庭柯几句话便搪塞过去了?”
蔡氏咬了咬牙,“这个闵庭柯,简直就是丧门。不论什么事,只要遇到他,准没个好结果。”
白元德道,“这个人聪明得很,未雨绸缪,实在厉害极了。以后有闵家人在场的时候,你能少说话还是少说话吧。”
蔡氏虽然不服气,可也不得不承认白元德的话很有道理。
蔡氏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白元德淡淡地道,“事情是长房挑起来的,原本就与咱们无关。就算收拾残局,那也该由长房出面才对。何况这次算计治哥不成,治哥要恨也该去恨长房,咱们犯不着替长房兜底。”
蔡氏点了点头,“事情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可惜。再有就是治哥的身份,难道真的不用再查了?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白元德道,“还查什么?长房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当众说了,肯定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谁也没想到,闵庭柯先有准备,打了长房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治哥的身份有异,闵庭柯也不会提前安排管泊舟将人给接走了。他这是笃定白家不敢将事情闹大,多少还是要顾忌着这位新上任的市长大人的。”
蔡氏道,“老爷!您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
白元德道,“说了顶什么用?你我手里能拿出一点儿实证吗?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反正咱们心里都明白,治哥的身份肯定是不经推敲的,她不回白家则罢,若是回来,只要稍一刺探就知道真相。纸是包不住火的,他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蔡氏道,“当初治哥回到白家时我就觉得奇怪,那孩子柔柔弱弱的,身上没有半点儿男人的阳光之气。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白元德微微一笑,“若真是这样,我倒要佩服元裴生了个好女儿,起码有这份胆识和勇气。你再看看二房的这些丫头,哪有一个成器的?”
蔡氏不自在地道,“也不能这么说,你的眼里只看到旁人的好,家里的就都不顺眼了。”
何况还不都是你生的?
她还一肚子的怨言呢,要向谁说去?
蔡氏道,“您说……闵庭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长房这边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他怎么能未卜先知,先从南京那边找人过来呢?要知道南京离上海还有段距离,又是这样的年月,处处都不安生,人是怎么过来的?”
白元德道,“这个人,千万不能小瞧了。我琢磨着,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一定是事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闵家有这么一号人物,家族中兴也不为奇。”
蔡氏虽然不喜闵庭柯,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与手段。要是她的儿子白修睿能有闵庭柯一般的聪明才智,二房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蔡氏感叹了一声,“您说长房接下来会怎么做?”
白元德看了她一眼,“看看你,我刚刚的话你竟是一句也没有放在心上。我不是说了吗?长房那边不用你插手,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由着她们去折腾好了。”
蔡氏嘟囔道,“我这不是怕她们手段不高,再着了闵庭柯的道吗?”
白元德道,“就算真是这样,与你毫无关系。何况长房能在这个时候突出杀招,可见也不是个消停的,我正好瞧瞧他们的本事。”
蔡氏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白元德继续道,“你要是真有精神,不妨帮着添把火好了。”
蔡氏一愣,不明所以地问道,“添什么火?”
白元德翻了个白眼,“说你蠢,你还不高兴,可你看看自己,这脑子可会动一下吗?非要人把话说白了才能懂!你既然想要压制三房,这个时候不出手,什么时候出手?”
蔡氏一脸糊涂,“可你刚刚还让我不要插手长房的事呢。”
白元德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没了长房,难道你和三房能和平共处?不趁着闵庭柯分身乏术的机会动手,你又能做得成什么事?”
蔡氏的眼珠转了转,“老爷的意思是……趁着闵庭柯的注意力被长房吸引走对治哥下手?可拿什么借口好呢?”
白元德狠狠瞪了她一眼,“猪脑子!我不是让你处理贵姨娘的后事了吗?”
蔡氏这才反应过来,“对哦,贵姨娘的死……治哥还没给咱们一个说法呢。”
白元德道,“你看看用什么办法,能将贵姨娘的死推到治哥的身上去。这件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些,不要给他还手的机会。”
蔡氏低下了头。
干净利落……没有还手的机会……
得用什么办法呢?
白元德在一旁冷冷地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办不成,以后就别想着什么管家的权利了。至于睿哥……”
他冷冷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蔡氏却打了个激灵。
她当然明白白元德的意思。
自从外面那个庶孽回来后,白元德看睿哥就更加地不顺眼了。
蔡氏闷闷地应了一声。
白元德见该说的话都说了,起身便出了门。
等他走后,蔡氏还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
贴身妈妈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低声叫道,“太太……”
蔡氏缓缓抬起头来,“贵姨娘的事,咱们还得商量出个对策来才好。你一会儿将珊姐儿叫来,我有话要叮嘱她。”
这就是准备利用白宝珊的意思了。
贴身妈妈哪敢不答应,恭敬地点了点头。
蔡氏忽然道,“对了,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哲哥,知道住在哪里吗?”
贴身妈妈脸色一变,“您这是……”
蔡氏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呢喃,“要是没有了他,睿哥不就彻底没有阻碍了吗?”
第二千二十三章 装病
贴身妈妈大吃一惊,眼见着蔡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蔡氏为了儿子……已经疯魔了……
蔡氏见贴身妈妈不吭声,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了?难道连你也怕了老爷,把我的话不放在眼里了?”
贴身妈妈急忙表忠心,“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我自然是要跟着太太的。至于外头那人的消息,我还真不怎么知道。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
蔡氏见她一副实心诚意的模样,心里的不快顿时消散了不少,“也对,这些日子你一直跟我,家里的事又乱糟糟的,也难怪你没有心思去管外头的事。”她沉吟了片刻,低声道,“算了,这件事不用你管。你是跟着我的人,目标太大,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我让你去的。那哲哥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儿,只怕第一个就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贴身妈妈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还是太太思虑周详。”
蔡氏苦笑着道,“吃了这么多次亏,我要是还一点儿记性不长,那可真应了老爷的话,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了。”
贴身妈妈很想劝她几句,可想到蔡氏的脾气,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蔡氏却是若有所思,似乎已经在暗暗计划如何布置安排了。
贴身妈妈隐隐觉得不妙,这个白家好像就要发生大事了……
可她作为蔡氏的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成功保全自己呢?
贴身妈妈很是不安。
而此刻的闵庭柯则正在栖子堂与闵老夫人说着话。
闵老夫人喝了口茶,看着闵庭柯问道,“长房不会无中生有,治哥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对治哥那样的好?
闵老夫人此刻才恍然大悟,亏她先前还担心闵庭柯的性向不明,如今看来,倒是她糊涂了。
仔细想想,治哥的模样的确很是阴柔,若是留了头发,一定是个肤白貌美的小姐,也难怪闵庭柯会如此的护着了。
闵老夫人再看闵庭柯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揶揄和戏弄。
闵庭柯正了正神色,故意道,“姑姑,不是我有意瞒你,这件事实在复杂得很,还是等治哥回来,你仔细问他吧。”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他治哥?”
闵庭柯浑身不自在,“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了口。”
闵老夫人太了解这个侄子了,他越是这样,越证明心里在意,心里喜欢。她不再多提,而是道,“长房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治哥与他们有什么过节是我不知道吗?”
闵庭柯道,“应该没有,治哥才回来几天?”
闵老夫人皱了皱眉,“那长房怎么会做这些事呢?难道是二房从中挑唆的?也不对呀……如果是二房,大可自己出面,为何会用到长房?”
她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闵庭柯道,“这您还不出来吗?长房这是找准了时机,准备出手了。再想想贵姨娘的死,您总该察觉出什么来吧?”
闵老夫人脸色微变,“你是说……”
没错,没错!
送给长房和二房的糕点,先是去了长房,经了长房的手,这才到的二房。结果长房的人什么事儿没有,二房的贵姨娘却在吃了糕点后毒发身亡了。
原来是长房下的黑手。
闵老夫人道,“长房想要什么?”
闵庭柯道,“您知道我为何会说他们找准了时机吗?您仔细想想看,二房如今声名狼藉,继承人一个比一个差,连白元德都没有办法,只能将养在外面的庶子带回来。三房这边,治哥还年轻,只要斗倒治哥,再趁机逼得二房放手,这家业不就是长房的了吗?”
闵老夫人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低声道,“长房争这些做什么?那衍哥若是个好的还说什么?他自小到大都病着,就算将家业交给他,难道能带到棺材里去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姑姑,白修衍的病情一直都是长房传出来的,至于他到底怎么样可没人知道。如果他是装病呢?”
闵老夫人一愣,本能地道,“这不可能!谁能从小装病,这一装就是十几二十年?”可话音刚落,她又不得不警醒起来。
怎么就不可能了?
大宅院里头,什么肮脏可怕的事情没有?闵老夫人生于这里,长于这里,什么事情没见过?
她转念就想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白修衍是长房大老爷的遗腹子,他出生时大老爷已经去世了。他本是男丁,若是健健康康的,只怕会立刻引起二房的忌惮,以蔡氏的为人,肯定会暗中算计,看她后来对三房的做法就知道了。
而长房不像三房,三房的白元裴病逝之后,白老太爷是有心保着白修治的,但白修衍可就没人管了。
史大太太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住儿子的性命再徐徐图之。于是她便故意散播出儿子身体不好的假象,自己也彻底退出了争斗,全心全意守着儿子和长房的那点儿家底过日子。
没想到她越是如此,越是安全。白老太爷在世时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对长房多有照顾。就算白老太爷去世,二房也没怎么苛责过长房。
白修衍就这样平安无事地长到了成年。
史大太太见状,自然要为儿子开始布局了。于是她潜伏于暗中静静等待机会……
终于被她给等到了。
闵老夫人还有些不确信,问道,“真正的治哥去了哪里?”
闵庭柯不敢隐瞒,如实地道,“已经死了。”于是将白修治如何毒发身亡,白蓉萱如何千里奔走,又是如何下定决心找出凶手等事一一说了。
闵庭柯无奈叹气,“原本还想等治哥回来亲口告诉你的。”
闵老夫人道,“事急从权,可由不得你婆婆妈妈的。”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略一斟酌便道,“我看长房的样子似乎很是笃定,好像知道真正的治哥已经不在了的。要知道……治哥的死讯,除了蓉萱和你之外,大概也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闵庭柯道,“姑姑您也想到了?”
闵老夫人面色凝重地道,“如果这件事真是长房的手笔,那她们这些年,可着实让人小瞧了呀。”她看着闵庭柯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闵庭柯道,“只是猜测罢了。治哥死于毒药,贵姨娘死于毒药……这个凶手似乎认准了下毒,手法都一样,自然就把他们联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二千二十四章 身份
闵老夫人大吃一惊,“你是说治哥的事与长房有关?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她心里也明白,侄子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事关重大,若非有些底气,断然不会这么说的。
闵庭柯道,“您先别急,有账不怕算,若此事真的与长房有关,他们肯定逃不掉。”
闵老夫人越想越是心惊,“长房这些年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实在是想不到。”
长房和二房不同。自从二房得势当家之后,便蹦跶得有些厉害。尤其是那个蔡氏,从前便不怎么将闵老夫人放在眼里,手中有了掌管内宅的权利之后,大事小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从发没将闵老夫人当做长辈,更不会与她商量了。那白元德更是整日的不着家,闵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不高兴的,与二房的关系自然就很浅淡了。
可长房却十分的懂事,逢年过节就算史大太太不亲自露面,也要派了得体的婆子过来问候一声,偶尔还送两双亲手做的布鞋、衣物、糕点之类的东西。
虽然只是面子情,但闵老夫人还是记在了心上,也总填补长房一些东西。尤其是那名贵的药材,更是时不时便要送去一些。
如今听到长房手上沾了人命,甚至还与白修治的死有关,这就好比自己信任的人突然背叛,只会让人措手不及。
闵老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闵庭柯却表现的异常平静,波澜不惊地道,“长房的小心都是装出来的,如果事情真的如我所推断的一般,那这个史大太太就非常的高明厉害了,而且这些年一直潜伏在您的身边,让我想想就觉得害怕。”
若是长房从前想对闵老夫人动手,谁又会被防备呢?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小六,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闵庭柯道,“您就不要插手了,尽管交给我好了,总归不能让治哥吃了亏。”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神色显得十分疲惫。
闵庭柯道,“您先歇一歇,我去趟三房。”
闵老夫人没有留他,只是不断叮嘱要加倍小心。
闵庭柯笑着道,“您放心,我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等闵庭柯走后,闵老夫人沉着脸将易嬷嬷叫了过来,“家里头不干净,吩咐灶上的婆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栖子堂的用水、菜蔬都不能让外人接触。”
易嬷嬷也是一脸的郑重,“老夫人,为防万一,以后灶上送来的饭菜,您先让我尝尝吧。”
闵老夫人道,“你说什么傻话?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何况栖子堂都是闵家的人,若是还能被外人插进手来,咱们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让你去叮嘱两句,也是防微杜渐,不用闹得人心惶惶。咱们从前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就是了。”
易嬷嬷担忧地道,“大家住在一个房头下,只要一想到那边有可能是下毒害死人的凶手,我这心里就有些发毛。史大太太平日里看着低眉顺眼的,谁能想到她会如此的狠心呢?”
闵老夫人道,“要是连你都能看出她的本心来,她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易嬷嬷道,“老夫人,您说治少爷……真是位小姐吗?”
闵老夫人道,“怎么?你还有别的疑虑?”
易嬷嬷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我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她一直都是个哥儿的模样,怎么忽然就说是女扮男装呢?咱们不知道,难道贴身服侍的人也不清楚吗?”
闵老夫人神色一动,“大秀姐妹跟着治哥去了警察厅,芳姑姑不是留在家里了吗?你去请她过来,我有话要问。”
易嬷嬷应了一声,匆匆去叫了芳姑姑过来。
闵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你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些话也不瞒你。”说完便将在长房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问,“你近身服侍治哥,可发现了什么不对?”
芳姑姑也是聪明人,老早就察觉出异样了,要不然也不会懂事地退到一边,将白蓉萱所有的贴身事务都交给小圆和大秀等人来做了。
芳姑姑道,“回老夫人的话,自从治少爷回来,我一直守着如意馆,治少爷的事都有小圆服侍,我并不大了解。”
可闵老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见状虽然没有多问,心里却有了数。
吩咐芳姑姑退下后,闵老夫人便对易嬷嬷道,“那孩子乖巧懂事,我看着就喜欢,虽然觉得她不如家里几位少爷那般闯荡,但也没怎么当回事。毕竟是跟着母亲在外舅家长大的,性子软弱一些也没什么。何况治哥小的时候就很懂事,不哭不闹,跟在老太爷身后,到了哪里都老老实实地等着。”
易嬷嬷会想到白修治小的时候,轻声道,“老夫人,您提起这个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您还记得吗?治少爷幼年时便身子修长,当时老太爷还笃定他是个高个子。可如今的这位治少爷虽然也不矮,可终究是不如睿二爷他们的。大家站在一起,他倒像个弟弟似的。”
可如果她是女子,这身高就足够用了。
这么一想,很多事也就想得开了。
闵老夫人有些头痛地道,“这件事来得突然,你得让我好好消化一阵。趁着小六不在,你扶我到里面躺一会儿吧。”
易嬷嬷自然答应,扶着她去了内室。
闵庭柯则脚步飞快地来到了三房。
他叫来了王德全,脸色严肃地问道,“我问你,从前那个高安和长房可有什么接触吗?”
王德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闻言不禁一愣,想了一会儿才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当时大家虽然都服侍三爷,可各司其职,三爷又是个认真的人,凡事要求尽善尽美。我们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就算见了面也不过点点头罢了。不过我记得高安好像和长房的一个丫鬟走得很近,在外头办事的时候,常买些零嘴和针头线脑的送她。”
丫鬟?
闵庭柯神色微动,“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王德全想了想,“当年知道的人,怕是都不在了。其他人我不清楚,但三爷肯定是知晓的。当时三爷还开玩笑似地说,要是高安想娶妻,他愿意出面替高安做这个媒人。”
闵庭柯道,“那高安是怎么说的?”
第二千二十五章 知晓
时光久远,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王德全早就记不清了。他一脸茫然地道,“六爷,您怎么忽然想到问起这些了?”
闵庭柯道,“这你不用管,只要想想当时都发生了什么就好。”
虽然闵庭柯脾气古怪,性情桀骜,但对白蓉萱却是十分照顾的。王德全看在眼里,对他自然十分信任。闻言想了半天,这才缓缓道,“高安好像拒绝了三爷,当时跟着三爷当差的几个小年轻都说高安不识抬举,还等着看他的笑话了。结果没多久三爷就在重庆病逝,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闵庭柯追问道,“那当时高安是用的什么借口拒绝?”
这可真把王德全给难住了。
他苦着脸道,“六爷,当时三爷身边当差的人不少,高安又不是顶能干的,要说机灵,也就帮着三爷跑个腿送个消息还行,我实在是没怎么留意他。至于他是如何与三爷说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闵庭柯点了点头,并没有为难他,“当初跟着白三爷的人,府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王德全摇了摇头,“三爷去世后没多久,三太太便被二房陷害出了事儿,接着就带走了治少爷回了娘家。那些人眼皮浅,觉得等在三房也没有出头之日,何况还有个二房虎视眈眈,于是便都不辞而别,这些年也没有消息。”
当时的三房没了主人在上头撑着,白修治的年纪又那么小,的确看不到什么希望。
人总是自私的,谁会为了这样一个没有盼头的前程而耽误自己的人生呢?
又有几个像王德全这样老实巴交,坚守本心的人?
闵庭柯想到这里,看王德全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满意。他低声道,“长房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王德全见闵庭柯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意识到事情肯定很严重。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姑娘好像是叫什么梅,家里姓林,是跟着史大太太多年的忠仆。”
闵庭柯点了点头,“重庆之后,高安始终,你可见过这位姑娘?”
王德全仔细想了想,“当时三房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留意得了这些?六爷恕罪,我实在是没注意。”
白元裴去世之后,三房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由着二房的欺辱。接着唐氏便带着年纪尚幼的白修治回了杭州,三房的产业交给了外长房打理。从前风光无限的三房,转瞬间便分崩离析,人才凋零,王德全又要顾着产业,又要盯着立雪堂,的确分身乏术,又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只是不等闵庭柯回话,王德全便抢着道,“不过要想知道这些也不难,当初三房还是有些老人在的,如今都被治少爷送到了庄子上休养,他们或许知道些家里的事,只要一打听便知晓了。”
闵庭柯立刻道,“既然如此,你这就安排马车去一趟田庄,将这些人都接回来。我有话要问。”
王德全没想到他如此心急,不安地道,“六爷,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跟治少爷有关吗?”
闵庭柯不想说得太详细,含糊地道,“长房和二房联手折腾出些幺蛾子来,咱们得早做准备,免得被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
王德全听得一愣。起先还有些不敢相信,那长房安稳了这些年,怎么会忽然和二房搅和在一起呢?但转念一想,以闵庭柯的身份实在不必开这样的玩笑。
王德全正了正神色,“我这就下去安排。”
闵庭柯提醒道,“警醒些,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别让人钻了空子。”
这是提醒他动作不要太大,免得被长房和二房提前知晓,有了应对之策。
王德全也是外出行走多年的人,闻声立刻道,“我明白。”说完便快步出了门。
这时周科又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六爷,外长房的则大爷过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
闵庭柯有些意外,但还是吩咐将他请了进来。
白元则忧心忡忡,一进门便道,“闵六爷,三房这件事,您可想好了应对之策?需要外长房做什么,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那坚定地态度,倒让闵庭柯愣了愣。
他脑海中立刻闪过了念头——关于治哥的身份,外长房怕是早就知道了。
闵庭柯立刻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元则也不隐瞒,坦率地道,“从她一回来,我就知道了。”
“怎么会?”闵庭柯不敢相信,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白元则道,“闵六爷可能不知道,当初蓉萱在杭州时曾因为一些小事和当地的江家发生了误会,那江家仗着势大想要压人,唐家没有办法,便给我们写了一封信,我便让朗哥和尧哥走了一趟,当时朗哥曾见过蓉萱一面。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这儿子却最是细心不过,等再去接治哥回上海时,他便发现了端倪。”
闵庭柯也不禁佩服地道,“亏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白元则道,“朗哥回到家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起初我自然是不信的,但与治哥打过两次交道后,便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反常……”
到底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治哥就算演得再像,细微之处终究难逃女子的秀气与娇羞。
闵庭柯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元则道,“虽然不知道蓉萱这孩子为何要如此做,但我料定必有苦衷。于是便叮嘱朗哥什么都不要说,留神盯着三房,若是朗哥需要帮助,及时出手也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事,外长房也只能静观其变。”
闵庭柯道,“那你还愿意将家业交还回来?”
白元则淡淡地道,“那本来就是三房的东西,就算没有治哥和蓉萱,难道还能一直握在外长房的手里不成?当年就是说好了的,外长房只是帮着暂管。不论旁人怎么说,这位置我一直摆得很正,从来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念头。哪怕不看活人,也要念着故去人的好。我和元裴……毕竟兄弟一场,怎么会计较他的家业?”
一番话说下来,让闵庭柯都恨不得鼓掌。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从前他一直瞧不起白家,没想到外长房还有这样心胸开阔的人物。
闵庭柯不得不为从前自己的轻视感到抱歉。
第二千二十六章 意识
闵庭柯一边点头一边道,“是我狭隘了。”
白元则道,“闵六爷,眼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长房和二房一计不成,肯定还有后招等着。咱们这边也要提前安排,不能让治哥有事啊……”
闵庭柯也有些苦恼。
如今长房的史大太太提出了验明正身,白蓉萱的身份铁定是藏不住了。只能想着如何保住白蓉萱,尽量不让她陷得更深。
闵庭柯道,“你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一定不让治哥有事的。”
对于闵庭柯的手腕和能力,白元则自然十分信任。闻声不再多说,起身便要告辞。
闵庭柯没有挽留,亲自送他出了门。
白元则能感觉到闵庭柯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挺高兴的。
路上闵庭柯道,“我最近的心思都在治哥身上,天津的机器织布局便不能盯得那么紧,还得劳烦你帮忙顾着些。”
白元则一愣,立刻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如今洋布的生意好,自然有人看着眼红。且不说多少人和洋人打通关系,也准备买些机器回来,即便是天津那边也一直不太平,总有人想要闹事。我准备让彭屿这几天过去一趟,只是他年纪小,我担心他压不住事。”
白元则道,“原来如此,那就由我跟他一起去好了。”
闵庭柯道,“这倒不用,我看元智不是也闲着吗?让他跟着辛苦一趟可好?”
白元智吗?
白元则显然是没想到,怔怔地道,“难得六爷信任他,只是元智这个人玩心太重,我怕他办不好您交代的事。”
闵庭柯道,“您多虑了,元智喜好交友,为人又直接爽快,最适合做这种出面奔走的事情了。你看刚刚他在素光堂,那几句话说得多漂亮啊?”
直接便将蔡氏怼得没了下文。
白元则对这个弟弟还是很头疼的,一心想给他找个正经事情做,偏偏白元智自己不上正道。
若是闵庭柯眼光没错,让白元智找到最适合他的工作,会不会让他收收心思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管的太严了吗?
白元则点了点头,“既然您这么说了,就让他走一趟好了。不是还有彭家的二少爷在吗?我看他小小年纪,做事却很有主见,就算元智有什么想不到的,有他在也能弥补一二。”
闵庭柯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我让彭屿直接去找元智好了。”
白元则道,“多谢闵六爷。”
闵庭柯微微一笑,“自己人就不要这样客气了。”
等白元则出了立雪堂的大门,闵庭柯也收住了自己的脚步。
白元则告辞而去。
闵庭柯缓缓转过身,慢慢走回了燕栖阁。
从前走这条路都是来看白蓉萱,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期待,所以总是觉得这条路弯弯曲曲格外地漫长。
如今白蓉萱不在家里,他反而能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色了。
有仆人正在修剪花树,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喂着廊下的鸟雀……到处都是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
闵庭柯刚回到屋内,常安便快步跑了进来,“六爷,情况有些不妙。”
闵庭柯闻声也是一愣。
常安跟了他多年,大小事情不知见了多少,能让他如此紧张不安,可见事情一定非常的棘手。
闵庭柯问道,“怎么了?是家里的事情还是治哥的事?”
常安道,“是治少爷的事。”
闵庭柯皱了皱眉,“长房又闹出了幺蛾子?”
常安摇头道,“不是长房,是二房。白宝珊带着重孝去了警察厅,要求严惩杀母凶手,围观的人全都跟着去了警察厅,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知多少人。大家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治少爷。”
闵庭柯心中一跳。
白宝珊……
她会这么做,一定是受了白元德或蔡氏的鼓动。如今她跳出来,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不那么好解决了。世人皆是先入为主,正所谓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白宝珊的一番话喊出来,就算此刻闵庭柯散播消息说白蓉萱无辜,只怕也没人会信了。
他还是大意了。
没想到二房会在这个时候填上一把火!
闵庭柯脸色难看地道,“除了白宝珊,还有谁在场?”
常安道,“二房的人都没有露面,只要几个婆子丫鬟哭哭啼啼地跟着,场面十分地杂乱。”
二房一定许了白宝珊不能拒绝的条件,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认白修治就是凶手。
闵庭柯思索了许久,忽然道,“常安,按我先前交代你的第三种选择开始安排吧。”
常安吓了一跳,“六爷,已经到了这一步吗?”
闵庭柯道,“这是能保全她的最好办法。何况白家现在乱成这样,她还有立足之地吗?”
就算从警察厅出来,她的身份一样会被揭穿,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说来说去,还是忽略了长房。
常安不敢再问,立刻便出门安排去了。
闵庭柯在燕栖阁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暮色渐暗,他这才找回了精神。常安快步赶了回来,“六爷,都安排妥当了。船今夜就能走。”
闵庭柯道,“收拾一下,你跟我去见治哥。”
常安点了点头。
此刻的白蓉萱,正坐在从前管泊远的私人宅邸里,不安地等待着。
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正在纠结之际,管泊舟轻轻敲了敲门,随后便推门走了进来。
白蓉萱急忙站起了身,“到底怎么了?”
管泊舟平静地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白蓉萱当然不信,皱着眉头道,“你能瞒得了一时,还能一直瞒着我吗?既然我早晚都要知道,你还不如早些告诉我,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呢。”
管泊舟见她如此说,便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是闵庭柯派人通知我,让我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不要留在警察厅。”
白蓉萱更加糊涂了,“那他什么也没说吗?”
管泊舟道,“没有。”
白蓉萱隐隐有些不安,觉得白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闵庭柯不会做这么奇怪的安排。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通报道,“管市长,闵六爷到了。”
管泊舟立刻道,“请过来。”
第二千二十七章 离开
闵庭柯很快便被秘书请进了门。只见他一袭黑色的长衫,如同隐于暗色中的影子一般。
管泊舟上前与他打了个招呼。
闵庭柯直接道,“管市长,我有几句话,想跟治哥单独说,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管泊舟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见他坦荡自然,倒也不好拒绝,讪讪地点了点头,又对白蓉萱道,“我去隔壁抽支烟。”
白蓉萱微微一愣。
他从前可是不抽烟的……
可也没功夫细想,等管泊舟出了门,白蓉萱快步走向闵庭柯,不安地问道,“六叔,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闵庭柯见状微微一笑,“坐下来说话。”
白蓉萱哪里坐得住?
闵庭柯拉着她坐下,这才将长房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白蓉萱听后大惊,“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还把哥哥的同学和相氏都牵扯了进来。
闵庭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不用担心,那位姓范的同学已经被我请来的人对峙得败下阵来,他的话自然没人相信。至于那个相氏则更好解决,我让人将她儿子绑了回来,又特意将那孩子的长命锁给她看,吓得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先前在素光堂相氏之所以会临时改口,便是因为看到了儿子的贴身东西,这才不敢胡言乱语。
白蓉萱却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既然长房提出要验身,总不会轻易揭过去的,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有些想不出对策来。
闵庭柯道,“我送你离开上海,出去躲一阵可好?”
躲?
往哪里躲呢?
白蓉萱茫然地道,“去哪里?”
闵庭柯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香港。”
香港?
白蓉萱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些不够用了,“那是哪里?”
闵庭柯道,“那本是我们的地盘,只因清政府无能,最后割让给了英国。大概三年前,我便在香港布局,安排了可靠的人过去,虽然开了几家铺子,却并没有打着闵家的旗号,因此一直没有惹起旁人的注意。那地方如今归洋人管辖,便是有人追到那里,只要有洋人护着,你一样可以没事的。我手里有上海领事的亲笔书函,你到了那边后,若是有人敢寻你的麻烦,可以拿出来寻求帮助。”
白蓉萱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做了决定,根本就不是与自己商量。
她大惊失色,“六叔!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很厉害吗?”
厉害到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躲着!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二房将贵姨娘的死扣在了你的头上,这件事牵扯不清,就算最后掰扯明白,你的名声也已经完了,不如去外面待上一年半载,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再光明正大地以白蓉萱的身份回来。”
白蓉萱愣了愣神。
闵庭柯笑着道,“我曾问过你很多次,是否愿意相信我,你还记得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白蓉萱当然记得。
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闵庭柯满意地道,“我现在还是这句话,你可愿意相信我?”
白蓉萱道,“当然!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闵庭柯道,“那你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就送你去渡头,你连夜离开,坐船去香港。等到了那边,自有人会接你。我在香港购置了房子,你且安心住着,至于上海的事,我会帮你善后收尾的。”
白蓉萱惊讶地道,“这么急吗?我……怎么也要让我收拾收拾吧……”
她的衣物,行李,三房那边还要交代,还有小圆……
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闵庭柯道,“你此刻不走,就不好走了。我会让洪兴送你过去,路上且先委屈一下,等到了那边,自然就什么都有了。至于三房,我会帮你盯着,绝不会让他们吃了亏。还有你的丫鬟,我也会让姑姑替你照顾的。”
白蓉萱一脸怔忪。
即便闵庭柯已经做足了安排,可她的心却怦怦跳个厉害,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不敢置信地道,“回到白家以后,我对身份的事向来小心,连老夫人都没有察觉,正房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闵庭柯并没有将自己怀疑长房与白修治的死有关的事情告诉她。而是平静地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你隐藏得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终究还是会露出马脚的。说不定自你回到白家以后,长房就一直盯着你呢,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要是那样的话,长房也太可怕了。
白蓉萱回想起每次见到戚嬷嬷时,她那一脸真诚和蔼的笑容,顿时头皮发麻。
闵庭柯提醒道,“既然要走,杭州那边总要送个消息。你这就写封信,简要把事情说清楚,回头我会派人去一趟杭州,当面向唐老爷说明原委的。至于你母亲和祖母,这还是能瞒就瞒,她们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又不怎么好,实在经不起惊吓,等瞒不住了再说。你舅舅看到你的信,总会相信我的话。”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好在她所在的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做会客之用,桌子、纸笔也都是准备好的。白蓉萱来到桌前,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闵庭柯也不催促,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白蓉萱斟酌了半晌,这才缓缓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闵庭柯。
闵庭柯将信收好,“你可准备好了?”
白蓉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这个时候,哭又有什么用呢?重活两世的她,早就清楚眼泪是最无用的。她平复了下心情,吸了口气,故作淡定地道,“是,准备好了。”
闵庭柯冲她鼓励似地笑了笑,开门将吴介和大秀等人都叫了进来,又对白蓉萱道,“我去跟管市长说两句话。你这次远行,还的他帮些小忙才好。”
白蓉萱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门。
吴介和大秀茫然地围了过来,“治少爷,咱们要出远门吗?六爷说的远行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不知该怎么回答,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闵庭柯重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脸色难看的管泊舟。
闵庭柯道,“治哥,咱们走吧。”
白蓉萱向管泊舟看了过去。
管泊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与不舍,“你到了那边,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打电话给我。”
看来他也知道了。
白蓉萱含着泪应了一声。
他们下了楼,由后门出去,早有马车等在这里。
第二千二十八章 茫然
闵庭柯平日里出行都是乘车,如今突然改换马车,显然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白蓉萱的心更慌了。
此刻天色已暗,就像那未知的前路,带着不可预测的危险,让白蓉萱无法冷静下来。
闵庭柯催促道,“赶紧上车吧。”
白蓉萱来不及说什么,径直走向了马车。车夫放下脚蹬,白蓉萱刚踩上去,管泊舟便叫住了她。
白蓉萱停下步子,茫然地回过头来。
这一刻,管泊舟忽然想到了初见她时的样子。
一样的茫然无助,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神看得人心疼。
可此时此刻,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
闵庭柯在一旁不解风情地道,“管市长,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可别误了时辰,耽误了上船的时间。”
管泊舟闻声只好道,“路上小心。”
白蓉萱冲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这才弯腰钻进了马车。
闵庭柯并没有与她同乘一辆,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面的车子。
白蓉萱十分不解,正要问个明白,大秀和小秀已经钻了进来。
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呢?”
小秀道,“六爷让我们服侍您过去,路上也好换件衣裳。”说完,她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
白蓉萱还要再说,只听车外马夫一声吆喝,车子便缓缓向前行驶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大秀和小秀忙着为白蓉萱更衣。
六神无主的白蓉萱哪里注意到二人为自己更换的竟然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白蓉萱慌张地问道,“到地方了吗?”
大秀摇头道,“还没有,是六爷有话要单独跟您说。”
白蓉萱刚刚松了口气,大秀和小秀便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没一会儿的工夫闵庭柯便弯腰坐了进来。
白蓉萱此刻看到他,当真是无比亲切,忙凑过去道,“六叔,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我必须要离开吗?这边的事情又怎么办?会给你惹出很多的麻烦来吗?”
闵庭柯见她是真的慌了,便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多想,只当远行一段时间,全当是增长见识了。至于三房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怎么也要守好这点儿家当,在你回来之前,不会被人抢走的。”
白蓉萱这会儿也有些想通了,她抓住闵庭柯的手臂道,“长房为何要针对我?贵姨娘的死会不会也和长房有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闵庭柯道,“这些我都会查个明白,回头写信告诉你。还有你哥哥的事,我也会一并查清楚的。”
白蓉萱微微一愣。
她知道闵庭柯的性子,从不说无用的话,这么紧要的时候忽然提到哥哥……她心中一动,立刻道,“难道我哥哥的死也与长房有关?”
她脸色巨变,根本无法相信。
闵庭柯见她如此通透,倒也不好再隐瞒,低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白蓉萱又惊又怒,“三房与长房素无恩怨,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挑拨三房与二房内斗,长房坐收渔翁之利。”
白蓉萱道,“如此说来,长房还真是布下了一盘好棋。”
而且很有耐心,居然可以坚持这么多年。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象。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她一直将二房视作死敌,从来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放到长房身上去。
这也太可怕了吧!
怎么会有心机如此之深的人呢?
闵庭柯道,“不止如此,我还查到你父亲的随从高安,曾经与长房的一个丫鬟交往甚密。”
白蓉萱瞠目结舌,“总不会……我父亲的死也与长房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长房也太丧心病狂了……
简直比二房还要变态可怕。
白蓉萱道,“不行!我不能走!六叔,你让我留下来,我和你一下追查下去!”
闵庭柯低声道,“你留下来非但帮不上我的忙,反而还会牵扯我的精力。我既要应对白家的烂摊子,又要照顾你被人算计,很容易顾此失彼。你且安心去香港住上一段时间,待我查探明白,到时候再将你接回。”
白蓉萱不安地道,“长房的人已经疯了,万一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
闵庭柯见她紧张自己,心里很是高兴,“你不用替我担心,长房的这点儿手段,还不够我看的。从前咱们谁也没往他们的身上想,如今既然心里有了数,自然是要提防的,他们又岂能动我一根汗毛?倒是你,一定要顾全自己,要不然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白蓉萱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六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不看到这些坏人伏法,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闵庭柯不悦地道,“马上就要远行了,怎么还说这些死啊活的不吉利的话!”
正说着,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原来是渡头到了。
虽然已是夜里,但要出门的人着实不少,渡头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白蓉萱变得更加紧张了。
闵庭柯安慰道,“什么都别想,听从我的安排就是了。”
这时外头有闵家的小厮过来禀告道,“六爷,四周都巡查过了,没有异样,治少爷可以登船了。”
闵庭柯道,“船还要多久开?”
小厮道,“还有一刻钟。”
那就是马上就要拔锚的意思了。
闵庭柯立刻道,“好,我们这就过去。”说完,他看向白蓉萱道,“走吧,我送你上船。”
白蓉萱麻木地跟着他下了车,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随时都要摔倒似的。踉踉跄跄地走了不知多远,便来到了一艘巨轮面前。四周闹吵吵的,到处都是声音,白蓉萱头疼欲裂,险些摔倒。
闵庭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担心地道,“怎么了?”
白蓉萱四肢软绵绵的,只能无力地摇头。
闵庭柯见状心疼不已,几次想要将她留下,就待在自己的身边,他就算舍掉性命,也一定保住他的安全。
可他也明白,如今的决策是最最正确的,也是最万无一失的。小小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地相守,若是这会儿就心软改变主意,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闵庭柯硬下心肠,眼圈也不自觉地红了,招手叫来了大秀和小秀,吩咐她们扶着白蓉萱上船。
白蓉萱怔怔地看了他两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由着大秀和小秀搀扶。
吴介和洪兴也跟了过来。
闵庭柯低头嘱咐了洪兴几句。
这时船上有船员大声吆喝道,“还有没有要上船呢?紧着点儿脚步,要拔锚起航了。”
第二千二十九章 无力
分别就在眼前,让人措手不及。
闵庭柯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白蓉萱。
此刻的白蓉萱早已不会思考,听到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起闵庭柯来。
四目相对,一个眼神不舍,一个则是空洞无神。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两步道,“上船吧,什么都不用怕,我会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的。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论有什么需要都及时告诉我。”
白蓉萱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能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点头。
闵庭柯的心难受到了极点。
从出生起,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可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柔声道,“把头发养长吧,不要再剪了。”
白蓉萱刚刚答应,就被大秀和小秀扶着登上了船。
闵庭柯望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站在一旁的常安惊讶地道,“六爷!”
闵庭柯摆了摆手,神色严肃地道,“这次是我大意轻敌,才会让治哥走到这一步。而接下来……我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失误了。”
他握紧拳头,眼神格外坚毅。
而此刻的白蓉萱也在甲板上站定,她居高临下地向下张望,一眼便看到了闵庭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狼狈地离开。
眼泪再次喷涌而出,白蓉萱浑身颤抖,人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若不是还有大秀和小秀在身边,她早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闵庭柯自然也看到了她,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安心。
片刻过后,大船拔锚,缓缓离岸。
白蓉萱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被泪水淹没,彻底地失去了眼前所有的景物。
眼看着大船渐渐驶出了视野,渡头上送客的人也缓缓散去。
闵庭柯孤立在原地,根本迈不动步子。
他第一次有了无力的感觉。
明明是自己最在意的,可偏偏却守护不住。就仿佛手里的细沙,握得越紧,散得越快。
常安上前道,“六爷,咱们也回去吧。”
闵庭柯仿佛没有听到,还在望着大船离岗的方向出神。
常安叹了口气,继续道,“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就算您一直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赶紧回到家里,研究着看看如何善后吧。治少爷这一走……白家这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闵庭柯总算回过神来,闻声冷笑着道,“这是他们白家的事,与我何干?”
常安一怔。
闵庭柯道,“人又不是在闵家丢的,他们就算要找,也该去找警察厅才对。”
常安顺着他的话道,“就怕警察厅顶不住压力,最后把您给供出来。”
闵庭柯讥讽地撇了撇嘴角,“那就要看管泊舟的力度有多大了,要是连个警察厅也震慑不住,他又能干成什么大事?”
常安见他心里有火,看什么都不顺眼,也不敢再说,只能低着头应是。
闵庭柯在渡头上站了半晌,最终才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常安急忙跟上。
回到白家,闵庭柯径直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还没有歇下,一直等着闵庭柯的归来。一见到他,立刻便起身问道,“我听说二房的白宝珊去了警察厅哭诉,惹得不少看热闹的人围着?二房这是什么意思?想趁机煽风点火,将事情闹大吗?”
她脸色严峻,显得十分的愤怒,“二房自己做了那么多丑事,难道就不怕丢脸?”
闵庭柯低声道,“白元德精明着呢,怎么可能做蠢事?此时二房占了先机,我们不做别的还好,若是借机抖搂出二房的丑闻,二房便可借机抹黑,说是三房和闵家联手污蔑,让当年的事变了味道。那胡冠仁也不过是个管事,难道还能跳出来指着家主不成?再说了,谁又会相信他的话呢?”
闵老夫人道,“二房打得一手好算盘!那治哥怎么办?我看他的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闵庭柯苦笑着道,“也不用这样麻烦,我已经快刀斩乱麻,送她离开上海,去香港避难了。”
“什么?”闵老夫人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闵庭柯道,“就是刚刚,我将她送上了船才回来的……”
闵老夫人张了张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闵庭柯道,“我知道您舍不得治哥,可这也是没法的事儿。如今长房和二房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治哥留下会非常的不利。您和我总不能一直跟着她,一旦被人找到机会,后果不堪设想。我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将她送走,等这边的情况稳定一些,再接回来。只要她的身份没有被当众揭穿,哪怕过些日子以白蓉萱的身份回来,长房和二房也不好说什么。”
等同于掐断了两房的念头。
闵老夫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唯一的解法,也幸亏你当机立断,若是再耽搁两天,怕是走也走不出去了。”
闵庭柯失神地没有开口。
闵老夫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的这个侄子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这大概是第一次经历无能为力吧?
闵老夫人道,“治哥走了也有好处。没了三房,剩下的战场便是长房和二房的了,咱们坐壁上观,且看看他们还有多少伎俩和招数。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长房既然跳了出来,再想装老师可就难了,这时候不和二房分出高低来,二房还能让他们好过吗?等蔡氏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只怕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史大太太了。”
闵庭柯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准备再帮着添一把火,刺激刺激二房那脆弱的神经。要说拱火谁不会啊?”
闵老夫人有些疲惫地道,“这些事我就不管了,倒是治哥那边……你可都安排妥当了?她去香港举目无亲,可怎么生活才好?”
闵庭柯道,“这您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闵老夫人索性不再多问。
闵庭柯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这一天变故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大家的确都有些累了。
闵老夫人没有挽留,让他离开了。
闵庭柯却一个人去了如意馆。
第二千三十章 后面
少了白蓉萱的如意馆没了往日的生机,安静而空洞。
闵庭柯五味杂陈,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难过……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芳姑姑听到脚步声走了出来,见是闵庭柯亲自过来,惊讶地迎上前道,“六爷,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说完便请他到屋内坐。
睹物思人。
闵庭柯直至今日才真正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闵庭柯连多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他轻轻摇了摇头,想着还有话要交代芳姑姑,便将她叫到了院门处说道,“你们治少爷出了远门,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你是服侍过他父亲的人,爱屋及乌,虽然治哥不在,却要将他的东西看好。那个叫小圆的丫鬟,你也照顾妥当,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我或姑姑,一定不会怠慢了你们的。”
芳姑姑闻声脸色大变。
治少爷出了远门?
这是什么意思?
芳姑姑不敢置信地道,“六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闵庭柯不愿多说,简短地道,“长房和二房联手算计他,这次必须要出去躲一躲了。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再接他回来就是。”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芳姑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低声道,“六爷放心,我一定会看好治少爷的东西,不会让人抢走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治少爷回来,还得用呢。”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说完,他又环视了一圈如意馆,这才头也不回地去了。
芳姑姑则在门口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进了内院。
她关好大门,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小圆。
小圆正学着做袜子,“芳姑姑你看!我已经会缝叠针了,等我做好了,先给治少爷做一双。”
芳姑姑笑了笑,“好孩子,夜里光线不好,仔细你的眼睛。”
小圆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思纯粹,闻声笑眯眯地道,“姑姑要是不嫌弃,回头我也给你做一双。”
芳姑姑心潮起伏,一时也有些茫然。
苦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治少爷回来就好了,可谁承想,事情却越来越复杂呢?
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闵庭柯刚刚回到屋子坐下,常安便进来道,“六爷,您看从南京那边请来的人怎么安置?”
这次为了从南京请人与范至简对峙,闵家可谓使全了办法。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连哄带骗甚至连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如今事情已经完结,又该如何善后呢?
常安还真拿不准主意。
闵庭柯虽然疲惫至极,仍强撑着精神道,“好好安抚,都送回去吧。问问孟先生有什么打算,若是想在上海落脚,闵家可以帮着安置。至于那个范至简,就丢给长房好了。”
常安点了点头,“还有那个相氏……”
闵庭柯道,“给她一笔钱,把她儿子也放了,让他们换个地方谋生吧。只是要提醒几句,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还不知道如何处事,将来就算是被人大卸八块也不冤枉。”
常安会意,转身便安排去了。
此刻的胡先生与孟繁生、孙怡和耿文佳等人叙过了旧,几人除了孟繁生之外,都觉得白修治的事情透着诡异和疑点。可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后,几人都聪明地闭上了嘴,没一个开口追问的。
眼见着几个学生都心事重重地低垂着头,胡先生颇为感慨,叹息道,“当年在南京时,你们一个个精神得很,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匆匆数月不见,如同变了个人一般,都成熟稳重了不少。唉,这样也好,人总是要长大的。”
孟繁生和孙怡、耿文佳三人面面相觑,从前亲密无间的朋友,此刻却生疏得如同陌生人。
恰好常安走了进来,说了闵庭柯的交代,还说明日一早就安排车马送几人回南京。
胡先生原本还怕搅和到大宅院的勾当里不能全身而退,如今听着闵家肯放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如今时局动荡,民不聊生,他这个教书先生多半也做到头了。他起了退隐指引,这次回到南京后便上书辞职回了乡下,平稳地过了几年后赶上了灾年饥荒,最后活活饿死了。
至于孙怡,则跟着父亲回了老家,爹妈心疼她,不愿她远嫁,多留了几年后做主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男方样貌清秀,能说会道,婚后倒也十分的和谐。孙怡生儿育女,早忘了南京时怀揣的远大梦想,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想到南京秋日的梧桐,想到树下那个穿着长衫的干净少年,她会情不自禁地叹起气来。
孟繁生决定留在上海,害死浚缮的凶手没有找出来,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
耿文佳当初原本就是逃婚出来的,在见识到了闵家的影响力后,也留在了上海,并经由闵家举荐,在上海一所中学任职。她做事认真,本本分分,很得领导和同事们的喜欢,之后便一直潜心教育,终身未嫁,倒是教出了不少厉害的学生出来。
那范至简被丢回到长房之后,史大太太嫌他没用,直接便让人丢到了大门外。范至简受了刺激,人便有些疯疯癫癫起来,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若是受了刺激便大喊大叫,见人便打。自然是无人敢雇佣这样的人,范至简沦落为乞丐,没几年便冻死在了黄浦江边。
相氏原本被拘押在一间柴房里,当天深夜,有两个健硕的婆子推门走进来,相氏只当是来灭口的,当即便吓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饶了我吧,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那婆子讥讽地冷笑了两声,“您快起来吧,这是做什么?咱们是伺候人的,哪里承受得起?我们六爷发了慈悲,让你和儿子团聚。”
说完便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个小厮,将五花大绑的唐学荣给丢了进来。
婆子道,“您和儿子说会儿话,等天一亮,自有人送你们出城去,今后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可别再胡咧咧了,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相氏连连答应,眼睁睁地看着婆子和小厮关门退了出去。
她故意等了一会儿,见外头确实没有动静,这才跑过去将儿子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第二千三十一章 眼热
这一年多来,唐学荣从一个深受宠爱的大少爷变成了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处处受人白眼的底层人物,让他看懂了世态炎凉,原本身上的戾气更是变本加厉,对相氏也充满了恨意。
要不是她,自己能沦落到今天吗?
想想从前他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唐学荣的脚刚被松绑,他便毫不留情地向相氏踹去。毫无防备的相氏哎哟一声,直接被踢了个跟头。
相氏怒叫道,“你干什么?疯了吗?”
唐学荣咬牙切齿地叫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我还在唐家做少爷呢!都是你!你要养汉子,为什么把我也拖下水?你个不要脸的臭货,把我也给坑了!”
相氏没想到儿子会这样看待自己,一时间又气又急,“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唐学荣红着眼睛道,“你为了个汉子被人从家里跑出来,如今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被人像破鞋一样丢了!”
相氏十分委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学荣却越骂越兴奋,什么难听话都往出倒,一直到天亮时分,他们母子这才被人从后门送了出去。闵家给了一笔小钱,相氏藏在身上,带着儿子去了西北,路上遇到个行商的商人,中年丧妻,人品端正,相氏见了自然红眼,仗着自己的姿色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到底靠上了男人。她还暗暗庆幸,自己又找了个唐崧舟。可等跟着男人回了家才知道,男人虽然没了婆娘,但上头有四个极厉害的姐姐,而且一个个膀大腰圆,将相氏盯得死死的,每日除了伺候一大家子人外,还要干些苦活。相氏自然受不了,带着儿子偷跑了几次,每次都被人捉回来,连打带骂,渐渐地便不敢跑了。过了四五年,相氏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唐学荣也被人撵了出来。他一路颠簸,乞讨着回到了杭州。此刻他音容相貌已和从前大相径庭,自然也无人认得,便悄悄躲在街道角落里打量着唐家长房的大门。
正好这一日唐家招待宾客,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唐学荣看准时机找了个看热闹的人打听,那人便道,“你不知道吗?唐家二房的茶叶远销海外,彻底地不一样了。他们家摆了流水席,要好好地庆祝两日呢。也不知道唐家走了什么运,居然和上海的闵家搭上了关系,如今越发的神气了。”
唐学荣不解,“既然是二房的事,为何在长房摆酒席?”
那人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这穷酸鬼是从外地来的吧?咱们杭州城谁不知道,唐家虽然分了家,但却一直当自家人走动,尤其是长房的莉小姐当家之后,更是常来常往,亲得不能再亲了。二房有什么事儿长房都不请自到,二房得了好处自然也忘不了长房。”
旁边有人插话道,“我怎么记得长房从前是有个少爷的?为何最后会让小女儿招赘呢?”
先前说话的人显然是知道的,闻声立刻道,“你说那个荣少爷啊?他早死了。当然了,这只是唐家的一面之词,有人说啊……是唐老爷后娶的那个婆娘不安分,偷偷在外面养汉子,结果被唐老爷给捉到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周围顿时围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说话的那人便道,“后来查出,那荣少爷根本就不是唐老爷的种。那个婆娘带球跑,把唐老爷给算计了,让他莫名其妙地给人当了爹。幸好发现的及时,要不然唐家的家业,就要落到个野种身上了。”
有人辩驳道,“这不可能!你可不要胡说!”
先前说话的人不服气地道,“怎么会是胡说?我家有个远房亲戚,从前就在长房当差的。这话是她说出来的,难道还能有错?要不然那唐老爷怎么会没几年便去世了呢?还不是被这件事给气的,心里解不开这个结吗?”
