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嫁春潮》 第1章 换嫁? “祖母,爹爹,二妹妹姿容绝世,更适合入宫候选,贞儿自知平庸嫁给千户裴忌足以,还望祖母,爹爹成全。” 洛芙转过百宝镶嵌珐琅彩折屏,走进祖母房内请安,正看到嫡姐洛贞跪在祖母和父亲身前这么说。 她愣住了。 裴忌已经同她定过亲,连八字都送到庙里算过,只等纳征下聘定下日子就要成亲。 一向不喜欢她的嫡姐却突然要她这个她们起先看不上的未婚夫君,而舍弃难得的入宫机会? “胡闹!” 父亲洛远山已是七窍生烟,怒斥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何况还牵扯到宫中,你的名字我已经送去礼部,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带你入宫候选,这是你说换就能换的?” “我不要,我不要入宫!”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之言,洛贞身子直发抖,上手去抓沈定山的袍袖,哭喊道:“爹爹,求您救救女儿!名字送去礼部有什么要紧,我外祖是簪缨世家,又曾是帝师,你也是三品按察使,只需往礼部递封信就能成啊爹爹!” 洛远山挥开她,气得解开束腰,扬手抽她。 侍立在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赶忙过来拦住:“老爷这是做什么!大姐儿不过就是被梦魇住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她小姐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您这么鞭打,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洛远山攥着的腰带到底还是没抽下去,转头对老太太拱手道:“母亲替儿子管管这不孝女吧,儿子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先走了。” 老太太以手扶额,也是有些疲惫:“去吧。” 洛远山一边束腰一边出来,正看见过来请安的洛芙。 洛芙福了福身子:“爹爹。” 洛远山余怒未消,只“嗯”了声,绕过她大步走出去。 房里,洛贞已经膝行到老太太身边,哭求道:“祖母,求您疼疼孙女,孙女不想一辈子困在深宫之中,如果真是那样,孙女会死的,但二妹妹不同,二妹妹一向怠懒,整日里就知道贪睡,如非必要她都不会出院子,深宫正适合她啊! 何况二妹妹姿容绝世,入宫后定能夺得圣宠,登上后位也未尝不可,这于我们洛家也是大有裨益,您就做主让爹爹去礼部把孙女的名字换成二妹妹的吧!” 洛贞大清早闹这么一出,老太太也是莫名。 她皱眉看着她。 宅子里的小辈们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这个大孙女是个什么性子,她自是知道。 这是个跟她娘一样的人。 面慈心狠。 若不是千户所的那个小子喜欢二丫头喜欢的紧,有她们母女从中作梗,二丫头恐怕连千户这等门第的人家都嫁不得。 可大丫头被梦魇了两日,醒来后不赶去隔壁青州和她母亲胞弟一起给她大舅舅贺生辰之喜,反跑来她这里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 老太太自是不能同意,叹了口气劝道:“你爹爹说的没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这还牵扯到宫中,稍有不慎就是杀头大罪,纵使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洛贞不说话了,或许是想明白了,她敛起神情缓缓站起来,转身出去,看到立在屏风旁的洛芙,脚步突然加快,像是想寻她说话。 “二丫头,来祖母这里。” 老太太抬手道。 洛芙应一声,冲洛贞微微福身,唤一声“大姐姐”,走到老太太身边。 洛贞见状,咬了咬唇,转身出去了。 “摆饭吧,今日二丫头在我这里用饭。” 老太太吩咐道。 李嬷嬷应声下去准备。 正房里便只剩下洛芙和老太太。 “你大姐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老太太揽过洛芙,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洛芙姨娘过世后就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及笄才搬出去,自是亲厚。 她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嗯”了声。 老太太拍着她叹道:“我不是你爹爹亲娘,他对我也只有表面的孝敬,你的婚事我做不了主,自打你及笄我就在发愁,生怕你被嫁去了虎狼窝。 幸好啊给你找的这裴家二郎认定了你,这裴二郎虽只从他父亲那里承了个小旗,但自己拼上了百户,同你相看过后越发上进,这都已经升至千户,家里从祖辈起都不曾纳过妾,上面兄长已经成婚,下面只一个小妹,也快及笄了,人口简单,你嫁过去若是想管家便让他分家过,若不想管家还是贪睡,便让你大嫂管,你只用享清福便是,这是桩极好的姻缘。 祖母知道,你其实什么都看的透,只是不爱掐尖要强,总教大丫头以为能胜过你许多,如今又不知想起哪一出,竟想着换亲,旁的祖母不管,只这桩婚事,你且不能让了大丫头去。” 祖母这是跟她说掏心窝子话呢。 洛芙点点头,往老太太怀里又贴了贴。 裴忌是祖母为她选的人,祖母也最是满意这个孙婿。 老实说,裴忌对她不错,自打相看过后,他便时不时差人送来她喜爱的东西。 可见这人虽是冷峻寡言,但心很细。 只是她总觉得跟在梦里似的,不过毕竟是终身大事,这些日子她也在认真对待…… 可如今嫡姐竟然也看上了裴忌,这却不是她想不让就能行的。 太太还没回来呢。 等她回来,嫡姐将她说动,那父亲也会同意的。 她的婚事,祖母做不了主,她也是做不了主的。 第2章 抢婚 “二妹妹。” 如老太太所言,洛芙用过饭刚走出院子,洛贞就叫住了她。 她身边一直没跟丫鬟婆子,像是一直等在外面的。 洛芙依礼福身:“大姐姐。” 洛贞冲她笑笑,对立在洛芙身边的大丫鬟忍冬道:“我有事要跟二妹妹说,你先退下吧。” 洛贞说那番话时,忍冬侍立在外面,并不知道主子们的事,也没多想,看了看洛芙,见她点头示意,便福身退下。 忍冬离开后,洛贞将目光转回洛芙身上。 日光照在她身上,未施粉黛的脸颊素净,却又是极艳。 只因她气血丰盈,脸颊便如染上胭脂一般,时时透着粉。 此时刚用过饭,热意还在,那粉白便艳了些,竟又催生出另一种魄人心魂的美来。 她却又算不得丰腴,因为怠懒,只穿了件折旧的月白密罗衫,下着前后裙门浮几片芙蓉花瓣的白素纱裙,竟也袅袅婷婷的。 乌压压的发简单挽了个髻,上头连朵绢花都没戴,只耳间缀着两只红珠银钉,与那红唇相得益彰。 此时她黑漆漆又明亮澄澈的眼睛也正望着她,在等她说话。 洛贞心头一哽。 早准备好的说辞化成更深刻的嫉恨。 她这个二妹妹胸无大志,不学无术,怠懒贪睡,虽美貌无双,但她一点也瞧不上。 这种空有美貌而没脑子的蠢货,出嫁后,早晚会被后宅里的女人们折磨死。 可就是这么个蠢货,却能遇上这世上少有的痴情男儿。 这男儿不仅护了她一世,还给她挣了后位。 是的,后位! 妇人们梦寐以求的后位! 这男儿就是现在的千户裴忌! 而她呢。 她入了宫,使心计,斗智谋,撒银子,不知死了多少亲信才只爬上嫔的位份,见到了那位九五之尊。 却是他头疾发作,生生折断一名宫妃的脖子,令人剥皮悬挂宫中的场景。 她被生生吓掉魂,控制不住的尖叫。 晕倒之前,她看到那位帝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转到了她身上…… 洛贞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去想那恐怖至极的场景。 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梦。 正值大舅舅生辰,她本是要和母亲一道去青州给大舅舅庆生的。 可当天晚上就做了这个梦。 她吓的神思不属,连床都不敢下。 给大舅舅庆生耽误不得,父亲都已是被公务缠身不得前去,母亲更不能迟,是以虽是担忧也不能一直陪着,只吩咐身边人好好照顾她,带胞弟先行启程去青州。 母亲走后,她又接连被这梦魇了三日。 直到今日方休,神思也才清明起来。 若是往日,她断断不会这么贸然就跑到爹爹和老太太这里说换亲的事。 实在是那梦太过骇人,她心中只有“不要进宫”这一个念头,这才喝退身边婆子丫鬟一头奔过来。 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不妥。 但做都做了,这亲早晚都是要换的,也没什么。 正好趁机敲打一下洛芙这个蠢货,教她莫要再露狐媚样勾引她的夫君。 “二妹妹,我在爹爹和祖母跟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罢?” 洛芙知道要跟她周旋一会儿,索性举步往花园去,当消食了:“大姐姐想说什么?” 洛贞连忙跟上,见她在看牡丹,便上前把那牡丹折下笑问:“二妹妹,你可知这牡丹有什么说法么?” 洛芙摇头:“不知道。” 洛贞脸色僵了下。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只得说的直白一些:“牡丹乃国色,乃是一家之主母,一国之主母所配。 二妹妹,你应当晓得,我是嫡,你是庶,我是长,你是幼,我母亲是青州簪缨世家的崔氏嫡女,现又是一家之主母,你姨娘只是猎户之女,生前又是为妾,你说,是我该配这牡丹,还是你呢?” 又来了,又在强调嫡庶尊卑了。 洛芙都已经习惯,目光落到赤蔷薇的花骨朵上,心里琢磨着待过个几日就能摘一些做成蔷薇花露了,嘴上应付:“是大姐姐配得。” 洛贞见她一如既往的乖顺,满意的点点头,抬手缓缓抚着牡丹道:“既如此,你定也知道我看上的东西,你不能抢,自然,你也抢不过。 我乃是青州簪缨世家崔氏的嫡亲外孙女,又是兖州按察使的嫡长女,我兄弟乃是按察使唯一的嫡子,这整个洛府往后都是我兄弟的,自然也是我的。如今我既看上裴忌,你就该识趣一些,莫要让我看到你狐媚勾引裴郎,不然别怪我不念姐妹情分!”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嘴角勾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抬眼:“洛芙,你可听明……” 洛芙正在采摘芍药,手帕上已经有好几朵了,显见的就没听她在说什么,却在点头附和。 洛贞一口气闷在胸口,哪里还有心情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瞪洛芙几眼,对方却只顾埋头摘花,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却又散了。 她也是昏了头了,这辈子裴忌是她的,皇后也是她的,她又何必为了这么个注定短命的蠢物动气呢。 第3章 裴忌 洛贞捏着牡丹花茎,心情极好的走了。 没人在旁边聒噪,洛芙又挑了一会儿芍药才回去。 忍冬和另一个大丫鬟商陆早就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一左一右迎上来,笑道:“姑娘总算回来了。” 两人一脸笑的拥着洛芙走回院子。 里头几个小丫头坐在廊下翻花绳,见她回来,忙笑围上来,叽叽喳喳的。 “姑娘,您去给老太太问安的工夫,姑爷又差人送花儿来了。” “是山樱,外头的小子说姑爷去永明办案,见犯案人家里插有山樱,成色比咱们这儿的好,问过之后案子交给下面人,他自己跑去山里采了好大一捧,叫花匠用新水养着,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咱府上呢,姑娘快去看看,好看的紧呢。” “还有好多永明特产糕饼吃食,姑娘快回屋尝尝。” …… 洛芙进了内室,果见长案上摆的玉壶春瓶里盛开着一大捧粉樱。 点缀的周围都粉粉的,确实好看的紧。 “当真是有心了。” 洛芙看了也高兴,走过去俯身轻嗅:“送东西过来的小旗还在吗?” 商陆笑道:“在门房里等着呢,不过姑爷叮嘱过,不让他搅扰姑娘。” 忍冬也抿嘴笑了。 起初她们家这位准姑爷只知道闷头送东西过来,后来被姑娘回了次礼和信,便开窍了,再差人过来也不让立时走了,还会问问姑娘近况,最好是讨封回信。 这次也是一样。 洛芙点头道:“正巧我在园子里摘了些芍药,可以做成香囊当回礼,只是还需几日,不好让人空等,商陆,你让外面的小旗先回去,待做好我会让人送到千户所。” “是!” 商陆笑应了声,照例包了些给小旗的点心果子,出去传话。 等她回来时,洛芙已经把芍药花瓣清洗干净晾晒起来,现下正在绣香囊。 “姑娘……”商陆走到洛芙身边,欲言又止。 洛芙抬眸看她:“怎么了?” 商陆抓着自己手帕道:“奴婢刚才出去传话,碰见大姑娘坐马车出府,身边跟着好些人……” “那是大姑娘要去青州她大舅舅家,这事早几个月都在准备了,府里谁不知道,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嘛。”忍冬性子急,忍不住插嘴说道。 “不是这个。”商陆一脸的一言难尽,“大姑娘马车起步时,我正送小旗从角门出去,便暂避在一旁,哪知大姑娘的马车偏巧就停在我们面前,大姑娘打开车窗问了小旗好些话,最后还赏了小旗一锭金子……” “什么?”忍冬眼睛瞪的老大,“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搞的好像姑爷是派人来给她送东西的?” 商陆点头道:“而且,我确信大姑娘是看到小旗手里拿的姑娘给的点心果子这才赏下金子的。” “你,你是想说大姑娘看上姑爷了?”忍冬脸都绿了,想想又摇头,“这不能吧,虽说早前姑爷上门提亲时,太太以为是求娶大姑娘,面上有光,却暗含不屑,说大姑娘是宫里的娘娘,岂会看中他一小小地方千户。 大姑娘的心思也都在入宫候选上,为此还花重金请了早年从宫里退下的嬷嬷教导礼仪呢,她怎么会突然看上姑爷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大姑娘就是不对劲儿啊。”商陆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洛芙,“姑娘……” “许是大姐姐要去青州,心情愉悦才会如此,你们不要多想,去忙吧。” 洛贞抢婚的事,连祖母都左右不了,说给两个丫鬟听也没什么意思。 洛芙敷衍一句,垂眸继续绣香囊。 左右现在她还是裴忌的未婚妻,那她就会做好份内的事。 只是她绣工平平,每日里还要逛园子,打马球,睡午觉,制香料,采花做果酱,看书,留给香囊的时间不多。 她绣了七日还没绣好,裴忌倒是先回来了。 “裴忌,要见我?”洛芙被唤醒,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商陆和忍冬喜的不知怎么才好。 “是呢,姑爷就在老太太院里等着呢,姑娘快过去吧。” 洛芙被两人扶下床,穿衣梳洗挽发,还要上妆时,洛芙终于清醒了些,抬手制止道:“大热天的,上妆难免黏腻,就这样吧。” “姑娘娇美,上不上妆都合适,只是这发髻上总得簪点什么才好。” 洛芙闻言,这才发觉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也在房中。 李嬷嬷笑着解释道:“老爷太太都不在府上,裴二郎是先拜见老太太得了应允才能见姑娘呢。” 洛芙点点头:“芙儿这就过去。” 她随手拿了朵绢花簪在鬓边,起身出门。 正是六月份,半下午的光景,外面阳光烈烈,平日里爱在院子里玩的小丫头们都各自家去了。 只留两个打帘的侍立在房门两侧。 忍冬举伞,商陆轻揽着洛芙的后腰,送她到老太太院中,两人便止了步。 只李嬷嬷跟在洛芙身边进了正房。 刚转过折屏,洛芙便对上了一双炙热又极具侵略性的眼睛。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嬷嬷从后面扶住她,笑道:“那是裴二郎,姑娘不认得了?” 洛芙只是猝然间被那眼神吓到,此刻已经回过神,垂眸冲那人福了福身:“裴大人。” 裴忌也拱手作礼,炙热目光却是分毫不退的笼罩着她:“二姑娘。” 洛芙努力忽视他的目光,看向主位上的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已经由李嬷嬷扶起来,满眼都是笑:“你们两个小的说说话,我还困着呢,你们可不许扰我。” 洛芙望着老太太回了内室,这正堂里便只剩下她和裴忌。 炎炎下午。 人困马乏。 外间连蝉鸣声都听不见了,却更显得正堂里呼吸可闻。 洛芙余光中看到裴忌朝她这边走来,她忍着没有后退,见他在自己身前站定,说道:“你怕我?” 怕他吗? 倒也不是。 只是太过陌生,毕竟她和他就只在相看时见过一面。 而他的气质又太过冷冽肃杀,偏偏看她时的目光是极具侵略性的,她有些不适应。 加之,他家里的那个表妹…… 洛芙抬起脸。 这是她第二次见裴忌,他身量很高又挺拔,雪青纺绣飞鹤的大袖衫穿在身上也不显累赘,反倒有飘逸之感。 眉眼轮廓俊朗,却更显锐利。 见她抬脸看他,他眼中的炙热更浓。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进来时忽见大人有些意外。”洛芙不再回避,落落大方道,“不知大人这么急着见我,是为何事?” 裴忌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这是他一眼就相中的未过门媳妇儿,素衣淡裳,未施粉黛,却比鬓边的花儿还要娇嫩。 外边那样的燥热,人人都要起一身汗,偏她冰肌染粉,说话吐气之间都带着花香。 他在外办案时,总会时时想起她,好不容易才回来,自然要先过来看她。 却不能说。 他不想吓到她。 裴忌从宽袖中取出一支细长檀木盒子递给她。 洛芙接过来:“这是……” 裴忌道:“打开看看。” 洛芙只得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支冰萃牡丹玉簪。 也不知是怎么打磨而成的,簪头的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绽放,连花蕊都根根分明。 偏偏颜色还鲜亮,花瓣艳红,花蕊翠黄,就好似是被薄冰覆在牡丹花上一般,栩栩如生。 而簪身又是青玉的,便是不戴,只拿在手里赏玩也是极为的赏心悦目。 尤其是在这夏日,更显清爽。 裴忌道:“你喜欢吗?” 这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洛芙拿不出等价的回礼,便不想收,她合上盖子将东西递回去:“这簪子太贵重了……” 裴忌打断她:“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你还给我,是想让我送给谁?” 洛芙顿住。 裴忌往她身边又略略靠近些:“二姑娘若是有心,给在下绣的香囊便快一些吧。” 距离太近,侵略感就更重了。 洛芙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颔首:“好。” 裴忌盯着她白芙芙,嫩生生的脖颈,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两天后,我会派人来取,二姑娘可不要忘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歪缠,错开一步走了。 第4章 他将表妹抱起 裴忌走出洛府。 帮他看马的门房连忙牵着马过来,只是身边多了个柔弱姑娘。 裴忌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柔弱姑娘赶忙解释道:“我没有不听你的话表哥,我回府了,但是姑妈见我回来便知你也回来了,她命我过来寻你,我,我不敢不听的……” 裴忌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情,又见她脸儿通红,额上碎发被汗水黏在一起,罗裙裙摆都是脏的,心知她是听吩咐在这大太阳底下一路走过来的,胸中怒气便散去一些。 “回去再说。” 他走下台阶,抱起姑娘放到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姑娘圈在怀里,扬鞭而去。 马背颠簸,但身后男人坚实的胸膛却能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沈芷柔软下身子,不着痕迹的往裴忌怀里又缩了缩,偷偷将半边脸贴在他脖颈上。 男人脖颈修长,喉结紧实,孔武有力的双臂环绕着她…… 沈芷柔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有些痴痴然。 她十二岁就到二表哥身边了。 那时姑父离世,大表哥不成器,二表哥刚承了个小旗,家里很是清贫。 姑妈把她当丫头使,可她一点也不怨恨,反而很感激。 因为这使得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二表哥身边。 光明正大的服侍他。 他的一应内务都是她打理的,她会给他缝补衣裳,给他铺床暖被,给他沐浴更衣…… 他身上有多少颗痣,有多少道伤疤,她比他都要清楚。 他年少时是什么样,如今成年后又是什么样,她也比谁都清楚。 她的表哥哪里都好。 因为常年习武,年少时虽瘦,薄薄的一层肌肉却也紧实。 成年后,肩膀宽了,身子壮实了,连腹部的薄肌都变成紧实的八块,发力时尤为壮观…… 她每次服侍他沐浴都会控制不住的面红耳赤。 可表哥却是一如既往的闭目养神,沐浴只是沐浴,从没什么表示。 还好,他已经习惯让她服侍,外出办案的时间长一些,就会带她在身边。 她已经很满足了,可十六岁时,姑妈给她找了个人家,想把她嫁出去。 她怕了,只得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花去积攒下来的一半积蓄,买了那催情之物。 表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扛不住,那一晚,她终于成为他的人了。 表哥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做过的事情会负责。 她嫁不了别人了。 只是姑妈瞧不上她,连妾的身份都没给她。 她明白姑妈的意思。 未成婚前就有个侍妾,对表哥的婚事不利。 她也不想拖累表哥,一直安分守己的等着。 其实她私心里是很想让表哥早点成婚的,那样她就能被抬成妾,光明正大的让表哥来她的屋子,再行那云雨之事,待有了孕,往后就什么都不愁了。 至于主母的威胁,她并不担心。 她了解表哥。 表哥从年少起心中便只有立业,成婚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无论未来的主母是谁,总归是比不过她和表哥的多年情分。 可他去了一趟佛寺,一切都变了。 这是姑妈为他安排的婚事。 从去佛寺相看开始。 她比姑妈还要高兴,期待着表哥能带回来一位主母,而后抬她为妾。 表哥不想违逆姑妈,是沉着脸去的。 她以为他会沉着脸回来。 但没有。 她到裴家七年了,从没见表哥这么愉悦过。 他的眼睛在笑。 她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之后算八字,定亲,每一步他都亲力亲为。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聘定日子,是因为他觉得准备的聘礼和他的官位,还配不上那位洛二姑娘。 他比以往更贪要功名利禄。 以至于短短四个月便从百户升至千户。 他身上的杀气更重了,柔情却又能同时存在。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洛二姑娘。 她又一次的怕了。 所以她去找过那位洛二姑娘。 她把自己和表哥的所有事情都说给她听,表面上是让她能容下她。 其实,她想让洛二姑娘主动退婚。 只是那位二姑娘神情始终淡淡的,也没有要退婚的意思…… 这时候街市上几乎无人。 裴忌驾马很快就回到裴府。 他翻身下马,没再抱沈芷柔下来,撩袍大步进门。 门房远远瞧见,早过来迎接,只是他们的手刚伸过去,马上的沈芷柔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门房惊呼起来。 裴忌转身,见沈芷柔蜷缩在地上,膝盖处有血色晕出,他只得折返回来将她扶起来,拧眉道:“你惯常跟在我身边,连下马都不会了吗?” 沈芷柔已经哭红了眼,她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抽泣出声,努力解释道:“表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想到我就要离开你了,这才,这才神思不属掉下来……” 裴忌怔了下:“你要走了?” 沈芷柔垂下脑袋,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是啊,我虽没见过二姑娘,但也知道二姑娘定不是凡俗女子,也只有二姑娘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才能与你相配,我,我今日贸然跑去寻你,又这么狼狈,害你丢脸不说,叫二姑娘知道怕是还要与你生嫌隙。 还不如,不如我这个祸害自走了,也好家和。” 裴忌一时无言,停顿片刻抱起她:“不要多想,先回去把伤治好。”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之人的兴奋愉悦,因为沈芷柔,已经烟消云散。 但这件事他早晚是要面对的。 芙儿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现在就让沈芷柔走,他却也是做不到。 他对沈芷柔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她已经无家可归,这么多年,又在他裴家尽心尽力,即便没有那档子糊涂事,他也不会薄待她。 他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芙儿也不会喜欢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那便只能等芙儿过门。 如果她当真不喜芷柔,再送她走也不迟。 第5章 裴家人 裴府不小,足足有六进。 比洛府还要稍大一些。 这是裴忌升任千户后置办的。 原先裴家人一起住在城西的三进宅院里,还算合适。 只是裴忌想给洛芙更好的,不忍她嫁过来还不如在家时住的舒心,便舍了三进宅院,搬进这里。 现下里头住着裴母许氏,老大裴端与媳妇周氏,还有快及笄的老三裴榆。 裴忌住在正院西侧的两进院子里。 前院武房,后院住伺候的丫头婆子,沈芷柔也住在这里。 她虽说还没有被抬为姨娘,但给的份例与姨娘也没什么差别。 她就住在裴忌隔壁厢房,有丫头婆子伺候。 裴忌身边的一应事物则由她打理安排。 裴忌抱着沈芷柔一路回来,惊了不少人,后院的丫头婆子也都忙活起来,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药的拿药。 裴忌把沈芷柔放在床上,自己蹲身将她的罗裙中裤拉起,她腿上的伤痕便显露出来。 不过是一点磕伤,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并不严重,裴忌常年习武心里清楚,对沈芷柔道:“皮外伤不打紧,上了药今晚就能结痂,我要去拜见母亲,你好自歇息。” 沈芷柔双颊酡红,无限柔情的望着他:“我没事,表哥不要担心。” 裴忌点点头,一路顶着大太阳回来,他身上也出了汗,只是他心知自己外出归来没有先回家拜见母亲,母亲定然生气,此时也顾不得回自己房里沐浴更衣,脱下外衫随手递给丫头,只着月白直缀,一边松箭袖一边出去。 他很少来沈芷柔厢房,这时才发现她房中春案上摆着个花瓶,里头插着满捧的山樱。 那鲜灵粉嫩的样子跟他赠给洛芙的山樱一模一样。 裴忌停住脚步,回身看沈芷柔:“你房里的山樱是哪里来的?” 沈芷柔正无限柔情,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这山樱就是裴忌在永明采的。 她私自藏了一部分,谎称是自己采的,叫花匠和小旗一起送回来。 大部分送去洛府给了洛芙。 她私藏的这部分则被小旗送回裴府,装进她房中的花瓶里,由丫头婆子们照料。 她如此做,一为嫉妒,二为给洛芙添堵。 她不仅要将这山樱放在房里,还要培植起来种在自己厢房前。 如此待洛芙进了门,看到山樱就会知道,当初裴忌送她山樱时,也有她沈芷柔的一份。 她别想越过她去。 不想表哥竟发现了。 表哥心思缜密,又是从小旗起来的,经办的案子成百上千,可不是好糊弄的。 沈芷柔心中清楚,却也没慌,只小心道:“是我采的,我看表哥采回来的山樱实在好看,便耐不住自己也去采了一些,只是我不会养,便让小旗和花匠一并送回来给房里的丫头们养。” 她攥着衣角,怯怯的问:“表哥,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裴忌道:“撤了吧,芙儿很喜欢山樱,你房里不该有。” 沈芷柔脸色白了几分,勉强笑道:“表哥说的是,我一时糊涂竟没想到这里,我这就让她们把山樱扔出去。” 裴忌嗯了声,没再说话,转身往正院去。 正院里人很齐全。 除去老大裴端,老大媳妇周氏,老三裴榆都在裴母许氏身边。 裴忌进来对坐在主座上的许氏拱手拜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许氏身形干瘦,华服加身,金簪满头也不显贵气,脸颊微陷,嘴唇肖薄,倒显出几分刻薄。 此刻闭着眼睛好似在养神,裴忌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 裴榆坐在许氏旁边,十四岁的姑娘,五官同裴忌有两分像,脸儿圆圆的,娇憨可人,只是神情有蛮横之色,将这娇憨冲淡不少。 她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阴阳怪气道:“原来二哥哥还知道回家呢,我还当你以后就要住进洛府,连娘都不要了呢!” 老大媳妇周氏站在一旁给许氏打扇,打圆场笑道:“二叔好容易有了心上人,难免上心些,日后咱们姑爷要是也跟二叔一样,小妹的日子才会好过呢。” 裴榆扭脸看她,叫道:“嫂嫂你可不要乱讲,我可是有教养的,才不会像那人一样勾的夫君连孝道都不顾了!” 裴忌容不得有人说洛芙的不是,沉下脸:“裴榆!” 杀伐重的人沉下脸气势更是骇人。 裴榆抖了下,闭上嘴往许氏身边靠了靠。 许氏缓缓睁开眼睛:“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开始训你小妹了,待她入了府,你是不是要连我也一起训啊?” 裴忌有些头疼,缓了脸色道:“母亲莫要着恼,外出归来没有先回来拜见母亲是儿子的不对,您不要迁怒芙儿,她是您选定的媳妇,品行如何您心中定然是清楚的。” 许氏噎了噎。 洛芙确实是她选的二儿媳。 当初也是她催着老二去佛寺同她相看的。 这个洛二姑娘也确实是个安分的。 只是人如其名,生的未免也太好了些。 老二被她迷的连娘都要忘了。 这让她很是不喜。 她梗着脖子道:“她是我选的又如何,把爷们迷成这样,那就是她不贤!” 裴父在时,裴忌也还小,家中过的清贫,裴父又时常在外奔波,许氏为两个儿子劳心劳力,累的干瘦,裴忌都看在眼中。 他不想惹母亲不快,只得揭过这个话题,服软道:“儿子刚回来,一路上连口水也没喝,母亲当真不管儿子了吗?” 许氏早从沈芷柔那里打听到她这二儿子回来后,先在千户所沐浴更衣后才去的洛府。 不想他有工夫沐浴,却连口水都顾不得喝,把自己拾掇干净后只巴巴的赶过去看人家。 真真是把那丫头放在心尖尖上了。 许氏心中更是有气,却也知道老二这是在递台阶,又是心疼他这一路回来连口水都没喝,瞧着又瘦了些,一面吩咐老大媳妇拿香茶给他,一面将火力转移到沈芷柔身上:“芷柔不是在你身边伺候吗,她是怎么照顾你的,不过就出去月余的工夫,竟叫你瘦了一圈! 回来还是叫抱着的,她就恁是金贵,连路都走不成了?我看啊她也是越发的不像样子了,你日后莫要太纵着她了……” 裴忌坐在一旁喝着茶水。 耳中听着许氏絮絮叨叨的数落,心中浮现的却是那娇娇儿的一举一动。 他在想,她给他绣的香囊该是跟她一样充满花香。 他一定会贴身放好,好好珍藏。 在没备好聘礼之前,这只香囊将会是他的慰藉。 第6章 母女奸计 洛芙赶在第二日的下午才堪堪将香囊做好。 是山樱的样式,只是针脚有些粗,花儿的样子就显得不是那么好看。 不过花香馥郁,煞是好闻。 洛芙很满意,这已经是她绣的最好的一只香囊了。 她把香囊妥帖装进方木盒中递给商陆。 商陆接过来笑道:“姑爷一大早就派人来等着,现下总算是等到了。” 忍冬推她:“那你还不快送去,叫姑爷等急了,保不准又亲自登门,咱们姑娘可就又没有好觉能睡了。” 洛芙为了赶工,今个儿确实还没睡午觉,这会儿除了外衣已经躺床上了。 忍冬笑着放下床帐。 商陆则拿着装有香囊的盒子去了前院。 她步履匆匆,刚拐过垂花门迎面正碰上一群人。 是太太崔氏和大姑娘洛贞。 母女俩刚回府,身边跟着一群婆子丫鬟。 商陆赶忙福身作礼:“太太,大姑娘。” 崔氏身量不高,但生的富态,自有一股威势,来回赶路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也无心搭理庶女身边的这个大丫鬟。 洛贞脸色同样憔悴,扶着崔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问商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做什么去?” 商陆不敢不答:“回大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给裴大人的回礼,奴婢正要给裴大人派来的人送去。” 洛贞脸色沉了沉。 心中暗骂,好个小蹄子,竟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不让她狐媚勾搭裴忌,她竟是变本加厉起来! 洛贞心中淬了毒似的,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去吧。” 商陆应声,又福了福身,低头往前去了。 崔氏看着女儿:“你既然铁了心,就别让这两人再蜜里调油了。” 洛贞道:“女儿明白。” 她叫来自己的心腹丫鬟低声吩咐几句。 丫鬟便也匆匆往前去了。 她从另一条路小跑着走去前院。 太太的陪房周福家的正在前院招呼着粗使婆子往府里运从青州带回来的礼。 这丫鬟走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周福家的立时把头一点:“姑娘放心,我必不会让那小蹄子把东西送出去!” 她走回去磨蹭了会儿,见商陆过来,便拦住她:“你不是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吗,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作为太太陪房,周福家的也是有一些管家娘子的权利的,商陆忙笑着解释了下。 周福家的闻言却是阴沉了脸色,厉声道:“简直是放肆!传话递物难道没有规矩吗!何况还是外男!太太不过是几日不在府中,你们就这般不守规矩,二姑娘不要名声,大姑娘还要脸呢!” 商陆先是被吓了一跳,又听她说的难听,脸色也难看起来:“裴大人已经同我们姑娘定亲,算不得外男,周姐姐还请慎言!” 周福家的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定了亲就能胡来,今个儿送送定情之物,明儿个拉拉小手,后个儿就能滚做一处了是不是?我竟不知,你一个丫鬟身,还有管家的才能,我看洛府的主母不该是太太,该是你才对!” “你……”商陆被气的嘴唇都白了,“我刚才已经见过太太和大姑娘,大姑娘应允的!” 周福家的道:“那是大姑娘好性,我却没这么好说话!无规矩不成方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然太太还怎么管家,你好歹也是个大丫鬟,难道还要人教吗!” 府里没有往外头递东西的规矩。 但平日里往里送东西,是要经过前院守几道门的小厮,再递到后宅,由守门婆子层层往主子院子里传。 商陆知道她是出不去了,只得忍气转回去,将方盒交给门下婆子又塞了几个钱,叫她妥帖些把东西送出去。 婆子满嘴答应,但那方盒转头就放在了洛贞房里的桌上。 崔氏倚在软塌上捏着太阳穴:“你不是会仿笔迹吗,写一封递出去。” 洛贞明白她的意思。 也没叫人进来,自己走到书桌前,磨墨提笔,没一会儿就写好信,吹了吹叠好装进雕刻鲤鱼图案的木盒封套中。 见她准备叫人把信送出去。 崔氏忍不住坐起来:“贞儿,你这封信送出去,一切都会变了,娘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想清楚了?” 洛贞没半点犹豫:“女儿想的很清楚!那个梦历历在目,并且一连就是好几天,这一定是神佛在护佑女儿,女儿自然不会辜负它们的好意!” 洛贞去青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崔氏说了这个梦,坚定的要换亲。 崔氏起初跟洛远山一样,既是惊诧又是恼怒。 为了让女儿入宫选妃,从她三岁起,便请了宫里退下的嬷嬷入府,按照宫妃的坐卧行止教养。 女儿也是个争气的,打小就立志要入宫做娘娘。 为此她们努力了十几年,可眼看入宫在即,女儿却因为一个梦,放弃十几年的努力,反而要嫁给一个小小地方千户! 她甚至一度怀疑女儿被梦魇住,生了邪病。 可女儿又神思清明,除此之外,并没有半点中邪的迹象,大兄寿宴上她也不好请人来看。 让她改变想法的是宴席上,有从京城来的客人隐晦提起当今帝王有脑疾,残忍弑杀。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做姑娘时,父亲曾说过的话。 那时她随父亲住在京城。 确实听过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有脑疾的毛病。 只是她没在意。 如今久远的记忆回潮,再结合女儿的梦魇,她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兄长的寿宴还没完全结束就匆匆赶了回来,便是要替女儿完成换亲之事。 现下见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崔氏心中的那点犹豫也消散了,叫人进来把信递出去给裴忌派来的小旗,又道:“去叫老爷回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第7章 想换嫁?嫁妆拿来! 过去传话的人照崔氏吩咐,说得急。 洛远山回得也急,匆匆走进正房,刚看见崔氏就忙问道:“夫人,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出什么大事了?衡儿在他外祖家顽皮闹出祸事,还是岳家大兄怪罪我没一起前去?” 洛衡是崔氏所生第二子,也是洛远山唯一的儿子,难免骄纵。 青州崔氏虽说已经大不如前了,但底蕴还在,洛远山可不想跟崔氏有什么误会,更怕儿子在那边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 “老爷别急,衡儿在青州好得很,我和贞儿回来,他还闹着要留在那儿跟表兄妹们玩呢,待过几日,派人去接他回来便是。”崔氏走过来,帮他把官帽取下,屏退丫鬟婆子,扶着洛远山坐下才道,“是贞儿的事。” “贞儿?”洛远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洛贞来的那一出,他脸都黑了,“夫人该不会是被她说动,也要换亲吧?” 崔氏点头,还没说话,洛远山就拍了桌子:“这不是胡闹吗!事关内廷,你们不要命了!再者你们当裴忌是好摆弄的吗,这小子手狠着呢,身上又有着一股拼劲儿,谁都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他又认定了芙儿,这亲是你们说换就能换的吗! 夫人你往日里也是个有成算的,怎么现在也跟着贞儿胡闹起来?你们也不想想,就算当真换了亲,贞儿嫁到裴家,裴忌心里没有她,她的日子能过好吗!” 崔氏也不急,缓缓坐到另一边:“老爷既然知道我心中有成算,你担忧的这些事,我难道就没想过?” 洛远山闻言真是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换亲?” 崔氏知道把女儿的梦说出来,她家老爷指定更得拍桌子,只得迂回道:“老爷知道我父亲曾是帝师,内廷的事他知之甚多,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便听说他有脑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残忍暴烈,父亲他老人家在世时曾跟我说过,早前我没放在心上,但这次我大兄寿辰,京城里也来了些客,隐晦提起当今圣上确实如此。” 她说着探身靠近洛远山,压低声音道:“当今圣上如此残暴,早晚是压不住的,老爷你猜,如此暴君,江山还能有几何?” 洛远山惊得眉头直跳,张口想斥责她,可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个地方官,早前京里的靠山已经因,但是青州崔氏跟京城的关系紧密,他这夫人刚从青州回来,知道的消息自然比他知道的要多。 若当今圣上果真是个暴君,那他这江山确实是坐不长久的。 让贞儿入宫也确实是害了她…… 崔氏眼看他松动,又继续道:“贞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可不会让她白白送命,与其让她跟那暴君一起葬送在宫里,还不如嫁给千户裴忌。 我知道老爷也很看重他,不想得罪,可我们又不是退亲,只是换亲,庶女变嫡女,他是占便宜的。” 洛远山眉头皱的死紧:“可他心里只有芙儿啊,贞儿强嫁过去能有好?再说了,他定是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再闹的人尽皆知,我看这暴君的江山还在,我洛府先要满门抄斩了!” 崔氏坐直身子,不紧不慢道:“婚姻大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忌那个娘市井出身,她不会拒绝这种好事,裴忌又是个孝子,有他母亲压着,他必定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至于他心里有没有贞儿,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占稳裴忌之妻的位子,而后等着坐上后位就是了! 洛远山思索许久,最后慢慢点了点头:“那芙儿和老太太那边,你也要处理好,别叫她们生出什么事端来。” 崔氏笑道:“老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办妥帖,你只管递银子和信去礼部把贞儿的名字换成洛芙就成。”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了,耽搁不得。 洛远山匆匆去书房写信。 崔氏则叫了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叫二姑娘来。” 已是戌时。 洛芙沐浴之后刚要睡下,外面的丫头带着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进来,见洛芙乌发披散坐在床榻上,笑道:“哟,二姑娘这是要睡了,我来的真是不巧了。” 太太回来的事,洛芙听商陆说过。 这个时候还叫丫鬟过来,看来洛贞已经把太太说动了。 洛芙抚着长发,乌黑的眼眸里却是微有疑惑:“太太找我吗?” 大丫鬟道:“是哩,太太有话要跟二姑娘说呢。” 洛芙点点头:“姐姐稍后,我这就过去。” 商陆和忍冬已经拿了衣衫罗裙和大衣裳过来服侍洛芙穿好。 待要挽发,洛芙嫌一会儿回来又要拆,便道:“就这样吧,太太这么晚找我定是有急事,不好让太太多等。” 崔氏一向重规矩,但这个时候忽然叫人过来,定是有急事的。 大丫鬟也不好拿那套规矩压洛芙,只笑道:“怪道太太总说二姑娘贴心呢,那咱们快走吧。” 她率先转身出去。 忍冬提灯,商陆轻揽着洛芙走在后面。 到了崔氏的院中,忍冬和商陆便被留在外面,只洛芙跟着大丫鬟进了正堂。 崔氏穿戴整齐的坐在主位上,双目紧闭,脸色憔悴,身边两个丫鬟,一个按太阳穴,一个在捶腿。 洛芙走过去福身道:“太太。” 崔氏睁开眼,见她乌发披散,连发髻都没挽,眉头先皱起来,只是想到待会要说的话只得先忍了,对身边的丫鬟道:“你们先退下。” 丫鬟们依言退下,崔氏盯着洛芙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芙儿生的真是好,这般披头散发竟也是百媚生娇,只让你嫁一个莽夫千户实在是可惜。” 洛芙愣住:“太太……” 崔氏道:“别怕,不嫁莽夫,也不叫你嫁屠夫,叫你嫁更好的,入宫做娘娘如何?” 洛芙更愣:“我入宫……那大姐姐当真要嫁给裴忌吗?” 崔氏道:“你别管你大姐姐,总归她是不会入宫的,也不是因为入宫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我们合计过,你大姐姐虽说比你强些,可这容貌到底逊色,入宫后恐怕是会泯然于众,而你就不同了。” 崔氏含笑朝洛芙伸手。 洛芙走上前把手递给她。 崔氏抚着洛芙的手,从手端详到脸,笑的慈眉善目:“芙儿这容貌,莫说小小兖州,就是京城也无有比你强的,入宫后定是能如鱼得水,虏获君心,是以与其把入宫这样宝贵的机会给你大姐姐浪费,还不如给你,届时你荣宠加身,我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芙儿,你说呢?” 洛芙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抬起眼,那一向清澈明净的眼眸中含着忧虑:“可是太太,我害怕……” 崔氏将她揽到怀里,慈母般拍抚着:“好孩子,入宫为妃做娘娘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怕呢?” 洛芙乖顺的伏在她怀里:“芙儿不如大姐姐知书达理,更不如大姐姐嫁妆丰厚,芙儿害怕入宫之后,连面见天恩的机会都没有……” 崔氏拍抚着她背的手顿住,心中暗骂,好个小蹄子,还当这是个蠢的,竟是不傻,还知道讨要嫁妆。 只是还照原样给她,也确实说不过去。 左右一点钱,与后位相比微不足道,打发她老老实实入宫去,也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崔氏的手重新拍抚下去:“好孩子,你的容貌足以弥补其他不足了,不必总看你大姐姐如何,至于嫁妆,母亲怎么会亏待你,照你大姐姐的份例一起置办,必不叫你入宫后受屈。” 洛芙却还是犹豫不决:“可是……” 崔氏渐渐冷了脸色:“没有什么可是,这事你爹爹也已经同意了,你小孩子家不知事,难道你爹爹还能害你不成?” 她软硬兼施,洛芙哪里能抵挡的住,只能从她怀里起身柔柔道:“芙儿都听太太和爹爹的。” “这才乖嘛。”崔氏重拾笑脸,“既然已经这么说定,那裴二送你的东西你也不能再留着了,一会儿回去就收拾出来送到我这里吧,我会帮你送还给裴二,也会帮你善后,你不必出面跟他纠扯什么,你只要知道,往后,他是你大姐姐的夫君,你与他再无瓜葛。” “是。” “好了,天也晚了,回去睡吧。” 洛芙点点头,要走时似是想起什么:“太太,那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崔氏现下心情好,笑道:“你爹爹忙着去礼部更换你和你大姐姐的名帖,我又才回来,还未及跟老太太说呢。” 洛芙道:“那让芙儿去同老太太讲吧。” 不用自己再去费口舌,崔氏当然乐意:“自然可以。” 洛芙福身作礼:“多谢太太,芙儿先回去了。” 她退出去,等在外面的商陆和忍冬忙过来扶她回去。 “姑娘,太太这么晚叫你做什么呀?” 忍冬提灯走在前侧,忍不住问道。 揽着洛芙的商陆也望向她,不妨洛芙却停住了脚步:“李嬷嬷,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丫鬟这才发现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就站在前面。 李嬷嬷往崔氏院子看了眼道:“老太太听说太太回来就一直操着心呢,今晚上听说太太派人叫你过来,一直坐立难安的,姑娘既出来了,快过去看看吧。” 洛芙本打算明日请安时再跟祖母说这件事,不然怕她今夜睡不着觉。 不想她老人家竟然一直在操着心。 她点点头,加快脚步去了老太太院里。 第8章 梦中对比,洛贞妒火中烧 “芙儿来祖母这里。” 刚转过折屏,老太太就冲洛芙招手道。 洛芙忙走过去,被老太太揽到怀里问:“太太这么晚找你是不是为了大丫头说的那事?” 洛芙点点头。 “我就知道!”老太太气得不行,“也亏得她们做得出来!好端端抢你婚事,也不知瞧上了哪里的好处,竟是脸都不要了!” 她拿起旁边的拐杖就要起身,“我找她去!” 洛芙忙拦住她:“祖母别急,听芙儿说。” 她安抚着老太太坐好,斟酌着说道:“祖母,太太已经把爹爹也说动了,他们决定的事情,咱们改变不了的,您不要过去平白受气。” “我怎么能不过去呢!”老太太把拐杖攥得死紧,“要是裴二是个赖的也就罢了,可他待你真真是挑不出半点错来,人又上进,你嫁过去后想见的就是享福的,那宫里有什么,不过就是看着光鲜! 你瞧这洛府里头才几个人呢,就诸多腌臜事,宫中可比洛府复杂,你去那里头厮杀还不如在裴家清清静静一辈子。” 洛芙微微叹气:“可是祖母,裴家也并非能清清静静一辈子呀。” 老太太兀自恼着,不妨听洛芙这样说,不禁愣住。 洛芙道:“裴忌有个表妹,此前来找过我,她跟我说她十二岁就到裴家在裴忌身边伺候了,她和裴忌感情深厚,已有夫妻之实,求我能容下她。” “什么?”老太太惊了,“裴二从没提过啊,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问过他没有?” 洛芙摇摇头。 老太太急道:“你得问啊,我看得出,裴二心里当真是有你,就算是真有这档子事,你叫他把人送走,他必定是会听的。” 洛芙垂眸不语。 老太太自己急了会儿,见她不语,忽地想明白了,她问道:“芙儿,告诉祖母,你其实是不是不喜欢裴二啊?” 洛芙想了想道:“没有不喜欢,但也谈不上喜欢,我同他毕竟只见过两面…………” 她圈住老太太的腰,将自己依偎进她怀中:“祖母,我想着左右都是那样,我们又何必去争呢,何况,我已经从太太那里要到了跟大姐姐一样份例的嫁妆。 太太是贵女出身极要面子,又一向疼爱大姐姐,嫁妆必不会少,我有这丰厚的嫁妆傍身,即便是在宫中也是能过好的,祖母知道的,芙儿一向都不会让自己吃苦受委屈的。” 老太太听着,想起她从她这里搬出去住时,她院里有个妈妈仗着资历老又是拿乔,又是拿她屋里的东西。 她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到下面做粗使去了。 过了好几天崔氏才知道,却找不出半点错来。 只能在芙儿去请安时,说些诸如,二姑娘瞧着是个心软和善的,却连自己院子的妈妈都容不下,不过就是一点子吃食与小玩意,赏人都嫌臊的慌,竟也能抓住不放,将个积年有功的老人赶去做粗活,真真是小家子气,这么个脾性往后在夫家怕是要吃苦头的,这类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是被说几句,要做的事做了,要处置的人处置了,芙儿从不会在意被说了什么。 其实细细想来,这么些年,虽说崔氏和大丫头总是压着芙儿,可那也不过是些读书识字这类的小事。 芙儿让着她们,处处显拙,自己反而能过得舒服。 如今又从崔氏手里替自己讨来跟大丫头相同份例的嫁妆………… 这孩子啊,自己有主意,确实是到哪里都不会过的差。 老太太的心渐渐安稳了,抬手抚着她顺滑如缎的乌发,叹道:“也罢,裴二身边既然有那么个人,就是现在让他把人送走,难保他心里没疙瘩,日后也是事…………唉,入宫就入宫吧,我的芙儿这般可人儿,君王哪有不喜欢的,在宫里做个宠妃也能舒坦一辈子…………” 洛芙在老太太院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把老太太哄得睡下才回自己院里。 她平日里睡觉都有定数,这会工夫早已是困倦无比。 不想房里还有一人正等着她。 是洛贞。 她穿着浅蓝八宝花式洋绉圆领外托肩周身元缎金夹绣五彩人物山水花边挂黄绿藕色旗带三镶三牙镀金桂子扣新大褂。 下着八宝青裙。 端端正正,华贵无比。 想来从青州回来,便一直没换下。 只发髻有些松动。 看起来是小憩过后。 此时双手交握端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的。 洛芙忍住困意,走过去见礼:“大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洛贞往她身上看一眼,问道:“二妹妹这是才从祖母屋里回来?” 洛芙道:“是。” 洛贞明知故问:“都这么晚了,二妹妹还去祖母屋里做什么啊?” 洛芙心平气和地答道:“去同祖母讲太太交代的事情。” 洛贞从鼻腔哼出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早先我便告诫过你,让你安分些,莫要再勾搭裴郎,你却愈发的变本加厉,看来你并不把我这个大姐姐放在眼里,还是要太太出面才行。” 洛芙懵懵地望着她:“大姐姐什么时候告诫过我呀?在园子里那次吗,我以为大姐姐在告诫我要遵守嫡庶尊卑呢。” “你…………”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洛贞直觉窝气,却发不出去,只得沉着脸把这事翻篇:“算了,我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你如今既然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便去把裴郎送你的东西收拾出来给我吧,他如今可是你姐夫!” 才刚在崔氏那里说定,这便过来讨要。 竟这样急。 洛芙虽不明所以,但也没多说什么,裴忌送的东西再留在她这里也确实不合适了。 她道:“大姐姐稍待。” 商陆和忍冬比她更清楚东西放在哪里。 洛芙便让她两个去收拾。 两人听洛贞说的话都惊呆了。 什么叫姑爷现在是姑娘姐夫了?! 只是此时也没她们两个丫头说话的份,只能听吩咐进去卧室把东西收拾出来。 一件一件摆放在春案上。 玻璃描金花卉纹粉盒、银珐琅如意扁方、珐琅花卉坠流苏银梳、蜻蜓眼的琉璃珠…… 无一不精巧。 无一不可人。 看得出都是精挑细选才送来的。 当那捧插在春瓶里的山樱,与冰萃牡丹玉簪摆出来后,洛贞指甲都要陷入掌心了。 崔氏把洛芙叫过去的时候,洛贞就在矮屏后听着。 也不知是因为来回奔波困倦所致,还是旁的。 她听着听着竟睡了过去。 而后便又做起了那个梦。 这次不是她见到暴君后的场景。 而是之前她在宫里跟人斗的不可开交的场景。 在她费尽心机求生,举步维艰之时,画面一转,却是洛芙。 她还似往常,穿着折旧舒适的藕色纱衫,青纱裙,站在房前廊下,乌压压的发上只插了支冰萃牡丹玉簪,手拿伽楠香团扇懒懒摇动。 院子里山樱树生的侬丽。 花冠与花枝是着意修剪过的,粉意盈满整个院子。 梯子放在树干之下,裴忌长衫下摆扎在腰间,登梯而上,从下人手里接过葛布厚厚地缠在树干之上。 而后在两端系上成人手臂粗的麻绳,最后下来细致缠好檀木座板。 一切做好之后,他先坐上去试了试,见十分稳妥,这才站起来对洛芙道:“芙儿,来。” 洛芙依言过去坐下。 裴忌便在后面轻轻推着。 山樱花瓣飘飞。 美人笑颜如花。 身后向来肃杀冷冽的俊朗男子满眼宠溺,铁汉柔情。 这个梦好像在故意气她。 她也确实被气到了。 醒来后心里燥得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 到底凭什么! 为了入宫,她从小到大不知付出多时艰辛。 入宫之后,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算计,连每日的吃食都要细心再细心,可谓是步步维艰。 可洛芙呢。 这个怠懒愚蠢,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她一向都看不上的庶妹,却过上了神仙似的日子。 有权有势的男人满心满眼都是她,送她的礼物,样样精挑细选。 连做秋千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 只为博她一笑。 如此也就罢了,可她竟还能靠着这男人登上妇人们梦寐以求的后位! 洛贞只要一想到这些,嫉恨就化作气血直冲脑门,直至再也忍不了来了洛芙的院子。 空有美貌,胸无点墨的蠢物就该凄惨地死去! 她不该拥有那么多幸事! 她要把裴忌送她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部收回去! 她要让她在深宫备受折磨时,无半点慰藉! 如此,方才能解她心中嫉恨。 第9章 崔氏登门,颠倒黑白 崔氏是亲自去的裴府。 “谁?”许氏倾身问,“你说谁来了?” 过来通传的丫鬟忙又重复道:“亲家太太来了。” 许氏有些发愣:“是亲家太太,不是亲家老太太?” 丫鬟道:“是亲家太太。” “这真是奇了,她怎么会来呢?”许氏一时摸不着头脑。 说是亲家太太,但谁都知道不搭噶。 洛二姑娘可不是这位太太出的,人家可是有嫡亲的闺女。 当初相看,也是她跟洛府的老太太的牵的线。 洛家的这位当家太太可自始至终没露过面。 怎么会这会儿找上门来? “娘,我听说这位太太可是出身名门,除了巡抚夫人,总督夫人家,她从不上门的,怎么会来咱们这里?”裴榆在旁边疑惑道,“该不会是那个洛芙出什么毛病了吧?” 老大媳妇周氏坐在下手,沈芷柔站在许氏旁边打扇,两人各怀心思却都不敢说什么。 裴榆的话许氏不爱听,她往小女儿头上拍了下:“咱们这里怎么了?你二哥可是千户,也没比他按察使差到哪儿去!凭她是谁,我可不惧!” 她站起身,理了理宽袖裙摆,昂起下巴,双手交握,走出正堂。 裴榆是个路边的狗咬嘴都要凑上去看的人,见许氏出去,她也连忙跟上。 周氏坐在那喝茶,看向站立难安的沈芷柔:“亲家太太过来,定是跟二叔有关,你不跟去看看?” 沈芷柔强笑道:“嫂嫂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怎敢过去。” 周氏茶杯抵在唇前,眼珠子却盯在她手腕上的嵌珍珠宝石金镯上:“我倒是能去,只是二叔的事好像与我无关呀……” 沈芷柔咬唇,周氏向来贪财,想让她做事必是要给她好处的。 而她又早就看上了她这金镯。 可这金镯…… “好嫂嫂,若是旁的我也就给你了,可这镯子是二表哥送我的,你知道的,表哥送我的我都很珍惜,我给你个旁的成不?”沈芷柔走到周氏身边,轻轻推着她,“嫂嫂记得我前日戴的那支金钗不?嫂嫂若是不嫌弃,待会儿我就把它送到嫂嫂院里。” 周氏晲着她头上的珠钗:“我看你这钗也不错。” 沈芷柔立马拔下珠钗塞到她手里:“好嫂嫂,你快些去吧。” 周氏拿了珠钗这才放下茶杯,起身出去。 她追上许氏和裴榆时,两人都已经到前厅了,不好在外人面前赶她,三人便一起走进去。 崔氏端正坐在厅内,手中捻着佛珠,两个大丫鬟一人手捧插满捧山樱的春瓶,一人抱着四方木匣侍立在左右,一副官家太太气派。 许氏心中发酸,脊背挺得更直,面上却是堆笑:“不知亲家太太来,我们真是怠慢了。” 崔氏放下佛珠,扭头先看许氏,见她形容干瘦一副小民面貌,心中鄙夷更胜,但起身含笑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哪里是亲家太太怠慢,如今才见亲家太太,是我怠慢了才是。” 两人客套着,又介绍了裴榆和周氏,再有一番礼让才相继坐下。 许氏问道:“不知亲家太太过来是为何事啊?” 崔氏见她这女儿和大儿媳也不走,心中不快,暗道果然是市井出身,老的小的都尽是些没规矩的。 不过这事早晚都会知道,叫她们在这儿听听倒是也没什么。 崔氏叹了声:“还不是为着我家那个二丫头。” 听她这么说,裴榆立时来劲了,插嘴道:“太太,是不是那个洛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许氏脸一沉,劈手打在她脑袋上:“我跟亲家太太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吗!” 裴榆早习惯了,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就问问嘛。” 崔氏心中更是鄙夷,却又生出一丝隐秘的爽快来。 看来洛芙那个小蹄子并不得裴家人喜欢。 这真是好事。 只得男人喜欢有什么用呢。 男人整日里在外奔波,女人嫁过来,天长日久的,还不是要在这后宅里跟婆母妯娌们相处。 她就不信裴忌当真能护得那小蹄子周全。 想来贞儿梦中所说,那小蹄子当上皇后之前定也是受足了气和磋磨的。 但她的贞儿就不同了。 她的贞儿打小行止坐卧都是按照宫里娘娘的礼仪来教导的。 琴棋书画样样都都挑不出错来。 人又聪慧。 贞儿梦中,连宫里那些个宫妃都斗的过,难不成还笼络不住这么个市井婆母? 而这蠢笨蛮横的小姑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 至于妯娌,看着低眉顺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裴忌不喜欢又怎么样? 她的贞儿在这后宅里定是会过的如鱼得水,有许氏护着,裴忌再不喜欢,也会给些体面。 她的贞儿可是会比洛芙过得要好。 贞儿不仅会当上皇后,还会舒舒服服地当上皇后! 想到这里,崔氏的笑里都多了几分真情:“亲家太太何必打她,三姑娘这样的率真可人,叫人看了喜欢还来不及呢。” 裴榆听了,更是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许氏没空管她,忙问道:“听亲家太太这意思,那洛芙当真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崔氏叹道:“可不是吗,这丫头虽说是个庶女,可脾气却大得很,伺候她长大的妈妈惹她不高兴了,说打发就给打发了,连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真真是跟她那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裴榆此前只听说洛芙姨娘难产早逝,现在听崔氏提起,忍不住又插嘴问道:“她姨娘是不是也是个狐媚子,勾得夫君不成体统?” 许氏也想知道,就没拦。 崔氏想起那人,眼神渐冷,嘴上却是悲叹道:“本是家丑,不该到处张扬,只是咱们是亲家,这事又是我们理亏,少不得要让亲家知晓清楚。 她那姨娘本是猎户之女,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正巧叫我们家老太太给瞧见了,看她可怜见的,便帮她葬了父,收她在身边伺候。 谁知她却…………却勾上了我家老爷,唉,只得抬她为妾。 她却还是不安分,待生了二丫头,便自觉能越过我去,整日里不把我放在眼中,等到怀上第二个,那更是…………什么好的都要搂到她院里去,我劝她莫要贪多贪足,免得孩子长得大了不好生,却反被她拿住话柄,告去老太太那里,这又是我的不是。 可结果呢,她却当真是没在这上头的,也是可悲可叹啊。” 裴榆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可悲可叹,那是她活该!人家好心收留她,她却狐媚勾引人家夫君,太太非但不跟她计较,还好心劝她,她呢,却是蹬鼻子上脸,若是我,定要抽她几个嘴巴才好解气呢!只叫她难产死了,真真是便宜她了!” “若不是亲家太太同我说,我还当这是个安分的呢。”许氏也是点头,“怪道老太太也没多提她的事,只是可怜我儿要娶这么个人的女儿。” 说着又急问道:“那这洛二姑娘到底是生了什么事端,竟然叫亲家太太亲自过来一趟。” 崔氏心里痛快极了,面上确实愁苦:“你们都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要送女儿入宫候选的,都是长姐为先,我也打小就教贞儿入宫的礼仪,二丫头在旁看着总觉得苦,我当她对入宫之事没什么想法。 谁知昨儿从我青州娘家回来带了些宫妃的穿戴,叫她瞧见了,便生了心思,又觉入宫做娘娘好了,在她爹爹和老太太那里哭闹个不休。” 她无力地叹气:“这丫头生得像她娘,脾性像她娘,也跟她娘一样是个有福的,老太太和老爷都疼她,她闹成这样,我们也没法,只能依了她,让她入宫去。” “什么!” 许氏和裴榆齐齐叫起来。 母女俩脸色都黑如锅底。 她们确实不满洛芙,可这门婚事到底是合宜的。 何况八字都算过了,说不嫁就不嫁了,让她家这脸往哪里放! 周氏也是十分的惊诧。 崔氏见状忙又安抚道:“亲家太太莫急,我不是来悔婚的,二丫头不嫁,我家贞儿嫁。” “什么!?” 许氏和裴榆再次齐齐叫起来,不过这次却是喜多过惊。 许氏忍不住拉住崔氏的手:“亲家太太你说的可是当真?” 崔氏忍着没挥开她的手,笑着点点头:“裴忌这孩子,我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当时你们和二丫头定亲,我还说帮衬些,只是我家那老太太疼二丫头的紧,她的婚事都不让我插手,我便也没出面。 如今二丫头这副样子,我总算是能登门了,只是不知亲家太太嫌不嫌我家贞儿?” 许氏笑得脸上褶子都展开了:“亲家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姑娘的贤名谁不知道,我怎么会嫌呢,我这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裴榆也道:“就是,大姑娘不比那爱攀高枝的洛二好吗,她看不上我二哥,我们还不要她呢!” 崔氏也笑:“亲家不嫌便好啊,只是裴忌这孩子…………” 她敛了笑容,有些为难道:“我知道这孩子喜欢二丫头喜欢得紧,可二丫头先悔婚,我也是没有办法,还劝着她同裴二郎好好说说,她却是见也不想见他,让我把他送她的礼全都退回来。” 她看了眼身边的两个丫鬟。 两人便走上前,将春瓶与木匣放到许氏三人面前。 崔氏道:“亲家太太你瞧,这些都是你家二郎送二丫头的。” 裴榆上手打开木匣,周氏伸着脖子去看。 见里头东西样样精美,件件华贵,眼睛都恨不得粘进去。 裴榆则气得大叫:“这些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娘,二哥哥太过分了,宁愿送那个狐媚子,都不送我一件!现在好了,人家还不要他了!” 许氏脸色也难看得不行。 她何尝不气。 但在外人面前,能这样说吗! 她扯过裴榆,笑道:“那么个女人,她不要倒是好了,也省得你二哥哥被她迷得家宅不宁。” 崔氏在旁瞧着,又不动声色地打听:“二丫头还递了封信给二郎,不知二郎收到了没有?” “信?”许氏一愣。 “就是昨日下午小旗带回来的那封!”裴榆却是知道,立马接嘴道。 她在家无事,便总爱拉着沈芷柔打听洛芙的事。 因此知道这信,她还想看来着,但没那个胆子,现在听崔氏提起,便又来劲了,对崔氏道:“我二哥哥去当值还没回来呢,太太,那封信该不会是她写来与我二哥哥绝交的吧?” 崔氏道:“我不曾看过,不知其中内容,但看二丫头这样子,想来信中所言不会太好。” 她说着看向许氏叹气道:“这………旁地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怕二郎对二丫头用情至深,即便二丫头如此待他,他也是痴心不悔,不愿要我贞儿,若他当真如此,我们也不会强……” “不过是就是见过两面,被那丫头皮相迷了下,哪里就痴心不悔了!”许氏怎么会放过这么占便宜的事。 庶女换嫡女,还是打小按照宫妃礼仪培养,母族家大势大的姑娘。 这不比那勾的儿子魂儿都没了的洛二强上千倍万倍吗! 她当即放话道:“亲家太太你且放宽心,我家老二是个孝顺的,我说话他不会不听,您就放心把大姑娘嫁过来吧,我保管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的疼!” 听到预料之中的话,崔氏满意的笑了:“如此自然是好,那若二郎有心,便将二丫头送他的东西也都收拾起来送还给二丫头吧,她们两个的婚事总归是不成了,还留着东西也是不像样子。” 许氏忙道:“正是呢,亲家太太放心,等我家老二回来,我就让他把东西搜罗起来送回去,再选个良辰吉日登门与咱们大姑娘相看,这婚事能早些定下来,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崔氏点头道:“只是二郎到底是先与二丫头相看,定得亲,如今换成我家贞儿,不知对外头该怎么说?” 裴榆插嘴道:“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正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那个洛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崔氏听得脸色一沉。 她还想让洛芙入宫候选,名声坏了叫内廷下来的人听见,人入不了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保不齐会连累整个洛家,可不能让这家子人胡咧咧! “这可不成!”崔氏摇头,叹道,“二丫头虽不是我亲生,但到底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让她名声受损我也不忍心,再者,她又一门心思入宫,名声坏了,恐叫内廷来人不喜,再牵连到二郎可就不好了,三姑娘可不兴说出去啊。” 裴榆听说会牵连自己二哥,便也只能歇了心思:“便宜她了!” 许氏也道:“亲家太太放心,我们晓得轻重,这事最好办的体面一些。” 崔氏道:“是呢,不如就说八字不合吧,左右只是个由头,信不信的咱们也不管住不是。” 许氏哪里会不同意,又跟崔氏商量了好一会儿婚事细则,这才亲自把人送出门。 第10章 她不要他了? “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么好的东西,竟都拿来给那狐媚子!” 送走崔氏后,许氏回来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山樱与木匣里的各色珍巧,一直压着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却又替自己儿子不值,咬牙切齿地骂洛芙道:“小蹄子不过就是生的狐媚好看一些,真当自己金尊玉贵起来,我儿一表人才,又有才干,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负他!” 她又是冷笑,又是拍打双手,冲裴榆和周氏道:“你们听听,女子负男子!多早晚有这样的事,简直是倒反天罡!这狐媚早晚遭雷劈!” 周氏眼睛扫着匣子里的东西,嘴上安抚道:“幸好亲家太太是个明白人,看中二叔,洛家的大姑娘可是比那二姑娘强得多,二叔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许氏道:“说是这么说,可老二那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倒不怕他不听我的,只是他对那狐媚蹄子确实动了心,如今这狐媚负他,我怕他难受。唉,也是怪我,当初怎么就催他去相看了这么一个东西!” 她正心疼着,瞥见裴榆偷摸从匣子里摸了个银梳往自己兜里揣,立马扯住她,从她手里把东西抠出来放回去,骂道:“眼皮子就恁浅、恁急!就不能等你二哥看了再说? 他不似你大哥是个糊涂人,这里头的东西少一点,他先怀疑的不是洛芙那狐媚,而是咱们! 再让他觉着是咱们从中作梗,他怕是更放不下那狐媚,说什么也要去找她了,到时再闹得不可开交,让洛家大姑娘心生芥蒂,连这门好亲事也丢了,那咱们可是亏大发了!” 裴榆悻悻地缩回手:“好嘛好嘛,我不拿就是了。” 许氏看向周氏:“你去把芷柔叫来。” 周氏这才把眼睛从那匣子上收回来,忙应声出去喊人。 沈芷柔就在院外头,周氏一出去就撞见她。 沈芷柔见她出来,忙问道:“嫂嫂,洛府的太太过来是做什么的呀?” 周氏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含糊,说道:“换亲的,洛二姑娘要入宫了,换成洛大姑娘嫁过来。” 什么? 沈芷柔内心瞬间被狂喜填满。 洛二姑娘不嫁了! 她一直幻想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那……那往后表哥心里不就只有她是最有分量的了吗! 她最先期盼的,被抬为妾室,光明正大地让表哥来她的院子,再行那云雨之事,待有了身孕…… 沈芷柔差点都要笑出来。 周氏拉她道:“知道你高兴,也别太显着了,婆母叫你呢。” 沈芷柔忙敛下表情,跟着周氏匆匆进去。 “姑妈,你找我?” 许氏也没跟沈芷柔多说什么,指了指桌案上的山樱与木匣:“这些都是亲家太太送还来的,你妥帖些拿回西院,记住且不可少一样东西。” 沈芷柔忙应声:“姑妈放心。” 她走过去先抱起木匣,而后拿起春瓶放在木匣上面,小心护着要走。 许氏又道:“忌儿要是回来,你让他先来我院子。” 沈芷柔道:“是。” 她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护着那些东西回到西院,也不叫丫鬟婆子沾手。 一样一样摆放在裴忌卧房的桌案上。 最后盯着那山樱看了许久许久。 裴忌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他大步走回西侧院,一直坐在门口等着沈芷柔连忙迎上来。 不等她说话,裴忌先问道:“芙儿的香囊可送来了?” 沈芷柔脸色一僵。 漏夜方归。 问的却是那人。 想来他在外办案时,心里想的也是她。 可她呢。 她竟嫌他。 沈芷柔满心的欢喜,又化成心疼与嫉恨,强笑道:“送来了,不过不是香囊,只是一封信还有些………” “芙儿送信给我?”她吞吞吐吐地没说完,裴忌也不在意,眼中有笑意和期待,“放在哪里?” 沈芷柔心中更是难受。 那信她偷偷看过,全是决绝的言语。 对她来说,倒是合意。 但对表哥…… 他定是会难过的。 “放在你卧房台案的抽屉里。”沈芷柔拉住就要进卧房的裴忌,在他回身看她时,犹豫道,“表哥,今天洛府里的那位当家太太来了,姑母让你回来就去她院里,她有事要跟你说。” 裴忌现在心里全是洛芙的信,挥开她道:“知道了,我看完芙儿的信就过去。” 他大步走去卧室。 烛火亮堂,卧室内一览无余。 裴忌最先看到的是春瓶里的山樱。 在柔和的烛火下,粉意盈盈,显出另一种美来。 裴忌脚步一窒,他慢慢走过去,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山樱旁边是一支细长的檀木盒子。 他拿起来打开,里面赫然是那支冰萃牡丹玉簪。 而这两样之外,一件件摆放的都是他精挑细选送那娇娇儿的礼物。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裴忌脸色发白,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雕鲤鱼图案的木盒封套。 他将它拿出来打开,拿出里面的信。 寥寥数语。 绝情绝爱。 他心尖尖上的娇娇儿,让他不要再缠着她,她不要他,要入宫去了? 第11章 和芙儿的婚事,他自会处理 裴忌深吸一口气,将信扔在桌子上,转过身,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沈芷柔:“你刚才说亲家太太来过,是按察使夫人崔太太吗?” 他神情莫测,沈芷柔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说道:“是,崔太太上午来的,姑妈,小妹和嫂嫂在前厅陪着说的话,而后姑妈便把我叫过去,让我拿了这些东西回来……表哥,是不是洛二姑娘出什么事了?” 裴忌没有说话,从她身边走过,去了正院。 正院漆黑一片。 许氏久等裴忌不回,扛不住早睡下了。 裴忌此时却是顾不得别的,拍门将人都叫起来。 许氏被吵醒,本是一肚子火,在听说自家二儿回来后,也顾不得气了,忙起身让丫鬟帮忙穿衣,拢了拢头发走去正堂。 现在正院里已经灯火通明。 裴忌站在堂下,脸却沉在阴影里。 许氏看着心里竟打了个突。 由丫鬟扶着过来,干笑道:“儿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用过饭没有啊?” 裴忌道:“母亲,崔太太过来跟您说了什么,为什么我送芙儿的东西全部被送了回来?” “她……”许氏在崔氏面前说得爽快,但面对自家老二这模样,她心里也发虚,干咳一声问道,“儿啊,你看到那个狐咳咳,洛二丫头给你的信了没?” 裴忌道:“母亲,我在问你,崔太太来跟您说了什么。” 明明正堂不小,许氏却觉得压抑得慌。 她也不敢添油加醋,和缓着说道:“亲家太太是来换亲的,人家一直都很看重你呢,只是老太太疼洛二丫头,不让她管二丫头的婚事,她这才没插手。 如今那二丫头瞅见她大姐姐为选妃的穿戴,眼热起来,哭着闹着要入宫。 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又疼她,只能依了她。 这不,你送她的东西,人都让亲家太太送还回来了,还给你递了封信。 我们虽然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许氏觑着裴忌的神色,叹道:“儿啊,你可莫要死心眼,洛二丫头是生得美些,可这人当真不是个好的,你瞧瞧,起先见她大姐姐为入宫选妃吃尽苦头,便心生惧意,现下又瞧见得选妃的好处,立时便转了主意,这什么人呐,娶回来咱家还能有好吗! 好在啊,人亲家太太和洛大姑娘一直都看重你,起先是不得不去选妃,如今有人偏要去,那人家也乐得让给她,愿意嫁到咱家来。 你是男人家,不知道女人家的事,娘跟你说啊,这洛大姑娘的名声在咱们这些官家太太、夫人之中那是人人称赞,如果不是要选妃,上门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 人家外祖家势还大着呢,又是嫡女,你娶了她,对你的仕途不也是多有助力嘛,你既爱美,将来势大起来,还愁找不来比那洛二更美的姑娘? 儿啊,你说是不是?” 裴忌一直沉默听着,这时才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对许氏拱手道:“和芙儿的婚事,儿子自会处理,母亲不必操心,天色已晚,母亲歇息吧。” 说罢,也不等许氏说话,自转身走了。 许氏愣在那儿。 直到裴忌已经走出院子,她才反应过来,指着门口问身边的丫鬟:“他,他这什么意思?让我不必操心?他竟是非那狐媚蹄子不可了吗! 天爷啊!那小蹄子难不成当真是狐媚托生的,给我儿灌了迷魂汤,竟叫他神魂颠倒至此!” 许氏在堂里哭天喊地的。 在旁服侍的丫鬟以及正堂外头的下人们却是大气不敢出。 这正院上下再没有人有睡意。 西侧院也没人去房里休息。 裴忌回去院子,并没什么特别的异样,只吩咐下面人抬热水进来。 沈芷柔知道他这是要沐浴。 便上前服侍他脱衣。 见裴忌并没让她出去,还照往常抬手配合,她心中踏实不少,将脱下的外衫搭在架子上,回身一边解他腰带一边试探问道:“表哥,姑妈叫你过去说什么了呀?” 裴忌不答,只自己脱下中衣,扔在架子上。 沈芷柔忙帮他把亵衣脱下,露出精壮宽厚的胸膛。 沈芷柔红着脸,忍不住又问道:“是不是大姑娘要嫁过来的事情?其实大姑娘和表哥才正是合适呢……” 裴忌倏然转脸看她:“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沈芷柔一愣,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她真是昏了头。 表哥心思最为缜密。 看不出神色才是最危险的。 她竟然因为他一切如常就疏忽大意,说这种话。 沈芷柔连忙找补道:“我,我并没有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只是事关表哥,我难免会上心一些,就寻了前厅的丫头们问,可她们说的也是只言片语的,我自己猜测是这样,并非有意隐瞒表哥什么,我……” 她着急着解释,眼眶都红了。 裴忌却还是没什么表情,打断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 沈芷柔拿帕子擦擦眼角,柔柔应声,转身出去。 裴忌跨进浴桶,靠在木桶边缘,望着桌案上放着的山樱、冰萃牡丹玉簪、与他决绝的信以及一众精巧物什。 脑中回想着许氏说的那些话。 母亲口中的人并不是他的芙儿。 他虽只与她见过两面。 但也已经过去四月有余。 她会回赠他礼物,还会与他回信。 她绝对不是那等粗浅之人。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要去寻她问个清楚。 只是夜已深,不好扰她清梦。 她又是那般花朵似的清甜。 他自然要把自己收拾妥帖,待天明时才好见她。 第12章 登门求见娇娇儿 忌沐浴完之后,穿好衣服,将扔在桌子上那封信折了两折装进袖中,静坐于卧室中直到天明。 沈芷柔也一夜没睡。 她坐在自己屋里的南窗下,裴忌刚出来,她便忙站起身走出房门唤道:“表哥,你一晚上没用饭,早饿了吧,我已经让小厨房做好饭食,你吃了再去当值吧。” 裴忌道:“我还有事,你不用管我。” 他从沈芷柔身边径直走过。 出院门时,正碰上裴榆和周氏扶许氏过来。 许氏一见他便伸手喊道:“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陪娘回乡祭祖!” 裴忌道:“今天不是祭祖的日子,母亲,你别拦我,纵使我今天不去,明天,后天也是会去的。” 许氏直拍腿:“那个洛芙到底有什么好的!是她先负你,你怎么偏还记挂着她!人家大姑娘都愿意嫁过来,你再过去寻那狐媚,叫人大姑娘怎么想?这么好的婚事,你真要为了那个狐媚给搞黄了吗!” 裴榆还记着那匣子珍玩,壮着胆子酸溜溜道:“二哥你对她那么好到底有什么用,还选那么些好东西送她,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一门心思入宫当娘娘呢,二哥你还过去就不怕人家拿身份压你么!” 到底还是怂,说完在裴忌目光扫过来时,赶忙缩到许氏后面。 裴忌看向许氏:“母亲,昨夜儿子同您说过,和芙儿的婚事,儿子自会处理,您不用操心,您昨夜没睡好,还是回去休息为好,儿子先走了。” 他不想再耽搁时间,说完转身就走。 也不管许氏在后面如何叫喊。 前院的小厮已经备好马,裴忌跨出大门却又碰上一人。 是他那一直在外鬼混的大哥。 裴端大裴忌五岁,却已经是大腹便便,眼窝发青,脚步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中年人模样。 他喝得烂醉,身边两个小厮架着他,一身脂粉与酒气混杂的浊气。 看见裴忌,招手道:“老二,先别走,正好碰上你,哥,哥跟你说,昨夜在醉仙楼,有几个浑人竟然敢跟哥挣姑娘,下哥的面子,你,你一定要替哥把面子找回来!” 裴忌看着他,眼神冷冽。 他向来敬重维护兄长,哪怕他总是让他收拾烂摊子,他也不曾多说他什么。 可今天。 他就是看他不顺。 他的兄长是这么个烂人,芙儿如何能放心嫁过来! 这么个浊气熏天的人,也配和芙儿同住一府吗! 从小旗厮杀上来的人,冷冽下来,周遭的气温仿佛都降低了。 小厮们大气不敢喘。 裴端也察觉到,渐渐收敛起嘴脸,讨好道:“二弟……” 裴忌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前襟将他提起:“兄长,你该知道我要娶妻了,你这副模样是想让新妇怎么看我?” 裴忌凶名在外,裴端能在外横行霸道,也是仗着他的势,现在反被这凶神抓在手里,纵使他是这凶神的大哥也是控制不住的哆嗦,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收敛些吧。” 裴忌最后告诫一句,将裴端扔给小厮,走到马旁,撩袍翻身上马直奔洛府而去。 洛府的门房已经对他无比熟悉了,见他过来,照例上前牵马。 裴忌问道:“你们二姑娘可在府里?” 门房还似往常,殷勤道:“没听说二姑娘出府,定是在府里的。” 裴忌心下一定。 她没被送走就好。 照旧被请进府在前厅稍坐。 下人们去通报主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是洛远山。 裴忌赶忙起身,拱手道:“岳父大人。” 洛远山抬手:“坐,坐。” 裴忌没坐:“岳父大人,我来是想见见二姑娘,我有话想问她。” 洛远山坐在椅子上,叹道:“还有什么好问的,昨日你岳母不是已经过去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嘛,贤婿啊,我大女儿与你才是天作之合,不要再揪着往事不放了。” 裴忌只道:“还请岳父大人准我见见二姑娘,我想听她亲自对我说。” 洛远山叹道:“不是我不想让你见她,实在是她不想见你,这一来,你现在已经是她姐夫,她得避嫌,二来……说句不护短的话,我这个二女儿啊,因为她姨娘难产早逝,我与老太太便多宠着她,她大姐姐也总时时让着她,纵得她不像样子,别看她平日里不显,真遇上什么喜欢的,那是怎么也要得手的。 她如今铁了心要入宫,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依她。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了,她又担心再与你过多接触,如果叫谁抓住话柄传到内监耳中,她可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洛远山叹息着看向裴忌:“但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那可是选妃,半点差错都出不得,若当真被人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莫说芙儿,就是整个洛府,乃至你裴家,怕是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贤婿啊,你要当真心里还有芙儿,就别让她陷入这种境地,也是为你我两家避祸了。” 洛远山拿这话来堵他,裴忌皱起眉:“岳父大人慎言,我相看的是二姑娘,算八字的是二姑娘,定亲的也是二姑娘,我何时成了她姐夫?” 洛远山又是头疼又是棘手,他就说这裴二也是个难缠的。 这油盐不进的,他的信和银子都已经往京城送去了,这小子该不会要为了二丫头闹得两家人都人头落地吧! “贤婿啊!你怎么就是这么执迷不悟呢!”洛远山苦口婆心道,“关键不在于你是不是芙儿姐夫,关键在于芙儿现在一门心思要入宫,她不想见你,你难道要硬闯,闹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最后传遍整个兖州,待内廷来人再传入他们耳中,让芙儿连同我们洛府还有你一起玩完吗?” 他见裴忌不再说话,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贤婿啊,你我都是男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年轻时也贪恋美色,见了芙儿她娘也是跟你一样,茶不思饭不想,可真正得手之后,也就那样,女人嘛,多的是,待你有权有势之后,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找不到?何必一头撞在芙儿这朵花上。 你现在年轻热血,等再长几岁,就知道你岳父我的良苦用心了。 裴忌看着他,沉默良久道:“小婿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嘛!” 洛远山见他松口,瞬间喜上眉梢,又拉着裴忌说了好一会儿的人生道理和为官之道,才亲自送他出去。 第13章 夜入深闺 洛芙并不知道前厅发生了什么。 崔氏不会给她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礼仪,洛芙也乐得自在,左右这些事情入宫后会有宫人统一教导,现在还用不着操心。 一切还照往常。 这两日赤蔷薇开得正浓。 商陆和忍冬去园子里采了一些回来。 洛芙本是想做蔷薇花露,奈何外面突然起了大雨,不好晾晒,又恐雨水腥气沾污了蔷薇的花香,只能暂时搁置,写写字聊作消遣。 待到晚间,雨水竟还没停,只是小了些。 洛芙被雨声催得发困,沐浴过后,商陆和忍冬拿干爽巾子给她擦头发时,她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 忍冬笑道:“姑娘好歹忍一忍,湿着头发睡,可是会得头风的。” 商陆却直叹气,一脸的愁闷。 忍冬瞅她:“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嘛。” 商陆看她一眼,越发的愁苦。 好好的姑爷,突然换成了入宫候选。 入宫当娘娘是好,可这好的背后麻烦肯定也不少。 大姑娘为了入宫,那都是打小就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导。 可她们姑娘呢。 临到跟前,才要换,还不给请嬷嬷。 姑娘身边就她俩。 虽说院子里还有几个妈妈也是得力的,可那是入宫,又不是去裴家,妈妈们可去不了。 忍冬还是个没心眼的,又是急性子,怕是帮不了姑娘多少。 姑娘入宫后,恐怕是连这会子打瞌睡的工夫都没了。 这让她怎么能不愁呢。 商陆心里想着事,手上一时没了轻重,将洛芙的头发扯了下。 洛芙吃痛,一时把瞌睡给扯走了大半。 商陆吓了一跳,赶忙揉揉她的头:“姑娘见谅,我,我走神了…… 洛芙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碍事。” 忍冬脾气急,忍不住说商陆:“你这两天都怪怪的,当差总是出差错,姑娘是要进宫的,你这样不是给姑娘添堵吗!” 商陆本就愁闷,闻言也当即回嘴道:“你也知道姑娘要入宫啊,我都愁得跟什么似的,你还似个傻大姐,半点心眼子都不长,入宫后,到底是我给姑娘添堵,还是你给姑娘添堵?” 不妨两个丫鬟突然吵起来,洛芙剩下的那点困意也散了,她劝道:“宫里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的巢穴,大家都还是要过日子的,哪里就愁死了,你们两个吵成这样,才叫我犯愁呢。” 商陆没有洛芙这样的随性,哪能是说不愁就不愁的了。 只是事已至此,不想让洛芙也跟着不高兴,只得展出笑脸:“姑娘说的是,我这是瞎愁呢,扰的忍冬也不好了。” 忍冬性子跟洛芙有一两分像,只是确实不长心眼,见商陆先示好,自己也忙道:“都是为了姑娘,没什么扰不扰的。” 两个丫鬟重归旧好,将洛芙的头发擦干,又把床铺好,忍冬去扶洛芙:“好了,姑娘,快来睡吧。” 洛芙这会儿子却是不困了,拿过看了一半的诗经道:“我看会子书再睡,你们先出去吧。” 商陆也想给忍冬长长心眼子,便将房间烛火挑得更亮一些,这才拉着忍冬出去。 房间便安静下来。 只余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洛芙没有回头:“怎么又进来了,你们两个又吵起来了吗?” 身后人道:“芙儿……” 洛芙愣了下,连忙转过身。 裴忌站在她面前。 他穿着黑色劲装,半边身子已经湿透,衣袖贴在手臂上。 洛芙无比惊诧地站起来:“你,你怎么会……” 问话间,她已经反应过来,他夜间闯她卧房,一定是为了换亲一事。 她不禁神情紧绷起来。 她只见过裴忌两次,说到底还并不如何的了解他。 他又是弓马娴熟的千户,如果他真想做出点什么,整个洛府的人恐怕都拿他没办法。 而传扬出去,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芙儿莫怕,我见不到你,只能如此过来,换亲退婚一事,我想听你亲自跟我说。”裴忌知道自己夜入女子闺房是淫贼行径,何况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可他不能不来。 洛家的人口口声声说宠爱芙儿,可句句都是贬低。 这到底是宠爱,还是偏心,他能分得清。 他不信换亲入宫是她自己的意思。 怕吓到洛芙,裴忌连眼神都控制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封信递给她:“芙儿,这封信当真是你写给我的吗?” 信? 洛芙接过来,打开看了眼,心中便立时明白了。 从崔氏说不让她出面跟裴忌纠扯什么,她会善后时,她就知道,这个善后恐怕是在裴忌那里抹黑她。 不过她既要入宫,往后就跟裴忌再无瓜葛了,抹黑也没什么。 断了裴忌的念想,往后大家各自安好才是正经。 只是他现在找来相问,她却是也做不到抹黑污蔑自己。 事实如何,便是如何。 “这不是我写的。” 洛芙将信递还给裴忌,摇头道。 “果然如此,芙儿……”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裴忌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激荡与火热,将那封信扔开,伸手想将近在咫尺的娇娇儿揽入怀中。 洛芙吓了一跳,连忙往侧边退开:“裴大人,请自重!” 裴忌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乌发。 顺滑凉润。 她就站在他面前。 只着佛青绉纱单衫,霁色里衣,单衫覆着下面的月白百叠裙。 乌压压的发披散下来,该是入寝的模样。 却依旧美得教人心颤。 外面雨水绵绵,潮湿腥气,她身上,她房间中,却还是盈满花的清甜香气。 裴忌的呼吸粗重起来。 洛芙被他的眼神吓到,一面往后退一面急道:“那封信虽然不是我写的,但我确实是愿意跟大姐姐换亲入宫的,裴大人,我家太太应该已经登门提过此事,我也已经将你送我的东西全部归还出去,你我现在并无干系,你,你莫要失了分寸!” 裴忌神色一窒,眼中欲色消退大半:“你说什么?你……你愿意换亲入宫?” 洛芙点头:“是。” 裴忌上前一步:“为什么?” 洛芙后退一步:“没有为什么,父母之命罢了,就像当初与你相看一样。” 裴忌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停顿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身处深闺之中,婚事你无法自己做主,但我可以,我如今官职虽还不如你爹爹,但我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我可以不让你入宫,你依旧会是我的……” 洛芙皱眉打断他:“那你能让你母亲也听你的吗?我大姐姐是嫡女,母家又势大,对你是最有助益的,你现在是地方千户,可能同我大姐姐成婚后,便能入京做千户,甚至升任北镇抚司使,如此坦途,却因我而尽毁,你母亲能容下我吗,那到时你又该如何抉择,难道你要选我,而舍弃母亲吗?” 裴忌怔住,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洛芙看着他放缓了声音道:“裴大人,嫁你与入宫在我心里其实都是一样,可如今叫我选,我只会选择入宫,因为只有入宫,才不会让我祖母在安享晚年的时候一直受太太和老爷的气,而我也不会与还未进门就不喜我的婆母相处,你也不会因为我,在家左右为难,在外仕途受损。 我入宫对谁都是有好处的,裴大人,请回吧。” 回去? 裴忌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他知道,他一旦离开,他和她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他很可能,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只动过这么一次心。 可让他动心的娇娇儿,让他走。 他不甘心啊! 裴忌定定地望着她,胸膛起伏着:“若,若我便是要选你,舍弃母亲,舍弃仕途,你愿意嫁我吗?” 洛芙愣住,她诧异道:“裴大人,你我只不过见过两面,这是第三面而已,你如何就能这么武断,要舍去亲人,舍去仕途?” 裴忌急促道:“只见过几面又如何,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认定了你,何需千面万面,芙儿,我此生非你不可,芙儿……” 他不断地逼近,洛芙已经快要退无可退。 她伸手挡住他,直视他的目光:“我不愿嫁给你!裴大人,情爱最是不值一提,便如过眼云烟,过日子不是有情便能饮水饱,纵使你能始终如一,我却也不愿意跟着你过苦日子。 裴大人,我就要入宫了,你若是当真心里有我,就不要害我。” 第14章 缘分尽断 洛芙的眼睛很大,眼尾却微微上挑。 本是多情桃花眼。 却因眼瞳极黑,极清。 好似盈着两汪清冽深泉,不显妩媚,却显出清正的意味。 裴忌距离她是再也没有的近,他笼罩着她。 只要一低头,一用力,就能尝到他心心念念的滋味。 可她的手却抵着他。 那只细嫩的手攥成拳,决绝地抵在他胸膛上,那双美丽清正的眼眸里也决绝地抗拒着他。 对他说,她就要入宫了,让他不要害她。 他又怎么会害她。 裴忌缓缓后退,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艰涩道:“我不会害你,没有人知道我来过,我也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不会让人生出对你不利的流言蜚语,芙儿,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洛芙看着他,眼眸颤了颤,她垂眸微微福身:“多谢大人成全。” 裴忌没有再回应。 洛芙抬眸,人已消失不见。 她松了口气,望向洞开的南窗。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地面。 她走过去,窗外黑洞洞的,依稀能看到树的轮廓。 她抬手关上窗户,将风雨与黑暗隔绝在外。 裴忌回到裴府时,雨势已经停下。 西院正房房门大开,许氏坐在上首,沈芷柔蹲在她腿边,为她捏着腿。 裴忌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表哥,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沈芷柔跑到裴忌身上,见他全身湿透,心疼得不行,一面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他脸上的雨水,又一面扬声朝外喊:“来人,快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许氏手拍在桌子上,震天响:“他还用喝什么姜汤!那狐媚给他灌的迷魂汤,他早就和喝饱了,哪里还稀罕你的姜汤!” 沈芷柔自然知道裴忌去了哪里,更知道许氏积攒起来的对洛芙的怒火,她焦急地帮忙解释道:“姑妈您消消气,这是终身大事,表哥想要找洛二姑娘问清楚也是应当,洛二姑娘也是个通情达理的……” “那狐媚通情达理?”许氏腾得站起来,双手叉腰骂道,“她通情达理,能让我儿这个模样回来?庶女就是庶女,顶着个大户人家姑娘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是骚狐狸一个!我儿去她府上,她能不知道?不就是仗着生了副好皮相,我儿喜欢,拿乔装样,不想让我儿好过,好显出她狐媚的能耐来!” 她指着裴忌叫道:“亏你还是个经年办案的千户,一个骚狐狸的手段,你都看不透,竟还能被她弄成这幅模样!早上连你兄长都给冷脸子瞧,这幸好是那骚狐狸嫌你要入宫,不然迎回来,你不是还要把我也赶出家门!” 