有人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就全连上了。我就说吗,当初传出唐家长房姨娘和少爷去世的消息,我还纳闷了好一阵,就算要死,也不该一起啊?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先前说话的人道,“正是这个道理。除了这么件事,唐家面上无光,也只能这么说了。其实啊……是那婆娘连夜卷了钱财,带着野种儿子和那个汉子私奔了。”
周围人的人越发相信的话,纷纷议论起来。
那人便得意地道,“要不是我那位远房亲戚后来不在当家做事了,我肯定能知道更多内情。”
有人撇着嘴笑话他,“你这个亲戚敢将家主家的私密往出说,可见也是个嘴巴不牢的。从前唐老爷当家时稀里糊涂的,或许还能蒙混过关,可等到莉小姐当家,那可不一样了,听说她眼睛里可不揉沙子,又有温厚老实的丈夫帮衬,掌家第一个月便撵出去不少不听话的仆妇,如今长房水桶一般,别说往外传闲话了,便是花钱打听也问不出半个字来。你那个远房亲戚,该不会就是那时被赶出来的吧?”
先前说话的人被揭了老底,没脸再待下去,掩了面远远地跑开了。
看热闹的众人见状,顿时笑成了一团。
哄笑声中,唐学荣却一眼便看到了从唐家长房大门口走出来的唐学荛。他越发成熟,穿着一件杏核色的长衫,身边站着体貌端正的男子正是他的妹夫李毅。两人一脸笑意招待客人,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这时两个孩子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两人的大腿。
李毅弯腰便将孩子抱了起来,唐学荛则和抱着腿的孩子商量起来。那孩子说什么也不答应,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唐学荛没有办法,只能将孩子抱在怀里。
那孩子笑得十分得意,抱着唐学荛的脖子亲了好几下。
没想到唐学荛也有了孩子……
唐学荣看得十分眼热,觉得要是自己当初没有离开,就该过着这样的日子才对。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压根就不是唐崧舟的儿子,又如何能继承的唐家的家业呢?
这时也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吆喝,“哎哟,快让路哦,唐家的姑爷回来了!”
有人道,“胡说什么?闵六爷怎么能是唐家的姑爷?就算是,那也是白家的姑爷才对。”
“你懂什么?白小姐自小生长在白家,唐家那是当自己姑娘养大的,和亲生的没两样。”
“如今白小姐嫁去了闵家,唐家为了攀高枝自然要这么说,谁知人家白小姐是怎么想的?”
“你这人好能无理辩三分。要是白小姐不这么想,能在今天赶回来给娘家做面子吗?”
第二千三十二章 天津
“白小姐对娘家那是没话说的。”
这时有人不满地高喊道,“哎哟,你们两个要说去一旁说,能不能干净片刻?快让我瞧瞧,哪辆车是唐家姑爷坐的?听说闵六爷丰神俊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人笑着道,“你要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旁人也会说你貌美如花可比西施的。”
唐学荣一听到闵家二字,想到当初被人囚禁时的景象,吓得不敢再留,起身就跑了。
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白蓉萱自上了船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地,没多久便吐了一场。大秀见她虚弱异常,担心得不行,“您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白蓉萱哪里还有胃口?
大秀道,“我去给您倒杯水吧?”
谁知白蓉萱刚喝了两口,便又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这下大秀不敢再喂她什么,只能一直守在身边,“要不您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白蓉萱毫无睡意,坐在那里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缓缓靠岸。白蓉萱眨了眨眼,不敢确定地问道,“这么快就到香港了吗?”
大秀道,“哪呀,这是天津。洪管事说咱们要在天津换船,要在这边待上两天呢。您正好趁机养养精神,这两日一直没怎么休息,人可怎么受得了?”
天津?
她怎么会来到天津呢?
白蓉萱还有些发懵,洪兴已经带着吴介找了过来,“治少爷,咱们一会儿就下船吧,先在天津歇两天,然后再换船去香港。”
闵庭柯临时安排,上海那边最近又没有发往香港的船,为防事情有变,也只好在天津周转。好在闵庭柯在这边也有些人脉,又有当地都还邱家扶持,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白蓉萱这会儿脚还是软的,只能点点头,由大秀和小秀扶着站起了身。大秀见白蓉萱已经换上了女装,可头发却仍旧很短,这样走在街上,不免要招人非议。她便道,“您看看,要不要找条包巾将头发裹上?”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好啊,就拿条包巾来吧。”
小秀道,“就怕一时半晌没有配衣服的颜色,看着多少有些奇怪。”
白蓉萱道,“只是为了遮丑,又不是给人看的。”
洪兴在一旁道,“治少爷不用担心,等下了船,咱们再另买就是了。”
白蓉萱想到自己身份有变,这声‘治少爷’再称呼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她苦笑着道,“以后你们就叫我蓉萱吧,不用再称呼我为少爷了。”
洪兴也觉得不妥当,只是白蓉萱没发话,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闻声立刻答应下来。
大秀和小秀也高兴地叫了一声萱小姐。
包好了头,船也停稳了,洪兴先下船去探了探路,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这才返回带着几人下船。天津港也算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港口,不但停了许多大船,来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白蓉萱想到前世自己在天津的日子,心思也不禁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洪兴在渡头边雇了两辆马车,等大秀和小秀扶着白蓉萱上了车,他这才向车夫说出闵家在天津所在商铺的位置。车夫自然认得,闻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路上将车子驾驶得又稳又快,等到了地方,洪兴便吩咐闵家商铺的伙计赏了些钱。
车夫喜气洋洋地牵着马车走了。
听到动静的掌柜急忙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洪管事,您怎么来了?事先也没有让人通个信来,可是六爷有什么吩咐?”
这掌柜五十多岁年纪,体态消瘦,虽然一身的旧衣,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洪兴和他招呼了一声,向白蓉萱引荐了起来,“这位是徐掌柜,一直在天津帮六爷打理铺子,您有什么需要,若是找不见我,和他说也是一样的。”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客气地招呼了徐掌柜一声。
徐掌柜见洪兴没有向自己介绍白蓉萱的意思,便知道这位的身份是不能问的,当即什么也不提,十分热络地将人请了进去。
闵家的这间铺子位置极佳,铺面也很大,后面还带着小院,除了仓库之外,另有几间屋子供掌柜和伙计居住。其中一间小厅则是用来招待客人,商议事情用的。
徐掌柜将人请入,又吩咐伙计端茶倒水,招待得十分殷勤。
白蓉萱也总算有机会歇一歇了。
洪兴将她一脸憔悴,便悄悄将徐掌柜叫了出去。
徐掌柜也是个聪明人,于白蓉萱的身份提也不提,只是问道,“洪管事,您看要怎么安排屋子?先拾掇出两间来可还够用?”
洪兴道,“你不用忙,我们到你这里来倒个脚就走。还得麻烦你挑个机敏可靠的小厮,去外头帮我们找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才好。”
徐掌柜连连点头,“要住几天?”
洪兴道,“只住两天。”
徐掌柜‘哦’了一声,“这件事只管交给我来办。”说完便去安排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徐掌柜进门来道,“院子已经选好了,洪管事要不要先去瞧一眼?”
洪兴也有这样的打算。
白蓉萱却忽然叫住了他。
刚刚洪兴已经告诉她,这两日他们不住在铺子里。主要是闵家太过打眼,容易暴露几人的行踪。
洪兴停住步子,等着白蓉萱的示下。
白蓉萱道,“既然是徐掌柜帮忙找的房子,那就不用看了。反正我们又不会在这里久住,就不要太过挑剔了。”
洪兴见她说得干脆,便立刻答应下来。
徐掌柜也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两眼。
白蓉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当即不愿再耽误时间,吩咐洪兴准备车子,大家这就过去。
徐掌柜立刻下去吩咐,没一会儿就将车子安排好了。
白蓉萱向徐掌柜告辞,坐着车子去了租住的院子。因为找得急,所以院子也不算宽敞,只有二进,却清扫得十分干净。
洪兴还怕白蓉萱会嫌弃,没想到她却十分的淡定,吩咐众人住下,大秀和小秀则服侍她梳洗换衣。
等到了晚上,没有胃口的白蓉萱也只吃了半碗稀粥,大秀觉得这样不行,悄悄和洪兴说了,洪兴便马不停蹄地出了门,找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帮着把了把脉,只说肺火肝火都有些旺,开了泻火的药。
大秀想了想,又求着他开了一副安睡的汤药。
白蓉萱吃过药后,天还没黑就躺下了。不知是不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没多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千三十三章 约见
第二天一早醒来,白蓉萱的气色果然好转了许多。大秀见状十分高兴,笑着道,“没想到洪管事找来的大夫还挺管用的。”
白蓉萱道,“你们昨晚休息好了没有?”
大秀和小秀姐妹自从跟了自己,好像就一直没安稳过,一直东奔西跑跟着上火操心。
大秀道,“您别担心,我们都睡过了。”
吃过早饭,洪兴匆匆来见,“治……哦不,萱小姐。”他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习惯,“您来天津的消息,邱家那边怕是收到了消息,邱家的二少奶奶想要见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邱家的二少奶奶,那不就是董玉泺吗?
白蓉萱立刻道,“她怎么会知道我来了?”
洪兴低声道,“萱小姐,这里可是天津,邱家又是这里的坐地户,别说来了人,若是邱家想知道,这天津城里谁家的鸡下了几个蛋,他们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蓉萱不禁吃了一惊。
洪兴见她似乎有些犹豫,便安慰道,“情况特殊,您若是不想见,我就出面帮您推了就是。邱家的二少奶奶是您的亲戚,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想到前世董玉泺在自己最无助时所提供的种种帮助,白蓉萱觉得能在此刻见她一面也是很好的。
她没有犹豫,痛快地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表姐了,若是方便,就请洪管事帮着安排一下,让我们私下里见上一面。最好不要惊动邱家人,她如今身份不同,我不想为她惹来麻烦。”
前世白蓉萱住到邱家位于天津郊区的田庄后,邱家对此颇有微辞。好像邱夫人还特意将董玉泺叫过去问话,话里话外透着不满,还吩咐董玉泺以后不要将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还是邱家的大少奶奶出面,这件事才被揭了过去。
白蓉萱身体好转之后不辞而别,一是怕董玉泺不同意她去北平,二来也是不想为她再添麻烦。
洪兴闻声点头答应,当天中午就领了邱家的管事过来。
这位管事三十多岁的年纪,个子虽然不高,面向却十分地精明。他一见白蓉萱,便恭敬地行了一礼,“小人姓郝,是二少爷手底下的一名管事,偶尔帮着主子跑跑腿。”
白蓉萱一眼就认出他来。
前世这位郝管事曾多次去田庄探望她,每次都送不少补品和药材,还特意叮嘱田庄的婆子丫鬟们要好生伺候,不许怠慢之类的。
没想到今生居然还有机会见面。
他是邱二少爷的人,很得信任,难怪董玉泺要派他来。
白蓉萱笑着打了声招呼,“我表姐一切可好?”
郝管事见她如此客气,倒是十分的意外,“二少奶奶一切都好,只是要照顾家中的小少爷,平日里极少出门了。这不是吗,听说您路过天津,想着怎么也要见上一面,便让我来接上你,前去一见。”
这番话说得很有深意。
既说明董玉泺为何不能亲自前来,又表达了她对白蓉萱的关爱之情。
郝管事还如同前世一般精明能干。
白蓉萱道,“不知去哪里见面方便一些?”
像如今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去邱家登门拜访的。董玉泺上头有厉害的婆婆,还有聪慧讨喜的嫂子,白蓉萱可不想让她丢脸。
郝管事道,“离这里不远处有家茶楼,是咱们二少爷成年时,老太爷赏的生意,家里人向来不插手。赶巧这两日正在粉房子,并不开门营业,您要是不嫌弃,二少奶奶的意思是在那里见面,您们也能安心坐下来说说话。”
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这样的安排很好,你看我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郝管事见她懂得体恤旁人,对她的好感就更多,感激地说道,“二少奶奶这个时候怕是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过会儿还要照顾小少爷用饭,怎么也得等到下午才能挤出功夫来,您看怎么样?”
白蓉萱笑着道,“客随主便,我自然是依表姐的。”
郝管事得了她的准信,便急着回去告诉董玉泺。白蓉萱让洪兴和吴介将人送到了门口,这才开始收拾起来。
她出来得急,一件衣服也没有带,身上穿的那一件经过船上的一路折腾早就不成样子,怎么能见客呢?
白蓉萱便吩咐洪兴辛苦一趟,帮着买几件衣服回来。
洪兴亲自出马,没一会儿就带了几个大包袱回来。
白蓉萱看到这样的阵仗吓了一跳,“你这是买了多少?”
洪兴道,“萱小姐,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眼光,怕买来的您不喜欢,于是便自行做主,将天津城内能数得上的成衣铺子走了一遍,略能过得去的都买了回来,您看看喜欢哪一件,剩下的赏了大秀和小秀姑娘就是了,咱们这一路上,总是要换洗的。”说完,他还特意指了指背上的小包袱,“我还给吴介兄弟也买了两身,我们男人没什么挑的,只要穿得舒服就行。”
吴介忙上前道谢。
大秀和小秀高兴地抱着包袱进了门。
女人天生爱美,虽然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但有大秀和小秀忙前忙后地帮着试衣裳,白蓉萱的情绪也好转了许多。等选中一套奶白色绣了月季花的衣裙后,白蓉萱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便吩咐大秀帮着自己简单收拾收拾,“这脸色实在难看得很,表姐见了怕是要担心。”
她至今还记得前一世董玉泺见到她说的那句话——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这次她可不想再让董玉泺为自己忧心了。
大秀道,“又得麻烦洪管事了。别说香粉、胭脂,就连头油也没有准备,我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
白蓉萱忍不住失笑。
得了吩咐的洪兴再次出了门。
小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道,“哎哟,可把洪管事给累坏了。”
白蓉萱忍不住感叹道,“这么想来,还是穿男装方便,不用顾虑这些小事。”
小秀忙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您这次要去见邱家的二少奶奶,自然得以女装的打扮去,要不然啊……万一被人知道了传出什么闲话,您让邱家二少奶奶怎么解释呀?”
她天真烂漫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惹得大秀生气地瞪了她好几眼,“你这嘴真是没个把门的,干脆用针线缝起来算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第二千三十四章 叙话
小秀一脸委屈地道,“我说错什么了?”
白蓉萱在一旁道,“小秀说得也有道理,你就别责怪她了。”
有了白蓉萱撑腰,小秀顿时挺直了胸膛,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大秀拿她实在没什么办法。
还是后来趁着没人的机会,她悄悄将妹子拉到角落里叮嘱道,“六爷对你我有救命之恩,他的交代和吩咐,咱们是万万也不能辜负的。你也看出来了,六爷待萱小姐是什么样,想必再过几年,萱小姐就要成为咱们六爷的夫人了。如今六爷要咱们跟着去香港照顾,那是一点儿错也不能出的,否则有个什么好歹,就是你我死一百次,又顶什么用?你若是想在萱小姐身边服侍,就管好自己的嘴,萱小姐虽然宽容,但你总是这样口无遮拦,若是被六爷给知道了,还能留得下你吗?”
小秀闻声脸色大变,“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自那之后,小秀果然老实了许多,对白蓉萱更加恭敬顺从,不再随口乱开什么玩笑了。
这都是后话了。
洪兴为了忙白蓉萱的事,连午饭也没有吃。
等白蓉萱收拾妥当,邱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白蓉萱担心招摇,低声对洪兴道,“能行吗?”
洪兴安慰道,“既然是邱二少奶奶的意思,想必是有意为之,来的人也必定和郝管事一般,都是信得过的心腹,您就听她的安排吧。”
既然连洪兴都这么说了,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出门上了马车,很快便来到了郝管事说过的茶楼。
马车停在了后门幽静的小巷,白蓉萱刚刚走下车,便看到站在院子里张望的董玉泺。
比起上一次见面,她明显丰腴了许多,有了女子的成熟之美,如同一朵艳丽的玫瑰,让人不敢直视。
白蓉萱快步走进了门内。
董玉泺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拉着白蓉萱的手便上下打量起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白蓉萱笑着道,“哪有瘦?我倒觉得比在杭州时胖了些,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董玉泺眼里含着泪,“胖什么胖?长高了些倒是真的。”
一旁的孙妈妈上前道,“少奶奶,怎么站到外面就说起话来?还是进屋子里去吧。”
白蓉萱见了她也是十分的感慨,冲孙妈妈点了点头,“妈妈的身子还是这么硬朗。”
孙妈妈是董玉泺的乳娘,前世就随着她来了邱家,对她最是忠心不过。
孙妈妈感激地道,“一切都好,有劳您惦记了。”
董玉泺牵着白蓉萱的手往茶楼里走,“这是你姐夫名下的,邱家虽然人人都知道,却没一个人插手。我和他说了你的事,他便让我和你在这里说话,免得被人打扰。”
白蓉萱微微一笑,“姐夫待你可好?”
董玉泺的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过日子呗……”
可白蓉萱却知道,邱二少爷对她极是爱重,院子里也是干干净净的,既没有通房也没有姨娘,董玉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到了年纪,全都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配了人。
白蓉萱道,“我先前托闵家给你送的东西可收到了?其中还有个小外甥的呢。”
提到儿子,董玉泺的脸上都是笑意,“收到了收到了,我都帮他收着呢。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就告诉他,这都是他萱姨给的,让孩子也记着你的心意。”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哟,什么了不起的事,还至于你这样一提。”
两个人来到茶楼,只见大门紧闭,甚至连掌柜和伙计也不见。说是在粉房子,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茶楼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粉房子后的气味和脏乱。
白蓉萱知道董玉泺的心意,心里有数,嘴上却没有多说。
董玉泺拉着她坐下,吩咐服侍的人沏茶。
等热茶端上桌,孙妈妈便遣退了人,亲自守在门外,留了空间给两人说话。
董玉泺心急地问起了白蓉萱在上海的情况。
董玉泺是至亲之人,对她的情况也算了解。白蓉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董玉泺听后,震惊地道,“所以说……治哥的死,竟是长房所为?我听你姐夫说,白家的长房并不成气候,为何要这么做呢?”
白蓉萱又将白修衍的情况说了出来。
董玉泺不敢相信,“你是说他装病?可这怎么可能?一个人从小装到大,这得多大的毅力?”
白蓉萱轻轻叹气,“这只是我和六叔的猜测罢了,究竟是不是真的,现在还说不准。”
董玉泺却摇了摇头,“你不用说了,既然是闵六那家伙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你姐夫常说他有诸葛之智,绝对不会错的。”
没想到邱家二少爷对闵庭柯有这么高的评价。
董玉泺有些担心地望着白蓉萱,“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真的去香港吗?要我说你不如留在天津好了,我名下还有几个田庄,你就安心住着,等什么时候风波过去了,你再露面就是了。香港那么远,旅途颠簸不说,那面又没有亲戚朋友照应,遇到个事连商量的人都没有,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她语气真诚,可见真是这么想的,并不是随口说的客套话。
前世也是这样,董玉泺毫无保留、不计得失地对她付出了真心。
白蓉萱感激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件事怕是不好善了。如今二房要将贵姨娘的死硬按到我的头上来,若是在你的田庄里生活,一旦走漏了风声被白家闹腾起来,你的脸上也没有光彩,也说不清楚。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六叔是个聪明人,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我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去香港好了。”
董玉泺意外地道,“哎哟,你叫闵六那小子六叔吗?他比你还小吧?你这么叫他,他不会脸红吗?”
闵庭柯会不会脸红白蓉萱不知道,可听了董玉泺的话,她的脸倒是先红了起来,“他辈分比我大,叫声六叔也是应该的。何况在上海,他是很照顾我的。”
董玉泺道,“可真是看不出,闵六还会照顾人?我还以为他只会算计人呢?”
白蓉萱自然要为闵庭柯说话了,“六叔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他了。”
这样急巴巴的辩解,惹得董玉泺多看了她几眼。
第二千三十五章 邱家
董玉泺笑着道,“你倒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蓉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董玉泺自己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白蓉萱的心思。她虽然震惊,却也没有说什么。再想到闵庭柯为白蓉萱所做的种种,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这两人虽然身份和地位相差的有些多,但闵庭柯样貌英俊,白蓉萱美貌无双,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董玉泺想到这里,心里倒也满意了几分,轻声问道,“你真打定主意要去香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语气很是坚定,“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再回来。”
董玉泺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劝,而是道,“治哥的事情可查出什么来了吗?”
线索凌乱,白蓉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董玉泺道,“你也不要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死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就更该为自己考虑才对,就算治哥在这里,也会这样说的。”
白蓉萱道,“我明白。”
董玉泺对她在上海的生活十分关心,细细地问了起来。白蓉萱有什么说什么,倒也没有隐瞒。得知她一切都好,还将三房打理得井井有条,董玉泺就更加的高兴了,“从前就觉得你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没想到真是如此,倒没让我看走眼。”
白蓉萱微微一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从前有舅舅照顾,万事不愁,如今事事都要靠自己,自然是要自强自立的,总不能都指着旁人吧?”
董玉泺脱口而出,“怎么?那闵六竟不帮你吗?”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看白蓉萱这副样子,想必还没有和闵六点明关系,她这句话便有些唐突不合适了。
白蓉萱也是一怔,倒是没有多想,顺口道,“六叔自然是帮的,要是没有他,我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顺利接手三房呢?”
董玉泺连连点头,“你姐夫说,这闵六在生意场上是个鬼见愁,只要是他想做成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你就该多听听他的话,这样才能少走弯路。”
白蓉萱听她句句不离‘姐夫’,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看你这样子,姐夫待你一定是不错的。”
提到丈夫,董玉泺笑得格外甜美,“他呀……也就那么回事吧。他是邱家的次子,上头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哥哥,不论做什么都处处受限。他又是个不服气的,总觉得不比旁人差,样样都想拔尖儿,这一来二去的,得罪人不说,自己也累得够呛。我也常常劝他要懂得见好就收,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是没办法的。还好有那个闵六,两人的关系不错,闵六每次来天津,他们都要见上一面。我劝他的话不听,闵六说什么却像是圣旨一般,只当是宝贝一样,恨不得供起来呢。”
大宅院里头,事情原本就很复杂,更何况是像邱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呢?
白蓉萱道,“总归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董玉泺叹了口气,“我那个嫂子也是个人精,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家里家外就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我刚嫁过来时,婆婆还有意要我和她打擂台,我才不接她这个话呢。我是做人弟媳呢,这偌大的家业早晚要交到嫂子的手里,我何苦去和她争这些?就算没有邱家,难道还能饿着我不成?我出嫁时,董家陪嫁的嫁妆就够我好吃好喝地活几辈子了。”
白蓉萱听得十分认真,“那你是怎么做的?”
董玉泺得意地道,“我干脆将皮球又踢给了婆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做人媳妇的,还是得看她的脸色,也是个得罪不起的,只能当着她的面说人话,当着嫂子的面说鬼话,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我就不说话。婆婆能掌管邱家的内宅,手腕自然不一般,我这点儿小伎俩怎么能入她的眼?估计也是真瞧不上,后来就不怎么调理我了。次子也有次子的好处,万事不争不抢,反而能得些便宜和好处,嫂子对我是没得说,简直比亲姐妹还要好,我嫁过来没多久便生了长子,婆婆对我也很满意。我如今过得十分顺心,没什么烦心的事,你不用担心。”
前世董玉泺就把日子过得很好,白蓉萱自然是不惦记的。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直说到傍晚时分还不觉得累。还是孙妈妈进来提醒道,“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这会儿不回府,怕是赶不上晚膳。”
董玉泺无奈地道,“邱家别的都好,就是规矩有点儿大,很压人。我都已经做了母亲,可每天早晚还得到婆婆跟前儿立规矩,若是去得晚了,她老人家便不自在,总要说上几句。”
白蓉萱闻声赶忙道,“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回去吧。”
董玉泺道,“咱们姐妹难得见上一面,只喝了两杯茶,连口饭也没吃上。”她皱了皱眉,对孙妈妈道,“要不你回府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这边有客,今晚不过去了?”
孙妈妈脸色踌躇,显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
白蓉萱道,“不用这样麻烦,只要你我姐妹都好好的,将来自有见面的时候,何必急在这一时?等我从香港回来,你在邱家也站稳了脚跟,到时候我名正言顺地去拜访你,想必邱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孙妈妈从前只觉得白蓉萱贴心,如今却越发觉得她会看眼色,更懂事了。
她忙道,“可不是吗?萱小姐说的没错,她这边赶了那么久的船,想必也很累了,您就让她多歇歇吧。”
董玉泺没有再坚持,点头道,“那就依你说的,只盼你不要忘了才好。”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
董玉泺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决定要走,也不耽搁,起身道,“我送你上了马车再离开。”
白蓉萱没有推辞,有她将自己送出。
路上白蓉萱问起了董家的近况,董玉泺道,“祖母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渐渐都交给了大伯父和二伯父,我三伯父自己那一摊经营得也是有声有色。只有我父亲,实在不是当家的料,哪怕占着金山银山,最后也只会坐吃山空的。”
第二千三十六章 出家
孙妈妈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糟心。
有这样一个娘家,小姐在邱家什么时候都要被大少奶奶压着一头。
老爷……实在太不争气了。
董玉泺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话原是不该我说的,可家里头实在有些不像话。那个梁夫人整日挑唆着我父亲向祖母要这要那,偏偏我父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心里没半点儿主意,最后惹得我祖母不痛快,直接连我父亲的面也不见了。父亲又写信给我,让我帮着劝劝祖母,我正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祖母却先派人给我送了消息,直言我已出嫁,事事都该以邱家为重,至于董家这边则不需要我插手。我父亲后面还有儿子,以后有人养老送终,断然没有让我一个出嫁女为娘家奔走的道理,若是惹得邱家不高兴,以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董老夫人事事都以董玉泺为重,爱重之心可见非常。
白蓉萱安慰道,“我也觉得董老夫人的话有道理,董家那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若是逼得紧了,你不妨写信给舅舅,让他出面帮你斡旋好了。”
董玉泺有些意外,“舅舅?”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只要是你的事,舅舅一定会帮着出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的身上可流着唐家人的血呢。你父亲虽然再娶,可梁夫人却无论如何也管不到你的头上来,要是她敢越矩,挑唆着你父亲要你出面,董老夫人顾忌着家丑不可外扬不好说什么,舅舅却是最有资格站出来的。”
孙妈妈听着眼睛一亮,小声道,“是啊,咱们怎么没想到舅老爷呢?”
董玉泺笑着道,“蓉萱真是长大了,都能为我出主意了。”
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白蓉萱不想再提董家四老爷,而是问起了董兆林,“小十四怎么样了?”
提起他,董玉泺更是头疼不已,“这孩子,已经彻底地疯魔了。”
白蓉萱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董玉泺站定了脚步,缓缓说道,“他如今住在寺里面,嚷嚷着要出家呢。我哥哥和嫂子为这件事,也不知哭了多少场,可不论软的硬的,小十四却一点儿都不肯退让,就是我祖母出面,他也不肯回心转意,我昨儿才写了信回家去问情况,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好端端的,怎么要出家?”
董玉泺叹了口气,“当初去杭州时,他身边跟着一个姓杨的小厮,你可有印象?”
白蓉萱早就不记得了,闻声茫然地摇了摇头。
董玉泺觉得这也正常,便继续道,“那孩子学武出身,我祖母见小十四是个爱惹事的孩子,怕他招惹上厉害人物吃亏,便做主让小杨服侍他。这两个孩子一同长大,感情自然也好,去年过年的时候,小十四带着小杨去了趟江西,结果路上也不知招惹上了什么人,小杨为了保护他被人给捅死了。自那之后,小十四便性情大变,从前多爱说笑的一个孩子,如今却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整天愁眉苦脸的,自责不已。家里人轮番上阵劝慰他,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说什么都要出家为僧,以后再也不理尘世上的事了。”
白蓉萱道,“小十四是个重感情的孩子,钻了牛角尖便出不来了。”
想到在杭州时两人见面时的场景,不过短短一年之隔,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董玉泺道,“我看他的样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可我们董家从来没有出家的孩子,别说我哥哥嫂子不答应,就是我祖母也绝不会同意的。”
白蓉萱道,“这种事,别人劝是没用的,还得他自己想开了才行啊。”
董玉泺道,“谁说不是呢?但愿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走吧。”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她依依不舍地将白蓉萱送到了后门处,“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白蓉萱道,“你放心,只要大家都好好的,自然还有见面的机会。”
董玉泺道,“邱家在香港也有些势力,我已经让你姐夫打招呼了,此刻消息怕是还在路上。等你到了香港,若是真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去找邱家的人帮忙,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都是自家人,若是跟我见外,那才不应该呢。”
白蓉萱没想到她安排得如此周到,感激道,“你我姐妹,我不跟你客气,只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不要麻烦邱家才好。”
董玉泺见她坦然应下,心里十分的高兴。两人又说了几句难舍难分的话,白蓉萱怕再耽搁下去,董玉泺就真的赶不回邱家了。她一咬牙,果断地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冲董玉泺道,“姐姐,等我回头再来看你。”
前世她不辞而别,也不知得知消息的董玉泺会是怎样的心情,好在这一世补救了前世的遗憾,两人也算有了个正式的告别。
董玉泺冲她挥了挥手,“照顾好自己。”
一直到马车离开,董玉泺还不断地挥着手。
孙妈妈道,“少奶奶,车子都走了,您就别舍不得了。”
董玉泺道,“蓉萱这孩子,命也太苦了些。怎么总是经历这些麻烦事?”
孙妈妈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只有迈过这个坎,萱小姐才能长大呀。您看看她,不是比在唐家时更稳重懂事了吗?”
她越是这么说,董玉泺越是心疼,“若是有人在上头护着,谁不想永远做衣食无忧的小姑娘?摊上这种情况,她不懂事怎么能行呢?白家虽然比不上邱家,可这钩心斗角的肮脏勾当,却是一点儿都不少呢。”
孙妈妈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富贵好,只有真进了这富贵圈子里的人才明白,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得了这泼天富贵的。老夫人若是知道邱家会是这种情况,当初一定不会让您嫁过来的。”
董玉泺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不嫁到邱家,那张家、李家也未必能好多少。”
孙妈妈道,“这倒是。何况二爷待您是极好的,您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什么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提到丈夫,董玉泺的脸上总算明媚了几分,“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去,服侍了婆婆用饭,我还得看看他做什么呢。这人啊……你若是不提醒,他就不知道时辰,总是急三火四的,让人不放心。”
两人嘀咕着坐上车子回了邱家。
第二千三十七章 送礼
白蓉萱回到租住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留守在家的小秀见她们回来,连忙跑出来迎接。
众人吃过晚饭,大秀又服侍着白蓉萱吃过汤药,便早早地躺下歇息了。
白蓉萱这一夜睡得不好,一会儿想到长房,一会儿又想到二房,偶尔想到董兆林……
人影一个个在眼前浮现,一直折腾到天亮,她这才浅浅地眯了一会儿。
去往香港的船中午出发,一大早洪兴就忙进忙出的安排,吴介也跟着跑了几趟,看得白蓉萱都跟着着急起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大秀笑着道,“洪管事是很能干的,您就放心吧,要不然六爷也不会派他来照顾您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敲门。大秀立刻打起精神,一边让小秀照顾白蓉萱,一边缓缓出去询问情况。
小秀抄起了一根木棍握在手里,神色十分严峻。
大秀很快便去而复返,“萱小姐,外头是个自称叫孙问的人,说是奉了主人的命令送点东西过来。我听他的语气不像有假,只是不知道您是否认识?”
白蓉萱当然认识,“他是我表姐的如兄,应该在邱家当差呢,之所以这么说,估计是怕惹来旁人注意,快请他进来吧。”
大秀得了吩咐,立刻跑出去开了门,又将孙问请了进来。
孙问比从前长高了一些,笑着向白蓉萱行了礼,“少奶奶担心路途遥远,怕您准备的不周全,因此让我送了些东西过来,留着您路上用。”
白蓉萱没有客气,让大秀帮着接进来,“难为表姐想得周到。”
孙问点了点头,跟着大秀一同出去招呼小厮搬东西。
隔了一会儿,大秀一脸震惊地走进来,“萱小姐,这……东西怕是有些多。足足有三辆马车,咱们就这几个人,一会儿可怎么拿呀。”
白蓉萱也被吓了一跳,“什么?三辆马车?”
大秀道,“是啊,听孙管事的意思,除了衣服首饰之外,连糕点干果和路上解闷用的书本、棋子都准备了。”
白蓉萱道,“洪兴呢?回来了没有。”
大秀摇了摇头,“还没。”
白蓉萱道,“先把东西收着,等洪兴回来再商议吧。”
东西很快便堆满了院子,孙问进来道,“萱小姐,您想想看,这边还缺什么不缺?我正好帮您填补上,免得路上要用了却没有。”
白蓉萱连忙道,“不缺什么了。”
孙问便道,“二少奶奶的意思让我在这边等着,送您上了船再回去。”
白蓉萱道,“家里离得开吗?”
孙问道,“您放心,二少奶奶的手下不缺人手。”
正说着,洪兴赶了回来。白蓉萱向他引荐了孙问,两人互相行了礼,孙问便客气地道,“我是二少奶奶身边的人,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安排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洪兴笑着答应了两声,这才问起院子里的东西。
不等白蓉萱开口,孙问便抢着道,“这是二少奶奶为萱小姐路上准备的,怕你们人生路不熟,时间又不够用,所以就临时安排了一些。”
洪兴道,“谢二少奶奶的好意,只是这么多东西,搬到船上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孙问道,“这您不必担心,码头那边早就安排好了,到时候自有人往船上送。”
闵庭柯原本的意思是尽量低调,要不然也不会只安排洪兴一个人送白蓉萱离开了。可偏偏到了邱家的地界,有这么个坐地户盯着,想要低调都不能够。
洪兴看向白蓉萱,等着她拿主意。
这是董玉泺的一片心意,白蓉萱自然不好拒绝的,可带着这么多东西上船,实在太打眼了。
万一惹上了歹人的注意,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他们这边人手不足,一多半还都是女子。就算大秀和小秀身上有功夫,可人多打人少,总归是吃亏的。
她脸色踌躇,有些担心。
孙问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立刻道,“萱小姐,您还不知道吧?您这次坐的船是就是邱家的,为了让您安心,二少爷亲自吩咐下来,船上除了您之外,就不再另载其他的乘客了,船上又都是邱家的船工,路上肯定会平安的。”
白蓉萱十分惊讶地看向了洪兴。
洪兴显然也没想到邱家会是如此大的手笔,“这……”
孙问道,“万事抬不过一个巧字。若是换作别的日子,只怕也没这么便利,今天要出港的这艘船,偏偏就是二少爷名下的,要不然还要去商量大少爷,就麻烦多了。”
白蓉萱道,“那其他乘客怎么办?不会闹事吗?”
孙问道,“船临时出了毛病,这是常有的事,等下一班就是了,不会有人那么不开眼,在邱家的地盘上闹事的。”
白蓉萱一时也没了主意。
孙问便向洪兴道,“没什么比萱小姐的平安重要了,您说是不是?”
洪兴想了想,立刻道,“正是,那么这件事就辛苦小哥了,等回头我知会六爷,让他亲自向二少爷道谢。”
孙问见他如此痛快,也不禁另眼相待,“咱们这些给人跑腿的,只管依命行事,至于上头主子们如何安排,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两人常来常往,相处得倒是十分亲密,这都是后话了。
孙问在这边吃过午饭,便安排人搬运东西,小秀见状,便小声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刚刚就不该搬下来的,这也太折腾人了。”
洪兴在一旁听到了,笑着道,“不这么做,咱们怎么知道邱家拿了多少东西?虽说是二少奶奶私底下送的,可这人情却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将来邱家二少奶奶有什么事,萱小姐也得照着往回补的。”
小秀‘哎哟’了一声,“那得补多少?”
洪兴道,“萱小姐是三房的人,你当她还不起吗?”
就算还得起,还是让人心疼。
东西全都搬上了车,洪兴来请白蓉萱出发。
一行人坐着车子去了渡头。
上了船,孙问叫来了船长,亲自和他说明了情况。船长早就接到了消息,闻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去见了白蓉萱不说,对洪兴也是格外的客气。船员们有样学样,对白蓉萱等人格外的照顾不说,态度也是十分的恭谨。
船上航行二十多天,船便在香港的维多利亚港。
第二千三十八章 香港
等船停稳,来不及下船,早就得到消息的闵家位于香港的管事便匆匆走了上来。
洪兴自然是认得他的,两人客气地打了招呼。
闵家的这位管事姓龚,已经在香港二十几年了,生得白皙富态,看着就很亲和。
龚管事问道,“六爷在信中说得也不详尽,不知这位白小姐到香港来,要住多久?可有什么需要事先安排的吗?”
洪兴道,“既然六爷没有说,你就不要问了,只把人照顾好就是了。”
龚管事也是个聪慧之人,闻声笑了笑,“也好,也好。”说完就跟着洪兴去见了白蓉萱。
长途跋涉,白蓉萱显得很是憔悴。龚管事行了礼,“房屋都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香港地界金贵,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好房子,若是哪里住着不舒心,白小姐只管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白蓉萱微微一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这么说,让我如何过意的去?”
龚管事点了点头,“那就请白小姐下船吧,车子都已经备好了,等回了家再好好歇息。”
家吗?
白蓉萱有些茫然。
这里怎么能算是她的家呢?
而她的家又在哪里?
白蓉萱的心情很是复杂。
由大秀和小秀搀扶着下了船,闵家的车已经停靠在了渡头边,整整齐齐三辆黑色的轿车,车身的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龚管事亲自送了白蓉萱上车。
等车子开走,洪兴才忍不住道,“你这阵仗摆得也太大了吧。”
龚管事年纪比洪兴的父亲还要大上几岁,但这些年来往香港办事传话都是洪兴在做,所以和龚管事的关系非常的好,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龚管事淡定地道,“六爷不放心,昨晚上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我敢怠慢吗?”
洪兴笑着不再多说。
龚管事和他同乘一辆,问起了闵老爷和闵夫人的身体。
洪兴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车子在窄小的巷子里开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停了下来。龚管事道,“前面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进去,要辛苦白小姐走几步路了。”
洪兴皱了皱眉,“你怎么把人安排在这里了?才说你会看眼色,转眼就掉了链子。”
龚管事却道,“你懂什么?闵家太打眼了,这间宅子虽然小了些,却十分的安静,最适合闲居,活动起来也自在。真把白小姐送到六爷去年买的洋楼里去,我怕她还住不习惯哩。”
洪兴道,“你总是有道理的,就按你说的办。回头六爷不高兴,第一个找的也是你。”
龚管事匆匆下了车,走到前方的车子前请白蓉萱下车。
周围乱哄哄的,似乎是一条做买卖的小街,空气中飘浮着食物的香气,让人渐渐有了踏实的感觉。
龚管事很是机敏地介绍道,“白小姐,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西环,周围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不论是吃穿用度,要买什么出门就能买得到,很是便利。等将来您熟悉了,多转转就知道了。”
白蓉萱心中苦笑。
难道自己还要这里生活下去不成?
沿着小巷走了一段路,龚管事这才指着前面一间小院道,“白小姐,就是这里了。这是当年闵老爷花钱买的,他每次来时都要住在这里,从前也经常翻修。如今闵老爷渐渐上了年纪,家中的事多是六爷做主,这间房子就空着了。知道您要来,特意安排人打扫了一番,您进去瞧瞧可还看得上?”
说完,他便上前拍了拍门。
没一会儿,就有个又黑又瘦的婆子将门打开了。
龚管事道,“这是花姐,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铺子里做事,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有带特别多服侍的人,我让花姐和她儿媳妇过来帮您的忙。”
花姐从容地上前行了礼。
听到动静的儿媳妇也快步迎了出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拘束不安地。
院子虽然不大,但也收拾得规规整整,屋内更是清一色的鸡翅木家具,堂屋干干净净,窑瓶中还插着挂着露珠的芍药花,别说白蓉萱不怎么挑剔,便是闵庭柯亲自来了,只怕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
龚管事将白蓉萱请入堂屋坐下,花姐的儿媳妇紧忙端上了热茶,只是她说得都是粤语,白蓉萱不怎么听得懂。
花姐的儿媳妇顿时涨红了脸。
龚管事在一旁道,“咱们当地人都说粤语,也不难学,白小姐聪明伶俐,用不了多久就学会了。”
白蓉萱才不相信她的话。
前世她在北平住四合院的时候,就听说粤语是非常难学的,普通人根本学不会它的发音。
龚管事见白蓉萱一脸的疲惫之色,便让随行的小厮将姓李都搬到屋子里去。因为董玉泺着实为她准备了不少,小小的屋子居然装不下。龚管事大为尴尬,只能道,“先将东西送到铺子的库房里去,等您住安稳了,再一点一点地送过来。”
白蓉萱自然答应。
大秀见她有些快要坚持不住,便低声道,“萱小姐,我扶您进去躺一会儿吧,您都好几夜没合眼了。”
龚管事一听,立刻对花姐的儿媳妇道,“快,快送萱小姐去卧房。”
白蓉萱也不推辞,轻声道,“不瞒龚管事,我的确累得很,这就去歇了,等养足了精神再和您说话。”
龚管事道,“白小姐不用如此客气,都是分内的事儿,您这样……反倒让我不知所措了。”
白蓉萱也不多说,起身由大秀扶着去了内室。
龚管事便和洪兴在外头收拾。好容易都归置得差不多了,龚管事便向洪兴问道,“六爷是什么意思?要你留在香港,还是回上海去?”
走的时候闵庭柯并没有做特别的交代。但以洪兴对闵庭柯的了解,他如此重视白蓉萱,简直放在了心尖尖上,当真是宝贝得不得了。如今白蓉萱刚刚来到香港,人生地不熟,他无论如何也该服侍着待到顺过架来才好。
要不然还不知六爷怎么看他呢。
洪兴道,“您也看到了,萱小姐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除了两个丫鬟和一个跑腿的小厮外就没人了,我留下来,好歹能帮着出出主意。”
龚管事却暗暗叹了口气,“闵家的管事素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久久不回去,手头上的事怕是就要分出去了。”
第二千三十九章 打算
龚管事本就年长,这些年和洪兴来往较多,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对话虽然素来没有长幼之分,但洪兴为人热情豪爽,又尊敬长辈,龚管事还是很喜欢的,因此真心实意为他打算,只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
洪兴却另有自己的打算。
六爷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说闵夫人有多着急,只怕六爷自己现在也不像从前那般不当做一回事了。
如果六爷真的与白小姐成其好事,自己跟着白小姐服侍,将来怕是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因此洪兴并不担心,笑着说道,“咱们既然是下头给人做事的,只要主子能高兴,那便是咱们的福分了,哪还敢想这么多?”
龚管事见状,再想到闵庭柯先前郑重其事的吩咐,也想到事情并不简单,立刻问道,“你这小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你快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这位白小姐究竟是什么人?闵夫人知道她吗?”
他以为白蓉萱是靠着自己的好样貌俘获了六爷的心,却未得到闵家的认可,六爷为了保全人,这才将她送到了香港,等待时机成熟再接回去团聚。
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他帮着六爷,岂不得罪了闵老爷和闵夫人?
龚管事脸色大变。
洪兴却轻松地道,“你想的太多了,根本就不是那样。你就听我的,六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其余的既不要打听,也不要好奇。就算将来老爷夫人问起,你也可以全部推到六爷身上去。如今六爷掌家,你一个管事,难道还敢违背他的命令不成?”
话是这样说,但有些时候,哪会给你分辨的机会呢?
龚管事暗暗叹气,直觉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洪兴却不理会这么多,收拾好东西之后,也借口要休息,找了个房间临时眯了一会儿。
白蓉萱睡了一下午,傍晚时醒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洪兴前来见她,恭敬地道,“铺子里有事,龚管事已经回去了。家里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您只管说,自有我们帮着去张罗安排。”
白蓉萱很是诧异,“你不用回上海去吗?”
洪兴笑着道,“既然是六爷吩咐我来的,自然要以照顾您为上。什么时候您这边没需要了,我再回去也不迟。”末了他还不忘玩笑似地说道,“难道您觉得我蠢笨不合心意?”
白蓉萱道,“怎么会?只是怕大材小用,委屈了你。”
来到陌生的地方,即便白蓉萱有了两世的经验,可仍旧十分地不安。有个能干可靠的人在身边,的确能让她安心一些。
白蓉萱乐见其成,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心里想着将来如何报答洪兴就是了。
晚饭时花姐的儿媳妇亲自下厨,烧了几道粤菜,白蓉萱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花姐的儿媳妇显得十分担心。
白蓉萱便把她叫到身边来安慰道,“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你的手艺很好,只是我舟车劳顿,实在疲惫得很,这会儿便是把王母娘娘的蟠桃端到我面前,也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花姐的儿媳妇这才松了口气。
白蓉萱洗漱后便早早躺了下来。
大秀有些担心地问道,“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白蓉萱道,“只是累了,不用这么紧张,等缓过劲儿来自然就好了。”
大秀道,“若是哪里不舒服,您可一定要说出来呀。”
白蓉萱道,“这是自然,难道还要强忍着不成?”
自此白蓉萱便在香港住了下来,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她渐渐适应了这边的气候与生活方式,身子也好转了许多,只是心里仍旧惦记着上海那边,也不知白家此刻是个什么情况?
六叔又在忙什么呢?
闵庭柯此刻正在从杭州回上海的路上。
日前他特意去了一趟杭州,悄悄见过了唐崧舟,将发生在白蓉萱身上的事情一一说了。
唐崧舟听后十分地震惊,“怎么去了香港?送回到杭州不就好了?这边有唐家人,怎么也不会让她吃亏的。”
他实在心疼外甥女漂洋过海,受那颠簸之苦。
闵庭柯道,“白家的情况,只怕比您想得还要复杂。”接着便说着了自己对白元裴和白修治二人死亡的猜测,说到后来,唐崧舟已是一脸惨白,简直无法相信。闵庭柯继续道,“对方如此的丧心病狂,您觉得蓉萱在杭州真的能高枕无忧吗?”
唐崧舟足足反映了半晌后才道,“你是说……就连元裴当年的死……”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当时的白老太爷可还在世呢,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闵庭柯点了点头,道,“当年白三爷身边有个服侍的小厮名叫高安,最初都以为中了流弹是了,结果前些日子被我们查出了踪迹,人不但活着,还改名换姓在长沙那边做起了生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怀疑当年有人买通了此人,在白三爷的饮食中做了手脚,这才会造成白三爷猝死的假象。”末了,他还不忘反问道,“当初白三爷死得这么离奇,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
唐崧舟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不瞒您说,当初我母亲的的确确是有过疑虑的。我妹夫这个人身体一贯很好,怎么会突然就死在了重庆?我母亲觉得事情有异,又怕我妹妹在唐家受人欺负,收到消息便让我赶去了上海,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妹夫的遗容,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可等我到了上海之后,妹夫早已收敛完毕,等到了出殡当天亲属瞻仰遗容时,又因为白老太爷太过伤心几次晕厥而被打断了,如今听你这么说,只怕当时白老太爷也察觉到什么,不想真相暴露,这才演了这么一场戏阻挡众人。”
可唐崧舟有些不理解,以白老太爷对白元裴的爱重程度,怎么会放任凶手不管,让儿子死不瞑目?
闵庭柯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键,“在白老太爷眼中,没什么能比得干活白家的家业和将来。他因为担心闵家越权,能悄悄在我姑母的汤药里做手脚,绝了她生育的可能,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就算再怎么喜欢白三爷,可人已经死了,为了他大动干戈,甚至动摇白家的根基,孰重孰轻,他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第二千四十章 不信
唐崧舟不愿意相信。
虎毒不食子,在家业和亲子面前,怎么可能会有人选择前者?
可他也明白,闵庭柯不会信口胡说。而且虽然只见过数面,但以他对白老太爷的了解,知道对方也绝对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或许当家势达到顶峰的时候,所谓的人伦亲情,终究只是维护家族利益的一颗棋子?
真相往往就是这样的残忍。
唐崧舟很快便冷静下来,低声道,“这么一想……当年的很多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白老太爷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绝对是一位优秀的掌舵人。他的目光和远见非常人所能及,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佩服他的。只是作为亲人,他未免冷血的一些,最后落得个无人送终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了。”
当年白老太爷的丧事虽然由二房主理,但白元德到底用了几分心思,外人或许不知道,像他们这样并驾齐驱的大家族,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当时便流传着一种言论——说是白元德不满当年白老太爷对自己的疏忽和冷漠,对他根本没什么感情,要不是碍于情面,甚至连面都不愿意露。
至于闵老夫人,因为那碗断子的汤药早就与白老太爷恩断义绝,两人后来相敬如宾,见面都没什么话说,更别提感情可言了。
白老太爷的死,真正伤心的人并没有几个。
唐崧舟沉默不语,满腹心事。
闵庭柯则轻声道,“不过唐老夫人能见微知着,立刻便意识到事情出了问题,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唐家能在杭州站稳脚跟,与老夫人的提点协助脱不了关系。”
唐崧舟对母亲素来敬重,闻声立刻点头道,“这是当然,家母这辈子也算跌宕起伏,见多了世态炎凉,看问题也比我们多了几分慎重。”不过他还是无法相信白元裴的死会是白家长房的手里,“六爷,您真的确定不是二房吗?”
他怎么都没办法将整件事和二房联系到一起。
闵庭柯能理解他的心情,这就好比一个人与一头猛虎和一只狗同时关在一个笼子里,有一天人死了,大家自然会认为是老虎下的手。如果有人告诉你,狗才是真凶,只怕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只能说史大太太是个高手中的高手,这些年伪装得太好了。
闵庭柯道,“先前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也认为是二房动的手脚,毕竟最后得力的只有二房。可现在看来,咱们都小瞧了长房的能耐。”
唐崧舟满脸疑惑地问道,“长房做些,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为他们作嫁衣罢了。”
闵庭柯便将长房白修衍装病的猜测说了,“如果史大太太一开始就觉得加入争斗,不如作壁上观,等着二房和三房内斗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长房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呢?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自小便让他装病,营造出一个白修衍是个病秧子,根本没命接受家业的假象,让二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三房身上。哪怕三房出什么事儿,众人也会将目光落到二房的头上,谁又会想到一心向佛与世无争的长房会在暗中做什么手脚呢?”
唐崧舟无法相信,“让一个孩子装病,甚至一装就是十几年,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有志者,事竟成。”闵庭柯笑着说道,“虽然过程会很艰难,但只要沉得下心,忍得住气,没什么不能成的。长房的这一招实在精明,把所有人都给蒙蔽了。”
唐崧舟道,“可不论如何,二房已经接手了家业,又有正儿八经的嫡子继承,怎么也不可能再将家主之位传给长房吧?就算斗倒了三房,长房又要如何解决二房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白家的二房不过是个花架子,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仔细想想,二房这些年都做成了什么事?生意上不过是靠着老辈儿留下的余荫过日子,并没有特别的建树。白元德虽然老谋深算,却是个离不开女人的主,除了家里的正房太太,姨娘小妾、相好的数不胜数。就算是圣人,被牵扯了这么大的精力,只怕也没心思做正事了。他能不出什么错,就该偷着笑了。至于白修睿,自小就没有父亲在上头正经教育,只有个蔡氏照顾。那蔡氏又是个一味只知道心疼孩子的,不论做了什么,在她眼里也只有好,把个白修睿娇惯得不成样子,干什么都不成,脾气还大得不得了。白家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能有什么将来?他若真是出类拔萃,白元德又何必在这把年纪,又弄出个庶子出来?”
唐崧舟道,“难道白元德是要让这个庶子继承家业?”
闵庭柯道,“他心里的算盘精明着呢,谁能猜到他怎么想。但无论如何,这个庶子的出现,不但打乱了蔡氏和白修睿顺利接盘的计划,也让长房有些不安。毕竟他们还指望着二房没有人才,然后在白元德离世之后,便立刻推出白修衍来,到时候由宗族长老做主,将家业移权到长房,也不是没有可能。事先只要做几件事也就成了:第一,收买宗族长老。这其实并不难办,白元德虽然对宗族还算客气,但等他死后,以蔡氏的刻薄秉性,未必能与宗族相处得好,目中无人的白修睿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史大太太将身份降一降,再拿出诱人的条件,宗族长老势必要站队到长房去的。何况长房沉寂这么多年,手里能没有些余财吗?第二,需要证明白修衍的确比白修睿更加优秀。其实这也不难,白修衍这些年因为装病,真正和他相处过的人并不多。人情世故上的事自然是差了些的,但学识品格就不好说了。但只要比白修睿优秀一点,宗族的人中有办法将他吹上天。而且白修睿都这个年纪了,史大太太却一直没有急着为他说亲事,从前也只说是他身子不好,不想耽误旁人,如今想来,就是想有朝一日正名之后,为儿子找个有力的妻子做臂助。”
有了这两点,再加上二房的白修睿自己不争气,这家主之位自然也就坐不牢靠了。
至于蔡氏,她肯定不会心甘情愿让到了手的东西再送出去。但长房搬出当年她是如何陷害三房的铁证,蔡氏声名尽丧,以史大太太的手段,大可将她送到庙中修行,没了白元德的保护,谁又会理会一只没牙的母老虎呢?
第二千四十一章 野心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长房的狼子野心只怕早就已经藏下,就等着有朝一日生根发芽,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只是这时机……
未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白元德人至中年却身子康健,三房的白蓉萱也是精力充沛,长房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收网呢?再耐心等等,只怕用不了三年五载二房和三房就斗出个结果来,到那时再突发冷箭岂不是更好?
唐崧舟不知道这个史大太太到底在想些什么。
闵庭柯一语道破其中的关键,“其实非常简单,自从蓉萱以白修治的身份回到白家以后,发生了一件又一件不受控制的事,长房发现自己虽然布置良久,但事情却偏离了最开始的设定,尤其当白元德将庶子带回白家,让他们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否则只会鸡飞蛋打,这些年的辛苦筹谋,最后也只会便宜二房。”
唐崧舟诧异地道,“难道长房觉得白元德有意要换人做家主?”
“这也不是不可能。”闵庭柯淡淡地道,“白修睿不成器,换个儿子来当家做主有什么不行?反正都是他白元德的骨血,都能继承白家,何乐而不为呢?这件事虽然麻烦了些,中间还横着一个爱子如命的蔡氏,但凭借白元德周全安排,只要想做,就一定能达成所愿。”
唐崧舟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白家的内斗会连累蓉萱。”
深处旋涡之中,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或许从白蓉萱选择回到白家调查白修治死亡真相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悄然发生了改变吧?
闵庭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如果治哥真的是长房所害,蓉萱踏进白家大门时,他们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有异,只等待合适的时机给她致命一击了。这次她也算是侥幸,事发时不在白家,要不然就算我手眼通天,只怕也未必能保得住她。”
归根结底那是白家的内务事,就算有闵老夫人在场,他一个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谁也没预料到,或许是长房太过得意忘形,居然想着将他也请了过去,名为见证,实则是想给他一个警示——闵家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做到的。
但谁又能想到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呢?
长房害死的贵姨娘连累蓉萱进了警察厅,反而让她遇难成祥,变相地救了她一回。
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吧?
唐崧舟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低声道,“闵六爷能为蓉萱做这许多,真是让人感激,请受我一拜。”
闵庭柯哪敢让唐崧舟真的拜自己,他连忙起身阻止,“蓉萱是我的晚辈,又受我姑姑喜欢,替我承欢膝下,让她老人家原本孤寂的日子有了几分颜色,我帮她一些也是应该,你又何必与我客气?何况这个时候可不是道谢的好时候,白家肯定知道蓉萱不会和杭州这边断了联系,一定会派人盯着的。我今天特意赶来见你,也是为了提醒你几句,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可着了白家的道。如今看起来,长房的手段甚至比二房还要高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唐崧舟道,“闵六爷放心,我一定会坚守门户,不会给人可乘之机的。至于蓉萱那边……就要您多费心照应着了。”
闵庭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这是自然。事关重大,我看这件事暂时就不要告诉家里了,尤其是三太太,身子原本就不好,又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切不可再让她承受更多,以免生出事端来,让远在香港的蓉萱也跟着惦记。至于老夫人……若是有所察觉,倒不妨向她老人家吐露实情。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或许能明白其中的难处。”
唐崧舟连连点头,“我晓得,怎么也要瞒住了妹妹才是。何况蓉萱这次虽然远去香港,但也只是暂时避难,等这边的事情一了,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对吧?”
闵庭柯道,“当然,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边,她也会不习惯的。”
唐崧舟听了十分地高兴,两人又细细地商量了半晌,这才各自分开。
闵庭柯当天下午就悄悄坐车离开了,路上还特意向常安交代道,“怎么样?有人跟着吗?”
常安道,“您放心吧,那几个没长眼的,刚出上海就被谭家哥俩给撂倒了,都不用逼问就道出了主谋白家,听说长房给了不少钱,让他们留神盯着您的动向呢。”
闵庭柯撇了撇嘴,“如今人都不在了,最急的一定是长房吧?毕竟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再想藏下去也难。”
常安没有吭声。
闵庭柯想了想,“知道白宝珊为何会忽然跑到警察厅去状告三房吗?”
常安道,“咱们的人送回消息说蔡氏许诺白宝珊只要做成这件事,不但会厚葬了贵姨娘,将来白宝珊的婚事,也会等她自己点过头后再定,绝不会委屈了她。”
闵庭柯不屑地道,“二房虽然小姐多,可上头顶着白玲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长姐,又能嫁去什么好人家?何况适龄的没几个,我要是白宝珊,就不会做这种抛头露面的傻事,而是利用白玲珑大做文章,逼迫蔡氏不得不点头。她这样轻易答应,反而落入了蔡氏的圈套里。现在上海滩都拿她当疯子看,哪个大户人家会娶这样的媳妇回去?蔡氏虽然让她自己点头,可没有好人家一样没用。”
常安道,“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和蔡氏相比,这位珊小姐的道行还是浅了些,不够看。”
闵庭柯道,“蔡氏就没什么动作?”
常安摇了摇头,“她倒是异常的老实,安排了贵姨娘的丧事之后也没急着回新宅,少进少出的,也不知道在密谋什么。她身边只有一个自小跟着服侍的贴身妈妈,收买不得,咱们的人也不敢凑得太近,实在打听不出来。”
闵庭柯想了想,“蔡氏那榆木脑袋,只怕这会儿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呢,得给她指个方向才好啊。”
常安不解地看着他。
闵庭柯继续道,“要是蔡氏知道了白修衍装病的事情会怎样?”
蔡氏也不是蠢货,只怕会立刻意识到对白修睿产生威胁的人已经从白修治变成了白修衍,以蔡氏的为人,肯定会对长房动手的。
那可就热闹了。
常安笑着道,“回到上海我就安排下去,一定会让蔡太太早些知道真相的。”
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要乱,那就一起乱好了。
挑起长房和二房的内斗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有好多计划要施展,就算前面没有路,他硬蹚也要蹚出一条路来。
因为这条路,他要留给白蓉萱来走。
走得安稳,走得长远。
任何的阻碍都会被一一清除,不留痕迹。
第二千四十二章 不舍
而送走了闵庭柯的唐崧舟,则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妻子和母亲,干脆躲到了小书房,就连饭也是在那边吃的。
黄氏觉得奇怪,亲自过来看了一眼,“老爷,您没事儿吧?”
唐崧舟强撑着笑脸道,“我在想生意上的事情呢。”
生意黄氏自然是插不上口的,只能道,“我看您晚上没怎么吃,那饭菜几乎怎么端上来怎么端下去的,是不是不合胃口?我一会儿去后灶上给你煮一碗素面吧?”
唐崧舟忙道,“不用不用,我是不饿,不用这样麻烦。”
黄氏道,“这离睡觉还早着呢,您肯定坚持不到那个时候的。”说完又交代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唐崧舟则翻来覆去地想着闵庭柯先前的话。
如果白元裴和白修治的死都与长房有关,那接下来蓉萱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唐家这边势弱,又该帮什么忙呢?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外头越来越黑,唐崧舟沉着脸去给母亲请安。
唐氏等人都在,正围着唐老夫人说话,就连商君卓也将保康抱了过来,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睁着眼睛打量周围的人,看得唐老夫人心都要化了,“这孩子一天一个样,我瞅着可比前段时间长大了不少。”又温和地问起商君卓来,“晚上闹不闹?一天要吃几顿饭?”
商君卓一一地答了。
唐老夫人很是满意,“瞧这孩子的眼睛,可真够黑的,一看就机灵。”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唐学茹问道,“祖母,您还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吗?”
唐老夫人道,“那怎么能忘呢?和保康一样,也是一有空就睁着眼睛看看这,看看那,而且手脚特别的快,要是一个不留神,保不准就抓到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
唐学茹抿着嘴笑道,“这么说来保康还是乖的。”
唐老夫人眼见着最小的孙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再过几年就要出嫁了,新郎又是知根知底,自己也是亲眼见过并十分喜欢的,心里又觉得欣慰又觉得不舍,“你小时候也很乖,长得还漂亮,大家都抢着抱呢。”
唐学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也漂亮。”
“是是是!”唐老夫人笑着道,“咱们唐家,你是最漂亮的,又乖巧又懂事,最会讨人欢心了。家里要是少了你,那可没意思得很。”
唐氏听出了唐老夫人话里的不舍,轻声道,“茹姐儿这一年变化可真大,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怪旁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呢。”
唐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这丫头小的时候上房揭瓦,胆大妄为,真是让人不放心。可长着长着,就成了大姑娘了,如今定了亲,再过两年就要成为别人的媳妇了。哎,在我记忆里,她还是喜欢跟在蓉萱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呢,就知道胡闹惹祸,把她爹给气得哟……想打又不舍得,不打又怕纵容了她的性子,真是为难。”
唐学茹道,“爹每次都这么说,可落在身上的板子,哪次也没有轻过一星半点儿。”
“慈母多败儿。”唐老夫人道,“要是没有你父亲的严厉,谁知道你这会儿会长成什么样子?”
还是商君卓眼尖儿,看到了走进门的唐崧舟,连忙起身道,“舅舅来了。”
唐崧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
唐学茹则赶紧收起了笑脸,极不自在地叫了声‘爹’。
女儿定了亲就是大人,这些日子唐崧舟也不怎么管她了。女儿能在家里待的日子不多,等嫁到旁人家里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十分地辛苦,怎么也不如在娘家时轻松自在。所以不论唐学茹做了什么,唐崧舟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崧舟看了女儿一眼,“我怎么听着你是在说我的坏话?”
唐学茹被吓了一跳,“哪有?我可不敢!”
唐崧舟微微一笑,原本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这才向母亲行礼问候。
知子莫若母。
唐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儿子有心事,关心地问道,“这一天也没看到你,在忙什么呢?可是铺子里有什么事?”
自从唐家接了洋人的茶叶生意后,这买卖越来越好,人也就越来越忙了。
如今唐学荛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天黑透了才能赶回来,就是这样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口饭。
唐老夫人难免会心疼。
唐崧舟道,“来了位朋友,我去和他说了半天的话。”
唐老夫人直觉有些奇怪,但见儿子似乎不想多提,便也没有追问。
唐氏等人见状,便起身告辞。
唐老夫人也没有多留,让他们早些回去歇着。
等众人都退出之后,唐崧舟仍旧低着头出神。
唐老夫人喝了口茶,轻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犹豫着该不该说。
唐老夫人道,“是蓉萱那头的事儿吗?”
唐崧舟大惊,没想到母亲会猜得这么准。
唐老夫人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刚刚你妹妹也在,我见你眼神躲闪,便猜测事情应该是与蓉萱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也免得我跟着担心。”
母亲不知道还好,既然猜到了,唐崧舟自然不能隐瞒,将今日与闵庭柯会面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便是久经风霜的唐老夫人,听后也是一脸的震惊,沉默了许久后才问道,“闵六爷人呢?”
唐崧舟道,“他是怕咱们惦记蓉萱,说完这些话后就赶回上海去了。”
唐老夫人立刻道,“你这就派人去请了李毅过来。”
唐崧舟一愣,“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儿子就是了,再不济还有尧哥,叫李毅做什么?茹姐儿还没有过门,也不好总麻烦人家。”
唐老夫人却异常地坚定,“上海那头的情况,也不能全听闵家一家之语,得让个信得过的人去打听一下才好。此事你和荛哥都不便出面,李毅便是最适合的人选。何况他掌管三江商会,手头上有人脉,肯定比你去有用。”
唐崧舟不解地道,“您是怀疑闵六爷撒谎吗?”
唐老夫人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事情究竟如何,咱们心里也得有个数才行。让李毅去一趟上海,正好见见外长房的人。蓉萱去了香港,三房的产业又该怎么办?”
第二千四十三章 长远
唐老夫人显然比唐崧舟想得更加长远。
唐崧舟一怔,“产业?”
唐老夫人道,“若是只有蓉萱一个,她又是个女孩子,这些身家自然是不用争了的。可如今却不一样,治哥留下了保康,就算是为了他,也不能让三房的产业落到二房或者长房的手里头去。元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怎么能便宜了外人呢?”
唐崧舟会意,“那我明日一早就让人去请李毅过来。”
唐老夫人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安排人去,若是李毅得空,就让他赶紧过来。”
唐崧舟没想到母亲如此心急。不过他素来孝顺听话,何况唐老夫人的确很有见解,在有些事上甚至远超于他。
唐崧舟立刻便叫来了阿顺,让他去了一趟李家。
等人走后,唐老夫人便和他继续道,“蓉萱有闵家照顾,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只是这件事不能让阿姝知道,她的身子才好一些,可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家里头的人,暂时就不要说了,便是你媳妇也要瞒着。”
唐崧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多嘴的。”
就怕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要从上海传过来。
唐老夫人道,“至于闵六爷所说的元裴和治哥的死……如果真的和长房有关,咱们也得从长计议才行。长房暗中蛰伏了这些年,看来对家主之位势在必得,后头也肯定还有狠招。蓉萱不在家里,可你也要多留个心眼,别着了白家的道。好在咱们家人口简单,仔细叮嘱一番也就是了。只是你们这些在外头行走的,尤其是荛哥,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行。”
唐崧舟道,“是,家里头自然有您留意,外头的事,我也会和荛哥说一说的。”
唐老夫人显得十分担心,“当初阿姝要嫁到白家时,我便觉得这门婚事不大妥当,后来果然出了种种事端,如今看来,我的担心并不多余,这大家族也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风光,内里的勾当实在黑暗得很。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事居然会和长房有关。知人知面不知心,看来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呀。”
唐崧舟道,“长房的大老爷去世得早,史大太太又一直对外称白修衍身子不好,谁能想到他们会包藏祸心,甚至做出这种害人性命的狠绝之事呢?”
唐老夫人道,“这么说来……这位史大太太倒也是位能人。只可惜啊,心思全然用错了地方。”
唐崧舟道,“最毒妇人心,这人本性就坏,将人命视如草芥,就算吃斋念佛一百年也没有用。”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话也不能这样说。难道你娘我,你媳妇,你妹妹,你女儿都是坏人吗?她做出这样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儿子,那么大的家业,谁能真正敞开心胸,由着人拿走呢?换作是我,只怕也会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在外应酬喝了几杯酒的李毅匆匆赶了过来。
他少年时便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不靠谱的人,所以自小到大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看上唐学茹,也不过是被她的天真可爱所打动,一心一意想要保护这种美好。可当李家和唐家定下亲事之后,唐崧舟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黄氏更是有什么好吃好喝都想着他。祖母唐老夫人每次见了他,也都是温言细语的,让李毅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善意。
也正因为如此,他真心实意地喜欢唐家,愿意为了唐家的事奔走。听说岳父有事要找,他顾不上手头上的应酬,交代了几句便赶紧过来了。
唐崧舟见他一头大汗,连忙道,“快坐下喝杯茶。”
唐老夫人却十分地欣慰。
只有将岳家放在心上的人才会随叫随到,没有任何的推诿应付。
李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来不及喝茶便问道,“祖母,岳父,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家里一切都好,是上海蓉萱那头有些情况,想让你走一趟,帮着打听打听事情的始末,咱们也好早做打算。”
李毅十分的聪明,立刻意识到白家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他想也没想地道,“蓉萱可还安全?”
唐老夫人暗暗点头,“放心吧,她没什么事儿,已经平安去了香港。”
香港?
李毅更加确定这件事的严重性了。能让白蓉萱远走避难,此事一定十分棘手。
他低声道,“您想让我什么时候出发?”
唐老夫人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李毅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一会儿就出发吧,免得路上耽误行程。”
唐崧舟在一旁道,“也不用这样急,你明日再走就来得及。”
李毅却觉得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岳父不必担心,我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
唐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觉得这才是真正能办成大事的人,难怪江家倒台之后,三江商会会落到李毅的手里。
这个年轻人当真十分得能干。
唐老夫人道,“也好,那你收拾收拾就上路,谨慎些,别被人发现了端倪。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毅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唐学茹的声音,“李毅,是你到了吗?”
李毅微微一愣。
唐崧舟立刻板起了脸,觉得女儿越发没规矩了。
只有唐老夫人,仍旧一脸淡定,笑着道,“准是听门房说你到了,所以特意赶过来的。你去瞧瞧,正好说几句话。”
李毅缓缓站起身,从容地道,“是,那我就过去一会儿。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李毅快步出了门,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唐学茹躲在角落里,一看到李毅,脸上的笑容都明媚了几分。
李毅的心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地跳个没完。
唐学茹小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李毅不想骗她,又不能实话实说,故意换了话题道,“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对了,我上次让人给你送来的桂花糕你吃了没有?”
唐学茹撇了撇嘴,“吃了,太甜了,我不大喜欢。”
李毅道,“甜吗?那我下次给你买别的糕点吃,我记得你喜欢吃桃酥。”
唐学茹很是不好意思,扭捏着道,“只要是你买的,我都挺喜欢。”
第二千四十四章 当面
两人在年纪上,李毅要比唐学茹大上很多,所以对唐学茹也异常地疼爱,甚至有点儿爸爸疼爱女儿的心思在里头。
他闻声很想摸摸唐学茹的头,又怕这样亲密的举动会吓到对方,只能强忍着没有伸出手,“你若是喜欢什么,就让丫鬟给我递个话,只要是能买到的,我都买来给你。”
唐学茹红着脸道,“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见什么要什么?你赚钱也不容易,更要省着花了,以后过日子样样都要钱呢。”
李毅听她提到了将来心里很是高兴,“你放心,这点儿钱还是花得起的。将来你嫁给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唐学茹更加害羞了,“谁说什么了吗?”
两个人腻味了好一阵,李毅才将她送回院子,又去见了唐老夫人和唐崧舟,这才告辞离开。
唐老夫人也催唐崧舟回去休息,“不论出了什么事儿,日子还是得正常过,要是连咱们都稳不下来,蓉萱还能指望谁呢?”
唐崧舟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后出了门。
可毕竟出了这种事,即便是唐老夫人也是满面忧愁,盯着地面不出声。
而闵庭柯回到上海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加紧布局,挑动长房和二房的内斗。二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办完贵姨娘的丧事后,蔡氏便把注意力放到了长房的头上,她首先要确定的便是白修衍的身体状况。
蔡氏请了几个大夫到家里来,亲自领着人去了长房。
戚嬷嬷守在门前也没有拦住她。
蔡氏冷笑着道,“我是一片丹心为了大侄子,你这样阻拦算怎么回事?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所以你才做贼心虚不许人看的?”
戚嬷嬷知道她生性霸道,也不敢太过分,见自己拦不住,便索性带她去见了史大太太。
史大太太听说了蔡氏的来意,面无表情地道,“衍哥休养了这些年,身子早就见好了,难得是你做婶子的一片心,将大夫都请了过来。既然如此,就劳烦帮衍哥把把脉吧。”
说完便领着去了白修衍的院子。
原本堆在屋檐下的药罐子早就搬得不见踪影,反而摆上了山茶花,一时间花香馥郁,比之先前难闻呛人的药味不知好了多少。
蔡氏见状,心里便有了些许计较。
等进了门,只见白修衍气色正好,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挥笔练字。
那挺直的脊背和利落的身法,哪里有半点儿重病的影子?
蔡氏暗呼上当。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史大太太一眼。
史大太太的目光却全都落在了儿子的身上,温声说道,“衍哥,你婶子来看你了。”
白修衍听到动静,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步履轻快地走上前来,客气地行了一礼,叫了声二婶。
蔡氏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咬着牙道,“有日子没见着衍哥了,也不知道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身子忽然就好起来了。婶子见了,也替你高兴。”
嘴上这样说,可脸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喜色来。
白修衍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闻声淡淡地道,“有劳二婶关心。”
史大太太便趁机道,“你二婶还请了大夫,正好帮着把把脉,也省得我担心。”
几位大夫鱼贯而入,争先恐后地为白修衍把脉。
白修衍很是意外,诧异地看向了母亲。
史大太太却一脸淡然,似乎并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白修衍稍稍松了口气。
蔡氏则把目光落在了白修衍的字迹上……工整大气,居然还是一手的好字。
蔡氏看得眼睛直冒火。
这个史大太太可真有心机啊,将儿子偷偷藏起来教导,安得什么心已是昭然若揭。不说别的,和白修睿比起来,便已经优秀了不少。
蔡氏顿时握紧了拳头,心里满是危机感。
几位大夫把完了脉,说的话也都大同小异——气虚体弱,但却没有伤及根骨,小心调养一阵就好了。
也就是说根本没什么大碍。
蔡氏直直地看向了史大太太,冷笑着道,“大嫂,你可真是好福气呀。”
史大太太平静地道,“也是你大哥在天有灵,保佑着衍哥呢。阿弥陀佛,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我就没什么渴求了。”
蔡氏眼神里射出寒光,“真的?你只求衍哥平安,就没有别的奢望了?”
要说长房对家业没有一点儿觊觎之心,蔡氏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呢。
史大太太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好,哪还有别的念头呢?”
要是从前蔡氏或许会相信她的话,可出了长房跳出来拆穿白蓉萱的真实身份的事情后,蔡氏可不会轻易被骗了。
她轻声道,“自古都是立长立嫡,当初要不是大哥早早地去了,这家业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二房的头上。从前是衍哥身子不好,不能操心,如今既然好全了,自然是要将家业交还回来的。等我回去和元德商量,看看选个什么日子好,通知了宗族长老,正式将家主之位传给衍哥吧,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不但外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自家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说到这里,她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我能力有限,见识又短,这些年硬着头皮坚持,实在辛苦极了,正好让我退下来,也享几年的清福。”
史大太太显得有些慌乱,“阿弥陀佛,这可万万使不得。老话有老话的说法,还有句老话是‘有德者居之’,这些年要不是二房,白家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娘俩大树底下好乘凉,哪敢再有别的贪心?衍哥的身子虽然才好了一点儿,可这些年从来也没和人打过交道,哪懂得生意场上的事情?以后他还要跟着二伯好好学一学,让元德多多指点才是。”
蔡氏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假话,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在长房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史大太太脸上的温和才一扫而空,犹如十二月的冰雪,凌厉得让人害怕。
戚嬷嬷小心翼翼地道,“太太……”
史大太太低沉着道,“终究还是急躁了些,惹得二房怀疑。看来和二房之间的争斗在所难免,避也避不开了。”
戚嬷嬷道,“这原就在计划之内,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早晚都要和二房撕破脸,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大不了?”
第二千四十五章 拿回
史大太太叹了口气,脸色凝重地道,“原本是想趁此时机,让二房和三房两败俱伤。只是没想到布置的如此精密,还是让三房给跑了,如今二房的注意力放到了咱们的身上,未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白修衍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二房又不是铁板一块,我正好准备和他们过过招,看看他们有什么底牌呢。”
史大太太面对儿子,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千万不可大意,二房能支撑家业这么多年,也绝非无能之辈,你这位二叔更是大智若愚,小瞧不得。”
白修衍道,“妈,我倒觉得你瞻前顾后想的太多了。就像戚嬷嬷说的,既然早晚都要对峙,不过提前了一些,有什么好担心的?”
史大太太道,“我不是担心,而是觉得这样好的机会没有利用得当,有些遗憾罢了。”
戚嬷嬷在一旁道,“机会转瞬即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又能想到天赐良机,那闵老夫人会想到给咱们送糕点呢?”
史大太太道,“哎,凡事都有两面,若不是闵老夫人送的糕点,又怎么会把闵家牵扯进来?没了那闵庭柯,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棘手了。”
戚嬷嬷道,“话可不是这样说。难道没有贵姨娘的死,闵六爷便能眼睁睁看着三房吃亏吗?我瞧不见得吧,闵六爷被那白蓉萱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只要是三房的事儿,就没有他不出头的道理。”
史大太太闻声微微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让咱们的萱小姐出挑的好样貌呢?”
戚嬷嬷撇撇嘴,不屑地道,“那又能怎么样?当初的唐氏一样好样貌,可最终又有什么好结局?”
史大太太道,“今天蔡氏登了门,这日子也就回不到过去了,以后长房上上下下都要打起精神来,千万别让他们钻了空子。至于衍哥……”史大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儿子的身上,“既然已经交了底牌,也不必再继续装病下去,你最近多出门走走,也和铺子里的掌柜们熟悉一下。这些人都是跟过你父亲的,近些年也算可靠忠心,你亲自去瞧一瞧,觉得用得上的便留下,不合心意的送走就是了。”
白修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啊,那我明儿就去铺子里坐一坐好了。”
史大太太道,“你可得沉住气,别像二房的白修睿一样,让外人看了笑话。”
白修衍不屑地道,“怎么会?难道您不相信我吗?”
史大太太笑着道,“我自然是信的,就是怕你年轻,又没怎么和外人接触,一时半会找不到门路。”
白修衍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学也学得会。”
史大太太满意地道,“这就好。你是咱们长房未来的天,也是白家未来的家主,可得保全好自己的名声,没得为了些不起眼的小事与人结怨。至于说其他的事……妈都会为你摆平,绝不会让任何人挡着你的路。”
白修衍道,“谢谢妈。”
史大太太欣慰地道,“傻孩子,这有什么谢的?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不为你打算,为谁打算呢?你要记住,咱们不是在抢别人的东西,而是要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位置。要是你父亲还在,白家有二房什么事呢?”
白修衍道,“我明白。”
史大太太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由戚嬷嬷扶着离开。
出了院门,戚嬷嬷轻声道,“太太不用担心,衍少爷和老爷很像,又聪慧又能干,学什么都比旁人快。有他在,长房一定会重新兴盛起来的。这些年也是为难了他,一直装病示弱,棱角都被磨没了。”
史大太太无奈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当初要不是相处这样的对策来,衍哥能不能长成到今天都是两说。蔡氏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被她给记恨上了,咱们能防得了一时,还能时时刻刻防着不成?好在衍哥长大了,我也能稍稍放心些了。”
戚嬷嬷道,“蔡氏这个人没什么才智,手段却狠的多了。”
史大太太不愿多提此人,而是问道,“现在还没有三房的消息吗?”
戚嬷嬷摇了摇头,“听说二房一直在和警察厅交涉,可警察厅也给不出个准确的消息,再加上新上任的管市长从中作梗,二房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
史大太太皱了皱眉,“闵家那边呢?”
戚嬷嬷道,“闵家摘得可干净了,对外一直说自己与白家的事情毫无关系,更不愿意扯上三房的事。人家不肯承认,二房手里又没有证据,还能怎么样?问得紧了,闵家还要不高兴呢,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史大太太不悦地道,“那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有个答复吧?”
戚嬷嬷叹了口气,“自古民不与官争,二房的人多半也不想与警察厅撕破脸,所以也只能这样牵扯着。”
史大太太道,“若说这件事与闵家无关,我是绝对不信的。能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送走,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闵家的支持?你去打听打听,闵家的势力多在哪里?那白蓉萱一日不找出来,她的身份便一日没个说法,三房这根刺便挑不出来,总让人如鲠在喉,十分的麻烦。”
戚嬷嬷道,“大太太,您说……既然三房没了主事的人,那这家业是不是也可以分而食之了?我琢磨着,二房只怕也会很高兴的。咱们得一半,二房得一半,双方都占好处,就算将来白蓉萱回来了,可三房的根基都断了,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了呢?”
史大太太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白蓉萱虽然走了,不是还有个闵庭柯吗?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咱们算计吗?”
戚嬷嬷咬着牙道,“这是白家的内务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外人插手了?他不说话还好,若是这时候跳出来,咱们正好给他扣个帽子,就说闵家觊觎白家的买卖,看他怎么辩白。”
史大太太道,“这件事最好让二房出头,咱们只等着拿好处就是了。”
两人悄声商议,哪里知道闵庭柯早已见过了白元则,让他赶紧出面将三房的产业收拢,别给长房和二房任何机会。
第二千四十六章 简单
白元则对此实际上有些犹豫。
当初接手三房的产业乃是迫不得已,何况还有白老太爷首肯,可如今却不一样,这会儿白蓉萱不在,三房群龙无首,此刻接手产业,只怕名不正言不顺,长房和二房更不会轻易答应。
这不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吗?
闵庭柯走后,白元则将自己关在书房迟迟没有出来。
则大太太很是担心,亲自端了热茶过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元则没有隐瞒妻子,将闵庭柯的来意说了出来。
则大太太的想法就简单多了,“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只怕在长房和二房的眼里,咱们就是那刺头一个,早就容不下了。就算此时什么都不做,难道您以为今后与长房二房能和平共处?大家既然不能在一个碗里吃饭,又何必顾那大面上的事呢?”
白元则笑道,“那么你是支持我接手三房产业的了?”
则大太太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和当初可不一样。当年唐氏软弱,治哥年纪还小,三房实在是没人了,老太爷这才将家业交托到你的手上。可自从治哥回来后,三房那边早就捋顺了,就算没有咱们,难道就不能正常运营了?不过是让咱们帮着多看一眼,多留一条心,不用再像当年那般要出全力了。何况……我看闵六爷的意思,是绝不会让三房吃亏的,只不过他身份摆在这里,有些事不好出面,真到了打擂台的时候,少不得要有白家的人站出来说句话,其他的事儿,未必真就用得上你。何况治哥虽然走了,可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这家业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长房和二房的手里,要不然咱们如何对得起元裴?”
提起白元裴,白元则更是没有任何的疑虑,“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思也豁然开朗,不用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
则大太太笑着道,“老爷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过是借着我的口说出来罢了。”
白元则点了点头,问道,“元宏和元智呢?”
则大太太道,“都在家呢。”又特别说道,“元智这些日子也很是懂事,那些朋友来邀他出去游玩,他也都借口有事推辞掉了。他虽然看着不务正业,可家里真有事儿要用人的时候,他还是能分出轻重缓急来的,你以后见了他,也和颜悦色些,不要总板着脸教训他,尤其是当着晚辈的面,更要给他几分体面,知道吗?”
白元则道,“只要他懂事听话,我也乐得家和万事兴。”
则大太太起身去将白元宏和白元智请了过来,还特意掩了门,让三兄弟好好说会儿话。
白元则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情况。
白元宏低声道,“别的不说,咱们家肯定以大哥马首是瞻,您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哪怕是天塌下来,咱们兄弟三人一起顶,生就一起生,死也一起死,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白元则对他的话很是满意,又看向不吭声的白元智,“你有什么话说?”
白元智想了想,“这些年咱们一直防着二房,可谁也没想到,这幕后还有个长房,我看这时候最好不要跳出来,先让他们斗着再说。”
白元则叹了口气,“长房……的确让人有些意外。”
白元智道,“大哥,你说长房的心思……老太爷当年会不会有所察觉?”
白元则道,“白老太爷虽然睿智,但也并非无所不能,何况最后那几年白家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算是再强大的人也有被击倒的时候,何况一个古稀老人呢?长房隐藏得一直很好,要不是这次突施冷箭,只怕没人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去。我猜白老太爷可能没有警觉,否则也不会什么安排都不做,放任着长房胡作非为了。”
白元智‘哼’了一声,“史大太太一个女流之辈,居然还有这样的胆识和安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白元则道,“经此一事,未来几年内,白家只怕都不会太平了。好在咱们外长房一直也不仰赖他们过日子,只要把自己的生意经管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白元宏微笑着说道,“如今洋布的生意极好,只要到货不出三日就会被一抢而空。当初入股这门生意,大哥还是很有眼光和远见的。”
白元则无奈地道,“哪里是我有眼光?当初这件事还是治哥提出来的,要不是有他,闵家怎么会瞧得上咱们家?”
白元智在一旁笑嘻嘻地道,“这孩子倒也有趣,既然承了她的人情,那就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家业了。大哥,我最近都在家里,要是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给我就是了。”
白元则很是欣慰,“这是自然。咱们且先静观其变,看看长房和二房都有什么动作,然后再见机行事。”
兄弟三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散开。
白元宏回到院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儿子。他缓缓走上前,只见白修尧一脸落寞。
白元宏低声问道,“尧哥,你怎么了?”
白修尧哑着嗓子道,“六哥……真的走了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白元宏轻轻叹气,“等这边的事情一了,人自然就回来了。何况有闵家照顾,她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白修尧问道,“他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吗?”
他更想知道,自己一直很敬重的哥哥,真是个姐姐?
这反转来得太快,他根本就接受不了。
白元宏不想让儿子搅和到这里面来,含含糊糊地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长房是为了陷害三房才这样说的,是男是女等治哥回来不就全都清楚了吗?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小心中了别人的奸计。”
可白修尧也不是傻瓜,父亲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怀疑。
白元宏故意道,“唯哥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提起白修唯,白修尧的脸色更加苦恼了,“没有,一直没有打探到他的下落,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白元宏道,“元征也帮不上什么忙吗?”
自从出了上次离家出走的事情后,虽然接回了元征,可元家直接将他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去探视,其中自然包括始作俑者白修尧,两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疏远了许多。
白修尧道,“等我问过元征再说吧。”
可他自己也清楚,只要元老爷不点头,他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元征呢。
第二千四十七章 通信
白元宏看着儿子道,“你也不小了,学业上的事情自己心里要有个数,最近家里事情多,我不能跟在你后头照应,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你随时来找我就是了。”
白修尧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元宏道,“治哥那边你不用管,有闵六爷照应,他不会吃亏的。”
话是这样说,但白修尧更加关心的是白修治的真实身份。
白元宏安慰了儿子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而一直留神盯着白家举动的闵庭柯,也很快收到了常安的消息。正在和彭屿说话的闵庭柯便停住了话,看着常安问道,“怎么了?”
常安恭敬地道,“六爷,那个叫高安的现身了。”
闵庭柯闻声一喜,“是吗?总算沉不住气了。”
常安道,“是,他悄悄见了长房的戚嬷嬷,被咱们的人给发现了。您看……要不要将人抓起来?”
闵庭柯道,“知道他见戚嬷嬷有什么事吗?”
常安道,“两人说话的时候十分小心,咱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所以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闵庭柯想了想,“这么紧要的时候,长房不惜冒险将他叫出来,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暂时先不要动这个高安,暗中盯紧了,不要让他跑掉就好。我倒要看看,长房还有什么招式。”
常安领命而去。
彭屿则适时地道,“六叔,您怎么忽然管起白家的事情来了?就让他们自己斗去好了,咱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何必搅和到这里头去呢?”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彭屿贼兮兮地笑了两声,“六叔,你是不是很喜欢治哥?哦,不对……应该叫蓉萱才对。”
闵庭柯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你胡说什么呢?”
彭屿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治哥如果真是个女的,别的不说,样貌就已经很出挑了,就算六叔喜欢,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们中间差着辈分呢,闵夫人能答应吗?”
这一点闵庭柯倒并不担心,一脸轻松地道,“你有空管我的事,还不如操自己的心。”
“我?”彭屿道,“我有什么可操心的,等我哥哥的婚事办完了,再张罗我的事便来得及。既然要找相伴一生的人,怎么也得可心顺眼才行,我可得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挑一挑,也不求什么富贵人家,只要话能说到一起去就行。”
闵庭柯摇了摇头,“你别跟我拉扯这些没用的,我先前交代你的事,你可都听进去了?”
彭屿道,“六叔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什么时候差过?哪次不是办得明明白白?”
闵庭柯满意地道,“你好好地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将来等你自立门户的时候,我怎么也要送份大的给你。”
彭屿长长地叹了口气,“自立门户?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
两人商议了半晌,彭屿信心满满地离开了。
香港这边,白蓉萱休养了半个月,身子一点点好了起来,只是想到上海那边,她自然十分地着急。
大秀便道,“要不您给六爷写封信问问?”
白蓉萱担心地道,“能行吗?”
她这次离开算是偷逃,万一给六叔惹来麻烦可怎么办?
就这样思来想去犹犹豫豫的,她先接到了闵庭柯的来信。在信中,闵庭柯说明自己已经亲自去了杭州,并且见了她的舅舅,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想必唐崧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至于唐氏,自然是要瞒着的。信的末了,闵庭柯细心地关心起了白蓉萱的日常起居,问她是否适应香港的天气和环境,让她有什么事便吩咐洪兴和龚管事,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需要只管给自己写信……
白蓉萱看着看着,眼前就不自觉地湿润了。
她将信仔细收起,这才提起写了回信。
信中只说自己在香港一切都好,住的地方也很喜欢,龚管事对自己十分的周到客气,隔三差五就要登门前来请安问候,反倒让她十分的不安。龚管事请来帮忙的花姐和儿媳妇很是能干,家中的事不用她操什么心,只是粤语十分难学,她至今仍不大听得懂当地的方言,因此不敢出门,每日除了看书便是写字,偶尔也学学下棋,希望棋艺上能有所精进。
信刚刚邮寄出去,闵庭柯的第二封便到了。
信中说白家长房和二房内斗得十分厉害,白修衍也开始光明正大地管起长房的生意来,史大太太甚至有意为他求娶顾家的小姐。蔡氏听闻之后雷霆震怒,亲自请了媒人登门,要为白修睿求娶顾家的十九小姐。顾家不愿意掺和白家的事,将两人都给拒绝了。蔡氏和史大太太翻了脸,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在外谣传白修衍是回光返照,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英年早逝,气得史大太太旧事重提,将白修睿的妻子杜雪溪与人私奔的事宣扬了出去。白修睿面上无光,连门也不敢出了。
白蓉萱看得一阵冷笑,又给闵庭柯写了回信。
就这样一来二去地,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香港的夏日干燥异常,让人心思烦闷,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日白蓉萱正在研究棋谱,出门带着小秀买针线的吴介则匆匆跑了进来,“萱小姐,您猜我在街上遇到谁了?”
白蓉萱莫名其妙,“谁呀?”
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在香港根本就无故友,又哪有认识的人呢?
吴介道,“是百乐门的舒欣小姐。”
白蓉萱很是意外,“真的吗?你确定没有认错?”
“没有,没有!”吴介很是确定,“还是舒欣小姐先认出的我,特意过来打了招呼,问起我来香港的时日,我怕影响到您,就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白蓉萱道,“可留了联系方式吗?”
吴介道,“舒欣小姐留了地址给我,还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找她。”
他乡遇故知,白蓉萱很是高兴,第二天便带着东西去拜访舒欣。见到已经换了女装的白蓉萱,舒欣竟一点儿都不意外,反而一脸恬静地道,“总算活回自己的模样了。”
白蓉萱想了一肚子解释的话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她很是诧异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吗?”
舒欣笑着点了点头,“第一次见面时只是觉得奇怪,看你的举止不像男子,后来在百乐门就彻底地确定了。”
第二千四十八章 相聊
白蓉萱只当自己隐藏得很深,没想到竟然早就被人看出端倪来了,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不安,脸也跟着涨红了。
舒欣倒是异常自然,客气地请她进了门。
她所住的这间院子十分窄小,而且是与其他三四户人家合居,这不禁让白蓉萱想到了曾经的四合院,也是这样的热闹。
舒欣道,“香港寸土寸金,便是租这么间房子也要不少钱,室内陈设简单,你可别嫌弃。”
并没有将白蓉萱当作外人的意思。
两人刚刚坐下,那个叫小雀的姑娘便端茶送了过来。许久不见,她已经蓄起了头发,穿着干净的衣衫,显得十分机灵清秀。
白蓉萱惊讶地道,“没想到你也跟着来香港了。”
“是呀。”能在香港碰到从前认识的人,小雀也十分地开心,笑着道,“你怎么来了?你先前不是做男子打扮的吗?怎么又忽然变成姑娘了?你会变戏法吗?过两日不会又变回去了吧?”
她到底年纪小,目光中满是惊奇,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揣测,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一般。
白蓉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舒欣站出来道,“你呀,怎么追着人没个没完?我先前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小雀吐了吐舌,“哪有那么快呀,我去做事了。”
说完便端着茶盘跑开了。
舒欣歉意地向白蓉萱道,“她天真烂漫,心里装不住事,并没有什么恶意,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白蓉萱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把她带在身边。”
舒欣道,“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实在没有依靠地,将她一个人扔在上海,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活呢。我们也算有缘,她又亲近我,当初离开时我问她是否愿意跟我走,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别的不说,单凭这份信任,我也不能辜负了她。何况还能帮我分担些事,又与小山作个伴。”
白蓉萱连忙问道,“小山也在这边吗?”
舒欣点了点头,“他比我来得还要早些,原还担心他会不习惯,或是惹出什么祸来,没想到却异常地懂事,每日安安心心地上学读书,成绩也还不错,连洋文也会说了,真是让人欣慰。”
家中突逢变故,他作为男孩子,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总是要长大的。
白蓉萱道,“他能早些独当一面,你也能少操些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舒欣对于白蓉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香港绝口不提,只说了在这边生活上的琐事。原来她在百乐门时,一位自称香港导演的人对她很是青睐,数次邀约,舒欣却不为所动。只是担心弟弟前程,便由这位导演从中周旋,先行来到了香港。之后舒欣做完了自己的事,便来香港与弟弟团聚。如今她便在剧团中做些小事,每日也能赚点儿小钱糊口。何况她在百乐门时积攒了不少,算上小雀和小山,三个人节省些也足够用了。
白蓉萱为她高兴,两人说了半晌的话,眼看着时候不早,白蓉萱这才提出告辞。
舒欣留她用饭。
白蓉萱道,“我还要在香港住上一段日子,你就算要招待我,也不用急在一时,总有机会来麻烦你的。”
舒欣道,“这有什么麻烦的?请也请不来呢。”
白蓉萱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还没顺过架来,等我稳定之后,再请你过去做客。”
两人约定好了,舒欣不再挽留,带上小雀送她出门。
小雀笑眯眯地问道,“白少爷,您什么时候再来?”话一出口,自己便咯咯笑个没完,“哎哟,以后不能叫白少爷,要改称白小姐了。”
白蓉萱被她说得很是不好意思,与舒欣匆匆说了几句便要告辞。
舒欣点了点头,小雀却忽然道,“前头的路七扭八拐的,我怕您走错,送您到路口吧。”
白蓉萱连说不用,小雀十分的坚持。
白蓉萱只好答应,让她送自己离开。
走了个拐角,小雀见舒欣确实没有跟上来,这才小声说道,“其实是我有事情要问您,所以才自告奋勇要送您的。管市长……他还好吗?”
白蓉萱眨眨眼,“你问的是谁?管泊舟吗?”
小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问的事管泊远呀。”
白蓉萱会意,“是舒欣要问的吗?”
小雀叹了口气,“怎么会呢?自从离开上海之后,舒欣姐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人了。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很介意的,也会故意在报纸上找上海的消息。而且有人来为她说亲,舒欣姐也都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说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
白蓉萱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管市长的烟瘾很大,如今只能被关在家里强行戒烟,如今上海的市长是他的弟弟管泊舟。”
小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将她们送到路口后便停住的脚步,“舒欣姐不许我走得太远,我就送您到这里吧。您得空的时候常来玩,我沏茶给您喝。”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好呀,只要不麻烦你们就好。”
“不麻烦的。”小雀道,“能在这里碰到认识的人,还是很高兴的。”
白蓉萱冲她挥了挥手,“你也赶紧回去吧,免得舒欣担心。”
小雀‘嗯’了两声,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始终没有离开。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雀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道,“管市长的事……不能算舒欣姐做得不对,是不是?管家仗势欺人在先,要不是他们这样,舒欣姐也不会做到这一步的,他们可是将舒家害得家破人亡了呀!”
白蓉萱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语气虽然坚定,但又显得那么底气不足。
经历过两世的白蓉萱很能懂得她的心情。
“世上的事并不一定只有对错两种选择,很多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要你问心无愧,那就行了。”白蓉萱轻声道,“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
小雀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笑着道,“白小姐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是站在舒欣姐这一边的。”
说完,她便用力地挥了挥手,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日后她嫁给了舒小山,活得异常通透,对舒欣也非常的敬重,一家人把日子经营得很好,甚至舒小山因为学识过人还当上了大学的教员,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回过上海。
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千四十九章 等来
白蓉萱一回到家,便将遇到舒欣的事写在了信里寄了出去。大概一个月后,她收到了闵庭柯的回信。
信中提到了管泊远,虽说已经戒了烟,但还是元气大伤,基本已经成了废人,连日常起居都需要旁人照顾。管夫人尤不死心,和曾绍权几次交涉,想为儿子再搏一个前程。可曾绍权见管泊远这样,怎还敢提拔呢?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管夫人。
管夫人撒泼耍赖,办法全都用了曾绍权仍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她也只能将念头放在管泊宇的身上。
曾绍权原本很是看不上这个外甥,但眼下实在无人可用,便答应有合适位置会考虑看看。
管夫人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管泊舟的婚事日益临近,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张罗此事。
白蓉萱就这样和闵庭柯保持通信,一来二去,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秋天。枝头的树叶渐渐变黄,随风落下。
白蓉萱收起几片,放在书里压好,邮寄给了闵庭柯。
闵庭柯回了她一些干花,只可惜路上颠簸,碎了不少,几乎没有一朵是完好的。
白蓉萱不免可惜。
闵庭柯在信中提到了唐家。
家中一切都好,入秋前唐老夫人染了一场风寒,经过家人的悉心照料已经康复。唐家与洋人的茶叶生意也做得很好,洋人觉得唐家出售的茶叶品相很好,对唐家人的评价也很高,因此订单的数量也加大了不少。唐家应付不来,幸好有张自力与李毅帮着张罗,这才能勉强供应得上。只是杭州城一大半的茶叶销路都要靠唐家,因此唐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受追捧。
至于白蓉萱的母亲,身子一贯很好,又有孙儿陪伴,人都精神了许多。
等过完了年,唐学荛就要成亲了,唐家一直在忙碌这件事,黄氏还特意打发人去了趟上海,想问问白蓉萱到时候能不能回去。
因为白蓉萱的事一直瞒着唐家,除了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因此闵老夫人出面接待了那人,只说白蓉萱有事出门,等回来再给准信儿。
替唐家传话的人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白蓉萱感激闵庭柯的细心,写回信的时候不免要谢上一番。只不过将信送出之后,她免不了有些失神。
自己来香港也有段时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上海去?
又过了一段日子,还没收到闵庭柯的回信,白蓉萱不免担心起来——究竟是信没有送到他的手里,还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没有时间写回信呢?
白蓉萱惴惴不安,夜里睡得也不怎么好。
大秀见状便安慰道,“您多心了,六爷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只有他算计旁人,没有旁人算计他的。不论什么事儿,只要放到他面前,总是能很轻易解决的。或者是路上耽搁了,您再耐心等等也就是了。”
结果白蓉萱没有等待闵庭柯的来信,反而把他这个人给等来了。
闵庭柯出现在傍晚时分,灿烂的夕阳在天边招摇,白蓉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翻着书,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闵庭柯。
他风尘仆仆,显得有些憔悴,但夕阳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身上,仿佛让他整个人绽放着光芒。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再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这才一脸惊喜地跳了起来,直冲到门外,奔入了闵庭柯的怀里。
闵庭柯一脸微笑,手掌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肢。
那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闵庭柯激动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轻拍白蓉萱的肩膀,“见到我就这么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了。
白蓉萱眼泪滚滚而下,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地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闵庭柯笑着道,“这不是到年底了吗,我来处理这边的琐事,顺路来看看你。”
这借口实在不怎么高明,即便是白蓉萱,也听出了里头的反常。
以闵庭柯的身份,什么大事还要他亲自出马?
尤其还要漂洋过海,路上充满了不确定性。
白蓉萱抽了抽鼻子,“你是才到吗?”
闵庭柯一下船,几乎没有丝毫耽搁地赶了过来。
白蓉萱拉着他的手,将他请到了屋内。
闵庭柯环视四周的环境,不免还是觉得窄小拥挤了些。想到白蓉萱就在这里生活,他不免心疼了起来,“你还住得惯吗?”
白蓉萱轻声道,“我可没那么娇贵,只要有个容身的地方就行了。何况又不会在这里过一辈子,总归还是要回去的。六叔,上海那边怎么样了?”
闵庭柯道,“我就知道你惦记着那头呢。”
正说着,大秀端了茶点进来,白蓉萱亲自倒了茶送到闵庭柯的手里。
大秀道,“六爷,洪管事问您,行李是不是都要搬进来?”
闵庭柯道,“不用了,我和蓉萱说几句话就走。”
白蓉萱大惊,“你要干什么去?”
闵庭柯道,“我住到铺子那边更方便些。你如今是女孩子的身份,咱们孤男寡女住在一个院子里,被人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白蓉萱顿时红了脸,到了嘴边的挽留也只好咽了回去。
闵庭柯喝了口茶,这才缓缓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已经抓到了高安,审问之下,他也亲口承认当初受了长房的指使,在你父亲的饮食中动了手脚,致使你父亲中毒而亡。至于你哥哥,也是他的手笔。他做了易容,故意去南京接近你哥哥,然后下毒害人。”
虽然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但亲耳听到结果,白蓉萱还是十分地震惊,“他承认了?”
闵庭柯以高安的老婆孩子作威胁,他敢不说实话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是,他交代的非常详细,我还让他在笔录上按了手印画了押。人虽然在我的手里,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傻事来?手里有点儿证据,总是好的。”
白蓉萱激动地问道,“那他可有说……为何要这么做吗?”