许氏色厉内荏的说完,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哭嚎:“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个没本事的男人,里里外外都要我操持,苦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把儿子拉扯成人,能过几天清闲日子,儿子却被个骚狐狸迷得没了魂儿,放着好好的正经姑娘不要,好好的日子不过,要闹得家宅不宁! 也罢也罢,与其叫个狐媚把我裴家弄得家破人亡,还不如我先死了,也省得让我儿背上不孝的骂名!” 沈芷柔见状,忙又过去扶她,冲裴忌哭道:“表哥,你好歹说句话吧,姑妈也当真是不容易……” 外面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们大气不敢出一下。 许氏的哭嚎声越发的响亮。 裴忌突然笑起来,笑到弯了腰。 许氏和沈芷柔愣住。 “儿啊,你……” 许氏止了哭嚎,从地上爬起来,想走到裴忌身边。 可他笑着笑着却咳起来,呕出一滩血,往前栽倒。 “表哥!“ “儿啊!” 许氏和沈芷柔大叫着,忙冲过来将他扶住。 裴忌躺在沈芷柔怀里,眼睛望着门外的幽幽天色,好像那看个娇娇儿立在那里。 她叹息着望他一眼,转身,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不见。 他与她的缘分真真正正地断了。 第15章 内廷来人 雨过天晴。 第二日却格外的酷热。 才将将到辰时,日头已经炙热无比了。 路面的湿润很快便被烘干。 屋子里反而更是潮热。 洛芙拿了团扇坐在廊下乘凉。 这燥热的天气,也没心思做蔷薇露了。 商陆和忍冬及几个小丫头子,端着水盆在院子里各处洒,好歹能降些温。 外头忽然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洛贞身边的大丫鬟采绿,她进来先拿帕子在脖颈边扇了扇:“这院子怎得跟个蒸笼似的,刚进来就一身汗,还是大姑娘院里好,院子四角都有冰呢,咱们做下人的也能跟着享福,不受热。” 说完才似看到坐在廊下的洛芙,上前两步福身笑道:“二姑娘在呢,您怎么不进屋去,外头多热呀。” 今个儿比前些日子都要热些,洛芙没心情跟个丫鬟多说什么,只道:“你怎么来我院里了?是大姐姐有事吗?” 采绿笑道:“我们大姑娘没事,是我们姑爷。” “你们姑爷?” 从她一进来,商陆和忍冬就停了手,又听她在那里阴阳怪气地显摆,心中就有气。 现在听她说起“姑爷”,忍冬眉头就是一跳,忍不住问道。 采绿笑道:“是啊,你们不知道吗?裴忌裴大人就是我们姑爷。早前是跟二姑娘算过八字,定过亲,只是二姑娘这八字实在是太冲了,我们姑爷也是被先前那庙里不学无术的和尚给骗了,以为相合呢,谁知自打跟二姑娘定了亲,我们姑爷就哪儿哪儿都不顺,昨儿晚上还呕血病倒了呢! 多吓人,我们姑爷可是打小练武的,身子骨再没有的结实,竟也能被冲成这样,我们亲家太太瞧着不对劲儿,连夜请了出云观的大师重新算了八字,这才知道是相冲的厉害。 这不,我们姑爷一大早就命人把二姑娘早前送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给送来了,等我们姑爷病好,就要同我们大姑娘相看定亲了,这往后啊,二姑娘和我们姑爷可就没太大干系了,你们可不要叫错了。” 她说完,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就走上前,把怀里抱着的木匣递给洛芙。 洛芙有些失神。 裴忌呕血了? 虽然她对裴忌并没有别样的感情。 但对方到底是因为她才这样。 她心中也是有些不是滋味。 商陆走过来将木匣接过来,对采绿叹道:“姐姐说的是呢,我们姑娘也被冲得连院子都出不去,这早点没干系,我们姑娘也好早些解了禁足,你说是不是啊采绿姐姐。” 崔氏母女心中有鬼,前天洛贞过来把裴忌送给洛芙的礼物拿走之后,洛芙就被找借口关在了院子里。 表面上说得好听,是让洛芙在院子里静心,好为入宫参选做准备。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她们什么心思。 商陆心中冷笑,不就是怕她家姑娘出去,万一碰上找上门来的裴忌,她们可就丢脸了! 哪怕几乎没这个可能,她们也关着姑娘,现在竟然还过来往姑娘头上扣屎盆子,她可不惯着! 果然,采绿一直趾高气昂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忍冬也不给她还嘴的机会,把盆里剩下的水往她那边泼。 采绿几人躲的慢了些,被水溅到裙边。 忍冬道:“真是对不住了各位姐姐,我们姑娘院里没冰,只能用水降温,你们担待些。” 商陆接话道:“既然东西都送来了,几位姐姐若是没旁的事,便赶紧回去享福吧,我怕几位姐姐再在我们姑娘院子里站一会儿中了暑气可怎么好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采绿堵的没话说,只能强笑着冲洛芙福了福身子走了。 见人走了,忍冬放下盆,和商陆走到洛芙身边,担忧道:“姑娘,你……” 她们想问洛芙心里是不是还有裴忌。 可这话却是不好问出口的。 洛芙知道她们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终归是我害他呕血,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商陆不赞同道:“这怎么能是姑娘害的?婚姻大事,哪里是姑娘能说的算的。” 忍冬也直点头。 洛芙没有说话,她们不知道昨晚裴忌来过。 婚姻大事的确不是她能做的了主的。 但她昨晚说的话,太过锋利。 这终究是她之过。 不过都过去了。 再多思也无益处。 她站起来。 既然裴忌已经接受换亲,那她的禁足应该就能解了。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了。 往后她恐怕就见不到祖母了。 这段时间,她要好好陪陪祖母。 此后月余,洛芙的日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兖州城里,对于按察使家的二姑娘和千户裴忌八字不合退亲,换成大姑娘的事,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 也无人议论。 只因千户所的人盯得紧。 此前茶楼里有个多事的,知晓了这桩事,便挤眉弄眼地跟人传。 叫千户所的人听见,当场就给抓了起来。 后面就再也没人敢提了。 毕竟裴忌虽只是个地方千户,跟京城里的锦衣卫职责有所不同,但到底也是一脉的,拿人抄家,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没谁想因为一点子八卦,便招惹上这等祸事。 或许是病还没好,裴忌迟迟没来洛府同洛贞相看。 倒是内廷的人终于来了。 比定好的日子要早上小半个月。 因此洛府这天颇有些忙乱。 洛芙屋里终于有了冰。 因为怕出什么岔子,导致洛芙连内廷相看都过不去,崔氏竟也亲自来了,支使着丫鬟婆子给洛芙穿衣上妆。 老太太也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眶含泪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 洛芙被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裙。 是仿着洛贞的穿戴。 华贵,却不舒适。 洛芙乖乖地坐在妆台前,任由人摆弄。 脸上被上了厚厚的一层粉。 好在她肌肤细腻,妆粉虽厚,却也能贴合并不显斑驳。 乌发被挽成峨髻,两侧插上金簪,最后又摘来一朵赤蔷薇簪在发髻正中。 如此总算装扮好。 房间里的丫鬟婆子望着洛芙,眼神都是一水的满意与惊艳。 她平日里总是喜欢穿舒适折旧的衣裙,也不大爱上妆。 美是美,但众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此刻她盛装起来,俨然又是另一种美丽。 雍容华贵的,恍若神仙妃子。 这般模样,莫说只是现在的相看,就是到帝王跟前,也是会夺得盛宠的。 内侍们就在前厅等着,耽搁不得。 洛芙装扮好,便被丫鬟扶着去了前厅。 前厅坐着好些人。 两侧共八张椅子被坐满。 洛远山陪坐在上首,正神态恭敬的跟旁边同坐上首的年轻内侍说话。 洛芙从外面进来,倒是坐在下手的八个内侍先看过来。 八人都是在宫里见惯美人的,但看到洛芙后,俱都是一怔。 这时,同洛远山一起坐在上手的那名年轻内侍才漫不经心地转过脸。 然后就再也没有转开。 坐在下手的八名内侍都已经移开目光,他却还在不加掩饰地直直看着。 洛芙打小就是从这种目光中过来的,早已经习惯,何况这本就是相看。 她神态自若地立在那里任由他看。 洛远山本是要介绍一番,见状心中就先是有底了,等着那内侍看完。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片刻后,倒是坐在左下手的一个年长内侍领着内侍们站起来,对洛芙笑道:“贵人姿容姝丽,当入宫侍奉陛下,两日后便要启程,京城路远,路上又多有不便,还望贵人早些处置好内务,免得出什么岔子。” “是。”洛芙应声告退。 洛远山喜得跟个什么似的。 他这二女儿果真是貌美,不过是进来露个面,便已被相看上,让准备着入京了。 说不定入宫后也没那么容易死。 再被封个位份高的娘娘,那他也能跟着借势,便是不入京为官,在这兖州,那还不是如鱼得水,积聚财宝不在话下。 山高皇帝远的。 那暴君能坐稳江山最好。 便是坐不稳,难道还能特特打到兖州他这个宫妃之父这里? 送二女儿入宫,果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6章 本该是他的妻,成了别人的 洛芙回到内院,刚转过垂花门,便看到老太太拄着拐杖,由李嬷嬷扶着站在院门外往这边望着。 洛芙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走过去扶住老太太:“外面日头这样大,您怎么平白站在这儿,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老太太看起来在外面站得有一会儿了,额头上汗津津的。 洛芙赶忙拿帕子给她擦擦,而后遮在头上,扶她进门。 老太太却顾不得这么多,只握着她的手问:“芙儿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跟在洛芙身边的商陆和忍冬都是笑,忍冬道:“老太太别担心,不仅没出岔子,还顺的很哩。” 商陆也道:“姑娘刚进去,内廷使者就让姑娘回来整理内务,两日后便要入京了呢。” 老太太听了却是高兴不起来:“这么快啊……” 洛芙也是心中酸楚,只能将祖母的手紧握着。 回到屋里,崔氏还坐着,洛贞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陪坐在一旁。 见洛芙扶着老太太进来,洛贞站起来笑道:“恭喜二妹妹,贺喜二妹妹,这样快就被看中,入了宫定是能如鱼得水,虏获君心啊。” 她的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崔氏看到怕被洛芙和老太太发现什么,站起来将洛贞挡到身后,笑道:“我们在屋里都听见了,我早前就说了,二丫头的美貌正适合入宫,是真真正正的无往不利,二丫头往后定是要福运无双的。” 她说着又支使丫鬟婆子:“既然使者都说两日后启程了,你们还不快将你们姑娘惯用的东西收整起来!”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声,顿时忙起来。 老太太道:“只芙儿这里收整,你这做太太的不管吗?” 崔氏笑容不减:“老太太放心,早前都是说好的,我怎么会食言呢,二丫头的嫁妆我早备好了。 咱们府里有规矩,庶出的姑娘出嫁是八百两压箱银,并六床锦被六套新衣六套首饰。但二丫头这是要入宫,我必不能叫她受屈,说好了按贞儿的份例来,就按贞儿的份例来,老太太你看这是贞儿的嫁妆册子。” 她让身边婆子把嫁妆册子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翻开。 压箱银六千,州城屋舍六间,田庄三处。 另有衣服首饰布百千、丫鬟仆从二百余众。 老太太知道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一小部分,私下里,崔氏还会给大丫头更多的补贴。 这些补贴是不会算给芙儿的。 这却也没办法说。 老太太道:“芙儿这是要入宫,那些个屋舍田庄和多余的仆从,她都带不过去,太太还是折成现银的好。” 崔氏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 她看了眼身边的婆子,那婆子便站出来道:“老太太既要折成现银那便要细细算过才好,您稍待,老奴让丫头拿算盘来。” 老太太颔首,这才坐去椅子上。 不多时,丫头取来算盘,两个婆子一起算,先从衣料首饰开始,尽往低了压。 洛芙就要走了,这会子再让,那可就是傻了。 没再让老太太帮忙争要,她道:“一套首饰含金带玉,折下来少说也要五十两,两位妈妈却算成五六两一套,虽说是有这样的首饰,但未免难登大雅之堂……” 她说着,面露疑惑与难色,望向崔氏:“太太,您当真是为大姐姐准备了这样的头面首饰吗?” 崔氏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本以为这小蹄子并不懂这些东西的价钱。 至于老太太,她年轻时也没戴过好的,年纪又大了,老眼昏花的,她拿些准备的次货给她看,再找来当铺的人一起压价,糊弄过去也不成问题。 哪知道,这小蹄子平日里看着不显,现在却能三言两语直戳痛处,显然是懂行的。 再要把那些个次货拿出来,叫她抓住,可就不好圆了。 “我才要说呢,五六两的成套首饰,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是断断拿不出来的,没得叫人笑话。” 崔氏强自说完,看那两个婆子:“我明明给二丫头准备的都是上好的头面首饰,怎么到你们嘴里竟能变成五六两的破烂?你们两个老货,当着我和老太太,及两位姑娘的面也敢昧东西吗!” 两个婆子吓得当场跪下,好再其中一个机灵,忙圆道:“太太,老奴冤枉啊,五六两只是其中一件的价钱,并不是整套头面,我们正要继续算呢。” 崔氏看向洛芙:“二丫头,这头面确实有一件一件的算法,不过这两个婆子也忒不知事,竟也没事先讲清楚,二丫头若是气不过,尽可罚她二人!” 洛芙便也是恍然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只是些许小事,不值当罚什么。” 崔氏道:“好,那我便让她们继续算了。” 洛芙点点头。 崔氏看向那两个婆子:“起来吧,再要算错,便是二姑娘不计较,我可也不饶你们!” 两个婆子喏喏称是,站起来重新拿起算盘。 这次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不敢往低了压,都是算在正常市价范围。 如此,算至夜幕降临,才堪堪算出来。 合计共九千二百一十三两。 老太太怕洛芙不好拿,让崔氏给换成银票。 崔氏再也笑不出来。 这可是近万两啊! 先前不觉,想着就六千两,糊弄一下便过去了。 谁知竟能滚成这样多。 现在真到了拿银子的时候,才觉肉疼。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内廷来的使者就在前院,她再要反悔,叫这小蹄子闹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崔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拖拖拉拉,于次日晚上才把银票送来。 洛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晚,她住在老太太院里。 祖孙两个说了一晚上的话。 次日,洛芙被装扮好,拜别哭成泪人的老太太与洛远山和崔氏,带着商陆和忍冬,以及一些日常旧物,被内侍们簇拥着出了洛府。 洛府外头早候着长长的队伍。 绵延至街头看不见的地方。 单单马车就有数十架。 身穿铠甲,腰配长刀,骑高头骏马的护卫也有百众。 兖州城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拥在夹道看着。 裴忌也在人群之中。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人。 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 华服盛装,乌发全部挽起,梳成繁复发髻,簪着钗环与鲜花。 行走间,仿佛步步生莲。 她本该这样走到他身边的。 可现在却因为洛家人。 他裴忌的妻,成了别人的! 第17章 期待嫁入裴家的日子? 队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人群谈论着散开,露出后面停着的一辆马车。 许氏从车窗往外看,见裴忌还一直望着街道尽头,嘟囔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呢,狐媚真真是害人啊。” 沈芷柔道:“好再已经走了,表哥病了那么一场,想来也已经想通,不然也不会第二日就撑着病体亲自收拾了洛二姑娘送的东西还回去,如今还来同大姑娘相看,如此只是了一下心中遗憾而已。” 许氏挪动着身体下马车:“行了,人既然都走了,也该办正事了。” 沈芷柔和周氏忙扶着她下马车,三人走到裴忌身边。 自打裴忌上次咳血,许氏是当真被吓到,关于洛芙的事,她只敢在背后说几句,当着裴忌的面是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此时也只站在旁边冲沈芷柔使了个眼色。 沈芷柔会意,走上前抬手搭到裴忌胳膊上,柔柔道:“表哥,我们该去洛府上,同大姑娘相看了。” 裴忌缓缓收回目光,摩挲着手中的一枚雪青剑穗,看了看前方的洛府门楣,举步走了过去。 沈芷柔望着裴忌手中的那枚剑穗,心中虽是酸,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表哥为那洛二姑娘吐血,又特特留下一只她送的剑穗随身带着,可见表哥虽是接受了换亲,心里爱的还是那洛二姑娘。 可即便他再爱她。 洛二姑娘如今也已走了。 此生恐怕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对手便只有洛大姑娘一个。 可如果不是洛大姑娘及其父母,表哥又怎会与他心尖尖上的人分开。 想也知道,洛大姑娘入府后会是什么境地。 洛大姑娘日子不好过,那她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盼了这么久的好日子,终于就要来了! 洛贞此时还在床榻上。 她每日里辰时三刻便会起身。 今日却是怎么也叫不醒。 丫鬟们叫来崔氏,崔氏看了看却并不着急。 她知道女儿这恐怕又是被那能预知的梦魇住了。 送走内廷使者后便过来守在一边。 洛贞确实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没有她了,全是洛芙…………和另外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跪在洛芙面前诉说着她与裴忌的点点滴滴,求洛芙能容她,让裴忌留下她。 但洛芙并不为所动,神情始终淡淡的,只让人递了大包的财物给那女子,便转身离去了。 依从梦中所言。 那女子是裴忌表妹,在裴忌身边多年,又跟裴忌有过首尾,当是不好对付的,如今已经把她送走,洛芙却没半点高兴的样子。 洛贞于梦中都在嗤笑。 不就是觉得一直宠爱自己的夫君身边竟然有个女人吗? 这便受不住了。 宫里可比这要艰险千倍万倍。 恐怕这蠢物还未及见到那个暴君,就先被女人们拆吃了! 哼,她等着看她怎么死! 洛贞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醒来的。 崔氏就守在床边,她刚醒来,她便发现了,抚着她的头发问道:“贞儿,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洛贞缓了缓神,坐起来点点头。 崔氏忙问:“你这次又梦到了什么?” 洛贞便将梦中所见说了出来。 崔氏听后捻着佛珠笑了。 “不过后宅里一个勾引主君的女人罢了,那小蹄子便要挂脸子。她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裴忌,但凡换个男人,早不耐烦了她。 不过如今真真正正叫她换了个男人,还是个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且看她还怎么拿乔。” 洛贞也笑:“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丫鬟进来喜道:“太太,姑娘,亲家太太同姑爷登门相看来了,现下在前厅等着呢。” 洛贞愣了下,而后有些不悦道:“月余都没动静,偏赶在那蠢物被接走的当口,也不知道是来同我相看的,还是来赶着来看那蠢物最后一面的!” 崔氏拍拍她的手:“这些都是虚的,你只要记得你要的是后位便足以。” 洛贞闻言立时便收敛了神情:“女儿记住了。” 崔氏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外吩咐:“都进来为姑娘梳洗上妆。”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洛贞装扮好,簇拥着她去了前厅。 许氏一早便伸着脖子往外看,见人群过来,赶忙站起来笑着迎出去,声音响亮道:“哎呀,亲家太太,几日不见,你真是越发的容光焕发了。” 这是市井间的招呼方式,崔氏纵使为了女儿的后位一再隐忍,可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她的脸面挂不住,眼中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厌恶,只强笑着点点头。 许氏不觉,又看向旁边的洛贞,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拉到怀里,亲昵道:“这就是大姑娘吧,真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叫我看了就喜欢。” 洛贞的脸色也差点没挂住,下意识嫌恶的使劲把手抽回来。 许氏脸上的笑僵了下。 气氛顿时僵住。 倒是崔氏身边的一个婆子反应快,打圆场笑道:“瞧我们姑娘,见到未来婆母又羞又紧张的,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崔氏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可就难收场了,只能忍下厌恶,拍了拍洛贞的胳膊,笑道:“还不快与你婆母见礼?” 洛贞已经调整好表情,恭顺的福身行礼:“贞儿见过婆母。” 才刚相看就叫上了婆母,要照以往,许氏心里早乐开了花。 可刚才洛贞那反应叫她下不来台,心里那份高兴也歇了,只也客套的笑着点点头说:“好好。” 裴忌在后面看的清楚。 这对母女分明瞧不上母亲,自然也瞧不上他,到底为什么下那么大工夫,伪造信件,坏他和芙儿的婚事,偏要换亲嫁给他? 他想不通。 但既然她们偏要如此,他自然要成全她们。 不然他失去芙儿的怒火,又要谁来承受? “崔伯母,大姑娘。” 裴忌行礼道。 他没有叫岳母,崔氏心中不悦,又怕气氛再度僵持,只得忍下,笑着点点头,夸赞几句。 洛贞待要福身回礼,目光瞥到裴忌身边的沈芷柔身上,动作就是一顿。 崔氏笑着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二郎是神武,怎么就能看呆了去?” 洛贞回过神,将目光从沈芷柔身上转开,冲裴忌福身回礼:“裴大人。” 两人行完礼,便没什么话可说的。 崔氏便将人请到内堂,和身边的婆子你一句,我一句绕着许氏说话,许氏感受到崔氏的小意讨好,心中疙瘩稍平,话也多起来,气氛便也热起来。 最后商议了算八字的日子,并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六。 算起来也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可谓不赶。 但没有人有异议。 送走裴忌一行人后,崔氏拉着洛贞入了卧房,问道:“适才见你面色不对,还时不时看裴忌身边的女子,难道她就是你梦里梦见那个?” 洛贞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娘,裴忌简直欺人太甚,过来相看还带着她那相好!我好歹也是三品按察使的嫡女,他竟然敢如此待我,如果不是…………凭他一个小小千户,安能入我的眼!” 崔氏脸色也不好,想了想道:“应当不是相好,不然在你梦里她也不至于去求洛芙,而不是裴忌,何况听她所说,不过就是因为在裴家多年,伺候裴忌有功罢了,没见裴忌对她有多少特殊的。这种暗含勾引主君心思的女人,后宅里总是要有那么几个的,洛芙她娘不也是么,最后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娘告诉你,这女人啊,有孕生产时最是容易没命,你嫁过去后,能处置就处置了,要是实在棘手,就等她有孕。” 洛贞眼神冷毒:“女儿晓得。” 崔氏又道:“这女人倒是小事,你那婆母才更要上心,她市井出身,粗鄙不堪,你嫁过去定是要跟她磨合,这磨合的时候千万别跟今个儿一样,嫌恶的太过明显了,叫她不喜,你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过也好对付,她们这种人,眼皮子最是浅,你要是实在不想迎合,撒点银钱也就成了,娘给你的嫁妆丰厚,不必心疼这点。” 洛贞听的心中大定。 甚至都有些期待嫁入裴家的日子了。 第18章 陛下待人极好 七月的天越发的热了。 尤其是在行路途中,更是酷热难耐。 洛芙手中拿着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软在榻上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忍冬和商陆也没好到哪儿去,瘫在两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这才刚走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这样难受,兖州到京城可有千里路呢,咱们可怎么撑得住啊。” “姑娘本来就鲜少坐马车外出,这次一走就走这样远,怕是更受不住。” 商陆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去找他们要些凉水来,这样的热,巾子浸水凉一凉脸颊也是好的。” 她说着便要出去。 马车先停了。 车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年轻内侍。 忍冬认出来,是前两日同老爷坐在上手一直盯着她家姑娘瞧的内侍。 此前没敢仔细瞧过。 如今距离这么近,发现这内侍生的也忒好了些。 唇红齿白,修眉俊目。 虽是挡帘折腰进来,却也能看出身量颀长,姿态一派洒然贵气。 他看着洛芙笑道:“奴婢长烬见过贵人。” 洛芙点点头,勉力坐起来道:“怎么忽然停车了,可是有什么事?” 长烬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依照内廷惯例,贵人相看入京时需得奴婢们伺候,也好叫贵人早些适应,您身边的这两位姑娘可去后面的马车上。” 商陆和忍冬闻言都是一凛,不敢坏了内廷规矩,却又不想离开正不舒服的洛芙身边,一时有些犹豫。 洛芙道:“你们去吧。” 商陆和忍冬只得应声,下了马车。 长烬便顺理成章地坐到洛芙身边,仔细瞧她的脸:“贵人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洛芙离开祖母心情低落,又燥热难受,不大想说话,摇了摇头道:“无妨,我这里也没旁的事,你可做自己的事。” 长烬笑道:“贵人好生随性,竟也不问问宫里如何,陛下如何?” 他这样说,洛芙倒还真想到一个事,打点起精神问道:“京城的冰价可是一百五十文一块?” 不妨她突然问这个,长烬一愣,想了片刻道:“大抵是的。” 洛芙点点头,又问了米价与鲜肉生疏果的价格。 长烬敲头道:“这可难倒奴婢了,奴婢常年在宫中,不识得宫外的价钱,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洛芙道:“总是要过日子的,少不得要知道这些。” “……过日子?” 长烬脸色古怪:“贵人要入宫过日子?” 洛芙也奇怪地看他:“你们宫里难道不过日子吗?” 长烬愣半晌,笑起来:“过!怎么不过!只是这些事情都有内务府和御膳房发放,贵人怎么反倒自己操心起来了?” 洛芙道:“按照惯例,外地入京的秀女要先住在宫外的漱玉居,待面见过陛下,有幸入选后还要在漱玉居再住几日,等待内廷分派好住所方能入宫,前前后后少说也要半个月,半个月也要过好呀,想要吃住舒心,自然要上点心。” 她本就难受,说了这么多更觉头闷,便又软在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美人蹙眉,也是别有一番美景。 长烬欣赏着,发现她鼻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这才想起什么,问道:“贵人热吗?” 洛芙:…… 她望了望纵使关着也发黄发红的车窗,又望望长烬:“你不热吗?” 问完发现,他好像真的不热。 白玉似的脸上半个汗点都没有,嘴唇还格外的猩红,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显得那么阴呢…… 却也不是阴柔,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总之,他看起来确实不热。 果然,长烬道:“奴婢打小体寒,不热的,只是也因此疏忽大意,叫贵人受热了,贵人稍待,奴婢让他们送冰进来。” 他说完便又叫停马车,吩咐人送冰过来。 不多时,洛芙车内四角便都摆上了冰盆。 冰盆冒着丝丝寒气,不多时便将车内的闷热驱散一空。 洛芙好像是那被热蔫吧的花朵,如今被洒上水,又舒展鲜灵起来。 长烬盯着她看:“贵人现在还难受么?” 洛芙摇摇头,脸上也带了笑意:“现下好多了,谢谢你长烬。” 见她笑,长烬一愣,而后仿佛比她还要开心,也笑道:“贵人客气了。” 马车外又有内侍过来,长烬探身出去,再回来手中便多了盏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贵人再吃碗冰酪。” 洛芙有些惊异:“为何行路途中不仅有冰,还有冰酪?” 长烬目光闪了闪笑道:“迎接队伍都会常备这些东西,后面有两辆马车上装的便是。” 洛芙更是惊异。 不过是迎个秀女,内廷便如此奢华吗? 她看的书里没说呀。 而且这队伍太长,护卫也太多了些。 不过内廷行事总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如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洛芙没在多想,将手中书卷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拿过冰酪,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得专注,没有发现长烬正笑眯眯地盯着她。 那笑十分的瘆人。 仿佛是某种阴冷蛇类,盯上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 黏腻又病态。 他盯着洛芙吃完,往她身边坐坐,随手从小几上拿过团扇轻轻给她扇风:“贵人还要吗?” 洛芙摇摇头,现下觉得无比舒爽。 长烬还想着前面的话题,问道:“贵人远在兖州,却对京城的物价与选秀细则知道得这样清楚,可是打小就存了入宫的心?” 洛芙摇摇头,却也没多说,只道:“既已确定要入宫,我自然会上心一些。” 何况还有祖母。 她刚才手中拿的书卷就是祖母叫人在书局买的,还又寻了几个官家太太打听宫里的事,她这才能知道一二。 长烬望着她:“贵人如此上心,可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洛芙摇头道:“兖州鲜少人见过陛下,我还不知陛下性情。” 她倒是有心了解,问道:“长烬你知道吗?” 长烬看着她明净澄澈的眼眸,到嘴边的阴森话语却打了个弯:“奴婢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其实也不大清楚,不过听旁人说陛下待人极好,从不打骂谁,贵人想要在宫里好好过日子,正是合适。” 洛芙闻言稍稍安心,笑着点点头,拿过刚才放在小几上的书卷继续看。 车厢内凉爽怡人,又有长烬扇来徐徐凉风。 加之昨晚同祖母说话,一夜未眠,看了会子书,洛芙渐渐地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长烬扔开团扇,双手按在膝盖上,探身凑近了去看洛芙。 未放冰块之时,她脸颊被热得绯红,艳得连她发髻上那朵赤蔷薇都压了下去。 现下有了冰块,温度降低,那层绯红下去,她细嫩白皙的脸颊又盈上了一层粉。 便又是另一种美。 长烬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脸颊,触感温润细嫩,又花香怡人。 将他冰凉的手也变得又暖又香。 长烬仿佛寻到了什么极合心意的珍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许久,才又转到耳朵上。 她的耳朵也是润白可爱的紧。 看着似乎戴了两粒红玉耳钉,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并不是耳钉,而是两粒嫣红的痣。 偏就长得这般恰到好处,与那红唇相映,美不胜收,也省去了打耳洞之苦。 长烬越发的感兴趣,手指在一粒红痣上捻了捻。 这次手重了些,沉睡的美人细眉动了动。 长烬怕将人扰醒,以后就没得玩了,只得收了手。 一手撑脸去看她。 他的目光并不掺杂半点情欲,却也不是纯净的欣赏。 还是带着种蛇类的黏腻与病态。 好似上一刻还将人缠裹在怀中亲昵。 下一刻便能收紧长尾,将人缠绞至窒息,那锋利的毒牙也已咬入脖颈之中。 如果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定是会被这样他的目光与神情吓到。 好再没旁人。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 车厢里并无多少颠簸,四角冰盆依旧在冒着丝丝凉气。 美人呼吸清浅,花香盈内。 本是极为舒适的场景,那黏腻病态的内侍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一手按压脑袋,掀开车帘,有些狼狈的出去。 马车外面不知何时跟了许多内侍。 他刚掀开帘子,为首的年长内侍便立刻让人停了,白着脸去扶他:“陛下……” 长烬却将他挡开,自己跳下来。 年长内侍忙拿过早就备好的天鹅绒斗篷裹在他身上:“陛下,快回马车里吧。” 长烬整个人都倒在内侍身上,他面色扭曲地抬起脸,猩红的嘴唇已是乌青,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住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内侍。 那小内侍当即腿一软,瘫在地上,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是浑身抖如筛糠地等待让自己人头落地的吩咐。 长烬便是当今天子,慕容烬。 洛远山为两个女儿换名帖时,除了使银子,还把洛芙的美貌夸了个十成十,好让礼部的人能松口。 毕竟宫妃选的就是美人。 不过是换个女儿,又不是忤逆不让女儿候选,且还是个美人,又有银子拿,礼部也就把名帖给换了。 只是递到内廷时,正巧叫慕容烬瞧见。 他在宫里待的烦闷,见此当即就起了心思来兖州瞧瞧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其实也不过是个外出的借口。 他身边伺候的人哪里敢拦,只能调来大队人马护送他出京。 至于那些朝臣们,于次日上朝才知道帝王已经离京。 外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慕容烬这一路上并不尽兴,头疾又发作的频繁。 待到兖州时,已经是戾气横生,随从的内侍也死了几个。 好在是洛芙抗住了洛远山的夸赞。 不然洛家满门可就悬了。 跪在地上的内侍一路随侍过来,又怎会不知帝王这个模样便是要杀人。 求饶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 他等着侍卫将他拖走。 却见那位弑杀的帝王往马车里看了眼,倚着年长内侍,脚步踉跄地往前面的马车去了。 第19章 贵人立志当皇后便不用早起了 帝王脑疾发作之时,竟然没有杀人? 周围随侍的人也都是错愕。 刚才陛下本是要杀那内侍的,可他往马车里看了眼便走了。 看来兖州来的这位贵人极得陛下喜爱啊。 年长内侍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扶慕容烬登上前面一辆马车,挡开缀东珠的帘幔,扶他坐到铺陈着雪驼绒的软塌上。 后面跟着的内侍递来早就准备好的温酒,年长内侍接过来服侍慕容烬喝下。 慕容烬一连饮了六盏,脸色才稍稍和缓一些,咧嘴笑道:“她甚是有趣,朕很喜欢。” 这辆马车虽是阔大奢华,内里的铺陈却尽是狐裘、猩猩毡之类的保暖之物。 年长内侍后背已经湿透,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劝道:“陛下体寒,正午太阳暴烈之时方能用一点冰,今日才刚辰时末,却在那用了四盆冰的马车里待了那么久,身子如何能受得住啊?陛下纵使再是喜爱那位贵人,也要顾惜龙体,万万不可再如此了啊。” “啰嗦。”慕容烬被扫了兴致,却也没生怒,问道,“京城里的冰价是多少?” 年长内侍愣了下:“约莫二百文一块。” 慕容烬“啧”了声:“贵了。” 年长内侍头一次在帝王面前失态:“啊?” 慕容烬道:“你们的那位贵人以为是一百五十文一块。” 年长内侍伺候慕容烬多年,自问已经能揣摩一些他的心思,此时却是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试探着问:“那回京后,奴婢让他们把冰价降到一百五十文?” 慕容烬颔首,又问:“柴米油盐,生蔬鲜果之类的价是多少?” 年长内侍整个人都懵了。 帝王就算说要杀尽百官,把江山拱手交于他人,他都不会有太多的惊讶。 可他却在问柴米油盐? 日益残暴的帝王,问柴米油盐? 他有些恍惚的将价钱一一报出来。 慕容烬点点头:“漱玉居又是什么样子?” 年长内侍已经反应过来,知道帝王问这些恐怕是跟那位贵人有关。 他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细细说道:“漱玉居在顺天门北边,因为外地来的贵人秀女们也不在这里常住,是以布局似客栈,平日里是交由外面的人打理,陛下选秀的日子,则是由咱们内监与宫女们照应。 贵人秀女们的一应吃食日用,也有咱们统一发放。” 慕容烬道:“如此,吃用当不如宫中。” 年长内侍忙道:“陛下放心,洛贵人若住漱玉居,奴婢们定会按照宫中用度供应。” 慕容烬摩挲着手指,上面依稀还残留有那娇娇美人耳间红痣的触感,他忽然笑起来:“还照原样来,朕要看她是如何过日子。” 洛芙不知道有个人在等着看她过日子。 被唤醒时,已是傍晚。 忍冬和商陆在她左右。 忍冬笑道:“姑娘这一觉好长,外面天都快黑了,咱们也已经到驿站啦。” 商陆却是有些担忧:“姑娘白日里睡得这样久,晚间还能睡得着吗?内侍们也真是的,这个时候才叫我们过来。” 洛芙睡了这差不多一个白日,精气神总算养回来一些。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无妨,我们下去吧。” 洛芙被扶下马车,立时便有热气烘来。 七月份的天到底霸道。 纵使烈日已落,也不过是由炙热转成了闷热。 早候在旁边的几个内侍忙过来引她入驿站。 没看见长烬,许是在忙别的事。 洛芙也没多问。 驿站内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洛芙走进房间,便有内侍捧着冰盆、温水与饭食鱼贯而入,殷勤道:“贵人午间都未曾用饭,定是饿了,驿站虽是粗陋,好在咱们随行的有厨子,做出来的饭食还算爽口,贵人且先用一些。” 洛芙点点头:“多谢你们了,若是便宜,一会儿可否送些热水过来,我想沐浴。” 内侍忙道:“自是便宜,自是便宜,贵人用完饭食,奴婢们便送来。” 内侍退下后。 忍冬忍不住对商陆笑道:“这些内侍真是体贴,此前你还愁呢,现在还愁不愁了?” 商陆抬手点她脑门:“这才刚起头呢,谁知道后面什么样,现在就得意,小心乐极生悲,在家时教你长心眼长心眼,你竟还是半点不长!” 忍冬往洛芙身边躲:“姑娘你看她!” 洛芙笑道:“你们两个斗嘴,可不要带我。” 商陆端来盛放温水的木盆服侍洛芙净手:“我才不跟傻大姐斗嘴呢,你快过来,不要耽搁姑娘用饭。” 洛芙精神头养回来后,胃口也不错,饭食用了大半。 残羹撤下去后,不多时,内侍们依言送来浴桶与热水。 关上房门,商陆和忍冬为洛芙摘下钗环,拆开发髻。 头发披散下来时,洛芙长舒了口气。 一路上顶着发髻与钗环,可真是不舒服。 待沐浴过后,洗去一身疲惫与脂粉。 便更是清爽舒适。 是以次日她没再上妆。 慕容烬挡开车帘进来时,洛芙正在看书。 她脸上脂粉未施,乌压压的发只简单挽了个髻,插一支青玉簪。 身上穿一件折旧淡黄蓝边香云纱衫,下着丹青百叠裙。 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的芍药,将这有些沉闷的车厢都映得清丽起来。 她捧书抬眸看过来时,饶是慕容烬已经在自己马车上见过她这样的装扮,还是为之一怔。 “怎么了?”洛芙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疑惑道,“我这样穿不合规矩吗?” “贵人怎么样都合规矩。”慕容烬走进来,照旧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书,笑道,“贵人与其看这本京华实录,还不如看奴婢,毕竟贵人是要入宫,往后也是要与奴婢朝夕相处的。” 洛芙听他说话有趣,不禁抿唇,放下书道:“昨日忘了问你,漱玉居有什么规矩吗?” 慕容烬道:“不过是让贵人们歇脚的地方,没什么规矩,贵人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洛芙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入宫后呢,我看书上提过,宫妃们要卯时初便起,前往坤德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当真是这样吗?” 天知道刚才在书上看到这段时给她的冲击有多大。 那可是卯时。 冬日里天都还没亮呢。 冷冽刺骨的天,从暖烘烘,香喷喷的床榻上起身,顶风冒雪去请安………… 还不是一次两次,是余生都要这样。 她只要想一下,天都要塌了。 美人一向明净澄澈的眼眸里含着委屈,都快要漫出水雾了。 她在担忧什么,又是什么心思,简直一览无余。 慕容烬却偏要吓她:“那是自然,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规矩礼数可不能少。” 天! 塌了! 洛芙瞬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慕容烬看着一下子就蔫吧的芍药,心情却是极为愉悦,为了不让芍药蔫吧过头,说了没说完的话:“不过陛下还未立皇后,贵人便是想早起请安也无处去请。” 洛芙闻言虽好一些,却也没多开心。 现在是不用早起了,可皇后总归是会立的,她早晚逃不掉。 慕容烬盯着她笑道:“贵人若是不想早起,那便立志登上后位,如此,贵人想什么时候起便能什么时候起。”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洛芙问:“那现在宫中有多少嫔妃呀?” 多少嫔妃? 慕容烬想了会儿,如实道:“不知道,好像挺多的。” 洛芙:………… 她狐疑地望他:“你不是内侍吗?我看你在我府上时还坐上首来着,想来大小也是个管事,怎么连宫里几个嫔妃都不知道?” ………… 慕容烬一噎。 那些朝臣年年往宫里送女人,他又从未召幸过,如何知道有多少人。 这芍药倒是心细,还记得他在洛府时坐上首。 只是现在却是不好糊弄了。 “约莫千余人吧。”慕容烬编了个数,打算一会儿出去问问身边的人,如果人数不够,就让他们传信回去问那些朝臣要,“陛下妃嫔众多,好些人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奴婢自然不知有多少个。” “这么多吗……” 洛芙并没起疑,只是惊诧于人数之多。 她暗自叹气:“那我晚间早点睡好了。” 慕容烬却不满她这么快就放弃,眯眼道:“贵人这是因为人多便要放弃为后么?” 他语气不太好,洛芙也没跟他计较。 世间之人,大多奋楫争先。 可奋楫争先多累啊,她就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何况宫里定是刀光剑影的,奋楫争先恐怕会先死。 她叹道:“我看你年轻,劝你一句,奋楫争先是好,但也不要太过了,不然好好的日子过不了,连命都要没了。” 看他年轻,劝他一句? 连命都要没了? 帝王多早晚听过这样的话。 还有,她才多大啊。 他可是看过她的名帖,比他还小四岁岁。 看他年轻? 慕容烬愣半晌。 洛芙看看他,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你看你嘴唇发青,眼睛里头还有红血丝,一看就是想东想西的没睡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要长此以往,可不是长寿之兆。 我呢奉行无为而治,长寿康健,每日里需睡够六个时辰,争皇后之位太累,我会睡不好的,所以你若是想奋楫争先,那你需得去找别的秀女,但你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活得长久一些。” 第20章 那朕只好留在她身边侍奉了 …… 正午最为暴烈酷热的时候过去。 慕容烬从洛芙的马车里下来。 一直骑马跟在车后面的年长内侍赶忙下马过来接他。 本以为专横、不听劝告的帝王这次又会头疼。 没想到他却好好的。 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年长内侍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陛下,洛贵人侍奉得不好吗?” “侍奉?”慕容烬扯下头上戴着的内侍纱帽,把它扔给年长内侍,“你觉得是谁侍奉谁?” 年长内侍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陛下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那位昨日还极得荣宠的洛贵人今日说错了话,惹得陛下不喜了? 那要拉出去砍了吗? 他脑子里正卷着风暴。 帝王已经把那位洛贵人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说…………朕要是留在她身边,她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让朕活得长久一些。” 慕容烬重复着洛芙的话,好似才反应过来,压抑不住地笑起来:“她,她竟然说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哈,你想不想看朕白白胖胖?” ………… 年长内侍:“奴,奴婢当然想。” 慕容烬黏腻期待道:“那朕只好留在她身边侍奉了…………” 傍晚时分,车队行入城门。 商陆放下车帘,回身笑道:“到青州地界了,姑娘坐了两日的马车,定是烦闷,晚间凉快一些时可到坊市间走走,透透气。” 忍冬道:“那些内侍们会允吗?”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总算是学会多思了。”商陆笑着说她一句,又道,“我瞧着内侍们对咱们姑娘颇为体贴,姑娘想出去走走想是不妨事,待会我寻他们问问便是。” 洛芙平日里鲜少出门,只是坐了两日马车,确实烦闷,便点点头叮嘱道:“若是不允也就罢了。” 商陆忙应声。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洛芙下了马车。 最先入眼的是华丽的彩楼欢门。 许是事先请过。 并无旁的客人进出,只有掌柜领着两个小二恭敬地立在旁边。 洛芙照旧由内侍们接引着入内。 这次长烬也在其中。 洛芙便没等商陆去问,对长烬道:“我坐了两日马车有些烦闷,再晚一些的时候,我能去坊市里走走吗?” 慕容烬道:“自然可以,只是外面人多杂乱,需得奴婢陪你。” 洛芙点头笑道:“好。” 纵使已经看过她笑,慕容烬还是被她笑得脚下步子慢了半拍。 到底是城中酒楼。 房间比驿站的要大和舒适许多,冰盆也不用特特送来,四角早就放好了。 内侍们照旧送来温水与饭菜。 慕容烬抄着手站在一边看洛芙净手净面,而后坐到桌前用饭。 她吃得认真。 跟个某种小兽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饭菜吃了大半。 慕容烬不爱吃东西。 也烦别人吃东西。 但看洛芙用饭却看得舒坦,从洛芙屋里出来后,他找来那年长内侍吩咐道:“你让人在城里寻几个厨艺好的厨子,要能变着花做菜的,你告诉他们,谁能把饭菜做得让那小兽再多吃几口,朕赏她千金。” 年长内侍已经适应良好了,忙应声交代了人去办,而后小心劝道:“陛下喜欢洛贵人用饭,想来胃口也好些,今日便多少用些肉食吧?” 慕容烬却还是皱眉摆了摆手,只稍稍用了一点素粥,洗漱过后便又去了洛芙的房间。 洛芙站在窗边望外面景色,见他进来,便走过来道:“不是让你们出去用饭吗,你没吃吗?” 慕容烬道:“贵人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奴婢吃快些好过来陪你,贵人,咱们走吧。” 洛芙见他一副比她还想出门的架势,也只得拿起桌上的团扇与早就准备好的如意纹佩囊,随他一起出去,只是没忍住叮嘱一句:“往后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急,把饭吃好,觉睡好,身子才会康健,你也能胖一些。” “贵人还惦记着要把奴婢养胖些呢?”正要下楼,慕容烬扶住她,“贵人这是嫌奴婢瘦弱吗?” 洛芙出府前一晚跟祖母睡在一起,听祖母讲过,内廷里内监们净过身,跟男人不一样,但也绝不是女人,脾性最是古怪,最不喜欢被人骂不是男人。 祖母让她多注意些,不要得罪了这些人。 不然定会被暗地里使绊子。 她此前跟长烬说话倒是没想起这回事,现在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内监们的古怪之处。 “我没有嫌你瘦弱。”洛芙解释着,其实他并不瘦弱,托扶在她手臂上的手修长宽大有力,身姿颀长却挺拔,并不似其他内监们的弯腰塌背,同弓马娴熟的裴忌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气质太阴了些。 “我只是想让你康健一些,跟我身边的两个丫鬟一样……”阳光点,别那么阴。 慕容烬在心里冷哼,说来说去还是嫌他,竟然敢拿他跟丫鬟比,甚至还不如丫鬟! 早晚杀人给你看! 洛芙不知道旁边的人是帝王,且还在阴暗地发着疯的帝王,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外面的坊市上了。 她素日里怠懒,加之崔氏管得严,规矩大,便鲜少出门。 今日里出来一趟,看到沿街高挂的各色灯笼,满目琳琅的货品,眼睛便移不开了。 慕容烬想她该是要去书局,或是灯笼铺子。 他看她刚才一直在仰面看上头挂着的灯笼。 她却径直走到一个画糖人的商贩前。 那商贩前头还围着几多孩童。 她来的却也是正巧,那商贩刚把糖人画好,给了几个孩童后还剩下好几个。 洛芙买了四支。 一支仕女提花的给自己,一支胖鲤鱼的给长烬。 一支飞蝶的给商陆,一支骏马的给忍冬。 “咱们走得急,没有带她们,只能打包带回去了。”洛芙让商贩把给商陆和忍冬的糖人用牛皮纸包好,装进自己的佩囊中,然后把胖鲤鱼的糖人递给慕容烬。 慕容烬把胖鲤鱼拿在手里,看看胖鲤鱼,又看看洛芙。 洛芙已经往前走了。 慕容烬正要跟上,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脸看去。 那是一家珠宝行,门楼前站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望着前面的洛芙望得出神。 见是个丫头,慕容烬眼中的戾气便散了些。 如此美人,连他看了都会失神,何况一个丫头。 她这样尽兴,也不好杀人。 下次吧。 两人及隐在周围的侍卫走远后,珠宝行里又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正值青春的美貌姑娘。 穿戴华贵,形容倨傲,一看便知这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时,珠宝行没多少人。 只那梳双丫髻的丫头站在门前,这一行人出来,她也没注意到,便挡了路。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身边立时走过来一人,拧住她的耳朵骂道:“小蹄子,你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做什么?没看见姑娘出来了吗!” 那丫头吃痛,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出来了,赶忙求饶道:“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挡在门前的,实在是因为奴婢刚才看见了洛芙洛二姑娘这才有些失神,挡了姑娘的路。” “洛芙?”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一愣:“她不是在兖州吗,怎么到青州了?” 那丫头瞧着她的脸色,忙接话道:“想来是太太把她嫁到这边了,奴婢刚才瞧她身边只跟着个男人,离她好生的近,应当是她夫君,但是后面连个丫鬟都没有,怕是什么穷酸秀才出身……” 这丫头曾是洛府的人,叫春杏此前在洛贞院里伺候。 只是有一年洛贞来崔家走动,腰间佩戴的香囊被她二表姐崔玉珍夸了几句,她便将绣这个香囊的丫头,也就是春杏赠给了崔玉珍。 此后,春杏便留在了崔家。 只是到底隔着一层,她在崔家也是孤零零的,没个相好,也不被重用。 她知道崔玉珍和洛贞在一块时,总爱拿洛芙嘲讽奚落。 便忙这样说,想讨个好。 果然,崔玉珍听了,脸色便好了许多,嗤笑道:“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罢了,姑妈给她配个穷酸秀才那也是抬举她了,只是可惜了这秀才,娶妻不贤毁三代,他这一门恐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由身边的丫鬟扶着走到马车旁,又停下,崔玉珍回身吩咐那丫头:“你去给我找一下她,搞清楚她嫁的是哪一家,往后多看着点,记下那蠢物是怎么被磋磨的,然后叫她们写信递到京城我大姐姐府里,我就要入宫了,宫里的日子指定烦闷无趣,也只有洛芙那个蠢物能让我聊作消遣了。” 春杏闻言大喜,二姑娘这是交代她做事了,这件事要是办好,她就能在崔府立足了! 往后也就不愁了! 她连声应着,小跑着朝刚才洛芙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21章 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坊市里行人熙熙攘攘。 春杏边跑边四下张望,如此寻了小半个时辰,直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也再没看到洛芙的踪影。 她急得直跺脚。 寻不到人,她怎么回去给二姑娘交差? 交不了差,那她往后的日子岂不是…… 春杏止不住的心慌。 在原地转悠半天,心中不住的盘算。 如此回去,往后定是再也起不来了,与其每日里做最累最脏的杂活,最后被随便配个不成样的小厮,一辈子磋磨过去,还不如博一博! 说不得还能博出个出路来! 下定决心后,春杏转身往回走。 崔氏宅邸比之洛宅更要华丽阔大,从外头看,只那瓦红的院墙都占据了足足一整条街。 春杏从角门进去,穿过重重门帘,游廊终于走到一个院子前。 院子门倒没关。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她气喘吁吁地回来,不冷不热道:“进去吧,姑娘等着呢。” 春杏顾不得喘气,说一声“谢妈妈”,提裙进院门,直奔正房去。 崔玉珍倚在软塌上,左右两个大丫鬟在与她打扇。 听外面人说春杏回来了。 崔玉珍忙坐起来,让人进来。 春杏一身一头的汗,进来时带来一股汗酸味。 崔玉珍拿帕子捂鼻,嫌恶道:“你给我站远点!” 春杏只得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崔玉珍才道:“行了,快说说,那蠢物到底嫁的哪一家,人家又是怎么待她的?” 那丫头道:“回姑娘的话,天太晚了,无人能打听,她到底是嫁的哪一家奴婢尚还没探听清楚,不过奴婢跟在她和那男人后面,拐了十几个小巷,又走了许久,直到路面变成了土路,奴婢才看见她们进了一个破屋。 姑娘是没瞧见,那屋破的,连咱们府上丫头小子们用的茅房都不如!” 崔玉珍听着仿佛闻到了味道,拿帕子在鼻前扇了扇问道:“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春杏本是就编完了的,但见崔玉珍还没尽兴的样子,便忙又编造道:“没呢,奴婢贴着壁角听了好一会儿,洛二姑娘刚回去,便有个婆子朝她骂……” 她咳咳两声,插腰学道:“骚狐狸,小贱货,家事不做,惯会勾着爷们外出溜达,好好的爷们都叫你带坏了!老娘把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再叫老娘看到你勾着爷们不学好,看老娘不把你送去那巷子里给人接客!” 学完之后,她又放下手,叹道:“那洛二姑娘被骂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会呜呜哭泣,她那男人也没甚什用处,一句话也没帮她说。” 崔玉珍却是咯咯笑起来。 她自认美貌无双。 在青州无人能出其左右。 平时里跟姐妹们出去,也从来都是备受瞩目。 虽说兖州的表妹洛贞跟她一样也是要入宫选秀的,且还打小就被姑妈请来宫里退下的嬷嬷教导礼仪,但她根本没把这个表妹放在眼里,内心也是瞧不上的。 洛贞美貌不如她,即便将来一起入宫,也只会是她的附庸,在她手底下做事罢了。 洛贞倒是也识趣,在她跟前从来都是服服帖帖的。 只是会时不时提起她那个庶妹洛芙,言语间,说这女人虽蠢,却比她美。 她起初并没在意。 只是有一次去洛家做客,到底见到了洛芙。 她当场愣在那里。 等回过神后,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肉之中。 此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洛家。 但却一直关注着洛芙的动向。 她知道姑妈和洛贞也看不上洛芙,必定不会给她找好人家。 她等着看她嫁人后被磋磨成疯婆子的样子。 看她还如何能压过她! 月余前,爹爹过寿。 姑妈和表弟过来送礼,她有心想问那洛芙,却磨不开面子。 叫人瞧见她问那么个蠢物,岂不是就能知道她嫉妒那蠢物吗! 素日里可都是洛贞自己先提起,她才会跟着说几句的。 好再几日后,洛贞也来了。 只是却没主动寻她,便和姑妈匆匆回去。 她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 只是近来内廷来人相看的日子渐近,她的心思便放到了选秀上。 没想到今天晚上出去选个头面的工夫,竟能碰上洛芙那蠢物,还能看到她的下场! “生得那样美又有什么用,内里是草包,这皮囊便也没甚用处,反会成为拖累。” 崔玉珍舒爽的笑,渐渐变成冷笑:“真想亲眼看看她是怎么被磋磨的!” 春杏闻言,头上汗都下来了。 好在她本就是汗流浃背,没被人发现,恐惧之下,竟先提出来:“奴婢看的时候便想叫姑娘也来瞧瞧呢,不如明日里,奴婢带姑娘过去?只是那里又脏又乱,地上猪牛羊的粪便随处可见,路又窄,马车过不去,小轿也过不去,姑娘需得走上一段路才行。” 崔玉珍还真起性想过去瞧瞧,但听春杏这么一说,瞬间偃旗息鼓。 大热的天,为了看个蠢物,要走上许久的路,还是遍布那些个腌臜之物的路,那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 崔玉珍指了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吩咐道:“你明日里跟她一起去看看,回来照实讲给我听。” 那大丫鬟脸都青了,姑娘不愿意去,她也不愿意啊。 只是没胆子拒绝,只能强装笑脸的应下。 没人发现,那丫头才是面如死灰。 洛芙不知道自己出去一趟,竟然引起一阵风波。 忍冬和商陆就等在彩门欢楼前,见人回来,赶忙迎上来。 “姑娘,你出去怎么不带我们呀?” “虽然没带你们,但我给你们带了糖人。”洛芙从自己佩囊中拿出牛皮包给她们,“飞蝶是商陆的,骏马是忍冬的。” 没想到姑娘还给她们带了糖人。 两人喜不自禁,拥着洛芙回房。 被两个丫鬟从洛芙身边挤开的慕容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胖鲤鱼,面色阴沉。 早就候在旁边的年长内侍冷汗都下来了。 那两个丫鬟恐怕活不成了。 已经走进酒楼内堂的洛芙想起长烬来,回身冲他笑道:“我要回房歇息,你不用过来服侍了,也早些歇息吧,睡得足了,明日你眼睛里的红血丝就会消退的。” …… 美人已经上楼。 年长内侍觑着帝王的神色,走上前:“陛下……” 慕容烬冷哼一声,森森白齿将那胖鲤鱼咬出一个口子:“回房,歇息!” 年长内侍没控制住,笑了出来。 看来那两个丫鬟的命保住了。 这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帝王多早晚这么听人劝过。 何况还不是劝,人家只是那样吩咐一句你,专横的帝王竟就听了! 这位洛贵人将来定是会贵不可言啊。 第22章 陛下会喜欢贵人的 次日,洛芙醒来时,外面已经是红日高悬了。 商陆坐在桌前的圆凳上做针线。 忍冬则在打络子。 洛芙挡着床帐,有些恍惚:“咱们……还在家吗?” 见她醒了,商陆和忍冬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一左一右将床帐挡开,笑道:“姑娘这是睡迷糊了,咱们已经在青州了,昨儿晚上姑娘还出去玩儿呢。” 洛芙拥着薄被,望望外面炙亮的天:“现在已经快正午了吧,今日不赶路吗?” 忍冬笑道:“要赶路的,只是曹大监说连赶了两日,人困马乏,便不早起了,大家也能多睡会儿,睡得足了,精神也能好些。” 曹大监便是那个年长内侍。 一起赶了两日的路,商陆和忍冬也能跟内侍们说几句话,便跟着他们一起这么称呼年长内侍。 也知道了在这队伍里,除了长烬,便是曹大监最大。 今日不用早起,洛芙也高兴,从床上下来,洗漱更衣。 用饭的时候,长烬也来了,笑道:“奴婢来伺候贵人用膳。” 他说是伺候,却也并没有上手布菜,只是站在一旁瞧着。 洛芙看看他,见他唇色没昨日那样青,眼睛里的红血丝也少了一些,便知他是听进去了,心中对他更觉满意。 祖母帮她找那个从小教导洛贞的嬷嬷打听过。 嬷嬷说入宫后,身边定要有个可意儿的宫中老人。 遑论宫女还是太监。 如此,旁的不说,便是宫中礼节,也能知道得全一些。 洛芙想要奉行无为而治,那也是要先让自身硬起来。 不然入宫后一问三不知。 莫说她想每日里睡足六个时辰,便是睡一个时辰,都恐出什么岔子被罚吃用。 长此以往,也别想长寿了。 没准哪天触了什么霉头,就归西了去。 长烬虽是阴了些,但人不坏,对她尽心,也能听得进去话。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就不用再费心去寻旁人了。 就是野心大了点。 不过她已经同他讲过她不是那奋楫争先的人,他若选择留下,就代表他会歇了心思。 往后大家一起躺平,每日里睡足六个时辰,长寿康健得多好。 慕容烬本是站在一边,见洛芙看他,便抄着手上前:“贵人望着奴婢笑,可是喜欢奴婢?”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么说话了,笑道:“你待我如此尽心,我自然喜欢你。” 慕容烬“哦”了声,指指过来送饭菜的内侍:“他们待贵人也尽心,贵人也喜欢么?” 谁会不喜欢待自己好的人呢? 洛芙有些莫名:“自然喜欢呀。” 那些内侍齐齐一抖,大气不敢出地将饭菜摆好,小心地出去了。 慕容烬皮笑肉不笑道:“贵人看看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洛芙看了眼。 鸡丝银耳桂花鱼、酸笋鸡丝汤、玫瑰搽穰卷儿……… 样样精巧,盘盘味美。 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洛芙顿了顿,抬眸看向慕容烬:“陛下对宫妃们是不是很好?” 慕容烬一怔:“贵人怎么突然问起陛下来了?” 洛芙道:“我在想你们只是来接相看的秀女,车队里都带的有冰,还有冰酪可以用,住的地方用心,吃食也是再没有的好,想来宫中妃嫔定是比这样还要好一些的,你又说陛下待人极好……” 她了然道:“怪不得陛下妃嫔有千余人呢。” …… 慕容烬愣半晌:“贵人现在是不是还觉得即便每日辰时需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也能接受了?” 洛芙诧异地望向他:“长烬,你真是聪明。” 慕容烬:“噗哈哈哈哈哈哈……” 忍冬也跟着笑:“这样的话,即便宫里规矩大一些也没事,左右咱们在家时也是规矩大于天。” 商陆嗔她:“想什么呢,陛下好,难道其他人也好吗?” 忍冬想起崔氏和洛贞,笑脸一僵,叹气道:“也是。姑娘最好还是要见到陛下,咱们姑娘人也好,还生得这样美,陛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有陛下喜欢,姑娘就不用怕别人了。” 洛芙点点头:“陛下能喜欢我,那最好了。” 慕容烬笑盯着她道:“贵人放心,陛下会喜欢贵人的。” 洛芙只当他在说吉祥话,也没在意,还照往常认真吃饭。 慕容烬在旁边也瞧得认真。 甚至怀疑,这些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用完饭,又休息了会儿,在烈阳正浓时,便要启程了。 洛芙有些担心随同的内监、侍卫和马匹中暑。 但这是人家的安排,她也不好置喙什么。 好再大家歇息的时间也不短,随身带的水囊里还有解暑的饮子,应当没事。 外面烈阳炙热,商陆和忍冬举伞在前,为洛芙挡去烈阳,扶她上马车。 慕容烬却坦然暴露在烈阳中。 别人都晒得脸色昏红。 他却是面如冷玉,半点汗珠子也不见,撩袍跟在洛芙后面,登上马车。 候在旁边的曹大监现在也放心了许多。 洛贵人怕热,马车里、房间里都会用冰。 陛下常与她一处,除了第一日脑疾发作过,这两日都好好的。 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陛下那样怕寒,素日里处处小心暖着,脑疾还会时不时发作。 用药也没用,且还日益严重。 同洛贵人在一处竟是没事。 说不得有洛贵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的脑疾能慢慢治愈呢。 陛下的脑疾治愈后,那他们这些伺候陛下的人也能活得长久些。 曹大监脸上含着笑意,也没再骑马跟在旁边,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漫长的车队缓缓前行。 烈阳炙烤大地的正午,街道上虽没什么人。 但两旁的铺子里却都是人,围观着前行的车队。 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避在铺子檐下的阴凉里。 其中一个梳双丫髻的望着占据了一整个街道的车队,忍不住惊道:“好大的排场呀,还有侍卫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排场。” 她旁边的丫鬟则是蔫蔫的,拿帕子擦着脸上脖颈上不断冒出来的汗,不耐烦地抱怨道:“你还有心情看旁的?姑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看那洛芙,可没说是这时候!你看这天,才刚出门就要晒死个人了,甭说还要走那样的远,你想死,我还不想呢!” 这两个丫鬟便是昨日晚上催玉珍指派去看洛芙惨状的春杏和大丫鬟 春杏心里有鬼,听到崔玉珍让身边大丫鬟跟她一起去看的时候,她都快吓死了。 脑子里全是趁夜逃走的想法。 但逃走容易,身契还在崔家,到底还是死路一条。 遂冷静下来,想了一夜,打算赌一把。 她能看得出来大丫鬟并不想去。 便故意拿崔玉珍的话压她,在大正午的时候拉她出来。 大丫鬟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都想把春杏撕了。 可又怕春杏告到崔玉珍那里,只能捏着鼻子出来。 一路上都在抱怨。 春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用。 她佯装为难道:“好姐姐,你莫恼,这大正午的,动弹下便能被晒掉一层皮,我又不是个傻的,哪里想出来受罪,只是姑娘的吩咐不能不听,洛芙嫁的那地方偏着的呢,我是做惯粗活的,腿脚有力不妨事,可姐姐那是照姑娘养的,走路怕是要慢些,咱们现在不出门,再要耽搁,晚上恐怕就回不来了。 唉,那地方都是穷酸恶棍住的地方,万一晚间撞上一半个醉汉……” 大丫鬟听的变了脸色,更加不想去了。 她转了转眼珠,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几个钱塞到春杏手里,笑道:“好妹妹,我委实是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你去吧,我在这福顺茶楼里等你。” 春杏愣了下,有些害怕道:“姑娘要是知道……” 大丫鬟忙道:“你回来后同说讲一下,咱们再一起去回姑娘,姑娘不会知道的。” 春杏看看手里的钱,有些犹豫。 大丫鬟咬了咬牙,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她:“好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吧,姐姐要是当真跟着你过去,怕是半路就得昏死过去,到时麻烦的还是妹妹你呀。” 春杏把银子抓在手里,叹道:“那好吧,姐姐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大丫鬟松了口气,笑道:“放心吧,你快去。” 春杏揣着碎银子拐过街角,也寻了个茶楼舒舒服服坐到傍晚时分才出去。 她也聪明,并没有直接去福顺茶楼,而是在大街走了两圈,直到汗流浃背,发髻毛乱,脸庞通红才慢慢走去福顺茶楼。 大丫鬟一直老老实实等在茶楼里。 她过去跟她说了早就想好的说辞,两人这才一起回崔府,一人一句将对好的话说给崔玉珍听。 崔玉珍不疑有他,听得咯咯直笑:“洛芙这个蠢物真是招笑,只可惜内廷眼看着就要来人相看了,往后在想听她的乐子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春杏忙道:“姑娘若是想听,奴婢愿意住在洛芙隔壁,时时探听,日日回来禀报,姑娘若是入京,奴婢也会日日找人写信递给姑娘瞧。” 崔玉珍满意颔首,大方道:“便这样吧,你人机灵,办事麻利,我提你为一等大丫鬟,如此,你虽住那边,月钱却是涨了的,你不吃亏。” 春杏大喜,忙跪下来磕头:“奴婢谢姑娘!” 她总算是搏出头了! 接下来只要找人回洛府打听到那洛二姑娘到底嫁在青州哪里。 她这谎也就能圆上了! 第23章 洛贞出嫁 春杏没在崔府找人。 她在坊市里寻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给了一吊钱,好生叮嘱一番,让她悄悄去洛府,找她往日里相熟的丫头打听洛芙的事。 因为春杏承诺待她回来,还有一吊钱拿。 那婆子十分尽心,自己赁了头毛驴,走了四天终是到了兖州。 也是碰巧,正赶上洛府办喜事。 洛府上下红绸飘摇,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那婆子趁乱挤进去,寻了个小丫头子问:“姐儿,府上这是办的什么喜事啊?这般大的阵仗。” 小丫头在桌子上偷了把果子,突然被人抓住,心里正发毛,又听对方这样问,便放下心,塞了一个进嘴里道:“我们大姑娘出嫁呢,姑爷待会儿就要过来接我们大姑娘了。” 那婆子听春杏说过洛家人,知道洛家有两位姑娘,一位爷。 大姑娘洛贞和大爷洛衡是嫡出的亲姐弟。 二姑娘洛芙是庶出,春杏让她来问问洛二姑娘嫁去青州谁家了。 婆子便问道:“那洛二姑娘嫁去青州谁家了?” 小丫头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跟你说二姑娘嫁去青州了?我们二姑娘入宫选秀去了,前些日子内廷来了好些人呢,城里人人都在谈论,你不知道?” 入宫选秀去了? 跟春杏说的不是一回事啊。 婆子怕出错,正准备细问。 外头传来一阵嬉闹声。 “新郎官到了!” “新郎官到了!” 小丫头一听,一溜烟跑前头看热闹去了。 婆子便也跟了上去。 只见一队人马抬着喜轿正过来。 骑马走在前头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英武不凡。 只是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是半点笑也没有。 婆子看着那新郎官行到府门前下马,也不作催妆诗,只将应酬的事交给喜婆,自己撩袍走上台阶径直入府去了。 婆子也想跟进去看,奈何到二门处就有人看着不让闲杂人等进。 她也只好在外院找人打听洛二姑娘的事。 得知洛二姑娘果真是被内廷接走后,也没立时便走。 堆在人群里看热闹。 本以为会等许久才能等到新娘子出来。 没想到不多时,盖着红盖头的新妇便由丫鬟扶着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的丫鬟婆子。 这一群的丫鬟婆子后面则又跟着许多抬着箱笼的小厮。 那些小厮穿戴不俗,四人一排,新妇都已经走出洛府大门上了花轿,行出很长一段距离,这些抬箱笼的小厮却还没从府里出来完。 “嚯,洛大姑娘的陪嫁可真多啊,可见洛大人和夫人真真是疼爱洛大姑娘啊。” “洛大姑娘出身门第比裴二郎高,又带这么多陪嫁,往后在婆家定是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往后的日子啊不知道过的多舒坦呢。” “还用你说?洛大姑娘原是要入宫当娘娘的人,她外祖家在青州更是势大,听说她有个表姐也是要入宫当娘娘的,手里有银钱,身后又有娘家撑腰,腰杆能不直吗,只是不知这洛大姑娘怎得不去选妃,竟换成了洛二姑娘入宫……而且我听说,裴二郎本是要娶洛二姑娘的……” “快住嘴吧,叫裴忌听见,你就要去牢里了!” …… 婆子听了一耳朵,又往迎亲队伍的方向看看。 心里有些不同意那些人的话。 他们只顾看洛大姑娘的陪嫁,出身和门第。 却不见那新郎官面容冷肃,进门出门皆独自走在前头,看起来不像是迎亲,倒像是办什么公务。 对新妇更是没半点体贴。 这可是迎亲呢,便如此的冷淡淡、硌生生。 新妇嫁过去,想见的会受冷遇。 嫁妆多、有娘家撑腰,可不得夫君喜欢,日子也不会和顺的。 第24章 二爷今晚宿在沈姨娘房里 洛贞的嫁妆流水般抬进裴府时,裴端眼睛都看直了。 “好家伙,檀木箱笼都包着金角,你瞅瞅人家,人家这一只箱笼都能抵你大半嫁妆了,当初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妇人!” 周氏眼睛黏在那一抬又一抬的箱笼上,哼道:“嫌我嫁妆少?你也不看看你家当初是个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我能嫁给你,那是你祖上冒青烟,如今靠着二叔才过上了好日子,而你还是那副烂泥样,竟还嫌起我来?” “二弟大喜的日子,别逼我抽你!”裴端直瞪眼,压低声音怒道,“我再是没用,你吃的用的全都是使我家钱,就你那么点的嫁妆,愣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见过你半个子?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别使我家钱!” 周氏也不气,眼睛依旧黏在洛贞的嫁妆上,慢悠悠道:“我为什么不能使你家钱,我给你家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便是在母亲那儿,我也是你们裴家的大功臣,我怎么使不得你家钱?再说了,这钱可不是你挣来的,那全是二叔挣来的,你自己出去寻花问柳,花的也是二叔的钱,仗的也是二叔的势,你可没脸子说我!” 裴端被气得跳脚,却也不敢闹。 上次裴忌警告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虽说新妇换了,这洛大姑娘不是他喜欢的那个。 可裴忌的态度还不明朗,他到底也不敢放肆。 只能忍怒走了。 周氏早把他当死人了。 裴家真正的顶梁柱是裴忌。 而裴忌虽是裴家老二,却有大家长风范。 裴端那么个烂人,他都管,她作为他的长嫂,而且还是为他们老裴家生了一双女儿的长嫂,他更不会不管。 那她还要理会一个烂人做什么? 周氏盯着那一抬抬的嫁妆。 有这工夫,还不如从婆母、小姑、沈芷柔还有这位刚进门的洛大姑娘身上多捞点! 洛贞这时候正在前厅拜堂。 许氏坐在上手,虽然因为上次去洛家的事,让她心中对洛贞不喜,但这大喜的日子,看着自家二儿终于成婚,媳妇娘家有钱有势,嫁妆还丰厚,也笑得一脸褶子。 裴榆和沈芷柔站在两侧的人群里。 裴榆盯着新妇红盖头下露出的凤冠霞帔,眼中全是艳羡渴望。 心中暗暗决定,她出嫁时也要这样穿戴。 沈芷柔也在瞧洛贞的凤冠霞帔。 此生她都不会有机会穿凤冠霞帔,光明正大地嫁给表哥。 但她已经成了表哥的妾。 她一直期望的事情达成,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也不贪心。 洛贞不是洛芙。 无论是光明正大嫁给表哥,还是做表哥的妾室。 往后的好日子都在等着她呢。 拜完堂,洛贞由喜娘和丫鬟引去喜房。 不等喜娘说完吉祥话,洛贞就将人打发了,而后掀开盖头。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房内的陈设,仿佛在看皇后所住的坤德殿,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容与贪婪。 她终于嫁给了裴忌! 皇后之位终于要是她的了! 母仪天下,凤仪万千,她就要变成全天下女人最是艳羡的人了! 大舅舅一家不是总高高在上吗? 大表姐不是嫁在京城高门吗? 二表姐在她面前不是总也盛气凌人吗? 呵。 届时,她要让她们全部跪在她面前! 洛贞满脸的狂喜,立在她左右的四个大丫鬟却是满面忧色。 四人互相看看,眼神示意采绿:是你先知道的,你告诉姑娘去! 采绿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娘…………” 洛贞现在心情大好,闻言含笑望向她:“怎么了?” 采绿支支吾吾道:“刚才奴婢听外面的陪房说,说姑爷有个表妹…………” 洛贞笑容微冷:“我知道,大喜的日子说她做什么。” 原来姑娘知道啊! 采绿心头已经,赶忙认错。 其他三个大丫鬟也不敢再提了,忙说起旁的笑话哄洛贞开心。 主仆五人谈笑着,一直到月上柳梢头。 喜房里的气氛已经叫人坐立不安了。 大丫鬟秋雯强笑道:“姑娘,二爷定是在外头吃醉了酒,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洛贞脸色不太好。 她是下午进的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外面的宾客也该散了。 裴忌却一次都没进来过! 她知道他不喜她,可这是新婚夜,她是他的从正门抬进来的嫡妻! 他难道连这点体面也不给她吗! 她心中不悦,却还贤惠道:“去吧,不要催二爷。” 秋雯应声出去走到前院。 宾客们果然已经散了。 她寻了个打扫的婆子问:“二爷呢?” 婆子道:“二爷刚回去。” 刚回去? 那她一路过来怎么没碰见? 秋雯微有疑惑,转身回去。 喜房里还只是洛贞几人 见她回来,采绿忙问道:“二爷呢?” 秋雯也道:“二爷没回来吗?”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丫鬟,福身道:“二奶奶,二爷让奴婢过来传话,二爷说,说他今晚宿在沈姨娘房里,让您自睡下,不必等他。” ………… 丫鬟话音落下,房间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洛贞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脸色都十分难看。 这个沈姨娘是谁,她们心里可都清楚着。 刚才她们想跟洛贞说的便是这事。 本以为成婚前就纳妾已经够让人不好受了,没想到新婚夜竟然也让她们姑娘独守空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姑娘不得夫君喜欢吗。 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丫鬟传完话便走了。 秋雯四个大丫鬟觑着洛贞的脸色:“姑娘……” 洛贞指甲已经深陷入掌心。 她是不在乎裴忌是否喜欢她,可她不能不在乎脸面! 沈姨娘? 说的是沈芷柔吧。 这就是姨娘了? 那就是说,她还没嫁过来,裴忌就已经将她提成了姨娘! 新婚夜,竟也宿在她房里! 这是纯粹不给她脸啊! 愤怒将洛贞脸色烧得发红。 先前的得意与无限畅想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除了愤怒,她心中还有隐隐的恐惧。 裴忌如此不给她脸面,日后他登上帝位,会不会也不给她皇后之位? 一想到这个可能,洛贞就止不住的心慌。 不,不可能! 她是明媒正娶进的裴家门。 她是他的嫡妻! 她贤良淑德,上敬婆母兄嫂,下护小姑,又生有嫡子傍身,没人能挑出她的错来! 就算裴忌有那个心,后宅、前朝的悠悠众口也不会让他如愿! 想到这里,洛贞渐渐冷静下来。 再者说,裴忌如此也只是因为他不能娶洛芙那个蠢物,而迁怒于她。 沈芷柔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让她放在眼里吗? 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裴忌对洛芙的情谊总会消散。 他会知道,她才是他的发妻! 是给他支持,助他登上皇位,陪他走过一生的嫡妻! 是他不可取代的皇后! 至于现在,她只要做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一个敬爱婆母兄嫂,爱护小姑的媳妇。 裴忌总会来她房里。 她也总会有自己的嫡子。 至于沈芷柔………… 这贱人若是胆敢在她前头有孕,她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第25章 得罪妯娌 西侧院的厢房里。 沈芷柔站在裴忌身边,解下他的腰带,心中无比甜蜜。 她本以为纵使表哥不喜落贞,新婚夜也必定会留在喜房里。 她心中虽酸,却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毕竟,表哥在没成婚前就已经把她提成妾。 喜房还另安排在东侧院。 她与表哥一起住了许多年的西侧院还保持原样。 她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表哥竟然会来! 沈芷柔压抑着内心的甜蜜与激动,一边为裴忌脱衣,一边道:“表哥,今晚是你的洞房夜,你来我这里,奶奶定会不高兴的,你明日见她恐怕……” 裴忌看她一眼:“你想让她高兴?” 沈芷柔一愣,忙道:“我只是担心表哥你明日不好过……” 正说着,外头有丫鬟道:“二爷,二奶奶派人回话来了。” 沈芷柔脸色一变,强笑道:“定是让你回去呢。” 裴忌自己脱下喜服扔在架子上问:“说什么?” 外头的丫鬟道:“二奶奶说二爷忙了一天,晚间不可再劳累,纵使再喜欢姨娘,也要顾惜身子,早些歇息为好。” 沈芷柔瞪大了眼睛。 新婚夜,夫君宿在旁的女人房里,新妇哪有不恼,不恨的。 不派人过来骂她都是好的了。 这位洛大姑娘竟能如此贤惠大度? 裴忌捻唇冷笑一声。 坏他和芙儿婚事,明明看不上他的出身,却还要强嫁给他。 新婚夜,他如此不给她脸面,她竟还能这么体贴? 看来嫁给他,定是有比入宫更大的好处。 他虽不知道这好处是什么,但他知道,在她得到好处之前,她必定会是痛苦的。 往后余生,她和洛家的人都必要为她们送走芙儿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沈芷柔是最为愉悦的。 她已经脱下裴忌的衣服。 望着他宽厚的胸膛,精壮有力、肌肉块块分明的腰腹,她都快要软成一滩水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软了下去,软倒在裴忌宽厚的胸膛上,手也搭上来,声气微喘,媚眼如丝地抬脸望向他:“表哥,我们歇息吧……” 裴忌捏着她的脸打量片刻,面无表情地将她按了下去。 次日,洛贞卯时便起了。 她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镜子里的她脸色憔悴,眼下一片乌青。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们打小服侍洛贞。 知道她们大姑娘的性情。 大姑娘从小到大都是高高在上的,就算在青州,被表二姑娘压一头,也是游刃有余。 可如今这境况………… 她们知道,无论说什么,大姑娘都不会高兴,并且还会觉得是她们是在看她笑话。 只能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小心翼翼地帮她梳妆,将她眼下的乌青与憔悴的憔悴的脸色遮住。 洛贞的神色却是如常,好似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梳妆过后,她姿态端庄地起身,淡淡道:“走吧,去给婆母敬茶请安。” 四个大丫鬟赶忙应声,随在她身后一起往正院去。 这个时辰,裴府的下人们也早就在外忙碌了。 洛贞一路过去,下人们便忙福身问好。 洛贞笑容和善,看见上了年纪的还会多说几句话,赏下一些钱。 下人们见她和善又大方,也都殷勤起来。 虽然新婚夜裴忌没进洛贞房里的消息已经在下人间传开。 她们私下里也在说嘴。 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轻慢洛贞。 毕竟人家可是高门大户出身,又带了那么多嫁妆。 再怎么样也是有底气的。 如今待她们又是这样的和善大方,谁都想在她面前露脸,好得赏。 “二奶奶是要去给太太敬茶吗,太太素日里辰时初才起呢,二奶奶来早啦。” “二奶奶可先回房歇息,待到了时候再来,我们大奶奶便是这样呢,二奶奶还是新妇,太太不会怪罪的。” …………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讨着巧。 洛贞听她们说完,才温声道:“无妨,侍奉婆母乃是做媳妇的本分,太太没起,我在外候着便是。” 下人们静了一瞬,只得忙争先恐后地夸她贤良淑德,孝顺体贴。 洛贞走到正院时,一路上的下人都晓得了她的贤良。 等她在东院等上一个时辰,裴家上下也都已经尽知她的贤名了。 周氏听说后,脸都绿了。 贤? 每日请安都够辛苦了,还要早起一个时辰,就为博个贤名。 可这贤名是能吃啊,还是能喝,还是能换钱? 老二媳妇这是什么毛病! 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竟这么卑贱吗? 她自己卑贱就算了,也不替她想想。 她是贤了,那同为儿媳的她呢? 她要是还照原样,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戳脊梁骨也就算了,许氏更不会放过她。 必定会拿老二媳妇跟她比。 从嫁妆比到孝顺。 许氏说话又刻薄,定会把她贬到尘埃里去。 最后,她挨了骂,也还得照老二媳妇那样,每日卯时就要去院门口候着。 而且就照老二媳妇这“贤惠孝顺”模样,指定日后还要闹出什么“贤”的幺蛾子,她作为长媳能不跟吗! “娘,还早呢,我再睡一会儿就起来。” 八岁的裴双儿还在赖床。 周氏没好气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一巴掌:“还赖床?赶明儿你卯时就要起了!” 裴双儿一听,顿时在床上滚起来,哭叫道:“我不要卯时起,我不要卯时起!” 周氏好容易把女儿哄好,隔壁房里九岁的儿子裴永明又哭闹起来。 等和婆子一起把两个小的薅起来,收拾妥当,那个大的裴端还跟一滩烂泥似的,满身酒气,叫都叫不醒。 周氏便也没管他,带着两个孩子赶到正院,见洛贞并四个大丫鬟,跟五个门神一样竖在那里,她心里本就没消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 洛贞见到她,面带微笑,率先福身道:“嫂嫂。” 周氏见她有礼,又想起她那丰厚的嫁妆,即将出口的讥诮到底还是转了几个弯,上前拉她:“弟妹,借一步说话……” 却拉了个空,洛贞避在一旁,显见地嫌恶她的触碰,脸上却还是微笑:“嫂嫂有话在这里说便是。” 周氏那讥诮顿时就不转弯了,她也笑:“也没什么,就是见弟妹新婚夜独守空房,嫂子我想宽慰你两句罢了。” 洛贞脸上的微笑顿时挂不住了。 这时正院的门终是开了。 周氏笑道:“弟妹请吧。” 洛贞心中又是愤,又是懊恼。 懊恼自己怎么就是没忍住又避了开。 上次如此,把许氏给得罪了,这次又把周氏也得罪了! 真是………… 可她们身上一股市井穷酸味,她也是下意识。 再者说了,她打小行止坐卧都有规矩,与人相交时,谁也不会上来就拉扯她! 这能怪她吗! 洛贞心里为自己解释着,也在努力消解愤怒。 罢了,不过就是个市井妇人。 待会出来,让人送件礼物过去就是了。 洛贞收拾好心情,走进去。 许氏喜欢亮堂,院里,正堂里也不摆屏风,一眼就能望到头。 洛贞走着,坐在正堂中央的许氏便慢慢从一个点变得清晰。 简直别扭难受极了。 洛贞忍耐着走到许氏跟前,福身道:“媳妇洛氏见过母亲。” “好好。” 昨夜的事,许氏也知道。 本以为洛贞会闹。 没想到她竟如此贤惠,顾大体,不仅没哭没闹,还劝着忌儿仔细身子。 今个儿还这么早就来她这里敬茶请安。 此前在洛家对洛贞的不满也消散了。 许氏喝了洛贞敬的茶后,习惯伸手去拉洛贞的手,只是忽然想起上次的事,她伸出去的手一顿。 有了刚才的教训,洛贞立马主动抓住许氏的手。 许氏便更加满意了,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着拍着她的手夸着,间或斜晲许氏:“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伺候婆母的规矩是再没有的齐整,不像有的媳妇,穷门小户出身,样样都不出挑,却还懒出世了,素日里过来请安,竟还是掐着点的,你们说说,这还有天理吗!也就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忍同她计较,叫她在我们裴家过得有滋有味,瞧瞧,那膀子圆的,啧,这要是搁在别人家里,就她这一身膘,就得刮落!” 许氏脸色难看起来。 洛贞心里却是难得的爽快起来。 她的四个大丫鬟,也没忍住抿唇。 姑娘这婆母说话可真是刻薄毒辣,不过这是放在旁人身上,不仅能为姑娘出口气,她们也能好过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 正堂里气氛不睦。 这时裴忌带着沈芷柔从院外面过来。 沈芷柔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经过事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氏“嗨呀”一声,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叹道:“二叔也真是的,竟将芷柔表妹折腾成这样,瞧这模样,怕是折腾一晚上呢,真真是不会疼人。” 站在她身边的裴永明都快睡着了,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扯她衣袖:“娘,叔叔也教表姑姑练武吗?” 裴忌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带着裴永明练武。 练武苦不堪言,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裴永明最是害怕。 听见周氏说裴忌折腾沈芷柔,他顿时精神一振,清醒过来。 有人一起受罪的感觉真好。 周氏听笑了:“是啊,叔叔也教表姑姑练武呢,只不过她学得跟你的不一样。” 裴双儿探头问道:“娘,怎么不一样啊?” 周氏一手一个揉脑袋:“那不是你们小孩子能问能学的,再要问,娘可打你们手板心了!” 两人缩缩脑袋,不敢再问了。 裴忌和沈芷柔已经走了进来。 裴忌拱手道:“母亲。” 沈芷柔跟着柔柔福身:“太太。” 又转向洛向洛贞,从自己身边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地的双手捧上:“二奶奶,妾为您敬茶。” 新婚夜,勾的爷们不进新妇房里,许氏心中对沈芷柔其实是不满的。 毕竟,洛贞母家势大,嫁妆又丰厚,她可不想让这些都已经吃进肚子里东西再吐出来。 不过,洛贞什么都不追究,她也乐得当个睁眼瞎。 她这个二儿啊,有时候,她也是真怵。 他的事,她也不敢置喙太多了。 许氏装瞎作聋,不做声。 周氏也不做声,都在盯着洛贞看。 洛贞神色自若地接过茶盏,笑道:“表妹请起。” 众人闻她这么称呼沈芷柔,以为她按捺不住,终于要闹。 她却继续笑道:“此前就知道表妹了,听说表妹十二岁进门,一直侍奉夫君左右,如此尽心长久,定是比我这刚进门的新妇要妥帖,往后还要表妹多多提点,我们姐妹才能更好地侍奉夫君。” 沈芷柔并不惊讶。 昨夜,她能让人过来说出那样的话,就知她是软刀子。 明面上定是会做的让谁也挑不出错,还要夸她贤惠,乃至将她贤惠大度识大体的名气再传将出去。 成为城里的媳妇的榜样。 就像她做姑娘时的样子。 那她自然也不会托大。 妻妾和睦。 放在旁的男人身上,定是坐享齐人之福,乐不思蜀了。 裴忌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这正堂里,只有许氏最高兴,摆着婆母的款儿,又说了一堆夸赞训诫的话,才让散了。 洛贞提着裙子追上裴忌:“夫君,你且等一等,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26章 不过是被洛芙皮相所惑罢了 沈芷柔跟在裴忌身边,闻言停下脚步柔顺道:“奶奶既有话要同表哥说,那芷柔就先退下了。” 洛贞笑道:“多谢表妹。” 沈芷柔离开后,洛贞望向裴忌。 他垂眼看她,眼神里全是冷漠与审视。 叫人望之生畏。 洛贞忍下心中的惧意与不悦,柔声道:“新婚夜夫君都不曾来我房里,可见夫君心中对我很是不喜,贞儿想问夫君一句,夫君可是因为芙儿才如此呢?” 裴忌打量她几瞬,捻唇笑道:“二奶奶误会了,令妹已入宫,我与她再没有任何瓜葛,我既娶了二奶奶,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表妹体弱,难免要多照顾些,不想竟让二奶奶误会,那我晚间去二奶奶房里,给二奶奶赔罪可好?” 洛贞愣住了。 早准备好的说辞,被堵在胸口。 她一时有些看不明白裴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忌道:“二奶奶不想让我晚上过去吗?” 洛贞回过神,忙道:“没有,贞儿恭候二爷。” 裴忌笑道:“如此我便去千户所了,府里之事,还要劳烦二奶奶多操心。” 望着裴忌离开的背影,洛贞久久没有回神。 她的四个大丫鬟走过来。 采绿忍不住小心问道:“姑娘,二爷他同您说什么了” 洛贞喃喃道:“二爷说……晚间要来我房里,赔罪……” 四个大丫鬟听后齐齐一愣,而后喜道:“原来二爷心中是有姑娘的!” “二爷本就寡言少语,昨夜定是被沈姨娘使计勾住,不得脱身,幸好姑娘先寻了二爷说话,才能解开误会,不然这疙瘩越积越大,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 洛贞心中却是发虚,同丫鬟们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可是,二爷的态度如此反复,我心中总是没底的,她又是那么的喜欢那……” 秋雯宽慰道:“姑娘莫要多虑,那人不过就是皮相好些,魅惑了二爷几日罢了,况且她早走了,二爷难不成还能一直记着?” “秋雯姐姐说的是呢,毕竟姑爷与姑娘才刚是成婚,有些陌生也是正常,今早姑爷看到姑娘如此贤惠识大体,他心中定是敬爱姑娘,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说出口,如今姑娘能与姑爷解开误会便是个好兆头,今晚姑爷再来姑娘房里……这往后呀,姑娘和姑爷定是能和和美美的。” 洛贞听了,心中渐渐踏实下来。 她们说得没错。 裴忌与洛芙那个蠢物不过就只见过两面。 又不是上一世,他与她做了多年的夫妻。 他纵使被她皮相所惑,难不成还能记她一辈子,不过日子了? 昨晚的事,让他出了气也就好了。 洛贞长舒一口气,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脑中思绪转到这后宅里的人和事上。 吩咐秋雯:“待会儿回去,你选一件得体的礼物送去周氏院里,不许托大,跟她好好说话。” 知道她这是要与周氏缓和关系,秋雯忙应声。 五人回到自己院里,却见婆子丫头跪了一地。 五人都是一愣。 秋雯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跪在最前头一排的是洛贞的陪房。 这几人尤为害怕,抖瑟成筛子,却是无人敢开口。 洛贞沉了脸色。 采绿瞧见,立马冲上去拧住一人耳朵,骂道:“姑娘就在这儿,你们支支吾吾个什么!难不成你们这群贼蹄子有人偷了姑娘的东西?” 被她拧住耳朵的丫头哭道:“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怎敢偷姑娘的东西!” 她这么说,采绿都愣了。 