闵庭柯说道,“其实很简单。高安与长房的一个丫鬟互相爱慕,史大太太便以这个丫鬟做要挟,利用高安为自己做事。事成之后,史大太太便放了丫鬟的奴籍,还给了两人一些钱,高安带着心爱之人去了长沙落脚,改名换姓开始了新生活。”
第二千五十章 不信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他就为了这件事而去害人性命吗?”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闵庭柯猜到她会这么想,心平气和地道,“在你眼里,这或许是再小不过的琐事,但对于高安来说,却是能影响一辈子的大事。”
白蓉萱彻底沉默了下来。
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虽然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谜底,可当一切真正摆在自己面前时,白蓉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就算高安真的喜欢那个丫鬟,名正言顺的求娶也就是了,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闵庭柯道,“人一旦走进死胡同,就很难再转出来了。高安就是如此,他被长房利用,一步一步跌入深渊,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回头呢……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后才低声道,“不管怎样,既然高安已经承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牵扯出了长房,他们总要给我个交代才行。六叔,你看我什么时候回上海比较好?”
闵庭柯看着她道,“你暂时不能回去。”
白蓉萱脱口而出,“为什么?”
闵庭柯道,“你的身份特殊,就算回去,也不能当三房的家,因此没有话语权,长房根本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闵庭柯道,“先将这件事压下来,不要急着发作。眼下正是长房和二房内斗的时候,这两房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手段一个比一个激烈,不如等他们斗出输赢后,你再回去好了。”
只是到那时,一切还来得及吗?
白蓉萱不敢确定,“这样会不会放走了真凶?”
闵庭柯道,“史大太太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家主之位。目的如此,她又怎么会轻易退出?”
白蓉萱虽然内心很是焦急,但还是很相信闵庭柯的话,闻声点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总是听从安排的。”
闵庭柯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心里很是高兴,“这件事不能全靠你自己,我看找个时机,还得向你母亲全盘托出才好,她毕竟是三房的女主人,身份摆在这里,说话也比你更有力道。”
白蓉萱却担心母亲根本承受不来这样的压力,何况还涉及到父亲的死,只怕对母亲又是个打击。
她犹豫着道,“母亲那边才刚好一点儿,我实在是怕她会接受不了。”
闵庭柯道,“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母亲只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很多事,堵不如疏,与其瞒着她,让她从别处知晓真相,还不如由你亲口告诉她。不论你父亲还是哥哥,终究是要有个说法的,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个慰藉。”
白蓉萱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便顺从地道,“那我回头就写一封信吧……”
闵庭柯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你母亲心里有什么疑问,你也能及时解答,否则她牵肠挂肚,只怕要生一场大病。”
白蓉萱道,“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闵庭柯道,“何必着急?等到了尘埃落定的日子,你大个先回一趟杭州,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你母亲知道,然后再一同回到上海。有高安这个人证在,长房就算要撇清关系,也不是简单的事。以高安的聪明才智,只怕早就料想到会有今天,手里自然也捏着长房致命的证据,高安对我说了,只要能保全他的妻儿,他愿意以死谢罪,还会拿出长房的罪证来。”
白蓉萱最关心的便是真相,至于如何处置高安,她反而不怎么看重。
充其量他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就算要怪要恨,她也该去恨长房的史大太太才对。
闵庭柯继续道,“胜利就在眼前,你也得耐住性子才行,千万不可着急,否则进了长房的圈套,反而让他们脱罪,那不是要抱憾终身吗?”
白蓉萱立刻道,“六叔放心,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闵庭柯当然相信她,笑着道,“你明白就好。”
说完了白家的事情,白蓉萱心情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可一想到闵庭柯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赶来,她的心又像生了火炉一般,暖融融地十分感动。她眼含泪花地道,“你最近可好?”
闵庭柯道,“自然都好。忘了告诉你,我断了白家二房的布匹生意,那些棉农也全都被我收拢了。”
这早在闵庭柯的计划之中,所以白蓉萱并不觉得意外。
闵庭柯又道,“还有,我来之前刚刚收到消息,白修唯已经做了父亲。”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闵庭柯道,“真的,是个男孩。这样一来,外三房也算是后继有人了。没想到白家的兄弟几个,最先有孩子的会是他。”
白蓉萱忙问道,“那宥三太太是什么态度?会给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身份吗?”
闵庭柯叹了口气,“多半没那么容易。宥三太太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是她觉得不对的事,除非白元宥死而复生,否则怕是没人能说得动她。据说白修唯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不但要做苦力养家糊口,甚至又借了不少外债。”
白蓉萱大惊,“怎么又借了外债?”
闵庭柯怕她担心,轻声说道,“你不用惦记,我已经将白修唯的消息传给白修尧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打听白修唯的消息,只可惜走错了路,所以总是不得其法。”
白蓉萱闻声长长地松口气。
有外长房帮衬,白修唯就不会过得太过辛苦。
她有些不能理解宥三太太。儿子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算自己不认可,难道就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气愤地道,“宥三太太这样做,将来肯定要后悔的。”
闵庭柯不屑地道,“她本来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丈夫死后,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外三房直到今天仍旧死气沉沉,与她这个当家女主人不无关系。娶妻娶贤,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不愿再提外三房的事,而是关心起了闵老夫人的近况。
第二千五十一章 读懂
她当初离开得仓促,也没有机会向闵老夫人告别。想到老人家日常对自己的照顾和疼爱,白蓉萱不由得十分愧疚。
闵庭柯笑着道,“当时情况紧急,姑姑自然能够理解。你无需多想,只要照顾好自己,将来回去到她身边好好尽一尽孝心,就算是对她最好的弥补了。”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这是当然。”
闵庭柯道,“最近白家长房和二房斗得很是厉害,我姑姑也被吵得心烦,我要接她回闵家小住一段,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
闵老夫人毕竟是白家的长辈,在这个时候回闵家,外头的人一定会议论纷纷,若是再有那恬不知耻的人故意散播消息,很有可能会传出闵家挑唆白家内斗的传闻。
不动,有时候反而无懈可击。
白蓉萱能理解闵老夫人的做法,低声道,“老夫人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要多,既然她坚持,你就不要再提了。”
闵庭柯失笑,“她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内宅,哪就走过这么多的桥了?”
一句话,将白蓉萱说得面红耳赤。
闵庭柯毕竟舟车劳顿,在白蓉萱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他用晚饭,闵庭柯也摇头拒绝了,“实在没什么胃口,我明天再来看你。”
白蓉萱挽留不得,只能送他出了门。
闵庭柯冲她挥了挥手,“快进去吧。”
天色已暗,街边闪烁的霓虹映照在闵庭柯的身上。直到此刻,白蓉萱才发觉闵庭柯又长高了些,个头早已超过自己,甚至肩膀也宽了许多。
不知不觉中,闵庭柯已经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了英俊的男人。
在白蓉萱的注视中,闵庭柯步履轻快地出了小巷,坐着车子离开了。
白蓉萱则有些心神不宁,神色复杂地回了院子。
小秀见她脸色奇怪,不安地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这是怎么了?可是六爷说了什么让你难过的话?”
端着水进来服侍的大秀闻声立刻不悦地道,“你又胡说什么?六爷那么珍视萱小姐,怎么会让她难过呢?才好了几天,又开始疯言疯语了,下次再这样,你就一个人回上海去吧。”
小秀吐了吐舌,不敢再说了。
白蓉萱却听得一愣。
珍视……
六叔很珍视自己吗?
仔细想想,好像真的如此。从相识一路走来,他对自己呵护备至,容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无论遇到什么难处,总会恰当准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帮助自己挡下一切危险。
两人遭遇伏击,死里逃生,闵庭柯甚至愿意为了她保守秘密,帮助她寻找哥哥死亡的真相。
两世为人的白蓉萱就算再怎么愚笨,此刻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这并不是一个长辈对待晚辈该有的态度……
难道……
白蓉萱涨红了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脑袋里想到的答案。
怎么会呢?
他们两人身份悬殊,地位相差一大截,何况……何况他还比自己小……
白蓉萱混乱无比。
大秀见状赶走了小秀,缓步上前,端详着白蓉萱的脸色道,“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想不开的事情?”
白蓉萱抬头看向大秀,小声道,“你说……六叔是不是对我很好?”
大秀想也不想地道,“那是自然,六爷待您什么样,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您这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哪敢再说,摇了摇头,低头陷入了沉思。
大秀则觉得十分奇怪,服侍白蓉萱梳洗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小秀正在院外等着她,见到姐姐出来,快步迎上来道,“萱小姐歇下了吗?”
大秀点了点头。
小秀道,“她晚上吃得少,夜里会不会饿?”
如今远在香港,事事都和从前不同。以前若是夜里饿了,自有小灶可以吩咐,可到了这边,再想吃什么就要重新点火烧饭,麻烦得很。所以他们渐渐地都改了习惯,夜里几乎不再进食。
大秀道,“萱小姐好像有心事。”
小秀抿嘴一笑,“你才看出来吗?”
大秀迟疑了片刻,说道,“她还问我六爷是不是对她很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秀眼睛一亮,“萱小姐真这么问?”
大秀点了点头,“我还敢胡编乱造不成?”
小秀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咱们的萱小姐总算开窍了。先前我还一直担心呢,要是她一直想不通,咱们六爷的一片真心,岂不是白费了?”
大秀顿时板了脸,“你胡说什么?”
小秀道,“你还看不出吗?萱小姐这是缓过神来,总算读懂六爷的心意了。刚刚要不是你把我赶出来,我早就问出真话来了。”
大秀仔细想了想,想到白蓉萱那面红耳赤一副小女儿娇羞的模样,还真就像妹妹所说的一般。
她也跟着抿了抿嘴,笑着道,“你别胡说八道,更不要到萱小姐面前说三道四去。她脸皮薄,可经不起这些。”
小秀连声答应,“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坏六爷的事呀。”
姐妹俩嘀嘀咕咕地回了房,心里却都为闵庭柯高兴。
小秀甚至道,“六爷干什么成什么,偏偏在萱小姐这里,就像是进了迷宫,总是找不到出路似的。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各有心事,长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闵庭柯便赶了过来,还陪着白蓉萱吃了早饭。
白蓉萱心里装着事,哪还敢抬头去看闵庭柯,一直低着头,话也没有往日那么多。闵庭柯何等聪明,立刻就看出了她的反常。
饭后他找了机会,单独叫来了小秀询问情况。
小秀见周围没有旁的人,大着胆子凑到闵庭柯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闵庭柯先是一愣,随后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白蓉萱则是躲在房间不好意思出门。
闵庭柯也不难为她,隔着窗户说了两句话便去铺子里处理事情了。
等人走后,她这才敢从窗缝向外张望。
院子中空空荡荡,果然已不见了闵庭柯的身影。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轻松,还是失落了。
第二千五十二章 秀慧
白蓉萱读懂了闵庭柯的心意,反而没法像从前那般轻松自在地与他相处了,之后闵庭柯再来,她也有意躲闪,甚至连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闵庭柯无奈叹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在香港停留数日,之后便要返程回上海。
听到消息的白蓉萱不免有些神伤,不舍之情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闵庭柯低声安慰道,“本就是处理事情来的,既然都解决了,我自然要回去。何况上海那边局面也十分复杂,我早些回去料理清楚,你也能尽快回去团聚。”
白蓉萱低声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闵庭柯笑道,“这是自然。”
两人此次相聚,比之从前更加难舍难分,一个不愿意走,一个舍不得。白蓉萱泪眼星星地望着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闵庭柯道,“要不……我再陪你几天?”
白蓉萱自然觉得好,可一想到上海那边的情况,还是忍痛道,“既然早晚都要走,还是早些离开得好,免得那边出了事,连个做主的人也没有。”
闵庭柯听她这样说,故意道,“可别我转身一走,你就哭鼻子啊!”
白蓉萱故作坚强地道,“才不会呢。”
可等到闵庭柯离开的那一天,她还是哭肿了眼睛,将连夜赶工缝制的香囊交给了他,“我笨手笨脚,你可别嫌弃。”
闵庭柯高兴地接在手里,“既然是你亲手做的,我自然会好好保存。”
望着身边熙熙攘攘送行的人群,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相顾无言,一直到大船拉动汽笛,闵庭柯这才不得不上船。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决堤而出,“保重身体,路上小心。”
闵庭柯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挥了挥手。
一直到大船起航离开,白蓉萱还是舍不得离开。
大秀上前道,“小姐,咱们也回去吧。等六爷得了空,还会再来看您的。”
小秀在一旁道,“用不了那时,咱们就回上海去了,总不能一直住在香港吧。这里虽好,终究不如家里踏实。”
白蓉萱喃喃地道,“但愿如此吧……”
再接到闵庭柯报平安的信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平安回到上海,立刻着手给白蓉萱写信。信中说了一路上的遭遇,又简单讲了白家此刻的情况。长房和二房内斗得十分离开,长房十几年蛰伏,势力却一点儿不少。原来史大太太暗中做了不少买卖,在二房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扩张,偏偏二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三房的身上,居然没有察觉长房渐渐势大。如今两人奇虎相当,即便白元德使了不少手腕,让史大太太亏了不少,但始终没有将其击败。
而内宅里,蔡氏更是毫不客气地向长房对手,却被史大太太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蔡氏不但没讨到好处,反而还碰了一鼻子的灰。白元德知道后十分恼火,指着蔡氏的鼻子骂她没用,委屈得蔡氏什么似的,整日愁容满面,二房也怨气冲天,下人们踮着脚尖做事,唯恐惹怒了蔡氏,被她借机教训。
而外长房这一边,白元则在闵老夫人的支持下,顺利接手三房的买卖,成功瓦解了长房和二房想要分而食之的想法。如今三房的生意正常推进,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甚至在闵老夫人的撮合下,外长房的白修朗也与夏家的小姐订了亲,明年端午节前后就要办喜事了。则大太太对这门亲事十分的满意,不但对闵老夫人谢了又谢,对这位未来儿媳也相当看重,聘礼和彩礼准备得明明白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挑最好的。夏家得知之后,对这未来的亲家也十分满意,嫁妆又提了三成不说。
白蓉萱得知白修朗都定亲了,心里十分的高兴,回信时特意让闵庭柯做主,从三房走账,为外长房送一份贺礼。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外长房对三房都不薄。
白蓉萱又哪里知道,闵庭柯为了给外长房做面子,亲自张罗为白修朗登门提前,让夏家对这位未来姑爷也不得不高看几眼。
就这样你一封信,我一封信,转眼就到了年关。
舒小山奉了姐姐的吩咐来送节礼。
白蓉萱不但全都收下,还将自己准备的东西让他一并带回去。唯恐他年纪小搬不动,特意吩咐吴介雇一辆马车,送他回去。
舒小山不自在地道,“我姐姐让我来,我就来了,可不是要你东西的。”
白蓉萱笑道,“礼尚往来,你送了我东西,我自然是要还礼的。就算当着你姐姐的面,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舒小山这才低头跟着吴介走了。
白蓉萱在香港过了一个年。
这边的新年也很热闹,街上有舞龙舞狮的表演,白蓉萱不想出门,特意许了大秀和小秀去看热闹。
大秀说什么也不去,小秀却很积极。
白蓉萱便让花姐的儿媳带她出门散心。
安静的夜里,只有大秀陪在白蓉萱的身边,两人闲来无事,做起了针线活。
大秀便问道,“萱小姐,您从前在杭州的时候都做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除了读书便是做针线。”
大秀微微一笑,细心帮她穿针引线。
白蓉萱看着她柔美的侧脸,轻声道,“过完年,你就十八了吧?”
大秀脸色通红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也不小了,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大秀和吴介的关系很好,两个人没事儿的时候便聚在一起说话,吴介每次出门,不是给她捎带些零嘴糕点,就是针头线脑,偶尔还送个头花之类的,中秋节的时候,大秀还亲自做了双鞋给吴介,美得吴介抱着鞋傻笑了好几天,到今天还把鞋藏在柜子里舍不得穿呢。
大秀毕竟是女儿家,哪好意思说起这些?她一脸娇羞地道,“我是闵家的奴婢,自然得闵夫人做主安排了……”
白蓉萱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自己要不要向闵夫人求个恩典呢?
她笑着道,“你一直都叫大秀吗?”
大秀道,“是啊,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儿土?”
白蓉萱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大秀高兴地道,“好呀,当然好。”
白蓉萱仔细思索了片刻,“你娴静温柔,秀外慧中,就叫秀慧好了,你喜不喜欢?”
大秀满脸喜色,“自然是喜欢,多谢萱小姐,我以后就叫秀慧。”
第二千五十三章 准备
等小秀和花姐的儿媳妇午夜时分赶回来时,花姐不免有些不悦,拉着儿媳妇道,“萱小姐是个宽和仁厚的人,施恩让你们出去转转,你们自己心里也该有个谱儿,简单走走就是了,怎么能去这么久的时间?家里不用人照顾了?”
花姐的儿媳妇向来惧怕婆婆,闻声立刻白了脸,低着头认错。
小秀在一旁帮着她说道,“一年到头就过这个年,大家轻松些有什么不好?萱小姐既然放了我们的假,就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技巧,她可不是那样的人,您不用担心。”说完便拉着花姐的儿媳妇往屋子里走,“我们还在外面买了炒栗子,趁热吃才好。”
花姐不好再说,只能无奈叹气。
听说姐姐得了新名字,小秀立刻不乐意了,拉着白蓉萱的手道,“萱小姐,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既然给姐姐起了好听的名字,也得给我起一个才行。”
白蓉萱笑着问道,“那你想叫什么?”
小秀道,“我怎么知道?您给我起什么,我就叫什么呗。”
白蓉萱道,“我觉得小秀就很好……”
小秀立刻不依了,“您这样也太伤我的心了。”
白蓉萱认真思索了片刻,“你活泼爱动,钟灵毓秀,就叫毓秀可好?”
小秀挠了挠头,“毓秀?是哪两个字?”
白蓉萱便在她的手掌心写了个毓字。
小秀见状皱着眉头道,“哎哟,这个字也太复杂了些,我不认得,以后怕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了。萱小姐,您能不能给我起个简单些的。”
大秀在一旁道,“萱小姐,您别理她。她这人又笨又懒又不肯用心思,白白浪费了您的一片心,您别为她的事上心。”
小秀嘟了嘟嘴。
白蓉萱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唐学茹的影子。
那家伙,也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主。
今年过年,不知道她有没有闹着去放鞭炮?
白蓉萱有些走神,还是小秀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
白蓉萱想了想,“我这几日看的书上有个词很好,叫朝华夕秀,你觉得怎么样?”
小秀道,“夕秀吗?这个名字好,我喜欢,我以后就叫夕秀了。”
两姐妹都得了新名字,自然十分地高兴,连带着这个年都变得更有意义了。坚持过了午夜,白蓉萱再也坚持不住,洗漱后便歇下了,外面的鞭炮却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二天天明时分才渐渐安静下来。
白蓉萱一大早睁开了眼,秀慧便打了水服侍她梳洗,“昨儿夜里吵了一宿,您没睡好吧?趁着白天没动静,您再眯一会儿。”
吃过早饭,花姐带着儿媳妇来给白蓉萱拜年。
白蓉萱按照北方的惯例打赏了两个封红。
花姐很是意外,说了不少的吉祥话。
两人刚退出去,龚管事也赶过来贺岁。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他的照顾,白蓉萱不可能生活得如此顺利,因此对他自然十分感激。
龚管事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直到正月十五过完,外头这才消停了一些。白蓉萱惦记着上海和杭州那边的情况,人又清瘦了不少。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白蓉萱收到了闵庭柯的来信。
信中交代她可以准备一下,月底时会安排人来接她回去。
白蓉萱心情激动,拿着信读了又读。
这是什么意思?
她叫来了洪兴,不解地询问起来。
洪兴没有隐瞒,将上海那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您还不知道吧?白家二房的睿二爷年后便突然暴毙了……”
“什么?”白蓉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怎么会?”
洪兴淡淡地道,“对外说是喝酒过多,跟着服侍的人不尽心,一不小心跌入了河中,当时又是夜里,即便手下及时追下去搜寻,可还是没有找到人,结果第二天白天发现时,人早就不在了。因为这事,蔡太太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二房内宅没了主事的人,已经乱成一团,白元德先前娶回来的那些姨太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从前有蔡太太在上头压着,她们还不敢太过造次,如今没了管教,各个都有主意,白元德又要应付外面又要应付里面,便有些顾此失彼。何况睿二爷的突然离世,怕是也打乱了他的计划,就算此刻想要扶持庶出的白修哲,一时半会儿怕是也起不到效用,而长房那边又咬着不肯松开,白修衍不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是名正言顺的,如果白元德无法控制住眼下的局面,这家主之位,怕是要重新回到长房的手里了。”
白蓉萱大惊失色,“六叔此刻让我回去,可有什么安排?”
洪兴道,“根据闵家的调查,睿二爷的死只怕不简单,多半是被人给下了毒……”
下毒?
又是下毒。
长房还真是厉害,同样的办法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偏偏又总能让他得逞。
白蓉萱气愤不已。
洪兴则继续道,“六爷的意思是,此刻或许是扳倒长房的最好时机,白三爷和治少爷的事,还得由您亲自来提才好,换了旁人,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被长房抓住漏洞。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将来再想和长房对峙,怕是难了。”
白蓉萱听到这里,也立刻来了精神,坚定地道,“那咱们就收拾收拾,等六叔派了人来就回去。”
她早就想亲自面对长房这个杀人凶手了。
她倒要看看,从他们的嘴里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临行之前,白蓉萱还特意去跟舒欣道别。此一别,两人多半不会再见面,白蓉萱忍不住道,“从前的事,你就都忘了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舒欣微微一笑,“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说完,还送了白蓉萱一份礼物,要她回家再看。
白蓉萱推辞着不肯收。
舒欣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和小雀联手做的,你不嫌弃才好。”
白蓉萱听了,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
等回到家拆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一件面料工整的旗袍。深绿色的布料,镶着金色的牙边,领口处绣了几朵山茶花,简单又明媚。
秀慧夸赞道,“真是好手艺。”
夕秀也道,“萱小姐穿上了肯定好看。”
白蓉萱就这样等着,盼着,可直到月底,仍不见上海那边来人。白蓉萱心里没底,和洪兴盘算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二千五十四章 来人
洪兴也没有接到消息,难免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出言安慰道,“您先别着急,或许是路上耽搁了,若真有变故,六爷一定会送消息过来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又过了三日,来接白蓉萱的人才总算赶到。让她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是白修尧和周科。
白蓉萱很是意外,不敢相信地道,“怎么是你们来?没有其他人了吗?”
白修尧见她此刻已经留了头发,身着女装,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来的路上他还口口声声说见到白蓉萱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几句——怎么能连身边的家人也欺骗呢?
到底有没有拿他当自己人啊!
可当白蓉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时,他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是周科上前两步道,“萱小姐,是这样的……六爷的意思是您重返上海,让闵家的人出面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要传出闲话来,所以特意指了我们两个过来。”
白蓉萱明白过来。
白修尧道,“路上可把我们给辛苦坏了,六哥……”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蓉萱也有些尴尬,“我年纪在你之上,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白修尧点了点头,磕磕巴巴地憋了半天才叫出一声姐姐来。
众人来到屋内,白蓉萱问起两人路上的情况。
白修尧道,“这艘船要在广东中停,结果又被扣了船,等了五天才重新起航。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了够呛。”
白蓉萱向周科看去,“为什么扣船?”
周科道,“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打听到的消息都很琐碎,好像是有当地的商户借着贸易的名义运送鸦片,结果被曾市长给发现了。他雷霆震怒,直接封了港口一一清算,闹得很凶。幸好我和尧少爷坐的船是邱家的,有邱家出面担保,这才放行,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误到什么时候。”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禁烟风气才过了多久,怎么还有这样大胆的人?”
白修尧懒洋洋地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如今的日子多难过,这鸦片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能顺利过海关,那银钱就像流水一样往家里走,谁看了不眼热啊?因此不少人都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拼了一条命搏一个出头之日。”
周科在一旁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大多数人最初也的确抱着只要做成一单就退出的想法。可见识到如此之大的利润,试问谁又能不动心呢?因此越陷越深,最后便无法自拔了。”
白蓉萱又问起了上海那边的情况。
白修尧和周科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周科便缓缓道,“家里头不大太平,自从睿二爷失足落水溺亡之后,蔡太太便彻底的病倒了,老夫人又素来不插手内宅的事,二老爷有心无力,所以白家的后院已经是长房的天下了。”
没想到史大太太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周科怕她担心,连忙道,“不过您不用惦记,三房的产业都由则大老爷帮忙管着,没让长房和二房讨去半点儿便宜。”
这一点白蓉萱当然不会担心。
她问道,“白修睿死后,二老爷没有其他的动作吗?”
白修尧抢着道,“他不是在外头认了个庶子吗?此人可比白修睿厉害多了,近来一直跟在二伯父身边,忙进忙出,替他分担的不少事务。”
白蓉萱道,“那白修睿的死,就这样盖棺定论了吗?”
白修尧道,“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什么证据都没有了,似乎也只能这样草草了结。要不是如此,蔡太太又怎么会要急火攻心,直接偏瘫在床呢?”
“什么?”
白蓉萱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蔡太太会病得这么重。
白修尧道,“听说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全要靠着身边的人照顾。偏偏二房又没了主心骨,乱作一团,白玲珑干脆去了姑子庙清修,说是看破红尘要出家,白宝珊也匆匆定了亲,即将要嫁去安徽。”
白蓉萱没想到这段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闵庭柯每次给她写信,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全部告知。
或许是为了保护她,又或许是不想她烦心。
白蓉萱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这样的白家,心情便变得十分复杂。
周科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胡管事月前去世了。按照他的遗愿,尸骨火化后撒在了黄浦江里。”
胡管事……
白老太爷生前留下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洗清了母亲身上的污点,了却了她的一番心愿。
又或许,这也是胡管事自己的心愿呢?
白蓉萱见两人神色憔悴,一路上颠簸辛苦,想必十分劳累。说了几句话便让秀慧和夕秀帮着收拾出房间来休息。
白修尧临走之前忽然道,“对了,五哥最近不大好。”
白蓉萱心中一跳,“怎么了?宥三太太还夹在中间作乱吗?”
白修尧叹了口气,“倒不是宥三婶,而是虞小楼死了。”
白蓉萱张了张嘴,“怎么会?”
白修尧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说她怀了孩子的时候跟着五哥东奔西跑伤了身子,之后一直没有调养过来。五哥自打从家里出去之后,也很少和我们这些兄弟联系,等我得知消息的时候,虞小楼的丧事都办完了。五哥抱着孩子消失不见,我为此还特意去了一趟外三房,结果宝琳说五哥压根就没有回去。你说他该不会想不开吧?”
“不会,不会!”白蓉萱连连摇头,“孩子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他就是孩子唯一的亲人,要是他也出了什么事儿,让孩子怎么办啊?”
白修尧道,“我出门前,大伯父已经安排人去找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息。”
白蓉萱只得安慰他几句,自己则忧心忡忡。
第二天一早,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养足了精神后,几人这才细细地说起了琐事。白蓉萱得知除了白修尧和周科外,外长房的白元智也跟了过来。只是他在广东遇到了旧友,便留在了当地,等船返航时再与众人会合。
白修尧害怕白蓉萱多心,连忙道,“我小叔近来听话得很,连大伯父也不像从前那般看不上他了。这次是许久没有出门,所以才有些受不住心,等咱们回去了,你可什么都不要说呀。”
第二千五十五章 广东
白蓉萱当然不会多嘴,她笑着答应下来。
白修尧见状十分高兴,觉得白蓉萱虽然换了身份,但依然和从前那样为别人着想,性情并没有变化。
既然来接的人都到了,白蓉萱这边也着手开始安排回程的事情。东西要收拾,舒欣那边要告别。花姐和儿媳妇家在这边,自然是不能跟着走的,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此都有了感情,一时间小院内满是伤感,花姐的儿媳妇更是动不动就要掉几滴眼泪。
白蓉萱留了不少东西给她,还特意交代道,“等将来路过上海一定要到家里来坐坐,遇到什么难处也只管告诉我。”
等到了离开的那天,花姐的儿媳妇更是哭成了泪人。
花姐不悦地道,“小姐出来久了,如今要回家里去,这是好事,你哭哭啼啼地做什么?不许再哭了,小心不吉利。”
花姐的儿媳妇这才止住了眼泪。
舒欣一家也来渡头送她。
白蓉萱十分地感激,握着舒欣的手道,“上海那边若还有什么事需要去办,你只管写信告诉我好了。”
舒欣和弟弟虽然到了香港,可父母妹妹的墓地仍在上海,清明寒食不免需要人去扫墓祭奠。
舒欣却看得很淡,“只要心怀牵挂,在哪里悼念都是一样的,亲人们在天有灵,看到我和小山过得好,也该放心了。”
白蓉萱不好强求,笑着点了点头。
小雀道,“白小姐,您若是得空的话,不妨回我们住的老地方转一转,看看那边的人都怎么样了。街口那个粘糖人的徐姥爷身体还硬朗吗?那个喜欢骂人的李奶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还有……小东厢的翠喜成家了没有?她那么恨嫁,天天张罗着要嫁男人,也不知道如愿了没有。”
离家千里,终究心怀故乡。
白蓉萱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一空就去,到时候写信告诉你。”
小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您是大忙人,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您不用放在心上。”
龚管事早已带着人将白蓉萱的行李搬上了船,眼看着起航的时间快到了,便走到白蓉萱身边道,“小姐,该登船了。”
白蓉萱即便再有不舍,也只得和来送行的众人道别,由龚管事送上了船。
白蓉萱见龚管事忙前忙后一头大汗,感激地道,“在香港的这段日子,承蒙您的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龚管事忙弯了弯腰,客气地道,“小姐这么说,不是要折煞我吗?回头得了空,您再来小住几日,咱们这边的院子总是空着的。”
白蓉萱应了声好,龚管事这才带着手下匆匆下了船。
没一会儿,船便起锚前行,白蓉萱站在船舷边,望着岸上向自己挥手的舒欣等人,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秀慧忙上前道,“甲板上风浪大,咱们到里面坐着说话吧。”
白修尧也道,“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后日就到广东了,咱们在那边稍作休整,与小叔会合之后就回上海去,一路上平平安安,半个月怎么也该到了吧?”
航程顺利,他们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靠岸。
岸边尽是吆喝声,乱乱吵吵,有做生意的小贩,也要搬运货物喊着号子的工人。
闵家在广东的掌柜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人群中认出洪兴,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洪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到?还来的这么早?”
广东的大掌柜白白胖胖,闻声笑着道,“六爷早有安排,我敢迟到吗?”
说完,又由洪兴引荐,向白蓉萱见了礼。
白蓉萱见闵庭柯早就安排妥当,也便不再多问,坐着车子去了安排好的住处。
白修尧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感慨地说道,“我先前离家出走,不是跑到这里来了吗?当时的日子可真是难呀,几乎到了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程度。要不是后来求到了闵家的面前,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白蓉萱低声道,“所以外出闯荡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着实不易。”
白修尧叹了口气,“还是要看人的,再难的事也得有人做不是?要不然闵家的版图怎么会如此大?广东的生意也红红火火的?”
白蓉萱道,“这可不是轻松的事。家族传承几代人,才能建此基业。你回去后发愤图强好好做事,等到你孙子的时候,或许也可以有这样的成就了。”
白修尧闻声哈哈大笑,“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大概能理解小叔为什么不喜欢生意场上的事,活得随性洒脱,好坏全凭自己的心情了。”
广东这边安排的住处是灯红酒绿的酒店,门前还站着几个外国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也喷得极香。看到白蓉萱下车,几个女人把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便笑了起来。
白蓉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直接转过了身。
房间是早就订好了的,众人上了楼,各自进了房,广东大掌柜跟在洪兴的身后进来回话,“白小姐,您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这可是广东最好的酒店了,独一份儿!”
只是小住,白蓉萱哪有什么可挑剔的?
洪兴带了大掌柜出门。
白蓉萱好好地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白元智便找了过来。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将白蓉萱打量了一番,虽然板着臭脸,但语气还算温和,“这还像个样子,从前那不男不女的装扮,成什么体统?”
白蓉萱大为意外,“什么?您早就看穿我的身份了吗?”
白元智道,“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连男女也分辨不出来吗?”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那是从什么时候……”
白元智道,“我去接你回上海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
白蓉萱不敢相信。
这么说来,外长房岂不是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白蓉萱汗颜无地。
白元智道,“我佩服你的心智,也赞成你找出真相,现在的年轻人,有这样魄力和胆量的人并不多了。”
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评价。
白元智提醒道,“你这次回去,或许面对比从前更大的风浪,心里要做个准备。”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放心,不论前方有多么艰难险阻,我都是一定要闯过去的。”
白元智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嗯,你能这样就好了。三房这些年虽然势微,但有外长房和外二房相助,倒也能和长房二房抗衡一番。”
白蓉萱以为自己听错了,“外二房?”
第二千五十六章 心潮
外二房不是一直都以二房马首是瞻吗?
又怎么会突然帮助自己呢?
看到白蓉萱一脸不解,白元智也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道,“这件事说起来很是复杂,等你回到上海,大哥自然会细细对你说来,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照他话的意思,好像外二房和二房之间还有什么隐情?
白蓉萱茫然地答应下来,心里却越发奇怪。
好在他们这一群人只在广东停留五日,之后便又乘船返航,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上海。
听着熟悉的汽笛声,白蓉萱心潮澎湃,站在甲板上好奇地向外张望着。白修尧站在她身边道,“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像个土包子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白蓉萱道,“心态不同,看到的景色自然也不一样。”
白修尧伸着脖子看了几眼,“明明一样,有什么不同?”
懒洋洋站在他们身后的白元智闻声走上前来,一巴掌甩在了白修尧的后脑勺上,“你这没见识的小子,阅历还浅,自然不懂人家在说什么了,以后多出去走走,自然就明白了。”
白修尧不满地道,“这次出门要不是闵六爷亲口提出来的,您以为大伯父会答应?我想出门……可困难得紧。”
白元智嘿嘿一乐,“谁让你小子年纪不大,就敢做离家出走的蠢事了?”
白修尧道,“还不是跟您学的?每次您出门也都是偷偷溜走,从没见您和大伯父打招呼的。”
白元智不自在地道,“好的不学,坏的学。这是什么好本事吗?没见我每次被你大伯父骂的有多狠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插科打诨中,船也稳稳靠了岸。
白蓉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船。
待船彻底停泊妥当,白蓉萱才在秀慧和夕秀的陪同下走下了船。
她伸长了脖子,想在接亲的人群中找到闵庭柯的身影。
太久没有相见,思念早已漫溢。
就在她焦急寻找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白蓉萱浑身一凛,惊喜交加地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身后的闵庭柯。纤细笔直的腰身,俊脸上自然的微笑,还有那明亮的眼眸,让白蓉萱再也克制不住,直接冲入了对方的怀中。
闵庭柯很是意外,但也十分享受,笑着安抚道,“一路上累坏了吧?”
白蓉萱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贴在闵庭柯的胸口,感受着难以言说的安心。
好像只有待在他身边,自己才会如此地平静。
闵庭柯就这样任由她抱了好一会儿,眼看着要是不出言阻止,怕是要在这里站到黑夜,他这才出声道,“有什么话到家里说,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呢。”
白蓉萱缓缓抬起头来,“什么惊喜?”
闵庭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白蓉萱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穿过人群,来到了渡头外圈。
街道旁停着不少车。
或许是看到了来人,其中一辆车的后门打开,一个让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的人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白蓉萱大惊,不敢置信地道,“妈?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便急忙跑到了唐氏的面前。
唐氏的精神很好,肤色红润,将女儿抱在怀里仔细端详了好一阵,这才柔声道,“和上次见面时比,好像瘦了不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还是香港那边的饭菜不合胃口?”
白蓉萱道,“哪有,我吃得很好。”
唐氏微微一笑,也不和女儿分辨,眼神中满是慈爱和怜惜,看得白蓉萱热泪盈眶。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唐氏道,“半个月前我就到了,一直住在三房里。你休憩的庭院我很是喜欢,你父亲见了,也一定高兴。”
白蓉萱道,“您喜欢就好。”
唐氏道,“闵六爷已经将白家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我了,你这孩子,每次给家里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要不是闵六爷,我还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不过你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和你一起顶,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
白蓉萱很是激动,又觉得愧疚,“都是我不好……”
“胡说!”唐氏不满地道,“不许你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比旁人做得好得多。我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骄傲。接下来的事,我会和你共担,只要咱们娘俩齐心,你父亲和治哥死亡的真相,都会浮出水面的。”
白蓉萱看着母亲坚定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意外。
母亲……
印象中软弱的母亲,居然也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闵庭柯适时地上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家里坐下来慢慢说吧,想必姑姑也等得急了。”
唐氏看到闵庭柯,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媚。
若说她从前没有察觉,可回到上海之后,看到闵庭柯忙前忙后的为三房出力,今日更是亲自来接女儿,两人的表现又是如此的亲密……
唐氏自己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闵庭柯虽然年纪小了几岁,但模样英俊,家世过人,最重要的是对白蓉萱一心一意,这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唐氏此刻便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心态。
见状立刻道,“是啊,只顾着说了,却忘了家中惦记的老夫人。咱们快回去,老夫人都跟我念叨你好几天了。”
因有唐氏在,白蓉萱自然要跟母亲同坐,闵庭柯也很有眼色地去了后面的车。
渡头这边留了洪兴善后,其他人则坐了车子回白家。
路上白蓉萱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是跟谁回来的?祖母还好吗?君卓姐和保康呢?”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把唐氏问得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好。
唐氏缓了半天才轻声道,“我是由吴妈陪着回来的,先前你舅母放心不下,原想着过来陪我一段日子,免得我吃亏。谁知道临出发前,你的新嫂嫂也就是荛哥媳妇查出了身孕,你祖母又上了年纪,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我便没有让她跟来。”
听说新嫂嫂有了身孕,白蓉萱很是高兴,顺势问起了唐学荛的婚事。
唐氏道,“婚礼很是顺利,荛哥媳妇模样出类拔萃,如今杭州城人人都说咱们唐家娶了个倾国倾城的新媳妇,每日在门前路过想要趁机看上两眼的人都多了不少。”
第二千五十七章 催婚
这当然就是玩笑话了。
不过李氏的模样白蓉萱是见过的,的确十分的出挑。
白蓉萱笑着道,“荛哥哥一定很高兴吧?”
“那还用说?”唐氏也声音格外柔和,“就像那馋嘴猫似的,真是一个也离不得。从前天不亮就往铺子里去,如今却是迟迟不肯动身,你舅母担心得不行,生怕你舅舅会不高兴,还说这儿子都是一个德行,娶了媳妇忘了娘。”
白蓉萱道,“新婚夫妻,自然腻歪。”
唐氏道,“你祖母也是这样说。老人家等着抱重孙,只盼两人的感情好呢。李氏也是个懂规矩的,对你祖母和舅母没话说,咱们唐家规矩少,李氏也自在些,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等学茹也出了门,家里就彻底安稳了。”
白蓉萱道,“茹姐儿定了日子?”
唐氏点了点头,“定了。既然两家都没有异议,李毅的年纪也不小了,自然要把日程提上来。何况李家也在杭州,离得不远,茹姐儿想回娘家随时都能来,倒也没什么两样。”
白蓉萱道,“这倒是。”
这样一想,舅舅家的两个女儿都没有远嫁,一家人相隔不远,守望相助,已经比旁人家幸福多了。
白蓉萱问起了张芸娘的事情来。
唐氏道,“我前两日才见过她,听说你要回来,她原本要陪我来接你的,只是她刚有身孕,彭家宝贝得什么似的,当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渡头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怕冲撞了她,说什么都没有答应,只等着你到家,再邀请她来作客。”
白蓉萱又惊又喜,“芸娘都有了身孕?”
没想到自己先前那一走,不但错过了唐学荛的婚事,连张芸娘和彭岛的也错过了。
她难免有些遗憾。
唐氏闻声握住了女儿的手,“是啊,当初和你玩得好的这些人都有了好归宿,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打算吗?”
白蓉萱脸一红,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庭柯。
她满脸不自在地道,“我……我没什么打算呀,就这样一直陪着您不好吗?”
唐氏微微一笑,“陪着我?我还有保康,要你陪做什么?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做事坦荡认真,我很是放心。你已经长成,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也能独当一面。至于你的婚事,按你祖母的意思,也遵从你的本心,你若是有可心的,不妨告诉我,自有我为你做主。”
白蓉萱惊愕地看着母亲,而唐氏则是一脸的笑意。
白蓉萱仿佛被看穿了心事的小孩子,娇羞地将脸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唐氏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黏糊?”
白蓉萱贪恋地拥抱母亲,“不管多大,都是母亲的孩子。”
唐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无论如何,一家人总是要守在一起的。”
白蓉萱问道,“对了,君卓姐和保康呢?”
唐氏道,“白家这边乱作一团,我没让她们跟着回来。在杭州有你舅舅照顾,总比这边让人安心。等事情都料理清楚了,再接回来也是一样的。”
白蓉萱很是惊讶,“您……您也打算回白家来生活了吗?”
唐氏低声道,“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其实在那里生活并不重要,我也没当回事。不过庭柯说得对,我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后人考虑。既然当年的冤屈已经洗雪,我还住在杭州算怎么回事?连带着你和保康都要跟着我受委屈。我前几日已经见过了你二伯父,让他跟族中的长辈说一声,我要将你和保康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写在族谱上。”
白蓉萱道,“二伯父肯定不会答应的。”
保康可是白家这一代人里的第一个孙辈。
唐氏不屑一顾,“他毕竟是家主,这件事绕不过他,我必须得跟他说一声才行。至于他答不答应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大家打官司好了,三房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白蓉萱还没见过如此有底气的唐氏,怔忪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所以说……人还是不能做坏事的,不然到什么时候都挺不直腰板。”
说话间车子停在了熟悉的门口。
司机打开车门,白蓉萱率先下车。看着白家高大的门脸,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隔了很多年重新回来似的。
门房的小厮和三房的下人早早地迎了出来,人群中的芳姑姑和小圆更是激动万分。
白蓉萱与众人见过礼,先去拜见闵老夫人。
和闵老夫人说话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可是再见面时,老夫人的鬓边已经多出了不少白发。
白蓉萱眼含热泪地行礼问候。
闵老夫人则让易嬷嬷赶紧将人搀起来,“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坐着说话。”
一如从前那般慈爱和善。
白蓉萱和唐氏双双坐了下来。
闵老夫人则问道,“小六呢?”
哎哟,过于激动,居然把六叔给忘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正要派人去找,连翘已经快步进来道,“六爷在外院呢,说是彭家的二少爷来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关心起白蓉萱的近况来。
白蓉萱一一作答,十分的乖顺。
闵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就更满意了。
也难怪小六钟情于她,这样的品格,这样的样貌,换作是谁会不动心?
先前她将白蓉萱与闵庭柯的事告诉给弟妹,闵夫人震惊了半晌,直说不可能。闵老夫人却不动声色,让她回去问闵庭柯。
结果闵庭柯想也没想地应承了下来。
闵夫人心里别扭无比,拉着常嬷嬷说了半晌的话,最后还是常嬷嬷懂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您犯不着别扭,闵家和白家家世相当,六爷自己喜欢,那白家的小姐您也见过,论样貌也算数一数二,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闵夫人踌躇道,“可……可她毕竟女扮男装,这……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总是让人不安。”
常嬷嬷道,“正是这样,才显得白小姐心志坚定,为了父兄的死因孤身犯险,其他人家的小姐,可未必有这样的胆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匹配得上咱们家六爷。六爷胸怀大志,想要做成一番大事,身边可不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妻子,要不然六爷也不会对白小姐如此在意了。”
闵夫人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常嬷嬷顺势加了一把柴,“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六爷是个孝顺孩子,您要是不同意,他肯定不会忤逆您的意思,但要是拗着性子不肯低头,这婚事怕是要耽搁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二千五十八章 答应
这才是闵夫人心中最忧心的事。
闻声她果然不再纠结白蓉萱男扮女装的事,而是道,“小六这孩子也真是,那么多名媛佳丽他不选,怎么就偏偏看中了白小姐?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她总是担心闵庭柯的取向有异。
常嬷嬷毕竟陪了闵夫人半辈子,最是了解她的心思,笑着说道,“夫人,我大胆问您一句,除却男扮女装的事之外,白小姐可有哪里是您不满意的?”
闵夫人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没有。”
为人乖巧懂事,听闵老夫人说还很孝顺,识大体。样貌也没得说,品格又好,算是白家难得能拿出手的人了。
闵夫人想到这里,心里总算痛快了一些。
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拿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来配也觉得不够资格。
常嬷嬷道,“不是我说您,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了。别的不说,六爷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他是那委屈自己的人吗?我要是您呀,这会儿早就喜滋滋地准备成亲的事了。”
闵夫人一想也对,便拉着她道,“说起婚事,也是让人头疼。那白小姐在上海滩也待了一段日子,外出办事,难免有些应酬。成亲当天,来往恭贺的人那么多,万一认出她来,可怎么办呀?”
常嬷嬷毫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别说未必看得出来,就算看出来了又能如何,谁还敢说什么不成?现如今家家都是人精,谁会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人?何况白小姐是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兄妹两个人长得相似,又有什么不对?真觉得诧异,去白家打听就是了。”
闵夫人道,“就怕他们明面上不说,背地里议论。”
常嬷嬷安慰道,“夫人,您真真是多虑了,可见是关心则乱。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论娶谁家的女儿,还能挡得住旁人言说不成?既然要说,那就由他们说去好了。只要闵家一日不倒,这些小人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谁还敢拿着话到明面上说?以六爷的脾气,又能饶得过谁去?”
闵夫人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她轻轻松了口气,“你说得对,幸好有你在,要不然啊……我还真就钻进牛角尖了。”
常嬷嬷顺势道,“恭喜夫人了,等儿媳妇进了门,您也可以享享婆婆福了。白小姐那么好的人,肯定会孝顺您的。”
闵夫人却不在意,“对我如何倒是次要的,只要她能跟小六好好过日子,早日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就没什么心愿了,哪怕是死,也能闭上眼了。”
常嬷嬷立刻道,“哎哟,这样的好时候,可不能说这些丧气的话。”
闵夫人点了点头,“天气正好,你陪我去库房瞧瞧,既然说起婚事,有些东西也该尽早准备出来。小六事事要强,又要惯着家里家外这么多琐事,我怕他忙坏了身子。这聘礼怎么安排,还得我来拿主意才是。”
常嬷嬷喜气洋洋地陪着闵夫人去了库房,可转身又派了个机敏的小丫鬟,将消息送到了闵庭柯处。
闵庭柯得知母亲也同意了自己和白蓉萱的事,很是高兴,大手一挥,直接重赏了来送信的小丫鬟和常嬷嬷。
常安心中不安,“我和母亲得闵家照应,可不敢得陇望蜀,六爷不用再赏赐我们什么了。”
闵庭柯摆手不说。
白蓉萱陪着闵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他才匆匆赶来。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彭屿那孩子呢?我也有日子没见了,自从他哥哥成亲时候,这孩子也懂事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胡闹爱玩了。”
闵庭柯道,“他有要紧事来找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闵老夫人问道,“什么事儿啊?”
闵庭柯也不隐瞒,“顾家的大老爷去世了。”
“啊?”闵老夫人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闵庭柯道,“今天上午,听顾家的小厮说,吃早饭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之后又喂了鸟去了书房。顾家大老爷在书房时是从来都不许人伺候的,所以小厮和丫鬟们都守在外头,只觉得今天顾家大老爷停留的时间有些久,直到快中午时,大太太去找顾家大老爷说事情,推门进去的时候,顾家大老爷已经不在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种走法倒也痛快,没受什么罪。”
闵庭柯轻声道,“他是轻松了,只是顾家剩下的人就艰难多了。这些年来,顾家一直没什么人才,家族只能靠嫁女儿来苦苦支撑着,如今顾家大老爷这一走,后面不论是谁接手都是一堆烂摊子,若是稍有差池,顾家的百年基业怕是就要断送了。”
唐氏在一旁问道,“老夫人,顾家大老爷在上海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顾家有白事,您看咱们这边要不要派人过去致哀?”
闵老夫人道,“去肯定是要去的,只是顾家报丧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咱们姑且按兵不动,等顾家挂白后再说吧。”
唐氏自然答应。
闵老夫人心疼白蓉萱连日坐船辛苦,说了几句便让她回去歇息。白蓉萱也不做作,起身行礼告辞,由母亲陪着离开。
闵庭柯则坐下来陪着闵老夫人又说了一会儿。
闵老夫人道,“顾家大老爷这一走,顾家子女要守孝三年,就算顾家愿意,只怕长房的白修衍也等不得,这门婚事怕是要吹了吧?”
闵庭柯道,“这原是长房一厢情愿的事儿,人顾家压根也没同意呀。”
闵老夫人微微一笑,“长房那边计划落空,怕是得重新计算了。就是不知道还等不等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留着这样的祸害,蓉萱那头总是不安全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后悔也来不及。”
闵庭柯道,“您放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这件事也急不得,怎么都要等蓉萱缓过精神来的,何况这头的情况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如今身份更换,就算想要出头,也没男子的身份便利,还得仔细计划才好,总不会让长房这次再全身而退。”
闵老夫人道,“牵扯了这么多年的事,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蔡氏怎么样了?”
闵庭柯道,“急火攻心,大夫让她静养,可她是静得下来的人吗?如今疯疯癫癫,一会儿吵着要见儿子,一会儿嚷嚷着要跟长房的人拼命,人都有些魔怔了。”
闵老夫人道,“爱若性命的儿子没了,换作是谁会受得了?小六,白修睿的事儿……真的是长房的手笔吗?”
闵庭柯道,“我也拿不准,只是他死的时间也太巧合了。”
第二千五十九章 重逢
闵老夫人显得有些担忧。
闵庭柯便笑着安慰道,“这是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您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为了这种人忧心,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好了。”
闵老夫人却道,“我倒不是要为二房出头,只是长房做事这么无所顾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就怕到后来,越发得肆无忌惮,总要有所提防才好。”
闵庭柯会意,“您是担心长房破罐子破摔,什么龌龊行径都做得出来吧?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盯着长房的动作了,他们不做还好,只要动手,咱们立刻便能收到消息。”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从前觉得史氏安分守己,没想到却是狼子野心,倒是小瞧她了。”
闵庭柯道,“长房的大老爷去世之后,她一个女人领着儿子,要是不示弱,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吗?”
闵老夫人道,“有心算计不是什么坏事,可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有些吓人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长房的事,闵老夫人见天色也不早了,便道,“你今夜要歇在这边,还是回家去?”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还是回家去得好。最近总在外面跑,爹妈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们敢!”闵老夫人立刻起了维护之心,“你这么大的人,外出行走多是正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闵庭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闵老夫人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如今蓉萱虽然回来了,可人家的母亲也在,当着唐氏的面,你可不能太过造次,有事没事儿少往人家院子里去,免得被唐氏瞧见了,觉得你不稳重。”
闵庭柯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会在未来岳母的面前失了身份。
他笑着道,“您放心吧,我一定规规矩矩,不会被人抓住话柄的。”
等闵庭柯走后,闵老夫人这才对易嬷嬷道,“听着了没有,这小子呀……将来怕也是个老婆奴,事事都要听媳妇的了。咱们闵家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既然用了个‘也’字,说的自然便是亲弟弟闵致远了。
易嬷嬷笑着道,“疼媳妇的人才是有福气的,咱们六爷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夫妻和睦,子孙满堂的。”
闵老夫人听着十分地顺耳,“趁着唐氏也在,不如早些将日子定下来好了,闵家多少年没办过喜事了?正好热闹热闹。”
主仆两人低声商议,白蓉萱却已随着唐氏回了三房。
立雪堂和白蓉萱在时别无变化,下人们早就听说了消息,齐齐等在大门口,恭敬地向白蓉萱行礼问候。
白蓉萱感慨万千,一一打了声招呼。
下人们似乎早就得到了吩咐,只当时第一次见到白蓉萱,从前之事没有一个开口提的。
唐氏低声对白蓉萱道,“闵六爷早就知会过了,你以后就是蓉萱,不用再以治哥的身份生活了。先前你一直住在栖子堂,我也和老夫人打过招呼,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让那个你跟着我回三房居住,娘俩在一起,也方便些。”
白蓉萱自然答应。
等回了房间,唐氏便吩咐丫鬟们打水洗漱换衣裳,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晚上你想吃什么?路上折腾得久了,怕是也没什么胃口,就吃些清淡的好不好?要不……我亲自给你做一碗葱油面去?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吃了。”
白蓉萱哪舍得让母亲辛劳,“您别忙了,我随便吃一口就休息了,浑身乏累得很。反正您也来了,还不是什么时候想吃就能吃到?何必急在这一时。”
唐氏点了点头,“也对。”
等白蓉萱换好了,灶上那边也送来了晚饭。
白蓉萱本以为闵庭柯会抽空来见她一面,悄悄拍了夕秀去打听,得知他已经离开了。
白蓉萱不免有些失望,吃过饭后便回房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闵庭柯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始终没有登门。白蓉萱不好多问,只能陪在唐氏的身边。
唐氏十分思念远在杭州的孙子,常常和白蓉萱念叨,“小小的孩子,我每每看到他,就能想到你们兄妹俩的小时候。”
白蓉萱道,“君卓姐怎么样?”
唐氏道,“怎么还叫姐?应该叫嫂子才对。哎,这孩子……也是个认死理的。她还年轻,以你祖母的意思,若是有那合适的人家,应该再为自己走一步的。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也不是那古板的婆婆,自然是愿意的。偏偏她说什么都不答应,还说将来要名正言顺地躺到你哥哥的身边,让我们不用再劝。她开了这个口,我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从今往后,你要拿她当嫂嫂般敬重,哪怕她上了年纪,我也不在世了,你仍不可有丝毫的怠慢,知道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敬重嫂嫂的。”
唐氏自然相信女儿。
两人正说着,门房的小厮来报,“三太太,二房的珊小姐来见咱们家小姐。”
唐氏很不喜欢二房的人,闻声皱了皱眉,“二房与三房之间向来不怎么走动,何况蓉萱初来乍到很是认生,暂时就不见了,回头得了空再请她过来玩儿。”
至于什么时候有空,那就不好说了。
小厮领命而去。
白蓉萱却很好奇,“她找我什么事儿?”
唐氏道,“不用理她,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听也罢。”
母亲都这么说了,白蓉萱当然不会多说什么。等到了下午,已经成为彭家大少奶奶的张芸娘由丈夫护送赶了过来。
白蓉萱惊喜交加,亲自在立雪堂门前迎候。
张芸娘快步而来。
只见她满面春风,神色轻松,如同一朵盛开的蓓蕾,艳丽得让人不可逼视。
两人一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张芸娘道,“我前两天就要来的,偏偏婆婆身子不好,便不好提出门的事,等她没什么大碍了,我便赶紧借口有事来瞧瞧你。”
白蓉萱关心道,“彭夫人怎么样?”
张芸娘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是被我那个调皮的小叔子给气的。”
彭屿?
两个人进了燕栖阁,张芸娘向唐氏见了礼。唐氏也是个有眼色的,立刻借口有事,将地方留给了女儿和张芸娘说话用。
等人都退出后,张芸娘这才上上下下将白蓉萱一阵打量,“你怎么样,吃苦了没有?”
白蓉萱摇了摇头,“你看我这能吃能喝的样子,像是吃苦了吗?”
张芸娘道,“那就好。当初嫁到上海来时,还以为能和你团聚,谁知道过了门彭岛才跟我说起白家发生的事,真是把我吓了个够呛。当时又要瞒着杭州那边,我谁也不敢说,差点儿给自己憋出病来。”
第二千六十章 想你
白蓉萱见她笑容明媚,气色简直比在杭州做姑娘时还好,就知道在婆家的日子一定很好过。先前彭家不同意这门亲事,白蓉萱还担心了好一阵,生怕张芸娘嫁过来后会被轻视。
如今见她生活甜蜜,自然也跟着高兴,“彭大少爷对你如何?”
提到丈夫,张芸娘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性情温和,是个极难得的好人,而且喜好花草,我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原还答应今年夏天要带我去天津的花市上看看热闹,结果又查出有了身孕,公公婆婆把这孩子看得重,我们怕是很难出门了。”
白蓉萱安慰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他有心,等孩子大一点儿自然就带你去了。”
张芸娘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彭家待你也都好吧?”
张芸娘微微一笑,“我婆婆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只要我对她儿子好,她自然对我也十分照顾。我那个公公……倒是十分地要强,又因我将来要掌管内宅,所以要求的很高。”
白蓉萱道,“他毕竟是做公公的人,总不好直接管到你的头上去。回头有什么事儿,你让彭家大少爷出面去应付就是了。”
张芸娘笑说道,“你就放心吧,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何况还有小叔呢?他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就连公公婆婆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要有他在,便没有旁人说话的余地。他也很向着我,每次公公的话刚开个头,就被他三言两句地岔开过去了。要说能力,小叔肯定更适合做家主的,可公公却觉得不好,我看小叔的样子,似乎对这个家主也没什么念头,要不然啊……这家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
白蓉萱道,“彭屿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至于你公公怎么想,也与你没什么关系。说来说去这是彭家的事,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张芸娘道,“我妈和哥哥都是这样说,我也乐得装傻。”
说完了彭家,张芸娘开始关心起白蓉萱的事情来,“现如今白家这个情况,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白蓉萱还真就没有想过。
张芸娘轻轻叹了口气,“我听小叔的口气,如今白家长房和二房斗得厉害,连精明跋扈的蔡氏都被斗倒了,手段不可谓不激烈。你和伯母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难免会担心起来。你以后可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千万别被歹人给算计了去。”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会加倍小心的。”
张芸娘道,“现如今外头对白家的风评不好,二房几位小姐的婚事,怕死都要耽搁下来了。就连已经定了亲的白宝珊,也被那头以八字不合给退了回来。”
还有这种事?
白蓉萱眨了眨眼,想到先前白宝珊的拜见,难道也是因为此时?
难不成她觉得自己会帮助她?
白蓉萱道,“乱成这番局面,也难怪外人要看笑话了。”
张芸娘道,“所以我先前就说,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就让他们斗下去好了,什么时候两败俱伤了,你到那时再回来岂不更好?不过小叔说,等白家真到了那个局面,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怕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届时你面对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也只能无奈叹息。尽早回来稳住局面,才能保全白家。”
或许这才是闵庭柯让她赶回来的原因吧?
白蓉萱道,“我差不多一年不在上海,对这边的情况也不了解,怕是要熟悉上一阵子才行。你最近没事儿的时候常来陪我说说话,我也能尽快捋顺这些关系。”
张芸娘道,“哎哟,我哪有这样的能耐?我整日除了摆弄花草,连家门也不怎么出,至今也不认得几个人,为此我公公个没少教训我。外头的事儿,多是从小叔的嘴里听来的,你要想打听,找他最合适不过了。常来坐坐倒是不难,正好大夫也叮嘱我要适当运动,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强壮。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给你带过来。”
白蓉萱道,“我没什么想吃的,你人到就是好的。”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张芸娘在三房用过了午饭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彭家。
又过了两日,闵庭柯才找上门来。
白蓉萱难免有些怨气,故意板着脸道,“你最近在忙什么事儿?连来串门的时间也没有吗?”
闵庭柯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问道,“怎么?你想我了吗?”
白蓉萱一怔,被问得门脸通红,浑身不自在地道,“你……你胡说什么?谁……谁想你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别说笑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白蓉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说笑了?还不是你胡说八道来着?”
闵庭柯道,“我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谁?”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问道。
闵庭柯道,“高安。”
的确是该见见他的。
这个在父亲和哥哥的死上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
她也想亲耳听听高安会怎么说。
白蓉萱冷静地点了点头,“好呀,什么时候?”
闵庭柯道,“明天我让人来接你。”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直直地望着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说?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免得被你母亲看到,要怪我无礼。”
白蓉萱道,“你也知道自己无礼?那就规规矩矩地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那你说说看,我哪次见你不是规规矩矩的?”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道,“我可真要走了啊。”
白蓉萱轻声道,“知道了,你慢走。”
闵庭柯笑嘻嘻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快步折返回来,认真问道,“真的没想我吗?我可很想你呢,做梦都想。”
这一次不等白蓉萱回答,说完这番话的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闵庭柯走得无影无踪,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说道,“自然……也是想的。”
等唐氏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白蓉萱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唐氏不安地走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
白蓉萱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妈,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唐氏见女儿没事儿,这才放心,“你这是发什么呆呢?不是说闵六爷来了吗?他人呢?”
白蓉萱只好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
那便不是来见自己的咯?
唐氏会意,笑着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把人请到屋内喝杯茶?”
第二千六十一章 高安
他走得那么快,哪有机会喝茶?
白蓉萱无奈地道,“他说了句话就走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唐氏问道,“说了什么?要紧吗?”
白蓉萱不愿瞒着母亲,如实地道,“他让我明天去见高安。”
“啊……”唐氏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白蓉萱赶忙道,“您没事儿吧?”
唐氏振作了片刻,“没事儿,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又气又恨,有些忘了反应。”说完,她又缓缓握住女儿的手,“你一个人去见他成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见了面还不知道高安会说什么,唐氏未必受得了那样的刺激,白蓉萱怎敢让她陪同,连忙道,“不用,我先去见他一面,看看他怎么说,等回来了和您商量,然后再看接下来怎么办。”
唐氏道,“有什么商量的?背主弃义,放到哪朝哪代都是砍头的罪!留他活到今天,也不过是为了和长房当面对峙,不论他说什么,你都不用往心里去。若是他扮可怜求饶,更是不必理会。当年你父亲待他多好呀?可他又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里,唐氏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
白蓉萱忙安慰道,“您别这样。眼下的情况还不算什么,棘手的在后头。等真正与长房对面对时,他们能轻易认下这几桩罪吗?少不得要辩解推脱,要是被人抓住了弱点,咱们就算是有理的,只怕也变成了没理的。您得振作了精神才行,要不然谁来主持爹和哥哥的公道呢?”
唐氏听到这里,果然抹去了眼泪,神色坚定地道,“不论长房怎么说,咱们有高安这个人证,不怕他推脱抵赖。”
白蓉萱道,“这也难说,万一长房咬定不认得高安,那可怎么好?”
唐氏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白蓉萱道,“高安从前是三房的人,一旦长房坚持没有指使过高安,怕是要陷入僵持的局面。长房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是三房故意栽赃陷害,咱们就算有几张嘴,也很难说得清楚。”
唐氏显得有些慌乱,“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害死你爹和哥哥的真凶就这样逍遥法外吧?”
白蓉萱道,“您先别急,所以我要先去见见高安再作决定。他也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做无准备的事,说不定手里握着长房的什么证据。他想保住妻儿老小,总要拿出诚心与我们合作才行。”
唐氏闻声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高安是个聪明人,既然敢和长房合作,手里一定捏着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交出来的。”
白蓉萱道,“您放心,现在到了生死关头,他既然聪明,就该知道与谁合作才是最明智的。”
唐氏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便不再多言,只是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连饭也没怎么吃,便回房歇息去了。
白蓉萱十分担心,唐氏却道,“我没事儿,既然已经咬牙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在真凶没有伏法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倒下的。你不用惦记我,事事都以自己为重,别耽误了大事。”
吴妈也道,“萱小姐,太太这里有我呢,您去忙正事吧。”
白蓉萱这才不放心地出了门。
等到了第二天,闵庭柯亲自来接她。
白蓉萱先去见了母亲。
唐氏精神不济,神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安慰道,“你去吧,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那高安若是肯实话实说还好,若是不肯,你也不用理会,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大不了将他交给长房处置,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个什么结果。”
白蓉萱点头答应,跟着闵庭柯去了闵家的铺子。
白蓉萱很是意外,“你把高安藏在这里?”
这也太明显了吧?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闵庭柯得意地道,“这就叫大隐隐于市,长房的人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会将人放在这里。”
白蓉萱更加不解的是另一件事,“当初你是怎么找到高安的?他为长房做了那么多坏事,长房怎么会轻易放开他呢?”
闵庭柯笑道,“哪里是长房放的?是高安自己送上门来的。”
白蓉萱满脸疑惑地问道,“他是有什么想不开吗?”
闵庭柯摆了摆手,“他知道的太多,长房准备灭口,他不来投奔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说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白蓉萱大为震惊,“长房要除掉高安?”
闵庭柯说道,“高安在长沙待不下去后,便悄悄跑来上海与长房的史大太太商量,之后被史大太太悄悄放在长房的一间铺子里落脚。此事做得十分隐秘,加上高安又会易容装扮之术,就连我手下的眼线也被他们给骗了去。直到史大太太当众拆穿你的身份不成,便觉得高安再留下去怕是个祸害了,所以便吩咐戚嬷嬷动手。为了斩草除根又不打草惊蛇,戚嬷嬷派人去长沙,准备先料理了高安的妻小。结果你猜怎么着?派去的蠢货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我的人给发觉扣下了。他又是个胆小的,还没等威逼利诱便把戚嬷嬷交代的话吐了个干干净净。闵家的人担心长房一计不成再生毒计,便干脆将高安的妻小给藏了起来。高安这边联系不到家里人,立刻察觉出了问题,暗地里不辞而别,悄悄溜回了长沙,被闵家的人找到后,他起初还不肯相信,直到见了戚嬷嬷派去的杀手才知道一切不假。为了保住妻儿老小,也只能来求我救命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来找你?”
闵庭柯道,“除了我,谁能保住他?何况他心里明镜似的,我一心为你打算,不找到害死白三爷和你哥哥的凶手绝不会罢休,他这会儿弃暗投明,就算自己没有活路,好歹不会殃及妻小,若是落到长房的手里,史大太太可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白蓉萱听他说到这里,脸又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连高安这样一个外人都知道闵庭柯对她的真情实意,没想到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进了闵家的铺子,闵庭柯叫来掌柜道,“把后院封了,然后叫了高安过来问话。”
掌柜的满口答应,出去安排了一通。
没一会儿,一个样貌清隽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安。
高安却一眼就把她给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白蓉萱脚边道,“罪人高安,拜见萱小姐。”
白蓉萱冷冷一笑,“果然是聪明人,一眼就将我认出了。”
高安匍匐在地道,“萱小姐和三爷长相神似,因此十分好认。”
白蓉萱听他提到父亲,更是怒极反笑,“怎么?你还记得我父亲吗?午夜梦回,你可有想起过他?”
第二千六十二章 供述
高安一头冷汗,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会不记得呢?
要是没有三爷,他只怕早就死了吧?
可他又对三爷做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高安更是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闵庭柯在一旁冷笑着道,“事已至此,悔恨又有什么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既然见到了萱小姐,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吧。”
高安闻声先是一愣,随后才低声道,“萱小姐都想知道什么?”
白蓉萱道,“咱们时间多得是,你就从最开始一件一件细细地说,半点儿也不许遗漏。”
高安点了点头,徐徐讲述起他是如何进了白家三房,又是如何得了白元裴的赏识,如何与长房的丫鬟私相授受,如何被史大太太暗中要挟……
一桩桩,一件件,说得十分清楚。
白蓉萱听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
父亲和哥哥,都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而这一切在史大太太的眼里,只怕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
高安讲完后,屋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闵庭柯打量着白蓉萱的神色,见她泪流不止,心疼地将手帕递了过去,“别哭了,你父兄在天有灵,知道你忍辱负重,为了追查真相吃了这么多的苦,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白蓉萱接过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平复了半晌心情,这才沉声问道,“这些话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你?”
高安不解地道,“萱小姐,杀人乃是重罪,如果不是我做的,我又何必承认呢?”
白蓉萱道,“是你做的不假,可你说此事和长房有关,可有证据?”
高安会意,连忙道,“自然是有的,我手中还留存着史大太太这些年给我寄来的信,包括她威胁我必须除去治少爷,否则将对我家人下手等等,您看过后自然就明白了。”
这个高安,手里果然拿捏着长房的死证,也难怪史大太太要下令封口了。
白蓉萱道,“信在什么地方?”
像高安这种人,肯定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身上,多半藏在了什么地方,否则在闵家这么久,只怕也早就被搜出去了。
高安道,“萱小姐,不瞒您说,这封信是我家人最后的保命符,我自知罪孽深重,能够苟活这些年已是上天恩赐,不敢再有奢望,但我妻小对我所做之事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请萱小姐手下留情,放过他们!只要萱小姐饶过我的家人,我自会将信的下落如实相告,助你斗倒长房。”
说完,高安便向白蓉萱不住地磕起头来。
白蓉萱平静地道,“没想到你对家人倒是一心一意,只是不知道下毒害我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心里可还存着半点儿人性?”
高安脸色苍白,不敢答话。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只要真相,事成之后,自会放你妻小离去。”
高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要求。
白蓉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能放过他们,已是尽力而为,你就不要痴心妄想,还要我去庇护他们了。”
高安一凛,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被白蓉萱给看穿了。
现如今这样的世道,没了自己保护,妻小流落在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困苦呢。
闵庭柯见高安的话已经说完,便吩咐人将他带了下,“过几日,自会安排你与家人见面,也免得你提心吊胆,总是不安心。”
高安乖乖跟着人去了。
白蓉萱眼睛红肿,沉默不语。
闵庭柯轻声安慰道,“你看,事情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吗?你也不要太难过,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更该好好珍惜才对。”
白蓉萱点点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听到父兄居然是死在了这种小人之手,心里总是不好受。”
闵庭柯道,“深宅大院里的勾当,远比外头看着要可怕多了。那史大太太慈眉善目,整日拜佛,可心肠却最是歹毒不过,只怕十个蔡氏也比不上。”
白蓉萱道,“有些人的坏流于表面,有些人的坏则扎根于心。想起我刚回白家时,初次见到史大太太时,也被她的表象给欺骗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她还有意要将娘家的侄女嫁给我,现在想来,她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此安排,不过是来恶心我罢了。”
闵庭柯道,“那也未必,只怕是拿不准消息真假,想要用这个侄女来试探你。只是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确定你女子的身份,所以才会暗中布局,引你一步一步进入圈套。你全心对付二房,哪想到身后还有这样一双毒手?”
想到此处,白蓉萱也是一阵后怕,“幸好有你处处维护,要不然……几条命也丢在这里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也不用感谢我,说不定史大太太正是看出我对你与众不同,所以才会笃定你的真身。要是这样的话,我可罪大恶极,坏了你的大事。”
白蓉萱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此刻说起,心里已满是甜蜜,哪还有半点儿责怪之意?
白蓉萱道,“功过相抵,你也算是无债一身轻了。”
闵庭柯道,“真的吗?感谢萱小姐不怪之恩。”
两人说了几句逗笑的话,白蓉萱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她便和闵庭柯商量起与长房对峙的事,“这件事总不能一直拖下来,总归要有个结果的。你说……选在什么时间下手比较好?”
闵庭柯道,“其实我早就帮你想好了。半个月后便是史大太太的寿辰,往年长房都不大肆操办张罗,但今年情况有所不同。长房与二房斗得如火如荼,史大太太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彰显长房的实力,不但要办,而且会往好了办。这是最难得的机会,咱们也给她送份大礼好了。”
白蓉萱谨慎地道,“史大太太那个人非常的小心,既然知道我回来了,肯定会将几件事联系到一起,只怕早就做足了准备,咱们能不能混进去都是两说。”
闵庭柯不屑一顾,“区区一个长房,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去不得的?只是你父兄已死,单凭一个高安和他手中的书信,也未必就能让史大太太俯首认罪,她必定会百般抵赖,到时候那个场面,你心里也要有个数才行。”
第二千六十三章 提亲
白蓉萱自然明白其中的艰难,冷静地道,“放心吧,只要当年的真相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还我父兄一个公道,至于史大太太认不认罪,又有什么重要?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大家相信,以后长房就如过街老鼠一般,谁还会再与他们来往呢?史大太太的筹谋算计,最后也是一场空。”
闵庭柯道,“倒是难为那个白修衍,为了家业自小装病,连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也不知道。忙活了一圈,最后却什么也捞不到,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白蓉萱道,“摊上史大太太这么个妈,也是够人受的。”
闵庭柯道,“事关重大,这件事还要将白家几房都请来才对,有什么话,大家当面说清楚,免得传来传去的,最后反而变了味道。”
提起此事,白蓉萱想到了外二房,立刻将白元智对自己说过的话说了出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外长房和外二房暗中联手了?”
闵庭柯笑着道,“何止是联手?这些年外二房以二房马首是瞻,也是两房早早就定下来的计策,要不然二房这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白元则那边会知道的这么快?”
白蓉萱大为震惊,“这……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闵庭柯道,“从你母亲离开白家,将三房产业交托到外长房手中时,两房就已经开始悄然布局了。”
白蓉萱不敢相信,“那二房就没有怀疑过吗?”
闵庭柯道,“最初自然是不信的,但经年累月,加上外二房的确出力,即便白元德是个老狐狸,可也慢慢放松了警惕。不过一些攸关生死的大事,他还是不假手于人,事事亲力亲为,异常的小心。”
可就算这样,外长房和外二房也算是联手,坑了二房一次。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闵庭柯得意一笑,“自然是白元则亲口告诉我的了。”
白蓉萱小声问道,“二房的情况……很不好吗?”
闵庭柯有些意外,“为什么这样问?”
白蓉萱道,“外二房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表露身份,可见二房已经没什么压制力了。”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房若是连这点儿底气也没有了,还能与闵、顾、姚并成为四大家族吗?白修睿虽然是了,但白元德不是早就将庶子接回家中了吗?我派人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叫白修哲的年轻人居然十分的聪慧内敛,比那白修睿不知强了多少倍,有这么个儿子傍身,二房没那么快垮台。”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喝了口茶,这才继续道,“长房之所以能和二房斗一斗,并不是因为史大太太有多高的手段,重点在于长房占了嫡长的优势,有不少人都觉得长房接手家业才是名正言顺,又因白元德这些年不怎么得人心,所以才会有人跳出来支持长房。但长房这些年一直蛰伏,手上并没有多少人才,白元德之所以没有下死手,不过是想看看史大太太后面还有多少底牌,等她全部亮出来之后再一网打尽,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这两边各怀鬼胎,都没安着什么好心眼。
白蓉萱苦笑道,“若是白老太爷在天有灵看到这样一副局面,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闵庭柯对白老太爷没什么好印象,闻声不屑地道,“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好,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打下什么底就是什么底,当初他若是能顾全大局,立了白修衍做继承人,白家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情来?他私心太重,这才导致白家几房内斗,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白蓉萱觉得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别提这些让人心烦的事。等了却心愿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自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红着脸道,“我……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你那个小侄子年纪还小,等他长大接手家业,还不知道要什么年月,我看你就老老实实住在上海,也别再想回去杭州的事儿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挽留自己吗?
白蓉萱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些事自然有母亲做主。”
闵庭柯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才会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没有别的想法,我就让我母亲去提亲了……”
提亲!
白蓉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有些不会思考了。
哪有人当面说这些的?
闵庭柯继续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先把婚事定下来,然后再慢慢地商量着办,你说好不好?”
什么叫‘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这是……在嫌弃她吗?
白蓉萱有些幽怨地看着他道,“怎么?我虽然比你大了几岁,可也还没到恨嫁的地步,有什么好着急的?”
闵庭柯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
他连忙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吗还要往这上面想?咱们两个患难与共,经历生死,你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吗?”
可白蓉萱还是很介意,“你年纪还小,还有挑选的空间?要不等几年再说?免得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不后悔,当然不后悔。”闵庭柯笑眯眯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蓉萱这才有了笑模样。
闵庭柯接着道,“以我的意思,恨不得明日就将你娶回家去,又怕太过仓促,委屈了你。”
白蓉萱轻声道,“这种事,还得和母亲商议才行。”
闵庭柯道,“我看你母亲也未必有什么主意……你说,我要不要去一趟杭州,和你祖母舅舅商量?”
白蓉萱见他情真意切,心里十分地甜蜜,低头摆弄着衣角,“我怎么知道?”
两个腻歪了好一会儿,双双表明了心意,闵庭柯这才将她送回到了白家,“我最近不好常来看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吩咐人去知会我。”
毕竟是未婚男女,总这样碰面,肯定会传出闲话来。
白蓉萱知道他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回到三房,去见了唐氏。
唐氏在床上躺了半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见到女儿,开口便问道,“怎么样?高安说了什么?”
白蓉萱怕母亲情绪激动,不敢如实全说,只简单说了几句,唐氏便气得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第二千六十四章 悲愤
白蓉萱和吴妈忙前忙后,安抚了好一阵,唐氏这才冷静下来。她握着女儿的手道,“如此说来,果真是长房做的了?”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唐氏悲愤交加,咬着牙道,“好啊,咱们这就去问问史氏,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害得咱们三房家破人亡?”
说完便挣扎要下地。
白蓉萱将闵庭柯和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母亲别急,再耐心等等。”
吴妈也在一旁劝道,“太太,不可坏了闵六爷和小姐的计划!”
唐氏深深吸了两口气,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她哑着嗓子道,“事关重大,不能单靠白家,还得写封信,请你舅舅来主持公道才行。”
白蓉萱不想折腾舅舅,劝道,“舅舅也上了年纪,不比从前,还是不要让他搅和进来的。”
唐氏却道,“傻孩子,要是白家为了名声,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你父兄已死,就算杀了史氏又有什么用?若是不趁此机会压制住长房,以后他们再想对你和保康下手,那可怎么办?”
白蓉萱见她思虑得如此长远,便不再多言,“我一会儿就去给舅舅写信。”
唐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唐氏道,“你放心吧,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我是绝不会在此刻倒下的。”
吴妈也道,“小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太太。”
白蓉萱照顾了母亲一阵,唐氏怕她辛苦,再三让她回去休息。白蓉萱推辞不过,只好起身离开。
等她走后,唐氏的眼泪决堤般落了下来。
吴妈赶忙拿了帕子帮着擦泪,“太太,您别哭了,仔细身子。”
唐氏流着泪道,“这些年,咱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想要家业,大可光明正大地张嘴去要,为何要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从前元裴活着的时候,可怜长房孤儿寡母,事事回护,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还有治哥,他与长房又有什么恩怨,累得那史氏要对他下手?”
吴妈道,“长房的大老爷去世之后,史氏怕是就已经失心疯了,你看她做的这些事,哪有一件是正常的?”
唐氏摇了摇头,“她才没有失心疯,精明着呢。你看她为何只对三房的人下手,却不敢向二房使阴谋规矩?”
吴妈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觉得三房的威胁大。当初三爷活着的时候,多受老太爷的器重?当初人人都说,将来白家的家业,肯定是要落在三房头上的。”
唐氏道,“当年元裴既然是中毒而死,你说……老太爷知不知道这件事?”
中毒而死的人和得病而死的人,死相肯定是不一样的。
吴妈不敢胡言,低着头不吭声。
唐氏心里却十分地透亮,“他肯定什么都知道,所以元裴封棺的时候,他才会演了那么一出,不许人靠近,甚至没有让我看元裴最后一眼。若说工于心计,世上真是没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了。”
吴妈道,“不过他能放治少爷跟您回杭州去还是很好的,要不然……”
唐氏冷冷一笑,“也未必全是好心。在他眼里,哪有什么亲情伦理,什么都没有家业重要。让治哥跟我回去,目的就是为了保住三房的火苗,说不定将来还能重新燃烧起更加旺盛的火焰。可也是这样的安排,让长房觉得治哥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才会……”
想到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是死在了家族的斗争之中,唐氏又恨又气。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儿子,气人心黑暗,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最低廉的筹码而已。
吴妈由着她哭了一阵,这才出声安慰道,“太太,不要哭了。天可怜见,终于让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没有让三爷和治少爷枉死,您可一定要振作精神,好和长房当面对峙。这样艰难的场面,不能让萱小姐一个人顶上啊!”
唐氏闻声果然不再哭了,她神色坚定地擦去了眼泪,正色道,“是啊,我还有蓉萱,她也是我和元裴的骨血,我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女儿了,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受这些奸人所害。”
吴妈拼命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唐氏理了理精神,忽然道,“去将王德全叫来。”
吴妈应了一声,转身去人了。
白蓉萱心情也很沉重,回到房里晚饭都没有吃便躺下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不免头昏脑涨,浑身乏力,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唐氏得知消息前来看她。
眼见着母亲神色如常,白蓉萱总算放心了一些。
唐氏道,“你这孩子,口口声声担心我,怎么自己却先倒下了?”
白蓉萱苦笑道,“不是什么毛病,歇歇就好了。”
唐氏道,“那边在家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白蓉萱满口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得知之后,也派了易嬷嬷过来探望。接着便是闵庭柯,则大太太等人……
弄得白蓉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这场病来得快,走得也快,没两日便彻底好了。
这一日刚和唐氏吃过早饭,门房的小厮便来通禀,“萱小姐,外头有个自称戴霞的人想要见您。”
白蓉萱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道,“快将人请进来。”
唐氏不解地问道,“戴霞?是谁呀?”
白蓉萱将她的身份说了,“是到了这边才认识的朋友。”
唐氏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白蓉萱在厅堂接待了戴霞。
戴霞看着眼前女装打扮的白蓉萱,笑着道,“你换了一身装扮,就像换了个人,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怕是不敢认了。”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实是身有苦衷,倒不是故意隐瞒,还请你不要介意。”
戴霞爽朗地道,“这有什么?你的难处,修唯都已经告诉我了。你有这样的心智魄力,我是很佩服的。”
白蓉萱请她坐下,问起了小学的近况。
戴霞道,“近一两年有了闵家的照拂,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冬日里有媒,夏日里有窗,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闵家?
白蓉萱很是意外。
这件事闵庭柯可从来没向她提起过。
戴霞正了正神色,低声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件正事和你说,关于修唯的。”
白蓉萱忙道,“五哥怎么样了?”
戴霞叹了口气,“他的情况,不大好……”
第二千六十五章 大变
白蓉萱一惊,“什么叫不大好?他怎么了?”
戴霞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儿落下,“自从虞小楼病逝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从前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人又病得不轻,换了几个大夫也不见,不知是怎么了。我想着他那执拗的脾气,我和执中是劝不动的,只能请你来试试看。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呀。”
白蓉萱顿时紧张起来,“孩子可好?”
戴霞道,“修唯虽然对自己并不重视,对孩子却是没得说。毕竟是他与虞小楼的骨血,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呢。”
白蓉萱道,“你可知道五哥现在何处吗?”
戴霞点了点头,“他就住在执中那里,平日里也不出门,还不许我们对任何人提起。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硬着头皮来找你。若是被他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他最近的脾气,属实是有些大。”
白蓉萱道,“那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戴霞没想到她如此心急,诧异地道,“你这边走得开吗?要不要安排安排?”
白蓉萱道,“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心里实在惦记得很。”
戴霞微微一笑,“我果然没找错人,现如今的白家里,大概也只有你担心他了。”
白蓉萱当即吩咐吴介准备车子。
戴霞见状又道,“我有一件事提醒你。一会儿见了修唯,你可千万不要提外三房的事……”
白蓉萱不解,“怎么了?”
戴霞轻轻叹息,“虞小楼去世之后,宥三太太曾让人来寻修唯,想让他浪子回头,带着孩子回到白家过日子。宥三太太上了年纪,宝琳再怎么能干,也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支应门庭。宥三太太大概是想开了,又重新念起儿子的好。只是……修唯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最认死理。这会儿不论宥三太太说什么,他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不提还好,若是提到外三房的事,他整个人就像发疯似的,实在可怕得很。”
白蓉萱简直不敢想象,当初那样的一个翩翩公子,怎么会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她果断地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提到外三房一个字的。”
戴霞松了口气,带着她去了齐执中的住处。
这是齐执中临时租住的,在一个弄堂的二楼,房间很小,不能做饭,大概也只够一个单身男人住着了。可如今家里多了一个人又带着个孩子,不免就拥挤起来,连带着周遭的邻居也十分不满。
此刻门前就站满了人。
“齐先生,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个人是很好的,不惹事,不喝酒,当邻居相处没有任何问题。可最近你家里实在太吵了,不是咳嗽声不止便是孩子的哭闹声,我们也要正常过日子,再这么折腾下去,大家都受不了了。”
“是啊是啊,齐先生,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才行。”
“要么你搬走,要么就把屋子里的人撵走。他整天咳个不停,谁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这弄堂里大大小小,又有老又有小,真传播开来出了人命,我们找谁说理去?”
齐执中闹了个大红脸,只能不住地弯腰赔罪。
偏偏这些人不肯罢休,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
戴霞见状,立刻抢到人群最前,掐着腰厉声道,“嚷嚷什么?这屋子又不是从你们手里租来的,就算要撵人,也轮不到你们。不服气的,只管去见房东太太,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我就不信了,执中月月缴费,从来没有差过一天,难道还抵不过你们这些拖欠房费的人?正好听听房东太太怎么说,到时候谁留谁走,还真不好说呢。”
她这样一说,众人的声音立刻弱了下去。
齐执中工作体面,在房东眼里也是个好说话的人,自然要高看一眼。而其他人就不同了,房东恨不得将他们都撵走,好重新换一批有钱的房客来。
可他们一旦离开,就真要流落街头了。
一个妇人恶狠狠地盯着戴霞道,“你是他什么人?要站出来帮着说话?你既不住在这里,就没有说话的资格,还不给我让开了?”
戴霞冷冷地道,“你这话个算是问对了。我是他什么人?我这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他的合法妻子,已经领了结婚证的。怎么?我帮着自己男人说话,有什么不对吗?”
她本就泼辣,那副坦然无畏的模样更是震慑住了来闹事的人,众人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讪讪地散开了。
戴霞高声道,“过去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咱们也没做过得罪人的事。若是想和和气气地相处自然欢迎,但若碰到蛮不讲理要找事的也只管过来,我若是皱一下眉头,都算是输了。”
齐执中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算了算了,别说了。”
戴霞‘哼’了一声,嗔怪地看着他,“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只知道赔礼道歉?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哪有一个好说话的?你越是这样,他们越以为你怕了呢。”
齐执中憨厚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什么。
戴霞赶紧将白蓉萱拉了过来。
齐执中显得很是震惊,“浚缮……”
戴霞狠狠掐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还叫浚缮?应该叫蓉萱才对。”
齐执中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蓉萱,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可都好?”
白蓉萱被闹得很是不好意思,羞愧地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怎么叫着顺口,便怎么叫吧。我一切都好,才回来没多久呢。”
齐执中显得很是高兴,还要再说,戴霞便将他拉到一边,“蓉萱,你快进去,修唯便在里面歇着呢。”
齐执中恍然大悟,领着白蓉萱走进屋内。不大的房间内摆了两张床,靠里的床上躺着一个身材消瘦犹如枯槁的男人,面色苍白憔悴,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白蓉萱认了半晌才确信眼前的人便是白修唯。
她瞪大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五哥……”
白修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白蓉萱后,晦暗的眸子中总算多出了一丝亮光,“是……是蓉萱吗?”
白蓉萱快步走到床边,“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白修唯又惊又喜,“真的是你!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怕……真怕看不到你。”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嗽声惊醒了他臂弯中的一个小小婴儿,那孩子立刻不安地啼哭起来。
第二千六十六章 念楼
白修唯见状急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咳嗽下去,可越是如此,咳得越急,那孩子也哭得更凶。
戴霞见状,急忙走上前去,轻轻接过了孩子,在怀中不住地低声安慰,“乖,不要哭了。”
那孩子哭了一阵,果然渐渐安稳下来。
白修唯感激地叹了口气,对戴霞道,“麻烦你了。”
戴霞瞪了他一眼,“你与我是什么交情,何必这样客气?我抱了孩子到外面晒晒太阳,总待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正好让你和蓉萱好好说说话。”说完又叫上了齐执中,“你沏完了茶就来帮我的忙,我也是一次带孩子,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齐执中温和地答应下来。
白蓉萱道,“别忙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沏什么茶呀?”
齐执中还是从暖瓶中倒了热水,泡了些茶叶送过来,“我很少喝茶,就这点儿茶叶也是很早之前同事送的,你将就着喝,千万别嫌弃。”
白蓉萱双手接过茶杯,谢了又谢。
门外传来戴霞的声音,“执中,你调些糖水出来,我看孩子似乎是渴了,直舔嘴唇呢。”
齐执中应了一声,调了些糖水端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白蓉萱和白修唯两人。
看着齐执中的背影,白修唯惭愧地道,“我这辈子风光坦荡,却欠了这么多的人情,今生怕是还不清了,只能留待他日。”
白蓉萱听他语气中大有厌世的情绪,很像前世的自己,她急忙道,“不要这么说,等你养好了身子,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他们的。珍惜眼下的时光,别把什么都丢到下辈子去。幽冥之事谁又说得准,只看当下吧。”
白修唯微微一笑,并没有与她争辩,而是道,“白家的情况如何,你一切可好?”
白蓉萱道,“自然是好的,五哥不用担心。”
白修唯苦涩地道,“以我现下的状态,就算想要帮忙,怕是也有心无力。好在你向来稳重,又有闵六爷和则大伯父相助,倒也不用我惦记什么。”
白蓉萱道,“等你把身子养好,再为我出头助力。”
白修唯轻轻点头,“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白蓉萱见他脸色如此难看,不免有些难受,“你看了大夫没有?要不要去瞧瞧西医?”
白修唯道,“不用如此麻烦。我这是心病,就算拿来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我自己不想吃,又有什么用呢?”
白蓉萱不满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心疼孩子?他已经没了母亲,你还想让他连父亲也失去了不成?”
白修唯神色哀戚,嘶哑着道,“要不是为了他,我又怎能坚持到今天?”
白蓉萱道,“虞小姐是因为什么病走的?”
白修唯道,“大夫说是肺痨,月子里没有调养好导致的,到后来,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瞧着她难受的样子,实在是心疼得不行。都是我无用,没办法将他救下来……”
说着,他便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白蓉萱也很是难过,低声道,“这孩子可起了名字?”
白修唯摇了摇头,“我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哪里还想得到这些?当初小楼也只给了他起了个小名,叫东风。”
小楼昨夜又东风。
白蓉萱道,“这名字倒很合适。”
白修唯抬头看向了她,“蓉萱,你帮我给孩子起个大名吧。”
白蓉萱一惊,“我?我怎么行?这名字可是要跟随孩子一生的,若是起得不好,会影响运势,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白修唯却道,“哪有这么多的讲究?你是孩子的姑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就不要推辞,帮着取一个吧。”
白蓉萱犹豫了半晌,“念楼好不好?”
“念楼……”白修唯重复着这个名字,满意地笑道,“白念楼,的确是个好名字。等孩子长大,你就告诉他,他的父亲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母亲。”
白蓉萱心中一动,“怎么让我来说?应该由你亲口告诉他才好。”
白修唯正色道,“蓉萱,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想办法去见你一面的。不为别的事,就为了念楼这孩子。我的身子怕是不行了,若是将来我也走了,请你看在他孤苦无依的份上,代我照顾抚养,也不用成什么气候,只要能长大成人,身体健康,人品优良就行了。”
白蓉萱大震,“五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修唯道,“蓉萱,我将念楼交付给你,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他养鱼成人吧,我和小楼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白蓉萱连连摇头,“这怎么行?你不要胡思乱想,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一会儿就让人去请个西医过来,再不行就请了穆老大夫来,总归会将你治好的。”
白修唯笑了笑,“治自然是要治的,但凡事都怕万一,你先答应我,这样我才能放心。”
白蓉萱见他神色诚恳,言语中透露着几分哀求,倒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你可千万别多心,只要认真调养,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修唯道,“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万一哪天我真的走了,你不能将孩子交给外三房抚养,行吗?”
白蓉萱十分的为难。
不管怎么说,宥三太太始终是孩子的奶奶,她又怎么能夹在中间不让他们相认呢?
她只好小声道,“骨肉至亲,岂是能轻易分割的?”
白修唯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你不答应我,将来就是死我也闭不上眼睛。白家是什么光景,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母亲这个人又是个没主意的,孩子养在她的膝下,只怕也会性格软弱,一事无成。我虽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的作为,但起码要能保护得了自己,否则成为了家族斗争的牺牲品,我和小楼又如何能安心?”
白蓉萱叹了口气,咬牙道,“行,我答应你。”
白修唯这才放心,如释重负地道,“蓉萱,我真是对不起你。想你一个未婚的女子,就要背负这样的重担,我实在……可除了你,我又能相信谁呢?”
白蓉萱道,“既然你相信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只盼你不要失去信心,好好活着,看着念楼长大成人。”
第二千六十七章 错过
白修唯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着念楼长大。念楼……念楼……真是个好名字。”
他轻声呢喃,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
恰好戴霞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轻声道,“这孩子可真是懂事,喝了点儿糖水便睡着了。你们瞧瞧这红润的小脸蛋,长大了肯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呢。”
白蓉萱凑过去看了看,孩子还小,正闭着眼睛睡觉,但眉目却并不像白修唯,或许是像虞小楼多些。
白蓉萱道,“初次见面,我这个做姑姑的居然什么也没准备。”
她显得有些尴尬。
戴霞立刻道,“这有什么?俗话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回头补上就是了。咱们都知道你是个小财主,难道还能亏了东风不成?”
白蓉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等我回头让人送过来。”
戴霞故意开着玩笑,“也别忘了我这老妈子。”
白蓉萱道,“这你放心,忘了谁也不会忘下你的。”
白修唯说了一阵话,便显得十分疲惫。齐执中上前道,“你喝了药便歇歇吧。”说完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白修唯听话地一饮而尽,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齐执中轻声道,“这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能养养精神。头些日子他整夜整夜地不睡,便是铁打的人也早就熬不住了。”
白蓉萱道,“这样下去可不成,要不要请个西医来瞧瞧?”
齐执中道,“他近来精神已经好多了,先养养看吧,实在不行再请西医。只是西医难请,怕是要你出面才行了。”
白蓉萱自然义不容辞,“那就辛苦你帮忙看着些,有什么事随时知会我就是了。”
齐执中笑着答应下来,“我和修唯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从前不知受了他多少照顾,如今能为他做些事,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不然我要生气的。”
白蓉萱见白修唯睡得正沉,便不再多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戴霞将孩子交给齐执中,亲自送她出去。
两人走到外面,戴霞轻声道,“修唯在这边休养,你只管放心。如今只是东风那孩子实在可怜,我平日里要忙着学校那边的事情,执中虽然细心,可毕竟是个男子,总不能面面俱到。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最是脆弱的时候,我真是担心得不行,就怕有个照顾不到的时候,让孩子受了什么苦,那可真是咱们这些大人的罪过了。”
白蓉萱道,“这边的人手的确不大够用,回头我派两个婆子和小厮过来,让他们帮着做些事,你看可好?”
戴霞讪讪一笑,“好自然是好的,可你也看到了,执中住的地方就这么大,一口气来这么多人,怕是住不下。”
白蓉萱道,“这边还有空房子吗?跟房东打一声招呼,再租两间房好了,这样大家都方便。”
戴霞没想到她这么大的手笔,挥手就要租两间房。要知道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段,可房租也不便宜。齐执中有大半的薪水都丢在这里头了。
戴霞红着脸道,“我请你来,只是让你看看修唯,可没有让你出人的意思。”
她生怕白蓉萱误会自己的初衷。
白蓉萱道,“我不与你见外,你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戴霞见她如此坦荡,立刻释怀地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回头我就去问问房东太太,我记着执中家的隔壁就空着,房东太太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其实这里乱糟糟的,不适宜养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修唯带去更好的住所休养。可他是个执拗的脾气,不愿意沾上白家一丝一毫,我也怕宥三太太知道了他的下落,追过来闹事,不利于他的病情,眼下也只能先撑过这一段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白蓉萱忍不住问道,“我听你说和执中成了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喜事办了没有?”
提到此事,戴霞的脸上飞过一抹娇羞,不自在地道,“是一个月前的事。我和执中已经商量过了,只领了结婚证通知双方家里便好,不再大操大办了。”
白蓉萱一愣,“为什么?”
戴霞道,“一来是我们都很忙,执中每日要写的稿子数不胜数,我这边又要忙着小学的事,真是抽不开工夫。二来,我们在上海的朋友不多,就算要办,只怕也没几个人到访,反而尴尬,索性不办,也免去了不少麻烦。这三来嘛……成亲归根结底还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未来要走的漫漫长路,也是我们携手并肩,只要我们能把日子过好,倒也不必非昭告天下,只要身边的至亲好友为我们高兴,也就是了。”
白蓉萱道,“你倒想得开。”
戴霞道,“这有什么?如今是什么社会了?早不兴从前那套陈腐的旧规矩了。”
话是这样说,可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戴霞最终会和齐执中走到一起。
只是这样的问题,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
倒是戴霞,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很是坦然地道,“你是聪明人,只怕早就看出我是喜欢过修唯的了。不瞒你说,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迷恋他。只是当时扭扭捏捏,始终不敢表明心意,兜兜转转便错过了。后来见他一心一意地对待虞小楼,我很是伤心懊恼了一阵。倒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自己还是太过胆小了。瞻前顾后,没有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不过这天底下的人何其多,你看着路上的行人,走走停停,明明上一刻擦肩而过,可转瞬的工夫,或许便此生不会再见。看开了这一点,我便透彻多了,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总算把自己的那点儿少女心思放下了。错过就是错过,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才会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珍贵。我和执中同窗多年,一路相处下来,性情相投,默契十足,年纪又到了,走到一起也没什么奇怪的。起初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该有个伴了,与其去选那些不认不识的人,还不如和执中搭伙过日子呢。可接触下来才知道,我们两个或许才是最合适的,不多不少,就刚刚好。他能理解我的心意,我也能明白他的沉默,或许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天作之合吧?”
第二千六十八章 触动
白蓉萱听得大受触动。
戴霞道,“什么脚配什么鞋,走什么样的路,这些都只有自己最清楚。如今我早已放下,你倒不用替我担心。”
白蓉萱顿时涨红了脸。
戴霞一直将她送到路口,眼看着她上了车才放心,“人是我请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闵六爷还不得唯我是问?”
白蓉萱尴尬地道,“与他有什么关系?”
戴霞却笑着道,“你这话哄骗旁人还行,却怎能瞒得过我?我可是过来人……”
白蓉萱更不自在了。
戴霞没有继续玩笑,“路上小心些,修唯的事儿,你可别对旁人说,免得他又闹腾起来。”
白蓉萱自然答应下来。
等白蓉萱回到家里,立刻便叫来周科,让他从三房找了两个老实可靠的婆子,又调了两个小厮,告诉了他们地址,赶紧过去帮齐执中的忙。
周科听说白修唯就在那边,立刻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和外三房说一声?宥三太太那个人什么脾气您是什么知道,最是糊涂不过,我就怕咱们好心办了坏事,回头她再怪到咱们的头上来,白白受那冤枉气。”
白蓉萱道,“不用理她,我是看在与五哥的情分上才会出手帮忙,与外三房并无关系。就算宥三太太又来说什么,我也自有话说。”
周科见她语气坚定便不再多劝,转身出去安排,没一会儿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就坐着马车出了门。
三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躲不过一直暗中留意的长房眼线。
史大太太听说了之后,忍不住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居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三房的这些人,从白元裴开始就没有一个拎得清的。”
戚嬷嬷却隐隐有些担心,“这次萱小姐回来,只怕又要旧事重提,那高安也没了踪影,多半是被闵家给扣住了,您说……万一高安把咱们都给出卖了,那可如何是好?”
史大太太毫不担心,“有什么可怕的?那高安原本就是三房的下人,谁知道收了三房多少好处,要跳出来诬陷于长房?只要我咬死不认,难道他们还敢对我怎么样不成?”
戚嬷嬷道,“那高安也是个聪明人,就怕他手里拿捏着咱们什么证据。”
史大太太不屑地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所谓证据,也不过是几封书信罢了。可你也知道,那些信都是借了旁人之手写的,与我的自己没有半点儿相似,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做不得数的。”
戚嬷嬷道,“还是太太睿智,早就想到了这一招。”
史大太太道,“咱们和二房斗得旗鼓相当,这时候三房回来,对咱们总是没好处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由着那对母女蹦跶了。等我收拾了二房,自有好手段对付她们呢。”
“可不是吗……”戚嬷嬷顺着她的话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大少爷的婚事,顾家老太爷这一走,顾家的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长辈去世,晚辈要守孝三年。就算顾家能等的,咱们家大少爷也等不得呀。”
提起这个史大太太就满心烦躁,“顾家老太爷也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把我的计划全都给打乱了。衍哥的年纪不小了,要是不尽早找个能帮衬他的岳家,再拖几年便更难找了。”
戚嬷嬷提醒道,“要不……退而求其次……”
话未说完,就被史大太太不悦地打断了,“你胡说什么?衍哥是什么身份,他可是白家的长房长子,身份不知道比那白修睿和白修治高贵了多少,怎么能将就呢?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
戚嬷嬷见她动怒,自然只有连连赔罪的份儿。
史大太太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在你常年服侍我的分上,我肯定将你撵出去。”
戚嬷嬷脸色一白,声音都弱了几分。
她和史大太太可不是一般的情分,这些年相互扶持着走来,戚嬷嬷也不知帮她做了多少事,没想到在史大太太眼里,自然是随时都能丢弃的一枚棋子。
戚嬷嬷难免有些寒心。
史大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在姚家的女儿里挑了。”
那语气好像屈尊降贵,便宜了姚家似的。
姚家可未必这么想!
戚嬷嬷只好道,“大太太,您可别忘了,姚家如今已经站队到了闵家那一边,要是娶了姚家的女儿进门,大少爷将来还不得被闵家提着走?”
史大太太‘哼’了一声,“姚家有什么了不起?四大家族之中,顶数他们最是没用。要不是顾家出了事儿,我才懒得多看姚家一眼呢。至于那闵家,就更不用怕了,没了那闵庭柯,闵家又算个什么东西?等衍哥成了亲,站稳了脚跟,我再去对付闵庭柯。总之谁敢挡我儿子的路,我就是拼死也要将他挪一挪位置。”
戚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动闵六爷,那不是螳臂当车吗?
可这话她是万万也不敢说的,非但不能说,甚至连一丝情绪也不能流露出来。
史大太太……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
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戚嬷嬷想到这里,不禁起了隐退之心,不想再跟着史大太太胡来,临老临老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史大太太哪里能留意到她,继续问道,“二房那边有动静了吗?那蔡氏可还好?”