洛贞已经走过来,厉声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不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卖了!” 众仆从一听,这才忙哭着七嘴八舌地把事说了。 昨日洛贞大婚,嫁妆一抬抬地进来,全部摆放在正厅陈列。 这本是正常习俗。 新妇的嫁妆要在正厅摆放三日,供亲友观瞻。 只是洛贞的嫁妆太多,正厅摆不下,溢出院子。 便有两波人守着。 一波是裴家的小厮,在外围站岗。 另一波便是洛贞的陪房和几个婆子,守在内围。 只是昨日那样的好日子,裴家的仆从们难免松懈。 中途还有主子贴心地让人送来吃食与酒水。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当差,全都聚在一起吃酒赌牌。 洛贞的陪房见状,不禁眼热,凑过来搭话。 一来二去,也坐到一起吃起酒,赌起牌来。 等第二日醒来才觉心慌。 忙盘了下嫁妆。 发现果然是少了一抬。 除此之外,其他的物件也零零碎碎的少了一些。 众人顿时就被吓瘫了。 哆哆嗦嗦商量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能来东侧院齐齐跪下等着责罚。 洛贞听了来龙去脉,差点没站住。 \"姑娘!” 几个大丫鬟忙扶住她。 洛贞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只觉得胸中气血不住地翻腾。 一双眼睛狠厉的扫过跪了一地的奴仆。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打小就服侍她,自然知道她现在已是怒极,但碍于身份和宽和待人的名声,只能隐忍不发。 秋雯和采绿惯与她打配合。 立马充当恶人,骂道:“好一群胆大万杀的贱奴才!姑娘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如今只使你们看嫁妆,你们却偷奸耍滑,将姑娘的嫁妆丢了去,说不得是你们中间有人作贼,是哪一个老老实实站出来,不然教我们搜将出来,看不把你们的贼肚肠给踢出来!” 仆从们哆嗦得更厉害了,却是个个口中大喊冤枉。 一时吵得院子里沸反盈天的。 洛贞满心烦躁与愤懑,失态地拍着椅臂:“住嘴!都给我住嘴!” 众仆从哪里见过她这样,忙都闭上嘴,恐惧地望着她。 洛贞脑子嗡嗡直响,嘴唇发白,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采绿等四个大丫鬟却也不敢上前。 洛贞虽是被气得不轻,但打小就由宫里的嬷嬷教导,还有崔氏在旁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遇事就没了主意的人。 自己缓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她的陪房们身契捏在她手里,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也被母亲捏在洛府,就是给她们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动她的嫁妆。 打骂她们无济于事,反会教人拿住把柄,把偷窃的罪名按在她们头上,那她的嫁妆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还会落下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声。 想到这里,洛贞缓和了脸色,淡声道:“你们跟我过来还未及分住房,身上几个口袋也装不下那些个东西,我知道不是你们,都起来吧。” 众奴仆大喜,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作揖:“谢姑娘,谢姑娘!” 洛贞扫过她们那一张张面孔,暗暗记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么折磨她们好泄愤。 面上却依旧如常,问道:“前厅现在如何?” 陪房们忙道:“奴婢们留有人看着,姑娘放心,我们这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了!” 洛贞点点头,召来采绿与秋雯附耳吩咐些话,而后站起来对另外两个大丫鬟吩咐道:“兹事体大,你们去请太太与大嫂过去前厅。” 大丫鬟应声去了。 洛贞则带着那一众奴仆先去了前厅。 前厅里,确实如那些陪房所说,裴家的小厮与留下来看管的几个陪房都站得笔直,眼睛也瞪得老大。 洛贞过来,众人脸上都有惧怕之色。 洛贞没理会她们,径直走过去,拿着自己的嫁妆册子一一清点。 许氏和周氏一起过来的时候,她才刚清点了外围的十几个箱笼。 “我的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走到跟前,许氏就焦急地叫嚷起来。 洛贞赶忙迎上去,垂泪道:“娘,媳妇的嫁妆……被盗了!” “被盗了多少?被盗了多少啊!” 许氏听说洛贞的嫁妆被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那些嫁妆虽说是洛贞的,但进了她裴家的门,那就是她老裴家的了。 这就等于她老裴家的钱被盗了,是在割她的肉,她能不急吗! 现在听洛贞又这么说,更是又急又怒,指着一屋子的奴仆骂道:“好一群贼赃,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竟还敢偷我家的钱!打量着趁我儿不在府上,你们好卷了银钱逃是吧!做你们娘的狗臭梦,老娘今个儿不把你们屎尿打出来,老娘就跟你们娘一个姓!来人,来人!” 她嚎叫着让人来打。 声气响得大街上恐怕都能听得到。 洛贞被她这一副满嘴污言秽语的泼妇模样吓得愣了几瞬。 眼看人就要过来,她才反应过来,忙忍下心中的嫌恶,拦住许氏道:“娘,不问清楚便打他们,恐怕他们不服……” 许氏双手攥拳,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奴仆,一副恨不得将她们生吞活吃的模样:“偷了我家的钱,还敢不服?知道我儿是做什么的吗,老娘要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洛贞心里不住地皱眉。 她这个婆母好生的蛮横狠毒。 与梦境里同她相斗的秀女宫妃完全不同。 梦境里的那些秀女宫妃即便有仗着家世美貌,狂妄不可一世地存在,可也都有个度。 至多就是扇耳光,叫人拖下去打板子,主子的体面是万万不能丢的。 没有哪个如许氏这般…… 仿佛褪下了人皮,露出禽兽的本真,将心里的狠毒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 这让她好不适应。 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 可这事不能就让她这么稀里糊涂地打过去。 嫁妆是谁偷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底。 让这些奴仆顶罪可以。 但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顶罪。 不然她不仅找不回嫁妆,卖不了人情。 还会教那人钻住空子,日日惦记她的嫁妆! 她又哪里能日日防贼! 第27章 全员恶人 看守嫁妆的奴仆们跪了一地求饶。 可提着棍棒的奴仆也已经围了过来。 洛贞深吸一口气,道:“且慢!” 许氏恶狠狠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你护这些狗娘养的?” 洛贞努力忽视她粗鄙肮脏的话,解释道:“娘误会了,嫁妆丢了,媳妇怎能不气不恼不着急,可这些下人人贱骨轻,便是全部打包一起发卖,也不值我一只花瓶的钱,将她们全部打死,那就更不值当什么了。 这人一死,可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媳妇的那些嫁妆可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说得有理,许氏倒也听进去了,只是她那脑子跟浆糊一样,遇事只知道按自己的意测一味地撒泼打滚。 脱离了这一套,她可就不会了。 顿时又急得直拍大腿:“打又打不得,那,那你说咋办啊!干瞪眼你的嫁妆就能回来了?” 洛贞见她好歹还能听进去,悄悄松了口气,说道:“自然是先搜身,搜住处,同时清点好损失,慢慢摸排查点,总能查出盗贼是谁。” 许氏满脑子都是被偷钱。 从来都是她拿别人的,可没别人拿她的,还拿这么多,她满身的戾气,听洛贞还真说出了办法,便想也不想的立马对那些拿着棍棒的下人叫嚷道:“去,都去给我搜他们的身,查他们的房!” 拿棍棒的下人们赶忙应声,上前压住看守嫁妆的奴仆,开始搜身。 自然是搜不出什么的。 又去搜住处。 洛贞也叫来自己的人跟去搜。 同时趁乱看了秋雯和采绿一眼。 两人会意,立马也跟着走出去。 却不是跟着一起去搜查那些下人房。 而是在后头悄悄拐了个弯,回了内院,往裴榆院子里走去。 裴榆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妆台前,一件一件地试戴首饰头面。 她脚下放着一只檀木包金角的箱笼。 箱笼盖是打开的,里头金银首饰与成套的头面点翠晃得人眼花。 除此之外,还另有几件精巧古玩摆设放在妆台上。 毫无疑问。 洛贞丢的嫁妆,就是她偷的。 昨日洛贞与裴忌拜堂,她盯着洛贞的凤冠霞帔盯的出神。 等人走后还没回过神。 还是周氏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戳回神,笑着同她说:“小姑只看这凤冠霞帔就看入迷了,待要见到你二嫂嫂的嫁妆岂不是要晕过去呀?” 她当时不屑的哼道:“少瞧不起人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吗!” 周氏见她生气,忙哄道:“是嫂嫂说错了,我们二姑娘将来嫁妆定是会比她的要多,岂会艳羡她的这点东西。” 她当时听了舒坦。 可跟周氏一起去前厅看过之后,她心里就又不舒坦了。 前院正厅闹的不可开交,尤其是许氏的嚎叫传的老远。 她也不是没听见。 开始是慌了些,着身边丫鬟去前去打听。 在得知许氏和洛贞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下人身上,她顿时就不慌了。 又想她是裴府堂堂二姑娘,怎么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就算怀疑到她身上,还能来她院子里搜不成? 遂越发的心安,自己又把藏好箱笼拖出来,继续试戴首饰。 她早上没去许氏那里请安,便是在赏玩这些好东西。 “嘭!” 外间房门被人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裴榆冷不防被吓的一抖,手上景泰蓝牡丹发簪掉在地上,上头镶嵌的红宝石顿时被摔了出来,滚进了妆台底下。 “姑娘!” 她的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脸色煞白道:“不,不好了,二奶奶,二奶奶她要……” 发簪被摔坏,裴榆本是怒从心起,扬手就想抽那丫鬟,只是在听到“二奶奶”三个字后,她扬起的巴掌瞬间就软了,瞪眼道:“二奶奶她要干嘛?她还敢来我院里搜不成?” “不是。”丫鬟哆哆嗦嗦道,“她要去衙门报案……” 裴榆的脸顿时跟那丫鬟一样一起白了,身子也哆嗦起来:“你别胡说吓我,她们不是认为是那些下人偷的吗,怎,怎么会又要报案了?” 丫鬟急道:“奴婢哪里敢吓姑娘,奴婢一直在院门口坐着听外头的动静,哪知道走过来两个丫鬟,昨日奴婢见过她们,是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两人神色匆匆。 一个说姑娘当真要报案吗?如此会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啊? 另一个说,姑娘刚进门就出了贼,不把这贼揪出来才是家宅不宁,既然咱们搜不出来,那就报案,让管这事的衙门里的人来搜,不行就告到咱们府上,让咱们老爷带人过来,总要把这贼给揪出来!” 那丫鬟复述着,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虽然拿洛贞嫁妆的是裴榆,用人家嫁妆的也是裴榆。 可谁叫她是主子呢。 如果东窗事发,当主子的至多被骂几句,她这个帮主子偷东西的奴婢恐怕不止是被打板子那么简单。 裴榆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她头脑发懵,身子从凳子上滑下来。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洛贞的父亲可是三品按察使,比二哥哥的职位要高。 而且看他给洛贞备的这些嫁妆就能知道,他是多么宠爱这个女儿。 纵使二哥哥想护她,定也是护不住的。 那到时她可怎么办啊! 她会不会被抓去坐牢啊! 裴榆是去过牢里的。 前年,她无聊时,仗着裴忌的势,让小旗领她去牢里玩。 回来后她就病了一场。 里头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她到现在还记得。 裴榆牙齿在打颤,有些呆滞的目光无意识落到那只还开着箱盖的檀木箱笼,顿时犹如被火燎到一半,尖叫一声,拿脚踹它:“你快把它扔出去,扔出去!这不是我的东西,它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 她的丫鬟看着她这举动,惊呆了。 裴榆踹了一通,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调转了攻击对象,把脚踹在丫鬟身上。 在丫鬟还没来得及起身时,又扑上去扯住她的头发,扇她的脸:“都是你!都是你眼热二嫂嫂的嫁妆,趁夜去前厅偷来的!你藏哪里不好,你竟藏在我房里,我,我打死你这个贼奴才!” 那丫鬟被扇得嘴角出血,下意识反抗,把裴榆反推在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裴榆叫道:“你敢跑,我就把你娘,你妹妹全都卖去窑子里!” 那丫鬟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慢慢转过身,嘴角带血,双目通红,扑通跪下来:“姑娘,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拿我顶罪,可,可姑娘,我只是个奴才,一旦被认定是偷主人家东西的贼,太太、二奶奶纵使不打死我,也会将我发卖了,没有主子会要一个偷主人家东西的贼做丫头,我没有生路的! 可您不一样,您是主子,只要你去前头认个错,最多受几句责备,二奶奶刚嫁过来,她不会追着不放的。” 她的眼泪与嘴角的血混合着流下来,脑袋磕在地上发出血肉黏烂的闷响:“求姑娘行行好,看在奴婢伺候姑娘六年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吧!” “最多受几句责备?” 裴榆已经爬起来了,却是一脚踢在丫鬟肩膀上,蛮横的骂道:“我不要脸面的吗!那么些人都知道我拿了嫂子的嫁妆,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挑唆我,我又怎么会起意去拿嫂子的嫁妆!你把我害成这样,你竟然还想把主子拿出去挡刀?我呸!” 裴榆往丫鬟身上啐了一口:“贼奴才,你最好是把这罪给认了,我还能保住你娘和妹妹,不然你胆敢让我没脸,你就和你娘、妹妹一起去窑子里接客吧!” “不!不要!” 那丫鬟被踢的蜷缩在地上直吸气。 听裴榆这么说,却是也顾不得疼了,咬牙挣扎爬起来道:“我听姑娘的便是,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望姑娘不要食言,保我娘和妹妹无事。” 裴榆见她终于松口,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笑道:“这才对吗,奴婢对主子就是要这样忠心,你既然对我忠心,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我说保你娘和妹妹无事,就会保她们无事!” 她说着往外头看看,伸手抓住丫鬟的衣服拽她起来:“好了,别墨迹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到你房里。” 那丫鬟面如死灰,只能依言照做。 裴榆现在视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头面为洪水猛兽,连那只摔坏的簪子也都趴在妆台下把红宝石给扒拉出来,从那丫鬟怀里抽出手帕将簪子和红宝石一起包着,然后一手扯着那丫鬟大叫道:“来人!来人!我抓到贼了!” 第28章 怎么比跟那些宫妃们相斗还要累呢 因为偷拿嫁妆并不光彩,裴榆又怕知道的人多会走漏消息。 昨晚上就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放了假。 剩下两个守门的婆子,她又赏了酒食,让她们关上院门回房做耍,次日也不用早起。 是以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丫鬟。 裴榆当下扯着丫鬟这么叫喊,她院里守门的两个婆子被惊醒,赶忙披衣出来。 “姑娘,这,这是怎么了?” 裴榆扯着丫鬟骂道:“两个懒出世的狗东西,前厅闹成那样,你们不知,这贼丫头做了贼赃,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们也不知,竟还有脸问我这个当主子的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早习惯她这样的反复无常,立马纳头认错:“昨日是二爷大喜的日子,老奴们跟着欢喜,不想竟是误了事,还望姑娘饶恕则个。” 裴榆也就是装腔作势一番,两个婆子说完,便立马指着一个吩咐道:“你去前厅把太太和二奶奶还有大奶奶请过来,就说我已经抓到贼赃了。” 那婆子虽还不明就里,却半点不敢含糊,立马应声,要走时,又被叫住。 裴榆盯着她道:“我院里出了贼赃不光彩,你休要嚷得谁都知道!” 那婆子立马道:“姑娘放心,老奴只悄悄地说。” 她小跑去前厅。 前厅里却只洛贞和一些下人在。 许氏不放心下人们搜房,带着周氏也跟去了。 洛贞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留在前厅盯着陪房和丫鬟们继续清点嫁妆。 见个脸生的婆子过来,她心中就有了数,只等那婆子先说话。 婆子走过来福身作礼道:“老奴见过二奶奶。” 洛贞道:“你是哪个院里的?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婆子道:“老奴是姑娘院里的,我们姑娘有话想对二奶奶说。” 洛贞道:“原来是小姑院里的人,有什么话,你说吧。” 那婆子便走上前来往洛贞身边凑,带来一股子酸臭味。 洛贞眉头顿时就是一竖。 她身边的采绿立刻伸手把那婆子推开,劈手在她脸上抽一巴掌,骂道:“你这不干不净的腌臜货往上凑个什么!二奶奶是你这种腌臜婆子能近身的吗!” 洛贞看着采绿抽完人,才出声道:“采绿,妈妈只不过想跟我说句话,你怎么就上手打她?” 采绿不忿道:“我知姑娘待下人素来宽和,可也不能纵得她们这般没规矩,这婆子一身酸臭味,不干不净的就往姑娘身上冲撞…………这要是在咱们府上,早就被太太拉下去打板子了!” 洛贞皱眉道:“好了,多大点事,就恁多话?” 主仆俩一唱一和的。 想立规矩,又怕损名声,恶人只教丫鬟做。 那婆子到底长了一把年纪,哪里看不出来。 可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拿她立规矩! 那婆子自认圆滑,又是积年的老人,在裴榆跟前都没吃过耳巴子,没想到在洛贞这儿倒是吃上了。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婆子捂着格外火辣的面皮,心里愤恨极了。 暗道,你既不给我脸,那也别怪我给你添堵。 姑娘不是特特叮嘱不能声张吗。 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这可不是她不听吩咐。 “都是老奴不经心,不懂规矩冒犯了二奶奶,采绿姑娘打的是,只是我们姑娘想跟二奶奶说的事不能耽误,还请采绿姑娘好歹让老奴说完。” 那婆子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放大:“我们姑娘说,她拿到了贼赃,请二奶奶、太太和大奶奶一同过去!” 洛贞没想过一个奴才也敢起报复主子的心,只装作讶异道:“小姑竟然拿到了贼赃?采绿,快,我们快过去看看。” 她由采绿扶着走过来,那婆子也不敢再挨她,躬身道:“老奴还得去给太太和大奶奶传话,这便先退下了。” 洛贞点点头,看着婆子离开,又吩咐其余三个大丫鬟并其他下人看好嫁妆后,这才带着采绿往裴榆院里去。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疲倦之色。 她嫁过来还不满一个日夜,竟就能遇上这么些事。 沈姨娘也就罢了。 这样的货色,她在梦中见过不少,自认能对付。 可这婆母许氏和小姑裴榆却是她生平仅见。 许氏且先不说。 裴榆竟是比她这娘还不遑多让。 偷刚进门嫂子的嫁妆? 简直能让人惊掉下巴。 偏偏这还是个蠢的,偷都偷不明白。 让人送酒食过去,还是使得她身边的丫鬟。 那些陪房们说的时候,她都一度怀疑是这些人统一口径往主子身上攀诬。 并不是她多喜欢这个就没怎么见过的小姑。 而是她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蠢! 还一偷偷一抬。 这么些个东西,这些家生子的下人往哪里藏? 想往他们身上诬都不好诬。 清早给许氏请安,还有见她这个刚进门的嫂嫂,竟也不来。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嫁妆就是她拿的吗! 可最憋屈的就是这个。 这蠢贼是裴忌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她想要在后宅过得安稳,就必须要跟这后宅的人打好关系。 因此她还不能就这么指出来。 更不能告诉许氏。 人家到底是母女。 一旦说了,为保裴榆名声,难保对方不会齐心对付她,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恐怕还落不到个好。 并且这个口子一开,今个儿是小姑子拿她嫁妆,明儿是婆母拿她嫁妆,后个儿是大嫂拿她嫁妆。 她继续捏鼻子认,那她不就是个王八了吗! 可她要不认,往后她还能在这后宅过上舒服日子吗! 是以,她只能替那个贼考虑。 叫采绿和秋雯去吓唬她。 让她自己拿出来。 好在,这么个蠢的想不了那么多,真被吓唬住,要自己交出来了。 洛贞忍不住的再次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疲惫是真真切切。 这裴家后宅里女人就这么几个,可她怎么觉着比跟梦里那些宫妃相斗还要累呢? 第29章 唱念做打 走到裴榆的院子前时,洛贞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小姑,你,你这是…………”洛贞看着院子里的场景,诧异道。 院子里,一个丫鬟脸朝下趴在地上。 裴榆则一脚踩在她背上。 另外只有一个婆子垂首站在一边。 裴榆见她过来,把脚从那丫鬟背上挪开,奔过来,拉洛贞的手:“嫂嫂你可来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裴家的女眷喜欢拉拉扯扯,洛贞现在都已经麻了,面上装着不明所以地问道:“我听小姑派去的婆子说你拿住了贼赃,小姑这是何意,难道与我被盗的嫁妆有关吗?” 裴榆道:“正是呢!嫂嫂你听我说,昨日嫂嫂和二哥哥成婚,我高兴便多吃了几盏酒,又想着这是大喜的日子,便也给我院里的人放了假,因此今早没能起来去见嫂嫂。 我醒来时,听前厅里有闹声,我身边这个妈妈便同我说了是嫂嫂的嫁妆被盗了,我心里替嫂嫂着急,便要带人去前头帮忙,只是我昨夜吃酒吃得醉了,不知我院里还有谁在,便挨个进去找人,谁知…………” 她说着早就编造好的谎话,一指依旧趴在地上的丫鬟,愤恨地继续道:“谁知我进了这丫头的房,正撞上她拿着个金贵的簪子在往头上插,我进来,她吓了一跳,把簪子都摔坏了,嫂嫂你瞧。” 她把那包好的景泰蓝牡丹发簪递给洛贞看。 洛贞拿过来仔细看看,惊讶地道:“这,这是我的嫁妆簪子!” “正是呢!”裴榆谎话说得越来越顺溜了,眉飞色舞地继续道,“我虽不识得嫂嫂的嫁妆,可我也知道这么好的簪子哪里是她一个丫鬟能用得起的,我当时便起了疑心,和妈妈一通翻找,竟从她的床底下翻出了一个箱笼,嫂嫂你来看。” 她又把洛贞拉到那丫鬟的房里。 狭小昏暗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只檀木包金角的箱笼。 箱笼盖子打开着,里面的头面首饰散发着金光与珠光交织的宝光,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洛贞身边的采绿惊叫道:“姑娘,这就是您丢的那抬嫁妆!” “自然是嫂嫂的嫁妆,她一个秃毛丫头哪里来的这么些好东西!定是昨夜趁着院里没几个人,前厅里又松懈,偷偷拖回来的!还又仗我的势,晓得嫂嫂必不会来这里搜,便藏在房里。”裴榆更来劲儿了,拉着洛贞哭道,“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看见这些东西的感觉,真真是两眼一黑,要不是妈妈眼疾手快把我扶住,我定是要一头栽下去磕得脑门出血呢! 她是我身边的丫鬟,嫂嫂刚进门,她竟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把我的脸也丢得尽光,我真真是没有脸见嫂嫂啊呜呜呜……” 洛贞瞧着她这一番唱念做打,不禁感叹,果然是她那婆母亲生的,虽说威力还不如老的,却已经是成形了。 她忍着憋屈,把自己也调成个蠢的,握紧裴榆的手宽慰道:“小姑莫要自责,是那丫头起了贼心,还带累了小姑,自该狠狠罚那贼蹄子,与小姑可没什么干系!” 裴榆眼里没泪在干嚎,听洛贞这么说,顿时不嚎了,心中一松,差点还就要笑出来。 这时,周氏扶着许氏过来了。 身边只跟着刚才过去传话的那个婆子。 裴榆是个什么德行,这两人可是比洛贞更清楚。 听婆子这么一说,她们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许氏生怕洛贞深究,坏了她闺女的名声,是一路跑过来的,直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早上梳得齐整的头发都掉下来一缕。 进门来第一句就是:“媳妇啊,这是那丫头起了贼心,可不关我儿的事,你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也冤了去!” 洛贞听后顿觉反胃。 她先前料的果然不错。 如果捅出来,许氏会护着裴榆。 却也没想到她能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若是她没有思虑周全,岂不是真真要折了嫁妆,还反被她们母女给挤兑排挤! “娘。”裴榆喊了许氏一声,放开洛贞走到许氏跟前,抱着她的胳膊笑道,“二嫂嫂才不会那么坏呢,她都已经说了,这与我没干系的,是吧嫂嫂?” 洛贞努力撑起笑脸,点点头。 许氏见状松了口气,而后脸色一厉,骂道:“那狗娘养的贼蹄子在哪儿!” 裴榆道:“在外头趴着呢,女儿气不过,早抽了她一顿。” 许氏来得急,倒是没注意院子里还趴着个人,闻言走出去狠狠往那丫鬟脑袋上踢一脚,骂道:“好你个狗娘养的!在我儿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不思报主子恩情也就算了,竟还敢偷盗新妇的嫁妆,带累我儿的名声!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来人,把这贼蹄子拖下去打死!叫那些下人都来看,往后谁再敢起贼心,就是这下场!” 现在这里除了洛贞身边的采绿,便是那两个婆子。 两人应声,走到那丫鬟跟前,将她架起来。 那丫鬟一直趴在地上不吭声,被许氏踢了脑袋,也只抱头缩着,连哼都没哼一声。 现在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就要被带去打死,她才抬起伤痕累累的脸道:“奴婢偷盗二奶奶嫁妆罪该万死,莫说打死奴婢,就是把奴婢抽筋拆骨,奴婢也没二话,只求太太别让人来瞧,别让奴婢的娘和妹妹瞧见…………” 说起娘和妹妹,她终是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如此,奴婢便是到了下面也会磕头拜谢太太大恩的。” “贼蹄子想得倒美!”许氏啐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能养出来你这么个贼,你那娘和妹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去,把她娘、妹妹带过去一起打,然后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那丫鬟闻言瞪大了眼睛,猛然望向裴榆。 那眼神骇人。 裴榆瑟缩了下,又怕她当下就叫嚷起来坏她名声,忙拉了拉许氏劝道:“算了吧娘,她娘和妹妹挺老实的,就别打她们了,给了她们身契,打发她们出去也就算了。 唉,她毕竟伺候我一场,这就要死了,就听她的,先把她娘和妹妹放出去,给她个体面吧。” 许氏唬着脸道:“也就你心软良善,这么个贼蹄子差点带累你名声,你竟还这般为她着想。” 裴榆听着便也觉着自己真真是良善,下巴翘起来:“娘,你应不应嘛?” 许氏也不想再留这丫鬟的娘和妹妹,怕她们伺机报复。 见女儿这么说,不想驳她面子,便点了头:“那你去我院里把她娘和妹妹的身契找出来,把人赶紧弄走。” 裴家虽说是周氏管家。 可这钱财身契田产铺子等要紧的物什,也都还捏在许氏手里。 周氏只能算是个听吩咐的大管事。 许氏又把那些东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也只有裴榆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儿。 裴榆立马应声去了。 经过那丫鬟身边时,警告地瞪她一眼。 丫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答应裴榆后,又跟她谈了条件。 那便是把她娘和妹妹的身契拿出来,放她们出去。 她被婆子架起时,便是怕配榆食言,这才提起。 还好,她心有忌惮,没敢食言。 如此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丫鬟笑了笑,重又垂下脑袋。 架着她的两个婆子心思各异。 洛贞的嫁妆到底是谁偷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主子们为了保全体面,都在演戏呢。 只是这丫头就惨了。 要为了主子们的体面赔上一条命。 唯一欣慰的是,这丫头用自己的命给她娘和妹妹挣了条生路。 同为下人,难免兔死狐悲。 一个婆子心中黯然。 另一个便是那出去传话的婆子,她的心思却是转到了洛贞身上。 她还记着自己被当众抽嘴巴子的事。 这婆子气量狭小,不出了这口气,她心里可就要积疙瘩吃不下饭了。 眼前这状况倒叫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些个主子们不是个顶个的在乎脸面吗。 那她就把她们的脸面扯下来! 丫鬟胆大包天偷主子一抬的嫁妆,还藏在自己房里,这但凡不是个傻的都不会信。 她没别的正经本事,偏会个偏门左道,学人的语气声调说话能学个十成十。 只要她仿着那位采绿姑娘的声气,把真相说出来,替她主子二奶奶抱怨,叫人听见传出去…… 啧啧。 那婆子在心里爽快地笑了。 第30章 刚嫁进来一上午,便被逼失态 许氏回到自己院子时,已经快正午了。 她还照往常去看了女儿,又吩咐人去厨房做儿子爱吃的吃食,送去前院书房,这才回自己房间,屏退丫鬟,说要小睡一会儿。 待房门关上后,她从床上坐起来,弯腰头朝下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上了锁的旧箱笼。 这箱笼里装的是她的嫁妆。 她的床从不让丫鬟婆子们靠近。 更不准任何人碰她的箱笼。 并且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箱笼一遍又一遍地查点嫁妆。 谁都知道她看这点嫁妆跟看眼珠子似的,连裴端都不敢碰。 可现在,她却格外心慌。 钥匙在锁口晃过去好几次才插准。 打开后,在一众灰扑扑的粗银,无样式的金手镯、老气首饰、几张银票并一叠绸缎中,泛着金光与珠光的精致头面与精巧花瓶格外的亮眼。 毫无疑问,这头面与花瓶也是洛贞的。 洛贞那一抬抬的嫁妆叫她看得眼热,直恨不得拿一件来,便去言语撩拨裴榆。 这个小姑子是个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 这人想得手的东西,怎么着都会得手。 做事又顾头不顾尾,莽的不行。 如果她能出手。 她跟在她后面捡几件漏就行了。 就算事发,有她在前头顶着,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事实也照她设想的发展着。 裴榆是趁着那些看守嫁妆的小厮婆子吃酒吃醉时,带着身边的一个丫鬟偷偷摸摸过来搬了一抬箱笼回去。 她一直跟在她们后面,她们走后,她也悄悄顺了两件回来锁在箱笼里。 她想过事发后,裴榆会被责骂几句,然后洛贞会认下来,不予追究。 对外宣称箱笼被堆在角落里,一时没看见,其实箱笼没丢。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可没想到竟是能闹成这般……… 周氏从床上滑下来,坐在地上,抬手抚着自己胸口。 那丫鬟被拖下去时,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现在都还没全部下来了呢。 那丫鬟现在恐怕已经没气,被扔给她那放出去的娘和妹妹了吧…… 唉,真是造孽啊。 周氏自己坐了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箱笼里的精巧头面和花瓶,又笑起来。 幸好没人注意她。 只可惜这些东西留不住,找个机会拿出去卖了,把银票攥到手里才是实在的。 东侧院里。 洛贞一回来,衣裳不换,发髻不拆就躺到了床榻上。 这样不守规矩、没有礼仪的事情,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那丫鬟当了替罪羊。 裴榆保住了名声。 可许氏竟眼热起她那一箱子嫁妆起来,话里话外让她把这抬嫁妆当见面礼给小姑子。 洛贞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烦透了,憋屈透了。 咬死没给,只说赶明儿寻个合意的礼物再给。 许氏脸拉得老长,她也不想理会了。 现在脑仁还在突突直跳,眼前也在飞出成片的星星。 哪里还有心思守什么规矩,讲什么礼仪。 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了。 “姑娘!这嫁妆不全!” 采绿等四个大丫鬟在清点从裴榆那里搬回来带那抬箱笼。 可清点完后发现,与前厅里缺的那些对不上。 采绿道:“还少了一只描金琉璃瓶和一套金镶玉的头面。” 洛贞牙都要咬碎了。 竟还是昧了去! 那对母女难道是盗贼出身? “真是狗娘养的!” 这句话骂出来后,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四个大丫鬟震惊地看着她。 洛贞自己也愣住了,眼中有不可置信,更有恐惧。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污言秽语! 她学了经年的宫廷礼仪与雅音去哪里了! 她为什么跟那个许氏一样说出这种话! 洛贞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抓起枕头砸出去,尖叫道。 “滚!都滚出去!” 第31章 圆房 夜幕降临。 裴忌从千户所回来,便有沈芷柔的丫鬟迎上来,作礼道:“二爷,我们姨娘一直在等二爷回来,饭菜也已经备好,都是二爷爱吃的。” 这种争宠的手段,裴忌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他却只当看不出来。 还是去了西侧院。 沈芷柔尤为欢喜,一面吩咐丫鬟把备好的饭菜端上来,一面替裴忌更衣。 “表哥,今日咱们府上出了好大的事。”沈芷柔脱下裴忌的外衣,为他换上家常青衫,夫妻话家常般道,“二奶奶的嫁妆丢了一抬,闹了好大阵仗,榆妹妹院里的丫鬟都被打死了一个,唉,听说那丫头被扔出的时候身上全是血,榆妹妹也难过得连院子都没出来……” 她说着,不着痕迹地去看裴忌的脸色。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内宅有母亲和大嫂管家,既处置了便好。” 沈芷柔立马笑道:“正是呢,那丫鬟虽说是榆妹妹身边的人,可她做出这种事,带累榆妹妹名声,如此也是罪有应得。” 裴忌并不搭话,换好衣服,净了手脸便去用饭。 刚坐下。 洛贞身边的秋雯进来了,福身笑道:“奴婢来得真是不巧了,原来姨娘也准备好了饭菜,只是二爷今早应承了我们奶奶,说是今晚要过去,我们奶奶一早就准备好,正等着二爷呢。” 裴忌便又起身,对沈芷柔道:“你自己先吃,今晚不必等我。” 沈芷柔柔顺地应声,送他到门口。 她看着裴忌走远,脸上表情柔顺,可指甲却已经深陷在掌心了。 东侧院。 洛贞坐在桌前,一派端大气之态。 正午那会儿的失态仿佛从未存在过。 裴忌撩帘进来。 洛贞见他已经换上了家常衣裳,心中便是不悦。 早上既已答应她晚间要过来,回来却还先去了沈芷柔那儿。 衣裳都换了。 她要是不让人去请,他难不成还要宿在贱人那里? “夫君。” 虽然心中不悦,但洛贞面上还是得体的笑,端庄的站起来迎他坐下,“贞儿刚进门,还不知夫君的口味,今日事情又多,还未及问婆母和表妹,夫君看看,合不合胃口?” 裴忌坐下道:“都好,我不挑。” 洛贞特意提起今日事多,本是想等裴忌主动问起,才好说嫁妆丢失一事,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不想他竟是问也不问。 她一时也没了话。 饭桌上陷入沉默。 气氛也微有尴尬。 裴忌却是神色如常。 用完了饭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下面人备水。 洛贞怔了下,脸悄悄红了。 待裴忌进了耳房。 秋雯走过来笑道:“我就说姑娘多虑了,姑爷这般上心,哪里是不喜姑娘的意思?” 采绿也忙说着好话:“今晚上姑爷多疼姑娘几次,怕是等后日回门,嫡子就已经被种上了呢。” 洛贞的手下意识放到肚子上。 若是当真能这么快就好了。 有嫡子傍身,她皇后的位子就会更稳。 与嫡子和皇后之位相比,许氏这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圆房,洛贞是十分期待的。 却忽略了这种事如果男人不珍惜,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裴忌显然不是个会珍惜她的人。 次日,洛贞没能起身,只叫了秋雯去正院给许氏请安。 “我还当她是个孝顺勤快的,这才第二日就起不来了,昨日倒是装得像样。” 许氏坐在主位上,脸拉得老长。 昨日洛贞没把那抬嫁妆给裴榆,更没给她,她心里一直记着。 今日洛贞不来请安,她哪里能气顺,抓住一通数落。 周氏坐在下手,听着许氏数落洛贞的话,心里舒坦极了。 秋雯赶忙替自家主子解释:“太太莫要误会,我们奶奶并非有意不来给太太请安,实在是……” 她说着脸也红了:“二爷昨夜宿在我们奶奶房里,我们奶奶才,才……” 许氏啐她:“我呸!不就是那档子事,就她恁娇贵?何况我儿那般体魄,她舒服还来不及呢,竟在我这儿装样拿乔?芷柔跟我儿时也没见她装腔作势的不来请安当差啊,芷柔你说,是不是!” 沈芷柔蹲在许氏腿边为她捏腿,闻言羞怯地点了点头。 秋雯一个丫鬟,哪里敢跟许氏争。 又被许氏骂了一通才回去。 洛贞却还未起身。 秋雯也不敢把许氏骂的那些话都说给她听,只道一句,太太有些不高兴。 洛贞现在却是顾不上后宅这些事了。 那处疼得厉害。 可这种事,又不能请大夫。 只能卧床修养。 一直到第二天回门才能起身。 裴忌也陪着。 除了新婚夜,身为夫君该做的事,他一件不落的都做了。 到了洛府,便被人请去了书房同洛远山说话。 洛贞则是直奔崔氏的院子。 “娘!” 一见到崔氏,三日来受到的委屈就齐齐涌上心头,洛贞扑到崔氏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崔氏一早就在等着女儿回门了,没想到她竟是这幅模样,连忙屏退丫鬟婆子,握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哭成这样?裴忌对你不好?可当初既然决定强要嫁给他,就知他不会是那等体贴的,你怎么……难不成,他还敢打你?” 洛贞摇摇头,拿手帕擦了擦眼泪才道:“他没打我,身为夫君该做的事,他也都做了,可女儿觉得好难受……他那个表妹,未成婚前就已经被他给提成了妾,我与他新婚夜,他竟是在那个贱人处过的。” 崔氏道:“你梦中既知道有这么个人,早一日晚一日的也没甚差别,只是这新婚夜竟都不到你房里来,这未免也太不给你脸了……” 崔氏脸色凝重起来:“如此看来,他对你定是不喜的,若长此以往也是棘手,便是不碰你,你就已是束手无策了,没有嫡子,待他登上皇位,若是铁了心不让你为后……” 洛贞道:“圆房还是圆了的……” 崔氏闻言眉头一松:“我还当他当真硬如磐石,没有转圜的余地,既圆了房,那还哭什么?” 洛贞的脸是一会白一会儿红:“可那事让女儿躺了一日夜,现下还疼呢,着实是受罪,受折辱!” 崔氏听后却是笑起来,手指点在她脑袋上:“傻子,这可不是折辱,能让你躺上一日夜的男人才是顶好的男人呢,初夜是会难受一些,等第二次就晓得好处了。” 她说着,手抚着自己胸口,舒气道:“一进门就哭,我还当是天塌了呢,原来就是这些事。你这孩子,打小我就教你手段,你还有那预知梦傍身,怎得嫁了人,竟是这般脆弱?” 被崔氏责备,洛贞更觉委屈,忙又把嫁妆被盗的事情说了。 崔氏道:“这些都是小节,你应对得也不错,裴家一家人本就是从市井里爬上来的,手脚不干净,腌臜粗鄙那就是她们的本性,你现在觉得陌生疲累,是因为你刚过去不适应,过上半个月也就好了。 你只要记住,你是未来的国母,你生下的嫡子会是下一任天子,而你会是尊贵无比的太后,眼前这点小事,便不会放在心里了。” 洛贞听着崔氏说的话,眼前逐渐浮现出自己成为皇后,成为太后的模样。 她站在高高的殿台上,俯视着下面如蝼蚁一般的人。 来时的路也就当真没那么在意了。 见女儿渐渐露出笑容来。 崔氏也笑了,揽着她道:“你再想想你玉珍表姐,是不是就更觉得这些事没什么了?” 洛贞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个二表姐,现在应该还在等着内廷的人来接她,做着皇后梦呢。 可惜,皇后之位是她的。 真希望她不要死得太早,她想看她见到她登上皇后之位后是什么表情。 第32章 入京 内廷下来相看的人也刚到青州。 只有两个内侍。 瞧过崔玉珍之后,便让她回去准备,次日就要起程入京。 崔氏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挂上了红绸。 春杏缩在墙角却是如丧考妣。 她找来去青州打听的婆子回来了。 婆子说洛二姑娘没嫁人,更没嫁来青州,她被接到宫里当娘娘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她能在青州见到洛二姑娘,恐怕就是她在去宫里的途中。 崔玉珍即便现在还不知道,等她入了宫,早晚也会见到洛二姑娘。 那她可就完了! 春杏咬着指甲,全身发着抖。 大拇指皮肉被咬破流出血来,她都没有发觉。 如此过了半晌,她突然松开了嘴。 也不是当真就死路一条。 青州到京城可差不多千里路呢,崔玉珍走都要走上至少半个月。 就算入了宫当天就能发现洛二姑娘,她大发雷霆,写信回来叫人打杀她,那也还得再要好几日。 所以她还有至少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像她这样的丫鬟,是不会被带着一起入宫的。 她的身契也不会捏在崔玉珍手里。 应该还在太太那儿。 太太身边有个陪房很是得脸,却是个贪财的。 她找她使些银子,让她帮忙在太太那里说几句话,把身契拿出来,那她可就不用再怕崔玉珍了! 想到这里,春杏定了心神,整了整形容,从角门进去,一路到了崔玉珍的院里。 崔玉珍院子里比外头还要欢欣。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春杏便也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把编造出来的洛芙惨事讲给崔玉珍听。 崔玉珍听了格外开心,特特吩咐她要每日都写下洛芙的惨状递到京城去。 她自觉喜气连连,次日起程入京,与父母兄弟姐妹告别时,心中也没有难舍之意。 只有对入宫的期待与成为皇后的壮志。 因为她们这队人少,又没什么要紧的人,行得便快些。 七日就已行了过半路程。 崔玉珍此时却已经没刚离家时的踌躇满志了。 她瘫在马车里,发髻凌乱,面如土色。 汗水浸湿身上薄衫。 形容无比狼狈可怜。 她出来时身边带了四个大丫鬟,此时马车里只剩下一个。 路途艰辛,天气又热。 刚出青州地界,崔玉珍就把三个大丫鬟赶去了后面载货物的马车上,只留一个伺候,好腾出空,不那么拥挤,能凉快一些。 只是也没好多少,无论是她还是丫鬟,都已是半死不活。 此时天色渐晚。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 崔玉珍挣扎着爬起来:“到,到驿栈了是吗,快,快扶我下去,我要沐浴、我要休息……” 大丫鬟撑着身体扶她撩开车帘下马车。 “贵人回去。” 随行的内侍一左一右骑马过来道:“我们还得赶路。” 崔玉珍懵了:“为什么?前面不是驿站吗!” 内侍也是满头大汗,却不像是热的,神色压着深深的恐惧,语气却陡然变得凶狠:“咱家说要赶路就是要赶路,快回去!” 说着便先抽打身下马匹往前去了。 崔玉珍既委屈又愤怒,只得缩回马车内。 颠簸重又开始。 崔玉珍眼眶含着泪,心中却是发了狠。 一个太监也敢跟她这么说话! 简直是罪该万死! 等着吧! 入宫之后,她一定会收敛锋芒,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 她要让这些拜高踩低的太监付出代价! 拜高踩低确实是宫中内侍的秉性。 不过来迎崔玉珍的这两个内侍却是当真没这意思。 他们只是怕死。 驿站外停着那么些马车、马匹。 门口还有佩刀侍卫。 他们这种久居深宫的一看就知道里头住的人必然也是宫里的主子。 再加上他们出来时,天子离宫的消息已经传开。 那么这里头住的是谁便不言而喻。 他们可不想撞上去送死! 这两个内侍猜想的没错。 慕容烬确实住在这里。 洛芙自然也在。 不同于崔玉珍的狼狈难受,洛芙依旧冰肌生香,此时正侧卧在床上,薄被一角搭在腹部。 如瀑般的乌发蜿蜒在床沿上。 她今日有些困倦,入了驿站,沐浴过后,晚饭都没吃便睡下了。 慕容烬盘腿坐在地上,倾着身,手肘放在床沿上,撑脸瞧着她。 他脸上的笑容病态又黏腻。 活像是蛇类缠在旁边。 可熟睡中的美人没有丝毫察觉。 那蛇类便越发的过分,触碰上美人的肌肤。 那不带丝毫脂粉的肌肤柔腻温软至极。 叫那蛇类爱不释手,神情极为愉悦。 此前乌青的唇色已经恢复。 却不是猩红,而是殷红,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这是他近来总是如此“吸”洛芙的成果。 洛芙却以为是他听她的话,认真吃饭,睡得充足总算是把身子养好了的缘故。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入京。 她是七月份起程的,到京城时已经是八月底了。 天气还是炎热无比。 洛芙挽窗,便有热气涌进来。 外面的热浪涌动。 那高耸巍峨的城墙仿佛都在晃动。 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雄伟。 那样宽广巍峨的城门,仿若一个庞然巨物,将下面的人与物都衬成了蝼蚁。 马车徐徐行进城门,竟也走了许久才通过。 这京城里的街道房舍又是另一种景象,与兖州和青州都有不同。 茶楼铺子里的女眷皆着轻罗曼纱。 显见的要富庶。 洛芙不宜多看,只几眼便放下了车帘。 车内,商陆和忍冬有些兴奋地讨论着京城与兖州的不同。 洛芙心中却是微微有些忐忑。 终于到京城了。 也终于快要入宫了。 入宫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 见到陛下后,能不能得到陛下的喜爱,然后将祖母接到京城里住呢。 第33章 刚住进来,就起纷争 马车又行了许久。 直到傍晚时分,外面街市上的闹声渐渐听不见了。 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 曹大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贵人,咱们到了,下车吧。” 洛芙由商陆和忍冬扶着从马车下来,站在一条种满梧桐的牙道上。 梧桐树长的茂盛,将热浪挡去一些。 有卷着花香的暖风吹来竟还有些怡人。 这牙道两侧还有园林与台榭。 曹大监在前引路,并介绍着:“贵人看那边的园林,那是樱桃园,如今樱桃应当是没了,不过里头景致也是不错,贵人若是觉得无趣了,可到这里逛逛。 它左边那个园林是石榴园,贵人可算赶巧了,再有半个月就该熟了,贵人若是喜欢吃,便能吃个新鲜。 有时这里还有人架起彩棚表演百戏,贵人若想看,也可过来瞧瞧。” 洛芙听着曹大监一一的介绍,心里的陌生之感也渐渐消退,跟着他一路走过画桥,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楼前有身着宫装的侍女侍立。 曹大监道:“这便是漱玉居了,素日里被酒家占了,贵人们入京时,内廷才又接手回来,因此便是酒楼模样,贵人随奴婢来。” 洛芙点点头,跟着曹大监走进那漱玉居。 内里各处都有内侍与宫女肃立。 她们进来后,便有一管事模样的内侍提笔走上来笑问道:“请问公公,您接的这位是哪家的贵人,奴婢好记录在册。” 曹大监道:“是兖州按察使洛远山之次女洛芙洛贵人。” 那内侍便提笔在木牌子上记下洛芙的名字、籍贯与父亲官职。 而后笑道:“洛贵人来得晚了些,现下最好的房间便只有三楼中央那间了,贵人可愿意住?” 宫里的人惯是会抓机会,找靠山。 洛芙生得极美,别说宫里的内侍,就是任何一个人也都不会轻视。 她虽是走的最早,但在路上行了差不多两个月,漱玉居现下已经快住满了人。 管事有心给她找个好的,可也是有心无力。 洛芙道:“多谢公公,就那间吧。” 管事忙应一声,挤开曹大监笑道:“贵人既到了这里,便由咱们照顾,公公回去吧。” 曹大监并无怒色,只对洛芙道:“那奴婢便先回内廷了,贵人早些安歇。” 洛芙点点头:“一路上多谢大监照顾了,只是不知长烬也回内廷了吗?” 今日上午起长烬就没出现。 曹大监笑道:“长烬是回了内廷,他身有职责是要忙一些,不过忙完就会回贵人身边了。” 洛芙心中一定,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都已经习惯了长烬,他能还回来便是最好了。 曹大监离去后。 那管事公公便带着洛芙主仆三人沿着步梯上得三楼,推开正中央房间的门,只见里头宽阔,各色陈设都是精巧。 连洗漱的耳房都有。 “贵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快先歇息一会儿,奴婢稍后便让人送水与饭食过来。”管事殷勤的说道。 洛芙点点头,教商陆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赏钱:“劳烦公公了。” 管事公公收了赏钱,脸上笑容更是殷勤了。 房门关上。 忍冬和商陆把包袱放下来,一个伸懒腰,一个坐下来捶肩。 商陆感叹道:“咱们在路上走了差不多两个月,可算是到了!” 忍冬却还有精神四处看:“这个漱玉居好气派呀,竟然是在园林里面,这个房间也不错,就是没有窗户。” 商陆道:“也没有冰。” 她有些愁:“姑娘最是怕热,路上用惯了冰,现下忽然没了,定会难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刚才那个管事要一点来。” 洛芙坐在矮凳上,拿帕子点了点额头上的细汗:“管事既然没提,那便说明这里的房间都是没有的,你找人家要不好,咱们自己买便是了。” 忍冬走过来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长烬在就好了,偏他回内廷去了。” 洛芙道:“无妨,多逛逛就熟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我们姑娘要住这间。” “不是奴婢不给贵人,实在是贵人来的晚了些,这间已经住了别的贵人,贵人再看看其他房间吧。” “住了便让她出来,哼,不过是区区县令之女,也敢忝居此位?去,把门打开!” “这………” …………… 洛芙住的房间在正中央。 谁人上楼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 外面的闹声更是清晰。 应是跟洛芙一样来晚了的秀女,仗着家世想要那个县令之女住得好房间。 此时都已经开始砸门了。 周围房门响动,脚步人声都纷杂起来。 是周围房间的秀女都出来看了。 洛芙也打开了房门。 走廊最里面站着一些人。 为首的华服女子身形高挑,面貌虽是端正,却是一脸的盛气凌人。 管事公公带着几个内侍在旁边,看似满面担忧,不知该如何调解,砸门的动作确实丝毫不虚。 她们争抢的那间房门终是打开了。 走出来的女子气势就先差了一头,强自笑着说着体面话,主动将房间给让了出来。 洛芙看得皱眉,暗自记下那盛气凌人女子的模样、姓名与家世。 决定日后见到便绕路走,也能少些麻烦。 关上门,忍冬气道:“人家先来的,都住了好几天了,她说抢就抢了,竟也没人管!” 商陆道:“所以让你长心眼,长心眼,人家家世在那摆着呢,以后这种事多着呢。” 忍冬也开始担忧了,她看向洛芙:“那以后要是有个这样的欺负姑娘可咋办呀?咱们也要让她吗?” 洛芙叹道:“自然是要让的,在家时也没少让,这没什么,只是宫里不比家中还有祖母疼,在这里一让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就比如这房间,若是换去一个全是尘土与蛛网的房间,只打扫便要耗费许多力气了,是以………” 忍冬立马接道:“是以,姑娘一定要夺得圣宠!姑娘在家有老太太庇护,在宫里有陛下庇护,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洛芙笑道:“能夺得圣宠自然是好,可也不能全然把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万一他不喜欢我,我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商陆忙道:“那姑娘是不是有主意了?” 洛芙点点头:“内廷里也都是人,是人就没什么不同的,大家都要使银子,宫妃的吃穿用度虽然是从内务府领取,但内侍宫女们不是,她们要仰仗主子,每月里只能领一点月钱,定是缺钱用的。 咱们只要手里有钱,给人塞些好处,自然也能多些方便。” 商陆道:“可是咱们手里就只有不到一万两,总这样给出去,总有一天会用完的。” 洛芙道:“是以,咱们得开源。” 第34章 贵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过了一会儿,管事公公带人送来吃用。 是四个菜,并一碗梗米粥。 管事公公请功道:“住在漱玉居的贵人们份例都是两个菜,贵人舟车劳顿的,奴婢怕贵人饿到,便擅作主张给贵人多添了两道菜,贵人看看合不合胃口?” 洛芙笑道:“多谢公公了,这些菜肴都很合我意,只是我还有两个丫鬟,不知她们待会要去何处用饭?” 管事公公愣了下:“丫鬟们素来都是用贵人们用剩下的。” 洛芙皱了皱眉,看了眼商陆,示意她拿银子出来。 商陆怕花钱,面色犹豫张口想要说话。 洛芙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没让她说出口:“拿银子来。” 商陆只得应声,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出来递给管事公公。 管事公公道:“贵人这是?” 洛芙道:“还望公公再送几个菜来。” 管事公公推脱道:“贵人既要,奴婢送来便是,何须贵人破费?” 洛芙道:“我知公公也是当差听吩咐的,本就与我多出了份例,再要多要,便是叫公公难做了,公公拿着吧。” 管事公公心里舒坦极了,把银子收在手里:“贵人稍待,奴婢这就送饭菜过来。” 洛芙道:“公公且慢,我还有一事想问问公公。” 管事公公忙道:“贵人请说。” 洛芙道:“我明日想出去走走,可有限制吗?” 管事公公道:“并无限制,不过需得咱们的人陪着。” 洛芙道:“如此便好,还望公公给安排一下。” “使得,使得。” 管事公公走后,商陆忍不住道:“姑娘何苦为我们多花钱呢,这才刚来便用了这么些了,往后可怎么好?” 忍冬也道:“是啊姑娘,天气这么热,我们也没多少胃口,随便两口就行了,姑娘有这钱,还不如让那公公送点冰来。” 洛芙摇头道:“银钱可不是省出来的,我既然带你们到了这里,难道还能让你们连饭都吃不饱吗?” 而且,她至少还得养个长烬呢。 这开源赚钱也是迫在眉睫了。 次日。 洛芙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 只是睡眠不足,洗漱过后,还是满脸困倦。 商陆和忍冬出去找管事公公了,她素手撑着额头闭目小憩,等着她们带那管事公公安排的人过来。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 洛芙睁开眼,见是长烬。 她微微蹙眉,一日夜不见,他怎么又阴了……… 嘴唇都不红了,眼睛里的红血丝又爬了上来,额头上的青筋也很明显。 他阴测测地走过来,仿佛都带着阴气:“贵人为何皱眉看我,不喜欢我了吗?” ………… 洛芙道:“你被上官骂了吗?” 她坐在那里,艳得跟朵蔷薇似的,关切地望着他,问他被骂了吗……… 慕容烬满身的戾气消了些,在她跟前坐下:“是啊,贵人可要为我做主?” 洛芙面有难色,她还只是个没入选的秀女,要如何为他做主啊。 但还是问道:“你上官为何骂你?” 慕容烬冷哼:“不过就是杀了他们几条狗。” 洛芙:……… 那人家只是骂几句,也是很有涵养了。 她耐心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的狗?” 为什么? 自然是他们该杀! 慕容烬满身的戾气又起。 洛芙见他不说话,便想起昨日那秀女仗势欺人的场景,脑补出长烬回去交差,却被上官欺辱,他一气之下便杀了上官的狗的场景。 她叹了口气道:“你即便是气不过要打杀他们的狗,也不可如此光明正大的做啊,如今他们只是骂你几句还好,就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 慕容烬见她黧黑的细眉皱起,眯眼问道:“贵人在想什么,嫌我拖累贵人,不想要我了吗?” 洛芙道:“这不是你的错,我怎么会嫌你,只是你做得太过偏激了,我在想入宫后要怎么帮你摆平。” 似乎没旁的法子,还是得使银子。 想到这里,赚钱开源便又紧迫起来。 她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找一下商陆和忍冬,趁着现在凉快,能多逛一会儿。” 她都走到门口了,发现长烬并没有跟上来,回身道:“你不想跟我出去吗?” 慕容烬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站起来笑道:“怎么会,贵人想去哪里玩?还想要糖人吗?” 洛芙摇头道:“我想看看有什么铺子能盘下来。” 慕容烬微怔:“你要铺子做什么?” 洛芙看傻子似的看他:“自然是赚钱啊,入宫前若是不想个赚钱的法子,让手里的银钱源源不断,入宫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恐怕都没办法过日子了。” 慕容烬才想起来,是了,她可是要在宫里过日子的。 洛芙下得楼来,见商陆和忍冬正在门口同管事公公说话。 见她过来,管事公公好似抖了下,脸上的笑容既是殷勤又是恐惧,混杂起来是难看的紧:“贵人下来了,奴婢已经安排好人了,贵人看看,若是不喜,奴婢再换人过来。” 他指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内监过来。 洛芙点点头:“如此便好,有劳公公了。” 管事公公好像又抖了下,挤出来个笑道:“贵人说哪里话,伺候贵人都是咱们的本分,贵人小心脚下,马车就在外面。” 走出漱玉居,商陆和忍冬待要过来扶洛芙,管事公公忙道:“二位姑娘留下吧,咱们的人会伺候好贵人的。” 洛芙见马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便对商陆和忍冬道:“有长烬在我身边,无碍地,你们回房吧。” 两人也已经习惯了长烬服侍洛芙,便点点头,目送马车驶远,才转身回房。 第35章 陛下喜欢贵人,贵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行的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并没有上马车,而是骑马跟随在侧。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漱玉居所在的园林。 闹声也渐起了。 洛芙挽窗往外看看,回身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慕容烬坐在她身边,一手撑在她身前的小几上,一手在为她打扇,好似将她揽在怀里一般。 那便是揽了蔷薇在怀里,又暖又香又赏心悦目,慕容烬舒展着眉目,一时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慵懒的没动弹:“才刚出漱玉居,贵人再坐一会儿。” 洛芙道:“挑选铺子便是要走着去看,哪里能躲懒。” 慕容烬心有不满,却也只得扬声道:“停车。” 马车立时停下。 慕容烬先下了车,而后伸手将洛芙扶下来。 洛芙站定,也不知道这是哪条街。 但比她昨日入京时热闹许多。 想来京城里的百姓也都是趁着大清早凉快便都出来了。 慕容烬也不知道这是哪条街,他瞥了眼身后跟着内侍。 那内侍便立刻走上前躬身笑道:“贵人初入京城,定是人生地不熟的,奴婢来为贵人引路。” 洛芙点点头,跟着那内侍,听他介绍着:“贵人现在所在的街是御街,还算不得热闹,只有唐家金银铺和李家香料铺还算有名,其他都是些零星小铺面,生意也不大好。” 洛芙一面听内侍介绍,一面去看街道两边的铺子,确实有许多小铺面门前都没有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洛芙跟着那内侍从御街的西廊往南走,这边的人气陡然就多了起来。 内侍道:“这两边都是居民,路东是车家碳行,而后是张家酒楼,酒楼隔壁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铺、梁家香汤…………因这里多居民,是以贩卖吃食的铺面较多。” 大清早正是用饭的时候,这条街上凡是贩卖吃食的铺子里都或多或少坐着人呢。 慕容烬虽不懂这些,但扫一眼也就知道得差不多:“这种行当利还行,但总没有金银当铺利厚,贵人把当铺盘下来,奴婢让人帮你打理。” 洛芙在书上看过,当铺确实暴利。 有宫里的人帮忙打理,也必然不会被铺面里的朝奉欺瞒,昧下钱财。 只是这行当总是有损阴德。 她摇摇头:“再瞧瞧吧,那样的地方还不如酒楼,只是酒楼需用的本钱太大了,一旦投进去失利,我可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慕容烬道:“怎么会,陛下喜欢贵人,贵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芙觉得是自己的容貌给了他底气。 可以色侍人,总不会长久的。 总不能将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一个人的喜恶上。 她没说什么,慕容烬便也陪着她慢慢往前逛。 拐弯往西后,便安静了许多。 入目是一座大宅子。 此时宅门紧闭,门上贴着两层封条。 门前围着黑漆杈子。 看起来这家人像是犯了什么事。 洛芙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引路的内侍紧张地看看慕容烬,而后才道:“这是太仆寺少卿张继盛宅邸。” 洛芙听内侍说起,便更是好奇,问道:“他犯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宅邸被查封了?” 他倒是没犯什么大事,只是站队被当枪使,惹怒了天子。 天子昨日回来,从里到外看起来都好了很多,偏这人硬往上顶,激得天子脑疾发作,抽出侍卫佩刀,在金銮殿上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他这宅邸也被查抄了。 但这些可不敢跟眼前这位贵人说。 引路内侍额头上全是汗,都不敢去看洛芙旁边的“内侍”,强自道:“贵人见谅,奴,奴婢也不知。” 洛芙也就是好奇一问,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也没发现这内侍的紧张与害怕。 举步继续往前走。 这片区域住的似乎都是达官显贵。 稍稍往南便又是一座气派的宅院。 引路内侍这下轻松了许多,还照先前介绍道:“这是广宁伯府,说起来同贵人还沾有亲故。” 洛芙惊讶道:“同我有亲故?我家远在兖州,怎么会同京城里的伯府有亲故?” 引路内侍道:“贵人嫡母娘舅家的大姑娘嫁给了伯府公爷为妻。” 洛芙恍然,原来是洛贞的大表姐崔玉如。 她忽然又想起,洛贞的二表姐崔玉珍似乎也要入宫候选的。 她在心中叹气。 看来要避开的人又多了一个。 崔玉珍不知道洛芙正在看她住的府邸。 她早洛芙小半个月来到京城。 住进广宁伯府后,她就躺了半个月。 最近才勉强休整好。 现下正在园子里同从宫里请来的嬷嬷学礼。 举止仪态都端庄温婉了不少。 她的长姐崔玉如坐在旁边看着,脸色却有些凝重。 崔玉珍心有斗志,学得很认真。 休息时,见长姐脸色不对,便问道:“长姐,我学得不好吗?” 崔玉如摇头:“你学得不错。” 崔玉珍道:“那长姐怎么不开心?” 崔玉如比崔玉珍大三岁,又嫁作人妇,生育有孩子,自然是比她要沉稳大气的。 闻言叹道:“伯府旁边的张少卿府邸都被查抄了,他自己也没了性命。” 崔玉珍愣了下:“长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别人家关咱们什么事?” 崔玉如皱眉看她一眼:“父亲寿宴时,我回去同你说的话你竟都不记得了?” 崔玉珍想了下,记起崔玉如回娘家时跟她说过,天子有脑疾,性情阴晴不定,不好服侍,她不想让她入宫,提议让庶妹崔玉兰入宫。 她抱住崔玉珍笑道:“原来长姐还在担心我,不想让我入宫呀。” 崔玉如看着自己这个亲妹妹,叹道:“你当真不怕吗,那张少卿可是前朝官员,陛下说杀就杀,他的府邸也说查抄就查抄,身为宫妃,处境岂不是更艰难吗?” 崔玉珍不以为意道:“身为天子杀个不听话的朝臣有什么,再者说了,我不嫁给天子,又能嫁给谁呢?” 崔玉如叹了口气。 她这个妹妹自视甚高,尤其是在她嫁到京城伯府里后,低于这样的人家她都看不上。 可她们崔氏已经大不如前,即使是这公爵中最末流的伯府,也是费了些心思才结成的亲。 再往上的公府,侯府又哪里看得上她们。 玉珍这般的心高气傲,便一心要入宫做娘娘,甚至登上皇后的宝座。 可这又谈何容易,尤其是以她的资质,能在宫中平安度过余生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崔玉如无奈道:“我已是劝了你许多次,你却还是这么铁了心想一头扎进去,那便去吧,只是你这性子得改改了。” 崔玉珍忙点头:“长姐放心,我在来的路上都下定决心要改了,宫里那么多女人,我也知道肯定不好对付,我不会犯蠢的。” 崔玉如点点头:“过两日你们这些秀女便要入宫面见陛下了,时间太紧急,我也无法教你太多,只能把我身边的砚秋给你。” 崔玉珍道:“长姐,砚秋可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你把她给我,你怎么办?” 崔玉如道:“我已经入伯府几年了,不妨事,宫里才是要紧的,砚秋沉稳聪慧,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只一条,你遇事不决,必定要先与她商议,且不可自作主张,不然我怕你酿成大祸。” 崔玉珍忙道:“长姐放心,我一定听话!” 崔玉如见她近来确实乖巧听话许多,便也定下心,叫来砚秋细细叮嘱了一番。 砚秋与崔玉如有些像,虽然相貌没有那么出众,但气质内敛沉稳,身为丫鬟,说话做事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比之崔玉珍更像世家出来的。 崔玉珍自然晓得姐姐身边这个丫鬟的好处,一点不敢倨傲。 她其实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身边全是她带来的那四个丫鬟之流,那她确实也难登上皇后的宝座。 她听了长姐的好一会儿教诲。 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长姐,往后有人会给我寄信过来伯府,你帮我留意一下,收集起来让人送到宫里给我好不好?” 崔玉如问道:“是什么信?” 虽然姐妹俩亲密无间,但崔玉珍还是没脸让姐姐知道她嫉妒表妹家的一个庶女。 只撒娇道:“我在家时闺中好友的信嘛,我想着入宫后肯定就见不到她了,便让她多多写信给我。” 崔玉如也没多想,点头应下。 第36章 她该回来接他了吧? 洛芙这会儿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 她站在一片闹市之中。 十字街往南是卖姜的行市,往北是卖纱的行市。 附近其他铺子多是贩卖珍珠、丝绸、香料、药材与金银彩帛之类的。 她听着引路内侍的介绍,一时不知道该去看什么铺子了。 手臂忽然被人托住,洛芙侧脸,见是长烬,他道:“贵人逛了这么久,也是累了,不如到前面的茶楼歇息一会儿。” 洛芙点点头:“也好。” 正好也能盘一下刚才逛过的铺子。 慕容烬待要扶她进前面的茶楼,她却忽然往旁边的李家包子铺去了。 这家包子铺面极小,细条条的堂口,将将只能容下两个人。 但却格外的干净。 那做包子的嫂子看起来极爱洁净,胳膊间常挂一条洗得泛白的布巾,时不时地就要拿布巾在这小铺面里这擦擦,那擦擦。 她的头发也梳得格外齐整,像是用篦子篦过,贴在头皮上连一根乱发也无。 干活时,还戴了顶四不像的帽子,将发丝完全包裹起来。 如此便掉不下来半根头发。 身上腰束蓝布大围裙,跟她胳膊上那条巾子一样,洗得让人看着就舒服。 又长又严实地从胸口一下遮到膝盖下方。 包包儿时卷起袖子,露出半截胳膊。 三两下擀好面皮,放在手里,馅放上去,还没看清她是怎么拧的,那包儿就已经成型放到一边去了。 这铺面虽小,但也放了四条桌凳。 也都擦洗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芙此前往这儿看过几眼,她这儿生意极好。 蒸好的包子,她就看了几眼的工夫,就被抢光了。 这也不知道是第几锅了。 眼看才又刚包起来放进蒸笼,需得好一会儿才好,再加上这会儿也热起来,便没人在跟前等了。 这家包子铺便暂时冷清起来。 洛芙过去时,那嫂子正忙着,头也没抬说:“这还没蒸上呢,您先去别家看看。” 洛芙道:“无妨,我走累了,正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 李嫂子这才抬脸,然后愣住了。 她多早晚见过这样美的人。 仅仅只是坐下来,便使得她这窄小的铺面也蓬荜生辉起来。 李嫂子半晌才回过神,看看外面站着的三个仆从打扮的人,心说,这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连仆从也长得那般好看。 怎么亲自到她这种小铺面来了? 洛芙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其实是想来同嫂子谈生意的。” “啥?” 李嫂子更懵:“啥生意?” 洛芙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嫂子你这里生意极好,想来手艺更好,但铺面与地段却差点,正好我有铺面却无生意,不知嫂子可有兴趣与我一起共事?” 李嫂子诧异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又看了看外面站着的人,回头道:“姑娘,你跟我说笑呢吧?你这样贵人,怎么会来跟我这种平头百姓谈生意?” 洛芙也没多说,只道:“我只是想要一处属于自己的产业傍身而已。” 李嫂子闻言,心中就有了数。 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 这位姑娘恐怕在家中没有人疼,嫁妆里都没有产业,这才逼不得已自己出来给自己置办。 只是,如此美貌的姑娘,怎么会没人疼呢,这要是她的妹子或是女儿,她得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李嫂子习惯性地拿过挂在手臂上的布巾擦了擦手问道:“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呀?” 她能问这个,说明是感兴趣的。 洛芙笑道:“我住在兖州,父亲是兖州按察使洛远山,入京是为了选秀。” “选秀的秀女!”李嫂子更惊了,神情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入宫后皇家不是管吃用吗,怎得还要您自己出来谈生意?” 洛芙道:“皇家是管,但自己也要有银钱日子才好过呀。” 李嫂子愣了下,忙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赶忙将自己的籍贯名姓,家里几口人都报了出来。 这便是也有诚意了。 洛芙心中更是满意,说道:“御街前头的太学附近有一间香料铺子正在挂牌售卖,我打算买下来做包子铺,名号还叫李嫂包子铺,也还是由嫂子你掌料,不过铺面大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以我会请人来帮你,分红六四分,我六你四,嫂子你看如何?” 李嫂子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 那太学她也知道,里头过来求学的学子至少三千余众。 有的是人来买包子。 不仅仅包子这类的吃食,香料、古玩、鲜花等等外面街市上有的那边也都有。 清早还有许多挑肩的小摊贩过来做生意。 可是顶顶好的地段。 自然,那边的铺面也是比较昂贵的。 现在人家出铺面,还出人手,给四分利实没亏她。 何况人家父亲是大官,还是秀女,往后就是娘娘,她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傍上娘娘,那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李嫂子脸颊激动得发红,忙不迭拍手应承下来。 洛芙颔首,起身道:“既说定了,那我便回去处理些杂事,明日带契书过来与你画押。” 李嫂子见她要走,脑子也不知道哪里搭错了弦,慌里慌张地问道:“贵人尝尝小人的包子吧?” 洛芙笑着点点头:“我方才在外面见你做的包子刚出笼便被客人一抢而空,定是十分美味。” 李嫂子笑得不好意思:“多谢贵人夸赞,我拿包子给贵人。” 她走到大蒸笼旁边。 那里还有口小灶,上头放着个小蒸笼。 她拿开蒸笼盖,蒸汽便争前恐后地散了出来。 李嫂子特意用清水净了手,才拿了牛皮纸袋,把里头的包子全部捡进去,然后小心递到洛芙手上:“贵人尝尝。” “好。” 洛芙接过来,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铜板放在桌子上,在她忙要推脱时笑道:“一码归一码,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更不得马虎。” 李嫂子只得应声,无意识地拿布巾擦着手,目送她出去。 慕容烬自然地把她怀里抱着的牛皮纸袋接在手里:“贵人总算是定好了铺子,接下来还要去太学,天又热起来,先去前面的茶楼坐一会儿,我让人去把马车驾来。” 洛芙点点头,随着他去了前面的茶楼,要了个雅间坐下。 走了这么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洛芙便伸手拿包子吃。 那细嫩的手指捏着个热气腾腾的白胖包子,被烫得指尖泛红。 黧黑的细眉都皱起来了,却还是想吃。 慕容烬看着,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里拿过包子,掰开一小块,停了会儿感觉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洛芙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包子的霸道香味所俘获了。 她下意识张口吃下嘴边的包子。 包子面皮是说不出来的劲道。 馅儿看起来团结,但咬起来竟是带汁儿。 想来汤是含在馅心里的。 稍嚼一下便化在口里,鲜香无比。 洛芙眼睛倏地亮起来:“好吃!长烬你也尝尝。” 她推着慕容烬拿包子的手往他嘴边递,极力推荐:“真的好好吃,馅儿是用香油调的,肉看起来多,但是一点都不腻,汁子可鲜了,你快尝尝。” 慕容烬有些错愕。 看着美人亮晶晶的漂亮眸子,他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洛芙等着他咽下去,忙问:“怎么样?” 慕容烬:…………… 他不喜欢食物。 但她喜欢。 算了,哄哄她。 他点头:“果然不错。” 洛芙笑道:“比我以前吃到的都要好吃,怪不得她做的包子刚出笼就被人一抢而空了呢,长烬,我真是捡到宝贝了!” 慕容烬瞧着她:“就这么开心?” 洛芙道:“当然了,这么好的手艺,再加上好地段,我要发财了!莫说只你和商陆、忍冬三个,就是再来三个我也养的起!” 慕容烬定定望着她,真有趣,有个人已经把他划进自己的地盘要养起来了。 是了,她还说过,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连生他的人都没有这般养过他,她却要养了。 虽然是把他同丫鬟放在一起。 但,她要养他了。 慕容烬眼尾渐渐泛起猩红色,黏腻病态的神情爬上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猎物缠裹进自己身体里。 “你,怎么了?” 洛芙已经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准备吃的时候,发现长烬神情不对劲,便放下包子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慕容烬盯着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贪念,垂下脸,以手撑额:“是啊,奴婢昨夜没睡好,脑袋疼得厉害。” 洛芙知道没睡好确实会脑袋疼。 她就体会过。 于是感同身受道:“正好这里有个软塌,你躺上去睡一会儿,睡好了脑袋就不疼了。” 慕容烬哪里能睡得着,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被养的乐趣,只得依言躺去软塌上。 他很难入睡。 本以为在这儿更不可能睡着。 可耳中听着她悄悄吃包子的细微声音,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梦中浑浑噩噩,烈火烧天,他一个人在其中禹禹独行,呛鼻的烟火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丝丝花的清香,一点一点滋润着他被烈火烧的惨不忍睹的残躯。 他想去找那花香的主人,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慕容烬皱着眉头,忽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愣了下,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戾气横生。 “她去哪里了!” 几乎是在他醒来时,便有人影从暗中现身跪在地上,闻言忙道:“回陛下,洛贵人见您睡着,便自己先去了太学,不过,她叮嘱过下面的掌柜,她会回来接您。” 慕容烬听后身上戾气这才消散一些,目光瞥见放在桌子上的牛皮纸袋。 里头的包子少了一小半。 他忽然笑了。 起身走过去拿起一个:“当真有这么好吃吗?” 他拿着包子走到窗边,边吃边往外面看。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也该回来接他了吧? 第37章 放在别人身上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 洛芙此时正坐在香料铺附近的茶楼里。 身边侍立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内侍。 另一个内侍则替她去那香料铺子谈价。 她早上起得早,又走了这么久,此时坐下便觉疲累,素手撑在额上有些昏昏欲睡。 这间茶楼没有雅间,她坐在窗边,前头只有半幅竹帘,挡不住什么。 不过她这样的美色,便是全幅竹帘也是挡不住的。 在茶楼饮茶的人都在往这边瞧。 有那胆大的,竟往这边走来。 瞧着穿戴不俗,身边还跟着一群仆从,应是家世显赫。 只是那一脸的色欲熏心,叫人一看就知道他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侍立在洛芙旁边的内侍眼中冷光闪过,正待上前阻拦。 一根筷子从斜侧里扎过来,擦着那人的面门过去,钉在墙壁上。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大叫着四处看:“谁!谁敢偷袭老子!” 洛芙被惊醒,见自己前面突然多了一群人,为首的还在大喊大叫,有些莫名。 随侍的内侍连忙俯身将刚才的事情说了,而后示意她去看前面那桌。 洛芙看过去,只见那里坐着个飒爽姑娘。 不同于其他姑娘轻罗曼裳,发髻高耸的装扮,她上衫下裤,长发高束,利落爽气的紧。 此时,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 那一脸色欲熏心的男人也察觉到了她,带着人走到她身边,恶声恶气道:“刚才是你这贱人偷袭的老子对吧?” 飒爽姑娘半点惧色也无,放下茶盏道:“那可不叫偷袭,我那是在赶色眯眯的苍蝇。” 那男人本就怒气冲冲,闻言更是暴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扬手就要抽上去。 洛芙吓了一跳,“住手”二字还没来得及喊出来。 那姑娘已经灵巧地闪过,同时站起一脚将那人踹得一个趔趄,他身边的仆从赶忙扶住他。 洛芙赶紧对内侍道:“你去帮帮那个姑娘,别让她吃亏。” “是。” 内侍应一声,立马飞身过去,一拳就将快要扑到那姑娘身边的小厮打倒在地。 那些仆从见状,都是一惧,纷纷戒备地往后退,也不敢上前了。 那男人却更是怒火冲天,只是在看到内侍露出的腰牌后,就仿佛突然被人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怒火没了,甚至腿都软了,哆哆嗦嗦道:“……走,走!” 他的仆从更不想打,闻言连忙把他架走了。 洛芙松了口气,从桌案边过来,走到那姑娘身前福身道谢:“洛芙谢过姐姐刚才援手。” 姑娘也连忙福身还礼,不同于刚才的飒爽无畏,她现下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不用谢,你身边的人这么厉害,其实也用不着我出手,是我多管闲事了。” 洛芙忙道:“姐姐仗义助人,怎会是多管闲事呢。” 她正想请她过来同坐,她旁边穿着朴素的妇人便伸手过来将她拽走了。 这时,过去谈价的内侍也回来了,他带着那香料铺的老板,躬身道:“贵人,价钱已经谈妥,一千两整,贵人若觉得合适,奴婢便让他写契书。” 这样好的地段,一千两还偏低了些,洛芙遗憾地往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写吧。” 那香料铺老板便向店家要了笔墨,在桌子上写下契书,间或问几句详情。 最后内侍将写好的契书拿给洛芙。 洛芙看了看,上面把铺面的位置、大小、四至界限、买卖价格、交易时日等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是没什么问题的。 洛芙将契书折好收起来,问道:“是否还要同去官府一趟?” 内侍道:“这些杂事奴婢会做好。” 洛芙点点头,从佩囊里取出一千两银票给那香料铺老板。 那老板收了银票忙将铺面钥匙交出来。 这便完成了! 洛芙将钥匙放进佩囊里,走出茶楼:“铺面还需人手,我们去牙行。” 两个内侍闻言,面皮都是一紧,他们可不敢带洛芙去那等地方。 忙道:“牙行污浊,贵人万万不能过去,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办吧。” 洛芙想了想点头道:“我要六个人,四女二男,你们选人时上点心,旁地没什么,只要人敦厚良善便好。” 内侍赶忙应声,一个忙去办,另一个小心提醒道:“铺面清扫还需些时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打扫出来,贵人出来这么久了,想必也累了,不如与长烬一道回去吧?” 洛芙确实累了,点点头,进了马车。 慕容烬在窗前等到黑脸,马车终于来了。 他嘴角扬起,转身出去。 只是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把那袋包子拿上。 走出茶楼,随行在马车一侧的内侍忙走上前,躬身道:“陛下,贵人睡着了。” 慕容烬哼笑道:“一日要睡足六个时辰,那样娇气,定是要睡了。” 他往马车方向走去。 内侍忙跟上道:“陛下,贵人在定铺子时被人扰了。” 慕容烬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那内侍赶忙将事情与那男人的身份仔细说了一遍。 慕容烬道:“杀了,剥皮悬挂午门前。” 内侍道:“是!” 慕容烬撩起下摆,上了马车。 里头娇娇美人儿侧身软在塌上,睡得正沉。 车内蕴满的花香与梦中一模一样。 慕容烬走过去,在她身前坐下,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去抚她的脸:“你可真有本事,竟敢入我梦,还叫我找不着人……” 他说着貌似苛责的话,喃喃低语:“放别人身上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 第38章 招揽内监时,正被撞上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望着翠色帐顶,还有些迷糊。 “姑娘醒了吗?” 听见动静的商陆和忍冬过来将床帐挡开。 洛芙望望外头,已经是日光大盛。 但房间四角已经放置好冰盆,丝丝凉气蔓延在整个房间,并不觉燥热。 这是她昨日在街市上买的。 洛芙撑起身子问道:“我一直睡到现在吗?” 忍冬扶她坐起来,心疼道:“是呢,姑娘昨日本就没睡足,又出去走了那么久,定是累坏了,还好长烬懂事,没叫醒姑娘,将姑娘抱回来的,能让姑娘睡个整觉。” 商陆想得多了些,一边给洛芙穿绣鞋一边道:“姑娘,你是不是太纵着长烬了,这也太没规矩了。” 洛芙想了想道:“无妨,他本就是在内廷服侍的,又是老人了,不会不懂规矩,何况下面也还有旁的公公,他们没制止便说明这是合规矩的。” 她的心思已经转到昨日定下的铺面上了:“明日内廷就会派教引嬷嬷过来教导秀女们礼仪,之后便该是面见圣上了,不过听说以往圣上都没有见秀女们,大家都是直接入宫……总之,无论如何,明日往后,我应当就不能再出来了,是以今日必须把铺子的事情弄好。” 商陆和忍冬忙点头:“姑娘说该怎么弄,我们帮姑娘做。” 洛芙看向商陆:“我想让你留在外面帮我看铺子,你愿意吗?” 商陆愣了下,急道:“我不在姑娘身边,姑娘怎么办呢!” 洛芙道:“有忍冬和长烬在,不碍事的,但如果外面无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我寻的那嫂子干净朴实,但毕竟只见过一面,往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你心细,又机灵,把你留在铺子里替我当掌柜与那嫂子一起管铺面,这样才稳妥。” 商陆还在挣扎:“那,那让忍冬去嘛。” 忍冬立马道:“你不是说我不长心眼吗,我又不会算账,哪里懂做生意的事。” 商陆瞪她一眼,但忍冬确实不懂算账,又大大咧咧的,真把生意交给她,怕是要完。 而且那个长烬确实也还行…… 商陆也是无奈,只能点头应下来。 只是以后就很难见到姑娘了。 她在姑娘身边这些年了,虽然知道总有一日会离开她,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洛芙握握她的手:“我还指望你给我送银子呢,总能见到的。” 商陆回握住她的手:“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帮姑娘看好铺子的!” 既决定好,洛芙也没耽搁时间,洗漱过后,又用了饭,便同商陆、忍冬一起出了门。 管事公公依旧殷勤,还叫了昨日的那两个内侍随同。 长烬今日没来,说是内廷有事要忙。 马车上,洛芙将包子铺的生意与分利都说给商陆。 另外还割了一分利出来并原定的月钱给她。 商陆惊的不行:“姑娘,这怎么能行!我是姑娘的人,为姑娘做事是应当的,怎么能还要利!” 洛芙道:“做生意也是很操劳的,里面的事情很杂,生意你要看,账你要算,里头的人你也要管,一分利是你应得的,积攒起来,将来出嫁也有底气。” 商陆这会儿可没心思想嫁人的事,急道:“那姑娘只剩下五分利,哪里够用?” 洛芙笑道:“我早算过了,李嫂的包子好吃,不愁卖,我盘下来的铺面地段又好,添置四口灶,一口灶上放六层的蒸笼,一层能出至少十只包子,那便是一次可出至少二百四十只包子。 李嫂家的包子一只是三文钱,便是往后不涨价,一次就是七百二十文,一日不单单只卖这二百四十只包子,刨除掉本钱,与发下去的月钱,那便是每日至少能赚一两银子。 我拿一半,那就是每月能得至少十两,我在家时一个月月钱才一两,现在变成十五两,这足够了。” 忍冬在旁边都听迷糊了,掰着指头问:“姑娘,你怎么算的,又为什么能算这么快啊?” 商陆嗔她:“算不明白就别算了,你多在别的地方下工夫,我不在姑娘身边,就全靠你了。” 忍冬连忙点头,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马车在李嫂包子铺旁停下。 李嫂今日没开张,拾掇整齐的就站在铺面外头等着。 随行内侍没让洛芙下车,只将李嫂提了上去。 李嫂唬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只见里头跟个小房间似的,连软塌,小几都有,并且还凉丝丝,香芙芙的。 一看,四角还放着小冰盆。 只是不知熏香在哪里。 那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姑娘就坐在正中间,笑望着她。 李嫂子腿一软,忙要跪下来:“民妇见过贵人娘娘……” 昨日她回去越想越美,又越想越慌。 觉得自己那会儿礼数不全。 现在见到,便忙跪下来磕头。 洛芙让商陆去扶她:“嫂子快请起,我们是做生意的,没得这么些礼数。” 李嫂子应着,被商陆扶着到小几前坐下。 小几上放着已经写好的契书。 商陆把契书递给李嫂子,说道:“嫂子你看看,这是我们姑娘写的,怎么分利,谁人是什么职责等等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嫂子忙应声,拿着契书看看然后放下讪笑道:“我,我不识字……” ……… 闻言,洛芙也才想起来:“那你的儿女认字吗,若是认字,可叫他们来看看,若是也不认得,我让人找个读书人过来。” 李嫂子忙道:“不用,不用!贵人娘娘肯屈尊与我这等人合开铺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用不着看,何况贵人都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她说着就自己把大拇指按进放在小几上的印泥里,然后再按在契书上。 商陆忍不住笑了,把契书正过来,指着正确的空白地方道:“嫂子按错了,要按这里呢。” 李嫂子面皮一红,赶忙把大拇指往她指的地方摁上。 洛芙又指了指商陆道:“她是我的丫鬟名叫商陆,往后便代替我在铺子里与嫂子一起做事。” 李嫂子没有不应的,连连点头:“使得,使得,那铺面本就是贵人娘娘的,自然要有贵人娘娘的人当家。” 洛芙点点头:“如此便好了,我们去铺面看看。” 马车便往太学方向驶去。 香料铺子如今已经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连灶都已经用砖石垒好。 蒸笼、锅具等物也一应俱全。 昨日内侍买来的六个人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洛芙看了看,面相都很淳朴。 她很满意,让商陆数了买人与杂七杂八所用的钱,并一两银子的赏钱给那内侍:“有劳公公了。” 那内侍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来跪谢道:“谢贵人赏。” 洛芙觉得他办事牢靠周到,另一个内侍武力又好,有心招揽,亲自把人扶起来,又问了他们的名姓道:“我入宫后身边缺人,你们愿不愿跟在我身边呀?” 慕容烬过来时,正听见这么一句。 第39章 贵人想让陛下见你吗 两个内侍齐齐一抖,冷汗都要下来了。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却偏偏又挤出来个笑,躬着身小心道:“奴婢们自然是愿意,只是贵人入宫后,身边的内监是统一由内务府分派,我等恐怕………” “两位公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洛芙笑道:“长烬在内廷里多少也能说上些话,他同我说过,他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事,想来也可安排你们。” 她正准备同他们说说留在自己身边的好处时,门口有个人凉凉道:“贵人不是说你不是那等奋楫争先的人吗。” 洛芙看过去,见长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双臂环胸倚在门边瞧着她:“我留在贵人身边是因为我没什么大本事,上升无望,这二位公公恐怕是心有大志啊。” 洛芙怔了下,而后点点头,也是,把两个有能力的人留在她身边确实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对那两人道:“我虽不想奋楫争先,但在我这里可以过得安稳舒服,我如今养得起你们,你们要是不想再争了,可以来我这里,我会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娇娇美人儿情真意切地说要养他们。 还要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 两个内侍不是不心动。 只是心动比不过小命重要。 两人连连应声,嘴上却是半点不敢松动。 洛芙知道两人现在还不愿意,虽有遗憾,也没勉强,转回铺面生意上,对李嫂子几人说道:“既然现在东西人手都已经齐备,我们不如先蒸上几笼,我瞧这天色,等蒸好,太学里那些走外课的学子也该出来用饭了,我们正好瞧瞧卖得如何,你们说呢?” 李嫂子几人都无异议。 众人忙碌起来,商陆往后就要留在铺子里了,便格外的上心。 忍冬也在旁打下手。 洛芙本来也想上手做个包子,但大家都在忙,她无从下手,又怕给人添乱,便准备去内室坐一会儿,举步时忽然想起个人,她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长烬。 他好像突然又阴起来了。 但他刚才还好好的呢。 洛芙没想太多,只当是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的缘故。 她朝他伸手:“长烬,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慕容烬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瞧了会儿,走过来跟着她到内室。 这内室里有一扇镂空雕花窗户,即便关着,也能瞧见外头的情状。 洛芙手中拿着团扇一边摇动着为自己扇风,一边往外头瞧,随意地跟身边的内侍说着话:“长烬,你不是回内廷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身边的内侍却说:“贵人这么喜欢养人吗?” 洛芙怔了下,转脸仰头望他。 他正垂眼阴测测地盯着她:“贵人养我一个不够,还要养别人吗?” 洛芙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明眸皓齿,桃花眼弯弯,仿佛如蔷薇盛开,将这内室都映得明艳起来。 慕容烬被她笑得一怔:“贵人笑什么?” 洛芙笑道:“我想起商陆了,她最早在我身边,忍冬是第二年来的,忍冬来时,她也是不高兴,不过她没你这般直白。” 她望着他摇头道:“不高兴了就沉脸,被上官骂了就杀人家的狗,这样直率的性情确实无法高升。 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直率,留在我这里正合适。” 她这话说出来,在门口侍立的两个内侍腿一软,冷汗刷的一下从头上下来。 帝王是直率的性子? 那前朝后宫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果然是不知者不畏啊。 帝王从前只个不受宠的皇子,能到如今登上帝位,若是直率,恐怕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那时的性情依稀还能猜得到。 如今是越发的……… 前朝后宫,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也只有这位不知者不畏的贵人敢这么跟帝王说话了。 两个内侍不禁担心起来。 这位美丽的贵人,会不会下一刻就人首分离啊………… 果然,里面的帝王正阴晴不定地盯着美人:“我直率?” 