戚嬷嬷摇了摇头,“自从睿二爷失足落水溺死了之后,她便大受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不能管理后院,大权便落在了其他的姨娘身上。当年蔡氏当家做主时,这些姨娘也不知道受了她多少磋磨,如今见她已是没了牙的老虎,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蔡氏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听说身上都起了虱子。”
史大太太道,“活该,都是自找的。白宝珊也不在她身边吗?”
戚嬷嬷道,“珊小姐这么大的年纪了,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照顾她呀!”
史大太太撇了撇嘴,道,“你说那白修睿,到底是怎么死的?”
戚嬷嬷道,“这谁说的清楚?二房这些年在外头也得罪了不少人,指不定是谁动的手。二房把这怪到咱们的头上,那可真是冤枉了好人。”
第二千六十九章 好人
长房手上搁着这么多人命官司,这声‘好人’的称呼,便是史大太太听了也浑身都不自在。
她淡淡地道,“理他们怎么说呢,只要事情不是咱们做的,告到哪里都有理论的机会。可我总觉得,白修睿的死……多半和白元德脱不了干系。”
戚嬷嬷闻声大惊,“太太,虎毒不食子!睿二爷再怎么不争气,终究是二老爷的亲生骨肉,哪里能下得去这个狠手?”
“这可不好说。”史大太太阴森森地道,“白元德这个人手段激烈,只要是阻拦他道路的人,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让一让。那白修睿不成气候,根本接手不了家业,一枚没用的弃子,留在身边做什么?何况白元德未雨绸缪,不是早就将庶子接到身边来了吗?”
戚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不至于吧?”
史大太太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戚嬷嬷忙道,“兴许就是出了意外呢?”
史大太太摇了摇头,“这意外来得也太是时候了。白修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明显就是为了嫁祸给长房。那蔡氏病了才好,她若是没什么事儿,只怕早就与咱们闹开了。我虽然不怕她,可被只疯狗整日追着咬,谁又能受得了?”
戚嬷嬷轻声道,“要真是这样的话,二房那边咱们还要加倍留神才行,就怕二老爷后头还有诡计等着咱们呢。”
史大太太犹豫了片刻,忽然道,“你说,咱们将这件事告诉给蔡氏怎么样?让他们自己互相撕咬去,让白元德没工夫和咱们缠斗,好歹把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再说。”
她口中的‘眼前的事儿’指的便是她的寿辰。
从前长房处处低调,所以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史大太太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如今却不一样了,长房急需一件事证明自身的存在,史大太太的寿辰不但要过,而且还要大肆操办,让上海滩的人都知道白家长房的能力与根基,这不但对白修衍说亲有极大的好处,也能让外人明白,长房并不比二房差什么,家主之位该由谁坐,也得重新掂量掂量。
戚嬷嬷自然明白,忙道,“是,二房最近的小动作实在太多了些。”
提起这些史大太太就心烦,皱着眉头道,“还要三房也不能小觑了,唐氏和白蓉萱并不值得担心,倒是那个闵六,实在让人头疼得很。你说说……他为何要这样尽心尽力地帮三房呢?”
话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
说完,她便冷笑起来。
戚嬷嬷显然也想到了,低声道,“难怪从前他们两个人总是出双入对的,那闵六爷一定早就瞧中萱小姐了。”
史大太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三房没一个干净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这么点儿的年纪就如此不要脸,和个爷们儿勾勾搭搭,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出卖色相。白元裴九泉之下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低贱,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戚嬷嬷却不这么想,“从前我见闵六爷和萱小姐在一起时,两个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可没有半点儿越矩的行为……”
话未说完就被史大太太不客气地打断了,“你懂什么?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没尝到甜头,会这样卖力地表现吗?两个人在人前时难道不会装吗?背地里谁知道什么样?先前那闵六去寺庙时,都要带着白蓉萱同行,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暗通款曲,去做那下流勾当了?”
戚嬷嬷不敢多说,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史大太太发了一会儿脾气,这才说道,“三房那边盯紧些,千万别让他们在我的寿宴上闹事,只要过了这个时间,咱们再和他们慢慢清算好了。”
该来的总会来,又岂是能轻易挡过去的?
戚嬷嬷虽然为难,仍旧咬牙打样下来。
史大太太有些疲惫地问道,“衍哥做什么去了?我有一阵没瞧见他了。”
自从白修衍的‘病’好了之后,就像那离巢的燕子一般,整日也抓不到踪影。不过这也能理解,被关在笼子里十几年的人,骤然领略到外面的繁华与热闹,谁会心甘情愿地再过从前那清寂孤苦的日子呢?
戚嬷嬷哪里敢说白修衍的行踪,笑着道,“多半是去铺子了吧?大少爷近来都在忙着熟悉家里的事,我瞧着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已经跟灶上的婆子提前打过招呼,让他们多做点补品,让大少爷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史大太太最看重的便是儿子,听了戚嬷嬷的话,满意地道,“还是你最知我的心意,谁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回头你让他来见我,我仔细跟他说一说。如此急于求成,未必就是好事。”
戚嬷嬷满口答应。
史大太太这才挥了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戚嬷嬷不敢歇息,快步去了白修衍的院子。不出意外,白修衍果真不在。戚嬷嬷问了院子里当值得丫鬟,只说是一大早就走了。
戚嬷嬷见那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不悦地问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太太拿大少爷当眼珠似的,若是大少爷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丫鬟吓了一跳,急忙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大少爷最近总是夜里才回来,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要人背着送到床上去。大少爷虽然年轻,可总是这样不爱惜身子也不好,想着嬷嬷毕竟是服侍太太的人,要不要跟太太说上一嘴?总得有人规劝着才好。”
戚嬷嬷皱了皱眉,“最近都是如此吗?”
丫鬟道,“是。”
戚嬷嬷隐隐觉得不好,“怎么不早说?”
丫鬟低眉顺眼地道,“大少爷发下话来,若是刚有人多嘴跑到太太面前胡说八道,就把我们全都发卖出去。”
戚嬷嬷道,“胡说!大少爷向来温和,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丫鬟道,“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污蔑大少爷,更不敢骗嬷嬷了。”
戚嬷嬷道,“知道大少爷和什么人喝酒吗?”
丫鬟为难地道,“具体的病不清楚,只知道多是在百乐门喝的。”
百乐门……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戚嬷嬷犹豫着这件事要不要告知给大太太。
第二千七十章 寿宴
可仔细一想,就算自己说了,史大太太还有不向着儿子,而为自己说话的道理吗?
说不定大太太还会觉得她多事乱传话。
戚嬷嬷交代道,“事关大少爷,还是谨慎些得好,你心里知道便是,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丫鬟点了点头,“嬷嬷放心,我谁也不敢说的。”
戚嬷嬷这才沉着脸离开了。
而随着史大太太寿辰的临近,长房的气氛也是越来越热烈。为了彰显长房的地位,史大太太给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下了帖子,有几家还是白修衍亲自去的。宴会上要用的东西,更是样样精致。史大太太不敢假借他人之手,什么都要亲自过目才放心。
甚至连菜单也是定了又定,每一样都不敢大意。
可戏社却始终没有定下来。
史大太太不满地道,“难道上海滩就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了?”
戚嬷嬷脸色为难地道,“如今没什么人听戏,许多人都往北面去了。要不……就请了梨花社吧,起码还有两个台柱子撑着呢。”
史大太太道,“什么台柱子?那彭如霜都多大年纪了,不过是硬挺着罢了,从前他的扮相就不怎么样,如今上了年纪,可怕更难看了。”
戚嬷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好了。
史大太太道,“实在不行就从外头请。我就不信了,只要出得起钱,难道两个像样的戏社也请不来?”
戚嬷嬷苦笑着道,“那就让管事的再出去寻一寻。”
史大太太面无表情地道,“真是一眼照顾不到都不行,你们就不能替我分担分担?都指着我拿主意,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戚嬷嬷委屈得要死。
她倒是想拿主意,也得史大太太答应才行啊。
就在这时,有小厮送信进来。
史大太太接过来一瞧,居然是从娘家寄过来的。
她抽出信纸看了几眼,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戚嬷嬷暗暗心惊,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看到最后,史大太太已是满面寒霜,将信纸重重排在桌上,咬着牙道,“我这次过寿,娘家居然一个人也不来!这不是让外人看我的笑话吗?”
戚嬷嬷也是一愣,“什么?大爷和大夫人都不来吗?”
史大太太的娘家有两位兄长和一个弟弟,她平日里和大哥关系最好,满以为自己做寿,大哥会欢天喜地的过来给自己做面子,可没想到收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史大太太冷笑着道,“他说家里有事儿走不开,让嫂子带着史丽和史芳两个人来。”
戚嬷嬷总算知道史大太太为何会如此生气了。
史家的大夫人虽然来了,带着的史丽和史芳却是庶女,都不是嫡出,而且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次才参加寿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史大太太原本是准备让史家为自己撑脸面的,结果却是被人利用,如何能不气呢?
戚嬷嬷只好道,“兴许是真的有事,大夫人来也是一样的。”
史大太太不屑地道,“长房的事他们如此怠慢,将来等衍哥当家做主,也别怪他不认这个舅舅。到时候就算大哥求到我的面前来,我也不会为他说什么话的。”
服侍了史大太太这些年,戚嬷嬷当然清楚她的脾气。
不但记仇,而且睚眦必报。
史大老爷这次是彻底地将这个妹妹给得罪了。
史大太太对戚嬷嬷道,“到时候就将她们娘三儿安排在外面那几桌吧。”
史家不是想借着她的寿宴攀高枝,为史丽和史芳找婆家吗?她就将她们安排在最外围,让她们根本没机会和真正的高门大户说上话。
戚嬷嬷担忧地道,“毕竟是您的娘家人,何必做到这一步呢?”
史大太太冷冷瞥了她一眼,“怎么?如今连你也指使不动了吗?”
戚嬷嬷心中一突,连忙道,“不敢!太太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安排,自然都听您的意思办事。”
史大太太这才满意,“到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房间也不一定够住,就让她们在外头落脚好了。”
竟是一副要将事情做绝的样子。
戚嬷嬷哪敢再说什么,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史大太太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之后又挑毛拣刺,连之前敲定下来的事宜也全部推翻重来,长房的下人们人仰马翻,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等到了寿宴这一天,长房张灯结彩,处处装饰一新。来参加宴会的妇人太太们聚在一起,也不禁暗暗道,“长房就是长房,沉寂了这些年,可该有的派头却一点也不少,可见这日子并不像外头传的那么艰难。”
“这是自然。破船还有三斤钉呢,长房大老爷在世的时候,手里能没有点儿家底吗?”
“也是白家家大业大,若是换了旁人家,也不好说。”
还有人问道,“没见到蔡二太太,听说她一直病着,难道还没养好吗?”
“丧子之痛,哪是说好就能好的?何况长房和二房斗得正凶,她就算好了,以她的脾气,也不可能上赶子来给长房做面子。”
“要说白家也真是有趣,这些年三房斗了个旗鼓相当,好像哪一房都没占到便宜。所以说,家业太大也未必就是好事,子孙们眼热,谁都不肯轻易放手,最后争得头破血流,兄弟不成兄弟,反目成仇,组以后闹得不成样子。”
史大太太可顾不得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她正为别的事生气,“怎么来的全是次媳和上不了台面的太太?那些当家主母一个也没来吗?”
戚嬷嬷头也不敢抬,“这不是还没开席吗?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要来早就来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史大太太脸色难看地道,“这些人……分明是没瞧得上长房。”
而这一切落在史家大夫人的眼里,她便更加觉得丈夫的决定是正确的了。
史丽正在为被安排在外席生气,史芳却非常贴心地道,“夫人,姑母怕是有些不高兴,您看回头要不要找个机会与她说道说道?”
史家大夫人摇了摇头,“白家内斗得太狠,咱们作为亲戚能来捧场已经不错,这会儿还是别太过招摇才好,免得引火烧身,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史芳微微一笑,心中却很是愤怒。
所以才没有带了长姐过来,而是拿她们两个庶女做陪衬。
第二千七十一章 拜寿
史家大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笑着道,“你长姐已经定了亲,如今家里适龄的姑娘就你们两个,带你们出来原是你爹的意思,让你们也多见见世面。等以后成了亲,要侍奉公婆照顾丈夫,能出来的时候不多,哪有当姑娘时这般自在?”
史芳脸一红,知道错怪了长辈的好意。
她连忙道,“多谢爹爹和母亲。从前只听人说上海如何繁华,这次来一看,果真不同凡响,怕是会记一辈子了。”
史丽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若是长房将来真的顺利继承了白家的家业,那史家这次算不算得罪了史大太太呢?
她小心翼翼地道,“母亲,白家这边还不知是副什么情形,要是这次爹也跟着来就好了。”
史家大夫人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对家中几个姨娘所生的孩子都很平淡,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也从来没有磋磨过他们。如今听了史丽的话,也只是淡然地道,“这是长辈们该考虑的事,你们不用操心。”可转念一想,这两个孩子平日里没出过远门,难免眼界有些窄。这次上海之行务必要谨慎,可不能生出什么别的事端。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自从你姑父去世之后,史家十几年来也没沾着白家什么光,反而还要时时贴补。将来若是衍哥顺利做了家主,他若有心报答自然是好的,若没这个心思也不必强求,这些年没有白家,咱们史家不也照样活了。”
史丽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多言。
眼看着个人来得差不多了,就算史大太太再不满意,也得出来迎客。她今日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外袄,里面是金色的小衫,描龙绣凤,异常的华丽。众宾客一看,不禁要恭维几句。
“太太这么一打扮,走在街上怕是都没人敢认了。”
“可不是,谁能想到您都六十了呢?就说是三十也有人信啊!”
这当然是捧场的话了。史大太太这些年深居简出,远要比同龄人苍老得多。
史大太太客气地笑了笑,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坐了下来。
白修衍身着长袍大步进来为母亲贺寿。
众人见状,又悄声嘀咕起来,“咦?不是说长房大少爷身子一直不好吗?我瞧这样子,倒不像个有毛病的。”
“你知道什么,这些年名贵汤药吃着,真金白银花着,什么病治不好?”
白修衍恭恭敬敬地向史大太太磕头,“母亲,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史大太太笑呵呵地道,“快起来,地上凉。你我母子相依为命,不用这些虚礼。”
白修衍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您猜我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您?”
史大太太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缺,还准备什么?”
白修衍转过身,自有机敏的小厮递上锦盒。白修衍当众打开,里面是六十六枚拇指大的珍珠。
众人见了这么多珠圆玉润的珍珠,不禁连声喝彩,“这可是好东西,有钱都未必买得来。”
史大太太知道儿子是故意在人前彰显身份,满意地道,“好孩子,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送我一颗也就是了,怎么弄来了这么多?”
白修衍道,“回头穿成珠串,您带着玩。”
史大太太道,“哎哟,这么沉的东西,不把我的脖子给坠下来了?”
堂上的客人围上来恭维史大太太摊上了个好儿子,史大太太心满意足,连声说着客气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大太太有个好儿子,可怜我儿子却死得不明不白,难得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我有些疑问要请大太太答疑解惑,不妨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身素缟白衣的唐氏在女儿的搀扶下脸色凝重地走进门来。
史大太太顿时一惊。
明明已经提前布置过了,怎么三房的人到了,却没人进来通个信?
她立刻向戚嬷嬷望了过去。
戚嬷嬷也糊涂,正准备出去瞧瞧,就见唐氏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戚嬷嬷,你先别忙着走,一会儿还有话问你呢。”
戚嬷嬷身子一僵,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还是史大太太第一个反应过来,强撑着笑脸道,“进门就是客,原想着你身子不好,又不喜欢热闹,便没想折腾你。你既然到了,就坐下来喝杯酒吧。”
唐氏此刻浑身冰冷,身子因为愤怒而不住地颤抖着,恨不得将史大太太生吞活剥才好,哪有什么心思与她喝酒?
唐氏冷冷地道,“大太太,你可认得一个叫高安的人?”
堂内的宾客见状,都意识到了反常,一个个退到一边,声音也不敢出。整个厅堂的中央便被空了出来,只剩下白家的自己人。
史大太太淡定地道,“高安?那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过。”又故作轻松地向戚嬷嬷道,“你认得吗?”
戚嬷嬷忙摇了摇头,“没听过呀。”
史大太太便装模作样地道,“弟妹,这个高安难道是我们这一房的下人吗?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唐氏正要开口,却被白蓉萱拦下了。
这是一个陷阱!
史大太太这样问,分明是要唐氏承认高安乃是三房的人。先入为主,后面不论再说什么,只怕听到的人都会存着三分疑虑。
史大太太果然阴险。
白蓉萱微微一笑,问道,“大太太当真不认得吗?我给您提个醒,此人娶了你长房的一个丫鬟,叫梅芯的。”
她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史大太太的身上,等着她回答。
史大太太的脸色一暗,面无表情地道,“梅芯?长房的确有个叫梅芯的,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戚嬷嬷在一旁道,“正是呢,当时太太还赏了她老子娘不少东西,装了整整半车呢。”
白蓉萱接口道,“大太太和戚嬷嬷果然好记性,十几年前的事情还记着。只不过这个梅芯并没有死,还成了亲有了孩子。听说大太太今日过寿,特意前来给您磕头拜寿,不知您见是不见?”
戚嬷嬷顿时不安起来。
发现高安不见,她们立刻就派人去了长沙,准备将梅芯扣住,用来要挟高安。结果等他们的人到了之后,那梅芯早就无影无踪,问了周围的邻居也说不知道。
没想到落在了三房的手里。
不对!那时白蓉萱已经偷偷溜走,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布局。
那么唯一可能下手的便是……闵家。
第二千七十二章 放肆
史大太太强忍着才没有骂出声来。
谁能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布局,最后却搅和进一个闵家呢?
可事到如今,她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只能想着如何应对。
史大太太故作震惊地道,“梅芯要来给我磕头?怕不是弄错了吧?她十几年前人就没了,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被你们认错了?”
梅芯毕竟是长房的人,只要她们咬死了不认,三房还能怎么样?
史大太太打定了主意,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白蓉萱早就料到了这一招,笑着道,“既然如此,就更该叫过来让大太太认一认了,免得真是冒名顶替的,白白污了长房的名声。”
说完,她便侧过头对身后的秀慧吩咐道,“去请了梅芯过来。”
秀慧脚步轻盈地出门而去。
史大太太这会儿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低声道,“长房的下人都哪去了?怎么一个个连面也不露,这种跑腿的活也要旁人来代劳吗?”
戚嬷嬷知道她这是故意说的,便是要她出去查看情况。
白蓉萱道,“大太太别担心,长房的下人都好好的,只不过被留在了原地,不能乱动罢了。”
她话一出口,史大太太和戚嬷嬷双双变色。
虽然白蓉萱没有明讲,但这一个‘留’字就已经言明利害。
白修衍却一脸不悦地道,“这是长房,可由不得你们三房撒野!谁许你们在这里大放厥词,指手画脚的?”
史大太太心里明白,三房既然敢今日过来,就一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奔着撕破脸来的,她这会儿只想保全长房和儿子,脑海中飞快计划着接下来要应付的场面。听到儿子开口,她连忙道,“衍哥,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别急着发火。也不知道灶上的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你去帮着瞧一瞧,来了这么多贵客,可不能让人饿肚子。”
白修衍一愣,正要开口,却见史大太太眼神凌厉,到了嘴边的话自然也被咽了回去。
只是他正要走,白蓉萱便开口道,“话还没有说明白,衍少爷最好留在这里,免得听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来从旁人口里得知会出纰漏。”
白修衍当然不会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冷‘哼’一声便出了门。
白蓉萱也不阻拦,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却让史大太太看了心里发毛。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厉害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白修衍便被几个壮汉押着重新走了进来。
史大太太见状大怒,拍着桌子道,“放肆!这里可是长房,容不得你们撒野!衍哥是长房长子长孙,谁许你们对他动手动脚的?若是掉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三房所有人跟着陪葬!”
唐氏闻声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敢情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不是了?
她强撑着精神道,“放肆?我今日偏偏就放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还是她嫁到白家以来,第一次说出如此硬气的话来,不禁史大太太听着一怔,便是戚嬷嬷也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史大太太大叫道,“来人!来人!”
只是空喊了几句,外头却没一个人走进来。
倒是押着白修衍的壮汉,轻轻一松手便将白修衍推到了一边,一面甩手一面道,“大太太不用浪费精神了,长房所有的下人都被关到了柴房里,如今外头都是三房的人,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自有我们帮着去办。”
史大太太不敢相信,红着眼圈道,“你们想要干什么?干什么?”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和先前那个慈眉善目温和得体的样子天壤之别,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会儿堂内的宾客见状,再怎么蠢笨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一个个缩着肩膀,声音也不敢出了。
史家大夫人更是神色冷峻,低声对身边的史丽和史芳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们两个都不许开口,谁要是敢违抗我的吩咐,就不用再回史家了。”
这还是史家大夫人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史丽和史芳哪敢造次,立刻便乖乖答应了。
唐氏急火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便轻声道,“大太太,往事虽然如烟,可终究不能被完全磨平。人命关天,有些账咱们今日要算算清楚,我们好好地问,你好好的答,大家顾着面子情,总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分。”
史大太太冷笑着道,“是吗?我偏偏什么都不想说,你能拿我怎么样?论身份,我是长房的大太太,抚养大老爷的遗腹子成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辈在我的面前吆五喝六?”
她这样一说,看热闹的宾客便低声议论起来。
“可不是吗?这三房也太跋扈了,哪有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还特意选在了寿辰这一日,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人家好好过个寿吗?”
唐氏早就恨不得生吞了史大太太,听她这样说,立刻咬牙道,“自然是不能对你下手的,只不过……你曾对我的儿子动了什么手脚,少不得要在衍哥的身上找了。”
白修衍是史大太太的命根子,说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涉及他。
果不其然,史大太太一听顿时炸了庙,“唐氏,你脑子糊涂了吧?你儿子短命,与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凭你那张脏嘴,也配叫我们衍哥的名字吗?他可是长房的长子长孙,是白家修字辈的顶梁柱,岂是什么白修睿、白修治能够比得了的?”
她神色癫狂,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似乎已经笃定三房拿她没什么办法了。
就在这时,秀慧已经带着一个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人三十出头,梳着妇人髻,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冲着史大太太的方向磕头,“大太太,奴婢梅芯给您请安了。”
史大太太都不用看,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果然是梅芯回来了。她正了正神色,露出不屑的表情来,“梅芯?你怎么会是梅芯呢?梅芯是我身边服侍的丫鬟,跟了我几年,我怎么会认不出呢?你为什么要冒名顶替,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栽赃我什么?”
梅芯含着泪珠道,“大太太,我真的是梅芯呀?”
史大太太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可没见过你。”又对一旁的戚嬷嬷道,“你认得吗?”
戚嬷嬷震惊不已,呆呆地望着梅芯。听到大太太的话,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忙道,“不……不认得……”
白蓉萱上前两步,在梅芯的身边站定,“梅芯,大太太上了年纪,记性不如从前了,有时候看花了眼也大有可能。不如你说几件往事,帮她回忆回忆?”
第二千七十三章 记性
梅芯离开长房的时候正赶上白元裴去世,当时虽然白老太爷还在,但家里乱糟糟的,谁还顾得上一个丫鬟?这也是梅芯为何能平安顺利离开白家的最关键原因之一。
她虽然不清楚长房后来的勾当,但先前的事却多少知道一些,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长房的脸可真丢大了。
史大太太立刻道,“这人根本就不是梅芯,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指使,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这种人的话……不听也罢。”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闵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什么挑唆指使,胡说八道?白家也不是那小门小户,怎么如今做事越来越没个体统?”
说话间,闵老夫人已经面无表情地由闵庭柯扶着走了进来。
史大太太暗暗气恼。
这个闵家……鼻子可真灵,只要三房有事,他们就要做那马前卒,也不知道在三房这里得了什么好处。
可闵老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史大太太不满,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装装样子。只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一脸清冷地道,“什么风把老夫人给吹来了?从前请您都不肯来呢,这会儿倒是来得勤了。”
言下之意便是闵老夫人见人下菜碟,从前瞧不上长房,如今见长房有了起色,这才上赶子巴结。
这当然是她的一家之言。
堂内的宾客也都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大太太这话说得有些过了,闵老夫人菩萨一样的心肠,对谁都是极好的,就是蔡氏那样泼辣厉害的人,也没见怎么着。从前长房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要不是老夫人暗中帮扶,不知要受那蔡氏多少气呢,怎么这会儿倒阴阳怪气起来?”
闵老夫人今日过来,就是为白蓉萱撑腰杆的,自然不会将史大太太的话放在眼里。她淡淡地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哪用人在旁边多嘴多舌?长房能有今日,你居功巨伟,便是大老爷活着,也要夸你能干呢。”
这种刺耳的反话落在史大太太的耳中,她的神色更加阴霾了,甚至连面子情也不愿意装了,压根不提请闵老夫人入座的事,故意让闵老夫人难堪。
闵老夫人则低头打量了跪在地上的梅芯几眼,“的确是梅芯,从前跟着大太太到我那里说过几回话,先前一直说是得了急病是了,没想到还活着。”
史大太太也没想到她的记性这样好。
十几年前的事了,闵老夫人居然还记得。
史大太太轻声道,“老夫人,您认错人了,许是长得相近也说不准。梅芯早就死了,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梅芯?”
闵庭柯在一旁道,“姑姑,您先坐下来说话吧。您的腰不好,可不能总站着。”
他刚一出口,便有那有眼力见的妇人,立刻起身让开了座位,“老夫人,您坐这里。”
闵老夫人也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又对那妇人道,“你是余家的三儿媳吧?你婆婆近来身子怎么样?还那么喜欢吃粘糕吗?那东西不好克化,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少吃得好。”
那起身让位的人正是余家的三儿媳,她怎么也没想到闵老夫人居然还认得自己。要知道她婆婆虽然在闵老夫人面前能说上话,但近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已经五六年没有出过家门了。余家三儿媳还是七八年前陪着婆婆在庙会上见过闵老夫人一次,当时婆婆和老夫人说话,她则在一旁服侍。
她喜笑颜开地道,“老夫人真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了我来。我婆婆那个脾气您还不知道吗?家里谁能说得听她?如今更是以她为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一个敢违拗的。不过那粘糕吃的不多,这会儿更喜欢吃酥糖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没错,她年轻的时候就嘴馋,特别喜欢吃甜的。虽说晚辈要孝顺长辈,可也不能事事遵从。家里没人说得动她,等过几日天头好了,我亲自去瞧瞧她,看我的话她听不听。我们这些老姐妹从前都是玩得极好的,如今在世的人不多,加之上了年纪腿脚不好,见一面越发地难了。”
口气十分地唏嘘。
余家三儿媳又惊又喜,“哎哟,您要是能到家里坐坐,我婆婆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呢,她平日里常常念叨您,还说年轻的时候常在一起说话。”
闵家如今是什么地位?余家要是能巴结上闵家,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多了。
众人自然是异常羡慕,有那眼热的便往闵老夫人身边凑了凑。
闵老夫人认出了不少人,“你是段家的儿媳妇,娘家在广西黄姚,你那双儿女怎么样了?都定亲了没有?”
被认出的女子一脸笑容的上前答起了话。
史大太太坐在正首,不知道闵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忽然把话岔开了。
倒是有人轻声嘀咕起来,“闵六爷也真是孝顺,待这位姑姑没得说。您瞧瞧,这一分钟恨不得掰成八份过的人,居然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闵老夫人服侍,一点儿谱也没有,要不是认得,谁敢相信这是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呢?”
“有这样的侄子照顾,也难怪老夫人的精神如此好,多少年前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五六年前闵夫人过寿的时候,我和婆婆曾在闵府见过她一面,如今我婆婆都去世多年,她居然还记得我们送了什么东西,真是了不起。”
史大太太心中一突,总算意识到闵老夫人兜这么大个圈子所谓何意了。
她记性这么好,怎么可能认错梅芯呢?
她这摆明是要向众人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果然,立刻便有人站出来道,“老夫人,这位跪在地上的姑娘真是梅芯吗?怎么大太太又说她死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闵老夫人见目的达到,也故作疑惑地道,“我也正好奇呢。大太太,这件事你怎么说?”
史大太太当然不会承认了,她不屑地道,“这人不是梅芯,我自己身边的人,难道还能认错吗?”
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就算是清官再世只怕也难断案了。
闵庭柯忽然轻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当初梅芯在长房当差,见过的人又不止姑姑一个,咱们多请几位过来,自然就认得了。”
说完,他便自顾着转身吩咐道,“去请几位太太过来。”
史大太太不满地道,“闵六爷,这可不是闵家,长房的地界,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闵庭柯漫不经心地道,“我怎么敢呢?你看清楚,我吩咐的可都是闵家的人。”
第二千七十四章 认人
话是这样说,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场的人自然有人觉得闵家仗势欺人,在长房如此的大好日子上找事,也难怪史大太太会气成了这样了。
只是不给史大太太反应的机会,先前被遣出请人的下人已经赶了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位太太。
众人伸着脖子一看,居然还都是认识的人。
当先一人是白家外长房的则大太太,她步履轻快,脸色却十分的难看,好像出了什么严重的大事一般。
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外二房的恒二太太,她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交际,给人的印象便是沉默又古板。
宥三太太由女儿白宝琳陪着走在后面,她神色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几人的身后,居然是脸色苍白的蔡氏,由贴身妈妈搀扶着缓缓走进了堂内。众人见状,赶忙上前招呼起来。
“哟,您也来了,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吗?”
“瞧您这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蔡氏冷冰冰地道,“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没死罢了。”
众人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退到了一边。
蔡氏往史大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冷漠地道,“大太太好心境,我的睿哥才都没多久,你便有心情过寿了。”
手下败将,史大太太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她轻蔑地笑了笑,淡定地道,“你儿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既然爱惜他,就该好好教导,怎么让他张狂得没了样子,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要我说,这也是你们做父母的不尽职的关系。”
蔡氏本在病中,能强撑着过来已经不易,被她这番话一激,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还是一旁的贴身妈妈小声道,“太太注意身子。”
蔡氏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直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咱们都给大太太贺寿来了,怎么连杯茶也没有?长房如今得势,眼睛里越发的没有人了。大太太教导得好儿子,但在下人的管教上,还是短了些。”
史大太太不悦地皱了皱眉。
长房的人都被闵家拘押起来,她就算想要上茶,也得有人才行呀。
戚嬷嬷闻声赶忙端了茶壶,快步走到蔡氏的身前道,“二太太别急,茶这不就来了吗?”说完便倒了茶,恭敬地送到蔡氏的手边。
蔡氏本就是来找茬的,怎么会如此放过长房?
见状轻轻一挥手,便将茶杯拍落在地。
戚嬷嬷一愣,没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你这老狗,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要烫死我吗?便是我死了,又能便宜得了谁?”
戚嬷嬷这些年跟在史大太太身边倍受尊敬,便是闵老夫人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今日这巴掌直接将她给打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蔡氏根本没打算轻易放过她,猛地提高了嗓门喝道,“还不给我跪下?”
戚嬷嬷自然不愿意,犹豫地向史大太太望去,等着她给自己做主。
蔡氏‘哼’了一声,“长房真是无法无天,眼睛里越发没有人了。再由着你们胡闹下去,将来怕是要反了天。来人,把这老狗给我押了,回头我仔细审审。”
史大太太连忙道,“慢!戚嬷嬷是我身边的人,就算做错了什么事儿,也由不得外人来指手画脚。”
蔡氏不屑地笑道,“外人?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外人!如今白家的当家人还是白元德吧?我一个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管着内宅大小事务,区区一个老奴,还处置不得吗?这话传到外头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说到这里,蔡氏还不忘向闵老夫人请示,“老夫人,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闵老夫人就没看蔡氏这么顺眼过,闻声立刻道,“这是自然,内宅女主人管教下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两人一唱一和,直接便把事情做了定论。
戚嬷嬷也不是傻子,若自己真落到蔡氏的手里,只怕一个晚上也熬不过去。可怜她一把年纪了,难道最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吗?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蔡氏的面前,声音谦卑又恭敬地道,“奴婢刚刚手滑了,真不是对太太不敬,我这就给您换一杯去。”
蔡氏得意地向史大太太望去。
这白家只要一天是二房的天下,她蔡氏就可以在内宅横着走一天。
史大太太满脸怨恨,凌厉的眼神恨不得在蔡氏的身上穿个窟窿出来。
蔡氏却一脸不惧,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对戚嬷嬷道,“别忙了,你们长房的东西,还有人敢碰吗?先前二房的贵姨娘去世,不也是吃了你们经手的糕点吗?我今日喝了你们的茶,还有命看到明日早上的太阳吗?”
她话音一落,堂内的宾客都被吓了一跳。
刚刚她们不但喝了茶,还吃了不少糕点干果,该不会有事吧?
史大太太尖声道,“蔡氏,你可不要信口雌黄,这种话也是能随口说的吗?那糕点是从栖子堂出来的,你怎么不说?”
不是要将事情闹大吗?那就闹大好了。她倒要看看,最后谁损失更大。
覆巢之下无完卵,干脆拖着大家一起下水好了。
堂内的宾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居然能看到白家如此热闹的场面,简直比唱堂会还要热闹。
闵老夫人闻声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脸色平静地看着史大太太。
闵庭柯可没忘了请几位太太来的重要目的。他轻声道,“几位太太可认得眼前的女人吗?”
则大太太已经知道了内幕,几步便走到梅芯身前,仔细端详了几眼,倒吸着凉气道,“不错,就是梅芯。”
恒二太太也看了两眼,虽然没有出声,但眼神却格外的坚定。
只有宥三太太嚷嚷着头疼,从前也没怎么见过梅芯,因此认不出来了。
儿子如今将自己恨上了,宁可住在外面也不回家,宥三太太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哪有闲心理会别的?今日要不是闵老夫人施压,她才懒得来呢。
戚嬷嬷本想站起,没想到蔡氏一直盯着她呢,见状立刻道,“谁许你起来的?老东西,给我跪着说话,我一会儿还有话问你呢。”
戚嬷嬷果然不敢动了。
蔡氏往梅芯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从二房当家,蔡氏忙于应付内宅的诸多繁杂之事,又不怎么理会长房的事,因此对长房的下人也并不怎么认得,因此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至于是梅芯还是菊芯,她也不敢确定。
倒是她身边的贴身妈妈一眼便认了出来,在她耳边悄声道,“可不就是那浪蹄子吗?从前差点儿被二老爷给收了房,您总该记得吧?”
第二千七十五章 维护
蔡氏立刻回忆起来了,盯着梅芯又瞧了几眼,低声对贴身妈妈道,“是她吗?”
十几年前,白元德在家里遇到了个姿色不错的丫鬟,立刻就相中了,后来得知是长房的人,便让蔡氏去向史大太太要人。蔡氏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来?当场便翻了脸,和白元德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约莫着是白元德自己也觉得丢脸,这件事便被搁置了下来。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外室养了一房又一房,梅芯自然也被他丢在了脑后。
可蔡氏却一直记着这件事,而且心里非常地不痛快。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史大太太,身边服侍的除了戚嬷嬷之外,另有一颗花容月貌的小丫鬟,即便刁钻如蔡氏,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丫鬟便是梅芯。
贴身妈妈轻声道,“正是她呢,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蔡氏对贴身妈妈话还是很信任的,闻声便抬头向史大太太望去,“大太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死了的人,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扎实还魂,还是长房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闵老夫人不禁对蔡氏刮目相看。
此人虽然平日里跋扈惯了,但说话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史大太太此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干脆地道,“合着你们今日一齐过来,就是为了作践我们长房的?可怜大老爷早逝,我们孤儿寡母连个依仗也没有,要由着你们欺负。”
白修衍见状立刻站在了母亲身前,高声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尽管冲我来,不要欺辱我母亲。”
蔡氏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教养……可谁能想到……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经历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
如果儿子还活着,也一定会像这样保护自己吧?
蔡氏的眼圈顿时红了。
可转念一想,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到今日也没有结论,谁知道是不是长房做得手脚呢?
扫除了白修睿这个障碍,白修衍才有资格登上家主之位。
蔡氏的哀伤顿时转化为无尽的恨意,她不悦地道,“长辈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冲着你来?你可知道你母亲都做过什么歹毒的事?你有几颗脑袋,又能承担多少?”
白修衍脸色微变,“我母亲乃是长房嫡妻,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对,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弟媳出面指责教训了?”
史大太太眼见儿子为自己据理力争,自然十分地欣慰。
可这番话说的却十分不妙。
如今白家最高的长辈便是闵老夫人,可她明显是站在三房那一边的,若是将她也扯下场,对长房自然十分的不利。
史大太太不等闵老夫人开口便抢着道,“你们说她是梅芯,可有什么证据?我说她是假的,你们偏又说是真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样争辩到夜里也没有结论。不如这样好了,梅芯虽然死了,可她母亲还在世,就将她请出来好了。这天底下,还能有不认识自己女儿的母亲吗?”
说完便想吩咐戚嬷嬷,可看她还跪在蔡氏的面前,她便道,“长房的下人动弹不得,怕是连个传话的人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她已满面怒色。
这些年,她何尝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蔡氏闻声只好让戚嬷嬷起了身,“你去请人,回来我再审你,敢说半句假话,我先揭了你的皮。”
戚嬷嬷起身正要走,闵庭柯却忽然道,“戚嬷嬷年纪大了,又跪了这么久,膝盖怕是受不了。秀慧,你陪着她走一趟,路上也能照顾一二。”
嘴上满是关心,心里却另有计较。
毕竟是长房的人,谁知道戚嬷嬷会不会在私底下交代些什么?有个自己人盯着便能放心不少。
厅堂内聪明人不在少数,闻声都猜到了他的用意。
就连蔡氏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思虑周详,远比常人谨慎得多了。
戚嬷嬷向史大太太望去。
蔡氏不屑地道,“戚嬷嬷,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口,这样你一眼我一眼地,还能看出花来吗?”
史大太太紧绷着脸,“你去把人领来吧。”一副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
戚嬷嬷心下顿时一松,脚步飞快地出了门,没一会儿便领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走了进来。
梅芯见到那人,神情十分激动,身子甚至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妈!”
老婆子却是一脸麻木,看了梅芯几眼,便冷冷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叫我妈?”
从戚嬷嬷出门的那一刻起,闵庭柯就猜到梅芯的母亲多半已经事先得到了史大太太的叮嘱,多半是不敢乱说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向秀慧看了一眼。
秀慧摇了摇头,证明戚嬷嬷的确没有乱说话。
梅芯一愣,没想到久久不见的母亲居然真的不肯相认自己。
梅芯娘缓缓上前几步,恭敬地对史大太太道,“太太,这人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早在十几年前就得了疾病死了。何况我女儿梅芯对长房忠心耿耿,绝不会联合了外人来陷害自己人的。”
史大太太对她的话十分满意,“你看准了吗?别走了眼。”
梅芯娘哑着嗓子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能认错吗?”
则大太太闻声立刻跳了起来,“胡说!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这明明就是梅芯,谁看不出来?”
史大太太轻笑着道,“你瞧瞧,这不就成了糊涂官司吗?我把梅芯母亲都请了出来,可你们还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神色得意,显然是笃定众人没有实证,只要她咬死了不认,旁人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闵庭柯却优哉游哉地道,“这还不简单吗?咱们就效仿古法,来个滴血验亲好了。取一碗清水来,梅芯和这位老婆子每人第一滴血到碗里,若是不相融,两人自然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若是相融了,便为母女。”
史大太太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准备,顿时脸色大变。
闵老夫人则笑着道,“这也是个办法。”
蔡氏最是心急,立刻吩咐人道,“快端碗水来。”
不用她开口,早有闵家的下人端了一碗清水过来。蔡氏指着梅芯道,“你先滴血。”
自有人上前,取了银针在梅芯的食指指腹上扎了一针,鲜血滴落到了碗中。
再轮到梅芯娘时,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将双手藏到后背道,“何必这样麻烦?我已经说了,这人不是我的女儿,她是假冒的。”
蔡氏‘嘿’地一声,“是真是假,岂是你这个老太婆说了算的?快扎!”
第189章
蔡氏带来的几个婆子见她下了令,立刻便向梅芯娘走了过去,哪怕她不答应,也要硬来取血。
梅芯娘见状退开两步,高声道,“这里是长房,不是你们撒野耍横的地方。你们若是强来,我立刻便撞死在墙上,回头也让大伙评评道理,看看你们几房是如何作践长房,不将大太太放在眼里,欺辱他们孤儿寡母的。”
史大太太闻声脸露微笑,显然对这番话非常的满意。
今日三房联合其他几房向长房施压,若是真传扬出去,外界也只会说他们仗势欺人,反而会对长房施以同情。
史大太太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几个婆子见状也赶紧停住了脚步,转头询问蔡氏的意思。
蔡氏才不会将一个下人的死活放在眼里,冷着脸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死的人?她若真活够了,就去死好了,难道白家连个下人也安葬不起吗?”
她是笃定梅芯娘不敢去死,只是夸大其词吓唬人罢了。
婆子们得了准信,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三步并作两步的抢到了梅芯娘的身边。
梅芯娘高喊一声,“大太太,我来时再报答您的恩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地向一旁的墙壁撞去。只听‘砰’地一声,她已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血流如注,血花溅在雪白的墙壁上,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梅芯娘并没有立刻咽气,从墙角爬起来后,又再次向墙上撞去。众人听到那‘咚咚’的撞击声,只觉得寒毛直起,没人再忍心往那里看去。
蔡氏也傻了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氏更是吃惊不已,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白蓉萱按住了。
谁也没想到,长房的下人会忠心到了如此地步。
梅芯见母亲寻死,立刻喊道,“不!别这样,我不认了!我不认了,快!快救救她吧。”
还是闵老夫人开了口,“先把她拉开,真要是这么死了,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咱们联合起来欺压长房呢。”
史大太太讥讽地掀了掀唇角——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也晚了些?
闵老夫人却忽然一改语气,不悦地道,“这婆子的脾气也太大了些,知道的说她忠心为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狗急跳墙,生怕滴血的结果会让人某些人的话得到验证吧?”
堂内的宾客也都不是傻子,一听闵老夫人的话,顿时觉得梅芯娘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如果眼前的人真的不是梅芯,那么滴血验亲不是正好能解除众人的疑虑吗?
她如此抗拒,岂不是不打自招?
史大太太也觉得闵老夫人这番话非常的刺耳。
这年纪果真是不白活的,不过是三言两语,就将梅芯娘的行为定性为做贼心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梅芯娘流了不少血,有人搀扶着准备带下去。
史大太太立刻道,“这是咱们长房的人,就不由旁人代劳照顾了,还是交给长房吧。”
梅芯娘也算是她制衡梅芯的最后一张底牌了,若是再落到闵家的手里,她就越发地被动了。
蔡氏冷笑着道,“照顾?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明儿一早这婆子没了气,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史大太太满脸怒色,“这些年她在咱们长房活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们今日咄咄逼人,又怎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说到底,还是你们逼人太甚,连个下人都看不过去了。可晓得我这些年又是如何忍辱负重活过来的?”
她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在说蔡氏苛责她。
蔡氏心里可委屈了。
这些年她虽然对长房谈不上有多好,但该照顾的也都照顾到了,没想到时至今日,却被长房倒打一耙。
可如今说什么又有何用?
何况她的脾气远近闻名,显然更加契合史大太太嘴里的为人,让旁人又如何不信呢?
闵庭柯却觉得再这样夹缠下去,正事就永远也提不上了,他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将话题拉回正轨。
白蓉萱立刻会意,笑着道,“大太太,既然您说这位自称梅芯的女子是冒名顶替的,我也很是好奇,她为何要冒着这样的罪名,跑来找上我们,还说有些关于长房的私密要说。反正人就在面前,咱们不妨听听她要说什么好了,若是哪里不对,您就当面反驳她,也省得传来传去,最后话都被传得不成样子。”
史大太太不屑地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对峙吗?”
白蓉萱像是没听到似的,对着梅芯道,“梅芯姑娘,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再耽搁一会儿,我怕大太太就没有耐心听了。”
梅芯低垂着头,嗫嚅了好一阵却始终没有开口。
白蓉萱也不急着催。
该着急的人,总会着急的。
梅芯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在闵家人的手里,又哪容得她犹豫?
她只得咬了咬牙,徐徐说道,“我起初并不是大太太房中的人,我爹妈都是长房的下人,后来大老爷成了亲,大太太进门后,我母亲在后灶上做事,因为手脚麻利,颇得大太太的赏识,连带着我也跟着沾了光,得以在大太太的房中做个跑腿的小丫鬟。只是成亲没两年,大老爷便得了急病去世了,那时大太太又刚查出身孕,长房的天塌了,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好像看不到什么指望,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她声音轻柔,一字一句,让人共情不已。
就是史大太太,也想到了当年大老爷去世之际,长房风雨飘摇,她又怀着身孕,吃什么吐什么,家里气氛阴霾,简直看不到希望。
梅芯继续道,“太太十月怀胎,生下了衍少爷,只是衍少爷生下来身子就一直不好,需要靠汤药救济才能活命。当时白家外头的事情一大堆,虽然太太生下了长房的长孙,但白老太爷似乎也并没有太多开心,一心只忙着生意场上的事,先前还派了两个大夫过来,后来连大夫也没有,只让人送些补品和药材。当时我在大太太身边当差,渐渐察觉出异常来。老太爷派来的大夫,都被大太太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并没有给大少爷把脉看病。一直为大少爷医病的大夫姓罗,每次来都神秘兮兮地,还要将门窗关好,戚嬷嬷站在院子里,一个人能靠近的人都没有。”
第189章
说到这里,便是再蠢的人也听出事情有些反常。
就算白修衍身子不好,看史大太太又为何将事情做得如此隐秘?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众人都来了精神,一个个听得比谁都认真。
史大太太面色平淡,但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
梅芯的确知道她们不少的事,若是当众说出来,长房的脸面可要丢光了。但眼下这种情况,她又靠什么阻止梅芯闭嘴呢?
戚嬷嬷更是脸色灰白,显得又惊又怕。
偏偏梅芯还在继续讲述着,“有一次戚嬷嬷不知为了什么事,没在院子里守着,而是被大太太派去了别的地方,我当时年轻好奇心重,便趁机悄悄溜了进去,想要看看大少爷究竟怎么样了。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窗下,却见大太太正在屋内哄着大少爷玩,大少爷又蹦又跳,气色很好,根本就不像有病的模样。那位罗大夫站在一旁,一开始什么都没说,直到大太太叮嘱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到外面不要胡说八道,罗大夫才赶紧答应下来了。我怕戚嬷嬷突然回来,没敢多听就偷偷跑掉了。可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古怪,就告诉我爹知道,没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他竟然勃然大怒,不但狠狠地骂了我,还扇了我两记耳光,警告我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只安心当差,有长房才有我们下头的人,要是长房没了,我们也都跟着倒霉。”
众人听到这里,有的便小声交头接耳,“这话倒也没什么错。”
“如此说来,这梅芯一家倒是难得的忠仆。”
只有史大太太神色凝重,冷冷地瞧着白蓉萱和唐氏。
白蓉萱自然是不怕的,迎着她的目光回看,眼神中带着不可逼视的平静。
史大太太微微一愣。
三房到底有什么把握,居然如此的信心十足?
梅芯缓缓说道,“从这之后,我不敢再理会大少爷的事,安心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谁知没过多久,便又出了一件事。有一次戚嬷嬷去了寺里上香,赶巧老太爷不知什么原因,居然领着穆老大夫亲自登门,要给衍少爷把一把脉。大太太慌得不行,立刻便让我去照顾衍少爷,自己则出门去应付老太爷了。我抱了衍少爷好一阵,见他就和一般的孩子一样,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对。大概过来一顿饭的工夫,大太太才匆匆赶回来,我本想问问老太爷怎么没来,可见到大太太脸色难看,到了嘴边的话便不敢出口了。”
戚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当时白老太爷心血来潮,领着穆老大夫便赶了过来,要不是大太太从中阻拦,白修衍装病的事情只怕早就露馅了。可即便如此,机敏如白老太爷,还是察觉出了反常,自那之后对长房一直淡淡的,对白修衍也不像从前那般关心。
史大太太只是埋怨白老太爷偏心,心思都放在了白修治身上,可她哪里知道,还是自己的一番作为,惹得白老太爷怀疑。
梅芯继续道,“等戚嬷嬷回来之后,大太太便将她叫到内室,两个人商议了好一会儿。等戚嬷嬷出来后,特意将我叫了过去,询问衍少爷的情况。我心里明白,这怕是大太太的意思,要来试探着我,若是答得不对,只怕不能再在大太太身边当差了。我便故作茫然,只说大少爷一直在睡,没看出什么不对来。戚嬷嬷没有多问,放心地离开了。我知道自己过了关,可心里却更加好奇了,为何大太太如此紧张衍少爷的事呢?人的好奇心一旦萌生出来,当真是难以压制。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一探究竟。后来每次大太太和戚嬷嬷关上门说话的时候,我便悄悄溜到窗下,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可是大太太非常的小心,不但说话的声音非常低,而且多在内室,我听了几次什么也没听到,渐渐的便放弃了。谁知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次大太太情绪激动,在内室大声说了句‘那治哥再好,还能比得上衍哥吗?衍哥可是长房的长子,是老太爷的长孙!就算有好的,也该留给他才对。’戚嬷嬷便安慰了句‘您心里明白,我心里明白,可老太爷不是糊涂着吗?他又不知道衍少爷什么病都没有,自然要紧着那头了。’我听了之后,震惊了半晌,赶紧捂着嘴跑了。原来衍少爷身子健康,一直都在装病。我心里十分糊涂,想不通大太太为何要这样做。衍少爷既然身份尊贵,如果身体康健的话,那老太爷自然会重视起来,又何必装病呢?”
她虽不懂,可在座的人精却都听明白了。
当时长房已经没了大老爷,单靠史大太太一个人自然是很艰难的。将来不论二房或是三房谁当家,都会将其视作潜在的威胁,衍少爷又那么丁点儿,能长到多大都说不准。史大太太为了保护儿子,只能让他装病,起码要让他平安长大,然后再做谋划。毕竟二房和三房当时竞争得厉害,谁会为了一个病恹恹的孩子枉费心思呢?