洛芙点点头。 是直率,不过直率的有点古怪。 大抵他们做内监的都是会有这样的毛病。 毕竟他们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洛芙包容地宽慰道:“我身边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你要做的事情不就多了吗,有人来帮你分担是很好的事情呀,而且相处久了,你们会变成好友的,你瞧商陆和忍冬,她们两个虽是会偶尔斗嘴,但已经是很要好的姐妹了。” 慕容烬盯着她,磨了磨后槽牙,到底还是继续陪她玩内侍的游戏:“贵人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他拉来凳子坐在她旁边,习惯性地从她手中拿过团扇,圈着她为她打扇。 洛芙也习惯了他这般为自己打扇,素手撑着额头,望着外面李嫂她们忙碌,一时有些出神。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在想什么?” 洛芙依旧望着外头:“我在想,今岁选秀,陛下会面见我们这些秀女吗?” 慕容烬道:“贵人想让陛下面见你吗?” 洛芙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慕容烬道:“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洛芙却没说话。 能直接面见陛下,得到陛下喜爱自然是好。 可太快了。 得陛下喜爱,接下来就要侍寝,而后便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应对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后宫众嫔妃。 她有些害怕。 可若是不得陛下喜爱,即便手里有钱,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所以她又不想那么快地面见陛下。 还照往年,大家直接入宫,只按照父亲官位分派位份,那便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她也能有时间多多熟悉熟悉后宫。 如此,无论陛下喜欢亦或者是不喜欢她,也都有周旋的余地。 第40章 你怎么这样娇气? 天很快黑下来。 街道上挑起了各色灯笼。 人也多了起来。 大多都是穿着月白长衫,头缚儒巾的学子。 这是太学里走课的学子们出来了。 李嫂包子铺的包子也早就蒸好。 可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洛芙有些意外,走到外间:“怎么会没人呢?” 慕容烬看了眼身边内侍,那内侍立马躬身悄悄退出去。 他扶住洛芙:“新开的铺子,没人注意也是正常,贵人再等等,有人来吃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贵人不是都说这包子好吃吗?” 洛芙点点头,也觉得是自己心急了,随着他又进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群学子,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争先恐后买包子。 离开时,人人都抱着两大牛皮袋的包子,拼了命往嘴里塞。 边吃边不住口的夸赞。 有那学问高的,竟还在门口赋诗一首。 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洛芙都懵了,她看看长烬:“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还会作诗?” 她怀疑道:“该不会是你们找来的吧?” 慕容烬面不改色道:“怎么会?奴婢只是内廷一个小小内监,便是有心,又哪里能撼动这么些文人学子。” 洛芙想想也是。 她重又去看那些学子,现在又有两个人在作诗了。 慷慨激昂的,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包子,而是锦绣文章,家国大事。 已经回来的内侍后背都湿了。 心里骂道,这群没用的东西,让他们来买个包子,竟然这么多戏! 还得让帝王来圆,弄不好大家都得死! 慕容烬倒是面色如常:“这些文人便是这样,酸腐吵闹得很,贵人不喜欢,我让人赶他们走?” 洛芙忙道:“不要!做生意哪儿有赶客的道理?你看,都有其他人来买了。” 铺子外面,被那些学子们的夸张做派吸引过来的人,又闻到包子的香味,便也忍不住过来买。 一尝之后,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人跟李嫂、商陆她们询问明日何时开门。 侍立在门口的内侍偷偷往屋子里瞥,见那位美人脸上带笑。 他提起来的心这才到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 真好。 又能看到明日新出的朝阳了。 里面,慕容烬也在看着洛芙:“这下贵人总算放心了吧?” 洛芙点点头,笑道:“我就说李嫂包子这样好吃,生意定不会差的。” 人多污杂。 慕容烬不想让她在这里多留,说道:“贵人既然放心,也该回去了吧,天色已晚,快到你入睡的时候了。” 洛芙见生意好,哪里会困,不过确实不早了,明日内廷的教引嬷嬷也要过来了。 她要养足精神给嬷嬷留个好印象。 知道洛芙要走了,商陆和忍冬忙丢下手头事情,过来想随她一起回去。 两个内侍挡住她们,笑道:“二位姑娘瞧外面客人越来越多,咱们都走了,只剩她们几个,恐怕不好应付,不如二位姑娘多劳累一些,明日咱们再过来接二位姑娘回去如何?” 这时候铺面确实正忙,但商陆和忍冬不放心:“我们都不在姑娘身边,谁来服侍姑娘?” 内侍笑道:“二位姑娘放心,漱玉居不会让贵人无人侍奉的。” 洛芙看了看铺面外越来越多的人,与忙得满头大汗的李嫂和脚不沾地的六个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帮忙吧,刚蒸起来的这几笼卖完也就算了,不要太辛劳了,铺面内室有床榻,你们晚间就在这里歇下,如果太热就拿赚来的钱买些冰来,明日我让他们来接你们。” 两人只得应声,望着她被长烬圈扶着从后门出去。 回到漱玉居,管事公公赶忙迎上来,依旧殷勤得紧。 漱玉居也依旧安静。 没见有人出来走动。 洛芙忽然觉得不对劲儿,问道:“公公,你不是说可以外出没有限制吗,为什么我出来这几次,都没见过其他秀女?” 管事公公身体都僵硬了几分,不过他面上还是如常,笑道:“贵人没到漱玉居之前,时间宽裕,其他贵人大多也是会出来赏玩一番,只是明日就是教引嬷嬷过来教导礼仪的日子了,想来贵人们都紧张起来,便少在外走动了。” 洛芙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提裙上楼。 明日教引嬷嬷就要来了,她也要打起精神了。 回到房间,立即便有内侍送来水与饭食。 洛芙净了手,见长烬抄着手站在一边,一副等着看她吃饭的模样,不禁奇怪:“你不回内廷吗?” 慕容烬道:“奴婢如今被人针对,怕是往后司值里都没有奴婢的位置了,只能求贵人收留了。” 洛芙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他那样的做派,被人针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是太快了,她还想着入宫后拿钱帮他平事呢。 她叹道:“如此也好,往后你就在我身边安心过日子,总比你在外头横冲直撞,最后丢了性命强。” 慕容烬笑了:“贵人说的是。” 洛芙用完饭,歇息了一会儿便又进来两个宫女,服侍她去耳房沐浴。 再出来时,她就已经困顿得睁不开眼睛了。 可她的乌发还没干。 在帝王的注视下,宫女们拿巾子为洛芙裹擦长发的手都在抖。 这房间里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人却是困得往妆台上趴去。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过来,托住她的脸颊。 那只手很大,伸过来便托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稳稳当当,便叫那发困的人越发的安心,竟就在他手心睡了起来。 慕容烬另一只手拿过宫女手中的巾子,俯身将已经安稳睡着的娇娇美人儿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宫女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如此便更是舒适,娇娇美人儿脸贴在帝王胸膛上,呼吸间花香四溢,睡得安稳。 慕容烬一手揽着她,一手拿巾子轻轻裹住她湿润的长发,一点点地裹擦。 目光却定在她沉睡的脸颊上:“头发都没擦好便能睡着,你怎么这样娇气?” 沉睡中的娇娇美人儿自然是不能回应他的指责。 他似乎极为不满,神情变得恐怖:“还想养旁人?你这样娇气,能养得了谁?还要将人养的白白胖胖,你竟是对谁都会这样说!” 他神情恐怖的逼近她:“再有下次………” 却是说不出再有下次会如何。 为她擦裹头发的手也越发地轻柔。 第41章 祸端将起 次日,洛芙醒来时,慕容烬已经不在。 昨日的那两个宫女过来服侍她洗漱穿衣。 洛芙心中记挂着教引嬷嬷要来的事情,便也没在意长烬去哪儿了。 用完饭便在房间等着了。 不多时,管事公公带着个身穿宫装的妇人进来,躬身笑道:“贵人,这便是内务府分派过来为您教导礼仪规矩的孙嬷嬷。” 那妇人形容干练精神,却无半点倨傲,进来便是笑模样,福身道:“老奴见过贵人。” 洛芙忙道:“嬷嬷快请起。” 管事公公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有劳公公了。” 管事公公离开后,洛芙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学宫规。 本以为这一日定会无比劳累。 不想孙嬷嬷和蔼可亲,教规矩时又言简意赅。 很容易就掌握了。 重点是在同她讲后宫之事上。 陛下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 往年的秀女们都是直接入宫,按照父亲官职高低分派位份。 是以宫中多是这样的。 陛下也未曾立后。 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有四位,分别是愉妃,容妃,如妃,丽妃。 这四位的妃位也不是陛下亲封,而是靠的家世。 妃位之上是贵妃与皇后。 妃位之下依次是嫔、贵人、才人、选侍。 才人与选侍都无定员。 因为四妃并不是贵妃与皇后,是以新人入宫后并不用前去请安。 不过,往年总是有许多新人主动过去送礼结交。 因为陛下登记后为前朝的事殚精竭虑,无暇顾及后宫,是以还从未召幸过哪位妃嫔。 是以后妃们的晋升主要靠熬资历。 因此谁要是能做第一个侍寝的人,那便是上上荣宠。 封妃为后也不是空谈。 若是有心,那初始位份便不能太低。 因为陛下偶尔还是会召见一些高位妃嫔宴饮。 位份低了,是见不到陛下的。 是以,宫中争斗可也不少。 最后一句,孙嬷嬷说得很隐晦。 一日很快过去。 洛芙送孙嬷嬷离开后,自己坐在海棠五开光绣墩上,手撑在方桌上回想着孙嬷嬷说的话。 有人走进来,捡起方桌上的团扇轻轻为她扇风:“贵人在想什么?今天孙嬷嬷教得不好吗?” 洛芙回过神,见是长烬回来了。 她摇摇头道:“孙嬷嬷教得很好。” 慕容烬瞧着她的脸:“那贵人怎么还一副出神的样子?是因为宫里的女人太多了,在害怕吗?” 洛芙沉默了会儿,叹道:“是有些害怕,但大家争斗也是为了能过得好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 慕容烬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 前朝的那些人年年往宫里送人。 送来的这些人多的是在家锦衣玉食的贵女,她们进来可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 洛芙想着自己的事,没听清,也没在意,继续道:“但是争斗太累了,还好现在宫里只有四妃,我们不用过去请安,所以我想就这样吧,我每月都有至少十两的银子拿,咱们安安稳稳在后宫过日子也挺好的。”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都不打算见见陛下就这么放弃了升任高位的机会么?” 洛芙叹道:“嬷嬷说要想见陛下,位份就不能太低,那便是还要争斗,还不如就这样安稳过日子的好。” 而且,她手里还有八千多两,如果包子铺的生意还行的话,她可以再盘下几家,如此便能多赚一些,到时也可将祖母接来京城住。 慕容烬瞧着她,也学着她叹道:“宫里的那些个人可最是会附炎趋势,贵人昨日还想养旁地内监,今日就又如此不思进取,即便贵人手里有些银钱,恐怕除了我,也没人愿意留在贵人身边啊。” 她确实是不思进取,洛芙也不恼,笑道:“便是只有你与忍冬也无妨的。” 说起忍冬,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讶声道:“我把商陆和忍冬忘了,长烬,你快让人去接她们回来!” 慕容烬应一声,懒懒地站起来。 啧,还有个忍冬。 孙嬷嬷教导了三日。 第四日便是入宫的日子。 秀女们依次从房间出来,登上停在漱玉居外面的一辆辆马车,这便要入宫去了。 洛芙由宫女扶着也登上了马车,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今岁陛下还是没有要殿选秀女的意思。 内务府又定下新的规矩,不让带府邸出来的丫鬟,由内务府统一分派宫女伺候。 偏偏长烬又丢了差事,能把自己塞到她身边都已经是勉强。 他这两日也鲜少过来了。 虽没说,但想也知道,他没了正经差事,又没主子,定是谁都能支使他,无暇出来了。 洛芙也是无法,只能让忍冬也留在包子铺。 她是早上坐的马车,行到下午时分马车才停下。 外头有道尖锐的嗓音喊道:“贵人下车。” 车帘被挡开。 洛芙下得马车,见前头是一道窄窄的门。 一个手拿拂尘的公公带着一队内监站在门口。 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眼前又是这样的陌生。 洛芙心中微有忐忑,问道:“这里是…………” 那拿着拂尘的公公笑道:“回贵人的话,这是贞和门,进了这道门,便是内廷重地,永不得出了。” 他说着,拂尘一甩,便有小内监躬身递上来一个小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牌子。 那公公将牌子拿起来道:“奴婢们是专为众位贵人分派位份与宫室的,贵人之父是兖州三品按察使,按理当为贵人,配两个宫女,四个内监,这是贵人您的令牌,您拿好。” 洛芙接过来,余光瞥见后面还有许多辆马车,想来都是等着过来领取令牌,分派位份与宫室的。 那公公又道:“奴婢们已经将贵人的行李安置在您住的宫室内了,侍奉您的宫女与内监也都在宫室内候着您了,您进去吧。” 洛芙点点头,立时便有内监出列为她引路:“贵人请。” 洛芙跟着他走进着贞和门,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大的恐慌与伤感来。 “内廷重地,永不得出。” 这样的话,未免太重了。 无怪乎大家要争斗。 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傍身,不争斗,恐怕会日益发疯。 她似乎也把后宫的日子想得过于美好了些。 内监带着她走过重重殿宇、宫道终于停在了一道殿门前。 引路的内监道:“这便是贵人所住的凝香居了。“ 洛芙走进去,见里头也是一所院子,清新雅致得紧。 现下院子里正跪着五个人。 是两个宫女,三个内监,恭声道:“奴婢青禾、听兰、德顺、常安、守忠见过贵人。” 洛芙忙让他们起身,见他们之中没有长烬,有心想问,却还是忍住了。 引路过来的内监道:“贵人既到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笑道:”有劳公公了。“ 引路内监离开后。 宫女青禾与听兰走上前扶她道:“贵人可要四处逛逛?” 洛芙现下没甚心情,摇头道:“这院子只我一个人住吗?” 青禾笑道:“正是呢。” 洛芙往正房去:“其他贵人也是如此吗?” 听兰道:“凝香居偏僻些,才只有贵人一人住。” 洛芙点点头,如此倒是正合她意。 走进正堂,里头各处装点得宜,陈设样样精巧别致。 洛芙与宫女、内监们分发了赏钱,他们便下去忙了。 可能是刚在她跟前伺候的缘故,这几个宫女、内监,有问必答,可却是不会主动跟她说什么。 恭敬疏离的很。 洛芙便越发的想商陆、忍冬。 还有长烬。 她在这宫里,只有长烬了。 可他却不在。 “贵人在想我吗?”有人在门口说道。 洛芙一愣,连忙抬眸,见长烬颀长的身条站在门口,还似以往的慵懒矜贵。 洛芙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定了下来,刚才的彷徨、孤单顿时一扫而过。 慕容烬往她身边走来:“贵人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在想我,而是在想旁人?” 洛芙嘴角扬起笑容:“在想你,我进来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想留在我身边了呢。” 慕容烬也笑,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异样:“奴婢也在担心贵人不想留在奴婢身边呢。”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在意。 慕容烬坐过来,习惯性地圈着她:“贵人今日又早起了,现下可要睡一会?” 洛芙摇摇头,长烬在身边,她的心就定了,起了兴致站起来道:“你陪我逛逛这凝香居吧。” 慕容烬自无不可,圈扶着她又走出正堂。 正好这时殿门前走过两个人。 是内务府引路的公公与一个美貌秀女。 那秀女满面焦急,不住地问:“公公,秀女里当真没有叫洛贞的吗?她父亲是兖州三品按察使!” 那引路公公神情隐隐不耐:“奴婢已经同贵人说过好几次了,秀女里并无叫洛贞的。” 那秀女终是信了,神情有些懵怔。 为什么洛贞没来选秀? 这秀女正是崔玉珍。 内务府新规不让带府邸随行的丫鬟,她顿时慌了。 她也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没了长姐给的砚秋,就跟砍去了她的手臂一样。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有些害怕起来。 忽然间想起了洛贞,便忙给引路公公塞了钱打听。 却得知秀女里竟然没有洛贞?! 洛贞当然不在秀女中,远在兖州的她最近格外的舒心。 裴忌似乎体贴了许多,让她在娘家多留了好几日。 今日上午才接她回去。 “姑爷这般贴心,姑娘总算放心了吧?” 回到东侧院,采绿一边为洛贞捏肩,一边笑着说道。 洛贞端庄地坐在塌上,一改嫁过来那两日的阴沉失态,此时的她无比自信。 在娘家这几日,为后的欲望早就压过了洞房时的恐惧。 再加上裴忌的体贴,她越发地笃信了。 秋雯站在另一边为她打扇,讨巧道:“姑爷接姑娘回来时,奴婢看到沈姨娘身边的那个丫鬟了,偷偷摸摸地在旁看,想来她主子不知在屋里酸成什么样呢。” 洛贞鄙夷地冷嗤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罢了,待我腾出手来自会收拾她,采绿,你把我那件头面拿出来送到大奶奶院里,记住,说话好听些。” 采绿知道她这是要同周氏交好,忙应一声,回内室拿了东西出门往周氏院子去。 她心情也好,一路哼着小调,没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婆子。 这婆子正是前几日因洛贞嫁妆被盗一事被采绿抽巴掌的那个。 她一心想报复,奈何洛贞次日就回门去了,便只能搁置。 今日洛贞回来,她便立时找了个由头跑过来,想瞧瞧能不能寻个机会把事情办了。 也正是巧了。 刚过来就碰上了出来送礼的采绿,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便立马跟了上来。 一路跟到采绿进了周氏的院子。 这婆子自是不好进去,眼珠子转了转,往前去,钻到一个假山里。 假山外头正有几个丫头在躲懒,坐在石头上用采来的鲜花与枝叶编花篮。 正说笑着,不妨有窃窃人声飘过来。 “采绿姑娘,你可不敢瞎说啊,二奶奶嫁妆被盗的事情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是姑娘身边那个丫鬟干的,都已经打死给扔了出去,这可不管我们姑娘的事啊。” “你真信啊?她一个身上没二两肉的丫鬟,偷拿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搬那么重的嫁妆箱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家二奶奶的嫁妆箱子是檀木做的,四角还包着金,不说里头的宝贝,光这一只箱子都要十几斤重,她搬得动吗她。 再者说了,她一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出来进去的可都不方便,她搬那么大一箱子嫁妆,到底要怎么拿出去卖?动动脑子吧!” 编花篮的这几个丫鬟起初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再说笑了,纷纷竖着耳朵细听。 假山后头飘过来的那两道声音,一道年轻,一道年纪大些。 年纪大些的那个分辨不出是谁,但年轻那个,可有人认了出来。 正是年老声音称呼过的采绿。 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 此时,那年老声音又道。 “难不成……难不成偷盗二奶奶嫁妆的真正贼人,真是我们姑娘?”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除了裴榆还能有谁!你是不知道,这嫁妆找回来后,我家二奶奶这小姑子竟还有脸想让我家二奶奶把这抬嫁妆当做见面礼送给她! 我们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多早晚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气得我家二奶奶回娘家一待就是好几天!” “哎哟我的采绿姑奶奶哎,这话可不敢说啊,叫人听见可怎么好!” “我也是气不过,这才多说几句,也没跟旁的人说,老嫂子你别传出去就行。” “我你还不放心吗,我多早晚跟人嚼过舌根,哎,甭说了,小心人来,我先回了,你也赶紧回吧………………” ………………………… 众丫鬟精神一震,纷纷找了地儿躲开,又偷偷往外看。 不多时,便有个穿着不俗的丫鬟从假山后面走了过来。 众丫鬟交换了个眼神,果然是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采绿。 却不知,远处一个婆子将这她们的情状全部收归了眼底。 这婆子也是个人精,一看采绿手里拿着个精致木匣就晓得,洛贞这是要去走动关系。 想着应当说不了太久的话,便先到那假山里头演了一出双簧。 采绿回来肯定是要从这假山处过的。 她一边演双簧,一边往外头瞧,眼看采绿出来便忙收了尾,自己先跑出去等着看。 果然,一切都如她预料的一般。 那些小丫头子们嘴可最是碎了。 婆子冷笑一声,又往地上啐了口,这才回了裴榆的院子。 第42章 他定要把芙儿抢回来! “娘,来提亲的都是什么人啊,县令之子也敢登门?这是在羞辱我吗!” 裴榆近来正在忙自己的婚事。 她已经及笄,上门提亲的却都是些她看不上的人家。 现下正恼着。 “都叫赶出去了,往后这等人家咱不让进门!”许氏也恼,握着女儿的手气道,“那些个人家也真真是没脸没皮,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那等子破落门第,竟也敢来高攀!” 周氏在旁附和道:“我看啊她们就是瞧着婆母你平日里太好说话了,这才敢登门,想着有枣没枣打一棍子试试,如今叫赶出去,想是不敢再来了。” 许氏瞪向她:“你也就会说嘴了,榆儿的婚事,你可能出半点力?” 周氏讪讪地笑:“娘你也知道我结交的那些个妇人门第也是一般…………” 许氏唬着脸道:“那就给你小姑添点嫁妆!” 周氏不吭声了。 许氏见状,指着她鼻子骂:“瞅瞅你那抠样!谁家媳妇抠成你那样,只管你自己吃得膀大腰圆!要不是看在明哥儿份上,我早让老大休了你!” 许氏也不说话,就任由她骂。 反正裴端坏了身子,再生不了了,又休不了她,骂几句又掉不下来一块肉,想让她掏钱,那没门! 许氏见骂不动周氏,气得狠狠剜她一眼,又去看洛贞和沈芷柔:“你们两个做嫂子和小嫂子的,难不成也是一毛不拔?” 沈芷柔忙道:“芷柔和榆妹妹一起长大,怎么会不管榆妹妹呢,只是我吃穿用度都是依靠姑妈与表哥,手中东西微薄,还望榆妹妹不要嫌弃。” 许氏又瞪了周氏一眼,指桑骂槐道:“少不少的,你有这份心就行,不像有些人真是抠到骨子里了!” 周氏自然还是当没听见。 许氏又去看洛贞。 洛贞端庄大气地笑道:“小妹出嫁,我自然不会短了小妹的礼,不过目前要紧的是小妹该选什么人,娘,媳妇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在这兖州多少还是有些交好的官家太太与姑娘的,妹妹若是不嫌,媳妇出去走动,可带妹妹一起。” 都知道她家世不凡,在外风评也好,她结交的人定然也都是家世不俗的。 许氏顿时喜上眉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不住的夸赞:“这关键时候啊,还得是你们二房,忌儿就不说了,娶的这媳妇啊也是这般的能干,不像有的人除了能生屁用都没有!” 这话洛贞没法接,她才给周氏送了礼,搞好了关系,接不好就又得罪了人,便忙岔开话题地问裴榆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让嫂子心里有个底,今晚待你二哥哥回来,嫂子再问问他,他男人家的,对外面的事定是比咱们这等妇道人家知道得多,咱们寻个家世好,人品也贵重的,才好配妹妹。” 她这番话说得裴榆高兴得眉飞色舞,也拉着她一口一个好嫂嫂地喊。 洛贞更觉舒心。 不过就是在兖州为这个粗鄙的小姑找个人家,再送一些嫁妆。 能甩了这么个包袱,那是再没有的划算。 她和母亲已经说服父亲帮裴忌疏通关系,调任入京。 她距离后位就更近一步了。 又没了糟心的小姑子,她往后的日子便是再也没有的舒心了。 沈芷柔看着被许氏和裴榆围在中间的洛贞,眼神阴了阴。 裴忌晚上回来,照旧回了西侧院。 沈芷柔忙迎上来为他更衣,笑道:“表哥今日似乎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裴忌掐住她的腰,眼中有兴奋:“我调任京城的事已经定了下来。” 沈芷柔身子都软了,柔弱无骨地往他胸膛上靠:“恭喜表哥,往后定是会步步高升~” “你说得对,我定会步步高升!” 裴忌掐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眼中兴奋早已变成了欲色。 他要一步步升到最高,然后把他的芙儿抢回来! 他不会害她! 他只会给她最好的! 裴忌望着沈芷柔近在咫尺的脸,仿佛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他呼吸愈重,沈芷柔也都化了似的,只等着承接雨露。 门外却响起采绿的声音:“二爷,我们奶奶请您过去一趟商议一下大姑娘的婚事。” 裴忌闭了闭眼睛,眼前之人并不是她。 他渐渐恢复理智,放开了沈芷柔。 如今正是用到洛家人的时候。 他不能不给洛贞脸面。 “表哥…………” 看着裴忌毫不留恋地转身出去,沈芷柔隐忍地唤了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洛贞! 贱人! 表哥明明不爱她,竟还要屡次坏她好事! 且让你得意几日,过两日就叫你哭! 第43章 事发 因为裴忌即将调任京城。 洛贞对裴榆的婚事格外上心。 她想赶着在裴忌入京之前将裴榆的婚事给定下来。 如此,即便要入京,她这个粗鄙的小姑子身有婚约,也是跟不过去的。 是以洛贞也没带着裴榆四处走动。 而是在次日办起了宴席,请兖州的有名的官眷前来赴宴。 裴榆晓得是为她的婚事,在宴席上也一改平日的粗鄙,装得端庄娴静起来。 引得宴席上的官家太太们赞不绝口,有好几家都问了亲事。 席间有位太太离席方便。 沈芷柔被洛贞支使着做丫鬟的差事,此时便忙上前笑道:“恐太太不认得路,芷柔来为您引路。” 那官太太自无不可,只带了一个丫鬟,一起出去。 沈芷柔引着她走到僻静地,笑道:“前方就是恭房了。” 那官太太点点头,走进去。 正方便时,忽听房外有人说话。 “不年不节的,府上怎么摆起宴席来了?” “这你都看不出来?为了咱们大姑娘的婚事呗,你没看那些官太太都是同二奶奶交好的,咱们太太、大奶奶何时见过人家呀。” “那这么说,是二奶奶在为大姑娘的婚事操心?那二奶奶可真大度啊,被大姑娘偷了嫁妆,竟然还能这般上心!” “可说呢,这般仁义的嫂嫂,大姑娘怎么能做出那等事!做就做了,认了也就算了,二奶奶这样仁义的人,又是做媳妇的,还能不饶她吗,偏她为了名声硬是不认,还叫身边的丫鬟顶罪,生生害了一条命!真是造孽啊!” “这样的主人,真是叫咱们寒心啊,也不知道她嫁人后,会不会收敛一些…………” “我看不会,老话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她这样的,嫁到谁家谁倒霉!怕不是当姑子时偷嫂子的嫁妆,当嫂子时,偷姑子的嫁妆!” “瞧你那嘴!快别说了,叫人听见,咱们可就也要没命了,快走吧!” ………… 那官太太呆呆听着,待那两个丫鬟离开后,她才回神。 这裴家的大姑娘竟然还会偷东西!? 果然是市井小民出身,竟这般的龌龊不堪! 这样的品行,嫁入家门,那就是一门之祸! 便是她兄长入京做了京官,也是万万不可结亲的! 还有那洛贞也是………… 这样品行的人,竟然也能瞒着,替她做媒,坑害她们! 此人也是不能深交啊! 那官太太收整好心情,又收拾妥当衣物,这才走出去。 她也没声张,回到宴席后还是一切如常。 只是寻了机会,同身边交好的太太耳语了此事。 那太太脸色都变了,想要结亲的心立时歇下,也不搭许氏结亲的话茬了。 宴席后半程,气氛肉眼可见的冷下来。 好几个太太都称家中有事,离席了。 剩下的不知何故,但见席间冷清,也知到了尾声,便散了。 许氏与裴榆就算再蠢钝,也看出了不对劲儿。 待把人都送走后,裴榆立马拉着许氏说道:“娘,我怎么感觉有几个太太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她们先前明明是很喜欢我的啊!” 许氏道:“我也纳闷呢!” 她看向洛贞:“媳妇儿啊,你跟那些太太相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许是哪里怠慢了?” 她细细想着宴席上的事,可半点怠慢错处也想不到,只能说道:“娘你别多心,定是她们家中当真有事。” 她又看向裴榆笑道:“妹妹有这多心的工夫,不如想想夫婿的事,那几位太太可对你都有意呢,你想选哪个呀?” 裴榆闻言,娇羞起来,刚才的不适也烟消云散了去,她认真选了一家,只等着那家人上门提亲。 只是这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日两日的竟然悄无声息的。 不仅是裴榆选中的那家没声息,其他家也没动静。 整个兖州城的媒婆就仿佛是死了一般,无一人登门的。 联想到宴席上的不对劲儿,许氏和裴榆坐不住了,着人去那些太太府上探听口风,得到的回复却都是明确拒绝,不与结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氏拍了桌子:“好好的,怎么就不结了!老二家的,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榆也憋屈得不行,跟着瞪向洛贞。 洛贞也是莫名:“这…………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们先别着急,等媳妇亲自登门问问。” 许氏拍着桌子道:“别等了!你现在就去!那些个人在宴席上就怪怪的,定是出了什么事!” 洛贞一心想把裴榆早早的嫁出去,现在出了岔子,她可比她们还着急,忙应声匆匆出去了。 洛贞走后,一直在旁边没说过话的沈芷柔突然跪了下来。 许氏和裴榆都吓了一跳。 裴榆道:“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芷柔眼中含泪道:“娘,榆妹妹,我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两人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都是一惊,忙道:“你知道什么,你快说!” 沈芷柔道:“当日宴席上,我陪那太太去恭房,那太太进去后,我便在外面等,依稀听见有丫鬟在嚼舌根,说什么小姑子偷嫂子嫁妆的事,我正待过去把人赶走,那位太太就已经出来了,也只好算了,哪知她在宴席上就不对劲,再到现在…………想来便是因为那件事…………” 小姑子偷嫂子嫁妆! 裴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摔了下去,叫喊道:“谁说的!哪个贱人嘴碎!我要把她皮扒下来!” 许氏也是大怒,瞪着沈芷柔大喘气:“这事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沈芷柔哭道:“我当时离得远,只听到零星半句,以为嚼舌根的丫鬟是在说自己家的事,根本没往榆妹妹身上想,再说了,榆妹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我实想不到她们说的是榆妹妹,是,是后来那些太太不对劲,再加上现在拒了同榆妹妹的婚事,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说的就是榆妹妹!” “啪!” 许氏也砸了杯子,骂道:“狗娘养的贱人,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竟还在主子大喜的日子编排起主子的是非了!来人!来人啊!” 她拍着桌子大叫。 侍立在门口的丫鬟连忙走进来听吩咐:“太太。” 许氏狠狠剜着她们:“说!是不是你们编排的主子!” 两个丫鬟在门口也都听得清楚,连忙跪下喊冤:“冤枉啊太太!当日我等一直在宴席上伺候,未曾离开过啊!” “太太,姑娘又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么会传主子的闲话啊!” 裴榆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撕下来狠狠踩在地上,此时已经是哭得不行,又满腹怒气,脑中几无理智,尖叫着骂道:“贱人!贱人!我让你们编排我!娘,把她们拉出去打死!打死!” 两个丫鬟想到裴榆身边那丫鬟惨死的模样,吓得脸色煞白,忙磕头道:“太太,姑娘饶命,这话真真不是我等传出来的,是,是二奶奶身边的采绿传的!” 第44章 再次入梦,洛贞犹如哑巴吃黄连 “二奶奶?” 许氏与裴榆都愣了下。 “原来是她!” 裴榆狠狠抹去眼泪,怒瞪那丫鬟:“你说!那贱人说什么了!” 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只得把事情说出来。 “采绿在假山里跟人说嘴,编排姑娘,说姑娘偷,偷她家奶奶的嫁妆,为保自己名声,让身边的丫鬟出去顶罪,平白害了一条命…………” “太太,姑娘,我们也不是有意去听的,都是下人们传的,我们才听了一耳朵,我们也没跟着传,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沈芷柔在旁听得畅快无比。 这件事下人们早就传开了,她听说后便起心将这件事捅出来。 只是这烂肉臭在自家锅里可没什么意思,掀开盖子叫大家都闻闻才够霸道。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偏巧洛贞竟办起宴席来。 她哪里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即便安排好了丫鬟。 瞧,事情进展得多么顺利。 许氏气得都快厥过去了:“原来,原来竟是她!瞧着为我榆儿忙前忙后,我还当她是个好的,不曾想背地里竟然藏着这么歹毒的心思!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怎么娶进来这么个狗东西!” 沈芷柔表情焦急地走上前,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顺气:“姑妈您先消消气,这话虽是采绿编排的,但不一定就与二奶奶有关,二奶奶那样好的性子,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我呸!”裴榆眼神里淬着毒,“那贱蹄子是她的陪嫁大丫鬟,不是听她吩咐,与她有关,难不成还能听你的与你有关?就因为我身边的丫鬟做下那等事,我都已经把人打死,东西也还她了,她竟还记恨在心,要毁我一辈子!洛贞!贱人!我这辈子跟她没完!” 沈芷柔劝道:“要不还是等二奶奶与那丫头回来问问清楚吧…………” 裴榆冷笑道:“还问什么问,她做了什么她难道不清楚吗!就算问了也不过就是狡辩,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丫鬟身上去罢了!娘,这贱人毁我一辈子,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许氏咬牙道:“榆儿放心,娘自会治她!不过现在更该治的是那些乱传话的贱蹄子!” 她瞪向那两个丫鬟:“去,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到前院去!” 许氏把下人们狠狠整治了一番。 再没人敢乱传乱说话了。 洛贞回来后感觉府里怪怪的。 无论是小厮还是丫鬟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 她在外头本来就一肚子莫名气,见状更恼,正准备把人喊过来问,丫鬟却过来传许氏的吩咐,让她去正堂。 洛贞只得暂时搁置,去了正院。 踏入正院,长长的通道尽头的正堂里,许氏坐在上首,裴榆站在她右手边,沈芷柔站在她左右边。 距离还远,看不清她们的面目,可却有种黑沉沉的压力透过来,好像她只要走进去就会被撕了一样。 洛贞心中打了个突,慢慢走过去。 距离越近,许氏和裴榆的脸变得越发的清晰。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而站在右边的沈芷柔则是同情关切地望着她。 洛贞心中越发的忐忑,福身道:“母亲,媳妇回来了。” 许氏道:“你去可问出什么了?” 洛贞站直身子,有些为难道:“媳妇无能,没问出什么……” 何止没问出什么,她连人都没见到,只把她在正厅里晾着。 她等了许久,等的满腹不解与火气,只能回来。 “哼,你当然问不出什么。” 许氏冷哼着,忽然又厉声喝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洛贞不妨,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了。 裴榆狠声道:“你发什么愣,我娘没让你起来,你没听见吗!” 洛贞从小到大哪里被这样喝过,一时莫名、委屈、气愤、害怕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她红着眼眶问:“不知媳妇哪里做错了,竟叫母亲生了这样大的气?” “啪!” 一只茶杯砸在洛贞脚下,混着茶叶的碎渣崩到洛贞裙摆上。 她被吓的连连后退,神情惊恐的望向许氏。 许氏满脸怒色的骂道:“狗咬货!惯会装样子,做得让大家伙儿都以为你是那再没有的孝顺懂事媳妇,这才几天呢,原形就露出来了,婆母没让你起身倒自己起来了,还要反问婆母?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 洛贞又被砸又被骂的,往日里的体面荡然无存。 侍立在门外的秋雯和采绿忍不住跑进来扶住她。 许氏见状更是暴怒:“我让你们两个贱蹄子进来了吗!主子没规矩,下人也是狗娘养的!来人啊,把这两个贱货提出去打,狠狠地打,尤其是这个叫采绿的,打死不论!” 秋雯、采绿闻言脸刷一下就白了,慌忙跪下求饶道:“太太饶命啊,奴婢们只是心系主子,并无大的过错啊。” 许氏剜着采绿骂道:“贱蹄子,你敢说你没过错?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再者说了,你一个狗娘养的奴婢,主子打你杀你还需要理由吗!来人!把这两个贱货拖出去打!” 已经有婆子走进来了。 两人连忙抱住洛贞的腿,哭求道:“姑娘,你救救我们啊!姑娘!” 洛贞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她压下所有情绪,脑中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她一回来就遭这母女俩刁难,还要打杀她的丫鬟,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对儿母女最是无脑,被人挑拨两句就会翻脸。 裴榆的婚事出了问题,保不准就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慢着!” 洛贞出声,制止了婆子拖拽丫鬟的动作,望向一直没说过话的沈芷柔:“表妹,洛贞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芷柔正在看戏,洛贞突然向她发难,她也没慌,愣了下,委屈道:“二奶奶怎会突然这样问?芷柔,芷柔何曾害过二奶奶?” 洛贞却不看她了,只望向许氏和裴榆哭道:“榆妹妹的婚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媳妇正为此焦头烂额,去人家家里还被晾起来,回来莫名遭娘与妹妹责骂,这期间无人挑拨,媳妇是断断不能信的! 娘,她到底同您和榆妹妹说了什么,您说出来,媳妇要当面同她锣对锣,鼓对鼓把冤情洗清!” 沈芷柔也哭道:“二奶奶真真是冤枉死我了,芷柔怎么会做这种事!” 裴榆道:“我表姐可不似你这两面三刀的鬼!我和娘也不是蠢的,谁挑拨一句就信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休要往我表姐身上攀扯!也休想护你身边这个烂了嘴的贱货!” 她说着竟是自己走过来,抡起巴掌狠狠抽在采绿脸上,直抽得采绿满嘴是血,这才甩了甩手对站在旁边准备拿人的婆子道:“这是裴府,姓裴,不姓她洛,我说了,把这烂了嘴的贱货拉下去打死,你听见了没有?” 洛贞没回来前,这两个婆子也在下人堆里被许氏和裴榆收拾过,现在哪里还敢不听话,半点犹豫也没有,拖着哭喊的秋雯和采绿就出去了。 洛贞看着,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倒不是为两个丫鬟,而是被这怎么也说不通的粗蛮小姑子给气的。 收拾了丫鬟,裴榆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又狠狠瞪了洛贞一眼,走回了许氏身边。 许氏也瞪向洛贞:“有丫鬟替你顶罪,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碍眼的东西,滚回你院子去!” 洛贞死死咬着唇,也再待不下去,怨毒地看了眼沈芷柔,转身跑了出去。 洛贞回到自己房间便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她身边剩余两个大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 直到秋雯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来。 这两个大丫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采绿竟是已经被打死了。 两人脸色发白,后怕中又庆幸自己在洛贞跟前不得脸,不然被打死的打残的就是她们了。 两人只往后躲,还是外头的陪房进来问洛贞:“姑娘,采绿姑娘已经没了,秋雯姑娘现下被抬了回来,身上都是血,瞧着不大行了,您,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滚!” 洛贞抄起瓷枕砸在配房身上,尖叫骂道:“贱货,滚出去!” 那陪房被砸在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眼瞧着洛贞又要抄东西砸过来,慌忙转身跑了。 洛贞见状满腔的委屈与愤怒更浓。 这些陪嫁过来的贱奴到底有什么用! 她哭成这样,无人安慰出主意就算了,竟还要她去看那血腥脏污! 洛贞越想越委屈,重又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是睡着了。 梦中裴忌大婚。 但新妇不是她。 是洛芙。 裴忌在洛府门外被人为难让做催妆诗。 他也不恼,竟真一字一句作出来。 接着便是进去迎新妇,他是再没有的耐心与愉悦。 她从没见过他笑。 原来他是会笑的。 尤其是见到洛芙时,他的眼睛就再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了。 也不让喜娘与丫鬟扶,他是自己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引着她走出洛府,把她送入花轿。 骑马走在前头还会时不时往后看。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喜爱这个新妇。 哪怕这新妇的嫁妆只有短短几抬。 还好,嫁妆被裴榆偷拿的事情没变。 可洛芙甚至不知道。 守嫁妆的小厮发现嫁妆丢了直接去找了裴忌。 裴忌是办案的老手,又深知他家里人的秉性,裴榆很快就被揪了出来。 一同被揪出来的还有老大媳妇周氏。 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立马把嫁妆还了回去。 但裴忌并未罢休,如果不是周氏把一双儿女拿出来哭求,并保证再也不敢了,只这一次就已经分家。 而裴榆,即便是有许氏拦住,也被押下去狠狠打了五个板子。 于是,等洛芙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嫁妆被盗一事已经被解决并按了下去。 洛芙去正院给许氏敬茶,也是裴忌陪着。 许氏明显是恨洛芙的,可却也只敢摆摆脸子。 可就只受了这点点委屈,裴忌便心疼无比,变着花样的逗洛芙笑。 原来她这个夫君也不是那等不懂情趣,冷面无情的。 最后是他又抱着她入了床榻。 低哑诱哄。 啼声婉转。 原来床底间的事,也不是那样的折辱熬人。 洛贞醒来时,外面天色已黑。 她房里没有点烛火。 只外间的烛光隐隐透进来。 她呆呆的躺着,梦中一切历历在目。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嘴里好苦。 就仿佛吃了黄连。 而她也就像是那哑巴,吃了黄连,苦成这样,却无法说出来。 她躺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和母亲的想法有些错了。 后宅是女人的天下没错。 可男人也是重要的。 他若有心相护,哪里还需她费心经营这些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妯娌关系。 又哪里还会受这些委屈。 她应该把心思多多地花在自己的夫君身上才是。 便是不求他能像梦里对待洛芙那个空有皮相的废物一样疼爱,能稍稍维护她一些就好。 待有了嫡子,一切都会更顺的。 想到这里,洛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坐起来喊道:“来人。” 她剩余的两个大丫鬟只得走进来听吩咐:“姑娘……” 洛贞现在心里只有裴忌,并不关心自己的丫鬟是心思,吩咐道:“点灯,替我梳洗上妆,要装扮得艳丽一些,衣裙也要鲜艳一些的。” 两个丫鬟见她没有发难,悄悄松了口气,应声替她梳洗打扮。 装扮好,洛贞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二爷今日还不回府吗?” 因为要调任京城,裴忌这两日十分忙碌,吃住都在千户所。 丫鬟忙道:“奴婢们都盯着呢,这会子二爷都不曾回府,想来今夜定是也宿在千户所了。” 洛贞道:“去让厨房准备些二爷爱吃的,我要去千户所看看二爷。” 两个丫鬟有些惊讶她这么主动,不过这与她们无关。 只老实办好差事就行。 两人应声下去办了。 第45章 主动被拒 千户所在城外,洛贞过去时,月亮已经升入中天。 千户所守门小旗听说是裴忌夫人过来,不禁愕然,连忙进去禀报。 停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请洛贞进去。 洛贞下了马车,从丫鬟里手里接过食盒走进千户所。 里面很空旷,四面有放置武器的架子。 想来这里是练功的地方。 穿过去便到了正厅。 正厅里有许多口箱子,桌案上摆满了卷宗,裴忌正在箱子前做收整。 洛贞看着,心里不知怎么得就熨帖了许多。 “夫君~” 她轻唤一声。 他抬起脸。 不同于她的柔情蜜意,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这么晚了,二奶奶怎么过来了?” 洛贞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夫君连日不归家,贞儿担心夫君辛劳过渡不知照顾自己,便为夫君做了你爱吃的饭菜送来。” 她说着打开食盒就要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裴忌皱眉道:“这里是值房重地,不可污损,放回去。” 洛贞面色一僵,把食盒盖子放回去,强笑道:“贞儿大意了,还望夫君见谅。” 裴忌脸色并无和缓:“你来这儿不是为了送饭吧,有什么事?” 洛贞见他主动问起,心中好受一些,点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夫君,我来确实是有事……” 她叹了气,垂泪道:“妹妹大了也该谈婚事了,这两日我都在忙她的婚事,还设了宴席请太太们入府相看,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让太太们对妹妹不满,我上门去问也遭了冷遇,回来更是被娘与妹妹责骂,拿茶盏砸身,还打杀了我的两个丫鬟……” 她说着心中委屈又上来,抽泣起来。 裴忌冷眼看着:“二奶奶想让我回去帮你责骂母亲与妹妹吗?” 洛贞一怔,连忙摇头:“贞儿决没有这样的意思,娘与妹妹都是率性之人,如此做定是受了挑唆。” 裴忌道:“你想说什么?” 洛贞红着眼眶,本想将沈芷柔说出来,却又生生忍住。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沈芷柔在中间捣鬼,但没凭没据,说出来反倒显得是自己没理了。 她只道:“贞儿没别的意思,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在外为妹妹婚事奔走,回来娘与妹妹就变了脸色,这其中没有什么是断断说不过去的,只是无论我怎么问,娘与妹妹也只说我做过的事我心里清楚,可我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抹着眼泪:“是以贞儿过来寻夫君,是想问夫君是否能从中调和,代贞儿问问娘与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让贞儿知晓错处,往后也好改过。” 裴忌已有不耐,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还是寡言,但洛贞得他应承心中已是满足。 带泪含笑道:“贞儿多谢夫君。” 她望着他,试探着伸手去拉他的手:“夫君,今夜……” 裴忌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反手将她提到身前:“二奶奶这是寂寞了?” 他是笑着,可眼中分明带着嘲弄。 洛贞脑中却全是梦中他亲吻诱哄洛芙时的无限宠溺与怜爱。 她鬼使神差地贴身上去。 裴忌愣了下,本就不耐的心更添厌恶,此时连折辱她的想法也无,抬手将她推开。 洛贞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她有些狼狈的去看裴忌。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天晚了,二奶奶先回吧。” 刚才的迷醉瞬间清醒。 洛贞脸皮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好,夫君也要顾惜身体,早些休息,贞儿先回去了。” 她强自说完,转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眼泪滚出眼眶。 心中也是一时后悔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事情。 一时又是怨裴忌,她都已经这样主动,他竟还将她推开! 梦中,他对洛芙可不是这样的。 洛芙从没主动过,只不过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他就已经是兴奋不已。 可那是上一世的事情。 洛芙那个蠢物都已经入了宫。 他难道还记挂着她? 那个蠢物不过就是有张皮相罢了,这一世他与她不过只见了两面能有什么感情? 他堂堂未来天子,竟能肤浅至此? 洛贞抓紧了手帕。 不,应当不是。 现下是在千户所,他当值的地方,是不该做那样的事的。 他只是顾及体面。 是她一时忘情了。 何况,他都已经应承下帮她调和婆媳姑嫂关系了。 这与那个蠢物没什么关系。 走出千户所时,洛贞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她不该被梦境所扰,想太多的。 她要对付的是沈芷柔那个贱人才对! 第46章 洛贞被磋磨 洛贞回到裴府时,已经是深夜。 她洗漱之后,在床上躺下,睡意朦胧之际,有人在耳边喊道:“二奶奶,该起了。” 她困意浓厚,皱着眉没有理会,翻个身继续睡,那人竟然伸手来推她。 “二奶奶,该起了!” 洛贞勃然大怒,猛然翻身坐起,劈手打在那人头上。 那人不妨被打到,痛叫着捂头往后退。 洛贞正欲骂,却发现不对劲儿。 烛光映照在那人身上,并不是她的丫鬟或者陪房。 而是许氏身边的老妈子。 洛贞愣了下,顿觉头大。 果然那老妈子已经捂着头叫起来:“二奶奶好大的威风啊,连婆母身边的人都打!” 洛贞赶忙下床解释道:“妈妈误会了,我以为是身边的丫鬟不懂事,这才误伤了妈妈,妈妈千万别恼。” 她说着,还忙去梳妆台拿了一支簪子塞给那老妈子。 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大丫鬟听着看着,寒心极了。 她们可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她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可对着这么个老妈子,就能讨好成这样。 还有秋雯和采绿,也是打小就伺候她,在她跟前还是得脸的,可她们为她死了,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这样心狠冷血的主子,跟着她能有什么好! 屋里,拿了簪子的老妈子这才和缓了脸色,不过还是端着姿态:“不是老婆子我说嘴,二奶奶这也忒是怠懒了些,都这个时辰,怎么还是贪睡,该去给太太问安了。” 洛贞愣了下,看了看外面天色:“我素日里给婆母问安都是提前一个时辰,可如今天还未亮,这未免也太早了吧?” 老妈子道:“太太定了规矩,便是要这个时候去,二奶奶这是想要推脱吗?” 洛贞闻言,便知道这是许氏还没消气,在想法磋磨她。 她心中也满是怨愤。 可不去的话,势必会让许氏对她的隔阂更深。 到时裴忌回来,好像显得她不敬婆母似的。 左右裴忌已经应承下来,估计今日就能回来。 许氏不是想磋磨她吗。 那她受着便是,好让她儿子回来看看她是怎么对她的。 想到这里,洛贞点头道:“妈妈误会了,为婆母尽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哪里会推脱,妈妈稍待,我这便梳洗更衣过去。 那老妈子见她这么顺从,还有些诧异,以为她会故意拖延时间。 不曾想,她竟真的老老实实梳洗更衣过后便去了正院门口候着。 这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 沈芷柔与周氏结伴来给许氏问安,瞧见她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墙上,平日里端庄姿态全无。 眼中不禁闪过痛快的笑意。 听说她昨夜还跑去千户所找了表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当夜就被赶了回来。 这位洛大姑娘出身不俗,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她在表哥心中简直不值一提,竟还总是不自量力,真是好笑。 “弟妹,你这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来这么早了嘛。” 因为先前洛贞主动送礼过来,周氏对洛贞多了些好感,见她这副模样,便劝道。 她也是有些佩服这老二媳妇,高门大户出来的,好好的舒服日子不过,偏要受罪。 洛贞对周氏却是充满了厌恶,甚至恨不得撕了她。 梦中所示,原来偷她嫁妆的还有她。 她也早该想到,这么个贪财的人,怎么会不眼热她的嫁妆。 而嫁妆风波的罪魁祸首也是她。 她明明都已经跟许氏与裴榆处好了关系,都是因为她这个罪魁祸首,叫沈芷柔这个贱人趁机捣鬼,使得她被许氏和裴榆针对。 现在竟然还装模作样的来说这种话。 不过虽然心中这么想,洛贞也没傻的表现出来,只是将情绪压下,苦笑道:“我也不想,只是婆母三更天就派人来唤,我也不能不听。” 周氏闻言也没意外。 昨日的事闹的那样大,她不是不知道。 她还叫人打听了,原来是洛贞身边的丫鬟嘴里没个把门的,把裴榆偷嫁妆的事说了出去。 许氏与裴榆可不就迁怒她了吗。 那丫鬟当即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而她身边的那些陪房才刚来,裴家的下人们可不会把这话穿到她们那边。 估计她这位高门大户出来的妯娌还啥都不知道呢。 周氏在心里直摇头,都开始同情她这个妯娌了。 看她的样子也觉可亲一些。 往日里总是她被许氏指着鼻子骂,现在好了,总算有个人来陪她了。 周氏对洛贞投以同情的目光,叹道:“门开了,咱们进去吧。” 沈芷柔此时一脸担忧的过来扶洛贞:“我扶二奶奶进去。” 洛贞心中更是恨毒,挡开她的手,淡声道:“多谢表妹,我自己能走。” 沈芷柔一脸委屈,只能垂首跟在她后面。 三人依次进去朝许氏问了安。 周氏与洛贞便要落座。 沈芷柔照旧去许氏身边为她捏腿。 许氏却忽然道:“芷柔你去坐好,让老二媳妇来。” 沈芷柔顿住,为难的去看洛贞。 洛贞愣了下。 她撑了两个多时辰,腿酸脚涨,就等着进来坐下歇一歇,许氏却说这样的话。 还有让她过去为她捏腿的意思。 洛贞反应过来,面皮都涨红了。 她心中羞愤,一时没动。 许氏见状,立马拍了桌子,骂道:“媳妇伺候婆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就是让你捏捏腿,你就恁是金贵?同是我儿的女人,芷柔日日在我跟前伺候,从没推脱懈怠过,她还不是我儿的正经媳妇便能做到如此。 可看看你这正经媳妇,平日里装得孝顺,让外头的人都以为洛大姑娘是做媳妇的榜样,实际上,狗屁不是!” 周氏同情地看着洛贞。 洛贞羞愤地站在那里,胸膛不住地起伏。 她本想扭头就走,可她都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裴忌也还没回来,这个时候走,那她岂不是白站了两个时辰! 洛贞骑虎难下,最后还是压下了心中羞愤,低眉顺眼地应声,走过去为许氏捏腿。 沈芷柔便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瞧着洛贞低眉顺眼给许氏捏腿的模样,心中痛快极了。 洛贞满心屈辱,只一心盼着裴忌回来。 第47章 他明明都快准备好了聘礼,却被人断了姻缘 裴忌是三日后回府的。 沈芷柔的丫鬟总时不时在门口候着,裴忌一回来,便赶忙迎上去笑道:“二爷总算回来了,我们姨娘一直等着二爷呢。” 裴忌便去了西侧院。 “表哥~” 沈芷柔见他回来,忙从屋中跑出来,扑到他怀里:“表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芷柔好想你。” 裴忌心情好,任由她抱了会儿,才把她推开,进屋换衣。 沈芷柔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忙接手过来为他更衣,瞧着他的脸色问:“表哥,你在千户所遇到什么好事了,怎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裴忌眼中含着愉悦:“交接的事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过几日,我便能去京城。” 那便是与她同在一座城中。 而后,他与她的距离会一步步缩小。 终有一日,他会把他的娇娇儿重新抢回来! 她本就是她的妻子! 沈芷柔脸上的柔情却僵了僵。 裴忌虽没说出来,但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忘了呢。 他眼睛里的愉悦,除了跟那个人有关,还会是什么呢。 他还在想那个人。 可那个人都已经进宫去了,他难不成………… 还想夺君妻吗? 沈芷柔心中满是寂然与嫉妒,强笑道:“恭喜表哥了。” 她心中虽是难受,可见他似是比前些日子瘦了些,又忍不住的心疼道:“既然事情已经忙完,这几日表哥就在家里好生修养吧,芷柔也好为你补补身子。” 裴忌点点头,换好衣裳,在盆边净了手道:“我去一下东院。” 沈芷柔正接过丫鬟递进来的菜,闻言神色一僵,忙道:“表哥刚回来定是饿了,用完饭再过去也不迟啊,二奶奶这会儿恐怕还没备好饭呢。” 裴忌脚步却没停。 晾了几日,想来那位二奶奶没少吃苦头。 入京后还要用她娘家关系,不好一味冷落。 裴忌走到东院。 里面各处都亮着灯烛,可却莫名显得压抑。 门前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人人脸上都是黑沉沉的麻木。 像一个个假人。 里头还隐隐听见哭声。 见他过来,这一个个假人仿佛才有了生机,忙上前作礼。 裴忌走进卧房。 洛贞背对着他坐在南窗下的桌案前,桌案上铺陈着成沓的纸页,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 两个丫鬟垂着脑袋站在一侧,见他进来也只是福了福身子,低着脑袋出去了。 只是如此也掩盖不了她们脸上的伤痕。 想来刚才的哭声正是她们发出来了。 裴忌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在外面吃了苦头,回来却对着身边的丫鬟撒气。 这位洛大姑娘的本性暴露的也太快了些。 裴忌施施然走过去,拿起桌案上的一页纸看了看道:“二奶奶近来喜好参佛了吗?” 洛贞不吭声,只是垂着头,一味的抄写佛经。 裴忌没耐心哄她,把纸扔回桌案上道:“既然二奶奶这么忙,我就不扰二奶奶了。” 洛贞见他要走,这才赶忙扔下笔,站起来想抓住他的衣袖,可腿使不上劲,刚站起来就往前倒去。 裴忌只得伸手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洛贞则顺势扑到他怀里,哭着道:“你怎么才回来!” 裴忌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忍耐着没把她推开:“二奶奶这是怎么了?” 洛贞心里满是怨愤。 这三天她被许氏和裴榆磋磨的没一时空闲。 终于伺候完许氏睡下,她回来还要抄佛经。 就许氏那等粗鄙腌臜的人,字都不认得,懂什么佛经! 可她却不能不写。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她必须坚持下来,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还好,她终于把裴忌给等了回来。 只是这个时候本应该由她身边的人把她这几日受过的罪与委屈全部说出来的。 可她偏偏打了她们,叫裴忌看见更不好。 洛贞只得自己把这三日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哭的可怜。 又确实吃了很大的苦头,整个人憔悴不已。 裴忌心里却并无怜爱,只有无尽的厌恶与痛恨。 他看着她。 其实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他? 到底为什么要坏他与芙儿的姻缘? 他明明都已经快把给芙儿的聘礼准备好了。 就差那么几日,就差那么几日! 他就要带着聘礼把他的芙儿娶回来了。 偏偏有这么一对儿母女横插进来! 他的芙儿! 他的芙儿! 就这么从他身边离开了! “夫,夫君……………” 洛贞看着裴忌陡然变的恐怖又戾气横生的神情,心中恐惧顿生,不知为何竟有种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他给开膛破肚的感觉。 她害怕的往后退:“你,你怎么了?” 裴忌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翻滚的杀意,松开手道:“你受苦了,母亲那边我会应付,天色已晚,你早些睡。” 洛贞看着他离开,仿佛溺水的人重新获得呼吸,一下子瘫坐下来,双手撑着地面。 刚才她竟然觉得他想杀她吗? 可她自问在他面前的并无过错,他怎么会想杀她? 洛贞觉得不可思议,扶住凳子慢慢站起来。 或许是她想错了。 裴忌都说了会去应付许氏。 说明他是在乎她的。 何况前些日子,他待她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应该是在心疼她。 想到这里,洛贞长长的舒了口气。 心中的恐惧渐渐转化成高兴。 这三天的苦,总算没有白吃。 裴忌去了前院武房。 此时前院已经灭了灯,他便与夜色中拔出长刀,一刀劈砍在武器架上。 武器架轰然倒塌,他却并不停手,招式又急又猛,不知疲倦似的一直操练到清早才停。 他以刀杵地,单膝跪地,汗水湿透了后背。 新升的朝阳红光撒在他身上。 汗水从他的下颌汇聚滴在地面的阴影里。 他充满凶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妨事。 芙儿只是暂时离开他。 他就要去京城了,往后总能把芙儿夺回来的。 他只要耐心一点,耐心一点就好………… 第48章 帝王被取悦了 有人渴望着内廷里的人。 但内廷里的那个人却是一无所知,还睡得正香。 凝香居内外都安安静静的。 慕容烬走进来,瞬间被满室的清凉与花香包裹。 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身上的戾气就消散了许多。 走到床榻旁,挡开床帐一角,里面正沉睡着的娇娇美人便显露出来。 慕容烬的眉目便也不自觉的舒展开来,盘腿坐于她床榻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你倒是当真会过日子,才进来几日便又舒舒服服的了。” 洛芙这几日过得确实不错。 她进来便是贵人位份,生得又是那样美貌,内务府的人没有敢轻视她的,她也并不傲慢吝啬,说话得体亲和,赏银也给得足足的。 是以她嫌冰不够,让人拿钱去内务多要些来,内务府的那些人没二话的就给办了。 这便让她更为舒适了。 一切作息都还照往常。 盘在她床边的人也早就摸清了她入睡和醒来的时辰,肆无忌惮地“吸”她。 直到她黧黑的眉微不可察地动了,这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从她床榻间退出来。 凝香居的两个宫女青禾与听兰适时进来,听着床榻里的动静,上前将床帐挡开,笑道:“主子醒了?” 洛芙身体是醒了,脑子还迷糊着。 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梳洗更衣。 走出内室,见长烬懒懒地站在外间,洛芙不禁笑道:“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长烬虽然已经在凝香居当差,但并不是时时在她跟前,总爱出去晃悠。 早上更是少见。 美人醒来见到他就笑,极大地取悦了慕容烬,他走过来扶她在桌前坐下,自己照旧坐于她旁边,半圈着她道:“我再不回来,恐怕我侍奉的贵人就要失了先机。” 洛芙看他:“你总在外面,是听说了什么吗?” 慕容烬道:“贵人不是喜欢看灯么,又好几日没出门,内廷的百戏班子新排了出灯戏,贵人可去看看。” 洛芙愣住,怎么突然说起百戏和灯了,她还以为他在外听说了旁的贵人妃嫔们的什么事要给她告个醒呢。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怎么不说话,不喜欢看吗?” 洛芙回过神,笑道:“喜欢的。” 身边人这么尽心,她不好不捧场,而且自打进来她也确实没出去过,借着这次机会出去逛逛也行。 只是………… “灯戏为什么在白日?” 自然是他等不及晚上了,何况那样娇气的人又熬不得夜。 慕容烬面不改色道:“他们在排演,白日晚上都有,我家贵人想熬夜看吗?” 灯自然是得晚上看才得趣,但要熬夜…… 洛芙道:“还是白日看吧。” 慕容烬笑了,呼吸着她身上的花香,神情极为慵懒愉悦,“贵人早上想用点什么?荷花饼,银丝鲊汤,配几个爽口小菜如何?” 洛芙点点头,见外面大清早就已经是日光大盛,直觉燥热,补充道:“还要一碗冰酪。” 慕容烬“嘶”了声:“贵人真是不怕病啊。” 一冷一热的确实对身体不好,洛芙想了下道:“那晌午正热的时候吃吧,我只吃一小碗。” 她正在跟长烬讨价还价,前面早已经垂首默默出去的听兰又进来了:“主子,住在前头金福阁西配殿的赵才人过来拜见,主子可要见她?” 洛芙有些诧异。 她这几日虽然没怎么出门,但也使凝香居的小内监出去打听过了。 是以她知道自己的邻居都是什么位份。 也大概知道她们的性子。 这位赵才人是跟她一同入宫的新人。 家世不高,位份也不高。 与她同住一阁的也是新进的新人,只是家世好些,被封为贵人。 听说处处压她一头。 她也只能懦懦地忍受。 不知为何,竟往她这里来了。 洛芙虽是诧异,但她并不以家世位份论高低,大家都是邻居,往后是要一起生活的,她们不来见她,她早晚也是要出去见她们的,便忙道:“快请进来。” 慕容烬圈着美人说话正舒坦,被人打搅,神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却也不得不起身站好。 不多时,一位穿着朴素,头戴银簪的清秀年轻姑娘并一宫女走了进来。 看见洛芙后,她先是一怔,眼中明显有惊艳之色,随后才忙福身行礼道:“才人赵元香见过贵人姐姐。” 洛芙见到她也是一怔,记起这位赵才人便是当日在漱玉居被人抢了房间的那位县令之女。 她不知她年岁,便也唤了姐姐:“姐姐快请起,这边坐。” 赵元春见她并无倨傲,悄悄松了口气,拘谨地笑道:“多谢姐姐。” 走到洛芙身边坐下。 听兰为她看了茶,洛芙才问道:“不知姐姐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元春闻言便显得更是局促,脸都红了:“并无什么事,只是见姐姐不曾出门便想着来看看……” 洛芙了然。 新人入宫都在四处走动结交,想来这位赵才人也是一样。 她如今的处境也确实需要四处走动结交好友,不然怕是要一直被欺负。 第49章 他的娇娇美人想帮谁还是想杀谁都行 赵元春红着脸继续道:“元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不过略通刺绣,这是元春为姐姐准备的见面礼,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她身后的宫女连忙把手中捧着的盒子递过来。 洛芙接在手里打开,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方手帕。 不同于竹兰花的图案,这方手帕上绣的是一只金黄色的狸奴。 那狸奴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 洛芙将手帕拿出来打开,惊讶的发现另一面竟是银色的狸奴。 亦是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洛芙赞道:“姐姐好巧的手,这样精巧的手帕,我都不舍得用了。” 赵元春见她并不嫌弃,紧绷的身形才稍稍松懈,腼腆笑道:“姐姐喜欢就好。” 她有意来结交,但生疏拘谨的很,洛芙便给她递话,让她不至于太紧张。 只是赵元春也没多留,寒暄了会儿,互相交换了年岁,便起身走了。 慕容烬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走过来懒懒道:“贵人往后是想庇护这位才人吗?” 赵元春过来的目的谁都看得出来。 洛芙也不反感,吩咐听兰准备些相宜的礼物送到金福阁:“谈不上庇护,若是能帮的上的便帮一把。” 在家时,祖母若是不帮她,她恐怕都长不大。 既然长大了,那就要把这份善意传达出去。 慕容烬无所谓,他的娇娇美人想帮谁还是想杀谁都行。 “贵人想想自己吧,待会儿灯戏就要开始了,你还没用饭呢。”他走过来准备看她吃饭。 洛芙还记挂着冰酪:“那你记得让人准备冰酪。” 慕容烬笑了,还记着呢。 想她一会出去看灯戏,定是会热,吃点冰酪应当不打紧,便也没拦着。 那美人得了应承这才认真吃饭。 用完饭后,常安、德顺,守忠三个内监都已经准备好了华盖与大扇。 听兰与青禾也是准备了一些物什,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洛芙都愣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人忙道:“奴婢们伺候贵人出去。” 洛芙:………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个贵人,你们这样大的阵仗像什么样子,叫人看见可不好,还有啊,你们拿的那个大大的伞和扇子是从哪里来的?” 几人身形都是一僵,还好常安反应快,忙道:“回贵人的话,这是奴婢在库房发现的。” 洛芙在心里直摇头,在库房发现了东西就拿来用,也不看合不合规矩,常安三人还是不如长烬聪明。 她也没苛责:“放回去吧,一点太阳罢了,我用不着它的。” 常安三人抬头微不可察地看了眼站在洛芙身边的慕容烬后,忙应声把东西放下去。 慕容烬从听兰手里拿过团扇,半圈着洛芙道:“贵人不需要那些,便让她们几个留守吧,我陪着贵人过去。” 洛芙却没动,问她身边的这几个宫女内监:“我要去看灯戏,你们想不想去?” 几人一抖,立马摇头。 她们拒绝得这么快,洛芙有些意外,但也没勉强:“好吧,那你们就留在家里玩,长烬,咱们走吧。” 慕容烬听着她似乎又把这几个宫女、太监圈进自己地盘,脸都黑了。 听兰几个汗也下来了,幸好帝王最近不怎么杀人了,虽是不高兴,却也没怎么着。 看着帝王半圈着娇娇美人出去后,听兰几人这才敢举袖擦额头的汗。 暗下决心,定要侍奉好洛芙。 她们都看得清楚,如今这情状,如果有一日惹怒了帝王,有洛芙出言,或许还能保上一命。 洛芙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保人了。 外面太阳正盛,宫道上连宫女内监也少见。 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一只团扇伸过来挡在上方,有阴影覆着,眼睛也能睁大了,洛芙冲尽心侍奉自己的长烬笑笑,表示感谢,举步往前走。 慕容烬拿团扇挡在洛芙上方,被她笑的黑脸褪下去。 他仔细瞧她的脸,忽然有些后悔这时候带她出来。 她又热成了娇艳的蔷薇。 好在她倒是兴致勃勃的,那表演灯戏的地方也不远。 两人从宫道檐下的阴影中走出去,便是一道彩缎飘飘的大彩门。 洛芙仰头望望,见彩门上头还覆着黑布似乎绵延不断。 洛芙奇道:“这是哪里,怎么会有个彩门,还盖着黑布?” 慕容烬圈着她进去:“黑布吸热,贵人不是怕热吗,里面很凉快。” 洛芙跟着他走进去,行了几步,光线便陡然暗下来,似是黑夜降临。 洛芙一惊,下意识去抓长烬的胳膊。 他的手却适时递过来,冰凉有力地包裹住她的手。 洛芙稍稍心安,转身往后看,见来时的彩门已经被严丝合缝地封上了。 她又有些惊慌:“谁把门封上的?” 内廷重地难道还有人谋财害命? 慕容烬见状笑了,有些恶劣道:“贵人现在可是凉快了?” 洛芙另一只手也抓住他的衣袖:“我还是觉得热点好,我们出去吧。” 她抓着他的衣袖往门口走。 两侧却忽然起了光亮,又有人影憧憧,洛芙正警惕着,突然的光亮和人影让她一抖,下意识往身边人身上靠。 身边人大方地给了她一个宽阔的胸膛,这便是完完全全把她圈在了怀里。 慕容烬眉眼尽是愉悦:“怕什么?” 没见歹人冲上来,洛芙这才有心情去观察那光亮。 原来是做成百戏人物的花灯,立在两侧,将原本黑沉沉的前路排出来一条道。 怪不得又亮又人影幢幢呢。 洛芙定了定神,仔细看了下,见是长杆将花灯竖了起来,长杆上还绑有各色锦缎。 徐徐微风吹来,锦缎与百戏人物一起飘………… 洛芙反应过来,仰面望望长烬:“这就是你说的灯戏?”跟鬼一样………… 美人在怀,温香怡人,慕容烬愉悦的颔首,故意道:“好看吧?” 洛芙:………… 她不想打击他,只举步往前去:“你不是说有百戏班子的人排演吗,怎么不见人呢?” 慕容烬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臂弯,不满的扯了扯嘴角,抄着手跟上去道:“这才刚开始,贵人往里走走。” 洛芙沿着百戏人物花灯排出来的长道走到尽头。 尽头黑沉沉的,不知藏了什么。 洛芙不抱期望地往长烬身边靠了靠。 她怕待会突然亮起来一片“鬼”。 正想着,黑沉沉的前方果然就亮了。 还好不是鬼,是两个玉雪可爱,好似年画娃娃的童男童女花灯。 不及细看时,便如星火燎原之势,光亮成片铺开,又不断绵延至上。 不过短短几息,黑沉沉的前方便成了一片锦绣斑斓。 五颜六色的光交相辉映。 历来的神仙人物围绕在周围与上空。 小山般硕大的两尊菩萨宝相庄严,身上彩带飘飞,掐诀的指间还有水柱喷出。 洛芙身处其中仿佛置身诸天神佛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目不暇接的仰面转身四下去看。 “怎么高处也有,上面也有…………” 又描画的栩栩如生,鳞次栉比的堆积而上,甚至悬于空中,采光四射,好不神奇。 洛芙顾着看如梦似幻的神仙花灯,慕容烬却只望着她,在她目不暇接,转看的险些摔倒之时,伸手拥住她,示意她往后看。 洛芙刚转身便有笛声乐声响起。 一对儿男女从暗中走出来,身穿五彩戏服,演着引人发笑的简单小戏。 像是个引子,洛芙刚看完,表演击丸的、蹴鞠的、上杆的、药法傀儡的歌舞百戏争相涌过来。 于是便将诸天神佛化成了歌舞盛世。 洛芙从没见过这等热闹景象,眼睛都看不过来,双手抓着长烬手臂,整个人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拥挤的百戏人群中,慕容烬从后面把她圈在怀里,任由她把自己当成护栏用。 他垂眼看着她兴奋到艳丽无双的脸颊,神情也极为餍足:“这下怎么样,还像鬼吗?” 洛芙连忙摇头,潋滟桃花眼定在活灵活现的傀儡身上:“好好看,好好看!” 她连说了两遍,又低头把自己荷包里的装的钱全部拿出来想过去给人家。 慕容烬把她圈回来:“贵人忘了,这可不是在外面,他们是内廷的百戏班子,现在是在排演。” 洛芙闻言才想起来,只得把钱又装回去,赞道:“只是排演便这样精彩,他们真是厉害,陛下一定会厚赏他们吧?” 慕容烬道:“自然,他们一开演就能把贵人哄的开心,陛下会赏他们每人千金。” 洛芙以为他在说历来的惯例,满意地赞道:“陛下待人果然极好,如此他们这般辛劳也是值当了。” 她没注意,她刚说完,她喜欢的那个傀儡就拐了一只腿。 提着傀儡的人冷汗顿时流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手则在惯性地操纵傀儡,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拉下去砍头。 但是良久都没什么动静。 他这才敢悄悄抬眼,然后发现帝王和那位贵人已经不在原地,走去了前面的卖画糖人的人身后。 这里没有铺面摊子,那糖人是已经画好的,整齐的插在干净的草把子上,跟卖糖葫芦的一样,抗在肩膀上往前走。 洛芙还在看旁的,有些好奇的问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发现这样热闹好玩的地方?你同这里的管事相熟吗?” “是啊,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打小就在内廷,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我看贵人总在屋里,便跟这里的管事打好招呼,带贵人来先瞧个热闹。” 慕容烬谎话信手拈来,随手从前面的草把子上取下一只仕女图案的糖人递给身边的娇娇美人:“上次贵人赠我一个,这次我回赠贵人一个。” 洛芙接过来,却没有高兴的样子,还有些犹豫。 慕容烬嘴角沉下来,眯眼道:“贵人不喜欢?” 洛芙望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压低声音道:“你没给人家钱。” 慕容烬愣了下。 洛芙快走两步,悄悄地又把糖人插回了草把子上,走回来说道:“你也说人家是内廷的百戏班子了,这些东西估计都是有定数的,丢了个什么,他们定是要自己去买的或者重新准备的,若是能补齐还好,若是没注意,真到为陛下表演那日,叫人发现纰漏,即便陛下并不在意,他们的班头肯定也是要骂他的,你下次不要乱拿人家的东西。” 她说完见长烬看着她面色古怪极了,而后抄着手,压抑不住的大笑起来。 洛芙吓了一跳,赶忙踮脚去捂他的嘴:“正在排演呢,你不要搅扰人家!“ 她压低声音说着,又去看周围。 好在周围的声音也不小,人人都专注自己的事,没一个人往这边看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长烬,见他只是眯着一双狭长眸子,并未再大笑,这才收回手。 慕容烬笑盯着她,懒懒道:“奴婢只是想讨贵人欢心,不想竟叫贵人不喜了。” 他抄着手望向旁边的表演百戏的人,叹道:“看来果然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行,贵人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心思就在他人身上,我这个旧人便要失宠了。” 洛芙早在外面铺子里就见识到他异于常人的争宠性子了,倒也不意外,安抚道:“没有新人,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也没有失宠,你带我来看的这场灯戏很好看,我很开心,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找来送给你。” 慕容烬挑眉,回过脸瞧着面前这位想要送自己东西的娇娇美人。 他认真想了想:“我想要…………” 洛芙等着他说出来,他却不说话了,她了然的宽容道:”一时想不起来也无碍的,日后你想到了再同我说也是一样。“ 她又去观赏花灯与周围的百戏。 慕容烬盯着她,病态的神情悄悄爬上面容。 好似露出了蛇尾,悄无声息的裹缠上了旁边的娇娇美人。 偏这美人还一无所知。 那病态的蛇类便更是肆无忌惮,裹缠的更紧了些。 他想要的一直在自己拿。 日后说出来,也不知这样娇气的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会不会吓的从他身旁逃走。 不过她即便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第50章 她睡了,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灯戏一直演到晌午方休。 洛芙有些意犹未尽,出去的时候还频频回头。 慕容烬已经收敛了神情,瞧着她:“就那么好看?” 洛芙望了望已经重归黑暗的场地,点头道:“那样的锦绣盛大,怎么会不好看呢。” 慕容烬道:“喜欢看,下次再来。” 洛芙高兴起来:“那我就再来一次。” 慕容烬笑了:“贵人想来几次都行。” 两人说着话走出彩门,顿时热浪扑身。 洛芙看灯戏看得高兴,也不惧这点热了,并不要长烬举扇遮阳,自沿着檐下宫道往回走。 这个时候正是用饭的时辰。 御膳房的人提着食盒送往各宫。 洛芙住的这地方有些偏,最近的就是前头的金福阁。 便有膳房的人一起过来。 不过她的凝香居里并无人送。 凝香居里有个小厨房,洛芙进来当天就发现了。 问了身边的人,得知能用后,就叫人把小厨房收拾出来。 每日里听兰她们就会去膳房把贵人位份所需的膳食份例换成食材带回来自己做。 洛芙想自己做就是图个方便,不想内监守忠未入宫之前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她便能吃上好吃又方便的饭菜了。 送膳食的内监躬着身子等洛芙与慕容烬进了凝香居后,才提着食盒往前头去到金福阁。 金福阁目前没有主位。 但有一位孙贵人,便相当于主位。 孙贵人不喜住在西配殿的赵才人。 连用饭都不让赵才人跟她一时用,必要等她用完了饭,赵才人才能用。 膳房里的内监过来送了好几日的膳食,哪里会不知道。 只是内廷里这样的事多了去了,过来送膳食的内监并不理会。 属于赵元春的份例,也不交给赵元春身边的采莲,只把她的食盒放在央道上就走了。 而孙贵人的食盒则是被恭恭敬敬送了进去。 采莲在门口看着,嘴唇都快咬烂了,转身回屋里:“又是这样!现在天气热,放一会儿都有味了,孙贵人用饭时间又长,主子每回都要用馊饭,她,她们就是故意的!” 赵元春脸色也很难看,拿手帕擦着不断冒出来的汗,没有说话。 她住的这西配殿位置不好,无时无刻都是热的。 尤其是晌午时分更甚,如同身处蒸笼之中,无时无刻都在煎熬。 采莲想起早上去凝香居时的清凉舒适,拿团扇给赵元春扇风:“主子,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到时病了就更过了,凝香居的贵人主子有意与您交好,咱们去找她帮忙,她定是会帮的。” 赵元春道:“洛姐姐不嫌弃我的出身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有早上刚结交,晌午就去让人帮忙的。” 她望着放在央道大太阳地下的食盒,揪紧了帕子:“我也没那么金贵,不过是吃几日馊饭,夏日过去就好了。” 夏日过去,还有冬日。 位份升不上去,孙贵人会一直作威作福。 采莲正发愁。 有人从外面过来。 赵元春主仆俩心中都是一紧,转脸看过去。 发现并不是孙贵人的人。 采莲惊喜的迎出去:“听兰姑娘!” 赵元春也有些讶异,忙站起来。 听兰提着食盒过来,福身冲赵元春作礼,笑道:“请赵才人安,我们主子差奴婢过来给才人送些东西。” 赵元春忙道:“多谢贵人姐姐了,贵人姐姐早上才送过的,晌午又送,真是让贵人姐姐破费了。” 听兰伶俐道:“才人送我们主子的手帕也甚是贵重呢,这只是一些吃食,算不得什么。” 她将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冒着热气,一看就刚做出来的饭食一样样摆放出来。 四菜一汤。 香味勾人欲滴。 与膳房做出来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兰又打开了第二层。 立时便有丝丝寒气冒出,里头是一碗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冰酪下面则是一大块冒着丝丝寒气的冰。 采莲惊喜道:“还有冰!” 听兰点头道:“晌午燥热,我们主子担心才人食欲不佳,便让奴婢送些过来,才人用饭吧,奴婢先回去了。” 赵元春忙道:“你帮我谢谢姐姐。” 听兰笑道:“才人放心,奴婢定会带到的。” 听兰离开后。 采莲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冰块与冰酪高兴道:“洛贵人真是大方,冰这样金贵的东西也送,这下好了,有洛贵人主动相帮,主子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赵元春点点头,神色却有些黯然。 采莲道:“才人怎么不高兴?” 赵元春摇头道:“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回给姐姐。” 采莲宽慰道:“洛贵人喜欢主子的绣工,主子为洛贵人多绣些东西她定会高兴的。” 赵元春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再绣条帕子。 采莲则去找了小锤子,把大块的冰凿开,准备放到赵元春的卧室里。 外面有人走到央道上往这边看,见到冰后,立时冲过来叫道:“你们怎么会有冰!莫不是偷我家主子的!” 这人是孙贵人身边的云鹊。 时常窥探打压。 如今竟还污人清白。 赵元春气得脸色发黑,纵使是泥人也有了两分气性,大声辩解道:“我都不曾踏足过你们东配殿,怎么偷你家主子的东西!” 云鹊也不惧,嘲讽道:“那你怎么会有冰?才人这样的出身,莫说冰了,你通身上下的首饰衣裳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家主子的一只绣鞋贵,小家子做派还不如我这等的奴婢,你不是偷的难道还能是内务府的人给你送来的?” 采莲气不过道:“这是住在后面的洛贵人送我家才人的!” “早上就见你们去巴结人家了。” 云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嘲讽:“冰这样金贵的东西能送你们?你倒是说说,你们怎么巴结的,赶明我也学学。” 赵元春胸口不住地起伏,倒是也硬气起来:“我怎么巴结的用不着你这个奴婢操心,我的出身再是低微,也是被封了才人,你一个奴婢多次以下犯上,出言侮辱,是谁教你的规矩!” “她是我的婢女,你说是谁教的规矩?” 央道上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穿戴不俗的姑娘。 身边还跟着一个宫女,面貌体态还算端庄,但眉眼间俱是高位者的倨傲。 正是住在东配殿的孙明珠,孙贵人。 她的家世和位份都在赵元春之上,赵元春刚生出来的刚气瞬间荡然无存,只强撑着没说话。 孙明珠鄙夷道:“再者说云鹊有说错什么吗,你没有费力巴结人家,人家能送你冰?既做了又怕人说,真真是叫人耻笑。云鹊回来,你是我身边的人,何须学她去巴结旁人。” 云鹊笑着应了声,趾高气昂的走回孙明珠身边。 孙明珠最后鄙夷地上下扫视了赵元春和桌子上的冰与饭菜后,带着人回去了。 “主子,这赵才人也太会巴结了吧,晌午刚过去,那个洛贵人就给她送东送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回到东配殿,云鹊扶着孙明珠坐下,鄙夷地说道。 孙明珠的关注点却不在赵元春身上:“那个洛贵人是什么出身,我屋里也都不是能日日用冰,她说送就送,她的家世就这样好吗。” 云鹊道:“那位洛贵人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几日大家都在外出走动,并不见她出门,也无人在意,不想出手竟是这么阔绰,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去查清楚。” 孙明珠道:“你现在就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 云鹊忙应声出去,往凝香居去。 孙明珠并未给她礼物前去结交,只是打听,也不能光明正大进凝香居。 云鹊只能在凝香居门口观望。 凝香居的大门虽开着,却并无人出来。 她往前走了走,往里窥视。 院子里也并没有人,只有一院子被养得鲜灵娇艳的蔷薇。 洛芙玩了一上午,此时已经在软塌上睡下了。 慕容烬照旧盘腿坐在地上,伸手轻捻着她的耳垂。 嫩白圆润的耳垂间缀着一粒红痣。 不经意间瞥到,便是惊心的美,触感也极是舒适。 叫那人把玩得爱不释手。 有内监过来,在门口躬身轻声道:“陛下,掌印回来了,现下正在侧间候着。” 慕容烬顿了顿,轻轻的捏捏美人的脸颊,起身走出卧室:“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位面貌和蔼的年长内监走了进来。 慕容烬道:“高斌,事情查得怎么样?” 高斌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又称内相,大权在握,前段时间被朝臣弹劾,慕容烬顺势把他贬去皇陵,实则是去查红莲教一事。 红莲教在闽南一带盛行,吸纳信众已有上万,教主时常煽动信众谋反。 闽南总督递上来的奏折却丝毫不提这事。 其中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高斌躬身道:“奴婢已经查清了,那红莲教的幕后主使正是闽南总督,从陛下手里逃走的晋王似乎也在闽南,奴婢暂时还未找到他的踪迹,不过奴婢倒是无意中查到,北镇抚司的一名总旗与晋王有旧,与闽南总督也书信来往密切,是一丘之貉。” “原来朕手下的狗也有咬主子的。” 慕容烬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看来朕杀得还是不够狠啊。” 高斌含笑道:“牵扯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奴婢会帮陛下逐一清算,陛下可有想亲自动手的人吗?奴婢把他提到陛下面前。” 慕容烬眼中已有弑杀的疯狂,却不知想到什么,控制住了:“罢了,染一身血腥气,去不干净露馅就不好玩了。”: 高斌有些惊讶,他往卧室方向看了眼:“奴婢回来便听说了,陛下近来得了位洛贵人,似乎十分喜爱。“ 慕容烬笑着点点头:“她睡了,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高斌也笑了,眼中尽是欣慰。 慕容烬幼时他就在身边伺候,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看着他长大,又一步步登上帝位,情分自是不同。 ”难得有人能入陛下的眼,想来自是不凡,只是陛下既然喜欢,何不亮明身份,也可让她时时侍奉在旁,听说有洛贵人在身边,陛下的头疾都甚少发作了。“ 慕容烬没说话了,停了会儿才道:“露馅了再说。“ 那样纯挚良善的人,连拿人一只糖人都要给钱,知道他喜欢杀人,恐怕会吓到。 他还不想那么快从那张无忧娇美的面容上看到惊恐逃避的神情。 高斌眼中惊讶更甚。 他从没见过帝王这么迁就一个人。 印象里,才八岁的孩子,在亲生母亲被强行吊在白绫上,扭曲挣扎的时候。 他也只是抄着手静静地看着。 他以为帝王的心已经是一片废墟。 他怎么样的疯都是正常的。 唯独这么迁就一个人是不正常的。 但这样的不正常似乎能让帝王活的长久一些。 那就是极好的事情。 第51章 等长烬回来一道吃锅子 高斌对洛芙又多了几分重视,想起刚才下面人禀报的小事,也不敢自作主张,问道:“陛下,刚才有个贵人身边的侍女在外窥视,应是在打探洛贵人的事,可要奴婢处置了?” 慕容烬眼中微有冷意,却道:“罢了,她会处置。” 高斌又有些意外,这样的人,平日里都是随手杀了的,哪里还会留人过夜。 陛下果然是与以往不同了。 他应了声又道:“奴婢来时,见阁老与武清侯在文华殿前吵着要见陛下,两人互相弹劾,陛下可要过去断一断官司?” 这两位在朝中分作两股势力。 阁老张宏历经两朝,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上下。 武清侯高伟亦是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武将都将之视为表率。 二人自先帝在时就互相看不顺眼,先帝去后,这看不顺眼就被摆到了明面上。 不是今日你弹劾我,就是明日我弹劾你。 互相攻伐不休。 慕容烬心情不好时,两边人都杀。 心情好时,就会坐一会儿听听,然后让他们按章程办事。 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不多。 “走吧,去看看。” 帝王今日心情不错。 他望了望卧室,起身出了凝香居。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静悄悄的,卧房内外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刚睡醒,身子有点酥软,洛芙手撑着软塌坐起来,听兰便立马走了进来,扶她起身:“主子醒了。” 青禾随即送来温水供洛芙清洗。 洛芙净了手脸,望向两人:“我午睡时,你们是不是一直站在门口?” 两人闻言都有些惶恐,躬身道:“是,主子不喜的话,奴婢们便站远一些。” 洛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两个新到她身边的侍女太拘谨了,若是商陆和忍冬,她睡的时候,她们也会小憩片刻,醒来了就在堂屋里做针线,或是跟小丫头子们一道玩翻花绳。 偏她们一板一眼地,规矩得很,也累得很。 她不喜欢看自己身边的人太累,听兰与青禾又尽心的很,她也想她们过得舒服些。 “我睡觉时,你们可去做自己的事,这样平白站着又难受又浪费时光,多不好。”洛芙安抚道,“你们瞧长烬,他就很随意,这会儿应该又出去玩了。” 听兰与青禾心中感动。 可却不敢听从。 在这内廷里遇到一个好主子不容易,但保命更不容易。 如今陛下还算稳定,这内廷便也看起来是那么回事。 一旦陛下脑疾发作,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整个内廷就会随之震颤疯狂。 她们还是近身伺候的。 如果在这期间被陛下看见她们松懈,恐怕就会丢了脑袋。 虽说有洛贵人在,或许能保住一命。 可谁也不想非得体会一遭。 平日里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洛芙见说不动她们,也只得随她们去,拿书走到外间游廊前坐下。 这会太阳已经下去。 虽还有些闷热,但她院子里花草多,还算合宜。 守忠过来躬身问道:“贵人晚上想吃什么?” 洛芙想了下道:“吃锅子吧,等长烬回来,你们也在屋里摆两桌子吃,屋子里放得有冰不热的,这种时候吃锅子才舒坦。” 守忠哪里敢跟帝王一个桌吃锅子,想一下脑袋都感觉要错位了。 却也不敢多言,只应了下去准备。 洛芙垂眸看书时,余光中瞥到门外似乎有人。 她抬头看去,门口却又空荡荡的。 听兰道:“主子,那是前头金福阁孙贵人身边的云鹊,您睡午觉时,她就在外头鬼鬼祟祟地窥视了。” 洛芙微微皱眉。 心中也是明白。 赵元春被她殿里的孙贵人欺负。 她又给赵元春送东西。 孙贵人派身边人过来应当是打探她的情况,好衡量是否能抗衡的。 她想了下对听兰道:“你出去看看,叫她进来。” “是。” 听兰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云鹊进来了。 云鹊在外窥视,只想寻个机会找洛芙身边的侍女、内监打听事,不想竟被揪到正主面前,心里也慌了,垂着头不敢乱看。 洛芙也不拐弯抹角:“你在我门外鬼鬼祟祟瞧什么呢?” “没,没瞧什么……” 云鹊慌忙抬头回话,只是在见到洛芙后,也是怔了怔才想起来早就想好的说辞:“奴婢只是,只是路过,好奇看了一眼……” 洛芙道:“你是前头金福阁孙贵人身边的人吧?” 云鹊听她张口就说出来,不禁一惊:“……是。” 第52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躺平过日子 洛芙笑道:“我入宫后一直疲倦未消,是以还未曾出去走动过,也不曾见过你家主子,如今看见你倒是正巧。” 她去看旁边的青禾:“把我在漱玉阁时苏嬷嬷送我的合和香拿一些过来。” 青禾微怔,她不知道有什么苏嬷嬷。 但知道合和香,那是洛贵人前几天无事自己制的。 “是,主子。” 青禾神色如常地回屋。 云鹊正是来打听洛芙底细的,闻言忙问道:“贵人,苏嬷嬷是?” 洛芙含笑道:“当初在漱玉阁时的教引嬷嬷,她与我投缘,讲了许多陛下的事,还赠了我这合和香,说陛下偏爱这香。 你家主子与我同是贵人,想来不缺什么,我也没什么能让姐姐瞧得上的东西,只这点香还算有些分量,正巧看见你,你便带回去当做我给姐姐的礼。” 说话间,青禾已经拿着东西出来了。 洛芙示意她交给云鹊。 云鹊忙接在手里,脸上都是喜色:“奴婢替我家主子多谢贵人了。” 洛芙笑道:“我晚间要吃锅子,一人也没什么意思,你回去问问你家贵人愿不愿来,另外我还打算请赵才人一并过来。” 云鹊本是要立马应下,听到赵才人脸色变了下,勉强笑道:“是,奴婢这就回去禀告我家主子。” 看着云鹊离开,青禾忍不住问道:“孙贵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子怎么还送她东西,同她示好,邀她一同吃锅子?” 洛芙道:“正是她不好相与才更应该缓和关系,不然邻里不和,赵才人也不好受,往后大家估计要这么住一辈子,总是要和和睦睦地才好过日子。” 那孙贵人看起来又是个以家世论的人,她只是京外三品官的庶女,如果不拿出点有分量的人和物来镇场子,即便她怎么示好,那位孙贵人恐怕也只会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嬷嬷和合和香都是她编的,那位孙贵人即便怀疑也不可能真跑去找人问。 她心有顾忌,如此便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躺平过日子。 青禾与听兰则有些恍惚。 邻里? 过日子? 好难在这内廷里听到这样的词。 金福阁里,云鹊已经将洛芙的话都跟孙明珠说了。 孙明珠皱着眉,拿过那盒合和香,打开闻了闻,将信将疑道:“她的教引嬷嬷当真跟她说了这么重要的事,又送了她这香?” 云鹊道:“奴婢看不像假的,那位洛贵人生的……极美,想来是得了教引嬷嬷看重的。” 孙明珠冷笑道:“长得的美有什么用,后宫里缺美人吗?没有家世,等到年老色衰那一日,还不是被丢弃的命。” 她虽这么说着,手中拿着的合和香却没丢开。 云鹊忙附和道:“主子说的是,她那样的,即便真能得宠,也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哪比得过主子家世雄厚,地位稳固,不过她既然同主子示好,主子何不就顺她的意,若她当真能得陛下眷顾,主子与她交好,便能趁机利用她青云直上,岂不美哉?” 她说的正是孙明珠所想,点点头,将盒子盖好递给她:“小心放好。” “是。” 云鹊把东西接过来,听她又道:“再去准备几样礼物,待会儿同我一道过去会会她。” 等云鹊准备好礼,孙明珠出门时,正碰见也刚出门的赵元春。 赵元春冲她福了一礼:“贵人。” 孙明珠知道她也是要去凝香居的,脸上尽是不耐,哼了声率先出去。 凝香居里,铜锅已经烧起。 各色配菜也林林总总摆满了桌子。 孙明珠走进来,见廊前坐在个人。 穿着家常折旧的衣裙,那一头乌发只简单盘个髻以青玉簪固定。 手腕间带一双清透的青玉镯。 素得不像样子,可偏偏那张脸又美得不像样子,即便这般素了,竟也将这一院子的蔷薇给比了下去。 她抬眸看过来时,孙明珠也不免怔住。 “可是孙姐姐?” 洛芙放下书,起身迎过来。 孙明珠回过神,勉强堆起笑容:“姐姐好性子,入宫好几日了,如今才得见你,果然同我身边的婢子说的一样,真真是生的这般好模样。” 两人寒暄一番,交换了年岁,赵元春才从外面进来。 洛芙拉她的手:“元春妹妹。” 赵元春拘谨的福了福身子:“洛姐姐。” 孙明珠冷眼瞧着,丝毫不掩饰对赵元春的不耐之色。 洛芙见到孙明珠后,就知道为什么她同赵元春不对付了。 当日在漱玉阁,就是她抢的赵元春的房间。 不想入了宫,她们两个竟然还住到了一起,自然是会频发矛盾。 洛芙带着她们入座。 听兰与青禾手捧玉瓶将里面的汁液倒入杯盏中。 清甜瞬间与锅子的味道混在一起,竟也香得很。 洛芙道:“这是用苹果与雪梨榨成的饮子,我觉着比酒要好喝,吃一口涮羊肉,喝一口饮子,很是舒坦的,孙姐姐,赵妹妹你们试试。” 她说着便率先涮了羊肉进火辣辣的锅里。 孙明珠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你这几日在屋里就琢磨吃了?” 洛芙点点头:“民以食为天嘛,不琢磨吃,琢磨什么?” 孙明珠更是皱眉:“妹妹这般品貌,又得教引嬷嬷看重,该想着面见陛下,做那第一个侍寝的人才是啊。” 洛芙已经裹着蘸料吃下一口羊肉,一双桃花眼舒服地眯起来,喝了口饮子才道:“陛下想面见咱们自会有旨意下来,偏要自己到陛下面前,恐怕会适得其反。咱们进来,便是要在宫里过一辈子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耍才是正经呀。” 孙明珠哪里听过这种话。 她入宫就是要夺得圣宠,让家族繁荣昌盛。 可这人说的竟也有几分道理。 整日琢磨怎么见到陛下,或是结交或是打压旁人,吃喝都不甚在意,睡得也不好。 纵使见到了陛下,状态恐怕也不佳。 她想着也涮了块羊肉进酸汤锅里,裹着蘸料吃进去。 在清清凉凉的屋子里,顿时从心底里生出一片幸福之感。 于是她涮羊肉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赵元春则是有些黯然。 她这样的出身与位份,还有孙明珠欺压,便是想好好吃饭睡觉也有些难。 洛芙见她不说话,便也猜到她心中所想,冲她安抚的笑笑,又多与她递话照顾。 孙明珠看在眼里,便知她这是有意要帮扶赵元春。 邀她同赵元春一起过来,也是想告诉她这一点。 而她想跟她交好,也必要容忍赵元春。 孙明珠想清楚后,吃着锅子,心里也没那么厌烦了。 只要赵元春不在她面前跳,她当看不见就是了,左右往后她是要步步高升的,跟一个才人计较也是有失身份。 吃完了锅子,又说了会儿话,孙明珠与赵元春便一起离开了。 锅子已经撤了下去。 青禾开窗通风,又点了熏香熏屋子。 听兰则拿了温润的巾子在裹擦洛芙的长发,好去掉沾染的锅子香味。 她看了看洛芙被辣的红肿的嘴唇,有些担忧:“主子嘴唇疼吗,可要奴婢拿冰过来?” 洛芙道:“不妨事,明日就好了。” 她往外头看看。 此时外头已经黑透了。 廊前檐下都挑起了灯。 常安他们在外头忙,她问道:“长烬还没回来吗?” 听兰与青禾闻言立马打起了精神,听兰道:“不曾见他,应是没回来。” 青禾道:“奴婢听常安他们说长烬总往外面去是想多结交些人,也好对主子有所助益。” 洛芙想起长烬带她去看的灯戏,颔首笑道:“长烬是很尽心的,只是我还想让他与你们一起吃锅子呢。他是没口福了,等他回来再单独补偿他吧,你们也别忙了,去吃饭吧,我自己看会子书。” 听兰与青禾应了声,躬身退下。 今晚因为有赵元春和孙明珠在身边,洛芙吃的比平日里多,看了会书,听兰她们都吃完了锅子,她还没睡意。 又起身在外头走了一会儿消食。 月上中天之时。 洛芙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守门的德顺就立马开了门。 长烬便踏着月光走了进来。 第53章 你明日就在家里吧 洛芙还在讶异德顺开门如此迅速时。 慕容烬已经走了过来:“贵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 他的目光定在她红肿的唇上,脸色阴沉下来:“嘴唇怎么了?” 洛芙回过神,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在外面又跟人起冲突了吗?” 他这次回来,倒不是阴了,而是充满了烦躁。 她想起青禾说的话,劝道:“其实我这里哪里都好,用不着再费心结交什么,你在内廷里认识的人多,便只管跟你喜欢的人玩,不喜欢的呢,就不要勉强,离他们远远的就好。” 慕容烬没说话,目光还定在她唇上。 洛芙只得先解释道:“无妨,晚上同前头金福阁的赵才人和孙贵人一起吃了锅子,我吃的辣锅,嘴唇就有些红肿。” 慕容烬听着她不急不慢地说着话,心中的躁意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躬身垂首退在后面的听兰与青禾:“去拿冰来。” 洛芙道:“明日就好了,用不着敷冰。” “明日不好怎么办?”慕容烬伸手揽她进屋,“我竟不知贵人这般嗜辣,看贵人这个时候还没睡,想来也是嘴唇辣的难受,我不在贵人身边,贵人就乱吃,肚子不疼吗?” 洛芙在桌前绣墩上坐下,也知自己放纵了:“下次不这样了。” 慕容烬哼笑一声,倒也没再说她。 听兰拿了用巾子裹好的冰来,慕容烬接过来,半圈着她,轻轻敷在她红肿的唇上:“贵人怎么把前头那人请来的?听说那人看不上家世一般的人。”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么细心的服侍了,也没自己敷,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容烬听得挑眉:“我家贵人还学会狐假虎威了?” 洛芙干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不然她不听我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闹的不爽多不好。对了长烬,你饿不饿?晚饭那会我想让你跟常安、听兰他们一起吃锅子的,你也没回来,我让守忠给你做点吃的吧,五香面怎么样?” 慕容烬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也不想吃,可看着面前关切望着自己,一心想投喂的娇娇美人,他还是应下了。 洛芙没睡,凝香居的人也都在待命,吩咐下去后,没一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就被呈了上来。 洛芙拿过慕容烬手中的冰道:“前两日守忠做给我吃了一次,是由椒末、芝麻、酱、醋、笋汁调汁拌进面里的,别看简单,劲道的面裹着汁子,别提多好吃了,你快尝尝。” 慕容烬只得吃了一筷子,见她一双桃花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便哄她:“当真好吃。” 于是美人高兴了,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慕容烬难得踏踏实实吃完一碗面。 那娇娇美人也终于困了,手撑在脸颊上,桃花眼微阖,口中还在呢喃着说话:“你明日就在家里吧……” 慕容烬漱了口,正拿巾子擦手,听她这呢喃,不由地顿了下,望向她:“什么?” 她却又不说话了。 慕容烬扔开巾子,俯身将她抱起往卧室去,把她放入床榻上时,她又勉力睁开眼睛:“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们中秋都没过,重阳节要好好过一下。 我明日打算做蒸糕,还要裁旗子,你在家里,我们一起做……” 她说着说着声气渐弱,那双潋滟桃花眼也睁不开了,抱着被子,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慕容烬望着她,却是久久没动。 过重阳节…… 你在家里…… 我们一起做……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慕容烬伸手抚上已经沉睡的美人脸颊,低声道:“今日那两个老狐狸终于反应过来,推出来送死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卒,我很烦,杀了他们两个重要的人,那些大臣知道了,一起过来吵闹,我又杀了两个,他们才闭嘴。” 他说着自己干的事,修长的手指滑到她还有些红肿的唇上:“可你这样喜欢过日子,叫我怎么再杀?” 娇娇美人睡的正沉,哪里会回应他。 他盯着她,不满的轻哼:“红颜祸水。” 第54章 重阳节日常 洛芙晚上睡得晚,早上起的便也晚了些。 外头日光大盛。 她撑着床坐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抬手捧住脸颊。 听兰与青禾已经进来,一左一右将床帐拉开,见她捧着脸颊,便问道:“主子脸不舒服吗?” 洛芙摇摇头:“就是觉得脸颊凉凉的,许是晚间冰用多了。” 她放下手,坐到床沿上穿软鞋:“今晚把冰撤下些吧,虽说还是热,但到底已经是秋天了,太凉了会受寒的。” 听兰与青禾面皮都紧起来了。 冰早已经是撤下去了一盆的份量。 帝王一整晚都在洛主子房里。 洛主子脸颊凉,还能是什么原因。 两人却是半点情绪都不敢露,垂首应是,服侍她洗漱更衣。 洛芙看着青禾拿来的宽袖纱衫,摇头道:“拿件窄袖的吧,今日要做蒸糕,宽袖不方便。” 青禾便将宽袖的纱衫放回去,找了件窄袖的给洛芙穿上。 洛芙看看自己的长发,又让青禾找来块布巾把头发包住,收拾的清爽利索了,这才走出去。 外面院子里,长烬袖子挽在手肘间,正在搭灶台。 常安几个在往这边搬青砖。 洛芙还记得昨晚叫长烬在家做蒸糕的事,他今早便没出去,可见他就是个虽然有些古怪,但聪明伶俐又听话尽心还直率的人。 洛芙心中很是满意,走过去笑道:“你们怎么在院子里搭起灶台了?” 慕容烬手里拿着块砖,见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愉悦:“贵人昨晚不是说要做蒸糕么,小厨房就两口锅,怕是不够用。” 洛芙点点头,看着他笑容就没下去过。 慕容烬挑眉:“贵人笑什么?” 笑他脸上有灰。 也不知道怎么抹上去的,森白的脸上多了几道灰印子,比平日里少了几分不接地气的阴气,看起来倒有几分过日子的样子了。 洛芙看着高兴,也没提醒他擦灰,笑道:“明日就要过重阳节了,我高兴呀。” 慕容烬道:“过个节就那般高兴?” 洛芙点点头:“过节热闹,有好吃的好玩的,亲近的人也在身边自然高兴,只是今年祖母和商陆、忍冬不在。” 往后恐怕也不能在她身边。 她惆怅起来,又不想一大清早就扫兴,转了话题:“先不忙了,吃饭吧。” 慕容烬放下砖头,看了眼听兰与青禾,两人便忙进了小厨房。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带洛芙进屋里:“今早做了莲子百合粥,贵人多用些。” 说话间,听兰与青禾便捧着托盘进来了。 上面只有一碗莲子百合粥和炒莴笋等几样小菜。 绿汪汪,白糯糯,清淡的不像样子。 洛芙道:“今早怎么做得这样清淡。” 慕容烬道:“谁让贵人昨晚贪嘴,嘴唇都辣肿了,今明两日就只能吃这种清淡下火的饭菜了。” 洛芙:…… 好吧。 她确实贪嘴了,上火出火疖子可就不好了。 慕容烬本以为她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不想竟是也不挑,这样不合口味的饭菜也吃得香。 真是好养活。 让人看得舒爽。 洛芙吃完了饭,让身边的人也都去用饭,她自己把针线篓拿出来,脱了软鞋,坐在榻上,从针线篓里拿出卷成一卷的彩布,摊开在小几上。 慕容烬坐在另一边,撩了撩那彩布:“贵人打算做什么?” 洛芙看看他:“你又不去吃饭?” 慕容烬随口道:“贵人没起的时候就吃过了,贵人快说说要做什么?香包吗?” 洛芙又从针线篓里拿出直尺,在彩布上丈量着:“做小旗,要插在蒸糕上面的,你不知道吗?” 慕容烬一只手撑着额头只望着她:“不知道,没听说过。” 洛芙听了,心中便有些心疼他。 他们做内侍、侍女的,总是在伺候别人,尤其是年下过节这种日子,恐怕更要忙碌,这内廷里又规矩多,哪里知道重阳节做蒸糕,上头还要插旗子。 她便一边丈量尺寸,一边耐心地跟他解说:“内廷里的重阳节可能跟我们兖州不一样,我们兖州过重阳节是要做蒸糕,上头插小旗的,蒸糕里要掺果仁、石榴籽、栗黄、松子肉,咬一口可香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慕容烬正听的眉眼舒展愉悦,见她忽然不说了,问道:“怎么不说了?” 洛芙道:“我忘了让听兰她们去内务府换果仁、石榴这些小料了!” 她说着忙侧脸唤道:“听兰,青禾。” 两人赶忙进来:“主子。” 洛芙把事情吩咐下去,见她们领了吩咐要走,又叮嘱道:“你们吃了饭,拿些银子再去,这些小料太杂了,要是没有就算了,你们可不要着急,普通的蒸糕也是很好吃的。” 两人应声去了。 慕容烬撑着脸,慵懒餍足的望着她吩咐完又回头,拿出粉片沿着刚才丈量好的硬尺划线,继续说道:“除了小旗,我们还会用粉面做成狮子蛮王的形状放在蒸糕上面,守忠也是内廷的,想来不会做,待会儿我先做一个给你们瞧瞧。” 慕容烬笑了:“原来我家贵人这样多才多艺,会做小旗,还会做狮子蛮王。” 洛芙有些脸红,她其实都是半吊子,小旗简单,还能做得像模像样,狮子蛮王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他们都不会,她总不能露怯。 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第55章 比见到鬼还惊悚 听兰和青禾吃完饭回来拿银子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帝王坐在洛主子对面,手里拿着针线和彩布,正在缝制。 神情认真专注,好像就要以此为生,正在认真学习,缝了一针还要让洛主子看看缝的对不对。 而洛主子则是跟大师傅一般,一边裁布,一边指点他。 这画面,简直比见到鬼还惊悚。 两人心中全是惊涛骇浪,迅速收拾好表情,低下头,脚步无声地进了卧房,拿好银子又悄无声息的出去。 走出凝香居后,青禾先是没忍住:“你说,那还是陛下吗?” “那自然是陛下。”听兰笑道,“有洛主子在身边,陛下这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咱们的日子也是再没有的好过了。” 青禾点头,总结道:“还是洛主子比较重要,主子要的小料,咱们可要全部备齐了。” 两人紧赶着走到内务府,里头正有两个侍女在跟总管孙绍要东西。 俩人一个嚣张跋扈,一个娴静沉稳。 虽然跋扈的那个说话夹枪带棒的,沉稳的那个也没让她讨到好去。 听兰和青禾就在后面等着。 她们跟在洛芙身边虽然没几天,但见这样的,心里也是叹气。 这两个人的主子看起来不像赵才人那般家世低微。 能好好过日子的,偏要挣个高下,多累啊。 两人想着想着,心思又转到蒸糕上了。 洛主子要那么多小料,蒸进蒸糕里一定很好吃吧。 待蒸糕蒸好了,洛主子肯定会分给她们,可以放起来当宵夜。 两人同时把手放到肚子上。 明天又是重阳节了,肯定还会有别的,总感觉这两日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些。 “两位姑娘想什么呢?” 听兰和青禾正在神游天外想吃的,不妨有人忽然出声。 两人回过神,见是孙绍,刚才夹枪带棒的两个侍女已经拿着东西在往外走了。 听兰笑道:“没想什么,这不是看公公在忙,就站着等等嘛。” “二位姑娘过来,可是洛主子缺什么了吗?”孙绍挺喜欢她俩的,毕竟她俩只要一来,就会给些银子,谁会嫌钱多呢。 帝王假扮内监在洛芙身边的事也只有特定的一些人知道。 知道的人不想死,自然也不会乱说。 是以内务府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听兰与青禾过来也是要塞钱,按章程办事。 青禾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塞给孙绍,也笑道:“明日就是重阳节了,我家主子想做蒸糕,需得要一些小料,果仁、石榴籽、栗黄、松子肉这些,公公给行个方便。” “重阳节?” 孙绍把银子揣进袖子里,讶异道:“宫里可有些年头没过节了,贵人怎么还有这心思呢?” 青禾也没多说,只道:“我家主子刚进宫,难免还留有外头的习惯,也不怎么,就是做个蒸糕,自己乐一乐。” 孙绍点点头,让人把对牌拿来给她:“两位姑娘去膳房问问有没有吧。” 青禾接过来道了谢,同青禾一起出去,没注意柱子后头走出来个人。 正是刚才两个夹枪带棒的侍女之一。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进了门。 孙绍看见,哟了声:“砚秋姑娘怎么还没走呢,还缺东西吗?” 这个侍女正是崔玉如给崔玉珍的婢女。 虽说内务府定下新规不让带侍女进来,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几日运作下来,砚秋又被送了进来。 她刚才拿了东西本是要走的,只是听到孙绍说洛贵人便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会儿过来问道:“公公,刚才那两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呀?” 孙绍油滑道:“这可是有关娘娘们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乱说。” 砚秋把头上的金簪拔下来塞给他:“不过是问问哪个宫的,算不得打听娘娘的事,公公通融通融。” 孙绍麻溜的把金簪揣进怀里,话锋一转:“姑娘说的也是,娘娘们都在四处走动,哪个宫的本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那两位姑娘一个叫听兰,一个叫青禾,都是住在凝香居里的洛贵人身边的人。” 砚秋忙道:“公公可知那位洛贵人的出身和闺名吗?” 孙绍道:“娘娘们的闺名,咱们做奴才的怎么敢打听,至于出身,进来就被封为贵人,想来这位娘娘出身也是不俗。” 砚秋见问不出什么了,便也没多纠缠,道了谢转身回去。 崔玉珍住在与凝香居隔了十几条宫道的永福宫。 永福宫距离皇帝住的地方又近些,是以这宫里是有主位的。 主位祥嫔是进来有几年的老人了,平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还算好相处。 但跟崔玉珍住对面的也是新进的贵人,有些跋扈,相貌也相当。 两人便自然而然的不对付。 在内务府时,跟砚秋争锋相对的就是这位贵人身边的人。 砚秋本是要回永福宫的,想了想,还是拐了个弯,找人问了凝香居所在,往凝香居去了。 第56章 重阳节日常2 砚秋去到凝香居附近。 见这里十分僻静,连宫女内监都少见。 她沿着宫道转了个弯,便见有个宫门开着。 里头传来些许说话声。 砚秋仰起脸,见大门上头挂着块牌匾,上书凝香居三字。 她便慢慢走近了,用余光往里面瞧。 院子里搭了个灶台,灶台上头放着口锅与蒸笼。 几个内监正在忙着添柴。 蒸笼上白气腾腾。 不多时,一内监走去了侧面一个房间,躬身道:“主子,时候到了,蛮王蒸好了。” 便有两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砚秋虽是余光在偷看,却也是不由得一怔。 这两人生的都是不俗。 女子虽穿着旧衣,通身上下也没什么装饰,头发也被一块没甚花样的布巾包裹住。 但那身条,与即便模糊的面容轮廓也知这女子极美。 旁边的男子着内监服侍,身量颀长,宽肩窄腰,竟也是难得的俊。 砚秋便知,这女子应当就是这凝香居里的那位洛贵人了。 她没忍住转过脸,想细看那位洛贵人的模样。 她身后的那个内监却抄着手缓缓走到洛贵人身前,眼睛直视着她。 砚秋说不出那是种什么眼神。 也并不如何的凶戾。 但她不知怎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住,下一刻就要被咬断喉咙,命丧当场一般。 砚秋仓惶的收回目光,腿脚虚软的赶紧走了。 院子里,守忠躬身在慕容烬身边,等候帝王吩咐,便去杀了那个敢在门口窥视的宫女。 慕容烬正欲抬手,身后蒸笼盖已经打开,白气大盛,美人期待地说:“这次肯定是个好的。” 慕容烬到底还是没动手,转过身。 常安和德顺已经把白气挥散,美人期待地看向蒸笼,紧接着表情就垮了。 慕容烬往蒸笼里瞥了眼。 只见一坨面疙瘩立在里头。 洛芙干咳了声:“肯定是火候大了些,你们别急,我下次肯定能捏好。” 慕容烬瞧着她脸上沾着的粉面,刚才被人搅扰了兴致升起的戾气便消散了,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以拇指擦去她脸上的粉面:“贵人别急才是,瞧这脸上都是粉面。” 洛芙现在满心都是狮子蛮王,哪里还会管脸上的粉面。 神情凝重地准备再进了小厨房。 听兰与青禾挎着篮子回来了。 “主子,奴婢们把小料全都带回来了。” 洛芙看看,里面几个又大又圆的石榴格外惹眼。 听兰道:“赶巧外头石榴园的石榴成熟,给膳房送了一些当装饰,膳房的人见主子要便直接给了几个。” 洛芙点点头,思忖着:“那待会还能榨点石榴汁把面团染红,这样狮子蛮王就更好看了,听兰、青禾你们把石榴剥一下,我一会儿就能把狮子蛮王做出来。” 听兰与青禾连忙应声。 洛芙则挽着袖子又进了厨房。 慕容烬无奈,也只得跟过去,见她忙得热起来,又成了艳丽蔷薇,便也没再随她在厨房呆下去。 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扯过案板上刚才剩下的面团,揉了揉,三两下就把面团捏成了一个狮子模样,放到洛芙面前。 洛芙抓着自己手里的面疙瘩惊呆了:“长烬,你怎么会的?” 慕容烬道:“自然是贵人教的。” 他半圈着她出去:“现在既已有了参照,便让守忠他们来做,贵人回房吧。” 洛芙随着他往外走,由衷地夸赞道:“我都还做不好呢,你就学会了,长烬,你果然聪慧。” 慕容烬嘴角扬起来。 他自然聪慧。 不然也坐不到皇帝的位子上。 印象里,读书的时候,太傅也是夸过的。 只是后来,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变成了恐惧。 他也十分享受这样的目光。 他不需要被夸聪慧,只需要看着众生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这样会产生一点愉悦,供他吸食。 这也是他唯一缓解头疼的方法。 但现在有这么一个人。 她随口的夸赞,她冲他随意的笑,都能让他愉悦。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美妙。 让人恐惧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第57章 重阳节日常3 凝香居一切如常,永福宫却是鸡飞狗跳。 崔玉珍刚跟对面的唇枪舌战吵了一架。 气呼呼回到自己屋里,看什么都不顺眼。 “去,把我的信拿来!” 崔玉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拿帕子给自己扇风,一边指使身边的侍女去房里拿东西。 侍女应声,赶忙进房里把她放在抽屉里信拿过来给她。 崔玉珍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字,脸色这才渐渐好起来。 砚秋进来时,正好青州的信也送过来了,她便一并带了过来。 信中所言,便是洛芙的惨状。 崔玉珍心情不好时就拿出来看看,当做解气良方。 她正看的心中渐渐舒坦,门口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 崔玉珍吓了一跳,赶忙看过去,见是砚秋。 她扶着门框,脸色煞白,神情恍惚,跟外头有鬼撵着一样。 崔玉珍皱眉道:“你不就是去内务府拿个东西吗,怎么这幅模样?” 砚秋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回过神,喘了几口气才走进来:“主子,奴婢碰见了个……” 她想说碰见了个内监,被对方的眼神吓的魂不守舍。 话到嘴边也知说出来只会显得荒诞,便忽视了那内监,说道:“奴婢在内务府碰见两个侍女,住在偏僻的凝香居里,她们的主子姓洛,是个贵人。” 崔玉珍听她莫名其妙说起两个侍女,正不耐烦,最后的洛字让她突然一个激灵:“你说那人姓洛?” 砚秋点点头,还想细说,忽然想起还有侍女在,便让她下去才道:“奴婢去看过了,那位洛贵人生的很是美貌,主子,奴婢记得洛大姑娘有个庶妹是极为美貌的,洛大姑娘没入宫,会不会是换了洛二姑娘过来?” 崔玉珍脸色都变了:“不可能,洛芙都已经嫁给青州的一户穷酸家里,怎么会入宫!再说了,入宫这样的好事,洛贞可是从小就准备着的,怎么会把这样好的机遇让给她最看不上的庶妹!” 砚秋也不确定,她没见过洛芙,只是听崔玉珍提过,但怎么会那么巧,姓洛,又同样生的极美。 她有心让崔玉珍过去看看,可一想起那位洛贵人身边的内监她心里就发怵。 左右是不是那个洛芙对主子都无碍,还是别去惹这个麻烦了。 她正要说话,把这事揭过去,不妨崔玉珍却焦躁起来:“那我去看看!” 她站起来就要走。 砚秋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许是同姓,用不着主子这般亲自过去探看,那位洛贵人是不是洛芙对主子都无碍的。” 崔玉珍咬牙:“谁说无碍!” 那人要真是洛芙,那她这些日子看笑话的是谁! 她往后还看谁的笑话! 看她自己的笑话吗! 砚秋见拦不住她,又着实发怵,只得道:“主子既想知道,奴婢使人回伯府让大主子把来龙去脉查清楚,总比主子现在贸然过去的强,那位洛贵人身边有个内监十分的不同寻常,想是什么总管,但护洛贵人护的紧,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干系,主子千万不要这时候过去。” “怎么还有个内监?”崔玉珍听着心中倒是好过了一些,“这内廷里,就要数那些个内监最会拜高踩低,那洛芙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庶女,不会有内监做赔本的买卖护她,想来那人不是她。” 砚秋心说,那可不一定,那样的容貌,但凡不是个飞扬跋扈的无脑之人,早晚有出头之日,早早有大监看中下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 她细细想着在凝香居时的情景。 那内监也太不同寻常了。 通身的气质,也不像是内监。 还有他对那位洛贵人的维护,也不像是奴才对主子,倒是像…… “那你快递信出去,我要尽快知道那个洛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砚秋的思绪被崔玉珍的催促打断,她忙应了声,走去书桌前写信。 洛芙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又被查了。 她正在折茱萸。 凝香居后院里种的有茱萸树,她住进来时就开成一片了。 此时密密匝匝地垂在眼前,一片明黄烂漫。 慕容烬小臂里挂着个篮子站在她身边。 眉目舒展地望着她精挑细选一支茱萸,回过身。 他抄着手,把篮子往她手边递了递,她却没放到篮子里,而是举起来往他耳边递来。 慕容烬挑眉,配合地垂首,让她把茱萸插进自己的发鬓中。 “重阳节除了吃蒸糕,还要佩戴茱萸。” 洛芙望望他,见没插歪,便又回身去挑选花枝,口中缓缓解说道,“不仅人要佩戴茱萸,房屋的门窗也要插上茱萸,如此才能避灾祈福,你们内廷里是不是都不这样?” 慕容烬只望着她,眉眼是再没有柔和,配合的应了声。 洛芙望着满眼的明黄茱萸,闲聊道:“我想也是,都重阳节了,也不见内务府有什么准备,那你们内廷是怎么过重阳节的?” 慕容烬“唔”了声,认真想了想。 节日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已经许久不在乎这种东西了。 不过印象中,幼时是过过的。 他的那位母妃也十分热衷过这样的节日。 不过她喜欢过节不是因为节日热闹有好玩的好吃的,亲近的人在身旁。 而是能借此见到先帝。 也不过就是歌舞宴饮,混在一堆女人中装模作样的演戏,期待着先帝能多看她一眼。 后来,他的那位母妃失宠了,节日都不能去参加宴饮,他也就派上了用场。 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会犯病,好引先帝过来…… 慕容烬有些苦恼,节日里吃毒药这种传统,说出来会吓坏她吧。 他只能挑挑拣拣的说:“节日都是主子们才会过的,一般就是歌舞宴饮,至多驾临德化门同百姓们一道看段百戏。” 洛芙点点头,跟她想的差不多:“那今年我带着你们过,节日里就是要开开心心,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可去玩耍,我看你回来就总在我身边服侍,这两日你就跟常安他们一块玩吧,喝喝酒,打打吊子都行。” “他们可不敢跟我玩。”慕容烬折下一支茱萸花枝,插进她发髻上,叹道,“贵人这般好性,是当真不怕我们松懈,不把你放在眼里?” 洛芙折下花枝往篮子里放:“我既然敢放任你们,便不怕这些,你们跟商陆和忍冬一样都是尽心的人,若是那不好的,我也不会如此。” 慕容烬听得挑眉:“贵人还这么会看人呢,若是那不好的,贵人又该怎么办?” 洛芙道:“不让他在身边伺候了呗。” 慕容烬笑了,是她的作风。 两人折好花枝回去。 赶巧蒸糕正出笼。 洛芙便走过去看。 常安与德顺赶忙把白汽挥散。 只见蒸笼里八块蒸糕鼓囊囊,白胖胖,甜香味扑鼻。 周围还有一圈染了浅红色鬃毛的狮子蛮王雄赳赳气昂昂的立着。 简直又香又好看。 洛芙望向躬身候在旁边的守忠,赞道:“守忠你手真巧,狮子蛮王做的比我们兖州人都好,跟长烬一样聪慧。” 大热天的,守忠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垂着脑袋,眼睛只敢看地面:“主子过誉了,没有贵人打样,奴婢这样粗苯的人哪里能做好。” 慕容烬冷哼了声,把篮子递给听兰,拿过青禾递过来巾子擦着手:“我还当贵人是真心夸我,原来贵人这是见谁都聪慧。” 洛芙怔了下,又觉好笑。 长烬除了古怪点,还有这点不好。 那就是太会争宠了。 要夸就只能夸他一个,夸了别人他就不高兴。 这样的性子,也不怪守忠他们不爱跟他玩。 她无奈,只能装没听见,管青禾要巾子擦手。 慕容烬知道她这是要吃那蒸糕,也没再跟她计较,扔开巾子,拿了蒸糕出来,掰下一小块凉着。 等洛芙擦了好手,正好那一小块蒸糕温度也差不多了,慕容烬把蒸糕递到她嘴边,见她习惯性的张口吃下,心情这才舒坦了。 那蒸糕软糯香甜,一口下去好似整个人都也香甜起来。 洛芙眼睛亮起来,想夸守忠来着,但是看着长烬正慢悠悠的看着自己,只能生生忍住,暗自决定等长烬不在身边的时候再夸守忠,给赏赐。 她让听兰拿盘子过来,捡两个蒸糕进去:“这是第一笼,咱们先吃,守忠、常安、德顺你们也别忙了,把蒸糕分一分,吃完了再干活。” “是。”常安几人应声。 洛芙拿过盘子,对听兰、青禾道:“你们也去吃吧。” 洛主子果然把蒸糕分给她们了。 听兰和青禾心里高兴,知道帝王也只想跟洛主子独处,便赶忙应声。 洛芙便端着盘子跟长烬一起进了屋。 坐到绣墩上,见长烬坐在旁边,又把蒸糕喂过来,她推了下:“你也吃。” 她自己去拿盘子里的蒸糕,只是太烫了,有些无从下手。 慕容烬哼笑道:“那么烫贵人怎么吃?” 他又喂过来,洛芙谗蒸糕,只好吃下去。 慕容烬见美人吃的认真,眼睛都享受的眯起。 只是美人咽下蒸糕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享受的神情一滞。 “你不能光想着服侍我呀,多想想自己,还有啊,你这个争宠的性子最好改改,不然守忠他们都不跟你玩了。” 慕容烬轻哼:“还想着守忠呢。” 洛芙:……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 看来她只能多宠着他一些,不然连她都不理他,那他就该难受了。 第58章 听了个故事 重阳节这日。 凝香居门窗上都插着开得烂漫的明黄茱萸。 外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僻静。 凝香居里却是热热闹闹了一整天,直到月上中天才静下来。 次日卯时。 有内监躬身在卧室门口,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卧室里没动静。 内监也不敢催,过了好一会儿,慕容烬才从里头出来。 内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生怕因为自己扰了帝王的兴致而丢了命。 听兰、常安几人也躬身候在一侧。 慕容烬并无戾色,神情餍足愉悦,往听兰、常安几人身上看一眼:“拿些蒸糕来,朕当早膳。” 听兰几人懵怔了一瞬才忙应声,紧赶着去厨房包了一些昨日剩下的蒸糕过来给慕容烬身边的内监捧着。 慕容烬这才出了凝香居,回到自己住的承平殿。 高斌早就候在殿门外了,见他回来便让内监们捧水来供他梳洗更衣。 “陛下这两日这样愉悦,早上就吃些东西吧?” 高斌劝道。 慕容烬理了理袍袖,颔首:“朕打包了蒸糕,你也来吃点。” 说话间,便有内监把已经重新蒸过的蒸糕捧到了桌案上。 那蒸糕是切过的。 里面扎实的小料露出来,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慕容烬递了一块给高斌:“你尝尝,兖州特产。” 高斌呆呆地接过来,看着慕容烬吃完了一块才迟钝的自己也咬了口。 慕容烬这个时候就有些体会到洛芙让他吃东西时的心情了,他望着高斌:“如何?” 高斌咽下口中食物,含笑望向他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眼睛有些湿润:“甚好,甚好!” 慕容烬不满他的反应,“啧”了声:“哭什么。” “奴婢这是高兴。”高斌举袖擦擦眼睛,忍不住劝道,“陛下这般喜爱洛贵人,便让她侍寝吧,您该有子嗣了,江山也需有继承人,前朝后宫才能稳固啊。” 慕容烬沉了脸:“高斌,你知道朕不想要子嗣。” 高斌自然知道,以前他从不会提,但现在有了洛贵人,那就不一样了。 “陛下不想要子嗣,也该为洛贵人想想,妇人们总是想做母亲的,而有了子嗣,江山稳固,洛贵人才能无忧啊。” 他知道慕容烬喜爱洛芙,便只拿洛芙说事。 果然帝王听了虽没说什么,脸色却和缓了。 高斌便知帝王这是听进去了,也没再多说,服侍他漱口净手去上朝。 慕容烬上朝全凭心情,因此他两日没上朝也没人觉得不对劲儿。 朝会上,除了日常军政财物状况,端王竟被抬了出来。 端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也就是慕容烬的二哥。 先帝皇子十二个,除了慕容烬,京城里就只幸存了这么一个。 他能幸存下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便是资质愚钝,有时候话略绕一点,他都听不懂。 他自己倒是也有自知之明,只安安稳稳地当一个王爷,从不会跟朝堂军政上有什么牵扯。 难得他还有被弹劾的时候。 慕容烬有了些兴致,听下头言官道:“陛下,端王纵奴行凶,将人殴至重伤,还包庇其罪,不肯将罪奴交出来,已犯众怒,还请陛下明断。” 都知道帝王弑杀,这种事虽小,却也能断送一个亲王的性命。 即便帝王不杀他,也会让各司职衙门去断。 端王得罪了人,就别想独善其身。 群臣习惯地等着帝王下杀令或是交由衙门处置。 不想帝王竟对身边的内监道:“去,把端王和他那奴仆带过来。” 群臣诧异,这是要亲审? 言官与户部尚书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忐忑。 端王过来,说明原委没什么,重要的是帝王脾性难以捉摸,怕是要有一伤。 可却也无人敢阻拦。 端王的事本就是朝会收尾时提了这么一下,不想竟要亲审。 朝堂上一时静了下来。 慕容烬倚靠在龙椅上耐心的等着。 不多时,端王就跟在内监身后,小跑着过来了。 端王身形圆乎,这一路小跑过来,喘得跟拉风箱一样。 在端王身后还跟着个人。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量不算高,但很结实,端王喘成那样,他的气息是半点没乱。 想来就是那个当街行凶的奴仆。 “陛下,臣来了。” 端王也不讲究什么,小跑到前头纳头就拜。 他身后的那个奴仆也跟着跪下,头都不敢抬。 慕容烬道:“言官弹劾你纵奴行凶,你说说怎么回事。” 端王虽是愚钝,但内监都点名把殴人重伤的奴仆带来了,他便是再傻也知道让他来是怎么回事了。 赶忙解释道:“陛下,这事不怪我的仆从,是胡尚书儿子的错。 我那仆从是兖州人,十八岁入伍,家中就只剩下老父与长姐。 胡尚书的儿子胡满以前去过兖州游玩,纵马把我仆从的老父踢成重伤,当时好些人都看见了,围着他不让走,他自己扬出身份把人震慑住就走了。 为了给老父治病,家里的积蓄全都用尽,还是没能治好,最后他长姐卖身才把老父埋了。 等他回来已经是家破人亡,长姐不知去向。 他听人说起原委,便来京城讨个说法,只是他还没怎么着呢,胡满身边的人就先冲过来打他。 他受了好多下,只能还击,这才殴伤了胡满的一个仆从。” 端王说完了事情原委,最后道:“陛下,臣觉得臣的仆从没有错,所以他们来管臣要人,臣才没给。” 户部尚书胡庸额头上冒着汗,也不敢出言说话。 这事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帝王的心情和态度。 在帝王没有明确态度之前,他不敢贸然开口。 慕容烬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对兖州有感觉。 于是他直接就判了:“胡满,杀,胡庸罢官。” 胡庸闻言整个人都散了,瘫在地上,却还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跪在端王身后的奴仆却是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谢陛下!谢陛下!陛下英明!” 听了个故事,慕容烬也烦了,看向群臣:“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群臣忙齐声道:“臣等已无事可奏。” 慕容烬便站起身,回承平殿更衣,往凝香居去。 第59章 我家贵人,人人都喜欢 凝香居里外都静悄悄的。 只厨房传来一些响动。 慕容烬先去了正房,又进卧房。 卧室里除了一室冷香,半个人都没有。 洛芙不在,听兰与青禾也不在。 慕容烬脸垮下来,抄着手又走出去。 常安与德顺正好从大门旁的耳房里出来,一人手里拿着块蒸糕,另一人捏了块肉干,正欲往嘴里放。 冷不防瞅见慕容烬站在正房门口,俩人跟见了鬼一样,呛咳的脖子都粗了,又忙不迭跪下来请罪:“陛,陛下饶命啊!这,这是洛主子昨日赏下的,没,没吃完……” 守忠听见声音也忙从厨房里出来,见慕容烬站在正房前的廊下,也吓得慌忙跪下来。 慕容烬盯着他们:“她去哪里了?” 常安忙道:“前头金福阁的孙贵人着人来请,洛主子就带着听兰和青禾过去了。” 慕容烬脸色更沉。 常安三人不敢吭声,只等着听吩咐去找洛芙回来。 他却什么也没说,抄着手坐去洛芙常坐的廊台上。 常安三人就知道帝王这是要等洛主子回来。 也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便悄悄站起来,躬身退回各自的位置。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 凝香居门口终于有人回来了。 听兰笑着走进来,也没注意廊台上,先看见侍立在门内两边的常安和德顺,笑道:“你俩傻站着做什么,主子特意让我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晌午不回来用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罢,见两人脸色不对,还频频往后看,她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跟着看过去,果见帝王抄着手坐在廊台上,正盯着她。 听兰脸都吓白了。 这两日跟着洛主子过节过的真是都忘了形。 搁以前,她自是会时时提着小心,哪里敢这般放肆着说话。 她赶忙小跑到前头,跪下道:“陛下。” 慕容烬阴沉着脸:“她怎么会在金福阁留这样久?” 听兰忙道:“回陛下的话,贵人不在金福阁,贵人在金福阁更后头的旧宫里,贵人半晌午那会儿应邀同孙贵人一起去花园赏花,路上碰见了个名叫文香君的选侍,贵人同她应是在入宫前认识的,是以贵人很高兴,便同去了文选侍住的旧宫里。” 慕容烬轻哼:“认识的人倒是多。” 入宫前他一直在她身边,也只有那次在茶楼厢房里她吃包子时,他睡着了,她便自己去太学那边盘香料铺子,遇见个帮忙打抱不平的女人。 想来应当就是那什么选侍了。 听兰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陛下,可要奴婢叫贵人回来?” “随她吧。” 慕容烬恹恹的挥手,让听兰回去。 听兰忙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常安三人羡慕地看着听兰能回到洛芙身边。 洛主子不在,这凝香居都随着帝王一起阴了下来。 守忠战战兢兢地上前道:“陛下,奴婢今个儿晌午给洛主子做了玫瑰鹅油汤面蒸饼,鸡髓笋,翡翠羹,配青菜豆腐汤,洛主子不回来用饭,您用一些吧?” 慕容烬这两日被洛芙养的三餐都及时吃了,只是今天人不在,他就没了胃口,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 帝王不吃,守忠几人也不敢吃,只小心地退回各自的位置上,期盼着凝香居的主人快点回来。 洛芙是下午时分回来的。 在门口时,听兰不着痕迹地咦了声:“长烬回来了。” 洛芙便抬眸看去,果见长烬坐在廊台上,阖着眼,恹恹地倚在围栏上。 “怎么在这儿睡呢?” 她走过去,轻唤道:“长烬,长烬。” 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便张开了,里面并无睡意。 洛芙怔了下:“你没在睡觉啊。” 慕容烬望着她:“本是要睡的,只是等贵人等的都精神了。” 洛芙听的叹气。 让他改改性子才能跟守忠他们玩,他偏是不改。 果然,她一不在,就没人理他了。 刚才回来,感觉院子里气氛都不对劲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性子谈何容易。 她只得从旁的地方劝他:“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做旁的事啊,总等着我多浪费时光。” 慕容烬恹恹的神情消散开来,起身半圈着她回屋:“那贵人说说,我能做些什么?” 他这话把洛芙给问住了。 长烬能做些什么? 他那般的不接地气,跟正常人不一样。 他在她身边时还好一些,但他自己独处时,她还真想象不出他能做什么。 慕容烬看她蹙眉认真想的样子,不禁笑了,半天不见她的不满也散了,扶她在绣墩上坐下,半圈着她明知故问道:“贵人何时同金福阁的人那般要好了,玩到这会儿才回来,连午睡都不睡了?” 说起这个,洛芙就笑:“也没有那般要好,起先是去一同赏花的,哪想竟然碰见了个熟人,长烬你记不记得在宫外的时候,你头疼在茶楼睡了,我去太学盘铺子的时候? 有个纨绔想来搭讪,旁边有个飒爽姑娘出手帮我把人赶走了,我当时想邀她一起饮茶呢,她身边的妇人却把她拉走了。 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她了,没想到竟然在内廷遇见,真是天大的缘分,便没忍住一起用了饭,多说了一会话。” 慕容烬听着,懒懒地讶异道:“不认识的人都肯为我家贵人出手,可见我家贵人真是好人缘,人人都喜欢。” 洛芙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那样夸张,是香君姐姐人好,只是她的家世比赵才人还低微,份例便更少了,咱们得多帮帮她。” 慕容烬道:“贵人要帮赵才人,如今又要帮那个选侍,啧,就是不知贵人的小金库还受不受得住。“ 洛芙道:“我外面还有铺子呢,肯定受的住。” 说起铺子,她不免期待又惆怅起来。 再过半个月商陆和忍冬就会让人送银子进来,她却见不到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第60章 跟陛下亲近亲近 “老板,来十个包子。” 即使是晚间,李嫂包子铺也是十分红火。 端王好不容易排到跟前,立马要了十个包子。 忍冬不会算账,又闲不住,便在忙的时候过来帮忙卖包子收钱,闻言响亮地应一声,动作麻利地捡了十个包子装在牛皮纸袋里递过去。 端王接过来,自己先拿了一个吃,然后把牛皮纸袋往旁边递:“尝尝,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我每天都会叫人来买。” 祈川道:“多谢王爷,小的不饿。” 端王只好把牛皮纸袋拿回来抱在怀里,边吃边往回走:“都亲眼看着胡满被杀,你也算是报了仇,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祈川叹道:“仇虽是报了,可小的长姐却还是了无音讯……” 家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致使家破人亡,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长姐也再寻不到了。 每每想起都是心如刀割。 端王也是叹气。 祈川是月前进的京。 也是巧,他那时坐马车跟王妃一起去城外的香山寺尝那里的素斋,不想旁边行人中有个卖蛇的,他那箱笼没封好,有两条蛇从里头掉出来惊了他的马。 马踢跳着横冲直撞,他抱着王妃在马车里被颠得不轻,眼看车厢就要被甩到巷壁上,是祈川飞身上马,生生将受惊的马给制服。 他和王妃这才没出事。 事后,得知祈川是初来京城,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便让他入了端王府,跟在他身边做侍卫。 后来便又出了那档子事,他才知道祈川的身世。 “这么多年过去,便是陛下也难寻到踪迹了。” 端王安慰道:“往好处想想,你长姐这个时候应该也嫁人生子又是一大家子了,你又说你长姐十分貌美,又是灵巧,怎么着也不会过得太差的。 寻人这事啊就随缘吧,你也该想想你自己了,都三十六了,业没立,妻房也没讨,这要是寻到你长姐,被你长姐看见,肯定还要反过来替你操心哩。” 祈川苦笑道:“我也没甚出息,这辈子自己过就得了,何必拖累人姑娘。” 端王已经把一个包子吃完了,又伸手拿了一个,含混道:“谁说你没出息,你这一身武艺,在我这当侍卫都是屈才,我向陛下荐你进北镇抚司,你可能干一番事业哩。” 祈川忙道:“万万不可!王爷已经为我的事情操心甚多,还差点连累了王爷受罚,怎能还叫王爷去陛下面前替我求官!” “谁说是求了,你没看陛下可喜欢我了吗?” 端王又站去一个名叫满香居的牛杂铺子排队,颇是自得道:“我父皇十二个儿子,就我一个能留在陛下身边,今个儿陛下还这样维护我,可见陛下虽是凶,但他那是凶别人,不是凶我,他心里其实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我刚把事情说一遍,他就把胡满给杀了。” 端王驽钝,还是个顺杆爬的,自我感觉谁对他好,他就爱往谁那凑。 他揣着包子,美滋滋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陛下这样疼我,我却因为误会他,害怕他,这些年都没有主动去找陛下说话,陛下心里肯定怨我了,他堂堂帝王又不好说,幸好这次因着你的事,让我看出来陛下的心思,也正好借着荐你去北镇抚司的机会,也能跟陛下多亲近亲近……” 祈川不知道端王这顺杆爬的性子,又刚来京城没几天,还不知道帝王残暴的性子,站在他身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次日,端王还真就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入宫了。 他身旁睡着的端王妃跟他一样圆乎,一身皮肤白润细腻,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甚是可爱。 被吵醒后,就扯着他不让走:“你干嘛去呀?” 端王正猫着腰准备下床,见吵醒她了,便挺了挺腰,回身道:“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要去见见陛下,跟他亲近亲近。” 端王妃抱着被子想了想,“哦”了声:“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下满香居的牛杂噢。” 端王点头:“知道你喜欢吃,我赶早点回来给你买。” 端王妃就嘿嘿笑:“那你亲亲我再走。” 端王就噘起嘴,在她脸上啵的一声亲了一大口,笑得眼睛成了一道缝:“你睡吧,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牛杂。” 端王妃便乖乖地闭上眼,端王还没走出卧室呢,她就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慕容烬正在承平殿用早膳。 有内监弓着身进来,在侍立一旁的高斌耳边耳语了两句。 高斌微怔,对慕容烬道:“陛下,端王殿下在外求见,可要奴婢让他回去?“ 慕容烬拿着汤勺的手微顿。 想起昨日那娇娇美人话里话外嫌他性子不好,没人跟他玩。 他哼了声道:“让他进来。” 高斌应声,出去请了端王进来。 端王跟着高斌进来,见帝王坐在桌案后慢条斯理地用膳,看起来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哪里有他们传的那般暴戾。 他心中便对慕容烬更增亲近之感,进来高高兴兴地跪下行礼道:“陛下,臣来看你啦。” 高斌:…… 慕容烬让他起来,放下汤匙,拿帕子擦着手:“二哥这么早过来,想是没用早膳,可要在朕这里用一些?” 高斌:!!! 端王更感动了:“多谢陛下,臣一路过来腹中正是饥饿哩。” 高斌忍下惊诧,忙吩咐人再上一份膳食。 没一会儿膳食就摆了上来。 端王看着满桌的美食,食指大动,赶忙坐下来吃饭。 他吃的也是香。 慕容烬却看的心里起了烦躁。 高斌立即察觉了。 照以往,端王这命是保不住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意料之中,帝王只是把脸侧过去,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只是脸色已经是不好了:“说吧,你过来要做什么?” 端王忙咽下口中食物,憨憨笑道:“臣就是来看陛下,同陛下亲近亲近的,臣知道陛下心里有臣,以前都是臣不懂事,现在臣醒悟了,往后会常来看陛下的。” 慕容烬:…… 高斌:…… 端王看不懂人脸色,还在继续道:“除了这个,臣还想为臣的那个仆从求个职,陛下,臣那仆从入过伍,一身好武艺,在臣这里当个侍卫实在是委屈,臣就想把他送给陛下,让他在陛下的北镇抚司做事。” 慕容烬忍耐着,颔首道:“允,高斌你来安排。” 高斌道:“是。” 端王喜的跟什么似的:“我就知道陛下最疼我!” 慕容烬已经忍不下去了,捏着额头:“你下去吧。“ 端王笑容一愣,看看自己还没吃完的饭:“陛下,我还没吃好哩。” 慕容烬已经在内监的服侍下漱了口净过手,站起身就走。 端王见他要走,忙道:”陛下,咱们兄弟俩才刚说两句话,您上哪儿去啊?” 高斌无言地望向了外头。 慕容烬猛地停住脚步,伸手点着他,身上戾气陡生。 端王虽是愚钝,但也察觉到了,圆乎的身子都缩了起来,战战兢兢的:“陛下,臣,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慕容烬阴沉的盯着他,过了会儿,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怕什么,朕只是看你脖子上有块疤。” 端王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也放松下来:“这不是疤,这是,这是……“ 他难得扭捏起来:“这是王妃亲的。” 慕容烬:…… 高斌已经在仰头望殿顶了。 第61章 裴忌入京 端王吃饱喝足出宫,又去满香居买了牛杂回到王府时,北镇抚司的传令就已经下来了。 令祈川三日后入北镇抚司任校尉一职。 端王得意地冲祈川挑眉:“瞅见没,我说陛下疼我吧。” 祈川是信了,抱拳感激道:“多谢王爷为我筹谋,祈川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了。” “说那话,要不是你救了我和王妃,我俩指定得摔出毛病。” 端王叫来丫鬟,把手中的牛杂给她,叮嘱道:“拿给王妃,让她趁热吃,我要跟祈川兄弟说会儿话,让她不用等我。” 丫鬟应了声拿着牛杂走了。 祈川知道他爱吃,尤其是喜欢跟王妃一块享用,便道:“王爷不必再为我费心了,三日后便要入北镇抚司当值,我也该从王府搬出去了,今个儿便是要同王爷拜别的。” 端王想想也是,点头道:“那你得赁宅子吧?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让管家跟你一起去。” 祈川也没推脱,又抱一拳:“多谢王爷!” 他行李不多,端王陪着他收拾好东西,亲自送他到门口,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肉脯:“赁宅子满街跑,累着呢,你路上跟管家分着吃昂。” 祈川忍不住笑了:“待定下来,祈川再回来看望王爷。” 端王点点头,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本王也该去找王妃吃牛杂了。” 管家也是笑了。 两人去了牙行,找来牙人赁宅子。 路上,牙人听说祈川就要去北镇抚司当差,忙道恭喜:“真是巧呢,前半月也有个人来小人这里赁宅子。 听说他家主人也是北镇抚司的大人,那位大人就住在这条街,您瞧就是那座宅子。” 祈川看过去,那宅子门脸不大不小,门头上挂着块匾,上书裴宅二字。 牙人道:“这地段闹中取静,是出了名的官街,距离北镇抚司官署也不远,正适合大人住,这后边还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大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祈川道:“我只一人住,用不了那么大的宅子,你给寻个合适的,价钱便宜的就成了。” 牙人只得应了声,带着两人往前头去。 经过裴宅时,他偷偷往里头瞄了眼,见几个小厮正忙着搬东西。 丫鬟则在做洒扫,一派忙碌景象。 裴宅外院忙碌,内宅也在忙。 洛贞站在门前廊下,看着丫鬟婆子洒扫屋子。 她入京已有五日了。 今个儿才缓过来。 本来她该是跟周氏她们一起慢慢过来的。 但她实在不耐烦她们,便借口要到京城打点关系,同裴忌一起轻车先行入京。 她的嫁妆也找了镖局早一步运过来。 两日来的休整,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姑娘,礼都备好了,可要现在去广宁伯府?”一个嬷嬷从屋里走过来问道。 这嬷嬷是崔氏的一个陪房。 洛贞入京前回了趟洛府,崔氏得知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没了,也是惊怒非常。 如果不是裴忌回来处理好了这件事,让周氏和裴榆消停下来,崔氏便是要登门讨个说法的。 同时又是对洛贞不满。 从小教导,在家里时也是心有成算的,怎么嫁了人,竟能被作难至此。 崔氏说了洛贞一顿,把身边最得力的一个陪房赵嬷嬷给了她。 这次也跟着过来了。 洛贞知道赵嬷嬷是看着崔氏长大的,城府自然比她深,自打她到了她身边,她就一直让她在身边伺候,十分倚重。 有赵嬷嬷在身边,加之裴忌给她撑腰,令周氏和裴榆不敢再作妖,她的底气又回来了。 她理了理衣袖,端庄笑道:“这便去吧。” 这到了京城,自然得去同崔玉如走动走动,旁的不说,这京城里贵人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同人结交都得从崔玉如这里开始。 赵嬷嬷让人去套马车,又使人抬了礼出来,同洛贞一起走出府门。 因着早就下过拜帖,洛贞到后,广宁伯府的人便将她引去了后院。 洛贞远远就看见崔玉如坐在凉亭里。 她忙过去行礼道:“大表姐。” 崔玉如让她坐下,笑道:“表妹瞒我们瞒得好苦啊,你没去选秀,又嫁了人,我们竟是丝毫不知,玉珍入宫后没见你才觉不对,才让我查呢,表妹就来了,真是巧。” 她虽是笑,但话里却是不满。 洛贞来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忙道:“表姐莫怪,实在是事发突然,内廷的人来相看时,洛芙使了手段,在内监面前露了脸,唉,我相貌不如她,便被她给截了这入内廷的机会。” 她直叹气:“表姐你也知道,为了入内廷,我从小就在准备,临到关头被截,真真是让我备受打击。 而洛芙本已经同千户裴忌定了亲,这骤然期间,未婚妻竟要入内廷,裴忌不会善罢甘休,家里为了息事宁人,便也只能将我嫁给他。 这一切都太过促急了,我也是又惊又怒又懵的,调整至今方好,裴忌又正好调任入京,家里还没收拾停当,我便忙来伯府拜会表姐了。” 崔玉珍将信将疑的,但洛芙的相貌确实罕见,她被内廷的人看上,而致使洛贞落选也是正常。 只是…… “你同姨母一向谨慎,还是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就没派人看好她?” 洛贞叹道:“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看起来是个蠢的,我们也没想到关键时候,她竟能来这么一手,想来往日里都是装的,心里也是极有成算的,玉珍表姐在内廷,若是遇上她,可一定要小心。” 崔玉如点点头,已是信了。 左右她们姐妹是谁入宫,对玉珍影响都不大。 不过是一个心有成算,一个貌美惊人。 利用的方法不同罢了。 崔玉如笑的有了几分亲热:“还不知道妹夫入京任的是何职啊?” 洛贞见她这么问,就知她已是信了,心中便是一松,也笑道:“他在北镇抚司任校尉一职。” 校尉? 崔玉珍想了想。 依稀记得是校尉在北镇抚司是十二人一旗,由总旗统领。 只能说在北镇抚司是个小喽啰。 不过,北镇抚司隶属天子,虽只是校尉,在外行走时,朝堂上的三品大员也是要暂避锋芒的,更别提她这已经没什么权势的伯府了。 说不得往后还能升呢。 崔玉如笑容又热情了几分,同洛贞说说笑笑,还留她用了午饭,到半下午时分才将人送走。 人走后,她忙回了房间提笔把外头的情况一一写清楚,着人把信递去宫里。 第62章 贵人怎么不开心? 崔玉珍很快就收到了崔玉如的信。 她盯着信纸上的字,脸逐渐涨红,额头上都起了青筋,一副怒极的样子。 砚秋站在她旁边,见她不对劲儿,忙道:“主子,大主子写了什么?” “果然是洛芙入了内廷!” 崔玉珍把信纸扔在砚秋身上,手直发抖。 “贱人骗我!洛芙根本没有嫁人!那个贱货竟然骗我!” 砚秋已经快速把信看完了,又听崔玉珍这样说,便猜想她一定是受了谁的蒙蔽,便安慰道:“主子莫恼,有人蒙蔽了主子,现在处置也不晚,且不可因此而动怒乱了思绪分寸。” 崔玉珍眼泪都快下来了,起身恨恨道:“是我家里那个贱婢蒙骗的我!贱婢实在可恶,竟然把我骗的团团转,我要扒了她的皮才能泻我心头之火,你去研墨,我要写信给姐姐让她把那贱婢捉来,我定要亲手惩治!” 砚秋见她现在怒火中烧的模样,当是听不进别的,只能陪她去南窗下研墨。 她看着崔玉珍洋洋洒洒的写,脑中也在想信中崔玉如说的事情。 大姑娘的意思是让崔玉珍同洛芙交好。 洛芙容貌脱俗,与她交好将来也好利用她夺得圣宠。 这是正常的,只是洛芙身边有个内监十分的不同寻常。 上次传信出去时,她也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大姑娘。 大姑娘这次回信却并没有提及他,想来是并没在意这个内监。 她这两天也在悄悄的打听,也确实没打听出什么来。 或许,那只是个寻常的内监而已,是她被吓到多心了吧。 这般想着,等崔玉珍把信写好才劝道:“主子,大姑娘的意思是虽然表姑娘没来,但她与她那庶妹都是能助力主子的,尤其是这位洛贵人,她生的出众,其实是比表姑娘更合适些的。 大姑娘说陛下近来好了许多,没再胡乱杀人,主子想往上走走也未尝不可,那便是要多与那洛贵人接触交好,往后的路才好走啊。” 崔玉珍一听更怒了:“我才不要!” 她才不要跟洛芙在一起,然后处处都被她给比下去! 砚秋皱眉道:“主子且不可小儿心性啊。” 崔玉珍气道:“我见她就晦气!” 砚秋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 气氛不对,崔玉珍这才渐渐恢复理智,却还是不想,推拒着:“往后遇见了再说吧,反正想让我巴巴的上门巴结她,那是不可能的!” 砚秋见她态度决绝,也只好暂时搁下。 另一边,洛芙带了东西刚到旧宫里。 这旧宫如其名,有些年头了。 壁上都在斑驳掉渣。 里头却还住了四个选侍。 内务府也只给选侍们配了一个侍女。 只是这配了还不如不配,住的地方又旧又小,四个人住都嫌挤,这又多出一倍的人,更是不好受。 是以,选侍们的侍女通常都留不长,她们大多都会拿出自己积攒的银子打点关系,从这里出去。 文香君身边的侍女就已经走了。 洛芙进来的时候,正见文香君在院子里的井中打水。 “芙儿,你来了。” 文香君放下水桶笑道。 洛芙看看她脚边另外三个空桶,有心想帮忙,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得放弃,让青禾与听兰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她屋里去。 “姐姐是帮她们三个打的水吧,怎么也不见她们出来帮把手?” 个个大门紧闭,看起来还像是要让文香君把水打满还要挨个送上门。 洛芙就有些替文香君不平。 文香君笑道:“不碍事,她们那点力气也提不动,过来反而是添乱,反倒是你,下次再来我这里不许带东西了。” 洛芙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那里余盈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给姐姐用。” 文香君道:“瞎说,你的份例也就是够你用罢了,你身上便是有个小金库,总往外出,那也撑不住啊。” 她把空桶扔进井中,摇动几下,提了气,动作利落的把已装满水的木桶拉上来,气息也是半点没乱:“我在兽园找了个活,帮那里的内监御马,他们会给我银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够用了,芙儿别总为我操心。” 洛芙惊讶的赞道:“香君姐姐好厉害,竟然还会御马,只是你身为陛下后妃去御马,会不会……” 文香君知道她的顾虑,又打了一桶水道:“说是后妃,其实连宫女都不如,其他选侍有能力的,也都在各自谋出路,没人会注意我们的。” 洛芙没说话了,有些心疼她与其他选侍。 说话间,文香君就已经把空桶全部打满,她利落的把水桶提到其他三个选侍的房门前。 最后把自己的水桶也提回房,风风火火的收拾着东西:“芙儿,咱们下次再说,我需得去兽园了。” 洛芙连忙点头,跟着她一道出来,叮嘱道:“姐姐御马的时候可千万小心啊,莫要伤到自己。” 文香君应一声,冲她挥挥手,大步往兽园方向去了。 洛芙看着她走远这才慢慢的回了凝香居,让听兰拿书过来,坐在廊台上。 “贵人想什么呢,看着书却半日没翻页。” 有阴影覆过来。 洛芙抬头见是长烬回来了,正垂眸看着她。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分神了而已。” 慕容烬眯起了眼,看向身后侍立着的听兰。 听兰忙道:“主子今日去了旧宫,回来便这样了,你快帮我劝劝主子。” 慕容烬眉头皱起:“贵人不是很喜欢那个选侍吗,怎么今日见了她反倒不开心了。” 洛芙叹道:“不是见到香君姐姐不开心,是见到她这样厉害的人却被困在内廷为生计操劳,心里觉得不舒服。” 慕容烬松了眉头,抄着手坐到她身边,凉凉道:“她那样低微的家世,本是入不了内廷的,如今却进来了,定是抱着飞黄腾达的野心,贵人是个不想奋楫争先的,跟她可不是一路人,怎么还替她难受呢。” 洛芙看他:“你不要这样说香君姐姐,她不是自愿入宫的,她想做断案缉凶的捕快来着,但是……” 但是她父亲宠爱妾室,逼的母亲度日艰难。 她如果不入宫,也嫁不了多好的人家,更不能去做捕快,母亲的处境根本无法改变。 她只能选择入宫,这样才能让母亲有依靠。 这些都是熟悉之后,闲谈时文香君说起的,洛芙不想跟人说起她的家事,只道:“总之你不要那样说香君姐姐。” 慕容烬挑了眉,抄着手道:“我们做奴婢的果然是比不过旁人,她不过就是帮了贵人一次,贵人就这么维护她,连说一句都不成了。“ 洛芙听他阴阳怪气的,又想起他争宠的性子,觉得好笑。 长烬真是古怪,如今竟是连女人的宠也要争了。 只是她现在心里装着文香君的事,也没心思哄他,只当没听见,又垂眸看书去了。 慕容烬不满的轻哼了声,却也没走,就在她旁边坐着,眉目渐渐舒展慵懒起来。 第63章 往后贵人可不要后悔 天色渐晚。 常安与德顺挑起宫灯挂在门前廊下。 听兰与青禾则将屋内的烛火点亮。 凝香居内外便都亮堂起来。 守忠等着听兰与青禾出来,走过来问道:“今个儿晚上,主子可说要吃点什么?” “主子没说。”听兰香了想道,“洛主子今个儿心情不太好,你做点爽辣的也好开胃。” 守忠点点头,寻思了会儿道:“秋天也该进补了,我给主子做个辣炖羊肉,配酸笋汤,再来两个酸甜口的小菜。” 听兰点点头:“挺爽口的,希望主子今晚上能多吃点,另一位主子也能跟着多用一些……………” 两人也都是点头。 这些日子下来,许是看洛芙用饭看出乐趣来,帝王也没那么抵触食物了,三餐大抵上都会按时用。 尤其是看洛芙用的香的饭菜,他也会多吃一些。 守忠他们便变着花样的做菜,只望着洛芙能多用一些。 饭菜做好,听兰与青禾捧进正房摆好,进卧房唤道:“主子,饭菜已经备好,快来用饭吧。” 洛芙坐在榻上在跟长烬下棋,闻言应了声,却没立即过去。 而棋盘上她的白子在节节败退,她却也并没有过多思索,只是随手放置着棋子。 慕容烬索性加大攻势,三两步将白子围困至再无翻身之地。 “贵人输了,去用饭吧。” 洛芙没什么胃口,动作便比平时里慢,收拾好棋子才走去正堂桌前坐下。 青禾盛了一小碗酸笋汤放到洛芙面前,笑道:“今天晚上都是主子爱吃的酸辣口,主子可要多用一些。” 洛芙点点头,却只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小块羊肉,剩下两个小菜也没动,便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撤下去吧。” 听兰与青禾神色都不由得紧了,余光去看慕容烬。 慕容烬皱眉看着:“看书看不进,下棋心不在焉,现在连饭都食不下咽了,贵人就那么忧虑那个选侍吗?” 洛芙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是胃口不好,你们别管我了,自去用饭,我明日就好了。” 她说着,漱口净手后,起身又进了卧室。 慕容烬跟进去,见她坐在南窗下望着窗外的花枝出神。 慕容烬不喜欢看她这样,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半圈着她道:“只是小事罢了,不要忧虑,我来解决。” 洛芙收回目光,望向他:“我都没有办法,你要怎样解决。” 慕容烬道:“贵人忘了吗,我经常在外行走,认识的人多。” 洛芙怔了下,想了想道:“你想让人把话递到陛下面前?” 慕容烬道:“贵人真是聪明。” 洛芙却是担忧:“陛下面前岂是那样好递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触怒了陛下可怎么办,你还是不要这样冒险了。” 慕容烬听着她关心的话,神情渐渐餍足起来,懒懒道:“没办法,不这样冒险,我家贵人愁的茶饭不思可如何是好。” 洛芙有些好笑:“哪里就茶饭不思了,只是觉得我吃住这样好,香君姐姐和其他选侍却过的那样艰难,多了些感触罢了,我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明日也就好了。” 慕容烬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洛芙见他这样子怕他不听话,抓住他的胳膊叮嘱道:“你不要不听我的,你说的那个方法有道理,但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再做。” 若是当真能递话到陛下面前,那也该是以她的名义,这样就算出了什么错,陛下怪罪下来,也好有个缓和的余地,她毕竟是贵人,是陛下的后妃,总有分辨的机会。 只是她有些害怕,所以要想一想。 她其实并没有长烬勇敢。 慕容烬垂眸看着她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白嫩嫩,葱段似的。 抓在他深色的衣袖上更显得好看。 他下意识将那只手握住,呼吸着她身上的花香,草草应了声。 心里则是有些不满内务府的安排,那些选侍住旧宫的事竟叫她操上心了,今晚上恐怕都睡不好了。 他这般想着,抬起眼,发觉娇娇美人正在望着他,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桃花眼都潋滟起来了。 慕容烬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贵人这般望着我在想什么?” 洛芙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我在想,我能遇见你真好。”因为她没怎么吃饭,便冒着风险要去解决她心中忧虑的事情。 这样的情分,比起商陆与忍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而商陆和忍冬跟了她好些年,能做到这地步也是情有可原。 他只跟在她身边两个多月,便能这般为她,他对她的心她看的见。 在这内廷里有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人,漫漫长路也不会孤单了。 慕容烬嘴角扬起,将她完全圈住,黏腻病态的神情就快要掩不住:“这可是贵人说的,往后贵人可不要后悔。” 洛芙回握住他的手,点头笑道:“自然不后悔。” 她怎么会后悔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姐妹呢。 第64章 他想尝尝她是什么味道 慕容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姐妹。 他极大的被取悦了。 黏腻病态的神情逐渐爬上整张面孔。 圈着那娇娇美人的手也越收越紧。 像蛇类愉悦至极的缠绞。 洛芙被他缠的有些喘不过气,一只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她皱眉,用另一只手推他:“长烬你勒疼我了。” 怀里软玉温香,往日里也是抱过的,只是今日又有不同,抱得紧后便更觉出柔弱无骨来,叫人爱不释手。 只是这娇气的人儿,半点疼都受不住。 慕容烬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洛芙舒了口气,皱眉看他:“你怎么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同上次在李嫂包子铺旁的茶楼里相似,甚至更严重一些。 “你又头疼了吗?”洛芙仔细看着他,“昨夜里没睡好吗。” 慕容烬紧紧盯着她。 他很少头疼了。 这是她的功劳。 他只想继续把她缠裹着,可这样会露馅。 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美好乐趣。 便只得敛下心中所欲,与她拉开距离,哑声道:“是突然头疼,冒犯贵人了。” 洛芙不会怪他,说道:“无妨,只是这才多久就又头疼,许是身体出了病症,我找太医给你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唤听兰,慕容烬受用得很,却还要装头疼,表情就更是古怪:“昨晚熬夜了而已,贵人这般兴师动众真是叫人惶恐。” 洛芙皱眉看着他越发不正常的脸色:“当真不要请太医看看吗?” 慕容烬极力控制着自己:“贵人若是想让我好受点,便让我在贵人这里小憩一会儿,贵人这房间比我那里舒服。” 虽然留他在房里睡有些不妥,但他又不是男子,现下还这般难受,便不该顾忌太多。 洛芙只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扶他到西窗下的软塌上躺下:“你睡吧。” 慕容烬侧躺着,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在书案前坐下,拿了书来看。 耳中听着细微的翻书声,同上次一样,入睡很容易。 梦中依旧是烈火烧天。 却没有了呛鼻的烟火气。 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清甜花香,沁润着周身,消除着他的痛苦,让他有了更多的力气去寻找那花香的主人。 这次她不再难找。 就站在花海中冲他笑,唤他的名字:“长烬。” 他再克制不住自己,走过去用自己焦黑的身躯缠裹住她。 她便要皱眉,那花瓣似的唇开合着,娇气地喊疼。 他却舍不得松开,目光定在她的唇上。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那个愚蠢胖子脖颈上的“疤”。 他很厌恶亲密。 也从未跟谁亲密过。 便是他夜夜盘踞在这娇娇美人身边,也不曾想过亲吻。 这时不知怎么的,他便是对那花瓣似的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尝尝她是什么味道。 他一点一点凑近她。 在即将亲吻到她时,她却把他推开了,皱眉看他:“长烬,你做什么?” 慕容烬倏地睁开眼睛。 四下静谧一片。 外面天色青白。 竟是快天亮了。 慕容烬掀开身上轻软的薄被,下了软榻,走到床榻旁轻轻拉开床帐一角,里面的娇娇美人便露了出来。 她换了小衣,如墨般的长发蜿蜒在枕边。 娇艳的面容仿佛是一朵盛开在床帐中的蔷薇。 慕容烬缓缓俯下身,伸手去触碰她的嘴唇,只是在触碰到的一瞬又上移,轻抚着她在睡梦中都蹙着的眉头。 “这点小事,竟能叫你睡觉都蹙眉。” 他轻轻抚着她的眉头,目光又落在她的唇上:“我帮你解决这件事,你该怎么谢我?” 他的目光也黏腻起来,这次却是沾了欲色与期待。 他没再过多停留,放下床帐,出了凝香居。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半晌午了。 听兰与青禾进来将床帐拉开。 洛芙醒了醒神才坐起来,先往西窗下的软榻上看看:“长烬又出去了吗,他头疼好一些了没?” 青禾笑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瞧着神清气爽的,应当是好些了。” 洛芙点点头,下床洗漱更衣,还没走出卧房,便听外头有喧闹声。 她纳闷的往窗外看看:“咱们这里这样偏僻,怎么会突然喧闹起来。” 听兰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洛芙点点头。 等她穿戴停当,走出卧房,听兰也正好小跑着回来,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 青禾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风风火火的。” 听兰道:“主子,陛下下令了,从今以后,内廷会设立文武学府,宫女后妃都可入学,若是能完成考核,便可入陛下的北镇抚司做锦衣卫!” 洛芙:“……啊?” ……宫女后妃,做锦衣卫? 历朝历代,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便是那话本子,也从没有人写过这样的事。 简直匪夷所思。 “当真吗?” 当真有这样荒唐的事? 听兰忙不迭点头:“当真,主子不信可以出去看看!” 洛芙便往外走。 第65章 陛下要见贵人 宫道前头聚着一群宫女和一些内监,交头接耳地兴奋着谈论着什么。 洛芙走过去,见宫墙上贴着榜文。 旁边还有个内监在讲解。 洛芙扫了眼。 榜文上写的果然同听兰说的一样。 陛下在东西两宫设了文武两座学府。 宫女后妃皆可入学。 通过考核,便可入北镇抚司任职。 入了北镇抚司,武官那便是锦衣卫了。 锦衣卫虽然只是隶属陛下,但那也是跟男人们一样能抛头露面,断案缉凶了! 那香君姐姐岂不是能如愿了! “后妃入北镇抚司?这……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洛芙回头,见孙明珠一脸难以言喻的同赵元春站在身后。 赵元春则望着宫墙上的榜文发着呆。 洛芙回身,她才回过神,伸手拉住她的手,没了魂儿似的喃喃道:“姐姐,榜文上说的可是真的吗?” 洛芙笑道:“当然是真的,谁敢在内廷作这种假。元春,你若是有心,可入文学府,你心灵手巧又细致,将来入北镇抚司定是大有所为!” “我,我当真能去吗……”赵元春都恍惚了,又问,“那姐姐你呢?” 孙明珠道:“洛芙妹妹这样的容貌家世,自然是留在内廷,怎么,你还想让洛芙妹妹这样的美人儿跟你一样入北镇抚司?” 赵元春笑容顿了顿,垂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 洛芙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抚,她心里记挂着文香君,便没多留,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听兰和青禾往兽园去了。 兽园也有些偏僻,距离凝香居和旧宫倒是不算远。 有听兰和青禾带路,很快也就到了。 距离越近,不知名野兽的吼声便越清晰。 早有内监迎上来,见她虽穿戴寻常,但相貌不俗,身边又跟着两个侍女,也不敢小视,躬身道:“不知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怎么来咱们兽园里了?” 青禾道:“我们主子是凝香居的洛贵人,来寻文选侍有事情要说。” “原来是贵人主子。”内监不敢怠慢,连忙带她们往马场去,口中还不住地夸赞着文香君。 洛芙并不使他难堪,时不时地接话。 那内监便更是热络,不多时便带着三人到了马场。 马场宽广。 长发高束,身穿劲装的女子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绕圈疾驰。 内监喊道:“文选侍,洛贵人来了,你快过来。” 文香君也早看见洛芙了,立刻勒转马头,朝这边奔过来。 为了防止灰土扑扬,在距离洛芙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马跑过来道:“芙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洛芙笑着去拉她的手:“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陛下颁布了一个极好的诏令呢!” 她将榜文里内容一字不落地说给文香君听,最后笑道:“香君姐姐,你不是说你想做断案缉凶的捕快吗,这下好了,不仅仅是捕快,还是锦衣卫呢!而且学府管饭,想来饭菜定不会差,姐姐你以后就不用再为生计操心了!” 文香君都懵了,第一反应是不信:“芙儿你莫不是在哄我,女子怎么可能做锦衣卫?” 听兰在旁边笑道:“是真的,榜文在各个宫道里都贴得有,选侍不信可去看看。” 青禾也附和着点头。 文香君见状终是信了,神情却还是懵怔的:“我,我也能做锦衣卫了……” 她懵懵地看向洛芙:“芙儿,你说陛下怎么这么好,古往今来,我从没听说过女子也能入仕的,还是锦衣卫,许多男子都进不去呢!” 洛芙笑道:“许多女子也进不去呀,文武学院会考核呢,不过陛下能给内廷里的女子这么一个机会,当真是……” 她说着忽然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文香君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问道:“芙儿你怎么了?” 洛芙望望她,没有多说,只道:“榜文上说,即日起便可入文武学院,姐姐,你以后就都不用在兽园御马了吧。” 文香君点着头,脸都泛着红光:“别说文武学府管饭,便是不管,我吃馊饭也要去,这御马谁爱干谁干!” 洛芙忍不住笑了,跟兽园的内监交代好,便同文香君一起往回走。 走到路口,文香君问道:“芙儿,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武学府看看?” 洛芙摇摇头:“姐姐你去吧,我还有点事。” 文香君道:“那好,我先过去,待我报了名再过来同你说话。”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洛芙则看向听兰和青禾问道:“你们知道长烬惯常在哪里吗?” 两人都是摇头。 洛芙道:“那你们出去寻一寻,我找他有事。” 听兰应道:“奴婢这就去,只是主子身边不能没人,让青禾陪着主子先回去吧。” 洛芙点点头:“你快去。” 听兰忙应声走了。 洛芙看着她走远才跟听兰一起回去。 凝香居前面的宫道里已经没人了。 四周重新恢复了僻静。 洛芙走进大门,想让常安他们也出去找找,却见常安三人都规规矩矩地躬身站在院内。 除了他们三人,院中央还有一架抬舆,抬舆旁则躬身立着四个陌生的内监。 洛芙察觉不对,抬眸往正堂里看。 里面也正走出来一人。 那人有些年纪了,穿着内监服侍,虽是面貌普通,神情却极是慈祥和蔼。 尤其是看着她的眼神。 竟然像祖母在看着她,并且似乎还掺杂了些许感激。 他走过来含笑道:“贵人万安,奴婢叫高斌,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陛下使奴婢来传贵人过去。” 第66章 你要如何谢朕啊 洛芙整个人都懵了:“陛下……召我过去?” 高斌含笑点头。 洛芙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突然颁布诏令,还能说是巧合。 但让身边的人传召她一个刚入宫的新人过去,那就必定是同长烬有关了。 他定是没听她的,找人把事情告诉了陛下。 陛下又通过他查到了她这里。 不过从陛下立即下发榜文,还有高斌的神情来看,陛下应当没有生怒。 长烬应当也没事。 她定了心神,问道:“高公公,陛下召我即刻过去吗?” 高斌笑道:“贵人想梳洗一番也可。” 洛芙面色微红。 她是想梳洗,因为刚才去了兽园,脸上身上扑的有灰土,这样去面见陛下甚是不妥。 但这位高公公说出来,仿佛有另一层含义似的。 她又不能上赶着解释,只得道:“公公稍待。” 她带着青禾入了卧室梳洗更衣。 平日里都是怎样舒适怎样来。 但现在她竟不知该穿什么样衣裙,戴什么样的发簪了。 青禾笑道:“主子别紧张,您穿什么都好看,陛下都会喜欢的,再说了陛下那样好的人,不会为难主子的。” 洛芙闻言便想起那张榜文。 青禾说的是,陛下能颁布这样亘古未有的诏令,便足以说明他确实是个极好的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她的穿戴呢。 想到这里,她稍稍放松了些,让青禾找了件舒适但不随意的衣裙换上。 头发梳成雍容的发髻。 鬓后簪采来的蔷薇,又在鬓发前插上两支金钗。 不过分耀眼,也不失华丽。 走出正堂,见候在院子里的高斌望着她的神情更加慈祥和蔼了。 好像她是他认识很久的小辈一样。 洛芙有些莫名,只当这位大公公便就是这样和蔼的面貌,走过去道:“让公公久候了。” 高斌笑道:“贵人客气了。” 他抬手,示意洛芙上抬舆:“贵人请。” 洛芙点点头,举步上了抬舆。 四面轻薄如雾的纱帘放下,抬舆被稳稳抬起出了凝香居。 一路上都没碰上几个人。 也不知走过多少条宫道,约莫三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 禁卫军也多了起来。 又穿过几重宫殿,抬舆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殿宇巍峨壮观。 阶梯便似有百来阶,将那阔大辉煌的殿宇高高拱起。 仿佛是一头巨兽盘踞在这里,俯视着内廷与前朝的一切动向。 高斌从后面走过来,笑道:“这是陛下住的承平殿,陛下喜高,承平殿便建得高了些,里面还有观星台,贵人若是感兴趣,往后可同陛下一起登高观望。” 洛芙听的有些惶恐。 还没见到陛下呢,便说的陛下极为喜欢她,要带她去一样。 这位大公公难道跟长烬一样,因为她的相貌而有了底气吗。 高斌看着藏不住的惶恐神情,笑容更是慈爱:“台阶高,贵人恐怕吃不消,可要我找侍女过来背贵人上去?” 洛芙忙道:“多谢公公,我自己可以的。” 她提起裙摆,举步踏上台阶,一阶一阶登至高台上。 她有些气喘。 高斌也不急,等她歇息过来才道:“陛下就在里面,贵人请跟奴婢过来。” 洛芙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殿门。 里面亦十分的阔大。 但却十分幽暗。 仿佛从白日里一下就过渡到了傍晚与夜晚交接的时候。 雾茫茫,看什么都是隔着层纱一样。 四下里也没掌灯。 洛芙便在这雾茫茫中,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垂首躬身立在前头。 洛芙觉得熟悉,便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人影身上。 待走的近了,她心里就是一惊。 那人影是长烬! “陛下,洛贵人来了。”高斌在旁边忽然说道。 洛芙看到长烬微微抬起头来,朝她这里看过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耳中又听前方有人道:“洛贵人,他可是你身边的内监?” 洛芙心中又是一惊,忙望向前方。 这才发现殿宇深处的高阶上竟还坐着个人。 这殿宇本就幽暗,那人又穿着深衣。 如果不是突然说话,她一时发现不了。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也知上面那位便是帝王了。 她忙按照宫规跪下行礼道:“贵人洛芙拜见陛下,他是在臣妾身边伺候的内监。” “起来吧。”帝王的声音仿佛从深处传来。 “谢陛下。” 洛芙站起来,听高阶上的帝王又道:“你很好,朕很喜欢,朕帮你解决了你所忧虑的事情,你要如何谢朕啊?” 不妨帝王突然这样问,洛芙一时怔住。 高斌在旁小声提醒道:“陛下这是要留贵人侍寝的意思。” 洛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想过会侍寝,但没想过会这么快,而且她连帝王长什么样都还没看到呢。 高阶上的帝王似是不耐,拉长声调嗯了一声。 洛芙忙道:“臣,臣妾愿侍奉陛下。” 帝王便又嗯了一声:“为她蒙上眼睛。” 蒙眼睛? 洛芙有些惊恐的望向高斌。 高斌道:“贵人莫怕,陛下喜暗,又不喜人的眼睛,是以他不常来后宫,贵人虽说是第一个侍寝的嫔妃,但也是要将眼睛遮起来才好。” 他说着,身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来一个内监,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方叠放整齐的黑布。 高斌道:“长烬,你来替贵人把眼睛遮起来。” “是。” 一直立在旁边的长烬应声,走过来拿起黑布,又走到洛芙身前。 洛芙仰面望着他。 桃花眼闪烁。 里面全是害怕。 慕容烬眉头皱起,一时没了动作。 洛芙察觉到了,忙垂眸敛下神情,低声道:“没事的,你遮吧。” 慕容烬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抬手用黑布轻轻缠在她眼睛上在脑后打结绑好。 洛芙眼前一片黑暗。 内心的害怕恐惧更浓。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便更灵敏了些。 她听到杂乱的脚步退出去。 又听到前方高阶上有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往她这里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第67章 亲的重了些 洛芙心跳如擂鼓,手紧紧攥着裙子。 下一瞬,手就被人包裹住了。 她一惊,下意识往回缩,但又生生克制住了。 那只手很冰冷。 就这么包裹着她,并没有做什么。 她渐渐的从中感受到安稳的意味。 洛芙又一次想到那个诏令,还有长烬同她说过的话。 陛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仁慈的君主,她其实也是喜欢的。 洛芙努力的安抚自己。 努力的使自己放松下来,微微仰面,想去“看一看”面前的人。 脸上一凉,面前人的另一只手抚了上来。 大拇指一点一点捻过她的脸颊,而后来到她的耳垂,捏住她耳垂间的红痔,捻了又捻。 似乎爱不释手的样子,许久都没有松开。 慕容烬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高阶上的假皇帝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原本幽暗的大殿也已经亮起烛火。 他习惯的捻着那娇娇美人的耳垂。 目光却定在她的脸上。 她微微仰面“望”着她。 面色发红,红唇轻抿。 又羞又怯,好不可怜。 只是现在就可怜,后面可怎么办? 慕容烬的目光下移,缠绵在那花瓣似的红唇上。 他捻着她耳垂的手捧住她的脸,俯身一点一点凑近她,终于含住了那娇艳的花瓣。 甜软到骨子里,吮一吮还能尝到花瓣最为纯粹的清甜。 只是花瓣的主人却是惊了一跳,还是没忍住往后退。 已经尝到了甜头,慕容烬怎么会放过她。 他立马箍住她的腰,亲的更重了些。 每吮一下,她的身体就是一抖。 他爱极了她这样的反应。 将她缠裹的更紧。 大殿内烛光闪烁,热闹又静默的映照着满殿春色。 高斌在殿门外笑的合不拢嘴。 身边跟着的曹大监同样高兴,眼中甚至都带了泪。 他是掌管敬事房的。 可自从帝王登基,他这敬事房就跟个摆设似的。 也就上次帝王心血来潮去了趟兖州,他才也跟了去,算是有了个正经差事。 本没奢望帝王能看中那兖州的秀女。 不成想竟好似是天定的姻缘。 他这种旁观者是看的最清的。 帝王对那位洛贵人的喜爱,是以时刻日夜不断加深的。 虽然早料到洛贵人会有侍寝的一天。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忍不住的泪目。 有了洛贵人,陛下头疾已经甚少发作了。 将来再诞下皇嗣。 江山便更是稳固。 这不仅仅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福气啊。 “陛下如今既已宠幸了洛贵人,想来便该将她抬为贵妃,待生下子嗣,便该封后了吧。” 曹大监跟高斌也算是一起走过来的老伙计了,他虽没什么权势,但跟高斌在一起时,说话也很随意。 又是让人假扮自己,又是要人家蒙眼的。 帝王这是还没尽兴呢。 高斌笑道:“好事多磨,陛下能开窍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曹大监举袖擦着眼,笑道:“正是正是,我这是高兴过了头,想的越发多了。不过陛下颁布诏令的事,应当已经传到前朝,那些个朝臣们定是不会让陛下好受,尤其是张高二人,这两位已不似往日争锋相对了。” 高斌笑容冷了下来:“不似往日争锋相对,也绝不会真心合谋联手,陛下近来脑疾甚少发作了,他们那点伎俩已经刺激不到陛下了,不过,洛贵人的事早晚是瞒不住的,若是有人敢往她身上打主意,陛下是会承受不住的。” 曹大监倒是没想到这一遭,闻言脸色都变了:“我多往洛贵人的凝香居派下人。” 高斌道:“不用,陛下身边的暗卫一直在守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咱们再警醒一些就是了。” 曹大监点点头,跟他商量着保护洛芙的一些细则。 天渐渐沉下来。 内廷内外挑起的灯笼,便似那天边的星,成片成片的亮起来。 空旷的大殿里,除去满殿的烛光,已经无人了。 反倒是侧殿有细微的响动。 一阵风吹来。 成排的烛火一致朝侧殿倾去。 在烛光的映照下。 罗汉床上,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着。 怀中紧紧缠裹着一个娇娇美人。 美人眼睛上还蒙着黑布。 也不知是睡,是醒。 只传出一声“咕叽”响动。 帝王张开眼睛,垂眼见怀里美人耳朵都红了。 她睡了。 但被饿醒了。 洛芙觉得自己都快熟了。 她本想装死,奈何身边一直紧紧缠裹着她的帝王立马就坐了起来。 他听见了! 洛芙想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可这里没有被子! 她正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察觉帝王竟走了。 她刚舒了口气,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68章 贵人怀疑陛下的身份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洛芙听见听兰与青禾的声音。 “主子,奴婢为您梳洗更衣。” 紧接着,便是两人走近前的脚步声。 她被扶坐起来,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解开了。 “主子,殿内点了烛火,要慢慢睁眼。” 听兰细心的提醒着。 黑布解开后,洛芙也感觉到了光亮。 她缓缓睁开眼睛,又适应了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大。 见自己身处于陌生又华丽的殿宇中。 身边只有听兰与青禾。 因为是熟悉的人,她忍不住问道:“陛下呢?” 两人道:“奴婢不知。” 洛芙微微垂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听兰望着她红肿的唇,有些心疼道:“主子饿了吧,饭食已经备下了,可要先用饭?” 洛芙脸色发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会儿外面已经黑沉下来,各处都是烛光。 她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听兰与青禾便将她扶起,带她去了外间圆桌前坐下。 圆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饭食。 都是她爱吃的。 周围也没有旁的什么人侍立,只听兰与青禾两人。 这让洛芙自在不少。 听兰与青禾给什么,她吃什么。 比平日里用得都要多,也比平日里用得更慢。 只因嘴唇红肿,跟上次吃锅子差不多。 用饭都要慢慢的,不然会痛。 听兰与青禾见她用的香,心里高兴,却也不敢再为她布菜,劝道:“主子,晚上吃多了积食。” 洛芙也吃得差不多了,点点头,放下汤匙。 屋里除了她们三个,明明没有别人,却似是长了眼睛。 她刚放下汤匙,立时便从外面进来两个宫装侍女。 一人手捧香茶,另一人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银盆与柔软洁白的巾子。 垂首静默地走到她身边。 洛芙拿起香茶漱了口,又净了手,两人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听兰与青禾扶她起身:“主子,香汤也已经备好,主子可要过去沐浴?” 