就这样,白修衍顺利成年,此刻再亮出长房长子长孙的身份,继承家业反而成了顺理成章。
史大太太这个人,可真不简单呀。
就连蔡氏都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智,而且这病一装就是十多年,当真是有耐心有毅力。
蔡氏冷笑着道,“你这心思藏的也太深了。”
史大太太不言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梅芯则低声说道,“知道了衍少爷的情况后,我便想到了爹当日对我的警告。我这才反应过来,只怕像我爹妈这样的老人,早就猜到了大太太的安排。我也只好装那睁眼瞎,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三房的高安。他对我是极好的,平日里总是送些针头线脑的东西给我,我心里感激,便回赠他一些帕子做回礼。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被戚嬷嬷给发现了,她把我叫过去,神情严肃地问起了我和高安的事来。我和高安坦坦荡荡,并无任何越矩的行为,我自然也是不怕说的。将来龙去脉告诉给戚嬷嬷后,她便笑着说了句‘梅芯年纪大了,为自己的婚事着急了。’我只觉得奇怪,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
第189章
白蓉萱却很清楚,高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长房给拿捏住了。
为了一个心仪的女子,居然去谋害自己的主子……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真不知该说他是情根深种,还是冷酷无情了。
梅芯缓缓道,“后来我在长房也见到过高安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我问他为了什么事儿,他也只说是大太太吩咐帮忙跑个腿。我心里十分好奇,长房明明有自己的下人,为什么要让高安跑腿办事?过了半年多,高安跟随三老爷去了重庆,结果没多久就传来三老爷病逝的消息,高安也在乱军中给人打死。我听说之后只觉得天都塌了,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死去呢?”
此话落入白蓉萱的耳中,当真是讥讽无比。
在三房人眼中,高安接连害死白元裴与白修治,说他罪大恶极也不为过,没想到在梅芯的眼里,反而成了个好人。
唐氏更是直接‘哼’了一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
梅芯道,“我足足病了半个月,到后来几乎不能下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难怪长房会一直坚持梅芯已经病逝,多半就是利用的这个时间点吧?
梅芯道,“家里开始我预备后事,我自己也觉得时日无多,想着又能见到高安,心里倒不觉得怎么害怕,反而有几分欣喜。没过几日,戚嬷嬷遵了大太太的吩咐来家中探病,还安慰我不要多想,只安心养病,福气在后头。我心中自己都病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后福?自然也没将这番话放在心里,只安心等死了。结果这一场病拖拖拉拉的一月有余,我非但没事,高安还悄悄溜回来了。我一见到他,真是又怕又喜,怕他已经成了孤魂野鬼,飘荡无依,喜的是他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肯回来瞧一瞧我了。”
堂内的宾客听到这里,虽然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但两个年轻人你侬我侬,倒也羡煞旁人。
没想到梅芯话锋一转,忽然道,“高安见我这样,便轻声安慰我,还说他并没有死,而是躲过了流弹攻击,偷偷跑了回来。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问他既然没死,为何不赶紧回到重庆去?三房的三老爷病逝了,他都不知道吧?高安的神色有些躲闪,却什么都没有说。我当时便心下一突,感到事情不对劲儿,可究竟哪里不对,我又不敢问。生怕多一句嘴,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后来高安便一直藏在我的家中,我爹帮他打探消息,听说二房的二老爷和则大老爷他们赶去重庆为三老爷收尸,高安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我这场病既是为他得了,见他平安回来,自然也就好得快乐,将养了小半月,我的身子便好了。这一天戚嬷嬷又来了我家,却没有跟我说半句话,只把高安叫到外面去,两人低声商议了半盏茶的功夫,其间戚嬷嬷似乎还有些恼火,可两人究竟说了什么,我却不得而知。当天夜里,长房那边便派来了车马,接着我和高安出城。我十分奇怪,便问高安要去哪里。高安说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再出现在白家,否则会惹来麻烦,让我跟他换个地方生活。我当然是不愿意的,我自小在上海长大,老子娘和弟弟都在这里,怎么能放下所有跟他走呢?就在我没办法下定决心之际,大太太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我一见到她,更觉得害怕。大太太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会帮我照顾好家里,让我安心跟高安去。我和高安彼此有情,我自然是放不下的,加上大太太也这么说,我便连夜坐着车子跟他去了长沙,后来辗转反侧,定居在小镇之上,高安也改换姓氏,做起了小买卖。我心里琢磨着,这里面八成还有长房的照拂,否则单凭高安一个人,即便他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此成就。”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不少人都一脸疑惑地向史大太太望去,都想知道她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高安背主私逃虽然有罪,可也罪不当诛,当时那种情况,他跑回白家也没什么不妥。可奇就奇在他回到白家,为何不去三房,反而由长房收留?甚至是为他谋好后路你?
他究竟为长房办了什么事儿?
会不会跟白元裴的死有关?
想到这里,有些压不住心思的便脸色大变,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气。
则大太太却是恨得不行。
谁能想到,聪明能干如白元裴,居然死在了这群小人的手里?
她气愤地问道,“梅芯,我问你。你离开上海之后,可有回来看望过爹妈?”
梅芯摇了摇头,“没有。离家的第二年,我实在想家得不行,便和高安央求着回来看一看,高安说什么也不答应。他平日里对我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我便质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一个人回上海去。高安被我闹得没有办法,这才不得不实验相告。原来我们离开上海的那一夜,长房便对外宣称我已经病死了,连夜装了棺材出殡了。我本是个下人,哪怕是死了也生不起什么波澜,自然也没人知道了。”
蔡氏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则大太太没有问到点子上。此刻最关键的是那高安究竟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又是否是听了长房的吩咐?至于梅芯有没有回家,那有什么重要?
蔡氏觉得精神都比先前好了许多,原本无力地手脚现在竟然不知从哪生出力气来。她指着梅芯道,“你和高安夫妻一场,他做的那些肮脏事你知道多少?”
梅芯摇了摇头,委屈地哭着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成亲之后,他虽然对我极好,事事体贴,可在外头做了什么事儿,却是一句也不对我说的。有时候他出门十天半月,回来时也只对我说是忙生意上的事了。”
蔡氏自然不信,“小蹄子,都这个时候还不肯说实话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梅芯边哭边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最后这一次他忽然告诉我要出门躲一躲,可把我给吓了一跳。我问他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惹上了什么官司?他叫我不要多问,过几天就回来。可这一去,就再也没了踪影,我带着儿子在家心惊胆战地活着,后来要不是闵六爷相救,怕死要死在火里了。”
第189章
蔡氏闻声立刻狠叨叨地向史大太太望去,“这该不会也是大太太的手笔吧?”
史大太太淡定地道,“这妇人也不知被人挑唆着,要编出这样的话来陷害长房。二太太也是管过家的人,怎么能信这种一面之词?”
蔡氏冷笑着道,“对大太太来说,不论什么都是一面之词,可这人说得有理有据,实在不能不让人信服。想你长房的衍哥自小病恹恹的,连床都下不了,可突然之间便生龙活虎,不但生得像好人一般,甚至常常往那百乐门里钻,看样子身体是好得不得了,谁能看出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她这样一说,在场的宾客也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白修衍的状态……的确太好了些。
史大太太还是第一次听说白修衍去百乐门的事,她一脸怒意,眼神失望地向白修衍看去。
心虚的白修衍只能低下了头。
史大太太一口气堵在了心头。
可眼下却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先要把蔡氏应付过去才行。
她平静地道,“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补药,其间的艰难也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如今衍哥平安无事,你这个做婶子的难道不该高兴吗?”
蔡氏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时候辩驳,倒好像她是个恶人似的。
史大太太十分得意,轻声道,“也是祖宗保佑,不想让白家长房的这根独苗有事儿,要不然将来我怎么有脸去见大老爷呢?”
她动不动就将白修衍是长房长子长孙的身份拿出来说一说,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蔡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闵庭柯忽然笑着道,“衍少爷能够痊愈,多亏了大太太的苦心照料。不过这里头也少不得大夫们的悉心调养,难得今天这样的好时候,从前给衍少爷看病的罗大夫也来了,大太太想不想见一见呢?”
史大太太大惊,不敢置信地向闵庭柯望去。
那罗大夫不是已经漂洋过海去了国外生活吗?闵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连这样的人也能找得回来?
闵庭柯对她的表情非常满意,微笑着对下人交代了一声。
下人匆匆而去,戚嬷嬷却十分不安地向史大太太偷瞄了几眼。
那罗大夫知道了太多长房的底细,要是当众说出来,衍少爷装病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史大太太的惊讶转瞬即逝,很快便想出了对策。装病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当初他们娘俩相依为命,孩子又小,若是不走这条路,能在二房的眼皮子底下坚持这么多年吗?
想必外人听了,也只会理解他们的难处,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怪罪他们不成?
史大太太心里有了数,脸上就越发地平静了。
白蓉萱和唐氏看在眼里,都觉得此人心机之深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次跟着下人回来的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之外,几位老爷也全都跟过来了。白元德走在最前面,身边还带着白修哲,后面是白元则、白元恒等人,其中还有特意从杭州赶来的唐崧舟。
史大太太见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尖锐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白元德笑着道,“今天是大嫂的寿辰,原本不该来打扰,可闵六爷却把我们都叫了过来,说是有要紧事商量,我们这不就赶紧过来了吗?”
史大太太恨不得当面啐他一口,“亏你还是白家的家主,你什么时候也改姓闵了?老太爷在世时,一直都是将闵家压在脚下的,你没这个本事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像条哈巴狗一样,只会在闵家面前摇尾巴,白家的声名脸面你是全然不顾了吗?”
这番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白元德更是当场黑了脸。
史大太太却不管不顾地继续道,“这些年长房过得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不知道?我守着衍哥何其的艰难?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联合着外人一起羞辱长房,你就不怕你大哥夜里给你托梦吗?”
白元德黑着脸道,“大嫂上了年纪,这脾气也越来越大了。闵家哪里是外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说开了也就是了。”他懒得与史大太太夹缠,指着那老人问道,“这是什么人?闵六爷将他叫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白元德虽然不清楚闵庭柯的用意,但眼下能解决掉长房这个麻烦,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闵庭柯就等着他说这句话,闻声立刻笑着道,“二老爷别心急,让他自己说。”
那罗大夫脸如金纸,吓得浑身发抖,听了闵庭柯的话,忙跪在地上道,“小人姓罗,是个给人看病救命的大夫。先前曾在上海坐诊,曾给长房的衍少爷看过病。”
白蓉萱便道,“梅芯姑娘,你不是说见过这位罗大夫吗?正好你也在场,就帮着认一认,看看是不是此人?别应了大太太那句话,弄出个假冒的就不好了。”
她这么说,分明就是在讥讽史大太太。
长房这么多人在场,她却偏偏谁也不问,只问梅芯,显然是不信长房人的话。
梅芯瞟了罗大夫两眼,十几年过去,人的样貌自然会有变化,何况她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就将人忘得差不多了,因此倒也不敢十分确定。只是儿子还在闵家的手里,就是为了他,这会儿她也不敢乱说话,连忙道,“就是他。”
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起罗大夫来,“你既然为衍少爷瞧过病,不妨说一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些年又是怎么调养过来的?”
罗大夫低垂着头,小声道,“衍少爷……衍少爷他根本就没病。是大太太,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帮着撒个谎,对外瞒着,就说衍少爷有不足之症,因此需要静养。”
堂内有人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坐在远处的史家大夫人狠狠地瞪了史丽一眼。
史丽捂着嘴,小声道,“这……母亲,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史家大夫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她预感到今天的事情有些反常,已经有些想走了。只是这会儿还能走的了吗?
装病这样的大事,她居然还是头一次听说,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只怕他也被蒙在了鼓里。这些年他们夫妻心疼史大太太不易,昂贵的补品当真是送了又送,没想到这份好心,全都喂了狗。
史家大夫人握紧了手帕,庆幸着丈夫并没有来。她是个妇道人家,就算史大太太真惹出什么事情来,想必白家也不会太为难她,何况她也完全可以一推三六五,全说自己不知道。古往今来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一个人做人嫂子的,能懂什么?
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来。
第189章
跟着史家大夫人一同前来的史芳平日里就是个聪慧的姑娘,虽然养在了史家大夫人的身边,可大夫人儿女双全,她虽然为人温和,从不曾苛待过庶出的子女,但亲疏有别,终究不能像对自己儿女一样面面俱到,因此也养成了史芳心思深,凡事都想得更远的性格。
眼见着场面对史大太太越发不利,尤其是闵家似乎也站了队,有意要为难长房,史芳便越发的不安了。
史大太太不论做了什么,都不可能将史家摘出去撇清,若是最后她真惹出什么人命官司,史家的名声也彻底完了,家中的子女成家立业都要更加困难。她如今已经到了年纪,若是被这件事给耽误了……
史芳想死的心都有了,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
史丽却伸长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史芳却打定主意,悄声对史家大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件事还得想办法撇清才行。”
史家大夫人闻声皱了皱,有些不耐烦地道,“本身和咱们也没关系,有什么可撇的?”
史芳一看就知道史家大夫人没往远处想。
不过这也正常,养尊处优了这些年,早就没了年轻时谨慎的念头。
史芳便道,“若是姑母真的做了什么蠢事,一旦传扬出去,史家不可避免要受牵连。我们这些女娃子尚且等得,可二哥哥的亲事才刚有个眉目,若是因为姑母而出了状况,怕是不好办呀。”
她口中的二哥哥正是史家大夫人的次子,如今刚和史家当地的名门议亲,史老爷和世家大夫人对女方的家庭都很满意,就等着核了八字下聘。
关系到儿子的终身大事,史家大夫人这才惊觉回神,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禁高看了史芳两眼,满意地道,“嗯,也多亏你心细,还知道帮母亲想着这些。”
史芳的心思她自然清楚,可即便如此,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足见这丫头不简单。若是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多少也能帮衬娘家一些。
尤其是和只顾着看热闹的史丽相比,更是高下立见。
史家大夫人的几个女儿都嫁了人,原本不想再操心庶女的婚事,要不是史老爷再三叮嘱,她才不会带着这两人出来长见识呢。
不过现在她的心思便改了。
史芳见史家大夫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很是高兴,低着头道,“女儿能想到的,母亲自然也能想到,我也不过提醒您一句罢了。”
这张嘴,可真会说话呀。
史家大夫人轻声道,“你放心,你会做人做事,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
这就等同于承认了史芳,变相地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婚事会有安排的。
史芳顿时安心了不少。
史家大夫人却暗暗发愁如何与史大太太撇清关系。她毕竟是史家的女儿,出了事儿,娘家自然跑不了……
想到这里,史家大夫人对这个小姑子就更加地不满意了。这些年没想着接济娘家一点儿,出了事还要连累家里。
怎么有这样的人?
史家大夫人不悦地皱着眉头,“芳儿,你说咱们怎么做才好?”
史芳的脑筋转了转,轻声道,“女儿的确有个主意,就看母亲能不能狠得下心来。”
史家大夫人道,“你说说看,怎么狠心?”
史芳便道,“咱们姑且先听听看姑母都做了些什么,若是些无关生死的小事,倒也不急着出头,毕竟姑母的身份摆在这里,若是没有实证,白家倒也不敢为难她。就怕姑母糊涂,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若真惹上人命官司的话,又有人证又有物证,那可就糟糕了。”
史家大夫人也被吓了一跳,“不……不会吧……你姑母也不是那胆大妄为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史芳却不这么想。
闵家和三房摆明了冲着史大太太来,若是手里没有证据,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峙呢?
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史芳低声道,“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只是女儿想,若是没有实证,三房会贸然在这个时间点上出头吗?何况背后还有闵家支持。”
史家大夫人也是心思活络之人,闻声立刻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
史芳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看母亲敢不敢弃卒保车了。”
史家大夫人立刻会意。
这所谓的卒自然是指史大太太,而这车则是史家。
史家大夫人脸现踌躇。
事关重大,她还真不敢随便拿主意,要是回头史老爷怪罪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史芳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时候不和姑母撇清关系,史家遭受连累,几位哥哥可怎么办?”
史家大夫人表情一凝,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他们还要做人,小孙子才六岁,上头有这么个姑奶奶压着,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她也是当了半辈子家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拿定了主意,平静地道,“我半生富贵平安,你父亲待我也算客气,如今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若是你姑母真犯了人命官司,我自然是要切断和她的关系的,哪怕你父亲责怪,也由我一人承担,是去家庙还是田庄,我也没有怨言。”
反正自己的儿子已经成年,只要自己咬紧牙关忍上几年,等儿子能当家做主时,自然就会将自己接回来的。
史芳佩服地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全。”
哪里是什么周全,不过是为了儿女所做的打算罢了。
只是虽然下了决心,她一时还不知道如何与史大太太撇清关系,眼见着史芳聪慧,便又问道,“你说……我一会儿要怎么说?”
史芳想了想,低声道,“这也简单,要是一会儿三房和闵家真的抖出了实证,就算姑母不承认,只怕也是抵赖不过的。眼下这么多人都在,她能堵得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吗?这世上假话都能被传成真话,何况本身就是真的呢?若到了这个时候,您不妨站出来,替姑母认下这桩罪,再将史家从中抽出来,只说你们得知事情始末后,早已劝阻过姑母,可她宁愿与娘家断绝往来,也要一意孤行。自此之后,史家便与姑母疏远,要不然今日的寿宴,咱们作为娘家来人,哪有安排在外头的道理?”
史家大夫人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想事情如此周全,连位置上的事都给利用到了。
第189章
史芳生怕史家大夫人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又补充道,“这个时候不把事情说清楚了,咱们家也就跟着完了。这关系到一大家子的人将来,母亲可别在这个时候心软。”
史家大夫人的确有些犹豫。
让她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那不是背刺史大太太吗?
到底是自己的小姑子,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史芳则轻声道,“母亲且看着吧,今天的长房怕是要走到绝境了。”
史家大夫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史大太太的身上。她嫁进史家的时候,小姑子虽然定了亲,但还在家中待了近两年,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打过一些交道,因此对小姑子的脾气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此刻的史大太太虽然面色平静,但史家大夫人还是从她嘴角、手指上细微的动作发现她心慌得不行,显然是有些心虚的。
难道她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要真是那样的话……
不论史家大夫人怎么想,史大太太这会儿都不可能将软弱摆在明面上。她故作平静地道,“罗大夫,你八年前便出海了,没想到今日重归故土,真是可喜可贺呀。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你给请回来。”
罗大夫头也不敢抬地说道,“说来也巧,我原是回来办事的,没想到给闵家的人遇上了,得知我为衍少爷看过病,特意请我过来做个见证。”
言下之意便是由闵家出面,将他给托了过来。
史大太太清冷的目光向闵庭柯望来,“闵六爷,您身为闵家的家主,总为我们白家的事出头算怎么个事儿?难道白家的男子都死绝了吗?”
她原本想指责闵庭柯多事,却没想到这番话正好刺在了唐氏的胸口。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大太太,这话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一说,这些年你害了多少人命?白家有多少人死在了你的手上?再由着你继续下去,白家的人可不就要死绝了吗?”
堂内的众人本以为今日二房和三房联手跑到这里是为了证实白修衍装病,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唐氏是三房的正经太太,她都这样说了,那史大太太的手上必然是沾了人命官司的。看她慈眉善目,整日诵经礼佛,谁能想到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
厅堂内轰地一声,顿时炸开了锅,大家小声议论,都不敢相信唐氏的话。
蔡氏也冷笑着说道,“是啊,二房的睿哥没了,三房的元裴和治哥没了,如今白家就剩下个衍哥……大太太,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扫除了障碍,好给你儿子铺路。想得挺美,也要看你儿子有没有这个命,能不能顺顺当当地走到最后。”
史大太太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不能说她的儿子。这是她的命门,由不得任何人对他儿子说三道四。史大太太立刻道,“那是他们短命,与衍哥有什么关系?”
唐氏见她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抵赖撒泼,气愤地叫道,“是吗?那你现在就起个誓,如果元裴和治哥的事与你有关,不但你死后要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就连衍哥也会一生不幸,生出的儿子代代为奴,生出的女儿代代为娼。你敢不敢说!”
众人一脸大惊,都没想到温柔的唐氏能说出这样的狠话来。
就连白蓉萱也是震惊不已。
蔡氏却恨不得拍手叫好。
史大太太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唐氏生吞下去。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该狠狠心,将唐氏也直接毒死的,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史大太太冷冷地道,“事情与衍哥无关,你不要扯上我儿子!”
唐氏道,“你儿子的命是命,难道我儿子的命就是草芥了吗?你不敢起誓,就证明你心中有鬼,否则为何不敢开口?”
蔡氏立刻接过话来,“不错,就是这样。我现在就起誓,若是白元裴和白修治的死与我有关,我就浑身生满脓疮,受尽万般苦楚死去,死后沦为畜生,日日夜夜任人驱赶,永世不得超生。大太太,你敢不敢也照着样子说两句?”
这毒誓已经非常的狠了,但也足以证实她问心无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史大太太的身上。
只见她嘴唇微翕,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大家都明白过来,当年白家三房白元裴的死,和后来白修治的死都与她有关。
史家大夫人更是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史大太太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别说是她,就是史老爷亲自来,只怕也束手无策,完全应付不了吧?
唐氏气喘吁吁,眼看着就要发病,白蓉萱赶紧起身安抚母亲,让吴妈取来了药丸,亲自服侍她吃了,唐氏缓了半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白蓉萱见史大太太无话可说,便适时地道,“大太太身为母亲,爱护儿子原本没什么错,哪怕是装病也能理解,毕竟当时以长房的情境来说,想要自保,也只能出此下策。但若只是单单为儿子好也就算了,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太太盯着的可不仅仅是儿子平安长大,而是让儿子坐上那高高的家主之位。为此,她不惜下毒害人,接连害了我父亲和兄长,这件事大太太要怎么说?”
“一派胡言!”人命关天,史大太太说什么也不会承认的,她指着白蓉萱喝道,“凭什么说你父亲和哥哥是我杀的?我人在内宅,连门都不怎么出,又怎么去杀人?你可别血口喷人,随意冤枉我!”
白蓉萱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果断地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把下毒的人带上来,让他当面和您说清楚,正好也让在座的诸位品评品评,看看是我冤枉了你,还是你面佛心毒,将人命视如草芥,害了一个又一个。”说完她也不理史大太太的反应,直接对身后的吴介吩咐道,“去将高安带上来。”
憔悴狼狈的高安很快便被五花大绑地提了过来,梅芯见到丈夫,立刻扑了过去,“你……你这是怎么了?”
高安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别担心我。儿子呢?”
梅芯含着泪道,“你这些日子可好?”她不敢说儿子的下落,生怕丈夫也跟着担心。
白蓉萱在一旁道,“一会儿有时间给你们夫妻叙旧,这会儿还是先将正事说清楚吧。”
第189章
但高安何等精明,既然妻子已经落在了闵家的手里,儿子自然也难以幸免。
为了妻子,他这会儿哪还敢耍任何心思,只能听从闵家的安排,现场指认史大太太从前的罪行。
白元德瞥了高安一眼,神情严肃地道,“没错,的确是跟在元裴身边的人,从前也是见过的。”
高安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只等着闵庭柯发令。
史大太太意识到今日的事怕是抵不过去了,眼下她只想着如何才能将儿子从乱局中摘出去,哪怕自己全部承认下来,也不能让儿子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戚嬷嬷更是面色晦暗,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轰隆一声巨响,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转瞬间雷声不止,片刻后雨点儿便落了下来。
闵老夫人向外头瞧了瞧,神情颇为感叹。
闵庭柯缓缓道,“高安,当着众人的面,你便将史大太太从前交代你做的那些事,都一一说出来吧。”
高安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讲述了起来……
这场雨一直下了七八天还没有歇止的意思,而上海滩的流言却没有因为这场大雨而停止。关于白家长房史大太太如何手段残忍,狠心害死了三房的白元裴和白修治的罪行被传得尽人皆知,人人口口相传,简直比说书先生讲得还要精彩。
众人听了之后,不免要骂史大太太最毒妇人心,手段实在太狠了。
可也有些帮着辩解,“她一个内宅妇人,哪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你看别被人给糊弄了。”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回怼,“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傻货?不知道内情就别胡言乱语,难道大家像你一样是傻的不成,还能一个两个都被人给糊弄了?如今上海滩谁不知道这件事,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
“就是就是,你不知道就别瞎说。”
先前说话的人不服气,“你们又没有亲眼见到,怎么能说得如此肯定?”
便有人站出来道,“你懂什么?三房不但拿出了长房大太太杀人的证据,连下毒的人都被抓了回来,可谓是认证无证俱在,大太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她的娘家都帮着闵家作证呢,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连娘家都帮了外人?”
“怎么说话呢,这叫帮理不帮亲。史大太太做了这么多坏事,要是娘家帮着隐瞒,那才是罪大恶极,放到古代可是要受株连之罪的。”
“史家也是可怜,怎么出了这么个人?这些年才有点儿好名声,这一下怕是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哎哟哟,你们说这女人怎么如此的铁石心肠,害死了白三爷也就罢了,连人家的儿子也没放过,真真是心狠。也不知白家会如何处置她,这种人不浸猪笼还留着过年不成?”
“她一个孀居的寡妇,倒也不好太过苛责。何况逝者已逝,就算这会儿将她千刀万剐,白三爷也活不过来了。”
“提起白三爷,那可真真是个心肠好的人,从前施粥放米,只要是他主持,必定是真材实料,没有半点儿掺假的。当时听到他的死讯,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呢。天妒英才,老天怎么敢将这么好的人带走?如今看来,却是被自家人给算计了。我真是恨不得往那毒妇的身上捅几刀,方能解气。”
“你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三房的人了。哎,摊上这种事儿,真是够糟心的了。”
“不过经此一事,长房想要继承家业的梦想怕是要破灭了。上头有这么个母亲在,那白修衍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他也够邪门的,不比白修睿强多少。”
“提起白修睿,死得也很离奇,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长房的手笔?”
“应该没有吧,要不然二房怎么会如此地安静?别的不说,那蔡氏可不是能容人的,要是对她儿子下手,她肯定是要跳起来拼命的。”
消息传到白蓉萱的耳朵里,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快步向母亲的院落赶去。
自从长房对峙结束,真相大白之后,唐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精神也蔫蔫的,白蓉萱很是担心,生怕有什么不妥当,还特意请了穆老大夫来帮着瞧一瞧。
穆老大夫上了年纪,如今已经不出诊了,平日里都由弟子出面周旋应酬。听说是白家三房,这才破例出了山。他给唐氏诊过脉后,只说是心病难医,也没有开方子,还对白蓉萱道,“萱小姐,你母亲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有些心结若是自己解不开,单靠药物是很难根除的,我看你要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让她尽快从过去中走出来。人生还长,总要向前看的。”
白蓉萱答应下来,自那之后连门也不怎么出了,没事儿就来陪唐氏说话。
唐氏精神不济,这会儿正躺在床上,见到女儿进来,笑着道,“你怎么又来了?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事儿,你不用理会我,没事儿的。”
白蓉萱哪里放心得下?
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柔声问道,“您怎么样,胸口还发闷吗?”
唐氏不愿女儿担心,“已经好多了。”
吴妈却在一旁轻轻摇头,示意唐氏还是很不舒服。
白蓉萱叹了口气。
唐氏便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她说的那边,自然指的是长房了。
自从当日事情结束后,白元德便下令封锁了长房,除戚嬷嬷外的所有下人全部撵了出去,如今那所宅院里便只留了史大太太、白修衍和戚嬷嬷三人。
白蓉萱原本不想说给母亲知晓,但又知道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便如实道,“听说大太太闹了一阵,嚷嚷着要开祠堂,还说二房和三房联手欺压长房,要去跟祖宗说道说道,甚至准备去大伯父的坟前哭坟呢。”
唐氏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能想到的只有撒泼耍赖。开祠堂?她想得简单,做了这种事,此刻还能留条命就该庆幸了,走到哪里也没有站得住脚的道理。”
白蓉萱道,“可不是吗?所以二伯父并没有理会,长房的门……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开了。”
这就是要困死史大太太的意思了。
没了她,一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白修衍根本就不足为惧,三房又没有男性继承人,这场仗终究还是二房胜了。
白元德借着三房的手处理了长房,可谓是兵不血刃。
赢得高明。
唐氏又问道,“高安呢?都处理了?”
第189章
高安做了那么多坏事,直接导致白元裴和白修治的死,是三房的罪人,即便唐氏与白蓉萱心软,却也不可能将杀人凶手放走。
白蓉萱道,“是,已经料理干净了。按照先前的约定,并没有为难的妻小,放她们自行离去了。”
只是这样的乱世,没了高安的照拂,他们能活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听说梅芯离开之前还找到了自己疯癫的母亲,带着她一同走了。
唐氏点了点头,还怕白蓉萱心头难安,哑着嗓子道,“他背信弃义,害了你父兄两条性命,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你不必可怜他,放过他的妻小,已经是便宜他了。若是老天真有什么报应,坏人又怎会平安无事地活这么多年?何况还有我帮你挡着,不论什么因果报应,尽可冲着我来。”
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白蓉萱忙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你我联手找到了真凶,也算为父兄报了仇,他们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我想着再过几日回一趟白家庙,亲自为父亲上香扫墓,也要跟那边的族老们商量,哥哥的骨灰是不是也该安葬在父亲身边?”
唐氏道,“这是自然。我有你照顾,很是安心,你父亲那边孤单,正好有你哥哥做伴。俗话说落叶归根,治哥毕竟是白家的子嗣,也该归入祖坟,后人们再去祭奠,也会给他添几炷香的。”
白蓉萱道,“那您跟不跟我同去?”
唐氏肯定是想去的,却也有些担心,“我这身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白蓉萱安慰道,“您也别急,说是要走,手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总得都办利索了才行。您安心养病,等您好了咱们再出发。”
唐氏道,“对,再问问庭柯,看看他方便与否。你经验不足,有他在身边张罗我才放心。”
俨然将闵庭柯当成了自己人的样子。
甚至直接叫了‘庭柯’,而不再称六爷,显然是认可了女儿与他的感情。
白蓉萱不自在地红了脸,“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儿,叫上他做什么?何况我比他还大几岁呢,有什么不懂的?”
唐氏见到女儿这副羞怯的模样,笑着道,“傻丫头,难道他不是咱们家的人吗?”
白蓉萱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直接躲起来。
吴妈在一旁看着也开心,“萱小姐大了,也该说亲了。太太,这件事您还得跟杭州那边说一声,让老夫人和舅太太也跟着高兴高兴。”
唐氏叹了口气,“可惜哥哥走得太急了,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呢。”
长房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唐崧舟只待了三天便赶了刚回去。这个季节正是决定茶叶长势的关键时刻,当真是半点儿也怠慢不得的。
吴妈道,“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舅老爷还不是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您得闲了,也可以回杭州住上几天啊。”
白蓉萱日前和她商量,已经定下了吴介和秀慧的婚事。吴介自然是愿意的,秀慧听说之后,也只是红着脸,一副任凭白蓉萱做主的模样。
白蓉萱又去跟闵老夫人商量了一番,将夕秀嫁给了洪兴。
闵老夫人笑道,“这四个人都是跟着你去香港的,如今双双成其好事,也是你的功劳。只是你自己也要紧着些,不要耽误了好年华。”
白蓉萱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低着头不好意思吭声。
如今秀慧和夕秀都不在白蓉萱身边当差,若是去了田庄上准备出嫁的东西。反而是小圆忙前忙后,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正说着,吴介匆匆走了进来,“太太,小姐,商小姐带着保康少爷从杭州过来了。”
“啊?”白蓉萱大惊,“到了哪里?怎么事先也没送个消息?”
唐氏更是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哎哟,保康也来了?君卓也真是的,孩子才那么点儿,怎么能受得了这路上的颠簸之苦?快!快扶了我起来,我瞧瞧保康去。”
一脸的焦急和迫不及待,掀了被子就要找鞋,哪还有刚才虚弱无力的样子?
等白蓉萱和吴妈一左一右地扶着白蓉萱赶到立雪堂大门前时,商君卓正好抱着孩子走近。唐氏快步迎上前去,“我的保康哟,真是想是奶奶了。”
保康认人,伸手就要唐氏抱,小孩子特有的声音甜糯糯地叫道,“奶奶!”
唐氏的心都要化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身子,立刻张开了手。
商君卓却不敢将孩子递出去,“保康乖,奶奶身子不舒服,不能让奶奶抱。”又对唐氏道,“他能吃能睡,又胖了不少,我抱着都很吃力,您怕是抱不动了。”
唐氏看着心心念念的孙儿又白又胖,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这才好呢,小孩子就该这样。”
白蓉萱上前道,“路上辛苦了吧?怎么也不提前送个消息来,我好让人去接你。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路上出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唐氏连连点头,“可不是吗?”
商君卓爽朗地笑道,“您瞧瞧,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我们不是自己来的,是跟着姐夫和李毅一同来的,进了城,他们两个便被闵家的人叫走了,我好保康则被闵家人给送到这儿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闵家找他们做什么?”
商君卓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路上听李毅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想必是闵六爷有什么好买卖要关照吧?说起来,这还是借了你的光,要不然闵家知道我们是谁?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知道帮衬娘家了,还真是个有心的。”
白蓉萱被她说得很是不好意思,“嫂子胡说什么呢?”
唐氏则在一旁笑道,“庭柯自然是好的,更难得的是对蓉萱的这份心。我琢磨着该把这件事定下来了,正愁身边没个商量的人,你来得正好。”
吴妈适时地插口道,“太太,您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该到屋子里说,怎么能在这大太阳底下说话呢?您看看,咱们保康少爷都睁不开眼睛了。”
唐氏连忙道,“可不是吗?快!快去屋里,别把我的保康给晒伤了。”
保康挣扎要下地。
他虽然走得歪歪扭扭,却特别喜欢自己走路。
商君卓便把他放在了地上。
他一路踉跄着跌跌撞撞向前冲去。
吓得唐氏快步跟上,生怕一个不注意孙子便摔倒了。只见她步履利落,哪像个生病的人?
第189章
白蓉萱见状也忍不住失笑。
商君卓陪在她的身边,轻声道,“这下可以放下了吧?有保康在,妈的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白蓉萱赶紧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到这边来呢?”
以她的意思,最好不要让保康在唐家平安长大,暂时不要涉及到白家这滩深水中来。
没想到商君卓还是把他带来了。
商君卓道,“舅舅回来将事情告诉给了祖母,她老人家听说之后,担心妈承受不住,便和我商量着,带上保康走一趟上海,如今能逗得她高兴的人也只有保康了。你瞧瞧,果真让祖母给说中了。”
白蓉萱感叹道,“难怪老人都说隔辈亲,的确是真的了。”
商君卓揽了她的胳膊,“你怎么样?”
自从长房的事情了却之后,白蓉萱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母亲的身上,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听了商君卓的关心,她这才觉得疲惫。
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突然消失,豁然开朗的同时,让她也好像失去了目标,接下来要做什么,该怎么活,完全都不知道了。
商君卓道,“你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祖母每每说起都要心疼半晌。如今事情既了,过去的恩怨便该放下了。逝者已逝,生者更该爱惜自己才对。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我倒没想得这么长远,先将保康与母亲照顾好,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商君卓眨了眨眼,“你难道准备一辈子待在三房不成?”
白蓉萱有些发愣——不然她该去哪里呢?
商君卓微微一笑,“真是个傻丫头!就算你肯,闵六爷也未必答应。人生短暂,青春有限,你们一个有心,一个有情,还不早早地把喜事给办了?”
白蓉萱红着脸道,“我们……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商君卓道,“那又是哪样?你也不用跟我含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些年要不是有闵六爷照顾,你能在白家站稳脚跟,找出害死父兄的凶手吗?”
白蓉萱小声道,“他是看我可怜才这样的……”
商君卓笑道,“可怜?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要是人人要闵六爷照顾,便是他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早就累死了。你比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着自己人的面,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可是有什么顾忌?”
白蓉萱想了想,蚊子似地说道,“我们俩身份悬殊,我……我总是有些担心。”
商君卓道,“这算个什么事儿?要说身份差距,我和你哥哥不比你还要厉害?最后怎么样了呢?这人和人是要看缘分的,难道有人会跟身份过一辈子?哪怕外人议论什么,也自有闵六爷出面解决,你只安心和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白蓉萱低着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商君卓道,“你这傻丫头还乱想什么?凭闵六爷的样貌出身,想要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有?要是错过了,你将来可别后悔。”
后悔吗……
当然要后悔的。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闵庭柯的身边站着别的女子,与他共度一生,心里就受不了。
商君卓道,“妈上了年纪,身子又一直不好。所谓娘亲舅大,这件事你还得让舅舅帮着拿个主意才好。”
白蓉萱害羞地道,“等等再说吧……”
“你等得了,闵家可未必等得了。”商君卓道,“要是你不好意思,这件事便交给我来办好了。我出门之前,舅母拉着我的手叮嘱了半晌,一直让我给你出头呢。”
白蓉萱涨红了脸不吭声。
商君卓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两个人一路低语着来到了燕栖阁。
唐氏哄着保康玩,见到两人进门,这才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亲热。”
白蓉萱不做声,商君卓笑嘻嘻地道,“舅母惦记着蓉萱的婚事,为您有没有别的安排,若是没有,她想在杭州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家里帮着找一找。”
她这么说,明显就是为了试探唐氏的心意。
唐氏闻声大惊,“哎哟,快跟她说,可别去操这个心,蓉萱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见唐氏也乐见其成,商君卓心中大定,“那您和我说说,回头我给舅母送个信儿去,也免得她和祖母放心不下。”
白蓉萱自小长在唐家,与唐老夫人和黄氏的感情非比寻常。
也难怪老人家会挂怀了。
唐氏没太往心里去,只说自己会送消息回去,让商君卓不用理会。
商君卓便笑着向白蓉萱看去。
等到了夜里,白蓉萱过来探望她,眼见着保康已经酣睡,两个人便移步到了外室说话。
商君卓问道,“舅舅回家之说史大太太的娘家也站出来指责她作恶多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事先知道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事发突然,我和庭柯都没有想到。”
商君卓闻声笑了笑,“哟,你都叫人家庭柯了?什么时候改的口,怎么不叫六叔了?”
白蓉萱羞涩地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商君卓道,“我不闹了,你好好说吧。”
白蓉萱继续道,“其实长房所做的坏事,除了高安之外,也并没有其他的人证,若是大太太咬死了不肯承认,终究也是个糊涂官司。我们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就是想借着悠悠之口,压制住长房,到时候流言四起,白修衍想做家主的大梦破碎,史大太太就算不认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史家会在这个时候推波助澜,帮了我们一把。”
商君卓道,“他们这哪里是在帮你?分明是在帮着自己撇清关系呢。”
白蓉萱自然也想到了,“不管怎么说?有了史家开口助势,大太太承认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败局已定,估摸着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输在自己的娘家手里吧?”
商君卓点了点头,“长房是翻不了身了,二房那边怎么样?”
白蓉萱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听说蔡氏已经下不了床,白元德仍旧不怎么回家。”
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二房的管事前来报丧,说是昨儿夜里蔡氏去世了。
白蓉萱大惊,问起缘由来,那管事吞吞吐吐地说道,“二太太自从长房回来之后便一直提不起精神来,连饭也不怎么吃,昨儿哲少爷过来探望她时也不知说了什么,等他走后二太太便像发狂似的大吼大叫,没一会儿便断了气。”
第189章
这也太突然了。
白蓉萱不禁怀疑起来,赶紧将此事告知给了唐氏。
从前唐氏最恨的人便是二房,可如今尘埃落定,这才发现自己恨错了人。此刻回忆前尘往事,对蔡氏也只剩可怜。
越是嚣张跋扈的人,内心越是脆弱。
唐氏让吴妈抱走了一直缠着她的保康,低声问道,“大小姐回来了吗?”
如今白玲珑只生活在山上,家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回来,俨然是要断绝关系的模样。可蔡氏毕竟是她的母亲,生死大事总该回来看看的。
想到这里,唐氏更加唏嘘,握着白蓉萱的手道,“我和蔡氏一样,都是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双双早夭,就只剩下个女儿陪在身边。可她和女儿却像是仇人一般,这样想来,我可比她幸运多了。”
白蓉萱也很是感慨,“那日在长房见到她,虽然气色不怎么好,但也没看出大碍来,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您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唐氏一怔,“不会吧?她不是一直在二房吗?长房如今已经没了气焰,怎么也不可能动到她的头上去,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多心吗?
白蓉萱一脸疑虑。
正好吴妈走了回来,唐氏便问道,“保康呢?”
白家乱糟糟的,唐氏不敢有任何怠慢,生怕孙子遭到别人的算计,真是一刻也不敢离开自己的眼睛。
吴妈笑着道,“太太别紧张,正好遇到了少奶奶,保康便只顾着找她去了。”
如今家里人都称商君卓为少奶奶,等同于承认了她的身份。
唐氏这才松了口气,又对白蓉萱道,“咱们三房的两桩官司都了却了,可她儿子的死因还没有查出来,也难怪会一病不起了。”
白蓉萱还是想不通,干脆把周科和吴介都叫了过来,“想办法去打听打听,看看白修哲去见蔡氏都说了什么。”
两人领命而去。
唐氏见状,也不再多说。
可事情毕竟发生在二房,两人打听了一整天,仍旧没有丝毫的线索,只能讪讪地找白蓉萱复命。
白蓉萱理解其中的难处,虽然心中存疑,但也只得到此为止。
二房开始操办蔡氏的丧礼。
闵老夫人还特意将白蓉萱叫了过去,“不管怎么说,蔡氏当家这些年没有空姥爷有苦劳,如今人既没了,从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这是二房的大事,你这个做晚辈的也该露个脸才行。”
她担心白蓉萱记恨蔡氏,因此落人口实,最后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白蓉萱笑着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二天便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去了二房。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闵庭柯。
白蓉萱很是意外。
闵庭柯正由白元德和几位有头有脸的老爷说着话,见到白蓉萱的身影,他的目光立刻飘了过来。
白蓉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由芳姑姑和小圆陪着去了灵棚前磕了头,上了炷香。
旁边响起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
“哟,这就是三房的萱小姐吗?真真是好样貌,举手投足都是大家作派,可看不出是在外面长大的。”
“那是自然,人家的骨子里流的可是三房的血脉,你们想想白元裴的容貌,再看看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也不知定了亲没有?”
“呀,你们在人家的丧礼上说这些?”
白蓉萱只当不见。
白玲珑仍旧没有回来,听说去山上报信的二房小厮连她的面也没见到就被撵了出来。白元德气愤不已,干脆放出话去——就当没生这个女儿,以后她生老病死也与白家无关。
白玲珑不为所动。
她这个嫡女不回来,只好由白宝珊带着白宝琼等一众庶女在灵堂里守灵还礼。
白蓉萱正要转身离开,白宝珊却快步上前两步,红着眼睛道,“萱小姐请到内室里喝茶。”
白蓉萱原本是要走的,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说,反而不好走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白宝珊亲自将她带到了偏房。
蔡氏是二房的当家女主人,她这一死,二房顿时乱作一团,从前安分的姨娘都咋呼了起来,下人们也像那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四周都乱糟糟的。白宝珊尴尬地说道,“母亲走得突然,家里什么都没准备,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白蓉萱从前也和她打过交道,深知她的性格。既然将自己请来,肯定有所图谋。
白蓉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白宝珊一愣。
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蓉萱变得这么有底气了?
没错,就是底气。
那是在庶女身上,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的东西。
白宝珊的目光往白蓉萱身后的芳姑姑和小圆身上瞟了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请二人回避,她才好开口。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关系,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她才不会傻到独自一个人面对白宝珊呢。
谁知道二房做的什么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身在二房,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长房落幕之后,如今剩下的便只有二房和三房了。
白宝珊自然清楚白蓉萱的想法,苦笑着道,“其实也不为别的,是关于母亲的……”
母亲……蔡氏?
白蓉萱顿时来了兴致。
白宝珊低声道,“母亲去世的那一晚,我正好在房内伺候。母亲当时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连晚饭也没有吃。我原本是要躲出去的,偏偏母亲想起了二哥从前用的一样东西,让我到内室去找出来。我不敢违命,便赶紧去找。结果这个时候哲少爷突然来了,还将屋内的下人都遣了出去。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露面,就听母亲斥责起哲少爷来。说他不懂规矩,穿了龙袍不像太子,即便将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也不过是个外头养的庶子,根本就不入流,永远也不可能跟二哥哥比。”
她口中的二哥哥,指的自然是白修睿了。
白宝珊继续道,“哲少爷听后也不生气,还讥讽母亲,说白修睿再好,如今也已经不在了,二房的将来还是只能靠他。这番话不是在向母亲的心口插刀子吗?母亲顿时大怒,指着哲少爷便骂了起来。只是她正在病中,软弱无力,骂了几句便气喘吁吁,扶着床沿大口喘气。这时哲少爷忽然上前两步,在母亲耳边问了句‘你可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母亲顿时愣住,目光灼灼地反问他难道知情?哲少爷便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第二千八十六章 杀子
白元德。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白蓉萱耳边时,让她都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白宝珊显得更加震惊,此刻说起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你不用怀疑,的的确确便是父亲的名字。母亲听说后,和你我的反应一样,都是一脸的奇怪。哲少爷却冷笑着说道,对于白元德来说,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是了反而比或者更有价值,若是能趁机踩住长房就更好了。”
为了家族利益,竟然可以下手对付自己的儿子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究竟还算是人吗?
白蓉萱不知该作何反应,“那蔡二太太怎么说?”
白宝珊轻轻叹了口气,“母亲最先自然是不信的,但哲少爷贴在母亲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母亲便脸色大变。他声音太低,又隔得太远,我当时心慌的不行,半个字也没有听清,只见母亲忽然从床上挣扎坐了起来,嘴里大喊着白元德的名字。哲少爷却一脸得意,转身便出了门。我等他彻底走远后才敢出去,急着将母亲扶了起来。可母亲当时却像是着了魔一般,虽然没什么力气,却一直在大喊大叫,外头的下人听到了声音都跑了进来,我们刚把母亲扶到床上,她便一口气没上来……”
接下来的事白宝珊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听了也是心中恻然。
蔡氏那么要强的人,没想到最后却被枕边人算计得失去了儿子,也难怪她会气急攻心了。
芳姑姑和小圆早就傻住了,呆呆站在白蓉萱的身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过了片刻,白蓉萱问道,“这件事你还对谁提起过吗?”
白宝珊摇了摇头,“如此重要的事,我怎么敢胡言乱语,自然是要藏在心里的了。”
那为什么又要对自己提起?
白蓉萱有些不解。
白宝珊无奈地道,“我觉得这位哲少爷的手段有些吓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善无害。之所以告诉你,是为了让早作防范,可别着了她的道。”
白蓉萱才不信白宝珊会这么好心,当初她可是跑到警察厅大门口状告自己,这才迫使她去了香港避难。
白宝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苦笑着道,“我也没指望你会相信我,身在二房,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一般。当初构陷于你,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若是不照着做,这会儿还能平头正脸地站在你面前说话吗?只怕连气儿也没有了吧?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无言以对。今天告诉你这件事,也算是稍作弥补吧。”
白蓉萱不禁动容。
白宝珊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一个庶女,自小养在蔡氏的眼皮子底下,能平安长大已是十分不易,只要还端着二房的碗,自然是白元德和蔡氏吩咐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了,哪里由得了自己?
何况从前的事情一了,白蓉萱也该把过往一一放下了。
她看着形容憔悴的白宝珊,低声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白宝珊平静地道,“母亲去世,家里的姨娘们争做一团,自有闹的。好在我已经定了亲,婆家那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家风严谨的过日子人家。等我守孝三年后就会出嫁,到时候白家的事,自然也就与我无关了。”
话是这样说,但谁都知道,出了嫁的女儿在婆家能不能站住脚,还是要看娘家的发展。若是二房最终倒了,她在婆家也不会有什么话语权。何况二房闹出了这么多的丑闻,只怕白宝珊的婆家早就心生不满了,只是碍于白家的威名,没有提出退亲罢了。
白宝珊自然也清楚,笑着道,“这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等我到了那边小心做人,孝敬公婆,照顾丈夫,只要不被挑出毛病来,他们也不会太为难我。”
乱局之下,女子总是最被动吃亏的那一刻。
家族大事明明是男人的事,最后跟着遭殃的却是女人。
白蓉萱体恤她的不易,坚定地道,“若是婆家那边的人为难你,只管捎个消息回来,我给你做主。”
白宝珊很是惊讶,没想到她会出头为自己撑腰。
如今谁人不知闵六爷对她的心意?
白宝珊笑着答应下来,“但愿用不着。”
“那自然是最好。”白蓉萱与她相视一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一点点恩怨纠葛也随着微笑散去。
白蓉萱实在不愿意在二房久留,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白宝珊一直将她送到二房的门外,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远去,正要转身回去,一个小厮灰头土脸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白宝珊将他拉到一边,“怎么样?”
小厮苦着脸道,“没见到大小姐,寺里的尼姑说大小姐在后山清修,谁也不见。”
白宝珊恼怒地道,“她倒是清静了,难道连自己的生母后事也不回来处理吗?”
小厮哪敢回话,低着头不吭声。
白宝珊摇了摇头,对白玲珑彻底失望,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蔡氏的后事张罗得十分盛大,出殡时半个上海滩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蔡氏这一死,她的娘家也跟着断了好处,因此在葬礼上哭得震天响,好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般。
这些落在白蓉萱的眼里,却只觉得虚伪。
生前得不到的东西,死后给了又有什么用?
再想到蔡氏的死因,她更加觉得难受。
等见到闵庭柯时,她便一箩筐将这些糟心的事都说了出来。
闵庭柯听后沉吟了片刻,“听你这么说,这位哲少爷还真不简单,从前倒是小瞧了他。没事儿,我这就吩咐人去查查他的底细,再让人盯着他,总之不会让他胡来的。”
白家也的确经不起折腾了。
两人在立雪堂的院子里走了一圈。闵庭柯忽然道,“你说……咱俩的事儿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白蓉萱一愣,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闵庭柯道,“按我的意思,自然是能再拖几年的,可看我母亲的架势,倒好像年前就要把婚事给办了似的。我怕她瞎张罗惹你不快,所以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白蓉萱扭捏地道,“我……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见四下无人,便往前凑了一步,柔声问道,“那你想不想嫁给我?”
白蓉萱不肯吭声。
闵庭柯故意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白蓉萱还是不说话。
闵庭柯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总要告诉我一声,要不然我怎么知道?”
白蓉萱低声道,“不说话……自然就是愿意了……”
第二千八十七章 帮忙
闵庭柯得到了答复,高兴地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白蓉萱却十分的不安,生怕被人给看到了。
闵庭柯道,“真是个笨蛋,我对你的心意,除了你自己,只怕人人都知道了,有什么可怕的?”