洛芙摇摇头:“刚吃饱,过一会儿吧。” 她想走走好消食的,但这里太过陌生,她怕犯了什么规矩,只问道:“我还不能回凝香居吗?” 青禾道:“天色已晚,回去还要走上好一会儿,陛下的意思是留主子在承平殿歇息一晚。” 听兰看出她的拘谨,安抚道:“陛下极为疼爱主子呢,主子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洛芙看看她俩:“你们见过陛下?” 两人心头都是一激灵,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摇头。 “奴婢们不曾见过陛下。” 洛芙奇怪道:“那你们怎么知道陛下的意思?” 听兰道:“高公公吩咐的。” 青禾则笑道:“陛下还特意让人把我们接来服侍主子,便可见陛下对主子的宠爱了。” 洛芙有些失望。 害怕紧张羞涩渐渐消退后,她现在对帝王十分的好奇。 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帝王亲吻她的时候,她不敢动,更不敢触碰他。 只知道他的手很大,很凉,身体也是凉的。 力气却是很大。 她一度都喘不过气来。 洛芙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长烬。 长烬的手也是凉的。 上次突然抱住她,也是这样箍得她喘不过来气……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洛芙脸色陡变,头皮发麻。 可她又不敢相信,这太荒谬了! 长烬怎么可能会是陛下! 听兰心细,见她突然不说话,脸色也不对,便害怕她回过味想到了什么,忙道:“主子,奴婢带您出去走走吧。” 洛芙心慌意乱的,下意识点点头。 听兰轻揽她后腰,带她出门之时,不着痕迹地朝青禾使了个眼色。 青禾会意,跟着出了门,说道:“主子,奴婢去找她们要盏宫灯来。” 她往另一边去,寻了个侍立在门口的侍女道:“贵人要走一走,劳烦姐姐拿盏宫灯来。” 她慢慢说着,余光瞥见听兰带着洛芙已经走远,这才忙又道:“贵人好像有些怀疑陛下的身份了,你快去告诉掌印!” 那侍女赶忙应声小跑着传信去了。 高斌和曹大监正在用饭。 听了下面人传过来的话,曹大监倒是高兴:“怀疑好啊,洛贵人早些识破陛下的身份,我这敬事房也能早些热闹起来。” 高斌放下碗筷,漱了口,含笑对下面传话的人道:“不要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下面人应声,把这话连同宫灯一道带给青禾。 青禾便提着宫灯回到洛芙身边。 洛芙站在游廊一角。 承平殿本来就宏伟高大,又特特建的高。 她站在其中,就仿佛是站在巨人的身体上。 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可宫廷又太深,即便站得这样高,也望不到宫廷之外。 只能看到成片成片蜿蜒不断的灯火。 青禾提着宫灯过来,见听兰伸手指向东侧方道:“主子你看那边,咱们的凝香居就在那里。” 洛芙抬眸望去,见那片地方灯火渐稀,变成了星星点点,单看那一块,竟有些像天上的星子。 洛芙望着,忽然问道:“长烬呢?” 听兰脸色变了下。 青禾忙接道:“长烬一早就回凝香居了,贵人要唤他过来伺候吗?” 洛芙摇摇头,又问道:“你们看着他回去的吗?” 青禾神色自然道:“是呢,他是正午那会儿回去的,身边还跟着个小内监,传我和听兰过来承平殿侍奉主子。” 洛芙闻言心中一轻。 她果然是想多了。 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假扮内监,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这么久。 说出来都没人信的。 她竟然还能自己吓自己。 洛芙觉得好笑,一身轻松地举步往左边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听兰和青禾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跟着她慢慢踱步消食。 只是走了一会儿,洛芙便开始犯困了。 白日那会儿帝王缠她缠得紧。 她一直疲于应付,后来帝王终于消停了。 她过于疲累,在他怀里闭了会儿眼,只是还没怎么睡,就又被饿醒了。 如果不是太饿,她会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的。 “回去吧,我想沐浴睡觉了。” 听兰与青禾应声,带着她往浴池方向去。 那浴池虽还是承平殿的一部分,但巧妙地与山结合。 温泉活水源源不断地从修建的沟渠中流入浴池。 又似加了花瓣。 白雾弥漫中花香怡人。 洛芙很喜欢这个浴池,任由听兰、青禾帮她摘下发间金钗,拆开发髻,褪去身上衣裙,而后慢慢走进浴池。 温暖的泉水立即包裹住她,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池边的听兰与青禾脸色却很古怪。 她们本以为洛芙身上会青紫一片,毕竟,她的嘴唇都被帝王欺负得红肿不堪。 敬事房也都送来了名贵的药膏,特特叮嘱要细细地为她敷上。 可她的身体还似以往白玉无瑕。 这并不是被宠幸过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听兰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哪里疼吗?“ 洛芙撩着水道:“没有啊。” 听兰:…… 青禾:…… 两人算是全明白了。 怪不得一向爱洁的美人起来后并没有立刻沐浴。 敢情,帝王只会亲啊! 第69章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好养活 帝王只会亲。 洛芙事实上并没有侍寝的事传到了高斌和曹大监耳中。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收起了一直龇着乐的大牙。 曹大监道:“好事多磨,这磨得也太多了,照这么下去,好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呢。” 高斌叹道:“慢慢来,陛下这也算是开了窍,跟洛贵人在一起是早晚的事,咱们光着急也没用。” 曹大监瞥了他一眼:“那你先别转悠了。” 高斌瞪眼:“我转悠怎么了,我消食还不行吗!” 曹大监:“行行行,消食,我也消食!” 他站起来,两人在殿里直转悠。 洛芙不知道有两个大监因为她和帝王的事急得不行。 她舒舒服服地泡完温泉,又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殿宇内静下来。 外间留地一盏烛火微微倾。 有人从旁边走过,径直进了内殿,抬手轻轻挡开床帐一角。 里面娇娇美人睡得香甜。 慕容烬笑了,俯身轻抚她红肿的唇瓣。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好养活。 被亲了那么久,明明害怕,还是会吃饭会睡觉。 如此,将来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在骗她,她应当也不会着恼,吃不下睡不好吧…… 他的目光渐渐地缠绵在她的唇上。 那知道夜夜抱着她亲吻着她的人喜欢杀人,她还能吃得下,睡得好吗? 慕容烬克制着想继续亲吻她的欲望,还似往常在床边盘腿坐下,抚着她的脸颊与耳垂红痣。 再等等吧。 她喜欢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那么将来即便她知道,也不会惧怕他了。 慕容烬就这么望着睡得香甜的娇娇美人,直到天色微亮。 有内监躬身垂首来到门边,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慕容烬动作顿了顿,收回手,起身将床帐合上,出门去了正殿。 高斌捧着水过来。 慕容烬瞥他一眼:“这种小事也要你来?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高斌把银盆放到他手边:“奴婢就是想不通,陛下这般大费周折,为何不同洛贵人成其好事?如此,待贵人有孕,也好封洛贵人为后。 这有了皇后,又有了子嗣,前朝那些个心怀叵测的人也该收收心思了。” 慕容烬将手浸入水中,轻哼:“你急什么,便是朕无有皇后,无有子嗣,他们也不敢造次,朕与她的事,朕心中有数,把你的心思放到前朝去。” 高斌只得应声,在旁边服侍帝王洗漱更衣用饭。 最后陪同帝王一起上朝。 路上,高斌提醒道:“陛下,您昨日颁布的诏令,今日前朝定会热议,您莫要动怒。” 慕容烬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朝堂上。 张宏、高伟站在百官前列。 两人都是老神在在,只站在他们身后的官员相继出列。 “陛下,臣听闻内廷竟开设了文武学府,内廷宫女可入,后妃也能入,这,这成何体统啊!还望陛下收回诏令!” “臣附议,陛下,古往今来从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何况还是陛下的后妃,这简直匪夷所思,陛下三思啊!” 两人说完,群臣纷纷高呼应和。 “还望陛下收回诏令!” “入仕……”慕容烬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支着额头,懒懒道,“大学士说得好啊,朕只想到让她们入北镇抚司,看来还是太浅薄了,入仕便该有入仕的样子,下届科举,便让她们也来参考,也不枉费大学士的一片苦心。” 群臣都是一愣。 说出入仕二字的大学士更是急得满头大汗:“陛下,臣绝无让女子入仕的意思,女子心性太差,又见识浅薄,让她们入仕,恐会造成动乱,何况这些女子还有陛下的后妃。 后妃的职责从来便是为陛下开枝散叶,她们是绝不能进入官场的,以往后宫参政,外戚专权的恶果比比皆是,陛下不能不重视啊!” “外戚专权?”慕容烬看向站在前面的高宏,咧嘴笑道,“阁老,你这学生怎么没跟你一条心?朕后宫里的那些个后妃,多的是你送进来的,你那小女儿如今也已为妃,要说这外戚专权,还得是阁老为先啊。” 高宏面上并无惧色,只拱手道:“臣送女儿入宫伴驾,只为更好地侍奉陛下,别无二心,还望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老臣啊。” 慕容烬点点头:“阁老是肱股之臣,朕怎么会冤枉阁老,只是你的这位学生在这里挑拨,实在叫人不爽,朕若不是心思清明,恐怕就要听他的与阁老为难了,阁老你说,这样臣子朕留是不留?” 高宏面色如常:“陛下是一国之君,臣都听陛下的。” “阁老既这么说了,那朕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慕容烬挥了挥手,“拖下去,斩了。” “是!” 站在阶下的两个带刀侍卫立刻应声,上前熟练地堵住那位大学士的嘴,架住他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 刚才出列的另外一个朝臣双腿抖如筛糠,默默地挪回队列。 慕容烬抄着手站起来,俯视着下面乌泱泱的臣子:“列位爱卿还有异议吗?” 群臣安静如鸡。 慕容烬满意道:“既然爱卿们都没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朕乏了,还有什么事你们同高斌议就是了。” “是,臣等恭送陛下。” 群臣望着帝王抄着手离开,这才放松下来,人人脸上的表情俱十分复杂。 第70章 你把厨子打坏了,我家贵人吃什么 慕容烬在御书房换好衣服,直接去了凝香居。 那娇娇美人这个时辰还没起来,凝香居本该一片宁静。 不想他过来的时候,却是热闹。 常安、守忠、德顺三人正在围攻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简单,长发高束,英气逼人,腿脚有力,出招干净利落,竟能跟常安三人打的有来有回。 慕容烬挑了下眉,也没吭声,抄着手在旁边看。 常安三人见拿不下她,只得劝说道:“我们主子真是有事出去了,我们自己的主子还能不上心吗!文选侍你怎么就是不信,非得缠着我们不放啊!” 文香君冷声道:“你们口口声声都是上心,可却是一问三不知,逼问之下还能模糊其词,这就是你们说的上心?当我傻吗! 芙儿新进内廷,哪里会认识许多人,她也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昨日见了我便不见了,至今也不曾回来,可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既不肯同我交代实情,那就别怪我拿你们去慎刑司!” 她说着攻势更猛,拼着后背硬受一掌,一拳擂在常安脸上。 力道之大,常安顿时被打翻在地。 少了一个人后,文香君立时就占了上风,三两下将守忠与德顺制住,膝盖压在守忠后脖上。 伸手在他衣服上撕出一条布,利落的把人双腕死死绑住。 又要去绑德顺时,忽觉不对,她警觉的立即回身。 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 这人生的一副好模样,虽穿着内监服饰,但那通身上下的气质却不似内监。 现下正抄着手垂眼去看地上被束着手的守忠,啧了声:“他可是我家贵人的厨子,你把他打坏了,我家贵人往后吃什么?” 文香君皱眉道:“你也是在芙儿身边伺候的?那你知不知道芙儿被带去哪里了?” 慕容烬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懒懒道:“我家贵人正午就回来了,你自己问她便是,这是凝香居,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去你的武学府吧。” 他说话间,倒在地上的常安三人都已经赶紧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躬身站在一旁。 文香君看着,怀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像是内监。 慕容烬懒得理她,抄着手进了正堂,没一会儿又拿了本书出来。 那是洛芙惯常看的话本,他拿着坐去廊台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文香君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敢对他动手,却又不能就这么走了。 也学着他的模样走到另一边的廊台上坐下。 她要等到正午。 如果芙儿还没回来,她可就豁出去了! 常安三人见帝王没什么表示,也没理会文香君,默默的帮守忠把布带解开,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洛芙是两个时辰后回来的,抬舆直接进门才放下来。 重重纱帘挡开。 眼前景物更加清晰。 台阶左右的廊台上各坐着一人。 都是她熟悉的。 长烬还是惯常懒怠模样,手里拿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抬舆停下,他才往这边看来。 另一边,文香君已经站了起来。 “芙儿!” 她喊了声,忙冲过来。 洛芙也赶紧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姐姐,你怎么没去学府?” 文香君道:“我还要问你呢,昨日说好的,我去报了名就回来同你说话,怎么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你宫里那几个人又含糊其辞,叫我好生担心,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洛芙心中暖暖的,拉着她进屋:“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 文香君在绣墩上坐下,问道:“你也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到底是什么事要让你一夜未归?” 洛芙脸色发红,又不想瞒她,微微垂首道:“陛下派人接我去了承平殿。” 文香君一愣,随后猛的站起来:“陛下!?那芙儿你岂不是……侍寝了?” 洛芙脸色更红。 “我就说以芙儿的品貌,绝不会被埋没,陛下真是有眼光!”文香君是真心替洛芙高兴,一时竟没想到帝王是怎么发现洛芙的,只拍着胸脯彻底放下心来,又有些埋怨道,“这明明是大喜事,你身边那些个人也不知道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害得我以为你被哪个宫里的高位妃嫔给害了呢!” 洛芙道:“许是他们不想太惹眼,姐姐别恼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你既好好的,我自然不会恼他们。“文香君捏捏她的手:“好了,见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今个儿一上午都没去学府,怕是要被骂了,我就先走了。” 洛芙忙点头,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出门。 第71章 他真是内监?检查过了吗? 文香君风风火火地走到院子里,又停住脚步转身回来,拉着洛芙的手往正堂内走了好几步才压低声音道:“芙儿,外面坐着的那个,真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内监?” 洛芙不明所以,点点头:“是呀。” 文香君皱眉道:“看着不像啊,他真是内监?检查过了?” 洛芙愣了下,惊恐的瞪大眼睛:“这,这要怎么检查啊。” 文香君道:“找个你信得过的内监检查一下,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洛芙闻言又有些好笑:“他是怪怪的,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也很尽心,我从兖州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了,姐姐别担心。” “从兖州时就跟着的啊。”文香君稍稍打消了疑虑,“那还算可靠,不过他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一定得跟我说。” 洛芙笑道:“知道啦。” “那我走啦。”文香君冲她挥挥手,这次终于是出门了。 洛芙站在正堂外笑着看她走远,余光见长烬站起来往她这边走来。 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紧张。 昨晚打消的念头,同文香君刚才说的话齐齐搅合在脑子里。 “贵人罚我吧。” 洛芙正在想东想西,长烬已经走过来,说了这么一句。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罚你什么?” 长烬垂着脑袋,好像很丧气:“此前贵人叮嘱过我,让我不要擅自做主,可我还是做了,害得贵人被陛下发现,贵人昨日似乎很害怕。” “这个啊……”洛芙安慰道,“我是陛下的妃子,本来就是要侍奉陛下的,你不必自责。” 她转身往屋里走,见他虽跟上来,却并没有和平日里一样圈扶着她,她心里疑虑更多了些。 “你昨日都在家里吗?” 长烬道:“是。” 洛芙“哦”了声,顿了顿又问道:“往日里都没问过你,你是在哪里当差,香君姐姐有才能,内廷选侍们吃住不好这样的事,你是怎么把它传到陛下跟前的?” 他面色如常道:“我以前是在司礼监当差,虽只是个不起眼的活儿,但好歹能见到掌印高公公,如今往他跟前递个话也不算难。” 洛芙点点头,这样的话,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她也没再多问,站起身叫了青禾过来:“我一日夜没回来,还不知元春妹妹怎么样了,你随我过去看看。” 青禾应声,圈扶着她出门,往金福阁去。 金福阁侧殿门开着,采莲坐在圆桌前,手撑着脸正在打瞌睡,倒是不见赵元春。 洛芙走过去,拿团扇往她眼前扇扇。 风带起她额前碎发,将她挠醒,睁开眼见洛芙就在面前,赶忙站起来行礼:“贵人怎么来了!” 洛芙笑道:“我就不能过来玩吗,你家主子呢?” 这些日子相处,采莲知道洛芙是个好性的,放松下来也笑道:“我家主子在文学府呢,晚上才回来。” 洛芙闻言心中对赵元春敬佩不已,她本来就心灵手巧,又同香君一样这般有毅力,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她好奇地望向采莲:“那你怎么不去呢,诏令不是说后妃宫女都可入学吗?” 采莲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家主子也让我去的,只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夫子一讲,我就困,实在是坐不下去便回来了。” 洛芙点点头,确实是有一些人不适合读书的。 她回身对青禾道:“元春妹妹晚上回来定会饿的,你回去让守忠做些糕点拿过来,也好让元春妹妹回来就能吃上。” 青禾不疑有他,应声回去了。 洛芙望着青禾走出金福阁后才冲采莲招了招手。 采莲不明所以,但还是赶忙走到她身边,附耳过去,听她吩咐完,有些懵懵的:“去司礼监啊,那地方,我……” 洛芙把自己的荷包解下来塞她手里:“我身边没合用的人,便只能找你帮忙了,司礼监的高斌高公公看起来甚是和善,想必司礼监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你过去只是问问,不碍什么的。” 她又安抚道:“我在这里等你,你若是正午都不回来,我就过去找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采莲掂量着手中的荷包,还是点头应下了:“贵人稍待,我这就去。” 她说完也没耽搁,立时便出去了。 第72章 裴忌入宫 采莲走到司礼监。 见大门前站着守门的。 期间内监来往不断,其中不乏穿紫袍、红袍的大监。 甚至还有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采莲心里发怵,一时没敢上前。 守门内监见她鬼鬼祟祟的,便朝她喝了声:“你干嘛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采莲吓了一跳,想跑,可又舍不得怀里洛芙给的一袋银钱,只能大着胆子上前道:“奴婢是金福阁赵才人身边的,过来寻长烬有点事。”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塞过去:“公公通融通融,帮我叫一下他出来。” 那内监掂了掂银子揣进怀里道:“司礼监这么大,我上哪儿给你找去,你说说他当的什么差,我也好帮你去问问。” 这个洛芙叮嘱过,采莲忙道:“公公自去问问,长烬在司礼监许多年,还能在掌印公公面前说上话,很好找的。” “是吗。”守门内监被她说得好奇心起,“你等着。” 他进了门,见相熟内监刚跟一个小旗交代完事情,便上前拉过他问道:“咱们司礼监有个叫长烬的人吗?听说在掌印面前很是得脸呢。” 相熟内监道:“那得是秉笔大监吧,没听说过有这人啊,你找这人干嘛?” 守门内监道:“外头有个宫女来找,我闲着没事帮她问问。” 相熟内监笑道:“你小子能有那好心?怕是给好处了吧,不大点事,搪塞过去就是了,还真为她巴巴地去寻啊。” 守门内监也笑:“我就是好奇,想着帮忙传个信,说不得还能搭上条线,往后来往有个照应,不过这不好寻也就算了,给这点好处不值当我巴巴地去寻,得了,我先出去了。” 两人分开各自回各自的位置,没有注意刚才那小旗一直没走。 两人离开后,他才跟在守门内监后面也出了司礼监大门。 见守门内监三两句把那宫女打发了,他便悄悄跟在那宫女身后,到无人的地方才现身。 采莲正垂头丧气,冷不丁前头出现一人,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见对方一身飞鱼服,高挑冷冽,知道是锦衣卫,不禁又紧张起来:“大,大人拦我作甚?” 那锦衣卫小旗道:“你是哪宫的人,主子是谁?” 锦衣卫惯常抓人审人,身上自有一股气势,这人又冷峻非常,采莲被吓的心慌,忙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道:“我是在金福阁伺候的,我家主子是赵才人,但我这趟过来不是替我家主子办事的,是凝香居的洛贵人吩咐我来的,洛贵人可说了,她等我回去呢,我正午要是不回去,她可就来寻了!” 她害怕眼前这小旗要拿她,赶忙把位份最高的洛芙给搬出来。 丝毫没注意,眼前人脸色都变了下,立刻上前一步逼问道:“哪个洛贵人?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可免你罪责。” 采莲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责,但知道锦衣卫连前朝重臣都是说有罪就有罪的,她更加害怕,忙道:“洛芙洛贵人!她父亲可是兖州三品按察使呢!” 话音落下,眼前的小旗突然笑了。 笑得很怪异。 就像终于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兴奋狂热却又莫名压抑。 采莲心里忐忑极了,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我能走了吗?” 裴忌死死克制着自己想探听那个娇娇儿更多消息的心情,让开道,看着那小宫女跑开的方向,久久没动。 采莲满头大汗地跑回金福阁。 洛芙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扶她坐下,又一面对已经回到她身边的青禾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青禾见采莲一副鬼撵了一样,也是惊了一跳,应了声走出去。 洛芙这才问采莲:“发生什么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采莲张嘴欲把那小旗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觉自己太不厚道,人家一问,她就把贵人给卖了,再说出来,就算贵人不跟她计较,往后恐怕也不会给她可以捞油水的差事了。 “没,没人为难,只是我怕贵人等急了,着急回来,跑得急了些。” 洛芙松了口气,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事,叫旁人受罚。 在旁边坐下,她拿手中团扇给她扇扇风:“那你打听到了吗?长烬可是在司礼监任职过?” 采莲不敢瞒这事,忙将自己过去打听的事都说了:“……最后那守门内监出来说长烬不在,让改日再来,我想着长烬应当是在里头当过差的。” 洛芙听得在心里直摇头,这丫头办事不妥帖。 人家明显敷衍她,她竟也不多问两句就回来了。 不过也怪不得她,司礼监那等地方,让她一个侍女过去,确实不好打听什么。 她也没多说,只道:“劳烦你了,这只是件小事,你不要同旁人说。” 采莲忙道:“贵人放心,我不说,我家主子问起,我都说贵人只是来送点心的。”洛芙点点头,站起身道:“桌子上有我给元春的点心,旁边还有一份是给你的,你想来饿了,拿去垫垫肚子吧,我先回了。” 她出门,青禾正回来,便圈扶住她问道:“外面没什么人啊,采莲这是怎么了,跟后面有谁撵她一样。” 洛芙敷衍一句。 心中琢磨着,难道真要像香君姐姐说的那样,检查一下长烬到底是不是内监? 第73章 裴大人? 洛芙慢慢回到凝香居。 见长烬垂首候在门口,她愣了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恭顺谦卑,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奴婢伺候主子。” 连说话也恭敬起来。 洛芙看得不舒服:“你好好的怎么这幅模样?” 他道:“这幅模样才是伺候主子的模样,往日里都是长烬僭越了。” 洛芙:…… 她想了想,好像就昨日侍寝的事情。 “我不是都说了,昨日的事不怪你吗?” 他终于抬起脸,颇有些幽怨:“贵人嘴上说不怪,心里可说不准。” 洛芙听得好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道:“贵人自己心里清楚,突然问起我的底细来,这明明是与我生分,怀疑我了。” 洛芙:…… 他心思真是细腻。 她确实怀疑他,但不是怀疑他对她的情分。 而是怀疑他的身份。 她总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吧。 不过现在看来,他应当不会是陛下。 陛下那样的九五之尊,怎么会是长烬这样喜欢争宠,又这么幽怨的模样。 她放下心来,哄道:“没有要与你生分,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到陛下面前而已,你不要多心。” 他道:“当真?” 洛芙道:“当真。” 慕容烬笑了。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重情,不过示弱两句,便又自己说服自己了。 他上前虚虚地圈扶住她,带她往正堂去:“今日有喜事,贵人的铺子赚了钱,现在就放在屋里,贵人来看看。” 洛芙闻言十分惊喜:“商陆和忍冬送来的吗?她们人呢,我想见见她们。” 慕容烬道:“宫规森严,外人进不来,贵人若是想见她们,便多多侍寝吧,待贵人升至皇后,就能见到她们了。” 洛芙:……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脸热。 她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更不知他的脾性,怎么多多侍寝升至皇后? 而且陛下也怪怪的…… 她有些不想去侍寝…… 不过这也由不得她。 洛芙心绪烦乱地走回正堂,见桌上放着一沓银票。 她愣了下,拿起来数了下,都是面额一百的银票,足足五张。 五百两! 她惊呆了:“怎么会这么多,我当初算过的,我每月的盈利是十两左右啊。” 慕容烬拿起桌上的信递给她:“她们还写了信过来,或许里面有交代,贵人看看。” 洛芙放下银票,接过信打开仔细看了看。 “原来她们开了分店!还有人入股!” 洛芙惊喜道,“原来商陆与忍冬还有经商的才能,幸好她们留在了外面,不然跟我进了内廷,她们的才能就要被埋没了。” 慕容烬道:“怎么会,陛下开设的文学府中除了教授科举文章,便有经商、刺绣之道。” 洛芙没去看过,这还是头一次听,不禁赞道:“陛下不仅仁善,还具有大智慧,我只想到了香君姐姐,和选侍们的住所问题,陛下就能想到方方面面。” 慕容烬听得受用得很,盯着她问:“那贵人可喜欢陛下,想常伴陛下左右?” 洛芙没说话了。 慕容烬以为她不会说了,她却又道:“喜欢的,这样好的陛下,天下臣民都会喜欢。” 所以,只是臣民对君父的喜欢。 慕容烬虽是不满,倒也不意外。 他把她的眼睛遮住,亲吻她,期间不曾同她说过话,她没有抵触都已经万幸了。 这边,洛芙望着手中的银票又高兴起来。 有钱了! 天气眼看就要转冷,她有钱,即便到冬日里都不愁炭火用了。 一想到下雪天,她的房间被窝暖烘烘,起床还有热辣辣的锅子吃,就好幸福。 慕容烬看她望着银票一双潋滟桃花眼都笑眯起来,眼中也带了笑意:“只五百两,贵人就这么开心,将来越来越多,贵人该怎么办?” 洛芙两眼弯弯:“更开心呀,长烬你来帮我算算这些钱该怎么花,我要存一些,要去内务府换些布料吃用,还要分出一部分给你们做赏钱,对了对了,我还要给商陆和忍冬回信。” “贵人要做这么多事情啊。”慕容烬圈扶着她坐去南窗下的书案前,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那可要好好算算了。” 洛芙把砚台推给他:“你帮我研墨,这会儿商陆她们应该还没走,我赶紧写好,你让人递出去给她们。” 慕容烬便撩起袍袖拿过墨条研墨。 瞧着她写了满满四页纸才急忙找信封装起递给他。 这还没完,又出门唤守忠问有没有新做好的点心。 赶巧她让给赵元春做的点心还剩了许多,便都让包起来,连同银钱一起塞到他手里,叮嘱道:“一定帮我送到她们手上啊。” 慕容烬瞧着她忙得不行,眼中含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晓得。” 他一手拿着信与银钱,一手捧着点心走出凝香居。 常安随后也走出来,躬身道:“陛下。” 慕容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送去给那两个丫头,务必要交到她们手上,若是她们有话要说,也一并传回来。” 常安赶忙应声,双手小心把东西接过来,匆匆去了。 内廷的后妃宫女以及内监中,不乏有亲朋会过来往里送东西。 一般在前头的承德门便会被拦下。 塞些好处给在承德门当差的内监,也都是会帮忙送进去的。 自然,里面的人想递东西出来,也是要给好处的。 常安匆匆赶到承德门,把手里的银钱打点出去,很快便出去了。 这个时候并不逢年过节。 外头只有两个丫头,一直在朝里张望。 常安走过去道:“你们可是我家洛贵人身边的丫鬟?” 商陆和忍冬一直没走,她们知道自家姑娘看到信和银钱,一定会回信。 见常安这么说,便也知他就是自家姑娘派出来的人,赶忙点头应声,有些激动地问:“敢问公公,我家姑娘在里头过得可好?” 常安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们,笑道:“自然好,我家主子这样美丽又仁善的人,怎么会不好。” 忍冬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公公说的是呢。” 商陆也笑:“还望公公帮我们再代句话,就同我们家姑娘说,我们过得也很好,叫她别惦念。” 常安笑着应声,记下她们的装束样貌,好给主子详细回话,又说了几句这才回去。 商陆与忍冬望着他走远,也拿着东西转身准备上马车。 马车旁正走过去一人。 忍冬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然后喊出声:“裴大人?” 第74章 探听她的消息 裴忌转过身,见是她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忍冬有些惊喜:“真是你啊裴大人,你怎么也来京城了?” 裴忌道:“调任,你们姑娘不是入宫了么,你们怎么不在身边伺候?” 忍冬道:“我本来是要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只是姑娘入宫时,内务府突然出了新规,不让带外头的婢女,我和商陆就被留在外头了。” 裴忌道:“原来如此,你们可有地方住?若是居无定所,可去我那里,你们家大姑娘也会乐意的。” 忍冬和商陆齐齐打了个颤,赶忙摆手:“多谢裴大人好意,我家姑娘入宫前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太学那边的李嫂包子铺就是我家姑娘盘下的铺子,现在都已经又开了一家,我们就在里面做事,裴大人若是得空,可以过去尝尝,我们家的包子很好吃的。” 裴忌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只道:“如此便好,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忍冬、商陆赶忙点头,看着他转身往前走去。 前头有看马的内监将缰绳递给他。 他接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忍冬看着,感叹道:“裴大人还是这么寡言少语的,你说当初……” 商陆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了,赶忙捂住她的嘴:“不该说的就别说!” 忍冬眨巴着眼睛,赶紧点头。 商陆这才放开她,看着已经快消失不见的裴忌,心中也是免不了唏嘘。 前姑爷同姑娘也是顶顶好的姻缘呢。 只可惜…… 事已至此,也是无法。 她知道这位前姑爷对姑娘是一往情深。 刚才忍冬叫住他,她还害怕他对姑娘余情未了,一直追问呢。 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如今他与姑娘一别两宽,互不惦念,对彼此都好。 她安心地上了马车。 却不知她认为的并不惦念她家姑娘的前姑爷,十分,非常,无比的惦念她家姑娘。 马车摇摇晃晃驶回李嫂包子铺。 忍冬抱着点心先跳下来。 因为又新开了家铺子,两人就不能同在一处。 商陆独自在新铺子里打点,忍冬和李嫂一众老人还在老铺里。 商陆探头出来叮嘱道:“铺子的账若是算不明白,你记得让人拿到我那里去。” 忍冬道:“知道啦,我如今也学会算账了。” 商陆笑道:“知道你会算账了,可还是算不精,生意上的事马虎不得,姑娘信里还说要给咱们各自铺子三成的股,为姑娘,为咱们自己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忍冬连忙点头:“那我算好之后让人把账本送到你那边,你再帮我看一遍。” 商陆道:“暂且先这样,待往后寻到可靠的账房便不用这般劳烦了,好了,我也回了,你忙去吧。” 忍冬应了声,抱着糕点走回铺子。 这会儿铺子前又立了许多人在排队买包子了,其中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又往后瞧了瞧,买到包子后,他拿着牛皮纸袋慢悠悠走到包子铺对面的巷道里。 这巷道极窄,又是个死路,里头堆放着些杂物,并没有人。 男人却道:“兄弟,出来一下。” “川哥。” 有声音在头顶响起。 祈川抬脸,见墙头蹲着个人。 他也是一愣:“裴兄弟?你不是去司礼监了吗,怎么在这儿?” 裴忌跳下来道:“上头的吩咐,川哥过来是想维护那铺子里的人?” 裴忌跟他一样是新入北镇抚司当差的,办差便都在一起,因此熟识。 祈川也不瞒什么,说道:“谈不上维护,就是她家包子挺好吃的,人也本本分分,我还以为是得罪了咱们哪个兄弟,便想着过来说和说和,既然是上头的吩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忌道:“也没什么,只是稍微牵涉了一些,川哥不必担心,待我回去,咱们一起喝酒。” 祈川笑着点头,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你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就过来蹲稍了吧,先吃两个包子垫垫,她家包子味道不错。” 裴忌接过来:“多谢。” 祈川摆摆手,转身走了。 裴忌看看手里的包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面皮劲道。 用香油调的包子馅,汤汁含在馅心里,入口即化。 鲜香无比。 裴忌慢慢吃完,李嫂包子铺里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职责,他已经是一清二楚。 他没再多看,走出巷子去了前头的茶楼要了个雅间。 店小二见他一身飞鱼服,有些战战兢兢的:“客,客官,想用点什么?” 裴忌扔了一锭银子给他:“帮我去李嫂包子铺买二十个包子,若是还没蒸好,就让她们蒸好了送过来,记住,人把包子送过来时,直接带到我面前。” 见是这种小事,店小二松了口气,赶忙应声去办了。 他去到李嫂包子铺,见包子刚蒸上。 便按裴忌的吩咐,先把钱给了,叮嘱道:“待蒸好,你们找人送过去啊,就在前头的和顺楼。” 忍冬拿了洗得发白的抹布在擦台子,闻言笑道:“小哥放心吧,待蒸好,我一早给您送过去。” 店小二便回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包子出笼。 忍冬让人捡出二十个装好,放进食匣里,自己提着去了前头的和顺茶楼。 这会儿茶楼也不忙,店小二见她过来,忙走过来道:“你跟我来。” 忍冬跟着他上了楼。 店小二走到雅间门口,先敲了敲:“客官,包子送来了。” 里面有人道:“进来吧。” 店小二这才推开门。 忍冬看到里面的人,不禁愣住:“裴大人?” 裴忌似乎也很意外:“怎么是你送过来?” 忍冬道:“铺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活计,我只能打打下手,有人要送上门,我就也跑下腿。” 裴忌点点头:“你进来坐。” 忍冬对这位前姑爷印象很好,也没拒绝,提着食匣走进去。 店小二有眼色地把房门关上,下楼去了。 房间里,忍冬打开食匣把里面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一摆出来:“裴大人,你怎么买这么多包子呀?” 裴忌道:“待会儿有锦衣卫的兄弟过来歇脚,点心之类的不顶饿,正经吃饭又费时间,我便想起你家的包子来。” 忍冬笑道:“想起我家包子就对了,这包子可是我家姑娘亲自选的,我家姑娘都特别喜欢吃呢。” 裴忌目光变得幽深,语气却还是寻常:“你家姑娘不是要入宫为妃么,怎么还操心起做生意的事?” 忍冬大大咧咧道:“宫里也是要用银子的啊,我家姑娘这是未雨绸缪呢。” 裴忌捏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面,声音微哑:“那她筹谋之时,定是费了心力,那段时日,她可是被累到了?” 忍冬回忆道:“是挺累的,有一次我家姑娘都是被长烬抱回来的。” 裴忌捏紧了茶杯:“抱回来?” 忍冬也意识到自己没说明白,赶忙解释道:“长烬是内监,我家姑娘累得睡着了,他便将人抱回来,裴大人你可别多想。” 别多想? 一个内监,公然抱秀女入房。 竟没人指摘! 裴忌没说话,神情凝重起来。 长烬…… 他想起在内廷时听到的对话。 司礼监守门内监说芙儿派过来的宫女是来找一个叫长烬的内监。 这个长烬与忍冬说的长烬,应当是同一个人。 可他既是在芙儿未入宫前就在身边伺候了,芙儿为什么要派一个别宫里的人去找他。 她在怀疑长烬? 怀疑他什么? “裴大人?” 忍冬见他许久不语,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裴忌回过神,看向她。 忍冬怀疑道:“裴大人,你不会真在多想吧,长烬是内廷派去兖州相看迎亲的内监管事,对我家姑娘很尽心的。” 裴忌皱眉看她:“你若是不想让人多想,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忍冬一愣。 回想了下自己说的话,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脸色一下就变了,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破嘴,又说错话!幸好是裴大人,若是别人,指定要闯祸了!” 她一时也没了攀谈叙旧的心情,蔫头巴脑地站起来:“那裴大人你吃包子吧,我先回去了。” 裴忌望着她离开,丢开已经捏碎的茶杯,也站起身,要走时余光扫到满桌的包子,他顿了顿,叫来小二把包子全部打包,然后拎着包子牵着马慢慢往北镇抚司走去。 第75章 芙儿绝无可能会喜欢一个暴君! 北镇抚司的值房里,几个小旗正在聚在一起说闲话,倒是不见祈川。 裴忌找了个位子坐下,拿了个包子吃。 “女人考科举,还能进咱们北镇抚司,哎,你们说这事真的假的?” “我看是真的,你没听说吗,今个儿那反对的大学士不就被陛下斩了么,陛下决心要做的事情,谁敢违抗!” “那敢情好,往后咱们北镇抚司总算不是一群大老爷们了!” “你小子不要命了!那能来的不是宫女就是宫妃,你敢动歪心思?” “我说老王,你别平白污蔑我啊,谁动歪心思了,我不就是觉得新鲜吗。” “你还别说,这真是新鲜,往日里陛下甚少理会那些宫妃,更别提宫女了,她们若是能叫陛下注意到,那必定是死路一条,如今却为她们在宫中开设文武学府,许她们入仕,这……不知陛下是何意啊?” “而且陛下近来就只杀了两个人……” …… 众小旗齐齐默声。 谁都看得出帝王跟以前不同了。 可却没人知道原因。 更不敢乱加揣测。 静默片刻,忽然有人抽了抽鼻子道:“好香啊!” 几人循着香味看去。 “裴老弟,你吃独食啊!” 裴忌从年少起就在小旗上混,虽是寡言,却并不是那不通人情的。 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胜任千户。 是以他虽调来北镇抚司不久,便已经同这些小旗熟识。 几人围过来,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包子吃。 有人还往他身上囊塞了一拳:“你小子怎么魂不守舍的,难不成家里媳妇被偷了?” 另外几人都笑起来。 “我看是弟妹跟他闹了,这可真怪不得弟妹,你这天天不回家,我是那小媳妇,我也受不了啊。” “哈哈哈哈哈……” 裴忌勉强笑笑,将包子扔给他们,站起身道:“我确实该回去看看了,上头要是有什么吩咐,哥几个叫人到我家知会一声。” 几个小旗吃得满嘴是油:“知道知道,快回吧。” 裴忌走出值班,脸色渐渐黑沉下来。 长烬…… 皇帝…… 自从皇帝回宫就性情大变。 不再似往日残暴。 而那个长烬,又是从兖州起就跟在芙儿身边的。 芙儿又在怀疑长烬的身份。 他很难不把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芙儿那样的娇娇,哪个男人能不爱? 若长烬当真是皇帝,他爱她爱到改换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裴忌的呼吸沉重起来。 若果真是这样,她恐怕已经侍寝了。 那她会喜欢皇帝吗? 他又立马否定。 芙儿那样美好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即便暴君改了性子,也绝无可能得到她的心! 他这样否定着,却又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直到走回裴宅,他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二爷回来了!” 守门小厮赶忙迎出来,接过他手中缰绳,准备把马拉去马厩。 裴忌问道:“二奶奶可在家中?” 小厮忙道:“今日不曾见二奶奶出门,想是在家的。” 裴忌便举步往后宅去。 刚走进垂花门,裴榆就一头撞过来。 裴忌皱眉,伸手抓住她后领往后提:“你这是什么样子!” 裴榆见他回来了,顿时哭叫起来:“二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媳妇她欺负我,欺负娘,你管还是不管!” 裴榆许氏一众人是三天前到的京城。 刚歇息过来,便又闹起来。 裴忌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了?” 裴榆头脸都是红的,似乎受了极大的气,叫道:“我和娘头一次来京城,便想着今日出去逛逛,不想你那媳妇竟然嫌我们,不让我们出门,她身边那老货还明里暗里骂我和娘上不得台面,娘被气得站都站不起来! 二哥,你说怎么办吧!” 裴忌有些烦躁。 这样的后宅小事,也要闹到他这里! 他没说话,直接去了许氏住的院子。 许氏院子里正热闹。 裴家除了老大裴端,便都在这里了。 洛贞与一个婆子站在一边。 许氏歪在椅子上大喘气。 周氏与沈芷柔围在她身边,一个顺气,一个扇风。 裴榆率先奔到许氏身边,哭道:“娘!我二哥回来了,您快起来看看,叫二哥休了那忤逆辱骂婆母的毒妇!” 许氏挣扎着坐起来:“老二啊,你,你这媳妇要气死我啊……” 众女也都望向裴忌,心思各异。 裴忌走到许氏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见与往常无异,心里就已经有了数。 他望向洛贞:“到底怎么回事,你当真忤逆辱骂婆母?” 洛贞本就神情惶惶,闻言脸色陡变,忙道:“我没有!婆母乃是长辈,我便是再不懂事,也决计不敢忤逆辱骂她啊!” 裴榆立马狠狠道:“大嫂嫂和芷柔表姐都看着呢,你敢说你没有?我问你,我和娘要出去,是不是你拦着不让!你还纵容你身后那老货,明里暗里骂我们上不得台面,你敢说你没有?” 不等洛贞说话,她身后的赵嬷嬷上前一步,冲裴忌行礼道:“二爷,姑奶奶说的话纯属是添油加醋,胡乱揣测! 今日太太与姑奶奶是说要出门,却不是自己出去逛逛,而是想让我家姑娘带着去伯府。 这也不是我家姑娘不想带,而是我家姑娘在伯府都还没站稳脚跟,贸然将婆母小姑带过去,怕是不妥。 我家姑娘便推托了,因着害怕太太与姑奶奶多想,我便也帮忙解释了下,怎知姑奶奶便认定我是觉得她们上不得台面,嚷嚷着将太太也气成这样。” 她不卑不亢地说完,并不理会裴榆的大喊大叫,又望着裴忌又作了一礼:“二爷,我家姑娘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她是什么性子,敢不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想来二爷心中自有定论。 二爷是聪明人,想来也自是知道后宅妇人们的交往对爷们来说也是尤为重要,京城不是兖州,在这里走错一步,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裴榆奔过来,伸手戳着赵嬷嬷,叫道:“二哥,你听听,这老货在威胁你!她就是这样对付我和娘的!说什么她重要?重要到把我的名声搞臭,让我在兖州抬不起头,嫁不出去么!” 裴忌被她吵得头疼,叫外面侍立的丫鬟进来:“把她带回房,禁闭三日。” 众人都是一愣。 裴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嘴就要嚎。 裴忌道:“多说一个字,加一天。” 裴榆差点岔气,却也只能闭嘴,朝许氏投去求救的目光。 许氏已经坐直了:“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家妹妹不帮,竟然向着一个外人?” 裴忌道:“她已经是裴家的儿媳,不是外人,母亲说这样的话,是不想让儿子好过吗?” 许氏见他竟一直向着洛贞,又气又急:“你,你……那你不想让你老娘好过吗!她把你老娘气成这样,你就不管了?” 裴忌眉头深皱,转脸对洛贞道:“二奶奶,你先回房。” 洛贞见他回来后这般维护她,惶惶的神情褪去,脸上都是得色。 知道他让她先回去,是要自己处理许氏,她心中更是熨帖,柔柔应了声,又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沈芷柔,这才带着赵嬷嬷出去了。 许氏则气得直拍桌子:“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为了那个洛芙跟我冷脸,我认了!可这洛贞什么时候也成了你的心头肉?那老货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她们不是嫌我与你妹妹上不得台面又是什么? 一个低贱的下人都欺到你老娘头上了,你不说替你老娘出口气,你反倒还帮着她,你这是想同外人一起气死你老娘啊!” 裴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母亲确实是蠢。 既然知道谁是他的心头肉,难道就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皇帝性情大变,不会没有缘由。 很大可能便是因为芙儿。 可芙儿还是贵人,她又让人去查身边长烬。 这只能说明皇帝还没有向芙儿坦露身份。 他之所以一直未坦露身份,恐怕也是害怕他残暴的举止叫芙儿知晓后厌恶他。 不然他近来也不会在变好。 他想变好赢得芙儿芳心,他却不能让他如意。 他不仅不能让他如意,他还要借助这次机会往上爬! 这便要用到洛贞。 那他自然得维护洛贞。 好让她为他做事啊! 第76章 他这是为谋反做准备吗? 房间里。 洛贞满脸喜色。 “嬷嬷,你看见了吗,裴忌如今对我这般上心,将来我的皇……” 因为裴忌,她今日极为得脸,一时高兴过了头,竟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又找补道:“将来我主母的位置定是能坐稳了。” 赵嬷嬷并没多想,也笑道:“我早跟姑娘说过,一味地退让并不能得好,兖州也就算了,这到了京城,整个裴家除了二爷,便只有姑娘你能独当一面,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二爷又不是个傻的,他但凡想往上走,自然会向着姑娘,这裴家的主母之位,姑娘自然是会坐得稳当。” 洛贞现在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笑道:“嬷嬷说的是,早该让嬷嬷在我身边了,如此我也不必吃那么多苦头了。” 赵嬷嬷脸上也有得色:“我看姑娘就是太好性了,她们那样的人,畏威不畏德,一味给她们好脸,她们还当咱们是好欺负的,稍不如意就翻脸,便是该时时敲打才行。” 洛贞想起嫁进裴家的种种,眼神中透着狠色:“真真是这样,我打小哪里遇到过她们那样的泼皮,竟被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欺负至此!托她们的福,如今我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往后她们再想欺辱我可不能够了! 还有沈芷柔那个贱人,在那两个泼皮面前挑拨,害我损了两个大丫鬟,我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说着话,听外头丫鬟唤道:“二爷。” 知是裴忌过来了,便赶忙收敛起神情。 不多时,裴忌走进来。 “夫君。” 洛贞迎上去,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裴忌坐到椅子上,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挡开:“今日之事,你是对的,母亲那边我也已经处理妥当,往后你出门跟人交往不必顾忌她们。” 洛贞心里跟灌了蜜糖一样,笑着应声:“贞儿都听夫君的。” 裴忌道:“你如今只同伯府娘子交好吗?” 洛贞现在知晓自己的价值,又尝到了甜头,哪里肯说不好的,忙道:“前两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夫人开设赏菊宴,表姐同我前往,结识了不少娘子太太,我毕竟刚到京城不久,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熟识起来了。” 裴忌点点头:“我不瞒你,我需同武清侯说上话,只是我如今人微言轻,无法登门拜访,是以需得你相助。” 他话没说全。 无法登门拜访是真,却也不是全然无法见到武清侯,只是东厂番子与锦衣卫遍布各处,他前脚跟武清侯接触,后脚恐怕就会报到上面知道。 东厂番子与锦衣卫对妇人们的监察会松一些,让洛贞去传话是最妥帖的法子。 洛贞不知裴忌的打算,以为他这是开始积蓄力量,为谋反做准备,顿时心潮彭拜起来。 “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她激动到面色发红,说话也铿锵有力的。 裴忌多看她一眼:“如此便多谢二奶奶了,我在北镇抚司还有差事,你这里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便差人去北镇抚司寻我。” 他起身,在洛贞的相送下出了院子。 “表哥……” 沈芷柔从院前的松树后走出来,唤道。 裴忌停住脚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芷柔上前拉住他的手,柔柔道:“表哥,你好些日子都没回来了,从兖州到京城,算下来我都一个月没见到你了,表哥,柔儿想你。” 裴忌道:“我有公务要忙,待忙完了便回来看你。” 他说着要走。 沈芷柔却拉着他不松手:“表哥,让柔儿跟着你吧,往日里都是柔儿在你身边伺候的,如今也一样啊。” “那里是北镇抚司,不是兖州的千户所,能容你这般胡闹?”裴忌皱眉道,“你如今怎么越发的不懂事了?” 沈芷柔脸色白了下,急忙道:“不是的表哥,我只是……” 她还没说完,裴忌已经拉开她的手,举步走了。 沈芷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眶都红了。 伺候她的丫鬟走过来扶她:“姨娘,咱们回去吧。” 沈芷柔突然抓住她的手:“你说,表哥他是不是厌弃我了?” 丫鬟安抚道:“怎么会呢,姨娘与二爷是多年的情分,二爷怎么会厌弃姨娘,只是二爷刚调任京城,难免是要忙一些,说话便失了分寸,姨娘难道还要跟二爷计较么?” “我怎么会同表哥计较。”沈芷柔的脸色依旧不好,黯然道,“他难得回来,却为了洛贞将裴榆关了禁闭,连姑妈也……他只因为洛芙这样过,现在却也这么护着洛贞,难道连洛贞也走进他心里了吗……” “瞧姨娘说的这话。”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芷柔惊了一跳,赶忙转身,见院门口站着个穿戴不俗的婆子,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可那笑里分明藏着针:“我家奶奶是二爷明媒正娶进门的当家奶奶,二爷心里没有她,难不成还有你吗?” 沈芷柔自知乱了方寸失言叫人听去,她强笑道:“二奶奶的地位,芷柔自然是知晓的,嬷嬷莫要误会。” 赵嬷嬷笑道:“原来姨娘晓得我家奶奶的地位,可我家奶奶嫁进来这么些日子,怎么不见姨娘有什么表示啊?” 沈芷柔晓得她要发难,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低姿态道:“嬷嬷刚来可能不晓得,芷柔在二奶奶跟前从未忤逆犯上过,芷柔对二奶奶也是只有敬服,嬷嬷请宽心。”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道:“姨娘嘴里的敬服是指在我家奶奶同二爷新婚夜时,勾的二爷留在你屋里,又在太太和姑奶奶跟前挑拨是非,将姑奶奶名声被毁的罪责安在我家奶奶头上,致使太太与姑奶奶同我家奶奶至今水火不容么?” 沈芷柔面皮都紧了,忙要解释。 赵嬷嬷却挥手道:“姨娘不必多说了,有道是说一万句,也不如做上一件,姨娘若当真如你嘴里说的那般敬服我家奶奶,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冤枉了你,那你就做出样子来给咱们瞧瞧!” 沈芷柔一时噎住。 这老货好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她架了起来。 她若是顺着她的话,可以相见的不会好过。 可若是不顺着,倒叫她坐实了前头所言,结果还是不会好过。 而此一时彼一时,表哥这般维护她,姑妈跟裴榆都奈何不了她。 她又能如何呢! 沈芷柔咬牙,只得顺着道:“还请嬷嬷明示,芷柔该如何做?” 赵嬷嬷冷笑道:“如何做还要我来说,姨娘这还不是口蜜腹剑吗!” 不等沈芷柔说话,她又冷道:“这姨娘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说的不好听,那就还是伺候人的,我家奶奶性子好,往日里没叫你在跟前伺候,现下我来了,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屋里奶奶换了衣裙,你要拿到井边洗,奶奶所用鞋袜帕子月事带这等针线,你要做,平日里的洒扫,你眼里也要看的见!” 她吩咐道,冷眼看着沈芷柔道:“姨娘,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沈芷柔身边的丫鬟忍不住道:“怎么什么都要我们姨娘做?若是这样,我们姨娘岂不是往后都要在二奶奶这里了?” 赵嬷嬷冷笑道:“伺候人的玩意不时刻在主子身边,难道还想享乐不成?沈姨娘,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在太太与姑奶奶身边挑唆,我家奶奶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何至于没了性命!这少了人伺候,那必然得要你补上,沈姨娘,你说呢?” 沈芷柔没说话,也没动。 赵嬷嬷道:“姨娘这是不愿吗?” 沈芷柔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有心想扭头就走,可又想到裴忌的态度,她又挪不动脚。 如今是洛贞这个贱人得势,她若是敢不听,难保她不会借机发挥,想出更阴狠的毒计来对付她! 想到这里,沈芷柔咽下愤恨不甘与委屈,垂首道:“我愿。” 赵嬷嬷冷笑一声:“跟我进来吧。” 她见沈芷柔身边的丫鬟也要跟着,又冷声道:“你是来伺候二奶奶的,不是过来享福的,你带着个丫鬟是想给二奶奶脸子瞧吗!” 沈芷柔忍气对身边丫鬟道:“你先回去。” 丫鬟不敢不听,只能停住脚步,看着她进去洛贞的院子。 第77章 有孕 “表妹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洛贞在屋里梳妆,从镜中瞥见的赵嬷嬷带着沈芷柔进来,讶异问道。 沈芷柔晓得她是明知故问,心中暗恨,面上却是小心笑道:“请二奶奶安,芷柔过来伺候二奶奶。” 洛贞笑了声:“真是难得啊,我嫁进来也有些日子了,表妹多早晚来过我屋里,平日里不是都在婆母那里舌灿莲花么。” 沈芷柔垂首道:“往日里都是芷柔不懂事,二奶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芷柔吧。” 洛贞道:“既然表妹如今懂事了,那便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懂事的吧,表妹你瞧那案上有一盘核桃,你去把它剥了,我待会儿要吃。” 沈芷柔应一声,走过去看了看那盘核桃,脸色微变:“二奶奶,可有夹核桃的钳子?” 洛贞望向她:“你的手不就是钳子吗?” 沈芷柔勉强笑道:“二奶奶说笑呢,人手如何能比得上钳子?芷柔还要伺候二爷,若是二爷看到我因为剥核桃而伤了手指,怕是……不妥啊。” 洛贞眼神一厉,皮笑肉不笑道:“瞧瞧,表妹刚才还在求我谅解,这会儿让你做点事,便把二爷搬出来,可见表妹这心并不诚。如此你也不必替我操心了,你手指怎么样,我在二爷那自有说法,你还想把谁搬出来?” 沈芷柔见她竟是明目张胆起来,心都沉了下去,可却是无法。 只能拿了核桃捏抠。 那养的水汪汪的指甲没一会儿就断了。 赵嬷嬷在旁冷眼看着:“姨娘别磨洋工啊,这指甲断了才好剥呢,我家奶奶说话工夫可就要去伯府赴宴,就等着你这口呢,这剥不好,即便你是姨娘,也要同丫头们一样受掌掴之罚。” 沈芷柔知道她们能做的出来,只能拿出力气去剥那核桃。 直到手指出血,那核桃才被剥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赵嬷嬷冷着脸又道:“继续!” 洛贞也没言语,头发梳好之后也并没出门,只站起身坐去榻上笑吟吟的望着她。 沈芷柔只得继续剥。 待剥完盘子里十六个核桃,她的十个指头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洛贞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襟:“时候不早了,表姐恐怕等急了,嬷嬷咱们走吧。” 赵嬷嬷应一声,走到洛贞身边,又吩咐屋里的大丫鬟:“奶奶出门,做奴婢的活可不能停,你带沈姨娘去后面把衣服洗了。” 大丫鬟应声,送两人出门后,对形容狼狈,脸色苍白的沈芷柔道:“姨娘,请跟我来。” 沈芷柔忍着手指钻心的疼,跟着大丫鬟去了后院。 只见井边摆着六个大木盆,每个木盆里的衣服都堆的冒出来。 打眼一看,里面竟还有小厮穿的。 沈芷柔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不堪忍受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伺候二爷的姨娘,你们拿小厮的衣服过来,是想作践二爷吗!” 大丫鬟一愣,有些犹豫,只是想到赵嬷嬷的吩咐,也不敢做什么,装瞎道:“这里可没什么小厮的衣裳,姨娘可要慎言,若是叫赵嬷嬷与我们二奶奶听见,姨娘就是在二爷跟前也没脸,姨娘快些去洗吧,嬷嬷吩咐了,她回来时,要看到姨娘把这些衣裳洗好。” 说完也不等沈芷柔说话,便转身走了。 沈芷柔独自一人站在井边,望着满地的衣裳,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洛贞却是春风得意。 “表妹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瞧这满面春光的。” 崔玉如品着茶,好奇的问道。 她这个表妹到底是打小就为入宫做准备的,说话做事很是得体,这些日子带她去京城贵妇府上赴宴,她的表现不错。 她对她也很是满意。 洛贞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夫君近来越发的知道疼人了。” “怪不得。”崔玉如打趣道,“这般疼人,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子,你这肚子就该有动静了。” 洛贞红了脸,却也是向往:“他公务繁忙,鲜少归家,还不知要多久呢。” 不过现下还是裴忌的事情更重要,真要有了孩子,恐怕还要耽误他的霸业呢。 洛贞将话题拉回来,问道:“表姐,你认识的太太夫人们可有能同武清侯夫人搭上线的?” 崔玉如道:“你倒是敢想,竟想同武清侯夫人攀关系?” 洛贞笑道:“人往高处走嘛,再者说,人与人的关系不就是走动得来的吗。” 崔玉如赞同地点头,细细思索片刻道:“侯夫人甚少设宴,便是想请她,也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请得动的,不过侯夫人信佛,后日宝华寺主持要开坛讲法,侯夫人想来会去,咱们也可过去,说不得还能同侯夫人说上两句话。” 洛贞眼睛一亮。 有门路就行。 她又问了那侯夫人的喜好,没再多留,起身回去。 心思都在怎么讨那侯夫人欢心上。 不想,马车刚回到门口。 下人就慌慌张张来报:“不好了二奶奶,沈姨娘晕倒了,太太找了大夫来看,说是,说是姨娘有了!” 第78章 满屋子的人都在揪扯着他 洛贞脸色瞬变,不可置信的问道:“她有了?有孕了?” 下人说是:“太太让奶奶回来后立即去沈姨娘院里一趟,而且太太已经让人去叫二爷回来了。” 洛贞脸色难看至极。 许氏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她前脚刚落了下风。 后脚沈芷柔那贱货就有了,可不叫她拿住了鸡毛当令箭,要大做文章了。 可偏偏她躲不了! 洛贞死死抓着手帕,心中大恨天道不公。 凭什么沈芷柔那个贱货能比她先有孕! 赵嬷嬷从后面拍拍洛贞的手:“奶奶莫慌,不过是姨娘有孕罢了,难不成她有了孕就能叫二爷飞黄腾达? 能站在二爷身边,给二爷助力的只有奶奶您,她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您自摆出威风来,莫要露了怯,二爷心中自有定论。” 洛贞听了心中安稳不少。 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去了沈芷柔住的院子。 沈芷柔院子门前立着两个婆子。 洛贞认出来是许氏身边的人。 这两人许是得了吩咐,见她过来,冷着脸道:“二奶奶快些进去吧,太太可说了,姨娘这肚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二奶奶可脱不了干系!” 赵嬷嬷冷道:“脱不脱的了干系,也轮不到你两个老货来说!管好你们的嘴,再叫听见不中听的,你们便是太太的人,也难逃责罚!” 洛贞在洛家时便喜让身边人冲锋,现下更是适应良好,看也没看那两个婆子,端着姿态走进去。 卧房里,沈芷柔躺在床上。 两只手都缠上了绷带。 许氏坐在床边。 老大媳妇周氏立在一边。 洛贞照礼福身道:“婆母,嫂嫂。” 许氏冷哼一声:“你还有脸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洛贞想着赵嬷嬷的话,又想到裴忌对自己的维护,心中底气十足,站直身子道:“媳妇不知婆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夫君在外费心同人周旋,怎么就没脸回来了!” 她自嫁过来,便是软绵讨好,如今这么一硬气,许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气怒道:“你,你就是这么跟婆母说话的?” 洛贞立的直直的:“媳妇并未做错事,也是在正常同婆母说话,不知婆母为何生怒?” 许氏气的捶床:“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这是觉得我儿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我生的儿子,我清楚,他的心头肉是洛芙,可不是你洛贞!不过是见你有些用处,给你几个好脸,你却是兴的不知天高地厚,连婆母都不敬了,早晚有你好受的!” 许氏气急了,口不择言起来。 却正正好扎在洛贞心头上。 她脸色都变了。 许氏见状,连忙趁势追击:“你也不过就是占了个大户出身的名头,女人最要紧的便是为夫家传宗接代,可你看看你这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传宗接代还是得靠我们芷柔,我可告诉你,芷柔肚子里怀的是我家老二的长子,你敢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饶你!” 许氏步步都踩在洛贞的忌讳上。 洛贞气的脸色发青,一时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嬷嬷也是皱眉,不过却是对洛贞。 早前还跟她说过,这进来婆母两句话,就能被气成这样,大姑娘这也忒弱了些。 这许氏看起来还有年头能活,就大姑娘这样的,早晚要被气出病来,怕是还活不过她去! 她心中对洛贞不满,却还是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她,直面许氏道:“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姨娘先有孕,太太便想叫二爷宠妾灭妻吗?” 许氏瞪向她,厉声道:“主子说话,有你这个老货什么事!先前的账我还没同你算,现在倒好,你自己跳出来了!我这儿媳虽不像样子,对我这婆母还算客气,可自从你一来,她就性情大变,还把芷柔害成这样,不是你在老货在后面捣鬼,我是不信的! 来人!来人!把这老货给我拖下去打死!” 张嘴就是打生打死,赵嬷嬷脸色也变了下,立马去看洛贞。 好在洛贞不算太糊涂,晓得如果连赵嬷嬷也没了,她身边可就真没人能用了,连忙护住她道:“婆母生生打死我两个大丫鬟,如今连我娘给的嬷嬷也要打死,这是当真不把我们洛家放在眼里吗!” 正吵着。 外头丫鬟唤道:“二爷回来了。” 双方同时看向门口。 裴忌刚踏进来,许氏就哭嚎起来:“老二,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的种就要被你媳妇给害没了!” 洛贞忍了怒,也忙道:“夫君你回来的正好,你可要为贞儿做主啊,我这也是才知道表妹有孕,怎么就害她了?婆母打我骂我,我都认,可这般污蔑我,我却是不敢认的!” 裴忌被她们吵的头疼厌烦。 连自己即将要有后代,都没什么高兴喜悦的感觉。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躺在床上好似昏迷的沈芷柔也醒了,往这边看过来,红着眼喊道:“表哥………” 裴忌沉默着走过去,还没说话,许氏跟在旁边拉起沈芷柔的手叫道:“老二,你看看,你看看,你刚走没多久,芷柔的手就变成了这样,我听她身边人说是你那媳妇故意磋磨,让她徒手剥核桃才变成这样的。 后来,还又让芷柔去洗堆成山的衣服,里头什么脏的臭的下人的都有,要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儿救了她,你恐怕都见不到她了! 你那媳妇还口口声声说我污蔑她?难道芷柔这手是她自己弄的?那堆成山的衣裳是她自己闲得发慌,偏要自己去干的?” 洛贞有些心慌,不过她自做这样的事,就早在心里做好应对,倒是也没有说不出话来。 “婆母莫要冤枉我,我可没强要表妹来我这里剥核桃,洗衣裳,她自己在我这嬷嬷跟前说敬我服我,要在我身边伺候,这伺候总不能是嘴上说说吧?” 她又望向裴忌,红着眼睛委屈道:“夫君,我嫁进来这些日子,待表妹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得了夫君的嘱托,我忙着出去做事,便粗心大意了些,没那个心力阻止表妹献殷勤,这才让事态变成这样,我,我当真不是有意的啊。” 沈芷柔暗恨,挣扎着起身,往裴忌身上靠,也不说话,只呜呜的哭,就等着裴忌问。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等着看他怎么处置。 裴忌面无表情的坐着。 却是身心俱疲。 这满屋子的人都在揪扯着他,竟是比他在外奔波办案还要疲累。 他免不了的会想。 如果他和芙儿的婚事如常,那会怎么样? 他有娇娇在怀,就不必再费心想要得到她。 在外,他只用把心思全部用在升迁上。 在家,母亲与裴榆晓得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便不会屡屡生事。 沈芷柔或许已经被送走。 他回家只有软玉温香,娇声嫩语。 哪里会是现在模样。 不过还不晚。 皇帝配不上她。 他总会把他的娇娇抢回来。 梦中的日子总会实现的。 第79章 不要与我离心,求你了… 洛贞从沈芷柔院子回去时,脸色很好。 “贱人先有孕又如何,夫君还不是向着我!想仗着肚子在我跟前作威作福?做梦去吧!” 赵嬷嬷扶她坐下,心中却是不安,提醒道:“姑娘,男人们历来重视子嗣,二爷却是一反常态,这…………” 洛贞闻言,脸上的得色僵住。 许氏的话莫名冒出来。 她说洛芙是裴忌的心头肉。 她有用处,裴忌才给几个好脸。 许氏是尽力往刻薄里说,可这话却跟入她梦中看过一样。 当时听着刺心。 现在想起更是惊心。 连许氏都知道裴忌对洛芙的心。 难道裴忌至今还爱着她吗? 赵嬷嬷见她变了脸色,想来是重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洛贞的梦,只将心思放在沈芷柔身上:“姑娘,沈姨娘这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若二爷心里当真有什么,那等这孩子生出来,怕是会威胁嫡子的位置。” 洛贞心烦意乱的:“可现在她们防我防的紧,裴忌虽说向着我,可不再让那贱人来我这里伺候了,管家之权又不在我手里,连克扣那贱人的份例都做不到……” 赵嬷嬷也是犯了难:“想要管家之权倒是容易,只是要来了,那沈姨娘出点什么事都会赖在您身上,倒是得不偿失。” 洛贞脑中一时是沈芷柔,一时是洛芙。 烦乱头疼的捏着眉心:“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赵嬷嬷应声退了下去。 洛贞倚在软榻上福枕上,听着外头丫鬟们不知做什么的窸窸窣窣声。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 洛芙身穿凤袍站在宫门前的游廊上,静默的望着前方。 裴忌抱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走过来,身上的玄黑色龙袍让他更显沉稳,他唤道:“芙儿。” 洛芙转过脸。 他将怀中男孩往她跟前递了递,笑道:“这孩子最是乖巧听话,咱们养在膝下吧。” 他的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洛芙脸色却不好,垂眸默了默才道:“孩子有自己的娘亲,她们是世上最亲的人,把他们分开多残忍,陛下,你把孩子还回去吧。” 裴忌望着她:“还不回去了,他的娘亲只会是你。” 洛芙抬眸看向他,皱眉道:“你做了什么?” 裴忌沉默了下,让人把孩子抱走才道:“芙儿,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即便我如今登上皇位,身边也只有你一个,芙儿,我爱你,可这江山不能无以为继,你膝下也不能空无一人,我为你挑选的都是性情温顺的好孩子,你养在膝下,将来他长大也是会护着你的。” 洛芙眉头皱的更深:“你何必如此呢,我不能生,你纳妃便是,我已是皇后,她们的孩子本就会唤我娘娘,将来也会护着我,都是一样,你何必拆散人家母子!” “怎么会一样!”裴忌突然抓住她的双臂,急切道,“有生母在,他们怎么可能会对你上心!何况我知道芙儿你的心,你不喜我纳妾,当初沈芷柔的事情,你就差点与我离心,我又怎么会重蹈覆辙!我不可能留下她们!” 他的语气渐渐透着慌张:“芙儿,孩子是逼不得已,你不要气我,更不要与我离心,求你了,你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 洛贞看不到洛芙是什么表情,四周渐渐黑沉下来。 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烛火。 柔和的烛光朦朦胧胧的罩着她。 显得温暖。 可她却背脊发寒。 梦中,裴忌分明是十分重视子嗣的。 连洛芙都不能阻止他要子嗣。 那沈芷柔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因为她没了,裴忌恐怕会恨上她。 可若让沈芷柔这个贱人率先生下孩子,便如赵嬷嬷说所,恐怕是会威胁她的嫡子之位………… 洛贞倚在福枕上想了半天,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让人叫了赵嬷嬷过来:“嬷嬷,你去替我寻个人。” 赵嬷嬷不明所以:“寻什么人?” 洛贞道:“寻一个同洛芙长相相似,但性子软绵好拿捏的。” 赵嬷嬷更愣:“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洛贞望着她道:“裴忌同洛芙有过婚约,你知道吧?” 赵嬷嬷点点头。 洛贞眼神泛着冷意道:“许氏说她是裴忌的心头肉,你也听到了对吧?那你就去把这个人找来,让她与沈芷柔那个贱人斗!将来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也寻不到我头上!” 赵嬷嬷听着也觉得可行,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可洛芙现在毕竟是皇上的人,咱们给二爷纳同她相像的人,叫人瞧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洛贞满不在乎:“长的像罢了,难不成只许她洛芙长成那样,不许旁人长吗!” 再说了,那暴君可没几年好活了,还能管到别人后宅不成! 她催道:“你快去,尽早办好!” 赵嬷嬷只得应声下去了。 洛贞看着赵嬷嬷离开的背影,心中渐渐踏实。 洛芙再得裴忌喜欢又如何。 肚子不行,还不是要生间隙。 但她跟她可不一样。 为了入宫,她打小除了请出宫的嬷嬷入府教导,还会定时请名医看顾身子。 她的身子康健,孕育子嗣绝对没问题。 现在只是慢了一步而已。 那她就要把这一步给补上。 裴忌登上皇位后,要纳妃,她也不是没想过。 既然早晚有这么一天。 提前一些也没什么。 一个不行就多纳几个,把水搅浑,才能趁机浑水摸鱼,给自己留足时间,好诞下嫡子。 第80章 慕容烬!那个暴君!在哄她笑?! “来人。” 想清楚之后,洛贞唤道。 外头的大丫鬟走进来,垂首道:“奶奶。 洛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丫鬟道:“已是亥时了,奶奶还没用晚饭呢,可要奴婢摆饭过来?” 洛贞说不用,问道:“二爷呢?” 大丫鬟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道:“二爷还在沈姨娘屋里。” 洛贞哼了声,冷声道:“你去请二爷过来,就说我有外头的事情要同他商量。” 大丫鬟应声去了。 洛贞则起身,叫人打水过来梳洗一番,在正堂的绣墩上端庄坐好。 不多时,裴忌果然撩开门帘进来了。 洛贞起身,笑吟吟的迎上去:“夫君,表妹的身子可还好?” 裴忌在正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她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你往后不要理会她便是。” 不要理会她? 好像多偏向她似的,说到底还不是怕她对他的子嗣怎么样,在防着她呢。 洛贞心里不快,面上却不显,在裴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点头道:“表妹既是有了身子,便该好生将养,我自是不会再去搅扰,夫君放心。” 裴忌嗯了声:“外头的事情你有头绪了?” 洛贞道:“是,夫君回来时便该同你讲的,只是表妹突然出事,倒是耽误了。伯府表姐说后日宝华寺主持会开坛讲法,侯夫人向来信佛,想是会去,到时我与表姐也一同前往,许是能说上话,不知夫君后日可有空闲,若是能一同前往自然更好。” 裴忌道:“北镇抚司鲜少空闲,后日你与伯府娘子一同前往便是,若是能同侯夫人单独说上话,再来同我讲。” 洛贞应声,目光缱绻的瞧着他:“夫君也说鲜少空闲,如今你我夫妻便是难得能在一处,夫君今晚就歇在贞儿这里吧?” 裴忌早有预料,沈芷柔已经有孕,她怎能不急。 他心中虽是不耐厌烦,但他要用她,也需要子嗣。 并没有理由拒绝她。 是夜,裴忌留宿在洛贞房里。 次日,洛贞起身时,裴忌早已经不在了。 大丫鬟过来服侍她起身。 洛贞忍着身子不适道:“去请个大夫来,要专精妇科的。” 大丫鬟什么也不敢问,应声去了。 洛贞洗漱过后,用饭时,赵嬷嬷也过来伺候了。 洛贞将自己喝的燕窝粥给了她一碗,叫她就在自己身边用,说道:“嬷嬷,昨日交代你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如今可有眉目了?” 赵嬷嬷听着,到嘴的燕窝粥都不香了。 “姑娘莫急,昨个儿太晚了,哪里就能这么快把人寻来,不是还需用个时日吗。” 洛贞叹道:“我怎会不知,只是这多耽误一天,沈芷柔那肚子就多大一日,我这心里不舒坦。” 赵嬷嬷点点头:“姑娘放心,一会我便出去寻去,不肖哪里,便是花楼里头的,我也去看看。” 洛贞听了这才露出个笑。 外头,大丫鬟走进来道:“奶奶,大夫请来了,是济世堂里的妇科圣手。” 赵嬷嬷闻言,忙问:“二爷昨晚不是留在姑娘屋子里吗,姑娘怎么身子不爽?” 洛贞让大丫鬟去请大夫进来,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身子无碍,昨夜不是跟二爷同房了么,我便想找个大夫过来给开个方子,也好早日有孕。” 赵嬷嬷听的直皱眉,劝道:“姑娘莫要太心急了,是药三分毒,好好的,吃药也要吃坏了。” 洛贞却是听不进去:“人家是妇科圣手,还能不知道什么药有毒,什么药没毒吗,嬷嬷你吃完后就去寻人吧,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大丫鬟请来的大夫就已经进来了。 赵嬷嬷也是无法,只能随她去了。 洛贞这一日都在忙着自己肚子的事。 到了晚上才想起明日就是宝华寺法会。 她又忙让人找了佛书来看。 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没甚成效,看了几页便丢去一旁睡了。 次日倒是没耽误,起了个大早,服了药才出门去伯府上同崔玉如一道往宝华寺去。 “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可是病了?” 洛贞和崔玉如同乘一辆马车,路上崔玉如闻到马车内的药味,不禁问道。 洛贞不好说是自己为求有孕才如此,搪塞道:“这两日嗓子有些干,怕是风寒,吃些药挡一下。” 崔玉如点点头:“天气眼看就凉起来,这两日还总是不见晴,我家里那个小的便是感了风寒,今个儿才算好一些。” 洛贞听她说起孩子,心里酸酸的。 崔玉如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即便自己夫君还有三房妾室,但如何也越不过她去。 真是叫人艳羡。 崔玉如不知她心中所想,又说起内廷的事:“你可听说了么,陛下竟在宫里设了文武学府,后妃与宫女都可入学,还能入仕呢,为了这事还斩了一个大学士,昨日我家伯爷回来说时,简直骇我一跳!” 洛贞哪里听说过,闻言也是惊愣。 那样的暴君,后妃在他手里能活下来都要谢天谢地了,他还能下这样的旨意? 她是不信,琢磨着道:“怕不是想的什么花招好虐杀妃嫔吧。” 崔玉如听她话里有鄙夷之意,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冷道:“你不要脑袋了!这话是能乱说的?” 洛贞一愣,想起梦中那暴君的可怖模样,心中也是发怵后怕,忙道:“这不是就咱两个,我一时嘴快就说了出来,往后警醒些就是了。” 崔玉如冷着脸道:“你也不想想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竟还能一时嘴快,这得亏是在我这里,要是在旁人那里,不等你下马车,你全家上下都要被拿了!” 洛贞晓得其中厉害,只低头称是,不敢说什么。 崔玉如向来谨慎,洛贞那句话若是叫人听见,连她也要受牵连。 因此心中生了气,一路上再没跟洛贞说过话。 宝华寺主持的法坛开在皇城下。 早早就搭好了台子。 因着晓得这天来的人多,法坛往前五条街都挤满了小贩。 马车行不过去,便只能早早下来,自行前往。 洛贞下了马车,见街道上人潮涌动,心中便先起了烦躁:“这么些人,可要如何寻侯夫人?这即便寻到了,怕是也难说上话。” 崔玉如也是皱眉。 她这也是头一次来法会,这般拥挤也是始料未及,只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跑一趟。 她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两人各带着个丫鬟挤进人潮。 等到了法坛边,两人早已经是鬓发散乱,满身黏腻,狼狈不堪了。 偏偏还没等两人去寻那侯夫人,一直阴沉的天忽得起了大风。 吹的采棚呼呼作响。 眼看大雨欲来,人群躁动起来,可这么些人,又是人挤人的,一时也退不走。 那风却愈来愈大,有那贩卖布匹的小贩摊子被吹倒,布与缎带扑到人群身上,更添杂乱。 宝华寺的主持眼看事态不对,也顾不得讲经,站在高台上呼喊,企图让人群冷静下来,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只是人群哪里听得进去。 都一心想离开,免得被待会儿的暴雨淋个透心凉。 而此时天上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豆大的雨点子了。 人群更是惊叫连连。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 一直紧闭着的皇城门突然打开。 有身穿轻甲,腰间配刀的侍卫走出来,冲人群喊道:“陛下许你们入内廷躲雨,都进来吧!” 近前的人群闻言大喜,赶忙从皇城大门涌进去。 后面的人群虽没听见,但晓得随大流,也忙跟着进去。 等到大雨倾盆时,刚才还挤作一团的人群已经全部疏散开了。 皇城内门禁森严。 城门虽开,却只开了一道,不过其内的屋舍也足够人避雨歇脚了。 洛贞被人群裹挟着进来,神情懵怔的站在走廊上。 耳中听着周围躲雨人群对皇帝的歌功颂德。 她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 开城门让百姓进来躲雨…… 那个暴君能有这般好心? 她无意识的举目打量这座皇城。 不经意间望到前方宣德楼上站着两人。 一人身形袅娜,面貌之优越,虽隔着距离与雨水,竟也能瞧个大概。 花容月貌,清丽脱俗。 是她昨晚上还梦见过的那个庶妹。 洛贞瞬间打起精神,凝神去看。 她旁边站着个男人。 依稀能看清是内监的穿戴,可那颀长高大的身条,同样优越到隔着距离与雨水都能看个大概的五官。 怎么看也不像是内监。 此刻他正圈着她那庶妹,好似在说什么。 她那庶妹听了点点头,脸上似乎有了笑意,随着他转身入内去了。 洛贞下意识的往前走,想看的更多。 被外头的雨水浇身,这才恍过神,连忙又退回来。 举袖去擦一头一脸的水,脑中却还想着刚才看到的两人。 那女子是她那庶妹洛芙无疑。 那男子她竟也眼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想什么呢,怎么还冲进雨幕里?”崔玉如也被人群裹挟进来,正寻她,却见她直直往雨幕里冲,便忙走过来问道。 “我,我刚看见个人……”洛贞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男人。 那男人相貌出众,虽看不大清,也知是在裴忌之上。 可她除了裴忌并不曾见过这样出众的男人,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崔玉如寻到了侯夫人所在,急着叫她过去,并没在意她的话,拉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她却忽然惊乍道:“皇帝!” 她这一声把崔玉如吓了一跳。 在屋里躲雨的人群纷纷望过来。 连立在左右廊内的带刀侍卫也都转过头看向她。 洛贞终于回过神,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惧,赶忙找补道:“皇帝陛下隆恩浩荡,民妇真是感激不尽!” 众人听了这才回过脸去。 崔玉如松了口气,扯着她到了僻静的地方,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从刚来开始就不对劲儿,这一惊一乍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贞想说,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那男人是谁了。 她在梦中见过的。 慕容烬! 那个暴君! 那样残暴的人,那样动不动就扭断人脖子,将人剥皮斩头悬挂宫门的人! 竟然穿着内监的衣裳亲昵的圈着洛芙,在哄她笑? 她懵怔的望着崔玉如:“表姐,我真不是在做梦?” 崔玉如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蚂蚁,前两日对她产生的满意之感,现在全成了负面。 这样的精神不稳定,别说同人结交了。 怕是个隐雷,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炸了。 到时,连她也要陪着她一道死! 刚才还想拉她一道去见侯夫人的念头瞬间打消了。 宣德楼上,洛芙并不知道下头发生的事情。 她正坐在窗下,望着外头的雨幕。 这会儿工夫,雨势越发的大了。 好似天缺了个窟窿,水便从窟窿里倾泻下来一般。 叫人心生惧意。 慕容烬坐在她身边,半圈着她,望着她的脸叹道:“都已经让那些人进来了,贵人怎么又不高兴了呢?害怕这大雨吗?” 洛芙点点头。 她也不想扫兴。 今日宝华寺的主持过来城门楼外讲法,长烬知道了,便又想法子带她过来在宣德楼上瞧热闹。 不想竟然遇上暴雨。 好在长烬在司礼监任职过,有几分薄面,叫侍卫开了一道门,免了大家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样的大雨,免不了叫她想起娘亲还在时同她说过的话。 “我娘很讨厌,很害怕这样的大雨。” 慕容烬挑眉,难得娇娇美人同他说起家事,他便一手圈着她,一手支着额头,摆了个慵懒舒适的姿势听她继续说。 洛芙望着窗外的雨幕道:“我娘说我们家是靠打猎为生,每逢这样的大雨,都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入山,若是在山中碰上这样的大雨就更危险了。 不过我外祖和舅舅打猎本领高强,这些事情不以为惧,他们怕的是层层赋税。 那年下了一个月的雨,县里的堤坝决堤,好多人的房子都被冲垮了。 我们家因为住在山上倒是躲过一劫,只是山上也打不了猎,这时竟然还有官兵来征税。 我们家已经是弹尽粮绝,哪里拿的出钱粮,听说入伍能免税还有钱拿,舅舅就走了……” 洛芙说着娘亲同她说过的话。 心情渐渐沉重难受起来。 只是舅舅入伍,家里也没好起来。 外祖被京城来的纨绔踢伤,家里舅舅入伍的钱用光也没能留下外祖。 至此家破人亡。 再不见舅舅。 娘亲却也没多活几年便走了……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这样的大雨。 所以她也讨厌,害怕这样的大雨。 第81章 舅舅叫什么名字? 宣德楼虽有棚顶,但站在廊上难免会被雨水飘到。 慕容烬抬手抚上洛芙的脸颊,用拇指抹去她方才在外面被溅上的水珠:“舅舅没在回来吗?” 洛芙摇摇头。 娘亲进了洛家便身不由己了,即便舅舅回来,恐怕也寻不到娘亲。 更别提娘亲早亡,她没见过舅舅,即便现在跟舅舅面对面也是不认识的。 慕容烬道:“舅舅叫什么名字?” 洛芙还是摇头。 娘亲同她说的时候,她还很小。 娘亲没有提过舅舅的名字,她那时也没想着问,等再大一点点,娘亲就没了。 从此,便与祈氏断了。 外头雨势不减。 隆隆水声闷的人心慌。 洛芙有些不敢看那磅礴的雨势,转回脸,将心思也收回来,问道:“这样大的雨,你说,县里的堤坝还会决堤吗?” 只要不是连绵不断的下,就这点雨也成不了气候。 只是前两日钦天监就有预测,怕是不会就下这么两天。 慕容烬道:“听说陛下让人加固过,应当是不会再决堤了。” 洛芙沉闷的心情好一些,笑道:“陛下什么都想的周到。” 外头又起轰隆雷声。 洛芙刚扬起的笑容僵住,拉拉长烬的袖子:“我们下去坐吧,这里太高了。” 慕容烬笑了。 这是害怕了。 他圈着她起身,同她一起下楼,听她又忧心起来:“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日陛下应当还会传我,到时我不在凝香居,陛下或许会不高兴。这里没有伞吗,我想回去了。” 慕容烬尝到了甜头,这两日都会故技重施,让洛芙去承平殿。 洛芙虽还是不敢触碰他,却也是有些习惯了。 她的惦念与习惯让慕容烬心情愉悦:“陛下若是传召贵人,自会有人过来,不过陛下宠爱贵人,雨水这样大定是不忍让贵人冒雨过去,贵人不必忧心。” 洛芙想想也是,陛下是个仁君,长烬带她过来听主持讲法,也是讨她欢心,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责罚长烬。 她放下心,走到楼下。 楼下门窗都关得紧紧的,风雨被完全阻隔在外头。 连声音也没那么大了。 只是光线就没那么足。 洛芙无聊,本想在这楼里逛逛,光线这样暗也就打消了念头,在宽椅上坐下,对身边的人道:“长烬……” “嗯?”慕容烬望着她。 这里无事,她想找他闲聊,问问他是怎么进内廷的,好打发时间。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他的身份。 他们做内监的,身世恐怕都不好。 她这样问他,那便是揭他伤疤。 她一时顿住。 慕容烬道:“可是无趣了?” 洛芙点头:“早知道拿本书过来了。” 慕容烬道:“贵人想看未看完的那本金陵夜语录,还是没看过的京都异闻钞?” 洛芙有些惊讶地在他身上左看看右看看:“你这样说是带书了么?” 慕容烬挑眉,懒懒地张开手:“贵人自己来看。” 洛芙来了兴致,起身先捏了捏他的袖袋。 里面空空的。 她又往他胸口看看。 宽阔平实,也不像是藏了书的样子。 慕容烬道:“贵人只看不搜么?” 洛芙道:“不用搜,书本再怎么薄也是有形状厚度的,你的襟袋里一看就没有。” 慕容烬摇头叹道:“幸好贵人没去学院。” 洛芙不解道:“怎么说这个?” 慕容烬道:“免得贵人受罚啊,无论文武学院都是要教人搜身的,这般只靠眼睛就断定没有……贵人自己说说,夫子会不会罚你?” 洛芙被说得脸热,也觉有理,便伸手贴在他胸膛上摸摸。 慕容烬盯着她道:“如何?” 洛芙看看他没说话,又伸手探入他衣襟里,往襟袋里摸摸。 慕容烬胸膛起伏起来,如玉的脸上泛起潮红。 近来他夜夜都能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 这是他渴望的,他便自己拿了。 只是欲望的缺口打开,就不仅仅只想要单方面的亲吻。 他还想让她也触碰他。 即便这样会有被她发现身份的风险。 他垂眸盯着她,声音微哑:“贵人只摸襟袋么,或许我把书藏在内里呢……” 洛芙听着又往旁处摸摸然后抽出手,仰面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发现了吗? 慕容烬竟有些期待:“贵人可是发现什么了?” 洛芙望着他,到底还是说了:“你是不是落了病根?” …… 慕容烬怔了下:“什么?” 洛芙道:“早前只觉着你手凉,怎么连胸口也是凉的?” 她皱眉道:“一个大活人凉成这样可不好。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竟然没想到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等雨停了,我便让人去请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慕容烬:…… 他一颗躁动的心歇下去。 摸了半日,就只觉着凉了? 即便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也不觉得好摸么? 他的身子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洛芙见他脸色怪怪的,以为他被她的话说得心里不舒服,便忙又安慰道:“或许不是病根,是你体质就是这样,不过叫太医过来瞧瞧总是有好处的,你别多想。” 慕容烬悻悻地放下手。 外头雨势还不见小,洛芙又在宽椅上坐下,将话题转回去:“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书本,怎么还诓我呢?” 慕容烬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抄着手道:“怎敢诓贵人,贵人只查了袖袋与襟袋,怎么不查一查脑袋?” 洛芙愣了下,随后明白过来,惊讶道:“你都记在脑子里了?” 慕容烬点头。 洛芙瞪大眼睛:“那可是两本书呢,你什么时候背的?” 慕容烬懒懒道:“扫一眼就记住了,何须背它。” 洛芙想起重阳节他三两下就把狮子蛮王捏好的场景,赞道:“长烬,你真是聪慧。” 慕容烬嘴角扬起,双手搭膝,倾身望着她道:“贵人想听那一本?” 洛芙忙道:“金陵夜语录!” 慕容烬道:“贵人看到芸娘夜奔,后面可是有恐怖之处,贵人当真要听?” 洛芙点头:“你讲吧,我不怕。” 慕容烬挑眉。 金陵夜语录是个志怪话本。 这娇娇美人自己看的时候都总是一脸紧张,这会儿外头雨势磅礴,屋内昏暗无人气。 能不怕才怪。 第1章 换嫁? “祖母,爹爹,二妹妹姿容绝世,更适合入宫候选,贞儿自知平庸嫁给千户裴忌足以,还望祖母,爹爹成全。” 洛芙转过百宝镶嵌珐琅彩折屏,走进祖母房内请安,正看到嫡姐洛贞跪在祖母和父亲身前这么说。 她愣住了。 裴忌已经同她定过亲,连八字都送到庙里算过,只等纳征下聘定下日子就要成亲。 一向不喜欢她的嫡姐却突然要她这个她们起先看不上的未婚夫君,而舍弃难得的入宫机会? “胡闹!” 父亲洛远山已是七窍生烟,怒斥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何况还牵扯到宫中,你的名字我已经送去礼部,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带你入宫候选,这是你说换就能换的?” “我不要,我不要入宫!”