白蓉萱总觉得眼前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和闵庭柯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呢?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闵庭柯轻轻地抱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若是没有意见,我就和母亲商量着请媒人下聘的事情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你的。”
白蓉萱当然不担心这些,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眼前的俊朗少年,“但愿你记住此刻心境,将来别后悔才好。”
“怎么会?”闵庭柯笑着道,“若不是老天安排,你我两个毫无交际的人怎么会在上海相遇?既然有缘能够携手一生,又怎会后悔?小傻瓜,别胡思乱想了,只安心等着嫁给我就是了。”
白蓉萱将头轻轻靠在闵庭柯的胸前,“你别忘了今日的话。”
两人腻味了好一会儿,闵庭柯这才放开她,两人去见了唐氏,说了几句话后闵庭柯便起身告辞。
白蓉萱将他送到了门外。
两个人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临到分别时总是难舍难分。
等白蓉萱回来时,唐氏正静静等着她。
白蓉萱有些难为情,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氏是过来人,能理解女儿的心情,笑着道,“你也不小了,若是能及早将婚事定下来,我也能放下心来。这几日我便让人送消息回杭州,和你祖母好好商量商量。闵老夫人毕竟是闵家的人,这件事反而不好劳动她老人家。”
白蓉萱红着脸不肯吭声。
唐氏握着女儿的手,感慨地道,“当初抱着你的场景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晃眼的工夫,你都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白蓉萱亲昵地靠着母亲道,“您要是舍不得,我就一辈子陪着您好了。”
唐氏道,“胡说什么?我这里有君卓和保康,用你陪什么?你只管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不用担心其他的。”
说是不用担心,但眼前的事情也不少。
保康年纪还小,等他长到能接手三房的时候,起码也要十几年,这中间风云变幻,即便有闵家支持,谁又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何况保康的身份还没有得到白家的承认,并没有记在族谱上,将来继承家业时,难免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
这都是白蓉萱急需解决的问题。
保康上族谱一事,势必要经过白元德的点头同意。只是这一关,未必好过。白蓉萱犹豫着该怎么和白元德谈判,没想到白修哲却先一步找上了她。
白蓉萱很是意外,想到蔡氏的死,便对白修哲更忌惮了几分。不过这会儿的她早已不是初到上海时什么都不懂,遇到事情只会退缩的白蓉萱了。何况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实在没必要害怕。
白蓉萱很是坦然的招待得白修哲。
认真来说,白修哲长得并不像白家的人,身上没有半点儿白元德的影子。二房的人多是丹凤眼,但白修治的眼睛却深邃幽暗,像是见不到底的枯井,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白蓉萱笑着吩咐人倒茶。
白修哲却道,“不用忙了,我只来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也不等白蓉萱开口,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最近一定很苦恼如何将兄长的儿子光明正大地记在白家的族谱上吧?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白蓉萱十分诧异。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正所谓无利不起早,白修治肯帮这个忙,后面一定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去弥补。
就怕他的目标压根不是自己,而是闵庭柯。
白蓉萱淡定地道,“这本是三房的事,怎么好劳动你呢?何况三房和二房的关系一向不怎么亲近,此事多半也不会顺利,若是将你夹在中间,只怕会很难做。”
言下也有不相信白修哲之意。
何况他刚回到白家没多久,也未必得到白元德的信任,哪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和手腕了?
白修哲道,“我既然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自然就有这样的能耐。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之所以愿意帮你,也没存着什么好心。”
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白蓉萱就更不敢用他了。
白修哲却继续道,“如今长房偃旗息鼓,二房虽然有白元德尽力支撑,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仔细想想,内房修字辈这些人里,只有你哥哥留下了后人,将来这白家的家业,只怕也会落到他的肩上。”
这又是什么话?
难道白修哲不是白家内房的人吗?只要他娶妻生子,自然也会有孩子的。
要不然白元德为何会狠心除掉白修睿呢?
还不是觉得膝下已经后继有人了!
白修哲猜到了白蓉萱的想法,徐徐说道,“至于我,压根就没想过成亲生子的事。二房的血脉会在我这里断绝,今后也不会再有身体里留着白元德血脉的人降世。”
他语气冰冷,字字透着寒意。
白蓉萱大惊。
这……这是什么意思?
白修哲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地道,“你饿过肚子吗?那种几天几夜没吃过饭的感觉真是比死还要难受。那一刻,哪怕是有人向我丢来一只死老鼠,我也会立刻把它塞在嘴里。你有被冻僵过吗?寒冷的冬夜里,连个取暖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尽可能将的身子蜷缩在一起,手指和脚趾冻得发痒,就像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啃食着一般。你被人打过吗?拳头就像雨点一样打在身上,到最后除了流血,浑身上下已经麻木得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白修哲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口,手臂上满是各种形状的伤疤。
他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我都亲身经历过。在不受白家认可的那些年里,我过得就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当时我就在想,白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为何要将我拒之门外,让我过这样的日子?我就这样等啊,盼啊,过完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满怀希望等到失望。后来啊,我就不等了。白家算个什么东西,难道没了他,我就会死不成?最艰难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连死都不怕,我还会怕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白元德居然找到了我,还将我带回了心心念念的白家。我理了头发,洗了澡,换了衣裳,看着白家的院落,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恶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二千八十八章 可怕
白蓉萱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白修哲,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子总是给她一种无情又危险的感觉。
白修哲继续说道,“因为我很清楚,这看似鲜花着锦的大宅院实际上如烈火烹油一般,里面住着的也多是些可怕的魔鬼。他们没有人性,没有亲情,眼睛里只有利益。他们害了我的母亲,还想继续来害我……我才不在乎什么家主,什么白家,我的眼里就只有自己。那些曾经对我不好的人,我要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欺辱的感觉。不过这其中,最坏的恶就是白元德了。他自私滥情,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孩子生了又不肯管,这样的人为何要存在世间?”
白蓉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你要干什么?”
白修哲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下手去害白元德的。他已经这把年纪了,还有多少时光好活?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人而脏了自己的手?我就静静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个一个地失去所有,等他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我再将自己的打算如数告知,你说到那时,他该是多么的可怜?我又该是多么的痛快。”
白蓉萱只觉得他的脑子有些不正常。
白修哲一脸得意,“这样一来,白家就彻彻底底归还到你们三房的手中了。听说最早白老太爷就有这样的安排,只是后来你父亲早逝,这才不得已让白元德顶上。像他这种人,怎么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语气鄙夷,仿佛很是瞧不上白元德。
但闵庭柯却曾经说过,白元德这个人心机深沉,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荒唐。与白家相斗的这些年,闵家也一直都很小心,就是在防备白元德。
闵庭柯看人的眼光极准,白蓉萱自然也觉得白元德并不简单。
白蓉萱道,“你可别小瞧了自己的父亲,他能在家主之位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而且还坐得十分安稳,白家在他的掌控下也没有出什么问题,这已经十分不易了。”
话一出口,白蓉萱自己先愣住了。
是啊……从白修哲走进这扇门开始,他便一直直呼白元德的名号,或许在他眼里根本就没将白元德当作自己的父亲?
白修哲不屑地撇了撇嘴,“论算计人心,他自然有些本事。可若是论起德行,他又怎么能站得住脚?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除掉,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都说从前的白老太爷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你看看他养的好儿子,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段激烈的更胜一筹。”
白蓉萱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给二伯父知道吗?”
白修哲缓缓地道,“首先,你和白元德关系并没有这么好,虽然许多事情都与二房无关,但这些年来,他们也没存什么好心,长房所做的这一切,二房也未必真就一点儿都不知情。其次,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别说白元德会不会信,就算他信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再换个儿子罢了,哪怕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顶上,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争斗不会停止,如果你想让自己的侄子将来长大,还要面对家族的各种纷争,就尽管去说好了。最后,我并没有什么可损失的,大不了就是被白元德夺去这条命罢了。说真的,我早就活够了,要不是心底还有些念头没有实现,我早就死去了。”
白蓉萱越发觉得他危险。
白修哲道,“不怕告诉你,从前我死了好多次,可惜都没死成。去跳江,没想到竟被渔船给救了下来,去跳崖,又被山里砍柴的樵夫给救了,三番四次死不成,我便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他知道我活得辛苦,想让我报完了仇之后再死,起码能闭上眼睛。”
一个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人,的确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可白蓉萱却并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
她慎重地道,“你和二伯父之间的事,乃是二房的私务事,我不会插手。至于你今天对我说的这番话,我也不会告诉给其他人,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与旁人无关。我更不会劝你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没有经历过你所说的切肤之痛,但我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只要一想到他们,我就恨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那些动不动就劝人大度放手的人,只是没经历过这种痛苦罢了。你尽管去做,只是别有朝一日后悔就好。”
白修哲瞥了白蓉萱几眼,忽然道,“难怪三房会是最终胜出的一房,你能有这样的心胸,多少男子也不如你。”
他忽然起身,行礼而去。
白蓉萱却望着门口怔怔出神。
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关心二房的事,没过多久,闵家便请了媒人前来下聘。唐氏高高兴兴地收了聘礼,派人去六安寺里让高僧合了两人的八字,最后也说是天作之合,举案齐眉。
杭州那边也来了消息,唐老夫人对两人的婚事十分赞成,还问了具体的时间安排,若是身体允许,她也会赶来送外孙女出嫁。
唐氏喜极而泣,对白蓉萱道,“你的面子可真大呀,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你祖母也没说来上海住上两天。”
白蓉萱也很高兴,“到时候怎么安排?让祖母直接住到立雪堂来,还是在外头另外置一间宅子?都有谁来,舅母也跟着来吗?”
唐氏干脆将信递给她,“何止呀,你萍姐姐和荛哥、茹姐儿都会来,还有你大舅舅家的四位姐姐与姐夫。这么多人……立雪堂怕是不住开,何况你祖母也未必习惯,不如在外面另租一间宅子好了。当初玉泺来杭州的时候,你舅舅不也是这么安排的吗?”
白蓉萱满脸喜色,“这可太好了,我让吴介这两天就出去看一看。”
吴妈在一旁提醒道,“太太,是不是也给玉泺小姐送个消息去?都是表姐妹,如今咱们小姐出嫁了,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唐氏立刻道,“不错!快,我亲自给玉泺写信。”
董玉泺的回信很快便到了。
她也会来参加婚礼,只不过要跟着丈夫去男方那边。邱家和闵家有合作上的往来,与白家却没什么交情。
唐氏道,“这有什么?只要能来就是好的,到时候我给他们夫妻洗尘。”
第二千八十九章 过继
租宅子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吴介刚在外面跑了一圈,闵庭柯那边便得到了消息,立刻让常安过来传话,“萱小姐不用张罗,六爷那边早就有安排,房子也收拾出来了,连小厮和丫鬟都配置得齐齐整整,只等着老夫人们过来就能住。”
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
唐氏却道,“难为这孩子有心,回去替我谢谢他。”
常安道,“都是自家人,您要是这么见外,六爷反而不自在。”
唐氏笑笑,没再多说。
而听说三房与闵家联姻的消息,白元德就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琢磨着为白修哲要找一门匹配相当的婚事。
只是白修哲的身份仅仅是个庶子,就算如今光明正大地回了白家,提起来总是不光彩,因此如顾家、姚家这样的人家都借口家中没有适龄女子给推脱了。
白元德十分的不悦。
难道这些人都笃定二房就此沉寂了不成?
他将白修哲叫到身边来,叮嘱道,“如今我能依仗的人也只有你了,你也要给我争气才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我白元德的儿子没有不成才的。”
既然如此,那先前的白修睿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白修哲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诚恳地答应下来。
白元德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留神盯着三房,只要我不点头,那孩子就登不上族谱,始终也无法正名,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本事?”
白修哲应了声‘是’。
白元德又问道,“珊姐儿近几日在忙什么?”
白修哲道,“我不怎么去内院,因此不清楚,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白元德摇了摇头,“不用了。蔡氏这一走,后院就像没头苍蝇似的,我看不如让珊姐先管起来好了,守孝三年后她也该出嫁了,就当时提前熟悉了。”
看似是在为白宝珊打算,实际上却将她架在了火上。
如今内宅的几个姨娘为了管理职权挣破了脑袋,此刻将大权交给白宝珊,她还不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以白元德的心智不可能看不穿,之所以这么做,明显就是让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白宝珊的身上,反正她也是个出嫁女,就算吃了什么亏,也碍不着白元德什么事儿。
他全然不顾父女之情,心里只有无尽的算计和布局。
白修哲越发觉得齿寒,回想自己自小漂泊受尽冷暖,倒好像也没什么可怜,反而是生活在白元德身边的这些子女,好像比自己还要惨。
想想那白修睿,先前被抬得多高?最后不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算计得丢掉了性命吗?
等白宝珊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只是想了片刻,便去见了周姨娘。很快两人便结成了联盟,表面上看似白宝珊在当家做主,可实际上幕后出主意的人却是周姨娘。白宝珊掌权毕竟是白元德授意,几位姨娘见占不到好处,只好全跑到白元德那里要说法。
可把他给烦了个够呛。
白修哲却觉得白宝珊是二房难得的清醒之人,起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通过什么手段能够得到……
白修治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而白蓉萱这边却收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戴霞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地道,“蓉萱,你快跟我瞧瞧去,修唯的情况不大好。”
白蓉萱吓了一跳,急忙跟着她赶去了齐执中的住处。
白修唯瘦得不成样子,眼睛黯淡无光。听说白蓉萱来了,这才吃力地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身上没半点儿力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蓉萱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戴霞在一旁擦了擦眼睛,轻声道,“他先前一直在念叨着你的名字,你别只顾着掉眼泪,陪他说几句话,别让他牵肠挂肚的。”
白蓉萱凑到白修唯的身边,“五哥,我是蓉萱,我来了。”
白修唯点了点头。
白蓉萱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白修唯再次点头。
白蓉萱道,“我知道,你一定惦记念楼是不是?你放心,我会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不会让他吃了亏的。”
白修唯微微一笑,显得很是放心。
白蓉萱道,“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白修唯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虚弱地道,“我死后……不必归入祖坟,请将我好小楼葬在一起……”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好,我一定帮你做到。”
白修唯看了戴霞和齐执中一眼,哑着嗓子道,“执中,你帮我写一封过继书。”
齐执中一惊,“你们本是一家人,蓉萱又已经答应,你何必将事情做到这一步?”孩子过继之后,就等于送养给了白蓉萱,以后自然也要跟着白蓉萱过日子,与外三房再无关系。
白修唯却坚持道,“你照着我的意思做,难道连我最后求你的事,你也不答应吗?”
戴霞冲着齐执中使了个眼神,“既然是修唯的想法,你就照着做吧。”
齐执中很快写好了过继文书。
白修唯强撑着坐了起来,双手颤抖地在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又道,“执中,阿霞,你们两个帮我做见证。”
戴霞忙道,“好,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争端,我们也会出面解释的。”
白修唯见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也明白过来。
之所以要写过继文书,就是要名正言顺,免得将来宥三太太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等几人都在文书上签了字,白蓉萱仔细将其收好。
白修唯见状声开心地笑了笑,原本病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光,随后便渐渐停止了呼吸。
白蓉萱再也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戴霞和齐执中两人也纷纷落泪,惹得一旁摇篮里的白念楼哭个没完。
白修唯的后事处理并不顺利,宥三太太听说儿子去世的消息后,发了疯地找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指着白蓉萱的鼻子骂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地害我?让我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你安得什么心?我的唯哥啊!你死得好惨啊……”
白修唯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宥三太太逼的?
这会儿她倒恶人先告状,指责起别人来。
白蓉萱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表情冷漠地道,“宥三太太,你既然如此疼爱儿子,怎么会连他的死讯也不知道,又怎么舍得让他孤苦伶仃地死在外头呢?”
第二千九十章 闹事
宥三太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皱着眉头继续道,“当初是谁将五哥赶出家门的?又是谁扬言不认这个儿子的?五哥离开外三房之后,你可派人给他送过钱财?你可关心过他的身体?你可体恤过他的难处?如今他人已经走了,你跑到这里来开口不问他的死因,后事如何安排,竟然质问我安得什么心?宥三太太,你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宥三太太脸色涨得通红,呵斥道,“牙尖嘴利!你既然知道唯哥身子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蓉萱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吗?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宥三太太大叫道,“我的孙子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快交给我!唯哥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他断了后,说什么都要将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白蓉萱道,“五哥临终前已经将孩子过继给我,从今日起,那孩子只与三房有关,与你们外三房再无半点儿关系。”
宥三太太不敢相信,“过继给你?凭什么?你一个没成家的姑娘,难道连名声也不要了?”
这件事白蓉萱早就与闵庭柯商议过,闵庭柯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禀告给闵老夫人后,她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那孩子是一条性命,既然唯哥信任你,将他托付给了你,好好养大就是了。他始终是姓白的,与闵家也没关系,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会夸赞你心肠好,会办事。”
她这一生没有做过母亲,始终是极大的遗憾。
白蓉萱冷笑着道,“这就不劳宥三太太费心了,自有我母亲和婆家去商量。”
宥三太太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中有气,“那可是我的孙子!你要是不将孩子给我,我就去告你!”
白蓉萱道,“那你就去吧。五哥临终之前写了过继文书给我,还有见证人在旁边看着,人证物证都在,随你去哪里告。你要是不知道警察厅的大门,我派个人送你过去?”
宥三太太彻底傻了眼,“过继文书?我……我不信,你拿来给我看看。”
白蓉萱不屑地笑了笑,“没这个必要,反正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你闹事。”说完便喊了声送客,自己则转身便进了内室。
宥三太太还要追上,却被三房的吓人拦了下来。
宥三太太闹腾了大半晌,见白蓉萱连面也不肯露,而三房除了守门的下人拦着她之外,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甚至有人路过时,眼神里还会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宥三太太哪里受过这种气,一路哭着去了栖子堂,吵着闹着要见闵老夫人。
守门的婆子不敢擅自做主,进去请示闵老夫人的主意。
没一会儿易嬷嬷便跟着她走了回来。
易嬷嬷轻轻地向宥三太太行了个礼,淡笑着道,“这几日老夫人身子不爽,才吃了药歇下,见不得客,宥三太太改日再来吧。”
这不晌不午的,怎么会吃药呢?
分明就是借口。
宥三太太哭着道,“三房的白蓉萱目中无人,欺辱我们孤儿寡母,老夫人要是不为我做主,我可怎么活呀?”
易嬷嬷见她耍起了赖,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低声道,“宥三太太,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说自己个是孤儿寡母,可三房又何尝不是你?这些年三太太带着萱小姐过日子也不容易。何况当初将五少爷赶出家门的可是你,老夫人那时就劝过你,做母亲的不要与子女置气,有什么话尽可当面说清楚,这样冷着淡着,渐渐地感情都疏远了。您当时是怎么回复来着?这也没过多久,您该不会忘了吧?”
宥三太太一脸尴尬,低着头不吭声。
易嬷嬷继续道,“您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夫人没有做过母亲,哪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还让她不要插手这件事。”
闵老夫人一生未能生育,虽然从不向人表露,心中却难免伤感。宥三太太这样说,等同于在闵老夫人的心口插刀子。
易嬷嬷当时气得不行,立刻便要与宥三太太好好说道说道。
还是闵老夫人将她给拦了下来,“我的确没这个福分,原也是事实,也不算她说错,有什么好对峙的?”
易嬷嬷见她这样说,这才没有登外长房的门。
这会儿看到宥三太太的模样,易嬷嬷居然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轻松明媚了,“老夫人听了您的话,后来果然不再过问,怎么这会儿出了事儿,您倒跑到这边来哭诉了?”
宥三太太哭着道,“老夫人是家里的长辈,要是她也不为我做主,我可怎么办?我的孙子还在白蓉萱手里呢。”
易嬷嬷微微一笑,“宥三太太,这脚下的路都是自己选出来的,即便是条不归路,可也得走下去了。事到如今您才想起老夫人,只怕也晚了些。老夫人那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我就不跟您多说了,改天您再来坐。”说完也不管宥三太太大喊大叫,转身便进了门,还不忘对守门的婆子严肃地道,“老夫人身子不痛快,没什么大事就别往里头传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闵老夫人并不想见宥三太太。
守门的婆子闻声立刻会意,再看宥三太太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轻视,“宥三太太,这毒太阳底下不能久待,您还是早些回去吧,用不用我给您安排辆车?”
宥三太太哪里还待得下?涨红了脸跑了回了家。
隔天白宝琳便登门求见白蓉萱。
唐氏有些不高兴,“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做母亲的闹完,女儿又来了。”
白蓉萱对白宝琳还是有些好印象的,何况白修唯这一走,外三房今后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不管怎么说,白念楼始终是她的侄子,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白蓉萱安慰了母亲几句,起身去了外面见她。
白宝琳肿着眼睛,显然是哭过的,而且神色憔悴,多半是一夜未睡,所以一大早便赶来了。
白蓉萱冲她点了点头,“五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后事这边你就不要操心了,有四哥和尧哥帮衬,绝不会委屈了他。至于安葬……也都由着他的心愿,不入祖坟,与虞小楼合葬。”
白宝琳一愣,“这……这是我哥哥的意思吗?”
不入祖坟,等同于舍去了白家子孙的身份。
第二千九十一章 拒绝
哥哥到底有多恨家里,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白宝琳不敢相信。
白蓉萱道,“的确是五哥的想法,虽然说如此一来,以后不能受白家后人的香火,但他短暂一生中真正能为自己做主的事情并不多,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们也还是遵从的好,你说呢?”
白宝琳压根说不出话来。
想到小时候哥哥将她抱在怀里,妥帖照顾的场景,她就无比的愧疚。
一家人明明好好的,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究竟是谁错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白蓉萱经历了两世的丧兄之痛,自然能理解她的心情,也没有安慰,由着她哭了一阵,这才缓缓道,“如今五哥已经去了,外三房这边你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白宝琳当然知道她这是看在白修唯的面子上,否则多半理也不会理外三房。
毕竟在哥哥这件事上,她们实在做得不妥。
白宝琳后悔不已,没有在当初好好劝慰母亲,最终闹成了这样的悲剧。
白宝琳轻轻擦去了眼泪,问道,“我哥哥的孩子呢?”
白蓉萱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于是转身向小圆使了个眼色。
小圆如今也长高了个子,留长了头发,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见状立刻便进了内室,没一会儿便捧了个盒子回来。
白蓉萱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你哥哥签了名按了手印的过继书,一共有三份。一份在我这里,另外两份则在见证人戴霞和齐执中的手里,你若是有什么怀疑,也可去找他们对峙,都是你哥哥旧时的同学,想必你都是认得的。”
白宝琳自然认得,这两人从前总来家中作客,一坐便是一下午,惹得她母亲很不高兴,觉得这些人不会看眼色,还不许哥哥与他们来往。
后来这些人果然来得少了,倒是哥哥总出去找他们玩。
白宝琳想到这些,越发觉得母亲管得太宽了。
所以哥哥才会在虞小楼的事情上如此坚持。
不过此刻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
白宝琳望着小圆递过来的盒子,却连打开的勇气也没有。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我毕竟是个女子,外三房的家业将来还是交到孩子的手上。我也明白哥哥恨死了家里,肯定不愿意将孩子交给我们抚养长大,但这毕竟是外三房的血脉,怎么能让他流落在外?我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来求你,能不能将孩子交给我们照顾?”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这怕是有些难。五哥离世之前,我亲口答应过他,一定会将孩子带在身边,他这才放心闭上了眼。我也知道这种做法肯定会惹得你和你母亲不满,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我若是不应,只怕五哥死不瞑目。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否则不就失信于五哥了吗?”
白宝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五哥临终之前最想见到的不是家人,可见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孩子托付给白蓉萱。
不过白蓉萱也不是狠心之人,又继续道,“你若是想孩子,随时都可以来看望他,我总是欢迎的。俗话说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血脉相承,这是无论如何也断不了的。”
白宝琳见她肯通融已是十分高兴,“真的吗?我和母亲都可以来看他吗?”
白蓉萱脸色微变,“五哥去世,你母亲的心里肯定难受,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有的。孩子还小,受不得什么惊吓,还是等他长大一些,能懂些事,再让你母亲见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答应让宥三太太也来看孩子。
白宝琳能明白白蓉萱的用意和安排,此刻母亲激动万分,见到孩子难免还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她轻轻点头,“我自会回去劝她。”
白蓉萱很是瞧不上宥三太太,也不愿再与她打什么交道,见白宝琳心思灵敏,又异常聪慧,想着三房交到她的手里,再有自己暗中帮衬,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磨难。
白宝琳临走之前问道,“那孩子可起了名字?”
白蓉萱道,“小名叫东风,大名叫念楼。”
白宝琳一怔,“小楼昨夜又东风……念楼……念楼……”她重复了几次,最终流着泪出了门。
等她走后,小圆这才上前道,“先前干什么去了?唯少爷那么好的人,竟然这么年轻就去世了。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白蓉萱轻轻一笑,急着去了商君卓那里。
如今念楼便被放在这里,由着商君卓和几个婆子一起照顾。
有人帮衬,商君卓也不用操太多的心,见到她来,亲自到门口迎接。白蓉萱愧疚地道,“怎么样?没闹你吧?”
商君卓道,“没有,没有,孩子很是懂事,一点儿都不闹人。”说完便领着他去了念楼和保康。
两个小娃娃刚喝过羊乳,这会儿手牵着手睡得正香。
白蓉萱放下心来,“庭柯正帮着找奶娘呢,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等有了人照顾,你也能清闲些。”
保康早就断奶了,如今能吃些辅食和羊乳。念楼则要更小一些,只能喝羊乳。
商君卓道,“急什么?你去跟庭柯说,这奶娘是要跟孩子一辈子的人,可怠慢不得,要是没有合适的人,也不必凑合,就让念楼跟保康在一起。反正一头牛也是赶,两头牛也是放,两个孩子还能做个伴。他们本是兄弟,若是能一起长大,这感情自然也非比寻常,将来大了遇到难处,还能互相帮衬,不是更好吗?”
白蓉萱犹豫起来。
商君卓道,“这也是妈的意思。你将来嫁到闵家去,总不好带着白家的孩子过去。就算庭柯不介意,闵老爷和闵夫人不介意,可外头这些闲话又岂是能消停的?咱们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商君卓又道,“这孩子要是真记在你的名下,将来等你也有了孩子,就说不清楚了。闵家那么大的家业,到时候该怎么分得清楚?不如就将他留在我身边,你也轻松,我还有件事情做。”
白蓉萱怎么好意思?
她连忙道,“这本是我与五哥的许诺,怎么能将你拉进来呢?”
商君卓故作不悦地道,“你这么说,便是没将我当成自家人。”
第二千九十二章 全新
白蓉萱觉得不妥,跑去与唐氏商量。
唐氏道,“这本是我和君卓商议过的,到底是白家的人,留在三房也好。认真说起来,你便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虽说舅舅和舅母待你极好,可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可好受吗?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你真的还想再过一次吗?若是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怎么选?”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唐氏轻轻叹息,“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该站在什么位置上。我看这件事你就不要坚持了,按我和君卓的意思来吧,这样念楼也能活得自在些。”
白蓉萱拿不定主意,只好找了闵庭柯研究。
闵庭柯听后笑着道,“这又算什么事儿?闵家和白家同在上海,难道你出嫁后便和娘家不来往了?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又不是见不到,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蓉萱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等白修唯的后事料理清楚,白蓉萱便将白念楼搁在了商君卓的身边。保康见屋子里突然多了小婴儿,每天连门都不舍得出了,趴在床边看着念楼。惹得唐氏一阵笑,“看来这兄弟俩将来关系肯定好,我拿糕点勾引保康,他都不肯跟我走了。”
宥三太太为了这件事又上门闹了几次,白蓉萱却始终不肯松口。宥三太太干脆找了唐氏要说法,没想到唐氏也不是个软柿子,见状冷笑着道,“你要是讲理,咱们就坐下来好好地说一说,你要是不讲理,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宥三太太瞪大了眼睛,“你……你们三房欺人太甚!想要挟持孩子来占外三房的便宜吗?”
唐氏道,“哼,从前我只觉得你目光短浅,没想到竟是个无知妇人。你既然说到这里,我便问问你……你说这孩子是你的孙子?你有什么证据?这孩子是什么时辰生的?产婆找的谁?重多少?你要是说得出来,我立刻便让你将孩子抱走。”
宥三太太哪里说得出来。
唐氏直接站起了身,“三太太,我这边手头还有不少的事儿,就不继续留您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宥三太太头重脚轻地回了家,便一头栽在了门口。
等醒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身边只有女儿守着。宥三太太立刻哭了起来,“宝琳,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白宝琳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死者为大,既然这些都是哥哥的意思,我们就遵从他的遗愿好了。”
宥三太太气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那……那怎么行?这孩子看是你哥哥的骨血,怎么能养在外面呢?我不管!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将孩子给抢回来!”
白宝琳简直无语,“您就别折腾了,那孩子养在三房也没什么不好。我时不时地过去看看,等孩子长大了,还能认我们这个亲。要是真把事情闹僵了,三房不许我去见孩子,那可怎么?”
“她们敢!”宥三太太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就是走遍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一夜没有睡好,思来想去,第二天一早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挣扎着写了一封信,叫来了心腹婆子吩咐道,“快!快找可靠的人将信送到北平毅老太爷那里去。”
说完便病倒了。
如今家里都是白宝琳当家,而她又是个极聪慧不好糊弄的人,这些日子将家里管得密不透风,从前那些仗着身份怠工的人不知被处置了几次,还有被撵出去的,如今可没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胡来。
心腹婆子拿了信,立刻乖乖送到了白宝琳的面前。
白宝琳面容憔悴,听说宥三太太将希望寄托于北平白家,她先忍不住冷笑起来。
北平那边最是势力,如今三房和闵家联姻,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外房而得罪闵家呢?
母亲还真是异想天开。
白宝琳有些疲惫地道,“既然是太太的意思,你正常送信去就行了。”
心腹婆子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乖乖去了。
只是没过两天,北平那边先送了消息过来。
白宝琳直接去见了宥三太太。
病中的宥三太太还在念叨着三房的事儿,将唐氏和白蓉萱都给恨上了,还说要想办法找到她们的生辰八字,做了小人扎一扎。
见到女儿,宥三太太嘶哑着嗓子问道,“北平那边来消息了吗?”
白宝琳点了点头。
宥三太太又惊又喜,“当真?怎么会这么快?”
白宝琳淡然地说道,“咱们外三房有这么大的脸面吗?人家可不是为了咱们的事儿。北平的毅老太爷初七去世了……”
“啊?”宥三太太顿时傻了眼,“毅老太爷去世了?那谁为咱们出头啊!”
她现在连个指望都没有了。
不等白宝琳反应,她便号啕大哭起来。
一会儿埋怨自己的命不好,丈夫早逝,如今儿子也先一步离去,孙子又被别人带在身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会儿又骂白修唯不孝顺,为了个戏子离家而去,落得这样的下场。一会儿又说三房做事歹毒,也难怪白元裴和白修治会早死……
白宝琳一脸无奈,转身出了门,又对服侍宥三太太的下人道,“母亲这样子胡言乱语,肯定是不行的,你们那边都是贴身伺候的,更要管好自己的嘴,若是传出半个字去,谁也别活了。”
下人们都低着头,闻声齐齐应了声是。
白宝琳这才头痛地离开了。
自此之后,宥三太太的身子便一直不怎么好,人也有些魔魔怔怔的,经常睡到半夜忽然坐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下人们上前询问,她便嘀嘀咕咕地道,“你们把唯哥的棉衣收在哪儿了?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得找出来晒一晒,要不然到时候穿什么?”
下人们不敢胡说,只能哄了她去睡觉。
等白宝琳来探望她时,宥三太太又拉着她的手问,“你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说亲了没有?”
白宝琳大惊。
母亲竟然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赶忙吩咐人去请大夫,结果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只说让静养着。
直到入了秋,宥三太太的症状才好了一些。白宝琳也收到了三房送来的喜帖——白蓉萱和闵庭柯婚事已定,下个月初十就要下聘了。
一时间上海滩议论纷纷,路上的人全都在说这件事。
而白蓉萱则陪着唐氏去了用来招待唐家人的宅子,从里到外转了一圈,两人都十分满意。
唐氏笑着道,“庭柯这孩子真是有心,更难得的是在意你。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事事为你考虑,以后你可要好好跟他过日子,知道吗?”
白蓉萱红着脸答应了。
吴妈将唐氏叫走,廊下便只剩下了白蓉萱一人。
她缓缓抬头,只觉得艳阳高照,天气无比晴朗。
前世的阴霾终于远去,她也要开始全新的旅程了。
番外1·李真
望着满院子进进出出的人群,李真觉得更烦躁了,他干脆关上窗、甩掉鞋,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不就是去一趟上海吗?
至于弄得人仰马翻,人人都不消停吗?
何况他压根就不想去!
哪里也不如自己家里自在,想躺着就躺着,想站着就站着。上海的长辈那么多,规矩那么多,烦都要烦死了。
就在他恼火之际,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二爷,您东西收拾妥当了吗?咱们明儿一早可就要出发了,别到时候现装,怕是来不及。”
李真没好气地道,“那就把我扔在家里好了。”
小厮吓得不敢吭声。
李真翻了个身,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干脆将被子蒙在了头上。片刻后,房门被人推开,李真猜到了来人是谁,因此固执地动也不动。
就听一个女子说道,“谁又惹着你了?说出来,妈帮你出气去。是不是你爹,又逼着你看书了?”
李真微微一笑,心里顿时顺畅了不少。他直接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丽人,嘟着嘴道,“我不想去上海,我要留在家里。我的好妈妈,你去跟爹说一声成不成?要是我去的话,肯定要挨一顿骂。”
女人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会挨骂,还是乖乖听话得好。再说了,这次是给你大姐送亲,你怎么能不去呢?”
说起送亲,李真更不高兴了。
谁能想到她的大姐张嫣会嫁给白念楼?从前他一直拿白念楼当亲哥哥看待,可这一转身的工夫,他居然变成了自己的姐夫,一想就让人觉得别扭。
李真是唐学茹和李毅的幺子,也是整个家族最小的孩子,因此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受人疼爱,上头的哥哥姐姐们不论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就连闵言那么骄傲的人,也从不会当着他的面生气。
李真撇撇嘴,“反正我不想去。”
唐学茹拿这个日子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道,“那你自己去跟你爹说,别指望我帮你出头。”
李真一听,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他这个爹少言寡语,平日只会冷着一张脸,好像看什么都不顺心一般,也只有当着母亲的面才会露出温柔的神色。
倒好像他和哥哥、姐姐都是抱养来的似的。
李真每次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唐学茹笑着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上个月你不是还念叨着要去上海吗?还说你闵家哥哥在马场里给你养了一匹小矮马,你要去喂一喂草,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变卦了。”
李真见屋内没有外人,便一脸不悦地道,“我就是觉得别扭。”
唐学茹十分不解,“别扭什么?”
李真道,“你想想啊,要是大姐嫁给念楼哥,那他不就成了我的姐夫吗?从前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可是一直叫他哥哥的。”
唐学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儿子也不知随了谁,平日里顽皮惹事也就算了,这小脑袋瓜里总是装着些旁人不能理解的怪词歪理。
唐学茹道,“那又怎么了?不论是哥哥还是姐夫,难道不是你的亲人?”
李真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妈,我跟你说。念楼和大姐肯定早就有这个心思了,难怪每次出去玩,他们两个总是往一起凑合。您跟我说实话,这件事是不是大姐自己愿意的?”
白念楼少年有成,又一表人才,张嫣当然喜欢。
唐学茹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大姐不答应,我们还能硬逼着他点头不成?”
李真问道,“那我大哥和二哥也都答应?”
他口中的大哥和二哥是张自力与唐学萍的双胞胎儿子,而张嫣则是他们的女儿。
唐学茹彻底无语,“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赶紧收拾好东西,要是明儿一早因为你耽误了出行,回头你爹教训你,我可不管。”
李真气呼呼地道,“我要去外祖父家!”
外祖父最疼爱他了,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唐学茹笑着道,“你去了也没用,这次老祖宗和你外祖父、外祖父都要一起去,你爹为了这件事,已经几天没有睡好了。你这小没良心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他。”
唐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虽然精神矍铄,但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远门了,这次为张嫣送亲,张自力、李毅和唐学荛几个小辈都非常小心,将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生怕路上出什么情况。
李真不相信,“老祖宗也去?”
唐学茹道,“难道我会骗你?”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丫头的声音,“夫人,铭少爷和钊少爷来了。”
唐学荛一喜,“快请进来。”
李真也从床上跳了下来,“哥哥!”
唐铭和唐钊是唐学荛的儿子,如今还都在上学,两人步履轻快地走进屋内,先向唐学茹行礼问候,“姑姑,小姑父呢?”
唐学茹道,“去你大姑父家了,那边怕是有不少事儿,他帮着料理料理。”
唐铭老实沉稳,很有唐崧舟年轻时的品格。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父亲和母亲也都过去了,您说明儿一早能走上吗?我瞧这阵仗,怕是得拖到中午。”
唐钊只比李真大三岁,闻声立刻道,“不会吧?不是说这是大师算好的时辰吗?肯定不会误了的。”
两个孩子长得都像母亲,而唐学荛的妻子李氏又是出了名的好容貌,因此唐铭和唐钊虽然年纪不大,却都面如冠玉,惹人喜爱。
唐学茹忍不住调笑起侄子来,“铭哥,听你妈说头些日子已经有人给你上门说亲了?”
唐铭顿时涨红了脸。
唐钊则哈哈大笑,“可不是吗,对方还说要陪送三个五十亩的茶园呢。”
李真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现在什么话都不告诉我了!”说完又生了一阵闷气。
得到消息的李宾匆匆赶了过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我那里坐?”
他是唐学茹和李毅的长子,读书十分刻苦,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李真的性格天壤之别。
唐铭和李宾同岁,生日大了三个月,两人又在一处读书,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唐学茹道,“今天留在家里吃午饭,我让灶上给你们做喜欢吃的。”
唐钊道,“姑姑真是说对了,我们来这里原就是蹭饭的。”
等到了夜里,李毅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家。唐学茹一边服侍他用饭一边打听,“那边都准备好了?你也累坏了吧?”
李毅沉稳地点了点头,“姐夫和姐姐对嫣姐儿的婚事很上心,张家那么多的管事和小厮,我也不过帮着看一看,有什么累的。”
如今在杭州,张家、唐家和李家借了闵家的东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李毅问起家中的情况。
唐学茹便说起了小儿子,末了笑嘻嘻地道,“你说,他这脾气是随了谁?”
李毅宠爱地看了妻子一眼,“还能是谁?自然是你了。”
唐学茹说什么也不承认,和李毅嬉闹起来,却被人家轻轻松松地抱入了怀中。
而窗外的墙根下,李真则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溜回了房。
小厮问道,“二爷,您不去找老爷了?”
李真苦着脸道,“这会儿进去还有命吗?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番外2·白嘉
白嘉回到家里时,天色已晚,没想到母亲居然没睡,还在等着他。
白嘉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道,“妈,您怎么还没休息?”
商君卓看着儿子,笑着道,“这不是等着你吗?怎么样,那头的婚房都布置好了?”
白嘉松了口气,“您就放心吧,那头有姑姑在,还能出错吗?”
商君卓满意点了点头,“快去给你祖母请安,她也等着你呢。”
“什么?”白嘉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跟闵言乱跑,早些回来好了。”
商君卓带着他往唐氏所住的院子走去,路上还不忘问道,“你和言哥干什么去了?”
闵言是闵庭柯和白蓉萱的独子,虽然长在闵家,但性格却不骄纵,只是为人骄傲了些,平时话不多,因此给人的感觉很不好亲近。不过他对白嘉却格外的好,只要是他的事,闵言都很上心。
白嘉道,“他不是在郊外弄了个马场吗?听说从国外运了几匹纯种马回来,拉着我去看了看热闹。”
商君卓‘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来到唐氏的住处,她果然还没休息,正和头发花白的吴妈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她赶忙抬起头来,“回来了,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保康,快到奶奶这儿来。”
白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唐氏身前,“祖母,您一直等着我呢?吃过饭了没有?”
唐氏一愣,“这孩子,倒抢在了我的头里,我正要问你吃了没呢?我在家里,有你母亲和吴妈照顾,还能少了我的吗?倒是你在外头忙了一天,没饿着肚子吧?”
白嘉笑着道,“当然没有。外三房那边虽然有些乱,但闵言直接带着我去了后灶,我们就在灶上吃了,全是刚出锅的,倒也省事。”
唐氏道,“言哥这孩子,倒是不受委屈的。”
如今外三房的宥三太太已逝,白念楼十二岁后便回了那边生活,只是与这边的感情更好,隔三岔五就要来住上几天。他和白嘉一起长大,当真比亲兄弟还要亲,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和白嘉商量。
白嘉想了想,忽然低声道,“祖母,母亲,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唐氏和商君卓面面相觑。
白嘉道,“姑父今日跟我说,想让我正式接手白家的家主之位,今后掌管起家业来。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回来与你们商量。”
几年前白元德得了中风瘫痪在床,白家的大小事情便都落在了白修哲的身上。就当大家都以为他会成为白家的下一任家主时,他却公开对外声称自己德行不够,兼之阅历尚浅,难当大任。
据说白元德知道后直接气歪了嘴。
可他一个没了牙的老虎,除了生闷气还能怎样?
自那之后,白修哲也不怎么露面,一心一意地照顾着父亲。外间对他多是好评,尤其孝顺这一条,更是被人夸了又夸。
可谁也没见过他是如何照料白元德的,更不知道白元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熬了三年,白元德最终撒手人寰。当时他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白修哲附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安心去吧,不要再牵挂这些有的没的。至于那些你最为看重的东西,也都将付诸东流。我不会继承家业,也不会娶妻生子,你白元德这一支,自此断落,再无后人。当年你将我和母亲抛弃在外,受尽欺辱,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报应?”
白元德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最终死不瞑目。
白元德死后,白修哲立刻搬出了二房,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儿,反倒和白元智交好,两人结伴出游,先前传出要合写一部山川趣闻录。
自此,白家二房衰落,等长房史大太太去世后,大权便彻底落于三房之手。只是当时白嘉年纪尚轻,白蓉萱担心他经验不足,便一直自己出面经管,又有闵庭柯从旁协助,这几年白家的生意倒是渐渐有了些起色。
继承家主这种大事商君卓不敢乱出主意,定定地看着唐氏,等着她做主。
唐氏也不是个有主见的,轻声道,“既然是你姑父的意思,你就按他的话来办吧。”
在唐氏眼里,世上就没有比闵庭柯更细心,更靠谱的人了。但凡是他的话,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半分。
白嘉点了点头,“等念楼的婚事结束,我再跟姑父说。”
唐氏满意地笑了笑,又道,“念楼比你还小,如今都成家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孙媳妇给我娶进门?”
白嘉毕竟是个少年郎,闻声便有些害羞,“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总要看彭家什么时候肯放人。”
两年前白嘉由闵老夫人做主,与彭岛的长女定了亲。只是彭岛夫妻都舍不得孩子,当时便商量着要多留两年。
唐氏这边自然是答应。
这群孩子都是在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彭岛的长女性格爽快泼辣,和父母全然不同,当初也是她自己看中了白嘉,死缠烂打了一番,经常堵了白嘉问他肯不肯娶自己。白嘉臊了个大红脸,“这……这得问过我母亲和姑姑才行。”
彭岛的长女二话不说便找了过来,当着两位长辈的面挺胸抬头、堂堂正正地说道,“我喜欢白嘉,会一辈子对他好的,我给他做媳妇,你们答不答应?”
白蓉萱和商君卓虽然觉得惊讶,但又十分想笑。
自那之后,再见彭岛的长女便疼爱有加。
陪唐氏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商君卓便道,“妈,您也早些休息,明儿怕是要热闹一整天,别到时候没精神。”
唐氏叹了口气,“你舅舅也真是的,就不能提前几天来吗?弄得这么紧张,连一句话也说不消停。”
商君卓笑道,“既然是送亲,哪有提前来的道理?”
唐氏无奈,只得作罢。
商君卓带了儿子出门。
白嘉说什么都要将她送回房去。
商君卓很是欣慰,柔声道,“保康,这几日可去见过你岳父了?”
他与彭岛长女定了亲,彭岛可不就成了他的岳父吗?
白嘉道,“去了,还见到了二伯父。”
他口中的二伯父便是彭屿。
商君卓道,“他回来了?”
几年前彭屿收购了海船,之后便一直出海经商,如今已经坐拥七八艘船,生意遍布各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忙得不可开交,神龙见首不见尾,婚事也被耽搁了。彭老爷只要一见到外人便要痛骂二儿子不孝。
白嘉道,“是啊,他还送了我一箱子礼物,到现在也没机会打开。”
商君卓道,“你岳母怎么样?”
张芸娘近几年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彭岛不舍得妻子操劳,不但要管着彭家里里外外,甚至连出门也不许了。
白嘉道,“倒没看出什么异样,不过彭家西北角的那块空地又要建一个暖棚,我去的时候工人们正搬砖呢。”
商君卓无奈地笑了笑,母子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消失在了夜色中。
番外3·闵言
闵言洗漱后又翻了会书,正看得入神,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闵言抬头一看,居然是母亲来了。
他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妈,您怎么来了?”
白蓉萱笑着道,“原本只是路过,看到你房内的灯还亮着,便过来瞧瞧。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闵言道,“大概是白天跑多了很是兴奋,因此倒不困了。我爹呢?”
白蓉萱道,“你彭二伯父来了,他们在书房里说话呢。”
闵言显然不太感兴趣,‘哦’了一声,“明天唐铭他们都会来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多半会吧,怎么了?”
儿子有些冷傲,不太喜欢与人交往,要是他看不上的人,不论对方如何讨好都是看不上的。为此白蓉萱也不知发了多少愁。
闵言道,“没什么,我先前答应送李真一头小矮马,琢磨着什么时候带他去看看。”
白蓉萱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头,这才发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怎么也不擦干了?着凉了怎么办?”
闵言道,“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白蓉萱叫了丫鬟,取了毛巾亲自替儿子擦头发。如今小圆也嫁了人,做了母亲,白蓉萱便让她一心一意照顾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当差了。
闵言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摸,心里十分的平静。
白蓉萱道,“你那马场都好吗?用不用你爹帮什么忙?”
闵言自小就不喜欢旁人插手自己的事,闻声立刻道,“不用。”
白蓉萱也不再说,等把儿子的头发擦干,她便叮嘱道,“早些睡吧,别熬得太晚。”
闵言少年老成地应了一声,还亲自将母亲送到了门外。看着几乎与自己一边高的儿子,白蓉萱又欣慰又感慨,“回去吧。”
闵言停住步子,等母亲走远后才回了房。
等夜里白蓉萱见到闵庭柯,少不得要和他提起儿子,“小时候还好好的,越大越孤傲,真不知道将来他可怎么办。”
闵庭柯有些累,靠在白蓉萱的怀里道,“他身边的玩伴都比他大,又因他的身份,对他十分的照顾,难免让他觉得不自在。我看这小子挺想证明自己的,你就由着他去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问起了彭屿,“他这次来做什么?”
闵庭柯道,“买卖越来越大,自然招人注意,听说最近盯着他的人不少,他来找我商量对策。”
白蓉萱清楚这门海外生意,其中不仅有闵家、彭家和白家,天津的邱家也参与其中,但邱家只在暗处提供资金支持,避免引起其他人家的注意。
可明眼人都知道,单靠彭屿一人,肯定做不成这样的生意。
白蓉萱道,“实在不行就先停一停,风头过盛总归是不好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又道,“邱家又派人来了。”
白蓉萱闻声便皱了皱眉,“他们还真是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邱家这几年衰落得厉害,邱家两位少爷也可有打算,就比如彭屿的海外生意,便是邱二少爷参与其中。邱家为了扭转局势,也做了不少努力,可总是收效甚微。这不就将念头打到闵家的身上来了。
邱家大少爷和胡氏的次女与闵言的年纪相仿,邱家便想与闵家联姻。不过白蓉萱觉得儿子还小,想等他再大一些,明白些道理,由他自己做主。
她轻声道,“毕竟是要陪他走完一生的人,还得他自己喜欢才行。这种事你我也不好插手,你直接回了邱家就是。”
何况邱家三番四次地派人上门说亲,让白蓉萱不厌其烦。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你不点头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白蓉萱道,“谁能想到,一眨眼的时间,孩子们都要谈婚论嫁了。庭柯,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她本就比闵庭柯大上几岁,生了孩子之后只觉得老得更快,因此十分介意。
闵庭柯笑着道,“让我瞧瞧。”说完便捧起白蓉萱的脸认真端详起来,“我怎么不觉得老?”
白蓉萱嗔道,“你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话闵庭柯可不喜欢听。
他坏笑一声,凑到白蓉萱的唇边轻轻一吻,“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说我喜欢你一生一世,下辈子也要和你做夫妻,难道也是假的?”
白蓉萱啼笑皆非,“你只会花言巧语哄骗我。”
闵庭柯道,“是啊,这才将你这个小傻瓜骗到手里来。”
虽然已经成了亲,但私底下闵庭柯还是喜欢叫她‘小傻瓜’,这俨然成了两人的亲密称呼。
白蓉萱不满地道,“如今下棋我已经不用你让子了……”
可结果却一样是输多赢少。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闵庭柯才温柔地道,“快睡吧,不然明天要肿着眼睛见祖母了。”
白蓉萱听话地闭上眼,果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闵庭柯则想着另外一件事。
今日常安告诉他,马场那边一个小姑娘,不但会驯马,而且特别会照顾马,只要她一声口哨,所有的马都会围着她转。闵言显然被震惊到了,最近总是有事没事地往那边跑,偏偏那小姑娘又性格古怪,对闵言爱答不理的,让他更加好奇了。
儿子该不会动心了吧?
不会不会,他才多大呀……
可转念一想,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知道情爱一事了。难道闵家的男人都比较早熟?
闵庭柯心里想着,也觉得头疼不已。虽说婚姻一事以儿子的意见为重,可他真要娶个驯马的姑娘回来,那可怎么办?
而闵言此刻的确彻夜难眠。
他的脑海中满是那个马背上纵声长笑的姑娘。
她的笑声像是有着魔力一般,能刻在人的心上,让人难以忘怀。
闵言翻来覆去一夜没有好睡,第二天又起早跟着家人去了渡头。
等接到舅姥爷一家人后,他们便坐着车子去了外长房。李真一见到他就奔了过来,说什么都要跟着他,“哥哥,你答应送我的马呢?”
闵言道,“我还能一直将它拴在身上不成?自然是在马场养着呢。你这次要带回杭州去吗?”
李真苦着一张脸道,“我压根也不会养啊?还是放在这边吧。”
如今张家生意越来越好,也在上海安置了宅子,这次送亲,众人便被安排住在这里。唐老夫人此时已是满头白发,眼神也不怎么好了,可看着满屋子的孩子,她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见了谁都喜欢。
趁着大人不注意,李真悄悄拉着闵言走到了外面,“听说邱家要把女儿嫁给你,是真的吗?”
闵言道,“我爹说这件事由我自己做主,得我看上眼才行。”
李真放了心,“这还差不多。我特意帮你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位邱家小姐性格乖张,动不动就骂人,实在不是良配。”
闵言诧异地道,“你托谁打听的?”
这种关乎女儿名声的事,轻易是不敢外传的。
李真笑声道,“我大姨不是嫁给了邱家二少爷吗?”
原来如此。
闵言恍然大悟。
两人不愿意去屋子里,便在外面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下,正说着,闵言的贴身小厮忽然找了过来,“少爷,夫人忽然晕倒了。”
“什么?”闵言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李真也急忙跟上。
只是几人才走了一半,就有人送消息过来,“言少爷别慌,咱们家带了大夫过来,已经替夫人把了脉,是喜脉,您要做哥哥了。”
闵言又惊又喜,“真的吗?”
他父母虽然恩爱,却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早就觉得孤单了。
张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闵庭柯更是吩咐下赏,只有白蓉萱面红耳赤地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黄氏领着唐家的一众女儿前去看她,一路上的桂花开得绚烂无比,香气馥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