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之言,洛贞身子直发抖,上手去抓沈定山的袍袖,哭喊道:“爹爹,求您救救女儿!名字送去礼部有什么要紧,我外祖是簪缨世家,又曾是帝师,你也是三品按察使,只需往礼部递封信就能成啊爹爹!” 洛远山挥开她,气得解开束腰,扬手抽她。 侍立在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赶忙过来拦住:“老爷这是做什么!大姐儿不过就是被梦魇住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她小姐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您这么鞭打,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洛远山攥着的腰带到底还是没抽下去,转头对老太太拱手道:“母亲替儿子管管这不孝女吧,儿子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先走了。” 老太太以手扶额,也是有些疲惫:“去吧。” 洛远山一边束腰一边出来,正看见过来请安的洛芙。 洛芙福了福身子:“爹爹。” 洛远山余怒未消,只“嗯”了声,绕过她大步走出去。 房里,洛贞已经膝行到老太太身边,哭求道:“祖母,求您疼疼孙女,孙女不想一辈子困在深宫之中,如果真是那样,孙女会死的,但二妹妹不同,二妹妹一向怠懒,整日里就知道贪睡,如非必要她都不会出院子,深宫正适合她啊! 何况二妹妹姿容绝世,入宫后定能夺得圣宠,登上后位也未尝不可,这于我们洛家也是大有裨益,您就做主让爹爹去礼部把孙女的名字换成二妹妹的吧!” 洛贞大清早闹这么一出,老太太也是莫名。 她皱眉看着她。 宅子里的小辈们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这个大孙女是个什么性子,她自是知道。 这是个跟她娘一样的人。 面慈心狠。 若不是千户所的那个小子喜欢二丫头喜欢的紧,有她们母女从中作梗,二丫头恐怕连千户这等门第的人家都嫁不得。 可大丫头被梦魇了两日,醒来后不赶去隔壁青州和她母亲胞弟一起给她大舅舅贺生辰之喜,反跑来她这里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 老太太自是不能同意,叹了口气劝道:“你爹爹说的没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这还牵扯到宫中,稍有不慎就是杀头大罪,纵使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洛贞不说话了,或许是想明白了,她敛起神情缓缓站起来,转身出去,看到立在屏风旁的洛芙,脚步突然加快,像是想寻她说话。 “二丫头,来祖母这里。” 老太太抬手道。 洛芙应一声,冲洛贞微微福身,唤一声“大姐姐”,走到老太太身边。 洛贞见状,咬了咬唇,转身出去了。 “摆饭吧,今日二丫头在我这里用饭。” 老太太吩咐道。 李嬷嬷应声下去准备。 正房里便只剩下洛芙和老太太。 “你大姐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老太太揽过洛芙,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洛芙姨娘过世后就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及笄才搬出去,自是亲厚。 她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嗯”了声。 老太太拍着她叹道:“我不是你爹爹亲娘,他对我也只有表面的孝敬,你的婚事我做不了主,自打你及笄我就在发愁,生怕你被嫁去了虎狼窝。 幸好啊给你找的这裴家二郎认定了你,这裴二郎虽只从他父亲那里承了个小旗,但自己拼上了百户,同你相看过后越发上进,这都已经升至千户,家里从祖辈起都不曾纳过妾,上面兄长已经成婚,下面只一个小妹,也快及笄了,人口简单,你嫁过去若是想管家便让他分家过,若不想管家还是贪睡,便让你大嫂管,你只用享清福便是,这是桩极好的姻缘。 祖母知道,你其实什么都看的透,只是不爱掐尖要强,总教大丫头以为能胜过你许多,如今又不知想起哪一出,竟想着换亲,旁的祖母不管,只这桩婚事,你且不能让了大丫头去。” 祖母这是跟她说掏心窝子话呢。 洛芙点点头,往老太太怀里又贴了贴。 裴忌是祖母为她选的人,祖母也最是满意这个孙婿。 老实说,裴忌对她不错,自打相看过后,他便时不时差人送来她喜爱的东西。 可见这人虽是冷峻寡言,但心很细。 只是她总觉得跟在梦里似的,不过毕竟是终身大事,这些日子她也在认真对待…… 可如今嫡姐竟然也看上了裴忌,这却不是她想不让就能行的。 太太还没回来呢。 等她回来,嫡姐将她说动,那父亲也会同意的。 她的婚事,祖母做不了主,她也是做不了主的。 第2章 抢婚 “二妹妹。” 如老太太所言,洛芙用过饭刚走出院子,洛贞就叫住了她。 她身边一直没跟丫鬟婆子,像是一直等在外面的。 洛芙依礼福身:“大姐姐。” 洛贞冲她笑笑,对立在洛芙身边的大丫鬟忍冬道:“我有事要跟二妹妹说,你先退下吧。” 洛贞说那番话时,忍冬侍立在外面,并不知道主子们的事,也没多想,看了看洛芙,见她点头示意,便福身退下。 忍冬离开后,洛贞将目光转回洛芙身上。 日光照在她身上,未施粉黛的脸颊素净,却又是极艳。 只因她气血丰盈,脸颊便如染上胭脂一般,时时透着粉。 此时刚用过饭,热意还在,那粉白便艳了些,竟又催生出另一种魄人心魂的美来。 她却又算不得丰腴,因为怠懒,只穿了件折旧的月白密罗衫,下着前后裙门浮几片芙蓉花瓣的白素纱裙,竟也袅袅婷婷的。 乌压压的发简单挽了个髻,上头连朵绢花都没戴,只耳间缀着两只红珠银钉,与那红唇相得益彰。 此时她黑漆漆又明亮澄澈的眼睛也正望着她,在等她说话。 洛贞心头一哽。 早准备好的说辞化成更深刻的嫉恨。 她这个二妹妹胸无大志,不学无术,怠懒贪睡,虽美貌无双,但她一点也瞧不上。 这种空有美貌而没脑子的蠢货,出嫁后,早晚会被后宅里的女人们折磨死。 可就是这么个蠢货,却能遇上这世上少有的痴情男儿。 这男儿不仅护了她一世,还给她挣了后位。 是的,后位! 妇人们梦寐以求的后位! 这男儿就是现在的千户裴忌! 而她呢。 她入了宫,使心计,斗智谋,撒银子,不知死了多少亲信才只爬上嫔的位份,见到了那位九五之尊。 却是他头疾发作,生生折断一名宫妃的脖子,令人剥皮悬挂宫中的场景。 她被生生吓掉魂,控制不住的尖叫。 晕倒之前,她看到那位帝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转到了她身上…… 洛贞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去想那恐怖至极的场景。 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梦。 正值大舅舅生辰,她本是要和母亲一道去青州给大舅舅庆生的。 可当天晚上就做了这个梦。 她吓的神思不属,连床都不敢下。 给大舅舅庆生耽误不得,父亲都已是被公务缠身不得前去,母亲更不能迟,是以虽是担忧也不能一直陪着,只吩咐身边人好好照顾她,带胞弟先行启程去青州。 母亲走后,她又接连被这梦魇了三日。 直到今日方休,神思也才清明起来。 若是往日,她断断不会这么贸然就跑到爹爹和老太太这里说换亲的事。 实在是那梦太过骇人,她心中只有“不要进宫”这一个念头,这才喝退身边婆子丫鬟一头奔过来。 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不妥。 但做都做了,这亲早晚都是要换的,也没什么。 正好趁机敲打一下洛芙这个蠢货,教她莫要再露狐媚样勾引她的夫君。 “二妹妹,我在爹爹和祖母跟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罢?” 洛芙知道要跟她周旋一会儿,索性举步往花园去,当消食了:“大姐姐想说什么?” 洛贞连忙跟上,见她在看牡丹,便上前把那牡丹折下笑问:“二妹妹,你可知这牡丹有什么说法么?” 洛芙摇头:“不知道。” 洛贞脸色僵了下。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只得说的直白一些:“牡丹乃国色,乃是一家之主母,一国之主母所配。 二妹妹,你应当晓得,我是嫡,你是庶,我是长,你是幼,我母亲是青州簪缨世家的崔氏嫡女,现又是一家之主母,你姨娘只是猎户之女,生前又是为妾,你说,是我该配这牡丹,还是你呢?” 又来了,又在强调嫡庶尊卑了。 洛芙都已经习惯,目光落到赤蔷薇的花骨朵上,心里琢磨着待过个几日就能摘一些做成蔷薇花露了,嘴上应付:“是大姐姐配得。” 洛贞见她一如既往的乖顺,满意的点点头,抬手缓缓抚着牡丹道:“既如此,你定也知道我看上的东西,你不能抢,自然,你也抢不过。 我乃是青州簪缨世家崔氏的嫡亲外孙女,又是兖州按察使的嫡长女,我兄弟乃是按察使唯一的嫡子,这整个洛府往后都是我兄弟的,自然也是我的。如今我既看上裴忌,你就该识趣一些,莫要让我看到你狐媚勾引裴郎,不然别怪我不念姐妹情分!”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嘴角勾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抬眼:“洛芙,你可听明……” 洛芙正在采摘芍药,手帕上已经有好几朵了,显见的就没听她在说什么,却在点头附和。 洛贞一口气闷在胸口,哪里还有心情把最后一句话说完,瞪洛芙几眼,对方却只顾埋头摘花,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却又散了。 她也是昏了头了,这辈子裴忌是她的,皇后也是她的,她又何必为了这么个注定短命的蠢物动气呢。 第3章 裴忌 洛贞捏着牡丹花茎,心情极好的走了。 没人在旁边聒噪,洛芙又挑了一会儿芍药才回去。 忍冬和另一个大丫鬟商陆早就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一左一右迎上来,笑道:“姑娘总算回来了。” 两人一脸笑的拥着洛芙走回院子。 里头几个小丫头坐在廊下翻花绳,见她回来,忙笑围上来,叽叽喳喳的。 “姑娘,您去给老太太问安的工夫,姑爷又差人送花儿来了。” “是山樱,外头的小子说姑爷去永明办案,见犯案人家里插有山樱,成色比咱们这儿的好,问过之后案子交给下面人,他自己跑去山里采了好大一捧,叫花匠用新水养着,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咱府上呢,姑娘快去看看,好看的紧呢。” “还有好多永明特产糕饼吃食,姑娘快回屋尝尝。” …… 洛芙进了内室,果见长案上摆的玉壶春瓶里盛开着一大捧粉樱。 点缀的周围都粉粉的,确实好看的紧。 “当真是有心了。” 洛芙看了也高兴,走过去俯身轻嗅:“送东西过来的小旗还在吗?” 商陆笑道:“在门房里等着呢,不过姑爷叮嘱过,不让他搅扰姑娘。” 忍冬也抿嘴笑了。 起初她们家这位准姑爷只知道闷头送东西过来,后来被姑娘回了次礼和信,便开窍了,再差人过来也不让立时走了,还会问问姑娘近况,最好是讨封回信。 这次也是一样。 洛芙点头道:“正巧我在园子里摘了些芍药,可以做成香囊当回礼,只是还需几日,不好让人空等,商陆,你让外面的小旗先回去,待做好我会让人送到千户所。” “是!” 商陆笑应了声,照例包了些给小旗的点心果子,出去传话。 等她回来时,洛芙已经把芍药花瓣清洗干净晾晒起来,现下正在绣香囊。 “姑娘……”商陆走到洛芙身边,欲言又止。 洛芙抬眸看她:“怎么了?” 商陆抓着自己手帕道:“奴婢刚才出去传话,碰见大姑娘坐马车出府,身边跟着好些人……” “那是大姑娘要去青州她大舅舅家,这事早几个月都在准备了,府里谁不知道,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嘛。”忍冬性子急,忍不住插嘴说道。 “不是这个。”商陆一脸的一言难尽,“大姑娘马车起步时,我正送小旗从角门出去,便暂避在一旁,哪知大姑娘的马车偏巧就停在我们面前,大姑娘打开车窗问了小旗好些话,最后还赏了小旗一锭金子……” “什么?”忍冬眼睛瞪的老大,“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搞的好像姑爷是派人来给她送东西的?” 商陆点头道:“而且,我确信大姑娘是看到小旗手里拿的姑娘给的点心果子这才赏下金子的。” “你,你是想说大姑娘看上姑爷了?”忍冬脸都绿了,想想又摇头,“这不能吧,虽说早前姑爷上门提亲时,太太以为是求娶大姑娘,面上有光,却暗含不屑,说大姑娘是宫里的娘娘,岂会看中他一小小地方千户。 大姑娘的心思也都在入宫候选上,为此还花重金请了早年从宫里退下的嬷嬷教导礼仪呢,她怎么会突然看上姑爷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大姑娘就是不对劲儿啊。”商陆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洛芙,“姑娘……” “许是大姐姐要去青州,心情愉悦才会如此,你们不要多想,去忙吧。” 洛贞抢婚的事,连祖母都左右不了,说给两个丫鬟听也没什么意思。 洛芙敷衍一句,垂眸继续绣香囊。 左右现在她还是裴忌的未婚妻,那她就会做好份内的事。 只是她绣工平平,每日里还要逛园子,打马球,睡午觉,制香料,采花做果酱,看书,留给香囊的时间不多。 她绣了七日还没绣好,裴忌倒是先回来了。 “裴忌,要见我?”洛芙被唤醒,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商陆和忍冬喜的不知怎么才好。 “是呢,姑爷就在老太太院里等着呢,姑娘快过去吧。” 洛芙被两人扶下床,穿衣梳洗挽发,还要上妆时,洛芙终于清醒了些,抬手制止道:“大热天的,上妆难免黏腻,就这样吧。” “姑娘娇美,上不上妆都合适,只是这发髻上总得簪点什么才好。” 洛芙闻言,这才发觉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也在房中。 李嬷嬷笑着解释道:“老爷太太都不在府上,裴二郎是先拜见老太太得了应允才能见姑娘呢。” 洛芙点点头:“芙儿这就过去。” 她随手拿了朵绢花簪在鬓边,起身出门。 正是六月份,半下午的光景,外面阳光烈烈,平日里爱在院子里玩的小丫头们都各自家去了。 只留两个打帘的侍立在房门两侧。 忍冬举伞,商陆轻揽着洛芙的后腰,送她到老太太院中,两人便止了步。 只李嬷嬷跟在洛芙身边进了正房。 刚转过折屏,洛芙便对上了一双炙热又极具侵略性的眼睛。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嬷嬷从后面扶住她,笑道:“那是裴二郎,姑娘不认得了?” 洛芙只是猝然间被那眼神吓到,此刻已经回过神,垂眸冲那人福了福身:“裴大人。” 裴忌也拱手作礼,炙热目光却是分毫不退的笼罩着她:“二姑娘。” 洛芙努力忽视他的目光,看向主位上的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已经由李嬷嬷扶起来,满眼都是笑:“你们两个小的说说话,我还困着呢,你们可不许扰我。” 洛芙望着老太太回了内室,这正堂里便只剩下她和裴忌。 炎炎下午。 人困马乏。 外间连蝉鸣声都听不见了,却更显得正堂里呼吸可闻。 洛芙余光中看到裴忌朝她这边走来,她忍着没有后退,见他在自己身前站定,说道:“你怕我?” 怕他吗? 倒也不是。 只是太过陌生,毕竟她和他就只在相看时见过一面。 而他的气质又太过冷冽肃杀,偏偏看她时的目光是极具侵略性的,她有些不适应。 加之,他家里的那个表妹…… 洛芙抬起脸。 这是她第二次见裴忌,他身量很高又挺拔,雪青纺绣飞鹤的大袖衫穿在身上也不显累赘,反倒有飘逸之感。 眉眼轮廓俊朗,却更显锐利。 见她抬脸看他,他眼中的炙热更浓。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进来时忽见大人有些意外。”洛芙不再回避,落落大方道,“不知大人这么急着见我,是为何事?” 裴忌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这是他一眼就相中的未过门媳妇儿,素衣淡裳,未施粉黛,却比鬓边的花儿还要娇嫩。 外边那样的燥热,人人都要起一身汗,偏她冰肌染粉,说话吐气之间都带着花香。 他在外办案时,总会时时想起她,好不容易才回来,自然要先过来看她。 却不能说。 他不想吓到她。 裴忌从宽袖中取出一支细长檀木盒子递给她。 洛芙接过来:“这是……” 裴忌道:“打开看看。” 洛芙只得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支冰萃牡丹玉簪。 也不知是怎么打磨而成的,簪头的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绽放,连花蕊都根根分明。 偏偏颜色还鲜亮,花瓣艳红,花蕊翠黄,就好似是被薄冰覆在牡丹花上一般,栩栩如生。 而簪身又是青玉的,便是不戴,只拿在手里赏玩也是极为的赏心悦目。 尤其是在这夏日,更显清爽。 裴忌道:“你喜欢吗?” 这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洛芙拿不出等价的回礼,便不想收,她合上盖子将东西递回去:“这簪子太贵重了……” 裴忌打断她:“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你还给我,是想让我送给谁?” 洛芙顿住。 裴忌往她身边又略略靠近些:“二姑娘若是有心,给在下绣的香囊便快一些吧。” 距离太近,侵略感就更重了。 洛芙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颔首:“好。” 裴忌盯着她白芙芙,嫩生生的脖颈,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两天后,我会派人来取,二姑娘可不要忘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歪缠,错开一步走了。 第4章 他将表妹抱起 裴忌走出洛府。 帮他看马的门房连忙牵着马过来,只是身边多了个柔弱姑娘。 裴忌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柔弱姑娘赶忙解释道:“我没有不听你的话表哥,我回府了,但是姑妈见我回来便知你也回来了,她命我过来寻你,我,我不敢不听的……” 裴忌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情,又见她脸儿通红,额上碎发被汗水黏在一起,罗裙裙摆都是脏的,心知她是听吩咐在这大太阳底下一路走过来的,胸中怒气便散去一些。 “回去再说。” 他走下台阶,抱起姑娘放到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姑娘圈在怀里,扬鞭而去。 马背颠簸,但身后男人坚实的胸膛却能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沈芷柔软下身子,不着痕迹的往裴忌怀里又缩了缩,偷偷将半边脸贴在他脖颈上。 男人脖颈修长,喉结紧实,孔武有力的双臂环绕着她…… 沈芷柔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有些痴痴然。 她十二岁就到二表哥身边了。 那时姑父离世,大表哥不成器,二表哥刚承了个小旗,家里很是清贫。 姑妈把她当丫头使,可她一点也不怨恨,反而很感激。 因为这使得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二表哥身边。 光明正大的服侍他。 他的一应内务都是她打理的,她会给他缝补衣裳,给他铺床暖被,给他沐浴更衣…… 他身上有多少颗痣,有多少道伤疤,她比他都要清楚。 他年少时是什么样,如今成年后又是什么样,她也比谁都清楚。 她的表哥哪里都好。 因为常年习武,年少时虽瘦,薄薄的一层肌肉却也紧实。 成年后,肩膀宽了,身子壮实了,连腹部的薄肌都变成紧实的八块,发力时尤为壮观…… 她每次服侍他沐浴都会控制不住的面红耳赤。 可表哥却是一如既往的闭目养神,沐浴只是沐浴,从没什么表示。 还好,他已经习惯让她服侍,外出办案的时间长一些,就会带她在身边。 她已经很满足了,可十六岁时,姑妈给她找了个人家,想把她嫁出去。 她怕了,只得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花去积攒下来的一半积蓄,买了那催情之物。 表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扛不住,那一晚,她终于成为他的人了。 表哥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做过的事情会负责。 她嫁不了别人了。 只是姑妈瞧不上她,连妾的身份都没给她。 她明白姑妈的意思。 未成婚前就有个侍妾,对表哥的婚事不利。 她也不想拖累表哥,一直安分守己的等着。 其实她私心里是很想让表哥早点成婚的,那样她就能被抬成妾,光明正大的让表哥来她的屋子,再行那云雨之事,待有了孕,往后就什么都不愁了。 至于主母的威胁,她并不担心。 她了解表哥。 表哥从年少起心中便只有立业,成婚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无论未来的主母是谁,总归是比不过她和表哥的多年情分。 可他去了一趟佛寺,一切都变了。 这是姑妈为他安排的婚事。 从去佛寺相看开始。 她比姑妈还要高兴,期待着表哥能带回来一位主母,而后抬她为妾。 表哥不想违逆姑妈,是沉着脸去的。 她以为他会沉着脸回来。 但没有。 她到裴家七年了,从没见表哥这么愉悦过。 他的眼睛在笑。 她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之后算八字,定亲,每一步他都亲力亲为。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聘定日子,是因为他觉得准备的聘礼和他的官位,还配不上那位洛二姑娘。 他比以往更贪要功名利禄。 以至于短短四个月便从百户升至千户。 他身上的杀气更重了,柔情却又能同时存在。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洛二姑娘。 她又一次的怕了。 所以她去找过那位洛二姑娘。 她把自己和表哥的所有事情都说给她听,表面上是让她能容下她。 其实,她想让洛二姑娘主动退婚。 只是那位二姑娘神情始终淡淡的,也没有要退婚的意思…… 这时候街市上几乎无人。 裴忌驾马很快就回到裴府。 他翻身下马,没再抱沈芷柔下来,撩袍大步进门。 门房远远瞧见,早过来迎接,只是他们的手刚伸过去,马上的沈芷柔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门房惊呼起来。 裴忌转身,见沈芷柔蜷缩在地上,膝盖处有血色晕出,他只得折返回来将她扶起来,拧眉道:“你惯常跟在我身边,连下马都不会了吗?” 沈芷柔已经哭红了眼,她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抽泣出声,努力解释道:“表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想到我就要离开你了,这才,这才神思不属掉下来……” 裴忌怔了下:“你要走了?” 沈芷柔垂下脑袋,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是啊,我虽没见过二姑娘,但也知道二姑娘定不是凡俗女子,也只有二姑娘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才能与你相配,我,我今日贸然跑去寻你,又这么狼狈,害你丢脸不说,叫二姑娘知道怕是还要与你生嫌隙。 还不如,不如我这个祸害自走了,也好家和。” 裴忌一时无言,停顿片刻抱起她:“不要多想,先回去把伤治好。”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之人的兴奋愉悦,因为沈芷柔,已经烟消云散。 但这件事他早晚是要面对的。 芙儿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现在就让沈芷柔走,他却也是做不到。 他对沈芷柔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她已经无家可归,这么多年,又在他裴家尽心尽力,即便没有那档子糊涂事,他也不会薄待她。 他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芙儿也不会喜欢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那便只能等芙儿过门。 如果她当真不喜芷柔,再送她走也不迟。 第5章 裴家人 裴府不小,足足有六进。 比洛府还要稍大一些。 这是裴忌升任千户后置办的。 原先裴家人一起住在城西的三进宅院里,还算合适。 只是裴忌想给洛芙更好的,不忍她嫁过来还不如在家时住的舒心,便舍了三进宅院,搬进这里。 现下里头住着裴母许氏,老大裴端与媳妇周氏,还有快及笄的老三裴榆。 裴忌住在正院西侧的两进院子里。 前院武房,后院住伺候的丫头婆子,沈芷柔也住在这里。 她虽说还没有被抬为姨娘,但给的份例与姨娘也没什么差别。 她就住在裴忌隔壁厢房,有丫头婆子伺候。 裴忌身边的一应事物则由她打理安排。 裴忌抱着沈芷柔一路回来,惊了不少人,后院的丫头婆子也都忙活起来,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药的拿药。 裴忌把沈芷柔放在床上,自己蹲身将她的罗裙中裤拉起,她腿上的伤痕便显露出来。 不过是一点磕伤,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并不严重,裴忌常年习武心里清楚,对沈芷柔道:“皮外伤不打紧,上了药今晚就能结痂,我要去拜见母亲,你好自歇息。” 沈芷柔双颊酡红,无限柔情的望着他:“我没事,表哥不要担心。” 裴忌点点头,一路顶着大太阳回来,他身上也出了汗,只是他心知自己外出归来没有先回家拜见母亲,母亲定然生气,此时也顾不得回自己房里沐浴更衣,脱下外衫随手递给丫头,只着月白直缀,一边松箭袖一边出去。 他很少来沈芷柔厢房,这时才发现她房中春案上摆着个花瓶,里头插着满捧的山樱。 那鲜灵粉嫩的样子跟他赠给洛芙的山樱一模一样。 裴忌停住脚步,回身看沈芷柔:“你房里的山樱是哪里来的?” 沈芷柔正无限柔情,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这山樱就是裴忌在永明采的。 她私自藏了一部分,谎称是自己采的,叫花匠和小旗一起送回来。 大部分送去洛府给了洛芙。 她私藏的这部分则被小旗送回裴府,装进她房中的花瓶里,由丫头婆子们照料。 她如此做,一为嫉妒,二为给洛芙添堵。 她不仅要将这山樱放在房里,还要培植起来种在自己厢房前。 如此待洛芙进了门,看到山樱就会知道,当初裴忌送她山樱时,也有她沈芷柔的一份。 她别想越过她去。 不想表哥竟发现了。 表哥心思缜密,又是从小旗起来的,经办的案子成百上千,可不是好糊弄的。 沈芷柔心中清楚,却也没慌,只小心道:“是我采的,我看表哥采回来的山樱实在好看,便耐不住自己也去采了一些,只是我不会养,便让小旗和花匠一并送回来给房里的丫头们养。” 她攥着衣角,怯怯的问:“表哥,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裴忌道:“撤了吧,芙儿很喜欢山樱,你房里不该有。” 沈芷柔脸色白了几分,勉强笑道:“表哥说的是,我一时糊涂竟没想到这里,我这就让她们把山樱扔出去。” 裴忌嗯了声,没再说话,转身往正院去。 正院里人很齐全。 除去老大裴端,老大媳妇周氏,老三裴榆都在裴母许氏身边。 裴忌进来对坐在主座上的许氏拱手拜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许氏身形干瘦,华服加身,金簪满头也不显贵气,脸颊微陷,嘴唇肖薄,倒显出几分刻薄。 此刻闭着眼睛好似在养神,裴忌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 裴榆坐在许氏旁边,十四岁的姑娘,五官同裴忌有两分像,脸儿圆圆的,娇憨可人,只是神情有蛮横之色,将这娇憨冲淡不少。 她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阴阳怪气道:“原来二哥哥还知道回家呢,我还当你以后就要住进洛府,连娘都不要了呢!” 老大媳妇周氏站在一旁给许氏打扇,打圆场笑道:“二叔好容易有了心上人,难免上心些,日后咱们姑爷要是也跟二叔一样,小妹的日子才会好过呢。” 裴榆扭脸看她,叫道:“嫂嫂你可不要乱讲,我可是有教养的,才不会像那人一样勾的夫君连孝道都不顾了!” 裴忌容不得有人说洛芙的不是,沉下脸:“裴榆!” 杀伐重的人沉下脸气势更是骇人。 裴榆抖了下,闭上嘴往许氏身边靠了靠。 许氏缓缓睁开眼睛:“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开始训你小妹了,待她入了府,你是不是要连我也一起训啊?” 裴忌有些头疼,缓了脸色道:“母亲莫要着恼,外出归来没有先回来拜见母亲是儿子的不对,您不要迁怒芙儿,她是您选定的媳妇,品行如何您心中定然是清楚的。” 许氏噎了噎。 洛芙确实是她选的二儿媳。 当初也是她催着老二去佛寺同她相看的。 这个洛二姑娘也确实是个安分的。 只是人如其名,生的未免也太好了些。 老二被她迷的连娘都要忘了。 这让她很是不喜。 她梗着脖子道:“她是我选的又如何,把爷们迷成这样,那就是她不贤!” 裴父在时,裴忌也还小,家中过的清贫,裴父又时常在外奔波,许氏为两个儿子劳心劳力,累的干瘦,裴忌都看在眼中。 他不想惹母亲不快,只得揭过这个话题,服软道:“儿子刚回来,一路上连口水也没喝,母亲当真不管儿子了吗?” 许氏早从沈芷柔那里打听到她这二儿子回来后,先在千户所沐浴更衣后才去的洛府。 不想他有工夫沐浴,却连口水都顾不得喝,把自己拾掇干净后只巴巴的赶过去看人家。 真真是把那丫头放在心尖尖上了。 许氏心中更是有气,却也知道老二这是在递台阶,又是心疼他这一路回来连口水都没喝,瞧着又瘦了些,一面吩咐老大媳妇拿香茶给他,一面将火力转移到沈芷柔身上:“芷柔不是在你身边伺候吗,她是怎么照顾你的,不过就出去月余的工夫,竟叫你瘦了一圈! 回来还是叫抱着的,她就恁是金贵,连路都走不成了?我看啊她也是越发的不像样子了,你日后莫要太纵着她了……” 裴忌坐在一旁喝着茶水。 耳中听着许氏絮絮叨叨的数落,心中浮现的却是那娇娇儿的一举一动。 他在想,她给他绣的香囊该是跟她一样充满花香。 他一定会贴身放好,好好珍藏。 在没备好聘礼之前,这只香囊将会是他的慰藉。 第6章 母女奸计 洛芙赶在第二日的下午才堪堪将香囊做好。 是山樱的样式,只是针脚有些粗,花儿的样子就显得不是那么好看。 不过花香馥郁,煞是好闻。 洛芙很满意,这已经是她绣的最好的一只香囊了。 她把香囊妥帖装进方木盒中递给商陆。 商陆接过来笑道:“姑爷一大早就派人来等着,现下总算是等到了。” 忍冬推她:“那你还不快送去,叫姑爷等急了,保不准又亲自登门,咱们姑娘可就又没有好觉能睡了。” 洛芙为了赶工,今个儿确实还没睡午觉,这会儿除了外衣已经躺床上了。 忍冬笑着放下床帐。 商陆则拿着装有香囊的盒子去了前院。 她步履匆匆,刚拐过垂花门迎面正碰上一群人。 是太太崔氏和大姑娘洛贞。 母女俩刚回府,身边跟着一群婆子丫鬟。 商陆赶忙福身作礼:“太太,大姑娘。” 崔氏身量不高,但生的富态,自有一股威势,来回赶路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也无心搭理庶女身边的这个大丫鬟。 洛贞脸色同样憔悴,扶着崔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问商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做什么去?” 商陆不敢不答:“回大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给裴大人的回礼,奴婢正要给裴大人派来的人送去。” 洛贞脸色沉了沉。 心中暗骂,好个小蹄子,竟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不让她狐媚勾搭裴忌,她竟是变本加厉起来! 洛贞心中淬了毒似的,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去吧。” 商陆应声,又福了福身,低头往前去了。 崔氏看着女儿:“你既然铁了心,就别让这两人再蜜里调油了。” 洛贞道:“女儿明白。” 她叫来自己的心腹丫鬟低声吩咐几句。 丫鬟便也匆匆往前去了。 她从另一条路小跑着走去前院。 太太的陪房周福家的正在前院招呼着粗使婆子往府里运从青州带回来的礼。 这丫鬟走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周福家的立时把头一点:“姑娘放心,我必不会让那小蹄子把东西送出去!” 她走回去磨蹭了会儿,见商陆过来,便拦住她:“你不是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吗,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作为太太陪房,周福家的也是有一些管家娘子的权利的,商陆忙笑着解释了下。 周福家的闻言却是阴沉了脸色,厉声道:“简直是放肆!传话递物难道没有规矩吗!何况还是外男!太太不过是几日不在府中,你们就这般不守规矩,二姑娘不要名声,大姑娘还要脸呢!” 商陆先是被吓了一跳,又听她说的难听,脸色也难看起来:“裴大人已经同我们姑娘定亲,算不得外男,周姐姐还请慎言!” 周福家的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定了亲就能胡来,今个儿送送定情之物,明儿个拉拉小手,后个儿就能滚做一处了是不是?我竟不知,你一个丫鬟身,还有管家的才能,我看洛府的主母不该是太太,该是你才对!” “你……”商陆被气的嘴唇都白了,“我刚才已经见过太太和大姑娘,大姑娘应允的!” 周福家的道:“那是大姑娘好性,我却没这么好说话!无规矩不成方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然太太还怎么管家,你好歹也是个大丫鬟,难道还要人教吗!” 府里没有往外头递东西的规矩。 但平日里往里送东西,是要经过前院守几道门的小厮,再递到后宅,由守门婆子层层往主子院子里传。 商陆知道她是出不去了,只得忍气转回去,将方盒交给门下婆子又塞了几个钱,叫她妥帖些把东西送出去。 婆子满嘴答应,但那方盒转头就放在了洛贞房里的桌上。 崔氏倚在软塌上捏着太阳穴:“你不是会仿笔迹吗,写一封递出去。” 洛贞明白她的意思。 也没叫人进来,自己走到书桌前,磨墨提笔,没一会儿就写好信,吹了吹叠好装进雕刻鲤鱼图案的木盒封套中。 见她准备叫人把信送出去。 崔氏忍不住坐起来:“贞儿,你这封信送出去,一切都会变了,娘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想清楚了?” 洛贞没半点犹豫:“女儿想的很清楚!那个梦历历在目,并且一连就是好几天,这一定是神佛在护佑女儿,女儿自然不会辜负它们的好意!” 洛贞去青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崔氏说了这个梦,坚定的要换亲。 崔氏起初跟洛远山一样,既是惊诧又是恼怒。 为了让女儿入宫选妃,从她三岁起,便请了宫里退下的嬷嬷入府,按照宫妃的坐卧行止教养。 女儿也是个争气的,打小就立志要入宫做娘娘。 为此她们努力了十几年,可眼看入宫在即,女儿却因为一个梦,放弃十几年的努力,反而要嫁给一个小小地方千户! 她甚至一度怀疑女儿被梦魇住,生了邪病。 可女儿又神思清明,除此之外,并没有半点中邪的迹象,大兄寿宴上她也不好请人来看。 让她改变想法的是宴席上,有从京城来的客人隐晦提起当今帝王有脑疾,残忍弑杀。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做姑娘时,父亲曾说过的话。 那时她随父亲住在京城。 确实听过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有脑疾的毛病。 只是她没在意。 如今久远的记忆回潮,再结合女儿的梦魇,她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兄长的寿宴还没完全结束就匆匆赶了回来,便是要替女儿完成换亲之事。 现下见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崔氏心中的那点犹豫也消散了,叫人进来把信递出去给裴忌派来的小旗,又道:“去叫老爷回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第7章 想换嫁?嫁妆拿来! 过去传话的人照崔氏吩咐,说得急。 洛远山回得也急,匆匆走进正房,刚看见崔氏就忙问道:“夫人,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出什么大事了?衡儿在他外祖家顽皮闹出祸事,还是岳家大兄怪罪我没一起前去?” 洛衡是崔氏所生第二子,也是洛远山唯一的儿子,难免骄纵。 青州崔氏虽说已经大不如前了,但底蕴还在,洛远山可不想跟崔氏有什么误会,更怕儿子在那边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 “老爷别急,衡儿在青州好得很,我和贞儿回来,他还闹着要留在那儿跟表兄妹们玩呢,待过几日,派人去接他回来便是。”崔氏走过来,帮他把官帽取下,屏退丫鬟婆子,扶着洛远山坐下才道,“是贞儿的事。” “贞儿?”洛远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洛贞来的那一出,他脸都黑了,“夫人该不会是被她说动,也要换亲吧?” 崔氏点头,还没说话,洛远山就拍了桌子:“这不是胡闹吗!事关内廷,你们不要命了!再者你们当裴忌是好摆弄的吗,这小子手狠着呢,身上又有着一股拼劲儿,谁都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他又认定了芙儿,这亲是你们说换就能换的吗! 夫人你往日里也是个有成算的,怎么现在也跟着贞儿胡闹起来?你们也不想想,就算当真换了亲,贞儿嫁到裴家,裴忌心里没有她,她的日子能过好吗!” 崔氏也不急,缓缓坐到另一边:“老爷既然知道我心中有成算,你担忧的这些事,我难道就没想过?” 洛远山闻言真是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换亲?” 崔氏知道把女儿的梦说出来,她家老爷指定更得拍桌子,只得迂回道:“老爷知道我父亲曾是帝师,内廷的事他知之甚多,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便听说他有脑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残忍暴烈,父亲他老人家在世时曾跟我说过,早前我没放在心上,但这次我大兄寿辰,京城里也来了些客,隐晦提起当今圣上确实如此。” 她说着探身靠近洛远山,压低声音道:“当今圣上如此残暴,早晚是压不住的,老爷你猜,如此暴君,江山还能有几何?” 洛远山惊得眉头直跳,张口想斥责她,可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个地方官,早前京里的靠山已经因,但是青州崔氏跟京城的关系紧密,他这夫人刚从青州回来,知道的消息自然比他知道的要多。 若当今圣上果真是个暴君,那他这江山确实是坐不长久的。 让贞儿入宫也确实是害了她…… 崔氏眼看他松动,又继续道:“贞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可不会让她白白送命,与其让她跟那暴君一起葬送在宫里,还不如嫁给千户裴忌。 我知道老爷也很看重他,不想得罪,可我们又不是退亲,只是换亲,庶女变嫡女,他是占便宜的。” 洛远山眉头皱的死紧:“可他心里只有芙儿啊,贞儿强嫁过去能有好?再说了,他定是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再闹的人尽皆知,我看这暴君的江山还在,我洛府先要满门抄斩了!” 崔氏坐直身子,不紧不慢道:“婚姻大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忌那个娘市井出身,她不会拒绝这种好事,裴忌又是个孝子,有他母亲压着,他必定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至于他心里有没有贞儿,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占稳裴忌之妻的位子,而后等着坐上后位就是了! 洛远山思索许久,最后慢慢点了点头:“那芙儿和老太太那边,你也要处理好,别叫她们生出什么事端来。” 崔氏笑道:“老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办妥帖,你只管递银子和信去礼部把贞儿的名字换成洛芙就成。”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了,耽搁不得。 洛远山匆匆去书房写信。 崔氏则叫了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叫二姑娘来。” 已是戌时。 洛芙沐浴之后刚要睡下,外面的丫头带着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进来,见洛芙乌发披散坐在床榻上,笑道:“哟,二姑娘这是要睡了,我来的真是不巧了。” 太太回来的事,洛芙听商陆说过。 这个时候还叫丫鬟过来,看来洛贞已经把太太说动了。 洛芙抚着长发,乌黑的眼眸里却是微有疑惑:“太太找我吗?” 大丫鬟道:“是哩,太太有话要跟二姑娘说呢。” 洛芙点点头:“姐姐稍后,我这就过去。” 商陆和忍冬已经拿了衣衫罗裙和大衣裳过来服侍洛芙穿好。 待要挽发,洛芙嫌一会儿回来又要拆,便道:“就这样吧,太太这么晚找我定是有急事,不好让太太多等。” 崔氏一向重规矩,但这个时候忽然叫人过来,定是有急事的。 大丫鬟也不好拿那套规矩压洛芙,只笑道:“怪道太太总说二姑娘贴心呢,那咱们快走吧。” 她率先转身出去。 忍冬提灯,商陆轻揽着洛芙走在后面。 到了崔氏的院中,忍冬和商陆便被留在外面,只洛芙跟着大丫鬟进了正堂。 崔氏穿戴整齐的坐在主位上,双目紧闭,脸色憔悴,身边两个丫鬟,一个按太阳穴,一个在捶腿。 洛芙走过去福身道:“太太。” 崔氏睁开眼,见她乌发披散,连发髻都没挽,眉头先皱起来,只是想到待会要说的话只得先忍了,对身边的丫鬟道:“你们先退下。” 丫鬟们依言退下,崔氏盯着洛芙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芙儿生的真是好,这般披头散发竟也是百媚生娇,只让你嫁一个莽夫千户实在是可惜。” 洛芙愣住:“太太……” 崔氏道:“别怕,不嫁莽夫,也不叫你嫁屠夫,叫你嫁更好的,入宫做娘娘如何?” 洛芙更愣:“我入宫……那大姐姐当真要嫁给裴忌吗?” 崔氏道:“你别管你大姐姐,总归她是不会入宫的,也不是因为入宫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我们合计过,你大姐姐虽说比你强些,可这容貌到底逊色,入宫后恐怕是会泯然于众,而你就不同了。” 崔氏含笑朝洛芙伸手。 洛芙走上前把手递给她。 崔氏抚着洛芙的手,从手端详到脸,笑的慈眉善目:“芙儿这容貌,莫说小小兖州,就是京城也无有比你强的,入宫后定是能如鱼得水,虏获君心,是以与其把入宫这样宝贵的机会给你大姐姐浪费,还不如给你,届时你荣宠加身,我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芙儿,你说呢?” 洛芙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抬起眼,那一向清澈明净的眼眸中含着忧虑:“可是太太,我害怕……” 崔氏将她揽到怀里,慈母般拍抚着:“好孩子,入宫为妃做娘娘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怕呢?” 洛芙乖顺的伏在她怀里:“芙儿不如大姐姐知书达理,更不如大姐姐嫁妆丰厚,芙儿害怕入宫之后,连面见天恩的机会都没有……” 崔氏拍抚着她背的手顿住,心中暗骂,好个小蹄子,还当这是个蠢的,竟是不傻,还知道讨要嫁妆。 只是还照原样给她,也确实说不过去。 左右一点钱,与后位相比微不足道,打发她老老实实入宫去,也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崔氏的手重新拍抚下去:“好孩子,你的容貌足以弥补其他不足了,不必总看你大姐姐如何,至于嫁妆,母亲怎么会亏待你,照你大姐姐的份例一起置办,必不叫你入宫后受屈。” 洛芙却还是犹豫不决:“可是……” 崔氏渐渐冷了脸色:“没有什么可是,这事你爹爹也已经同意了,你小孩子家不知事,难道你爹爹还能害你不成?” 她软硬兼施,洛芙哪里能抵挡的住,只能从她怀里起身柔柔道:“芙儿都听太太和爹爹的。” “这才乖嘛。”崔氏重拾笑脸,“既然已经这么说定,那裴二送你的东西你也不能再留着了,一会儿回去就收拾出来送到我这里吧,我会帮你送还给裴二,也会帮你善后,你不必出面跟他纠扯什么,你只要知道,往后,他是你大姐姐的夫君,你与他再无瓜葛。” “是。” “好了,天也晚了,回去睡吧。” 洛芙点点头,要走时似是想起什么:“太太,那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崔氏现下心情好,笑道:“你爹爹忙着去礼部更换你和你大姐姐的名帖,我又才回来,还未及跟老太太说呢。” 洛芙道:“那让芙儿去同老太太讲吧。” 不用自己再去费口舌,崔氏当然乐意:“自然可以。” 洛芙福身作礼:“多谢太太,芙儿先回去了。” 她退出去,等在外面的商陆和忍冬忙过来扶她回去。 “姑娘,太太这么晚叫你做什么呀?” 忍冬提灯走在前侧,忍不住问道。 揽着洛芙的商陆也望向她,不妨洛芙却停住了脚步:“李嬷嬷,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丫鬟这才发现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就站在前面。 李嬷嬷往崔氏院子看了眼道:“老太太听说太太回来就一直操着心呢,今晚上听说太太派人叫你过来,一直坐立难安的,姑娘既出来了,快过去看看吧。” 洛芙本打算明日请安时再跟祖母说这件事,不然怕她今夜睡不着觉。 不想她老人家竟然一直在操着心。 她点点头,加快脚步去了老太太院里。 第8章 梦中对比,洛贞妒火中烧 “芙儿来祖母这里。” 刚转过折屏,老太太就冲洛芙招手道。 洛芙忙走过去,被老太太揽到怀里问:“太太这么晚找你是不是为了大丫头说的那事?” 洛芙点点头。 “我就知道!”老太太气得不行,“也亏得她们做得出来!好端端抢你婚事,也不知瞧上了哪里的好处,竟是脸都不要了!” 她拿起旁边的拐杖就要起身,“我找她去!” 洛芙忙拦住她:“祖母别急,听芙儿说。” 她安抚着老太太坐好,斟酌着说道:“祖母,太太已经把爹爹也说动了,他们决定的事情,咱们改变不了的,您不要过去平白受气。” “我怎么能不过去呢!”老太太把拐杖攥得死紧,“要是裴二是个赖的也就罢了,可他待你真真是挑不出半点错来,人又上进,你嫁过去后想见的就是享福的,那宫里有什么,不过就是看着光鲜! 你瞧这洛府里头才几个人呢,就诸多腌臜事,宫中可比洛府复杂,你去那里头厮杀还不如在裴家清清静静一辈子。” 洛芙微微叹气:“可是祖母,裴家也并非能清清静静一辈子呀。” 老太太兀自恼着,不妨听洛芙这样说,不禁愣住。 洛芙道:“裴忌有个表妹,此前来找过我,她跟我说她十二岁就到裴家在裴忌身边伺候了,她和裴忌感情深厚,已有夫妻之实,求我能容下她。” “什么?”老太太惊了,“裴二从没提过啊,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问过他没有?” 洛芙摇摇头。 老太太急道:“你得问啊,我看得出,裴二心里当真是有你,就算是真有这档子事,你叫他把人送走,他必定是会听的。” 洛芙垂眸不语。 老太太自己急了会儿,见她不语,忽地想明白了,她问道:“芙儿,告诉祖母,你其实是不是不喜欢裴二啊?” 洛芙想了想道:“没有不喜欢,但也谈不上喜欢,我同他毕竟只见过两面…………” 她圈住老太太的腰,将自己依偎进她怀中:“祖母,我想着左右都是那样,我们又何必去争呢,何况,我已经从太太那里要到了跟大姐姐一样份例的嫁妆。 太太是贵女出身极要面子,又一向疼爱大姐姐,嫁妆必不会少,我有这丰厚的嫁妆傍身,即便是在宫中也是能过好的,祖母知道的,芙儿一向都不会让自己吃苦受委屈的。” 老太太听着,想起她从她这里搬出去住时,她院里有个妈妈仗着资历老又是拿乔,又是拿她屋里的东西。 她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到下面做粗使去了。 过了好几天崔氏才知道,却找不出半点错来。 只能在芙儿去请安时,说些诸如,二姑娘瞧着是个心软和善的,却连自己院子的妈妈都容不下,不过就是一点子吃食与小玩意,赏人都嫌臊的慌,竟也能抓住不放,将个积年有功的老人赶去做粗活,真真是小家子气,这么个脾性往后在夫家怕是要吃苦头的,这类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是被说几句,要做的事做了,要处置的人处置了,芙儿从不会在意被说了什么。 其实细细想来,这么些年,虽说崔氏和大丫头总是压着芙儿,可那也不过是些读书识字这类的小事。 芙儿让着她们,处处显拙,自己反而能过得舒服。 如今又从崔氏手里替自己讨来跟大丫头相同份例的嫁妆………… 这孩子啊,自己有主意,确实是到哪里都不会过的差。 老太太的心渐渐安稳了,抬手抚着她顺滑如缎的乌发,叹道:“也罢,裴二身边既然有那么个人,就是现在让他把人送走,难保他心里没疙瘩,日后也是事…………唉,入宫就入宫吧,我的芙儿这般可人儿,君王哪有不喜欢的,在宫里做个宠妃也能舒坦一辈子…………” 洛芙在老太太院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把老太太哄得睡下才回自己院里。 她平日里睡觉都有定数,这会工夫早已是困倦无比。 不想房里还有一人正等着她。 是洛贞。 她穿着浅蓝八宝花式洋绉圆领外托肩周身元缎金夹绣五彩人物山水花边挂黄绿藕色旗带三镶三牙镀金桂子扣新大褂。 下着八宝青裙。 端端正正,华贵无比。 想来从青州回来,便一直没换下。 只发髻有些松动。 看起来是小憩过后。 此时双手交握端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的。 洛芙忍住困意,走过去见礼:“大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洛贞往她身上看一眼,问道:“二妹妹这是才从祖母屋里回来?” 洛芙道:“是。” 洛贞明知故问:“都这么晚了,二妹妹还去祖母屋里做什么啊?” 洛芙心平气和地答道:“去同祖母讲太太交代的事情。” 洛贞从鼻腔哼出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早先我便告诫过你,让你安分些,莫要再勾搭裴郎,你却愈发的变本加厉,看来你并不把我这个大姐姐放在眼里,还是要太太出面才行。” 洛芙懵懵地望着她:“大姐姐什么时候告诫过我呀?在园子里那次吗,我以为大姐姐在告诫我要遵守嫡庶尊卑呢。” “你…………”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洛贞直觉窝气,却发不出去,只得沉着脸把这事翻篇:“算了,我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你如今既然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便去把裴郎送你的东西收拾出来给我吧,他如今可是你姐夫!” 才刚在崔氏那里说定,这便过来讨要。 竟这样急。 洛芙虽不明所以,但也没多说什么,裴忌送的东西再留在她这里也确实不合适了。 她道:“大姐姐稍待。” 商陆和忍冬比她更清楚东西放在哪里。 洛芙便让她两个去收拾。 两人听洛贞说的话都惊呆了。 什么叫姑爷现在是姑娘姐夫了?! 只是此时也没她们两个丫头说话的份,只能听吩咐进去卧室把东西收拾出来。 一件一件摆放在春案上。 玻璃描金花卉纹粉盒、银珐琅如意扁方、珐琅花卉坠流苏银梳、蜻蜓眼的琉璃珠…… 无一不精巧。 无一不可人。 看得出都是精挑细选才送来的。 当那捧插在春瓶里的山樱,与冰萃牡丹玉簪摆出来后,洛贞指甲都要陷入掌心了。 崔氏把洛芙叫过去的时候,洛贞就在矮屏后听着。 也不知是因为来回奔波困倦所致,还是旁的。 她听着听着竟睡了过去。 而后便又做起了那个梦。 这次不是她见到暴君后的场景。 而是之前她在宫里跟人斗的不可开交的场景。 在她费尽心机求生,举步维艰之时,画面一转,却是洛芙。 她还似往常,穿着折旧舒适的藕色纱衫,青纱裙,站在房前廊下,乌压压的发上只插了支冰萃牡丹玉簪,手拿伽楠香团扇懒懒摇动。 院子里山樱树生的侬丽。 花冠与花枝是着意修剪过的,粉意盈满整个院子。 梯子放在树干之下,裴忌长衫下摆扎在腰间,登梯而上,从下人手里接过葛布厚厚地缠在树干之上。 而后在两端系上成人手臂粗的麻绳,最后下来细致缠好檀木座板。 一切做好之后,他先坐上去试了试,见十分稳妥,这才站起来对洛芙道:“芙儿,来。” 洛芙依言过去坐下。 裴忌便在后面轻轻推着。 山樱花瓣飘飞。 美人笑颜如花。 身后向来肃杀冷冽的俊朗男子满眼宠溺,铁汉柔情。 这个梦好像在故意气她。 她也确实被气到了。 醒来后心里燥得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 到底凭什么! 为了入宫,她从小到大不知付出多时艰辛。 入宫之后,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算计,连每日的吃食都要细心再细心,可谓是步步维艰。 可洛芙呢。 这个怠懒愚蠢,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她一向都看不上的庶妹,却过上了神仙似的日子。 有权有势的男人满心满眼都是她,送她的礼物,样样精挑细选。 连做秋千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 只为博她一笑。 如此也就罢了,可她竟还能靠着这男人登上妇人们梦寐以求的后位! 洛贞只要一想到这些,嫉恨就化作气血直冲脑门,直至再也忍不了来了洛芙的院子。 空有美貌,胸无点墨的蠢物就该凄惨地死去! 她不该拥有那么多幸事! 她要把裴忌送她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部收回去! 她要让她在深宫备受折磨时,无半点慰藉! 如此,方才能解她心中嫉恨。 第9章 崔氏登门,颠倒黑白 崔氏是亲自去的裴府。 “谁?”许氏倾身问,“你说谁来了?” 过来通传的丫鬟忙又重复道:“亲家太太来了。” 许氏有些发愣:“是亲家太太,不是亲家老太太?” 丫鬟道:“是亲家太太。” “这真是奇了,她怎么会来呢?”许氏一时摸不着头脑。 说是亲家太太,但谁都知道不搭噶。 洛二姑娘可不是这位太太出的,人家可是有嫡亲的闺女。 当初相看,也是她跟洛府的老太太的牵的线。 洛家的这位当家太太可自始至终没露过面。 怎么会这会儿找上门来? “娘,我听说这位太太可是出身名门,除了巡抚夫人,总督夫人家,她从不上门的,怎么会来咱们这里?”裴榆在旁边疑惑道,“该不会是那个洛芙出什么毛病了吧?” 老大媳妇周氏坐在下手,沈芷柔站在许氏旁边打扇,两人各怀心思却都不敢说什么。 裴榆的话许氏不爱听,她往小女儿头上拍了下:“咱们这里怎么了?你二哥可是千户,也没比他按察使差到哪儿去!凭她是谁,我可不惧!” 她站起身,理了理宽袖裙摆,昂起下巴,双手交握,走出正堂。 裴榆是个路边的狗咬嘴都要凑上去看的人,见许氏出去,她也连忙跟上。 周氏坐在那喝茶,看向站立难安的沈芷柔:“亲家太太过来,定是跟二叔有关,你不跟去看看?” 沈芷柔强笑道:“嫂嫂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怎敢过去。” 周氏茶杯抵在唇前,眼珠子却盯在她手腕上的嵌珍珠宝石金镯上:“我倒是能去,只是二叔的事好像与我无关呀……” 沈芷柔咬唇,周氏向来贪财,想让她做事必是要给她好处的。 而她又早就看上了她这金镯。 可这金镯…… “好嫂嫂,若是旁的我也就给你了,可这镯子是二表哥送我的,你知道的,表哥送我的我都很珍惜,我给你个旁的成不?”沈芷柔走到周氏身边,轻轻推着她,“嫂嫂记得我前日戴的那支金钗不?嫂嫂若是不嫌弃,待会儿我就把它送到嫂嫂院里。” 周氏晲着她头上的珠钗:“我看你这钗也不错。” 沈芷柔立马拔下珠钗塞到她手里:“好嫂嫂,你快些去吧。” 周氏拿了珠钗这才放下茶杯,起身出去。 她追上许氏和裴榆时,两人都已经到前厅了,不好在外人面前赶她,三人便一起走进去。 崔氏端正坐在厅内,手中捻着佛珠,两个大丫鬟一人手捧插满捧山樱的春瓶,一人抱着四方木匣侍立在左右,一副官家太太气派。 许氏心中发酸,脊背挺得更直,面上却是堆笑:“不知亲家太太来,我们真是怠慢了。” 崔氏放下佛珠,扭头先看许氏,见她形容干瘦一副小民面貌,心中鄙夷更胜,但起身含笑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哪里是亲家太太怠慢,如今才见亲家太太,是我怠慢了才是。” 两人客套着,又介绍了裴榆和周氏,再有一番礼让才相继坐下。 许氏问道:“不知亲家太太过来是为何事啊?” 崔氏见她这女儿和大儿媳也不走,心中不快,暗道果然是市井出身,老的小的都尽是些没规矩的。 不过这事早晚都会知道,叫她们在这儿听听倒是也没什么。 崔氏叹了声:“还不是为着我家那个二丫头。” 听她这么说,裴榆立时来劲了,插嘴道:“太太,是不是那个洛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许氏脸一沉,劈手打在她脑袋上:“我跟亲家太太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吗!” 裴榆早习惯了,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就问问嘛。” 崔氏心中更是鄙夷,却又生出一丝隐秘的爽快来。 看来洛芙那个小蹄子并不得裴家人喜欢。 这真是好事。 只得男人喜欢有什么用呢。 男人整日里在外奔波,女人嫁过来,天长日久的,还不是要在这后宅里跟婆母妯娌们相处。 她就不信裴忌当真能护得那小蹄子周全。 想来贞儿梦中所说,那小蹄子当上皇后之前定也是受足了气和磋磨的。 但她的贞儿就不同了。 她的贞儿打小行止坐卧都是按照宫里娘娘的礼仪来教导的。 琴棋书画样样都都挑不出错来。 人又聪慧。 贞儿梦中,连宫里那些个宫妃都斗的过,难不成还笼络不住这么个市井婆母? 而这蠢笨蛮横的小姑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 至于妯娌,看着低眉顺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裴忌不喜欢又怎么样? 她的贞儿在这后宅里定是会过的如鱼得水,有许氏护着,裴忌再不喜欢,也会给些体面。 她的贞儿可是会比洛芙过得要好。 贞儿不仅会当上皇后,还会舒舒服服地当上皇后! 想到这里,崔氏的笑里都多了几分真情:“亲家太太何必打她,三姑娘这样的率真可人,叫人看了喜欢还来不及呢。” 裴榆听了,更是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许氏没空管她,忙问道:“听亲家太太这意思,那洛芙当真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崔氏叹道:“可不是吗,这丫头虽说是个庶女,可脾气却大得很,伺候她长大的妈妈惹她不高兴了,说打发就给打发了,连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真真是跟她那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裴榆此前只听说洛芙姨娘难产早逝,现在听崔氏提起,忍不住又插嘴问道:“她姨娘是不是也是个狐媚子,勾得夫君不成体统?” 许氏也想知道,就没拦。 崔氏想起那人,眼神渐冷,嘴上却是悲叹道:“本是家丑,不该到处张扬,只是咱们是亲家,这事又是我们理亏,少不得要让亲家知晓清楚。 她那姨娘本是猎户之女,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正巧叫我们家老太太给瞧见了,看她可怜见的,便帮她葬了父,收她在身边伺候。 谁知她却…………却勾上了我家老爷,唉,只得抬她为妾。 她却还是不安分,待生了二丫头,便自觉能越过我去,整日里不把我放在眼中,等到怀上第二个,那更是…………什么好的都要搂到她院里去,我劝她莫要贪多贪足,免得孩子长得大了不好生,却反被她拿住话柄,告去老太太那里,这又是我的不是。 可结果呢,她却当真是没在这上头的,也是可悲可叹啊。” 裴榆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可悲可叹,那是她活该!人家好心收留她,她却狐媚勾引人家夫君,太太非但不跟她计较,还好心劝她,她呢,却是蹬鼻子上脸,若是我,定要抽她几个嘴巴才好解气呢!只叫她难产死了,真真是便宜她了!” “若不是亲家太太同我说,我还当这是个安分的呢。”许氏也是点头,“怪道老太太也没多提她的事,只是可怜我儿要娶这么个人的女儿。” 说着又急问道:“那这洛二姑娘到底是生了什么事端,竟然叫亲家太太亲自过来一趟。” 崔氏心里痛快极了,面上确实愁苦:“你们都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要送女儿入宫候选的,都是长姐为先,我也打小就教贞儿入宫的礼仪,二丫头在旁看着总觉得苦,我当她对入宫之事没什么想法。 谁知昨儿从我青州娘家回来带了些宫妃的穿戴,叫她瞧见了,便生了心思,又觉入宫做娘娘好了,在她爹爹和老太太那里哭闹个不休。” 她无力地叹气:“这丫头生得像她娘,脾性像她娘,也跟她娘一样是个有福的,老太太和老爷都疼她,她闹成这样,我们也没法,只能依了她,让她入宫去。” “什么!” 许氏和裴榆齐齐叫起来。 母女俩脸色都黑如锅底。 她们确实不满洛芙,可这门婚事到底是合宜的。 何况八字都算过了,说不嫁就不嫁了,让她家这脸往哪里放! 周氏也是十分的惊诧。 崔氏见状忙又安抚道:“亲家太太莫急,我不是来悔婚的,二丫头不嫁,我家贞儿嫁。” “什么!?” 许氏和裴榆再次齐齐叫起来,不过这次却是喜多过惊。 许氏忍不住拉住崔氏的手:“亲家太太你说的可是当真?” 崔氏忍着没挥开她的手,笑着点点头:“裴忌这孩子,我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当时你们和二丫头定亲,我还说帮衬些,只是我家那老太太疼二丫头的紧,她的婚事都不让我插手,我便也没出面。 如今二丫头这副样子,我总算是能登门了,只是不知亲家太太嫌不嫌我家贞儿?” 许氏笑得脸上褶子都展开了:“亲家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姑娘的贤名谁不知道,我怎么会嫌呢,我这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裴榆也道:“就是,大姑娘不比那爱攀高枝的洛二好吗,她看不上我二哥,我们还不要她呢!” 崔氏也笑:“亲家不嫌便好啊,只是裴忌这孩子…………” 她敛了笑容,有些为难道:“我知道这孩子喜欢二丫头喜欢得紧,可二丫头先悔婚,我也是没有办法,还劝着她同裴二郎好好说说,她却是见也不想见他,让我把他送她的礼全都退回来。” 她看了眼身边的两个丫鬟。 两人便走上前,将春瓶与木匣放到许氏三人面前。 崔氏道:“亲家太太你瞧,这些都是你家二郎送二丫头的。” 裴榆上手打开木匣,周氏伸着脖子去看。 见里头东西样样精美,件件华贵,眼睛都恨不得粘进去。 裴榆则气得大叫:“这些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娘,二哥哥太过分了,宁愿送那个狐媚子,都不送我一件!现在好了,人家还不要他了!” 许氏脸色也难看得不行。 她何尝不气。 但在外人面前,能这样说吗! 她扯过裴榆,笑道:“那么个女人,她不要倒是好了,也省得你二哥哥被她迷得家宅不宁。” 崔氏在旁瞧着,又不动声色地打听:“二丫头还递了封信给二郎,不知二郎收到了没有?” “信?”许氏一愣。 “就是昨日下午小旗带回来的那封!”裴榆却是知道,立马接嘴道。 她在家无事,便总爱拉着沈芷柔打听洛芙的事。 因此知道这信,她还想看来着,但没那个胆子,现在听崔氏提起,便又来劲了,对崔氏道:“我二哥哥去当值还没回来呢,太太,那封信该不会是她写来与我二哥哥绝交的吧?” 崔氏道:“我不曾看过,不知其中内容,但看二丫头这样子,想来信中所言不会太好。” 她说着看向许氏叹气道:“这………旁地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怕二郎对二丫头用情至深,即便二丫头如此待他,他也是痴心不悔,不愿要我贞儿,若他当真如此,我们也不会强……” “不过是就是见过两面,被那丫头皮相迷了下,哪里就痴心不悔了!”许氏怎么会放过这么占便宜的事。 庶女换嫡女,还是打小按照宫妃礼仪培养,母族家大势大的姑娘。 这不比那勾的儿子魂儿都没了的洛二强上千倍万倍吗! 她当即放话道:“亲家太太你且放宽心,我家老二是个孝顺的,我说话他不会不听,您就放心把大姑娘嫁过来吧,我保管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的疼!” 听到预料之中的话,崔氏满意的笑了:“如此自然是好,那若二郎有心,便将二丫头送他的东西也都收拾起来送还给二丫头吧,她们两个的婚事总归是不成了,还留着东西也是不像样子。” 许氏忙道:“正是呢,亲家太太放心,等我家老二回来,我就让他把东西搜罗起来送回去,再选个良辰吉日登门与咱们大姑娘相看,这婚事能早些定下来,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崔氏点头道:“只是二郎到底是先与二丫头相看,定得亲,如今换成我家贞儿,不知对外头该怎么说?” 裴榆插嘴道:“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正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那个洛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崔氏听得脸色一沉。 她还想让洛芙入宫候选,名声坏了叫内廷下来的人听见,人入不了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保不齐会连累整个洛家,可不能让这家子人胡咧咧! “这可不成!”崔氏摇头,叹道,“二丫头虽不是我亲生,但到底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让她名声受损我也不忍心,再者,她又一门心思入宫,名声坏了,恐叫内廷来人不喜,再牵连到二郎可就不好了,三姑娘可不兴说出去啊。” 裴榆听说会牵连自己二哥,便也只能歇了心思:“便宜她了!” 许氏也道:“亲家太太放心,我们晓得轻重,这事最好办的体面一些。” 崔氏道:“是呢,不如就说八字不合吧,左右只是个由头,信不信的咱们也不管住不是。” 许氏哪里会不同意,又跟崔氏商量了好一会儿婚事细则,这才亲自把人送出门。 第10章 她不要他了? “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么好的东西,竟都拿来给那狐媚子!” 送走崔氏后,许氏回来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山樱与木匣里的各色珍巧,一直压着的怒气终于发了出来,却又替自己儿子不值,咬牙切齿地骂洛芙道:“小蹄子不过就是生的狐媚好看一些,真当自己金尊玉贵起来,我儿一表人才,又有才干,待她如此之好,她却负他!” 她又是冷笑,又是拍打双手,冲裴榆和周氏道:“你们听听,女子负男子!多早晚有这样的事,简直是倒反天罡!这狐媚早晚遭雷劈!” 周氏眼睛扫着匣子里的东西,嘴上安抚道:“幸好亲家太太是个明白人,看中二叔,洛家的大姑娘可是比那二姑娘强得多,二叔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许氏道:“说是这么说,可老二那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倒不怕他不听我的,只是他对那狐媚蹄子确实动了心,如今这狐媚负他,我怕他难受。唉,也是怪我,当初怎么就催他去相看了这么一个东西!” 她正心疼着,瞥见裴榆偷摸从匣子里摸了个银梳往自己兜里揣,立马扯住她,从她手里把东西抠出来放回去,骂道:“眼皮子就恁浅、恁急!就不能等你二哥看了再说? 他不似你大哥是个糊涂人,这里头的东西少一点,他先怀疑的不是洛芙那狐媚,而是咱们! 再让他觉着是咱们从中作梗,他怕是更放不下那狐媚,说什么也要去找她了,到时再闹得不可开交,让洛家大姑娘心生芥蒂,连这门好亲事也丢了,那咱们可是亏大发了!” 裴榆悻悻地缩回手:“好嘛好嘛,我不拿就是了。” 许氏看向周氏:“你去把芷柔叫来。” 周氏这才把眼睛从那匣子上收回来,忙应声出去喊人。 沈芷柔就在院外头,周氏一出去就撞见她。 沈芷柔见她出来,忙问道:“嫂嫂,洛府的太太过来是做什么的呀?” 周氏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含糊,说道:“换亲的,洛二姑娘要入宫了,换成洛大姑娘嫁过来。” 什么? 沈芷柔内心瞬间被狂喜填满。 洛二姑娘不嫁了! 她一直幻想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那……那往后表哥心里不就只有她是最有分量的了吗! 她最先期盼的,被抬为妾室,光明正大地让表哥来她的院子,再行那云雨之事,待有了身孕…… 沈芷柔差点都要笑出来。 周氏拉她道:“知道你高兴,也别太显着了,婆母叫你呢。” 沈芷柔忙敛下表情,跟着周氏匆匆进去。 “姑妈,你找我?” 许氏也没跟沈芷柔多说什么,指了指桌案上的山樱与木匣:“这些都是亲家太太送还来的,你妥帖些拿回西院,记住且不可少一样东西。” 沈芷柔忙应声:“姑妈放心。” 她走过去先抱起木匣,而后拿起春瓶放在木匣上面,小心护着要走。 许氏又道:“忌儿要是回来,你让他先来我院子。” 沈芷柔道:“是。” 她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护着那些东西回到西院,也不叫丫鬟婆子沾手。 一样一样摆放在裴忌卧房的桌案上。 最后盯着那山樱看了许久许久。 裴忌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他大步走回西侧院,一直坐在门口等着沈芷柔连忙迎上来。 不等她说话,裴忌先问道:“芙儿的香囊可送来了?” 沈芷柔脸色一僵。 漏夜方归。 问的却是那人。 想来他在外办案时,心里想的也是她。 可她呢。 她竟嫌他。 沈芷柔满心的欢喜,又化成心疼与嫉恨,强笑道:“送来了,不过不是香囊,只是一封信还有些………” “芙儿送信给我?”她吞吞吐吐地没说完,裴忌也不在意,眼中有笑意和期待,“放在哪里?” 沈芷柔心中更是难受。 那信她偷偷看过,全是决绝的言语。 对她来说,倒是合意。 但对表哥…… 他定是会难过的。 “放在你卧房台案的抽屉里。”沈芷柔拉住就要进卧房的裴忌,在他回身看她时,犹豫道,“表哥,今天洛府里的那位当家太太来了,姑母让你回来就去她院里,她有事要跟你说。” 裴忌现在心里全是洛芙的信,挥开她道:“知道了,我看完芙儿的信就过去。” 他大步走去卧室。 烛火亮堂,卧室内一览无余。 裴忌最先看到的是春瓶里的山樱。 在柔和的烛火下,粉意盈盈,显出另一种美来。 裴忌脚步一窒,他慢慢走过去,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山樱旁边是一支细长的檀木盒子。 他拿起来打开,里面赫然是那支冰萃牡丹玉簪。 而这两样之外,一件件摆放的都是他精挑细选送那娇娇儿的礼物。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裴忌脸色发白,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雕鲤鱼图案的木盒封套。 他将它拿出来打开,拿出里面的信。 寥寥数语。 绝情绝爱。 他心尖尖上的娇娇儿,让他不要再缠着她,她不要他,要入宫去了? 第11章 和芙儿的婚事,他自会处理 裴忌深吸一口气,将信扔在桌子上,转过身,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沈芷柔:“你刚才说亲家太太来过,是按察使夫人崔太太吗?” 他神情莫测,沈芷柔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说道:“是,崔太太上午来的,姑妈,小妹和嫂嫂在前厅陪着说的话,而后姑妈便把我叫过去,让我拿了这些东西回来……表哥,是不是洛二姑娘出什么事了?” 裴忌没有说话,从她身边走过,去了正院。 正院漆黑一片。 许氏久等裴忌不回,扛不住早睡下了。 裴忌此时却是顾不得别的,拍门将人都叫起来。 许氏被吵醒,本是一肚子火,在听说自家二儿回来后,也顾不得气了,忙起身让丫鬟帮忙穿衣,拢了拢头发走去正堂。 现在正院里已经灯火通明。 裴忌站在堂下,脸却沉在阴影里。 许氏看着心里竟打了个突。 由丫鬟扶着过来,干笑道:“儿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用过饭没有啊?” 裴忌道:“母亲,崔太太过来跟您说了什么,为什么我送芙儿的东西全部被送了回来?” “她……”许氏在崔氏面前说得爽快,但面对自家老二这模样,她心里也发虚,干咳一声问道,“儿啊,你看到那个狐咳咳,洛二丫头给你的信了没?” 裴忌道:“母亲,我在问你,崔太太来跟您说了什么。” 明明正堂不小,许氏却觉得压抑得慌。 她也不敢添油加醋,和缓着说道:“亲家太太是来换亲的,人家一直都很看重你呢,只是老太太疼洛二丫头,不让她管二丫头的婚事,她这才没插手。 如今那二丫头瞅见她大姐姐为选妃的穿戴,眼热起来,哭着闹着要入宫。 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又疼她,只能依了她。 这不,你送她的东西,人都让亲家太太送还回来了,还给你递了封信。 我们虽然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许氏觑着裴忌的神色,叹道:“儿啊,你可莫要死心眼,洛二丫头是生得美些,可这人当真不是个好的,你瞧瞧,起先见她大姐姐为入宫选妃吃尽苦头,便心生惧意,现下又瞧见得选妃的好处,立时便转了主意,这什么人呐,娶回来咱家还能有好吗! 好在啊,人亲家太太和洛大姑娘一直都看重你,起先是不得不去选妃,如今有人偏要去,那人家也乐得让给她,愿意嫁到咱家来。 你是男人家,不知道女人家的事,娘跟你说啊,这洛大姑娘的名声在咱们这些官家太太、夫人之中那是人人称赞,如果不是要选妃,上门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 人家外祖家势还大着呢,又是嫡女,你娶了她,对你的仕途不也是多有助力嘛,你既爱美,将来势大起来,还愁找不来比那洛二更美的姑娘? 儿啊,你说是不是?” 裴忌一直沉默听着,这时才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对许氏拱手道:“和芙儿的婚事,儿子自会处理,母亲不必操心,天色已晚,母亲歇息吧。” 说罢,也不等许氏说话,自转身走了。 许氏愣在那儿。 直到裴忌已经走出院子,她才反应过来,指着门口问身边的丫鬟:“他,他这什么意思?让我不必操心?他竟是非那狐媚蹄子不可了吗! 天爷啊!那小蹄子难不成当真是狐媚托生的,给我儿灌了迷魂汤,竟叫他神魂颠倒至此!” 许氏在堂里哭天喊地的。 在旁服侍的丫鬟以及正堂外头的下人们却是大气不敢出。 这正院上下再没有人有睡意。 西侧院也没人去房里休息。 裴忌回去院子,并没什么特别的异样,只吩咐下面人抬热水进来。 沈芷柔知道他这是要沐浴。 便上前服侍他脱衣。 见裴忌并没让她出去,还照往常抬手配合,她心中踏实不少,将脱下的外衫搭在架子上,回身一边解他腰带一边试探问道:“表哥,姑妈叫你过去说什么了呀?” 裴忌不答,只自己脱下中衣,扔在架子上。 沈芷柔忙帮他把亵衣脱下,露出精壮宽厚的胸膛。 沈芷柔红着脸,忍不住又问道:“是不是大姑娘要嫁过来的事情?其实大姑娘和表哥才正是合适呢……” 裴忌倏然转脸看她:“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沈芷柔一愣,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她真是昏了头。 表哥心思最为缜密。 看不出神色才是最危险的。 她竟然因为他一切如常就疏忽大意,说这种话。 沈芷柔连忙找补道:“我,我并没有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只是事关表哥,我难免会上心一些,就寻了前厅的丫头们问,可她们说的也是只言片语的,我自己猜测是这样,并非有意隐瞒表哥什么,我……” 她着急着解释,眼眶都红了。 裴忌却还是没什么表情,打断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 沈芷柔拿帕子擦擦眼角,柔柔应声,转身出去。 裴忌跨进浴桶,靠在木桶边缘,望着桌案上放着的山樱、冰萃牡丹玉簪、与他决绝的信以及一众精巧物什。 脑中回想着许氏说的那些话。 母亲口中的人并不是他的芙儿。 他虽只与她见过两面。 但也已经过去四月有余。 她会回赠他礼物,还会与他回信。 她绝对不是那等粗浅之人。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要去寻她问个清楚。 只是夜已深,不好扰她清梦。 她又是那般花朵似的清甜。 他自然要把自己收拾妥帖,待天明时才好见她。 第12章 登门求见娇娇儿 忌沐浴完之后,穿好衣服,将扔在桌子上那封信折了两折装进袖中,静坐于卧室中直到天明。 沈芷柔也一夜没睡。 她坐在自己屋里的南窗下,裴忌刚出来,她便忙站起身走出房门唤道:“表哥,你一晚上没用饭,早饿了吧,我已经让小厨房做好饭食,你吃了再去当值吧。” 裴忌道:“我还有事,你不用管我。” 他从沈芷柔身边径直走过。 出院门时,正碰上裴榆和周氏扶许氏过来。 许氏一见他便伸手喊道:“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陪娘回乡祭祖!” 裴忌道:“今天不是祭祖的日子,母亲,你别拦我,纵使我今天不去,明天,后天也是会去的。” 许氏直拍腿:“那个洛芙到底有什么好的!是她先负你,你怎么偏还记挂着她!人家大姑娘都愿意嫁过来,你再过去寻那狐媚,叫人大姑娘怎么想?这么好的婚事,你真要为了那个狐媚给搞黄了吗!” 裴榆还记着那匣子珍玩,壮着胆子酸溜溜道:“二哥你对她那么好到底有什么用,还选那么些好东西送她,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一门心思入宫当娘娘呢,二哥你还过去就不怕人家拿身份压你么!” 到底还是怂,说完在裴忌目光扫过来时,赶忙缩到许氏后面。 裴忌看向许氏:“母亲,昨夜儿子同您说过,和芙儿的婚事,儿子自会处理,您不用操心,您昨夜没睡好,还是回去休息为好,儿子先走了。” 他不想再耽搁时间,说完转身就走。 也不管许氏在后面如何叫喊。 前院的小厮已经备好马,裴忌跨出大门却又碰上一人。 是他那一直在外鬼混的大哥。 裴端大裴忌五岁,却已经是大腹便便,眼窝发青,脚步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中年人模样。 他喝得烂醉,身边两个小厮架着他,一身脂粉与酒气混杂的浊气。 看见裴忌,招手道:“老二,先别走,正好碰上你,哥,哥跟你说,昨夜在醉仙楼,有几个浑人竟然敢跟哥挣姑娘,下哥的面子,你,你一定要替哥把面子找回来!” 裴忌看着他,眼神冷冽。 他向来敬重维护兄长,哪怕他总是让他收拾烂摊子,他也不曾多说他什么。 可今天。 他就是看他不顺。 他的兄长是这么个烂人,芙儿如何能放心嫁过来! 这么个浊气熏天的人,也配和芙儿同住一府吗! 从小旗厮杀上来的人,冷冽下来,周遭的气温仿佛都降低了。 小厮们大气不敢喘。 裴端也察觉到,渐渐收敛起嘴脸,讨好道:“二弟……” 裴忌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前襟将他提起:“兄长,你该知道我要娶妻了,你这副模样是想让新妇怎么看我?” 裴忌凶名在外,裴端能在外横行霸道,也是仗着他的势,现在反被这凶神抓在手里,纵使他是这凶神的大哥也是控制不住的哆嗦,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收敛些吧。” 裴忌最后告诫一句,将裴端扔给小厮,走到马旁,撩袍翻身上马直奔洛府而去。 洛府的门房已经对他无比熟悉了,见他过来,照例上前牵马。 裴忌问道:“你们二姑娘可在府里?” 门房还似往常,殷勤道:“没听说二姑娘出府,定是在府里的。” 裴忌心下一定。 她没被送走就好。 照旧被请进府在前厅稍坐。 下人们去通报主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是洛远山。 裴忌赶忙起身,拱手道:“岳父大人。” 洛远山抬手:“坐,坐。” 裴忌没坐:“岳父大人,我来是想见见二姑娘,我有话想问她。” 洛远山坐在椅子上,叹道:“还有什么好问的,昨日你岳母不是已经过去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嘛,贤婿啊,我大女儿与你才是天作之合,不要再揪着往事不放了。” 裴忌只道:“还请岳父大人准我见见二姑娘,我想听她亲自对我说。” 洛远山叹道:“不是我不想让你见她,实在是她不想见你,这一来,你现在已经是她姐夫,她得避嫌,二来……说句不护短的话,我这个二女儿啊,因为她姨娘难产早逝,我与老太太便多宠着她,她大姐姐也总时时让着她,纵得她不像样子,别看她平日里不显,真遇上什么喜欢的,那是怎么也要得手的。 她如今铁了心要入宫,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依她。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相看下聘了,她又担心再与你过多接触,如果叫谁抓住话柄传到内监耳中,她可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洛远山叹息着看向裴忌:“但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那可是选妃,半点差错都出不得,若当真被人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莫说芙儿,就是整个洛府,乃至你裴家,怕是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贤婿啊,你要当真心里还有芙儿,就别让她陷入这种境地,也是为你我两家避祸了。” 洛远山拿这话来堵他,裴忌皱起眉:“岳父大人慎言,我相看的是二姑娘,算八字的是二姑娘,定亲的也是二姑娘,我何时成了她姐夫?” 洛远山又是头疼又是棘手,他就说这裴二也是个难缠的。 这油盐不进的,他的信和银子都已经往京城送去了,这小子该不会要为了二丫头闹得两家人都人头落地吧! “贤婿啊!你怎么就是这么执迷不悟呢!”洛远山苦口婆心道,“关键不在于你是不是芙儿姐夫,关键在于芙儿现在一门心思要入宫,她不想见你,你难道要硬闯,闹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最后传遍整个兖州,待内廷来人再传入他们耳中,让芙儿连同我们洛府还有你一起玩完吗?” 他见裴忌不再说话,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贤婿啊,你我都是男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年轻时也贪恋美色,见了芙儿她娘也是跟你一样,茶不思饭不想,可真正得手之后,也就那样,女人嘛,多的是,待你有权有势之后,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找不到?何必一头撞在芙儿这朵花上。 你现在年轻热血,等再长几岁,就知道你岳父我的良苦用心了。 裴忌看着他,沉默良久道:“小婿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嘛!” 洛远山见他松口,瞬间喜上眉梢,又拉着裴忌说了好一会儿的人生道理和为官之道,才亲自送他出去。 第13章 夜入深闺 洛芙并不知道前厅发生了什么。 崔氏不会给她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礼仪,洛芙也乐得自在,左右这些事情入宫后会有宫人统一教导,现在还用不着操心。 一切还照往常。 这两日赤蔷薇开得正浓。 商陆和忍冬去园子里采了一些回来。 洛芙本是想做蔷薇花露,奈何外面突然起了大雨,不好晾晒,又恐雨水腥气沾污了蔷薇的花香,只能暂时搁置,写写字聊作消遣。 待到晚间,雨水竟还没停,只是小了些。 洛芙被雨声催得发困,沐浴过后,商陆和忍冬拿干爽巾子给她擦头发时,她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 忍冬笑道:“姑娘好歹忍一忍,湿着头发睡,可是会得头风的。” 商陆却直叹气,一脸的愁闷。 忍冬瞅她:“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嘛。” 商陆看她一眼,越发的愁苦。 好好的姑爷,突然换成了入宫候选。 入宫当娘娘是好,可这好的背后麻烦肯定也不少。 大姑娘为了入宫,那都是打小就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导。 可她们姑娘呢。 临到跟前,才要换,还不给请嬷嬷。 姑娘身边就她俩。 虽说院子里还有几个妈妈也是得力的,可那是入宫,又不是去裴家,妈妈们可去不了。 忍冬还是个没心眼的,又是急性子,怕是帮不了姑娘多少。 姑娘入宫后,恐怕是连这会子打瞌睡的工夫都没了。 这让她怎么能不愁呢。 商陆心里想着事,手上一时没了轻重,将洛芙的头发扯了下。 洛芙吃痛,一时把瞌睡给扯走了大半。 商陆吓了一跳,赶忙揉揉她的头:“姑娘见谅,我,我走神了…… 洛芙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碍事。” 忍冬脾气急,忍不住说商陆:“你这两天都怪怪的,当差总是出差错,姑娘是要进宫的,你这样不是给姑娘添堵吗!” 商陆本就愁闷,闻言也当即回嘴道:“你也知道姑娘要入宫啊,我都愁得跟什么似的,你还似个傻大姐,半点心眼子都不长,入宫后,到底是我给姑娘添堵,还是你给姑娘添堵?” 不妨两个丫鬟突然吵起来,洛芙剩下的那点困意也散了,她劝道:“宫里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的巢穴,大家都还是要过日子的,哪里就愁死了,你们两个吵成这样,才叫我犯愁呢。” 商陆没有洛芙这样的随性,哪能是说不愁就不愁的了。 只是事已至此,不想让洛芙也跟着不高兴,只得展出笑脸:“姑娘说的是,我这是瞎愁呢,扰的忍冬也不好了。” 忍冬性子跟洛芙有一两分像,只是确实不长心眼,见商陆先示好,自己也忙道:“都是为了姑娘,没什么扰不扰的。” 两个丫鬟重归旧好,将洛芙的头发擦干,又把床铺好,忍冬去扶洛芙:“好了,姑娘,快来睡吧。” 洛芙这会儿子却是不困了,拿过看了一半的诗经道:“我看会子书再睡,你们先出去吧。” 商陆也想给忍冬长长心眼子,便将房间烛火挑得更亮一些,这才拉着忍冬出去。 房间便安静下来。 只余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洛芙没有回头:“怎么又进来了,你们两个又吵起来了吗?” 身后人道:“芙儿……” 洛芙愣了下,连忙转过身。 裴忌站在她面前。 他穿着黑色劲装,半边身子已经湿透,衣袖贴在手臂上。 洛芙无比惊诧地站起来:“你,你怎么会……” 问话间,她已经反应过来,他夜间闯她卧房,一定是为了换亲一事。 她不禁神情紧绷起来。 她只见过裴忌两次,说到底还并不如何的了解他。 他又是弓马娴熟的千户,如果他真想做出点什么,整个洛府的人恐怕都拿他没办法。 而传扬出去,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芙儿莫怕,我见不到你,只能如此过来,换亲退婚一事,我想听你亲自跟我说。”裴忌知道自己夜入女子闺房是淫贼行径,何况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可他不能不来。 洛家的人口口声声说宠爱芙儿,可句句都是贬低。 这到底是宠爱,还是偏心,他能分得清。 他不信换亲入宫是她自己的意思。 怕吓到洛芙,裴忌连眼神都控制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封信递给她:“芙儿,这封信当真是你写给我的吗?” 信? 洛芙接过来,打开看了眼,心中便立时明白了。 从崔氏说不让她出面跟裴忌纠扯什么,她会善后时,她就知道,这个善后恐怕是在裴忌那里抹黑她。 不过她既要入宫,往后就跟裴忌再无瓜葛了,抹黑也没什么。 断了裴忌的念想,往后大家各自安好才是正经。 只是他现在找来相问,她却是也做不到抹黑污蔑自己。 事实如何,便是如何。 “这不是我写的。” 洛芙将信递还给裴忌,摇头道。 “果然如此,芙儿……”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裴忌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激荡与火热,将那封信扔开,伸手想将近在咫尺的娇娇儿揽入怀中。 洛芙吓了一跳,连忙往侧边退开:“裴大人,请自重!” 裴忌的手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乌发。 顺滑凉润。 她就站在他面前。 只着佛青绉纱单衫,霁色里衣,单衫覆着下面的月白百叠裙。 乌压压的发披散下来,该是入寝的模样。 却依旧美得教人心颤。 外面雨水绵绵,潮湿腥气,她身上,她房间中,却还是盈满花的清甜香气。 裴忌的呼吸粗重起来。 洛芙被他的眼神吓到,一面往后退一面急道:“那封信虽然不是我写的,但我确实是愿意跟大姐姐换亲入宫的,裴大人,我家太太应该已经登门提过此事,我也已经将你送我的东西全部归还出去,你我现在并无干系,你,你莫要失了分寸!” 裴忌神色一窒,眼中欲色消退大半:“你说什么?你……你愿意换亲入宫?” 洛芙点头:“是。” 裴忌上前一步:“为什么?” 洛芙后退一步:“没有为什么,父母之命罢了,就像当初与你相看一样。” 裴忌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停顿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身处深闺之中,婚事你无法自己做主,但我可以,我如今官职虽还不如你爹爹,但我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我可以不让你入宫,你依旧会是我的……” 洛芙皱眉打断他:“那你能让你母亲也听你的吗?我大姐姐是嫡女,母家又势大,对你是最有助益的,你现在是地方千户,可能同我大姐姐成婚后,便能入京做千户,甚至升任北镇抚司使,如此坦途,却因我而尽毁,你母亲能容下我吗,那到时你又该如何抉择,难道你要选我,而舍弃母亲吗?” 裴忌怔住,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洛芙看着他放缓了声音道:“裴大人,嫁你与入宫在我心里其实都是一样,可如今叫我选,我只会选择入宫,因为只有入宫,才不会让我祖母在安享晚年的时候一直受太太和老爷的气,而我也不会与还未进门就不喜我的婆母相处,你也不会因为我,在家左右为难,在外仕途受损。 我入宫对谁都是有好处的,裴大人,请回吧。” 回去? 裴忌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他知道,他一旦离开,他和她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他很可能,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只动过这么一次心。 可让他动心的娇娇儿,让他走。 他不甘心啊! 裴忌定定地望着她,胸膛起伏着:“若,若我便是要选你,舍弃母亲,舍弃仕途,你愿意嫁我吗?” 洛芙愣住,她诧异道:“裴大人,你我只不过见过两面,这是第三面而已,你如何就能这么武断,要舍去亲人,舍去仕途?” 裴忌急促道:“只见过几面又如何,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认定了你,何需千面万面,芙儿,我此生非你不可,芙儿……” 他不断地逼近,洛芙已经快要退无可退。 她伸手挡住他,直视他的目光:“我不愿嫁给你!裴大人,情爱最是不值一提,便如过眼云烟,过日子不是有情便能饮水饱,纵使你能始终如一,我却也不愿意跟着你过苦日子。 裴大人,我就要入宫了,你若是当真心里有我,就不要害我。” 第14章 缘分尽断 洛芙的眼睛很大,眼尾却微微上挑。 本是多情桃花眼。 却因眼瞳极黑,极清。 好似盈着两汪清冽深泉,不显妩媚,却显出清正的意味。 裴忌距离她是再也没有的近,他笼罩着她。 只要一低头,一用力,就能尝到他心心念念的滋味。 可她的手却抵着他。 那只细嫩的手攥成拳,决绝地抵在他胸膛上,那双美丽清正的眼眸里也决绝地抗拒着他。 对他说,她就要入宫了,让他不要害她。 他又怎么会害她。 裴忌缓缓后退,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艰涩道:“我不会害你,没有人知道我来过,我也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不会让人生出对你不利的流言蜚语,芙儿,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洛芙看着他,眼眸颤了颤,她垂眸微微福身:“多谢大人成全。” 裴忌没有再回应。 洛芙抬眸,人已消失不见。 她松了口气,望向洞开的南窗。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地面。 她走过去,窗外黑洞洞的,依稀能看到树的轮廓。 她抬手关上窗户,将风雨与黑暗隔绝在外。 裴忌回到裴府时,雨势已经停下。 西院正房房门大开,许氏坐在上首,沈芷柔蹲在她腿边,为她捏着腿。 裴忌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表哥,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沈芷柔跑到裴忌身上,见他全身湿透,心疼得不行,一面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他脸上的雨水,又一面扬声朝外喊:“来人,快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许氏手拍在桌子上,震天响:“他还用喝什么姜汤!那狐媚给他灌的迷魂汤,他早就和喝饱了,哪里还稀罕你的姜汤!” 沈芷柔自然知道裴忌去了哪里,更知道许氏积攒起来的对洛芙的怒火,她焦急地帮忙解释道:“姑妈您消消气,这是终身大事,表哥想要找洛二姑娘问清楚也是应当,洛二姑娘也是个通情达理的……” “那狐媚通情达理?”许氏腾得站起来,双手叉腰骂道,“她通情达理,能让我儿这个模样回来?庶女就是庶女,顶着个大户人家姑娘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是骚狐狸一个!我儿去她府上,她能不知道?不就是仗着生了副好皮相,我儿喜欢,拿乔装样,不想让我儿好过,好显出她狐媚的能耐来!” 她指着裴忌叫道:“亏你还是个经年办案的千户,一个骚狐狸的手段,你都看不透,竟还能被她弄成这幅模样!早上连你兄长都给冷脸子瞧,这幸好是那骚狐狸嫌你要入宫,不然迎回来,你不是还要把我也赶出家门!” 许氏色厉内荏的说完,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哭嚎:“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个没本事的男人,里里外外都要我操持,苦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把儿子拉扯成人,能过几天清闲日子,儿子却被个骚狐狸迷得没了魂儿,放着好好的正经姑娘不要,好好的日子不过,要闹得家宅不宁! 也罢也罢,与其叫个狐媚把我裴家弄得家破人亡,还不如我先死了,也省得让我儿背上不孝的骂名!” 沈芷柔见状,忙又过去扶她,冲裴忌哭道:“表哥,你好歹说句话吧,姑妈也当真是不容易……” 外面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们大气不敢出一下。 许氏的哭嚎声越发的响亮。 裴忌突然笑起来,笑到弯了腰。 许氏和沈芷柔愣住。 “儿啊,你……” 许氏止了哭嚎,从地上爬起来,想走到裴忌身边。 可他笑着笑着却咳起来,呕出一滩血,往前栽倒。 “表哥!“ “儿啊!” 许氏和沈芷柔大叫着,忙冲过来将他扶住。 裴忌躺在沈芷柔怀里,眼睛望着门外的幽幽天色,好像那看个娇娇儿立在那里。 她叹息着望他一眼,转身,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不见。 他与她的缘分真真正正地断了。 第15章 内廷来人 雨过天晴。 第二日却格外的酷热。 才将将到辰时,日头已经炙热无比了。 路面的湿润很快便被烘干。 屋子里反而更是潮热。 洛芙拿了团扇坐在廊下乘凉。 这燥热的天气,也没心思做蔷薇露了。 商陆和忍冬及几个小丫头子,端着水盆在院子里各处洒,好歹能降些温。 外头忽然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洛贞身边的大丫鬟采绿,她进来先拿帕子在脖颈边扇了扇:“这院子怎得跟个蒸笼似的,刚进来就一身汗,还是大姑娘院里好,院子四角都有冰呢,咱们做下人的也能跟着享福,不受热。” 说完才似看到坐在廊下的洛芙,上前两步福身笑道:“二姑娘在呢,您怎么不进屋去,外头多热呀。” 今个儿比前些日子都要热些,洛芙没心情跟个丫鬟多说什么,只道:“你怎么来我院里了?是大姐姐有事吗?” 采绿笑道:“我们大姑娘没事,是我们姑爷。” “你们姑爷?” 从她一进来,商陆和忍冬就停了手,又听她在那里阴阳怪气地显摆,心中就有气。 现在听她说起“姑爷”,忍冬眉头就是一跳,忍不住问道。 采绿笑道:“是啊,你们不知道吗?裴忌裴大人就是我们姑爷。早前是跟二姑娘算过八字,定过亲,只是二姑娘这八字实在是太冲了,我们姑爷也是被先前那庙里不学无术的和尚给骗了,以为相合呢,谁知自打跟二姑娘定了亲,我们姑爷就哪儿哪儿都不顺,昨儿晚上还呕血病倒了呢! 多吓人,我们姑爷可是打小练武的,身子骨再没有的结实,竟也能被冲成这样,我们亲家太太瞧着不对劲儿,连夜请了出云观的大师重新算了八字,这才知道是相冲的厉害。 这不,我们姑爷一大早就命人把二姑娘早前送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给送来了,等我们姑爷病好,就要同我们大姑娘相看定亲了,这往后啊,二姑娘和我们姑爷可就没太大干系了,你们可不要叫错了。” 她说完,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就走上前,把怀里抱着的木匣递给洛芙。 洛芙有些失神。 裴忌呕血了? 虽然她对裴忌并没有别样的感情。 但对方到底是因为她才这样。 她心中也是有些不是滋味。 商陆走过来将木匣接过来,对采绿叹道:“姐姐说的是呢,我们姑娘也被冲得连院子都出不去,这早点没干系,我们姑娘也好早些解了禁足,你说是不是啊采绿姐姐。” 崔氏母女心中有鬼,前天洛贞过来把裴忌送给洛芙的礼物拿走之后,洛芙就被找借口关在了院子里。 表面上说得好听,是让洛芙在院子里静心,好为入宫参选做准备。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她们什么心思。 商陆心中冷笑,不就是怕她家姑娘出去,万一碰上找上门来的裴忌,她们可就丢脸了! 哪怕几乎没这个可能,她们也关着姑娘,现在竟然还过来往姑娘头上扣屎盆子,她可不惯着! 果然,采绿一直趾高气昂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忍冬也不给她还嘴的机会,把盆里剩下的水往她那边泼。 采绿几人躲的慢了些,被水溅到裙边。 忍冬道:“真是对不住了各位姐姐,我们姑娘院里没冰,只能用水降温,你们担待些。” 商陆接话道:“既然东西都送来了,几位姐姐若是没旁的事,便赶紧回去享福吧,我怕几位姐姐再在我们姑娘院子里站一会儿中了暑气可怎么好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采绿堵的没话说,只能强笑着冲洛芙福了福身子走了。 见人走了,忍冬放下盆,和商陆走到洛芙身边,担忧道:“姑娘,你……” 她们想问洛芙心里是不是还有裴忌。 可这话却是不好问出口的。 洛芙知道她们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终归是我害他呕血,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商陆不赞同道:“这怎么能是姑娘害的?婚姻大事,哪里是姑娘能说的算的。” 忍冬也直点头。 洛芙没有说话,她们不知道昨晚裴忌来过。 婚姻大事的确不是她能做的了主的。 但她昨晚说的话,太过锋利。 这终究是她之过。 不过都过去了。 再多思也无益处。 她站起来。 既然裴忌已经接受换亲,那她的禁足应该就能解了。 过些日子,内廷就要来人了。 往后她恐怕就见不到祖母了。 这段时间,她要好好陪陪祖母。 此后月余,洛芙的日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兖州城里,对于按察使家的二姑娘和千户裴忌八字不合退亲,换成大姑娘的事,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 也无人议论。 只因千户所的人盯得紧。 此前茶楼里有个多事的,知晓了这桩事,便挤眉弄眼地跟人传。 叫千户所的人听见,当场就给抓了起来。 后面就再也没人敢提了。 毕竟裴忌虽只是个地方千户,跟京城里的锦衣卫职责有所不同,但到底也是一脉的,拿人抄家,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没谁想因为一点子八卦,便招惹上这等祸事。 或许是病还没好,裴忌迟迟没来洛府同洛贞相看。 倒是内廷的人终于来了。 比定好的日子要早上小半个月。 因此洛府这天颇有些忙乱。 洛芙屋里终于有了冰。 因为怕出什么岔子,导致洛芙连内廷相看都过不去,崔氏竟也亲自来了,支使着丫鬟婆子给洛芙穿衣上妆。 老太太也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眶含泪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 洛芙被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裙。 是仿着洛贞的穿戴。 华贵,却不舒适。 洛芙乖乖地坐在妆台前,任由人摆弄。 脸上被上了厚厚的一层粉。 好在她肌肤细腻,妆粉虽厚,却也能贴合并不显斑驳。 乌发被挽成峨髻,两侧插上金簪,最后又摘来一朵赤蔷薇簪在发髻正中。 如此总算装扮好。 房间里的丫鬟婆子望着洛芙,眼神都是一水的满意与惊艳。 她平日里总是喜欢穿舒适折旧的衣裙,也不大爱上妆。 美是美,但众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此刻她盛装起来,俨然又是另一种美丽。 雍容华贵的,恍若神仙妃子。 这般模样,莫说只是现在的相看,就是到帝王跟前,也是会夺得盛宠的。 内侍们就在前厅等着,耽搁不得。 洛芙装扮好,便被丫鬟扶着去了前厅。 前厅坐着好些人。 两侧共八张椅子被坐满。 洛远山陪坐在上首,正神态恭敬的跟旁边同坐上首的年轻内侍说话。 洛芙从外面进来,倒是坐在下手的八个内侍先看过来。 八人都是在宫里见惯美人的,但看到洛芙后,俱都是一怔。 这时,同洛远山一起坐在上手的那名年轻内侍才漫不经心地转过脸。 然后就再也没有转开。 坐在下手的八名内侍都已经移开目光,他却还在不加掩饰地直直看着。 洛芙打小就是从这种目光中过来的,早已经习惯,何况这本就是相看。 她神态自若地立在那里任由他看。 洛远山本是要介绍一番,见状心中就先是有底了,等着那内侍看完。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片刻后,倒是坐在左下手的一个年长内侍领着内侍们站起来,对洛芙笑道:“贵人姿容姝丽,当入宫侍奉陛下,两日后便要启程,京城路远,路上又多有不便,还望贵人早些处置好内务,免得出什么岔子。” “是。”洛芙应声告退。 洛远山喜得跟个什么似的。 他这二女儿果真是貌美,不过是进来露个面,便已被相看上,让准备着入京了。 说不定入宫后也没那么容易死。 再被封个位份高的娘娘,那他也能跟着借势,便是不入京为官,在这兖州,那还不是如鱼得水,积聚财宝不在话下。 山高皇帝远的。 那暴君能坐稳江山最好。 便是坐不稳,难道还能特特打到兖州他这个宫妃之父这里? 送二女儿入宫,果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6章 本该是他的妻,成了别人的 洛芙回到内院,刚转过垂花门,便看到老太太拄着拐杖,由李嬷嬷扶着站在院门外往这边望着。 洛芙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走过去扶住老太太:“外面日头这样大,您怎么平白站在这儿,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老太太看起来在外面站得有一会儿了,额头上汗津津的。 洛芙赶忙拿帕子给她擦擦,而后遮在头上,扶她进门。 老太太却顾不得这么多,只握着她的手问:“芙儿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跟在洛芙身边的商陆和忍冬都是笑,忍冬道:“老太太别担心,不仅没出岔子,还顺的很哩。” 商陆也道:“姑娘刚进去,内廷使者就让姑娘回来整理内务,两日后便要入京了呢。” 老太太听了却是高兴不起来:“这么快啊……” 洛芙也是心中酸楚,只能将祖母的手紧握着。 回到屋里,崔氏还坐着,洛贞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陪坐在一旁。 见洛芙扶着老太太进来,洛贞站起来笑道:“恭喜二妹妹,贺喜二妹妹,这样快就被看中,入了宫定是能如鱼得水,虏获君心啊。” 她的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崔氏看到怕被洛芙和老太太发现什么,站起来将洛贞挡到身后,笑道:“我们在屋里都听见了,我早前就说了,二丫头的美貌正适合入宫,是真真正正的无往不利,二丫头往后定是要福运无双的。” 她说着又支使丫鬟婆子:“既然使者都说两日后启程了,你们还不快将你们姑娘惯用的东西收整起来!”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声,顿时忙起来。 老太太道:“只芙儿这里收整,你这做太太的不管吗?” 崔氏笑容不减:“老太太放心,早前都是说好的,我怎么会食言呢,二丫头的嫁妆我早备好了。 咱们府里有规矩,庶出的姑娘出嫁是八百两压箱银,并六床锦被六套新衣六套首饰。但二丫头这是要入宫,我必不能叫她受屈,说好了按贞儿的份例来,就按贞儿的份例来,老太太你看这是贞儿的嫁妆册子。” 她让身边婆子把嫁妆册子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翻开。 压箱银六千,州城屋舍六间,田庄三处。 另有衣服首饰布百千、丫鬟仆从二百余众。 老太太知道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一小部分,私下里,崔氏还会给大丫头更多的补贴。 这些补贴是不会算给芙儿的。 这却也没办法说。 老太太道:“芙儿这是要入宫,那些个屋舍田庄和多余的仆从,她都带不过去,太太还是折成现银的好。” 崔氏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 她看了眼身边的婆子,那婆子便站出来道:“老太太既要折成现银那便要细细算过才好,您稍待,老奴让丫头拿算盘来。” 老太太颔首,这才坐去椅子上。 不多时,丫头取来算盘,两个婆子一起算,先从衣料首饰开始,尽往低了压。 洛芙就要走了,这会子再让,那可就是傻了。 没再让老太太帮忙争要,她道:“一套首饰含金带玉,折下来少说也要五十两,两位妈妈却算成五六两一套,虽说是有这样的首饰,但未免难登大雅之堂……” 她说着,面露疑惑与难色,望向崔氏:“太太,您当真是为大姐姐准备了这样的头面首饰吗?” 崔氏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本以为这小蹄子并不懂这些东西的价钱。 至于老太太,她年轻时也没戴过好的,年纪又大了,老眼昏花的,她拿些准备的次货给她看,再找来当铺的人一起压价,糊弄过去也不成问题。 哪知道,这小蹄子平日里看着不显,现在却能三言两语直戳痛处,显然是懂行的。 再要把那些个次货拿出来,叫她抓住,可就不好圆了。 “我才要说呢,五六两的成套首饰,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是断断拿不出来的,没得叫人笑话。” 崔氏强自说完,看那两个婆子:“我明明给二丫头准备的都是上好的头面首饰,怎么到你们嘴里竟能变成五六两的破烂?你们两个老货,当着我和老太太,及两位姑娘的面也敢昧东西吗!” 两个婆子吓得当场跪下,好再其中一个机灵,忙圆道:“太太,老奴冤枉啊,五六两只是其中一件的价钱,并不是整套头面,我们正要继续算呢。” 崔氏看向洛芙:“二丫头,这头面确实有一件一件的算法,不过这两个婆子也忒不知事,竟也没事先讲清楚,二丫头若是气不过,尽可罚她二人!” 洛芙便也是恍然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只是些许小事,不值当罚什么。” 崔氏道:“好,那我便让她们继续算了。” 洛芙点点头。 崔氏看向那两个婆子:“起来吧,再要算错,便是二姑娘不计较,我可也不饶你们!” 两个婆子喏喏称是,站起来重新拿起算盘。 这次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不敢往低了压,都是算在正常市价范围。 如此,算至夜幕降临,才堪堪算出来。 合计共九千二百一十三两。 老太太怕洛芙不好拿,让崔氏给换成银票。 崔氏再也笑不出来。 这可是近万两啊! 先前不觉,想着就六千两,糊弄一下便过去了。 谁知竟能滚成这样多。 现在真到了拿银子的时候,才觉肉疼。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内廷来的使者就在前院,她再要反悔,叫这小蹄子闹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崔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拖拖拉拉,于次日晚上才把银票送来。 洛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晚,她住在老太太院里。 祖孙两个说了一晚上的话。 次日,洛芙被装扮好,拜别哭成泪人的老太太与洛远山和崔氏,带着商陆和忍冬,以及一些日常旧物,被内侍们簇拥着出了洛府。 洛府外头早候着长长的队伍。 绵延至街头看不见的地方。 单单马车就有数十架。 身穿铠甲,腰配长刀,骑高头骏马的护卫也有百众。 兖州城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拥在夹道看着。 裴忌也在人群之中。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人。 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 华服盛装,乌发全部挽起,梳成繁复发髻,簪着钗环与鲜花。 行走间,仿佛步步生莲。 她本该这样走到他身边的。 可现在却因为洛家人。 他裴忌的妻,成了别人的! 第17章 期待嫁入裴家的日子? 队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人群谈论着散开,露出后面停着的一辆马车。 许氏从车窗往外看,见裴忌还一直望着街道尽头,嘟囔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呢,狐媚真真是害人啊。” 沈芷柔道:“好再已经走了,表哥病了那么一场,想来也已经想通,不然也不会第二日就撑着病体亲自收拾了洛二姑娘送的东西还回去,如今还来同大姑娘相看,如此只是了一下心中遗憾而已。” 许氏挪动着身体下马车:“行了,人既然都走了,也该办正事了。” 沈芷柔和周氏忙扶着她下马车,三人走到裴忌身边。 自打裴忌上次咳血,许氏是当真被吓到,关于洛芙的事,她只敢在背后说几句,当着裴忌的面是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此时也只站在旁边冲沈芷柔使了个眼色。 沈芷柔会意,走上前抬手搭到裴忌胳膊上,柔柔道:“表哥,我们该去洛府上,同大姑娘相看了。” 裴忌缓缓收回目光,摩挲着手中的一枚雪青剑穗,看了看前方的洛府门楣,举步走了过去。 沈芷柔望着裴忌手中的那枚剑穗,心中虽是酸,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表哥为那洛二姑娘吐血,又特特留下一只她送的剑穗随身带着,可见表哥虽是接受了换亲,心里爱的还是那洛二姑娘。 可即便他再爱她。 洛二姑娘如今也已走了。 此生恐怕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对手便只有洛大姑娘一个。 可如果不是洛大姑娘及其父母,表哥又怎会与他心尖尖上的人分开。 想也知道,洛大姑娘入府后会是什么境地。 洛大姑娘日子不好过,那她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盼了这么久的好日子,终于就要来了! 洛贞此时还在床榻上。 她每日里辰时三刻便会起身。 今日却是怎么也叫不醒。 丫鬟们叫来崔氏,崔氏看了看却并不着急。 她知道女儿这恐怕又是被那能预知的梦魇住了。 送走内廷使者后便过来守在一边。 洛贞确实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没有她了,全是洛芙…………和另外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跪在洛芙面前诉说着她与裴忌的点点滴滴,求洛芙能容她,让裴忌留下她。 但洛芙并不为所动,神情始终淡淡的,只让人递了大包的财物给那女子,便转身离去了。 依从梦中所言。 那女子是裴忌表妹,在裴忌身边多年,又跟裴忌有过首尾,当是不好对付的,如今已经把她送走,洛芙却没半点高兴的样子。 洛贞于梦中都在嗤笑。 不就是觉得一直宠爱自己的夫君身边竟然有个女人吗? 这便受不住了。 宫里可比这要艰险千倍万倍。 恐怕这蠢物还未及见到那个暴君,就先被女人们拆吃了! 哼,她等着看她怎么死! 洛贞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醒来的。 崔氏就守在床边,她刚醒来,她便发现了,抚着她的头发问道:“贞儿,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洛贞缓了缓神,坐起来点点头。 崔氏忙问:“你这次又梦到了什么?” 洛贞便将梦中所见说了出来。 崔氏听后捻着佛珠笑了。 “不过后宅里一个勾引主君的女人罢了,那小蹄子便要挂脸子。她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裴忌,但凡换个男人,早不耐烦了她。 不过如今真真正正叫她换了个男人,还是个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且看她还怎么拿乔。” 洛贞也笑:“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丫鬟进来喜道:“太太,姑娘,亲家太太同姑爷登门相看来了,现下在前厅等着呢。” 洛贞愣了下,而后有些不悦道:“月余都没动静,偏赶在那蠢物被接走的当口,也不知道是来同我相看的,还是来赶着来看那蠢物最后一面的!” 崔氏拍拍她的手:“这些都是虚的,你只要记得你要的是后位便足以。” 洛贞闻言立时便收敛了神情:“女儿记住了。” 崔氏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外吩咐:“都进来为姑娘梳洗上妆。”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洛贞装扮好,簇拥着她去了前厅。 许氏一早便伸着脖子往外看,见人群过来,赶忙站起来笑着迎出去,声音响亮道:“哎呀,亲家太太,几日不见,你真是越发的容光焕发了。” 这是市井间的招呼方式,崔氏纵使为了女儿的后位一再隐忍,可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她的脸面挂不住,眼中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厌恶,只强笑着点点头。 许氏不觉,又看向旁边的洛贞,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拉到怀里,亲昵道:“这就是大姑娘吧,真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叫我看了就喜欢。” 洛贞的脸色也差点没挂住,下意识嫌恶的使劲把手抽回来。 许氏脸上的笑僵了下。 气氛顿时僵住。 倒是崔氏身边的一个婆子反应快,打圆场笑道:“瞧我们姑娘,见到未来婆母又羞又紧张的,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崔氏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可就难收场了,只能忍下厌恶,拍了拍洛贞的胳膊,笑道:“还不快与你婆母见礼?” 洛贞已经调整好表情,恭顺的福身行礼:“贞儿见过婆母。” 才刚相看就叫上了婆母,要照以往,许氏心里早乐开了花。 可刚才洛贞那反应叫她下不来台,心里那份高兴也歇了,只也客套的笑着点点头说:“好好。” 裴忌在后面看的清楚。 这对母女分明瞧不上母亲,自然也瞧不上他,到底为什么下那么大工夫,伪造信件,坏他和芙儿的婚事,偏要换亲嫁给他? 他想不通。 但既然她们偏要如此,他自然要成全她们。 不然他失去芙儿的怒火,又要谁来承受? “崔伯母,大姑娘。” 裴忌行礼道。 他没有叫岳母,崔氏心中不悦,又怕气氛再度僵持,只得忍下,笑着点点头,夸赞几句。 洛贞待要福身回礼,目光瞥到裴忌身边的沈芷柔身上,动作就是一顿。 崔氏笑着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二郎是神武,怎么就能看呆了去?” 洛贞回过神,将目光从沈芷柔身上转开,冲裴忌福身回礼:“裴大人。” 两人行完礼,便没什么话可说的。 崔氏便将人请到内堂,和身边的婆子你一句,我一句绕着许氏说话,许氏感受到崔氏的小意讨好,心中疙瘩稍平,话也多起来,气氛便也热起来。 最后商议了算八字的日子,并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六。 算起来也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可谓不赶。 但没有人有异议。 送走裴忌一行人后,崔氏拉着洛贞入了卧房,问道:“适才见你面色不对,还时不时看裴忌身边的女子,难道她就是你梦里梦见那个?” 洛贞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娘,裴忌简直欺人太甚,过来相看还带着她那相好!我好歹也是三品按察使的嫡女,他竟然敢如此待我,如果不是…………凭他一个小小千户,安能入我的眼!” 崔氏脸色也不好,想了想道:“应当不是相好,不然在你梦里她也不至于去求洛芙,而不是裴忌,何况听她所说,不过就是因为在裴家多年,伺候裴忌有功罢了,没见裴忌对她有多少特殊的。这种暗含勾引主君心思的女人,后宅里总是要有那么几个的,洛芙她娘不也是么,最后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娘告诉你,这女人啊,有孕生产时最是容易没命,你嫁过去后,能处置就处置了,要是实在棘手,就等她有孕。” 洛贞眼神冷毒:“女儿晓得。” 崔氏又道:“这女人倒是小事,你那婆母才更要上心,她市井出身,粗鄙不堪,你嫁过去定是要跟她磨合,这磨合的时候千万别跟今个儿一样,嫌恶的太过明显了,叫她不喜,你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过也好对付,她们这种人,眼皮子最是浅,你要是实在不想迎合,撒点银钱也就成了,娘给你的嫁妆丰厚,不必心疼这点。” 洛贞听的心中大定。 甚至都有些期待嫁入裴家的日子了。 第18章 陛下待人极好 七月的天越发的热了。 尤其是在行路途中,更是酷热难耐。 洛芙手中拿着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软在榻上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忍冬和商陆也没好到哪儿去,瘫在两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这才刚走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这样难受,兖州到京城可有千里路呢,咱们可怎么撑得住啊。” “姑娘本来就鲜少坐马车外出,这次一走就走这样远,怕是更受不住。” 商陆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去找他们要些凉水来,这样的热,巾子浸水凉一凉脸颊也是好的。” 她说着便要出去。 马车先停了。 车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年轻内侍。 忍冬认出来,是前两日同老爷坐在上手一直盯着她家姑娘瞧的内侍。 此前没敢仔细瞧过。 如今距离这么近,发现这内侍生的也忒好了些。 唇红齿白,修眉俊目。 虽是挡帘折腰进来,却也能看出身量颀长,姿态一派洒然贵气。 他看着洛芙笑道:“奴婢长烬见过贵人。” 洛芙点点头,勉力坐起来道:“怎么忽然停车了,可是有什么事?” 长烬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依照内廷惯例,贵人相看入京时需得奴婢们伺候,也好叫贵人早些适应,您身边的这两位姑娘可去后面的马车上。” 商陆和忍冬闻言都是一凛,不敢坏了内廷规矩,却又不想离开正不舒服的洛芙身边,一时有些犹豫。 洛芙道:“你们去吧。” 商陆和忍冬只得应声,下了马车。 长烬便顺理成章地坐到洛芙身边,仔细瞧她的脸:“贵人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洛芙离开祖母心情低落,又燥热难受,不大想说话,摇了摇头道:“无妨,我这里也没旁的事,你可做自己的事。” 长烬笑道:“贵人好生随性,竟也不问问宫里如何,陛下如何?” 他这样说,洛芙倒还真想到一个事,打点起精神问道:“京城的冰价可是一百五十文一块?” 不妨她突然问这个,长烬一愣,想了片刻道:“大抵是的。” 洛芙点点头,又问了米价与鲜肉生疏果的价格。 长烬敲头道:“这可难倒奴婢了,奴婢常年在宫中,不识得宫外的价钱,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洛芙道:“总是要过日子的,少不得要知道这些。” “……过日子?” 长烬脸色古怪:“贵人要入宫过日子?” 洛芙也奇怪地看他:“你们宫里难道不过日子吗?” 长烬愣半晌,笑起来:“过!怎么不过!只是这些事情都有内务府和御膳房发放,贵人怎么反倒自己操心起来了?” 洛芙道:“按照惯例,外地入京的秀女要先住在宫外的漱玉居,待面见过陛下,有幸入选后还要在漱玉居再住几日,等待内廷分派好住所方能入宫,前前后后少说也要半个月,半个月也要过好呀,想要吃住舒心,自然要上点心。” 她本就难受,说了这么多更觉头闷,便又软在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美人蹙眉,也是别有一番美景。 长烬欣赏着,发现她鼻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这才想起什么,问道:“贵人热吗?” 洛芙:…… 她望了望纵使关着也发黄发红的车窗,又望望长烬:“你不热吗?” 问完发现,他好像真的不热。 白玉似的脸上半个汗点都没有,嘴唇还格外的猩红,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显得那么阴呢…… 却也不是阴柔,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总之,他看起来确实不热。 果然,长烬道:“奴婢打小体寒,不热的,只是也因此疏忽大意,叫贵人受热了,贵人稍待,奴婢让他们送冰进来。” 他说完便又叫停马车,吩咐人送冰过来。 不多时,洛芙车内四角便都摆上了冰盆。 冰盆冒着丝丝寒气,不多时便将车内的闷热驱散一空。 洛芙好像是那被热蔫吧的花朵,如今被洒上水,又舒展鲜灵起来。 长烬盯着她看:“贵人现在还难受么?” 洛芙摇摇头,脸上也带了笑意:“现下好多了,谢谢你长烬。” 见她笑,长烬一愣,而后仿佛比她还要开心,也笑道:“贵人客气了。” 马车外又有内侍过来,长烬探身出去,再回来手中便多了盏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贵人再吃碗冰酪。” 洛芙有些惊异:“为何行路途中不仅有冰,还有冰酪?” 长烬目光闪了闪笑道:“迎接队伍都会常备这些东西,后面有两辆马车上装的便是。” 洛芙更是惊异。 不过是迎个秀女,内廷便如此奢华吗? 她看的书里没说呀。 而且这队伍太长,护卫也太多了些。 不过内廷行事总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如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洛芙没在多想,将手中书卷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拿过冰酪,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得专注,没有发现长烬正笑眯眯地盯着她。 那笑十分的瘆人。 仿佛是某种阴冷蛇类,盯上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 黏腻又病态。 他盯着洛芙吃完,往她身边坐坐,随手从小几上拿过团扇轻轻给她扇风:“贵人还要吗?” 洛芙摇摇头,现下觉得无比舒爽。 长烬还想着前面的话题,问道:“贵人远在兖州,却对京城的物价与选秀细则知道得这样清楚,可是打小就存了入宫的心?” 洛芙摇摇头,却也没多说,只道:“既已确定要入宫,我自然会上心一些。” 何况还有祖母。 她刚才手中拿的书卷就是祖母叫人在书局买的,还又寻了几个官家太太打听宫里的事,她这才能知道一二。 长烬望着她:“贵人如此上心,可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洛芙摇头道:“兖州鲜少人见过陛下,我还不知陛下性情。” 她倒是有心了解,问道:“长烬你知道吗?” 长烬看着她明净澄澈的眼眸,到嘴边的阴森话语却打了个弯:“奴婢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其实也不大清楚,不过听旁人说陛下待人极好,从不打骂谁,贵人想要在宫里好好过日子,正是合适。” 洛芙闻言稍稍安心,笑着点点头,拿过刚才放在小几上的书卷继续看。 车厢内凉爽怡人,又有长烬扇来徐徐凉风。 加之昨晚同祖母说话,一夜未眠,看了会子书,洛芙渐渐地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长烬扔开团扇,双手按在膝盖上,探身凑近了去看洛芙。 未放冰块之时,她脸颊被热得绯红,艳得连她发髻上那朵赤蔷薇都压了下去。 现下有了冰块,温度降低,那层绯红下去,她细嫩白皙的脸颊又盈上了一层粉。 便又是另一种美。 长烬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脸颊,触感温润细嫩,又花香怡人。 将他冰凉的手也变得又暖又香。 长烬仿佛寻到了什么极合心意的珍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许久,才又转到耳朵上。 她的耳朵也是润白可爱的紧。 看着似乎戴了两粒红玉耳钉,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并不是耳钉,而是两粒嫣红的痣。 偏就长得这般恰到好处,与那红唇相映,美不胜收,也省去了打耳洞之苦。 长烬越发的感兴趣,手指在一粒红痣上捻了捻。 这次手重了些,沉睡的美人细眉动了动。 长烬怕将人扰醒,以后就没得玩了,只得收了手。 一手撑脸去看她。 他的目光并不掺杂半点情欲,却也不是纯净的欣赏。 还是带着种蛇类的黏腻与病态。 好似上一刻还将人缠裹在怀中亲昵。 下一刻便能收紧长尾,将人缠绞至窒息,那锋利的毒牙也已咬入脖颈之中。 如果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定是会被这样他的目光与神情吓到。 好再没旁人。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 车厢里并无多少颠簸,四角冰盆依旧在冒着丝丝凉气。 美人呼吸清浅,花香盈内。 本是极为舒适的场景,那黏腻病态的内侍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一手按压脑袋,掀开车帘,有些狼狈的出去。 马车外面不知何时跟了许多内侍。 他刚掀开帘子,为首的年长内侍便立刻让人停了,白着脸去扶他:“陛下……” 长烬却将他挡开,自己跳下来。 年长内侍忙拿过早就备好的天鹅绒斗篷裹在他身上:“陛下,快回马车里吧。” 长烬整个人都倒在内侍身上,他面色扭曲地抬起脸,猩红的嘴唇已是乌青,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住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内侍。 那小内侍当即腿一软,瘫在地上,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是浑身抖如筛糠地等待让自己人头落地的吩咐。 长烬便是当今天子,慕容烬。 洛远山为两个女儿换名帖时,除了使银子,还把洛芙的美貌夸了个十成十,好让礼部的人能松口。 毕竟宫妃选的就是美人。 不过是换个女儿,又不是忤逆不让女儿候选,且还是个美人,又有银子拿,礼部也就把名帖给换了。 只是递到内廷时,正巧叫慕容烬瞧见。 他在宫里待的烦闷,见此当即就起了心思来兖州瞧瞧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其实也不过是个外出的借口。 他身边伺候的人哪里敢拦,只能调来大队人马护送他出京。 至于那些朝臣们,于次日上朝才知道帝王已经离京。 外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慕容烬这一路上并不尽兴,头疾又发作的频繁。 待到兖州时,已经是戾气横生,随从的内侍也死了几个。 好在是洛芙抗住了洛远山的夸赞。 不然洛家满门可就悬了。 跪在地上的内侍一路随侍过来,又怎会不知帝王这个模样便是要杀人。 求饶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 他等着侍卫将他拖走。 却见那位弑杀的帝王往马车里看了眼,倚着年长内侍,脚步踉跄地往前面的马车去了。 第19章 贵人立志当皇后便不用早起了 帝王脑疾发作之时,竟然没有杀人? 周围随侍的人也都是错愕。 刚才陛下本是要杀那内侍的,可他往马车里看了眼便走了。 看来兖州来的这位贵人极得陛下喜爱啊。 年长内侍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扶慕容烬登上前面一辆马车,挡开缀东珠的帘幔,扶他坐到铺陈着雪驼绒的软塌上。 后面跟着的内侍递来早就准备好的温酒,年长内侍接过来服侍慕容烬喝下。 慕容烬一连饮了六盏,脸色才稍稍和缓一些,咧嘴笑道:“她甚是有趣,朕很喜欢。” 这辆马车虽是阔大奢华,内里的铺陈却尽是狐裘、猩猩毡之类的保暖之物。 年长内侍后背已经湿透,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劝道:“陛下体寒,正午太阳暴烈之时方能用一点冰,今日才刚辰时末,却在那用了四盆冰的马车里待了那么久,身子如何能受得住啊?陛下纵使再是喜爱那位贵人,也要顾惜龙体,万万不可再如此了啊。” “啰嗦。”慕容烬被扫了兴致,却也没生怒,问道,“京城里的冰价是多少?” 年长内侍愣了下:“约莫二百文一块。” 慕容烬“啧”了声:“贵了。” 年长内侍头一次在帝王面前失态:“啊?” 慕容烬道:“你们的那位贵人以为是一百五十文一块。” 年长内侍伺候慕容烬多年,自问已经能揣摩一些他的心思,此时却是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试探着问:“那回京后,奴婢让他们把冰价降到一百五十文?” 慕容烬颔首,又问:“柴米油盐,生蔬鲜果之类的价是多少?” 年长内侍整个人都懵了。 帝王就算说要杀尽百官,把江山拱手交于他人,他都不会有太多的惊讶。 可他却在问柴米油盐? 日益残暴的帝王,问柴米油盐? 他有些恍惚的将价钱一一报出来。 慕容烬点点头:“漱玉居又是什么样子?” 年长内侍已经反应过来,知道帝王问这些恐怕是跟那位贵人有关。 他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细细说道:“漱玉居在顺天门北边,因为外地来的贵人秀女们也不在这里常住,是以布局似客栈,平日里是交由外面的人打理,陛下选秀的日子,则是由咱们内监与宫女们照应。 贵人秀女们的一应吃食日用,也有咱们统一发放。” 慕容烬道:“如此,吃用当不如宫中。” 年长内侍忙道:“陛下放心,洛贵人若住漱玉居,奴婢们定会按照宫中用度供应。” 慕容烬摩挲着手指,上面依稀还残留有那娇娇美人耳间红痣的触感,他忽然笑起来:“还照原样来,朕要看她是如何过日子。” 洛芙不知道有个人在等着看她过日子。 被唤醒时,已是傍晚。 忍冬和商陆在她左右。 忍冬笑道:“姑娘这一觉好长,外面天都快黑了,咱们也已经到驿站啦。” 商陆却是有些担忧:“姑娘白日里睡得这样久,晚间还能睡得着吗?内侍们也真是的,这个时候才叫我们过来。” 洛芙睡了这差不多一个白日,精气神总算养回来一些。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无妨,我们下去吧。” 洛芙被扶下马车,立时便有热气烘来。 七月份的天到底霸道。 纵使烈日已落,也不过是由炙热转成了闷热。 早候在旁边的几个内侍忙过来引她入驿站。 没看见长烬,许是在忙别的事。 洛芙也没多问。 驿站内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洛芙走进房间,便有内侍捧着冰盆、温水与饭食鱼贯而入,殷勤道:“贵人午间都未曾用饭,定是饿了,驿站虽是粗陋,好在咱们随行的有厨子,做出来的饭食还算爽口,贵人且先用一些。” 洛芙点点头:“多谢你们了,若是便宜,一会儿可否送些热水过来,我想沐浴。” 内侍忙道:“自是便宜,自是便宜,贵人用完饭食,奴婢们便送来。” 内侍退下后。 忍冬忍不住对商陆笑道:“这些内侍真是体贴,此前你还愁呢,现在还愁不愁了?” 商陆抬手点她脑门:“这才刚起头呢,谁知道后面什么样,现在就得意,小心乐极生悲,在家时教你长心眼长心眼,你竟还是半点不长!” 忍冬往洛芙身边躲:“姑娘你看她!” 洛芙笑道:“你们两个斗嘴,可不要带我。” 商陆端来盛放温水的木盆服侍洛芙净手:“我才不跟傻大姐斗嘴呢,你快过来,不要耽搁姑娘用饭。” 洛芙精神头养回来后,胃口也不错,饭食用了大半。 残羹撤下去后,不多时,内侍们依言送来浴桶与热水。 关上房门,商陆和忍冬为洛芙摘下钗环,拆开发髻。 头发披散下来时,洛芙长舒了口气。 一路上顶着发髻与钗环,可真是不舒服。 待沐浴过后,洗去一身疲惫与脂粉。 便更是清爽舒适。 是以次日她没再上妆。 慕容烬挡开车帘进来时,洛芙正在看书。 她脸上脂粉未施,乌压压的发只简单挽了个髻,插一支青玉簪。 身上穿一件折旧淡黄蓝边香云纱衫,下着丹青百叠裙。 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的芍药,将这有些沉闷的车厢都映得清丽起来。 她捧书抬眸看过来时,饶是慕容烬已经在自己马车上见过她这样的装扮,还是为之一怔。 “怎么了?”洛芙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疑惑道,“我这样穿不合规矩吗?” “贵人怎么样都合规矩。”慕容烬走进来,照旧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书,笑道,“贵人与其看这本京华实录,还不如看奴婢,毕竟贵人是要入宫,往后也是要与奴婢朝夕相处的。” 洛芙听他说话有趣,不禁抿唇,放下书道:“昨日忘了问你,漱玉居有什么规矩吗?” 慕容烬道:“不过是让贵人们歇脚的地方,没什么规矩,贵人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洛芙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入宫后呢,我看书上提过,宫妃们要卯时初便起,前往坤德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当真是这样吗?” 天知道刚才在书上看到这段时给她的冲击有多大。 那可是卯时。 冬日里天都还没亮呢。 冷冽刺骨的天,从暖烘烘,香喷喷的床榻上起身,顶风冒雪去请安………… 还不是一次两次,是余生都要这样。 她只要想一下,天都要塌了。 美人一向明净澄澈的眼眸里含着委屈,都快要漫出水雾了。 她在担忧什么,又是什么心思,简直一览无余。 慕容烬却偏要吓她:“那是自然,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规矩礼数可不能少。” 天! 塌了! 洛芙瞬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慕容烬看着一下子就蔫吧的芍药,心情却是极为愉悦,为了不让芍药蔫吧过头,说了没说完的话:“不过陛下还未立皇后,贵人便是想早起请安也无处去请。” 洛芙闻言虽好一些,却也没多开心。 现在是不用早起了,可皇后总归是会立的,她早晚逃不掉。 慕容烬盯着她笑道:“贵人若是不想早起,那便立志登上后位,如此,贵人想什么时候起便能什么时候起。”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洛芙问:“那现在宫中有多少嫔妃呀?” 多少嫔妃? 慕容烬想了会儿,如实道:“不知道,好像挺多的。” 洛芙:………… 她狐疑地望他:“你不是内侍吗?我看你在我府上时还坐上首来着,想来大小也是个管事,怎么连宫里几个嫔妃都不知道?” ………… 慕容烬一噎。 那些朝臣年年往宫里送女人,他又从未召幸过,如何知道有多少人。 这芍药倒是心细,还记得他在洛府时坐上首。 只是现在却是不好糊弄了。 “约莫千余人吧。”慕容烬编了个数,打算一会儿出去问问身边的人,如果人数不够,就让他们传信回去问那些朝臣要,“陛下妃嫔众多,好些人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奴婢自然不知有多少个。” “这么多吗……” 洛芙并没起疑,只是惊诧于人数之多。 她暗自叹气:“那我晚间早点睡好了。” 慕容烬却不满她这么快就放弃,眯眼道:“贵人这是因为人多便要放弃为后么?” 他语气不太好,洛芙也没跟他计较。 世间之人,大多奋楫争先。 可奋楫争先多累啊,她就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何况宫里定是刀光剑影的,奋楫争先恐怕会先死。 她叹道:“我看你年轻,劝你一句,奋楫争先是好,但也不要太过了,不然好好的日子过不了,连命都要没了。” 看他年轻,劝他一句? 连命都要没了? 帝王多早晚听过这样的话。 还有,她才多大啊。 他可是看过她的名帖,比他还小四岁岁。 看他年轻? 慕容烬愣半晌。 洛芙看看他,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你看你嘴唇发青,眼睛里头还有红血丝,一看就是想东想西的没睡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要长此以往,可不是长寿之兆。 我呢奉行无为而治,长寿康健,每日里需睡够六个时辰,争皇后之位太累,我会睡不好的,所以你若是想奋楫争先,那你需得去找别的秀女,但你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活得长久一些。” 第20章 那朕只好留在她身边侍奉了 …… 正午最为暴烈酷热的时候过去。 慕容烬从洛芙的马车里下来。 一直骑马跟在车后面的年长内侍赶忙下马过来接他。 本以为专横、不听劝告的帝王这次又会头疼。 没想到他却好好的。 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年长内侍觑着他的神色问道:“陛下,洛贵人侍奉得不好吗?” “侍奉?”慕容烬扯下头上戴着的内侍纱帽,把它扔给年长内侍,“你觉得是谁侍奉谁?” 年长内侍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陛下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那位昨日还极得荣宠的洛贵人今日说错了话,惹得陛下不喜了? 那要拉出去砍了吗? 他脑子里正卷着风暴。 帝王已经把那位洛贵人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说…………朕要是留在她身边,她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让朕活得长久一些。” 慕容烬重复着洛芙的话,好似才反应过来,压抑不住地笑起来:“她,她竟然说会把朕养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哈,你想不想看朕白白胖胖?” ………… 年长内侍:“奴,奴婢当然想。” 慕容烬黏腻期待道:“那朕只好留在她身边侍奉了…………” 傍晚时分,车队行入城门。 商陆放下车帘,回身笑道:“到青州地界了,姑娘坐了两日的马车,定是烦闷,晚间凉快一些时可到坊市间走走,透透气。” 忍冬道:“那些内侍们会允吗?”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总算是学会多思了。”商陆笑着说她一句,又道,“我瞧着内侍们对咱们姑娘颇为体贴,姑娘想出去走走想是不妨事,待会我寻他们问问便是。” 洛芙平日里鲜少出门,只是坐了两日马车,确实烦闷,便点点头叮嘱道:“若是不允也就罢了。” 商陆忙应声。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洛芙下了马车。 最先入眼的是华丽的彩楼欢门。 许是事先请过。 并无旁的客人进出,只有掌柜领着两个小二恭敬地立在旁边。 洛芙照旧由内侍们接引着入内。 这次长烬也在其中。 洛芙便没等商陆去问,对长烬道:“我坐了两日马车有些烦闷,再晚一些的时候,我能去坊市里走走吗?” 慕容烬道:“自然可以,只是外面人多杂乱,需得奴婢陪你。” 洛芙点头笑道:“好。” 纵使已经看过她笑,慕容烬还是被她笑得脚下步子慢了半拍。 到底是城中酒楼。 房间比驿站的要大和舒适许多,冰盆也不用特特送来,四角早就放好了。 内侍们照旧送来温水与饭菜。 慕容烬抄着手站在一边看洛芙净手净面,而后坐到桌前用饭。 她吃得认真。 跟个某种小兽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饭菜吃了大半。 慕容烬不爱吃东西。 也烦别人吃东西。 但看洛芙用饭却看得舒坦,从洛芙屋里出来后,他找来那年长内侍吩咐道:“你让人在城里寻几个厨艺好的厨子,要能变着花做菜的,你告诉他们,谁能把饭菜做得让那小兽再多吃几口,朕赏她千金。” 年长内侍已经适应良好了,忙应声交代了人去办,而后小心劝道:“陛下喜欢洛贵人用饭,想来胃口也好些,今日便多少用些肉食吧?” 慕容烬却还是皱眉摆了摆手,只稍稍用了一点素粥,洗漱过后便又去了洛芙的房间。 洛芙站在窗边望外面景色,见他进来,便走过来道:“不是让你们出去用饭吗,你没吃吗?” 慕容烬道:“贵人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奴婢吃快些好过来陪你,贵人,咱们走吧。” 洛芙见他一副比她还想出门的架势,也只得拿起桌上的团扇与早就准备好的如意纹佩囊,随他一起出去,只是没忍住叮嘱一句:“往后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急,把饭吃好,觉睡好,身子才会康健,你也能胖一些。” “贵人还惦记着要把奴婢养胖些呢?”正要下楼,慕容烬扶住她,“贵人这是嫌奴婢瘦弱吗?” 洛芙出府前一晚跟祖母睡在一起,听祖母讲过,内廷里内监们净过身,跟男人不一样,但也绝不是女人,脾性最是古怪,最不喜欢被人骂不是男人。 祖母让她多注意些,不要得罪了这些人。 不然定会被暗地里使绊子。 她此前跟长烬说话倒是没想起这回事,现在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内监们的古怪之处。 “我没有嫌你瘦弱。”洛芙解释着,其实他并不瘦弱,托扶在她手臂上的手修长宽大有力,身姿颀长却挺拔,并不似其他内监们的弯腰塌背,同弓马娴熟的裴忌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气质太阴了些。 “我只是想让你康健一些,跟我身边的两个丫鬟一样……”阳光点,别那么阴。 慕容烬在心里冷哼,说来说去还是嫌他,竟然敢拿他跟丫鬟比,甚至还不如丫鬟! 早晚杀人给你看! 洛芙不知道旁边的人是帝王,且还在阴暗地发着疯的帝王,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外面的坊市上了。 她素日里怠懒,加之崔氏管得严,规矩大,便鲜少出门。 今日里出来一趟,看到沿街高挂的各色灯笼,满目琳琅的货品,眼睛便移不开了。 慕容烬想她该是要去书局,或是灯笼铺子。 他看她刚才一直在仰面看上头挂着的灯笼。 她却径直走到一个画糖人的商贩前。 那商贩前头还围着几多孩童。 她来的却也是正巧,那商贩刚把糖人画好,给了几个孩童后还剩下好几个。 洛芙买了四支。 一支仕女提花的给自己,一支胖鲤鱼的给长烬。 一支飞蝶的给商陆,一支骏马的给忍冬。 “咱们走得急,没有带她们,只能打包带回去了。”洛芙让商贩把给商陆和忍冬的糖人用牛皮纸包好,装进自己的佩囊中,然后把胖鲤鱼的糖人递给慕容烬。 慕容烬把胖鲤鱼拿在手里,看看胖鲤鱼,又看看洛芙。 洛芙已经往前走了。 慕容烬正要跟上,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脸看去。 那是一家珠宝行,门楼前站着个梳双丫髻的丫头,望着前面的洛芙望得出神。 见是个丫头,慕容烬眼中的戾气便散了些。 如此美人,连他看了都会失神,何况一个丫头。 她这样尽兴,也不好杀人。 下次吧。 两人及隐在周围的侍卫走远后,珠宝行里又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正值青春的美貌姑娘。 穿戴华贵,形容倨傲,一看便知这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时,珠宝行没多少人。 只那梳双丫髻的丫头站在门前,这一行人出来,她也没注意到,便挡了路。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身边立时走过来一人,拧住她的耳朵骂道:“小蹄子,你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做什么?没看见姑娘出来了吗!” 那丫头吃痛,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出来了,赶忙求饶道:“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挡在门前的,实在是因为奴婢刚才看见了洛芙洛二姑娘这才有些失神,挡了姑娘的路。” “洛芙?” 穿戴华贵的美貌姑娘一愣:“她不是在兖州吗,怎么到青州了?” 那丫头瞧着她的脸色,忙接话道:“想来是太太把她嫁到这边了,奴婢刚才瞧她身边只跟着个男人,离她好生的近,应当是她夫君,但是后面连个丫鬟都没有,怕是什么穷酸秀才出身……” 这丫头曾是洛府的人,叫春杏此前在洛贞院里伺候。 只是有一年洛贞来崔家走动,腰间佩戴的香囊被她二表姐崔玉珍夸了几句,她便将绣这个香囊的丫头,也就是春杏赠给了崔玉珍。 此后,春杏便留在了崔家。 只是到底隔着一层,她在崔家也是孤零零的,没个相好,也不被重用。 她知道崔玉珍和洛贞在一块时,总爱拿洛芙嘲讽奚落。 便忙这样说,想讨个好。 果然,崔玉珍听了,脸色便好了许多,嗤笑道:“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罢了,姑妈给她配个穷酸秀才那也是抬举她了,只是可惜了这秀才,娶妻不贤毁三代,他这一门恐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由身边的丫鬟扶着走到马车旁,又停下,崔玉珍回身吩咐那丫头:“你去给我找一下她,搞清楚她嫁的是哪一家,往后多看着点,记下那蠢物是怎么被磋磨的,然后叫她们写信递到京城我大姐姐府里,我就要入宫了,宫里的日子指定烦闷无趣,也只有洛芙那个蠢物能让我聊作消遣了。” 春杏闻言大喜,二姑娘这是交代她做事了,这件事要是办好,她就能在崔府立足了! 往后也就不愁了! 她连声应着,小跑着朝刚才洛芙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21章 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坊市里行人熙熙攘攘。 春杏边跑边四下张望,如此寻了小半个时辰,直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也再没看到洛芙的踪影。 她急得直跺脚。 寻不到人,她怎么回去给二姑娘交差? 交不了差,那她往后的日子岂不是…… 春杏止不住的心慌。 在原地转悠半天,心中不住的盘算。 如此回去,往后定是再也起不来了,与其每日里做最累最脏的杂活,最后被随便配个不成样的小厮,一辈子磋磨过去,还不如博一博! 说不得还能博出个出路来! 下定决心后,春杏转身往回走。 崔氏宅邸比之洛宅更要华丽阔大,从外头看,只那瓦红的院墙都占据了足足一整条街。 春杏从角门进去,穿过重重门帘,游廊终于走到一个院子前。 院子门倒没关。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她气喘吁吁地回来,不冷不热道:“进去吧,姑娘等着呢。” 春杏顾不得喘气,说一声“谢妈妈”,提裙进院门,直奔正房去。 崔玉珍倚在软塌上,左右两个大丫鬟在与她打扇。 听外面人说春杏回来了。 崔玉珍忙坐起来,让人进来。 春杏一身一头的汗,进来时带来一股汗酸味。 崔玉珍拿帕子捂鼻,嫌恶道:“你给我站远点!” 春杏只得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崔玉珍才道:“行了,快说说,那蠢物到底嫁的哪一家,人家又是怎么待她的?” 那丫头道:“回姑娘的话,天太晚了,无人能打听,她到底是嫁的哪一家奴婢尚还没探听清楚,不过奴婢跟在她和那男人后面,拐了十几个小巷,又走了许久,直到路面变成了土路,奴婢才看见她们进了一个破屋。 姑娘是没瞧见,那屋破的,连咱们府上丫头小子们用的茅房都不如!” 崔玉珍听着仿佛闻到了味道,拿帕子在鼻前扇了扇问道:“然后呢,你就回来了?” 春杏本是就编完了的,但见崔玉珍还没尽兴的样子,便忙又编造道:“没呢,奴婢贴着壁角听了好一会儿,洛二姑娘刚回去,便有个婆子朝她骂……” 她咳咳两声,插腰学道:“骚狐狸,小贱货,家事不做,惯会勾着爷们外出溜达,好好的爷们都叫你带坏了!老娘把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再叫老娘看到你勾着爷们不学好,看老娘不把你送去那巷子里给人接客!” 学完之后,她又放下手,叹道:“那洛二姑娘被骂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会呜呜哭泣,她那男人也没甚什用处,一句话也没帮她说。” 崔玉珍却是咯咯笑起来。 她自认美貌无双。 在青州无人能出其左右。 平时里跟姐妹们出去,也从来都是备受瞩目。 虽说兖州的表妹洛贞跟她一样也是要入宫选秀的,且还打小就被姑妈请来宫里退下的嬷嬷教导礼仪,但她根本没把这个表妹放在眼里,内心也是瞧不上的。 洛贞美貌不如她,即便将来一起入宫,也只会是她的附庸,在她手底下做事罢了。 洛贞倒是也识趣,在她跟前从来都是服服帖帖的。 只是会时不时提起她那个庶妹洛芙,言语间,说这女人虽蠢,却比她美。 她起初并没在意。 只是有一次去洛家做客,到底见到了洛芙。 她当场愣在那里。 等回过神后,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肉之中。 此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洛家。 但却一直关注着洛芙的动向。 她知道姑妈和洛贞也看不上洛芙,必定不会给她找好人家。 她等着看她嫁人后被磋磨成疯婆子的样子。 看她还如何能压过她! 月余前,爹爹过寿。 姑妈和表弟过来送礼,她有心想问那洛芙,却磨不开面子。 叫人瞧见她问那么个蠢物,岂不是就能知道她嫉妒那蠢物吗! 素日里可都是洛贞自己先提起,她才会跟着说几句的。 好再几日后,洛贞也来了。 只是却没主动寻她,便和姑妈匆匆回去。 她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 只是近来内廷来人相看的日子渐近,她的心思便放到了选秀上。 没想到今天晚上出去选个头面的工夫,竟能碰上洛芙那蠢物,还能看到她的下场! “生得那样美又有什么用,内里是草包,这皮囊便也没甚用处,反会成为拖累。” 崔玉珍舒爽的笑,渐渐变成冷笑:“真想亲眼看看她是怎么被磋磨的!” 春杏闻言,头上汗都下来了。 好在她本就是汗流浃背,没被人发现,恐惧之下,竟先提出来:“奴婢看的时候便想叫姑娘也来瞧瞧呢,不如明日里,奴婢带姑娘过去?只是那里又脏又乱,地上猪牛羊的粪便随处可见,路又窄,马车过不去,小轿也过不去,姑娘需得走上一段路才行。” 崔玉珍还真起性想过去瞧瞧,但听春杏这么一说,瞬间偃旗息鼓。 大热的天,为了看个蠢物,要走上许久的路,还是遍布那些个腌臜之物的路,那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 崔玉珍指了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吩咐道:“你明日里跟她一起去看看,回来照实讲给我听。” 那大丫鬟脸都青了,姑娘不愿意去,她也不愿意啊。 只是没胆子拒绝,只能强装笑脸的应下。 没人发现,那丫头才是面如死灰。 洛芙不知道自己出去一趟,竟然引起一阵风波。 忍冬和商陆就等在彩门欢楼前,见人回来,赶忙迎上来。 “姑娘,你出去怎么不带我们呀?” “虽然没带你们,但我给你们带了糖人。”洛芙从自己佩囊中拿出牛皮包给她们,“飞蝶是商陆的,骏马是忍冬的。” 没想到姑娘还给她们带了糖人。 两人喜不自禁,拥着洛芙回房。 被两个丫鬟从洛芙身边挤开的慕容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胖鲤鱼,面色阴沉。 早就候在旁边的年长内侍冷汗都下来了。 那两个丫鬟恐怕活不成了。 已经走进酒楼内堂的洛芙想起长烬来,回身冲他笑道:“我要回房歇息,你不用过来服侍了,也早些歇息吧,睡得足了,明日你眼睛里的红血丝就会消退的。” …… 美人已经上楼。 年长内侍觑着帝王的神色,走上前:“陛下……” 慕容烬冷哼一声,森森白齿将那胖鲤鱼咬出一个口子:“回房,歇息!” 年长内侍没控制住,笑了出来。 看来那两个丫鬟的命保住了。 这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帝王多早晚这么听人劝过。 何况还不是劝,人家只是那样吩咐一句你,专横的帝王竟就听了! 这位洛贵人将来定是会贵不可言啊。 第22章 陛下会喜欢贵人的 次日,洛芙醒来时,外面已经是红日高悬了。 商陆坐在桌前的圆凳上做针线。 忍冬则在打络子。 洛芙挡着床帐,有些恍惚:“咱们……还在家吗?” 见她醒了,商陆和忍冬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一左一右将床帐挡开,笑道:“姑娘这是睡迷糊了,咱们已经在青州了,昨儿晚上姑娘还出去玩儿呢。” 洛芙拥着薄被,望望外面炙亮的天:“现在已经快正午了吧,今日不赶路吗?” 忍冬笑道:“要赶路的,只是曹大监说连赶了两日,人困马乏,便不早起了,大家也能多睡会儿,睡得足了,精神也能好些。” 曹大监便是那个年长内侍。 一起赶了两日的路,商陆和忍冬也能跟内侍们说几句话,便跟着他们一起这么称呼年长内侍。 也知道了在这队伍里,除了长烬,便是曹大监最大。 今日不用早起,洛芙也高兴,从床上下来,洗漱更衣。 用饭的时候,长烬也来了,笑道:“奴婢来伺候贵人用膳。” 他说是伺候,却也并没有上手布菜,只是站在一旁瞧着。 洛芙看看他,见他唇色没昨日那样青,眼睛里的红血丝也少了一些,便知他是听进去了,心中对他更觉满意。 祖母帮她找那个从小教导洛贞的嬷嬷打听过。 嬷嬷说入宫后,身边定要有个可意儿的宫中老人。 遑论宫女还是太监。 如此,旁的不说,便是宫中礼节,也能知道得全一些。 洛芙想要奉行无为而治,那也是要先让自身硬起来。 不然入宫后一问三不知。 莫说她想每日里睡足六个时辰,便是睡一个时辰,都恐出什么岔子被罚吃用。 长此以往,也别想长寿了。 没准哪天触了什么霉头,就归西了去。 长烬虽是阴了些,但人不坏,对她尽心,也能听得进去话。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就不用再费心去寻旁人了。 就是野心大了点。 不过她已经同他讲过她不是那奋楫争先的人,他若选择留下,就代表他会歇了心思。 往后大家一起躺平,每日里睡足六个时辰,长寿康健得多好。 慕容烬本是站在一边,见洛芙看他,便抄着手上前:“贵人望着奴婢笑,可是喜欢奴婢?”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么说话了,笑道:“你待我如此尽心,我自然喜欢你。” 慕容烬“哦”了声,指指过来送饭菜的内侍:“他们待贵人也尽心,贵人也喜欢么?” 谁会不喜欢待自己好的人呢? 洛芙有些莫名:“自然喜欢呀。” 那些内侍齐齐一抖,大气不敢出地将饭菜摆好,小心地出去了。 慕容烬皮笑肉不笑道:“贵人看看今日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洛芙看了眼。 鸡丝银耳桂花鱼、酸笋鸡丝汤、玫瑰搽穰卷儿……… 样样精巧,盘盘味美。 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洛芙顿了顿,抬眸看向慕容烬:“陛下对宫妃们是不是很好?” 慕容烬一怔:“贵人怎么突然问起陛下来了?” 洛芙道:“我在想你们只是来接相看的秀女,车队里都带的有冰,还有冰酪可以用,住的地方用心,吃食也是再没有的好,想来宫中妃嫔定是比这样还要好一些的,你又说陛下待人极好……” 她了然道:“怪不得陛下妃嫔有千余人呢。” …… 慕容烬愣半晌:“贵人现在是不是还觉得即便每日辰时需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也能接受了?” 洛芙诧异地望向他:“长烬,你真是聪明。” 慕容烬:“噗哈哈哈哈哈哈……” 忍冬也跟着笑:“这样的话,即便宫里规矩大一些也没事,左右咱们在家时也是规矩大于天。” 商陆嗔她:“想什么呢,陛下好,难道其他人也好吗?” 忍冬想起崔氏和洛贞,笑脸一僵,叹气道:“也是。姑娘最好还是要见到陛下,咱们姑娘人也好,还生得这样美,陛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有陛下喜欢,姑娘就不用怕别人了。” 洛芙点点头:“陛下能喜欢我,那最好了。” 慕容烬笑盯着她道:“贵人放心,陛下会喜欢贵人的。” 洛芙只当他在说吉祥话,也没在意,还照往常认真吃饭。 慕容烬在旁边也瞧得认真。 甚至怀疑,这些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用完饭,又休息了会儿,在烈阳正浓时,便要启程了。 洛芙有些担心随同的内监、侍卫和马匹中暑。 但这是人家的安排,她也不好置喙什么。 好再大家歇息的时间也不短,随身带的水囊里还有解暑的饮子,应当没事。 外面烈阳炙热,商陆和忍冬举伞在前,为洛芙挡去烈阳,扶她上马车。 慕容烬却坦然暴露在烈阳中。 别人都晒得脸色昏红。 他却是面如冷玉,半点汗珠子也不见,撩袍跟在洛芙后面,登上马车。 候在旁边的曹大监现在也放心了许多。 洛贵人怕热,马车里、房间里都会用冰。 陛下常与她一处,除了第一日脑疾发作过,这两日都好好的。 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陛下那样怕寒,素日里处处小心暖着,脑疾还会时不时发作。 用药也没用,且还日益严重。 同洛贵人在一处竟是没事。 说不得有洛贵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的脑疾能慢慢治愈呢。 陛下的脑疾治愈后,那他们这些伺候陛下的人也能活得长久些。 曹大监脸上含着笑意,也没再骑马跟在旁边,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漫长的车队缓缓前行。 烈阳炙烤大地的正午,街道上虽没什么人。 但两旁的铺子里却都是人,围观着前行的车队。 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避在铺子檐下的阴凉里。 其中一个梳双丫髻的望着占据了一整个街道的车队,忍不住惊道:“好大的排场呀,还有侍卫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排场。” 她旁边的丫鬟则是蔫蔫的,拿帕子擦着脸上脖颈上不断冒出来的汗,不耐烦地抱怨道:“你还有心情看旁的?姑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看那洛芙,可没说是这时候!你看这天,才刚出门就要晒死个人了,甭说还要走那样的远,你想死,我还不想呢!” 这两个丫鬟便是昨日晚上催玉珍指派去看洛芙惨状的春杏和大丫鬟 春杏心里有鬼,听到崔玉珍让身边大丫鬟跟她一起去看的时候,她都快吓死了。 脑子里全是趁夜逃走的想法。 但逃走容易,身契还在崔家,到底还是死路一条。 遂冷静下来,想了一夜,打算赌一把。 她能看得出来大丫鬟并不想去。 便故意拿崔玉珍的话压她,在大正午的时候拉她出来。 大丫鬟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都想把春杏撕了。 可又怕春杏告到崔玉珍那里,只能捏着鼻子出来。 一路上都在抱怨。 春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用。 她佯装为难道:“好姐姐,你莫恼,这大正午的,动弹下便能被晒掉一层皮,我又不是个傻的,哪里想出来受罪,只是姑娘的吩咐不能不听,洛芙嫁的那地方偏着的呢,我是做惯粗活的,腿脚有力不妨事,可姐姐那是照姑娘养的,走路怕是要慢些,咱们现在不出门,再要耽搁,晚上恐怕就回不来了。 唉,那地方都是穷酸恶棍住的地方,万一晚间撞上一半个醉汉……” 大丫鬟听的变了脸色,更加不想去了。 她转了转眼珠,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几个钱塞到春杏手里,笑道:“好妹妹,我委实是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你去吧,我在这福顺茶楼里等你。” 春杏愣了下,有些害怕道:“姑娘要是知道……” 大丫鬟忙道:“你回来后同说讲一下,咱们再一起去回姑娘,姑娘不会知道的。” 春杏看看手里的钱,有些犹豫。 大丫鬟咬了咬牙,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她:“好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吧,姐姐要是当真跟着你过去,怕是半路就得昏死过去,到时麻烦的还是妹妹你呀。” 春杏把银子抓在手里,叹道:“那好吧,姐姐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大丫鬟松了口气,笑道:“放心吧,你快去。” 春杏揣着碎银子拐过街角,也寻了个茶楼舒舒服服坐到傍晚时分才出去。 她也聪明,并没有直接去福顺茶楼,而是在大街走了两圈,直到汗流浃背,发髻毛乱,脸庞通红才慢慢走去福顺茶楼。 大丫鬟一直老老实实等在茶楼里。 她过去跟她说了早就想好的说辞,两人这才一起回崔府,一人一句将对好的话说给崔玉珍听。 崔玉珍不疑有他,听得咯咯直笑:“洛芙这个蠢物真是招笑,只可惜内廷眼看着就要来人相看了,往后在想听她的乐子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春杏忙道:“姑娘若是想听,奴婢愿意住在洛芙隔壁,时时探听,日日回来禀报,姑娘若是入京,奴婢也会日日找人写信递给姑娘瞧。” 崔玉珍满意颔首,大方道:“便这样吧,你人机灵,办事麻利,我提你为一等大丫鬟,如此,你虽住那边,月钱却是涨了的,你不吃亏。” 春杏大喜,忙跪下来磕头:“奴婢谢姑娘!” 她总算是搏出头了! 接下来只要找人回洛府打听到那洛二姑娘到底嫁在青州哪里。 她这谎也就能圆上了! 第23章 洛贞出嫁 春杏没在崔府找人。 她在坊市里寻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给了一吊钱,好生叮嘱一番,让她悄悄去洛府,找她往日里相熟的丫头打听洛芙的事。 因为春杏承诺待她回来,还有一吊钱拿。 那婆子十分尽心,自己赁了头毛驴,走了四天终是到了兖州。 也是碰巧,正赶上洛府办喜事。 洛府上下红绸飘摇,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那婆子趁乱挤进去,寻了个小丫头子问:“姐儿,府上这是办的什么喜事啊?这般大的阵仗。” 小丫头在桌子上偷了把果子,突然被人抓住,心里正发毛,又听对方这样问,便放下心,塞了一个进嘴里道:“我们大姑娘出嫁呢,姑爷待会儿就要过来接我们大姑娘了。” 那婆子听春杏说过洛家人,知道洛家有两位姑娘,一位爷。 大姑娘洛贞和大爷洛衡是嫡出的亲姐弟。 二姑娘洛芙是庶出,春杏让她来问问洛二姑娘嫁去青州谁家了。 婆子便问道:“那洛二姑娘嫁去青州谁家了?” 小丫头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跟你说二姑娘嫁去青州了?我们二姑娘入宫选秀去了,前些日子内廷来了好些人呢,城里人人都在谈论,你不知道?” 入宫选秀去了? 跟春杏说的不是一回事啊。 婆子怕出错,正准备细问。 外头传来一阵嬉闹声。 “新郎官到了!” “新郎官到了!” 小丫头一听,一溜烟跑前头看热闹去了。 婆子便也跟了上去。 只见一队人马抬着喜轿正过来。 骑马走在前头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英武不凡。 只是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是半点笑也没有。 婆子看着那新郎官行到府门前下马,也不作催妆诗,只将应酬的事交给喜婆,自己撩袍走上台阶径直入府去了。 婆子也想跟进去看,奈何到二门处就有人看着不让闲杂人等进。 她也只好在外院找人打听洛二姑娘的事。 得知洛二姑娘果真是被内廷接走后,也没立时便走。 堆在人群里看热闹。 本以为会等许久才能等到新娘子出来。 没想到不多时,盖着红盖头的新妇便由丫鬟扶着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的丫鬟婆子。 这一群的丫鬟婆子后面则又跟着许多抬着箱笼的小厮。 那些小厮穿戴不俗,四人一排,新妇都已经走出洛府大门上了花轿,行出很长一段距离,这些抬箱笼的小厮却还没从府里出来完。 “嚯,洛大姑娘的陪嫁可真多啊,可见洛大人和夫人真真是疼爱洛大姑娘啊。” “洛大姑娘出身门第比裴二郎高,又带这么多陪嫁,往后在婆家定是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往后的日子啊不知道过的多舒坦呢。” “还用你说?洛大姑娘原是要入宫当娘娘的人,她外祖家在青州更是势大,听说她有个表姐也是要入宫当娘娘的,手里有银钱,身后又有娘家撑腰,腰杆能不直吗,只是不知这洛大姑娘怎得不去选妃,竟换成了洛二姑娘入宫……而且我听说,裴二郎本是要娶洛二姑娘的……” “快住嘴吧,叫裴忌听见,你就要去牢里了!” …… 婆子听了一耳朵,又往迎亲队伍的方向看看。 心里有些不同意那些人的话。 他们只顾看洛大姑娘的陪嫁,出身和门第。 却不见那新郎官面容冷肃,进门出门皆独自走在前头,看起来不像是迎亲,倒像是办什么公务。 对新妇更是没半点体贴。 这可是迎亲呢,便如此的冷淡淡、硌生生。 新妇嫁过去,想见的会受冷遇。 嫁妆多、有娘家撑腰,可不得夫君喜欢,日子也不会和顺的。 第24章 二爷今晚宿在沈姨娘房里 洛贞的嫁妆流水般抬进裴府时,裴端眼睛都看直了。 “好家伙,檀木箱笼都包着金角,你瞅瞅人家,人家这一只箱笼都能抵你大半嫁妆了,当初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妇人!” 周氏眼睛黏在那一抬又一抬的箱笼上,哼道:“嫌我嫁妆少?你也不看看你家当初是个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我能嫁给你,那是你祖上冒青烟,如今靠着二叔才过上了好日子,而你还是那副烂泥样,竟还嫌起我来?” “二弟大喜的日子,别逼我抽你!”裴端直瞪眼,压低声音怒道,“我再是没用,你吃的用的全都是使我家钱,就你那么点的嫁妆,愣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见过你半个子?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别使我家钱!” 周氏也不气,眼睛依旧黏在洛贞的嫁妆上,慢悠悠道:“我为什么不能使你家钱,我给你家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便是在母亲那儿,我也是你们裴家的大功臣,我怎么使不得你家钱?再说了,这钱可不是你挣来的,那全是二叔挣来的,你自己出去寻花问柳,花的也是二叔的钱,仗的也是二叔的势,你可没脸子说我!” 裴端被气得跳脚,却也不敢闹。 上次裴忌警告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虽说新妇换了,这洛大姑娘不是他喜欢的那个。 可裴忌的态度还不明朗,他到底也不敢放肆。 只能忍怒走了。 周氏早把他当死人了。 裴家真正的顶梁柱是裴忌。 而裴忌虽是裴家老二,却有大家长风范。 裴端那么个烂人,他都管,她作为他的长嫂,而且还是为他们老裴家生了一双女儿的长嫂,他更不会不管。 那她还要理会一个烂人做什么? 周氏盯着那一抬抬的嫁妆。 有这工夫,还不如从婆母、小姑、沈芷柔还有这位刚进门的洛大姑娘身上多捞点! 洛贞这时候正在前厅拜堂。 许氏坐在上手,虽然因为上次去洛家的事,让她心中对洛贞不喜,但这大喜的日子,看着自家二儿终于成婚,媳妇娘家有钱有势,嫁妆还丰厚,也笑得一脸褶子。 裴榆和沈芷柔站在两侧的人群里。 裴榆盯着新妇红盖头下露出的凤冠霞帔,眼中全是艳羡渴望。 心中暗暗决定,她出嫁时也要这样穿戴。 沈芷柔也在瞧洛贞的凤冠霞帔。 此生她都不会有机会穿凤冠霞帔,光明正大地嫁给表哥。 但她已经成了表哥的妾。 她一直期望的事情达成,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也不贪心。 洛贞不是洛芙。 无论是光明正大嫁给表哥,还是做表哥的妾室。 往后的好日子都在等着她呢。 拜完堂,洛贞由喜娘和丫鬟引去喜房。 不等喜娘说完吉祥话,洛贞就将人打发了,而后掀开盖头。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房内的陈设,仿佛在看皇后所住的坤德殿,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容与贪婪。 她终于嫁给了裴忌! 皇后之位终于要是她的了! 母仪天下,凤仪万千,她就要变成全天下女人最是艳羡的人了! 大舅舅一家不是总高高在上吗? 大表姐不是嫁在京城高门吗? 二表姐在她面前不是总也盛气凌人吗? 呵。 届时,她要让她们全部跪在她面前! 洛贞满脸的狂喜,立在她左右的四个大丫鬟却是满面忧色。 四人互相看看,眼神示意采绿:是你先知道的,你告诉姑娘去! 采绿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娘…………” 洛贞现在心情大好,闻言含笑望向她:“怎么了?” 采绿支支吾吾道:“刚才奴婢听外面的陪房说,说姑爷有个表妹…………” 洛贞笑容微冷:“我知道,大喜的日子说她做什么。” 原来姑娘知道啊! 采绿心头已经,赶忙认错。 其他三个大丫鬟也不敢再提了,忙说起旁的笑话哄洛贞开心。 主仆五人谈笑着,一直到月上柳梢头。 喜房里的气氛已经叫人坐立不安了。 大丫鬟秋雯强笑道:“姑娘,二爷定是在外头吃醉了酒,可要奴婢出去看看?” 洛贞脸色不太好。 她是下午进的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外面的宾客也该散了。 裴忌却一次都没进来过! 她知道他不喜她,可这是新婚夜,她是他的从正门抬进来的嫡妻! 他难道连这点体面也不给她吗! 她心中不悦,却还贤惠道:“去吧,不要催二爷。” 秋雯应声出去走到前院。 宾客们果然已经散了。 她寻了个打扫的婆子问:“二爷呢?” 婆子道:“二爷刚回去。” 刚回去? 那她一路过来怎么没碰见? 秋雯微有疑惑,转身回去。 喜房里还只是洛贞几人 见她回来,采绿忙问道:“二爷呢?” 秋雯也道:“二爷没回来吗?”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丫鬟,福身道:“二奶奶,二爷让奴婢过来传话,二爷说,说他今晚宿在沈姨娘房里,让您自睡下,不必等他。” ………… 丫鬟话音落下,房间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洛贞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脸色都十分难看。 这个沈姨娘是谁,她们心里可都清楚着。 刚才她们想跟洛贞说的便是这事。 本以为成婚前就纳妾已经够让人不好受了,没想到新婚夜竟然也让她们姑娘独守空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姑娘不得夫君喜欢吗。 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丫鬟传完话便走了。 秋雯四个大丫鬟觑着洛贞的脸色:“姑娘……” 洛贞指甲已经深陷入掌心。 她是不在乎裴忌是否喜欢她,可她不能不在乎脸面! 沈姨娘? 说的是沈芷柔吧。 这就是姨娘了? 那就是说,她还没嫁过来,裴忌就已经将她提成了姨娘! 新婚夜,竟也宿在她房里! 这是纯粹不给她脸啊! 愤怒将洛贞脸色烧得发红。 先前的得意与无限畅想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除了愤怒,她心中还有隐隐的恐惧。 裴忌如此不给她脸面,日后他登上帝位,会不会也不给她皇后之位? 一想到这个可能,洛贞就止不住的心慌。 不,不可能! 她是明媒正娶进的裴家门。 她是他的嫡妻! 她贤良淑德,上敬婆母兄嫂,下护小姑,又生有嫡子傍身,没人能挑出她的错来! 就算裴忌有那个心,后宅、前朝的悠悠众口也不会让他如愿! 想到这里,洛贞渐渐冷静下来。 再者说,裴忌如此也只是因为他不能娶洛芙那个蠢物,而迁怒于她。 沈芷柔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让她放在眼里吗? 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裴忌对洛芙的情谊总会消散。 他会知道,她才是他的发妻! 是给他支持,助他登上皇位,陪他走过一生的嫡妻! 是他不可取代的皇后! 至于现在,她只要做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一个敬爱婆母兄嫂,爱护小姑的媳妇。 裴忌总会来她房里。 她也总会有自己的嫡子。 至于沈芷柔………… 这贱人若是胆敢在她前头有孕,她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第25章 得罪妯娌 西侧院的厢房里。 沈芷柔站在裴忌身边,解下他的腰带,心中无比甜蜜。 她本以为纵使表哥不喜落贞,新婚夜也必定会留在喜房里。 她心中虽酸,却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毕竟,表哥在没成婚前就已经把她提成妾。 喜房还另安排在东侧院。 她与表哥一起住了许多年的西侧院还保持原样。 她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表哥竟然会来! 沈芷柔压抑着内心的甜蜜与激动,一边为裴忌脱衣,一边道:“表哥,今晚是你的洞房夜,你来我这里,奶奶定会不高兴的,你明日见她恐怕……” 裴忌看她一眼:“你想让她高兴?” 沈芷柔一愣,忙道:“我只是担心表哥你明日不好过……” 正说着,外头有丫鬟道:“二爷,二奶奶派人回话来了。” 沈芷柔脸色一变,强笑道:“定是让你回去呢。” 裴忌自己脱下喜服扔在架子上问:“说什么?” 外头的丫鬟道:“二奶奶说二爷忙了一天,晚间不可再劳累,纵使再喜欢姨娘,也要顾惜身子,早些歇息为好。” 沈芷柔瞪大了眼睛。 新婚夜,夫君宿在旁的女人房里,新妇哪有不恼,不恨的。 不派人过来骂她都是好的了。 这位洛大姑娘竟能如此贤惠大度? 裴忌捻唇冷笑一声。 坏他和芙儿婚事,明明看不上他的出身,却还要强嫁给他。 新婚夜,他如此不给她脸面,她竟还能这么体贴? 看来嫁给他,定是有比入宫更大的好处。 他虽不知道这好处是什么,但他知道,在她得到好处之前,她必定会是痛苦的。 往后余生,她和洛家的人都必要为她们送走芙儿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沈芷柔是最为愉悦的。 她已经脱下裴忌的衣服。 望着他宽厚的胸膛,精壮有力、肌肉块块分明的腰腹,她都快要软成一滩水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软了下去,软倒在裴忌宽厚的胸膛上,手也搭上来,声气微喘,媚眼如丝地抬脸望向他:“表哥,我们歇息吧……” 裴忌捏着她的脸打量片刻,面无表情地将她按了下去。 次日,洛贞卯时便起了。 她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镜子里的她脸色憔悴,眼下一片乌青。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们打小服侍洛贞。 知道她们大姑娘的性情。 大姑娘从小到大都是高高在上的,就算在青州,被表二姑娘压一头,也是游刃有余。 可如今这境况………… 她们知道,无论说什么,大姑娘都不会高兴,并且还会觉得是她们是在看她笑话。 只能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小心翼翼地帮她梳妆,将她眼下的乌青与憔悴的憔悴的脸色遮住。 洛贞的神色却是如常,好似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梳妆过后,她姿态端庄地起身,淡淡道:“走吧,去给婆母敬茶请安。” 四个大丫鬟赶忙应声,随在她身后一起往正院去。 这个时辰,裴府的下人们也早就在外忙碌了。 洛贞一路过去,下人们便忙福身问好。 洛贞笑容和善,看见上了年纪的还会多说几句话,赏下一些钱。 下人们见她和善又大方,也都殷勤起来。 虽然新婚夜裴忌没进洛贞房里的消息已经在下人间传开。 她们私下里也在说嘴。 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轻慢洛贞。 毕竟人家可是高门大户出身,又带了那么多嫁妆。 再怎么样也是有底气的。 如今待她们又是这样的和善大方,谁都想在她面前露脸,好得赏。 “二奶奶是要去给太太敬茶吗,太太素日里辰时初才起呢,二奶奶来早啦。” “二奶奶可先回房歇息,待到了时候再来,我们大奶奶便是这样呢,二奶奶还是新妇,太太不会怪罪的。” …………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讨着巧。 洛贞听她们说完,才温声道:“无妨,侍奉婆母乃是做媳妇的本分,太太没起,我在外候着便是。” 下人们静了一瞬,只得忙争先恐后地夸她贤良淑德,孝顺体贴。 洛贞走到正院时,一路上的下人都晓得了她的贤良。 等她在东院等上一个时辰,裴家上下也都已经尽知她的贤名了。 周氏听说后,脸都绿了。 贤? 每日请安都够辛苦了,还要早起一个时辰,就为博个贤名。 可这贤名是能吃啊,还是能喝,还是能换钱? 老二媳妇这是什么毛病! 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竟这么卑贱吗? 她自己卑贱就算了,也不替她想想。 她是贤了,那同为儿媳的她呢? 她要是还照原样,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戳脊梁骨也就算了,许氏更不会放过她。 必定会拿老二媳妇跟她比。 从嫁妆比到孝顺。 许氏说话又刻薄,定会把她贬到尘埃里去。 最后,她挨了骂,也还得照老二媳妇那样,每日卯时就要去院门口候着。 而且就照老二媳妇这“贤惠孝顺”模样,指定日后还要闹出什么“贤”的幺蛾子,她作为长媳能不跟吗! “娘,还早呢,我再睡一会儿就起来。” 八岁的裴双儿还在赖床。 周氏没好气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一巴掌:“还赖床?赶明儿你卯时就要起了!” 裴双儿一听,顿时在床上滚起来,哭叫道:“我不要卯时起,我不要卯时起!” 周氏好容易把女儿哄好,隔壁房里九岁的儿子裴永明又哭闹起来。 等和婆子一起把两个小的薅起来,收拾妥当,那个大的裴端还跟一滩烂泥似的,满身酒气,叫都叫不醒。 周氏便也没管他,带着两个孩子赶到正院,见洛贞并四个大丫鬟,跟五个门神一样竖在那里,她心里本就没消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 洛贞见到她,面带微笑,率先福身道:“嫂嫂。” 周氏见她有礼,又想起她那丰厚的嫁妆,即将出口的讥诮到底还是转了几个弯,上前拉她:“弟妹,借一步说话……” 却拉了个空,洛贞避在一旁,显见地嫌恶她的触碰,脸上却还是微笑:“嫂嫂有话在这里说便是。” 周氏那讥诮顿时就不转弯了,她也笑:“也没什么,就是见弟妹新婚夜独守空房,嫂子我想宽慰你两句罢了。” 洛贞脸上的微笑顿时挂不住了。 这时正院的门终是开了。 周氏笑道:“弟妹请吧。” 洛贞心中又是愤,又是懊恼。 懊恼自己怎么就是没忍住又避了开。 上次如此,把许氏给得罪了,这次又把周氏也得罪了! 真是………… 可她们身上一股市井穷酸味,她也是下意识。 再者说了,她打小行止坐卧都有规矩,与人相交时,谁也不会上来就拉扯她! 这能怪她吗! 洛贞心里为自己解释着,也在努力消解愤怒。 罢了,不过就是个市井妇人。 待会出来,让人送件礼物过去就是了。 洛贞收拾好心情,走进去。 许氏喜欢亮堂,院里,正堂里也不摆屏风,一眼就能望到头。 洛贞走着,坐在正堂中央的许氏便慢慢从一个点变得清晰。 简直别扭难受极了。 洛贞忍耐着走到许氏跟前,福身道:“媳妇洛氏见过母亲。” “好好。” 昨夜的事,许氏也知道。 本以为洛贞会闹。 没想到她竟如此贤惠,顾大体,不仅没哭没闹,还劝着忌儿仔细身子。 今个儿还这么早就来她这里敬茶请安。 此前在洛家对洛贞的不满也消散了。 许氏喝了洛贞敬的茶后,习惯伸手去拉洛贞的手,只是忽然想起上次的事,她伸出去的手一顿。 有了刚才的教训,洛贞立马主动抓住许氏的手。 许氏便更加满意了,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着拍着她的手夸着,间或斜晲许氏:“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伺候婆母的规矩是再没有的齐整,不像有的媳妇,穷门小户出身,样样都不出挑,却还懒出世了,素日里过来请安,竟还是掐着点的,你们说说,这还有天理吗!也就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忍同她计较,叫她在我们裴家过得有滋有味,瞧瞧,那膀子圆的,啧,这要是搁在别人家里,就她这一身膘,就得刮落!” 许氏脸色难看起来。 洛贞心里却是难得的爽快起来。 她的四个大丫鬟,也没忍住抿唇。 姑娘这婆母说话可真是刻薄毒辣,不过这是放在旁人身上,不仅能为姑娘出口气,她们也能好过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 正堂里气氛不睦。 这时裴忌带着沈芷柔从院外面过来。 沈芷柔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经过事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氏“嗨呀”一声,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叹道:“二叔也真是的,竟将芷柔表妹折腾成这样,瞧这模样,怕是折腾一晚上呢,真真是不会疼人。” 站在她身边的裴永明都快睡着了,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扯她衣袖:“娘,叔叔也教表姑姑练武吗?” 裴忌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带着裴永明练武。 练武苦不堪言,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裴永明最是害怕。 听见周氏说裴忌折腾沈芷柔,他顿时精神一振,清醒过来。 有人一起受罪的感觉真好。 周氏听笑了:“是啊,叔叔也教表姑姑练武呢,只不过她学得跟你的不一样。” 裴双儿探头问道:“娘,怎么不一样啊?” 周氏一手一个揉脑袋:“那不是你们小孩子能问能学的,再要问,娘可打你们手板心了!” 两人缩缩脑袋,不敢再问了。 裴忌和沈芷柔已经走了进来。 裴忌拱手道:“母亲。” 沈芷柔跟着柔柔福身:“太太。” 又转向洛向洛贞,从自己身边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地的双手捧上:“二奶奶,妾为您敬茶。” 新婚夜,勾的爷们不进新妇房里,许氏心中对沈芷柔其实是不满的。 毕竟,洛贞母家势大,嫁妆又丰厚,她可不想让这些都已经吃进肚子里东西再吐出来。 不过,洛贞什么都不追究,她也乐得当个睁眼瞎。 她这个二儿啊,有时候,她也是真怵。 他的事,她也不敢置喙太多了。 许氏装瞎作聋,不做声。 周氏也不做声,都在盯着洛贞看。 洛贞神色自若地接过茶盏,笑道:“表妹请起。” 众人闻她这么称呼沈芷柔,以为她按捺不住,终于要闹。 她却继续笑道:“此前就知道表妹了,听说表妹十二岁进门,一直侍奉夫君左右,如此尽心长久,定是比我这刚进门的新妇要妥帖,往后还要表妹多多提点,我们姐妹才能更好地侍奉夫君。” 沈芷柔并不惊讶。 昨夜,她能让人过来说出那样的话,就知她是软刀子。 明面上定是会做的让谁也挑不出错,还要夸她贤惠,乃至将她贤惠大度识大体的名气再传将出去。 成为城里的媳妇的榜样。 就像她做姑娘时的样子。 那她自然也不会托大。 妻妾和睦。 放在旁的男人身上,定是坐享齐人之福,乐不思蜀了。 裴忌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这正堂里,只有许氏最高兴,摆着婆母的款儿,又说了一堆夸赞训诫的话,才让散了。 洛贞提着裙子追上裴忌:“夫君,你且等一等,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26章 不过是被洛芙皮相所惑罢了 沈芷柔跟在裴忌身边,闻言停下脚步柔顺道:“奶奶既有话要同表哥说,那芷柔就先退下了。” 洛贞笑道:“多谢表妹。” 沈芷柔离开后,洛贞望向裴忌。 他垂眼看她,眼神里全是冷漠与审视。 叫人望之生畏。 洛贞忍下心中的惧意与不悦,柔声道:“新婚夜夫君都不曾来我房里,可见夫君心中对我很是不喜,贞儿想问夫君一句,夫君可是因为芙儿才如此呢?” 裴忌打量她几瞬,捻唇笑道:“二奶奶误会了,令妹已入宫,我与她再没有任何瓜葛,我既娶了二奶奶,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表妹体弱,难免要多照顾些,不想竟让二奶奶误会,那我晚间去二奶奶房里,给二奶奶赔罪可好?” 洛贞愣住了。 早准备好的说辞,被堵在胸口。 她一时有些看不明白裴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忌道:“二奶奶不想让我晚上过去吗?” 洛贞回过神,忙道:“没有,贞儿恭候二爷。” 裴忌笑道:“如此我便去千户所了,府里之事,还要劳烦二奶奶多操心。” 望着裴忌离开的背影,洛贞久久没有回神。 她的四个大丫鬟走过来。 采绿忍不住小心问道:“姑娘,二爷他同您说什么了” 洛贞喃喃道:“二爷说……晚间要来我房里,赔罪……” 四个大丫鬟听后齐齐一愣,而后喜道:“原来二爷心中是有姑娘的!” “二爷本就寡言少语,昨夜定是被沈姨娘使计勾住,不得脱身,幸好姑娘先寻了二爷说话,才能解开误会,不然这疙瘩越积越大,姑娘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 洛贞心中却是发虚,同丫鬟们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可是,二爷的态度如此反复,我心中总是没底的,她又是那么的喜欢那……” 秋雯宽慰道:“姑娘莫要多虑,那人不过就是皮相好些,魅惑了二爷几日罢了,况且她早走了,二爷难不成还能一直记着?” “秋雯姐姐说的是呢,毕竟姑爷与姑娘才刚是成婚,有些陌生也是正常,今早姑爷看到姑娘如此贤惠识大体,他心中定是敬爱姑娘,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说出口,如今姑娘能与姑爷解开误会便是个好兆头,今晚姑爷再来姑娘房里……这往后呀,姑娘和姑爷定是能和和美美的。” 洛贞听了,心中渐渐踏实下来。 她们说得没错。 裴忌与洛芙那个蠢物不过就只见过两面。 又不是上一世,他与她做了多年的夫妻。 他纵使被她皮相所惑,难不成还能记她一辈子,不过日子了? 昨晚的事,让他出了气也就好了。 洛贞长舒一口气,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脑中思绪转到这后宅里的人和事上。 吩咐秋雯:“待会儿回去,你选一件得体的礼物送去周氏院里,不许托大,跟她好好说话。” 知道她这是要与周氏缓和关系,秋雯忙应声。 五人回到自己院里,却见婆子丫头跪了一地。 五人都是一愣。 秋雯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跪在最前头一排的是洛贞的陪房。 这几人尤为害怕,抖瑟成筛子,却是无人敢开口。 洛贞沉了脸色。 采绿瞧见,立马冲上去拧住一人耳朵,骂道:“姑娘就在这儿,你们支支吾吾个什么!难不成你们这群贼蹄子有人偷了姑娘的东西?” 被她拧住耳朵的丫头哭道:“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怎敢偷姑娘的东西!” 她这么说,采绿都愣了。 洛贞已经走过来,厉声喝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不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卖了!” 众仆从一听,这才忙哭着七嘴八舌地把事说了。 昨日洛贞大婚,嫁妆一抬抬地进来,全部摆放在正厅陈列。 这本是正常习俗。 新妇的嫁妆要在正厅摆放三日,供亲友观瞻。 只是洛贞的嫁妆太多,正厅摆不下,溢出院子。 便有两波人守着。 一波是裴家的小厮,在外围站岗。 另一波便是洛贞的陪房和几个婆子,守在内围。 只是昨日那样的好日子,裴家的仆从们难免松懈。 中途还有主子贴心地让人送来吃食与酒水。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当差,全都聚在一起吃酒赌牌。 洛贞的陪房见状,不禁眼热,凑过来搭话。 一来二去,也坐到一起吃起酒,赌起牌来。 等第二日醒来才觉心慌。 忙盘了下嫁妆。 发现果然是少了一抬。 除此之外,其他的物件也零零碎碎的少了一些。 众人顿时就被吓瘫了。 哆哆嗦嗦商量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能来东侧院齐齐跪下等着责罚。 洛贞听了来龙去脉,差点没站住。 \"姑娘!” 几个大丫鬟忙扶住她。 洛贞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只觉得胸中气血不住地翻腾。 一双眼睛狠厉的扫过跪了一地的奴仆。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打小就服侍她,自然知道她现在已是怒极,但碍于身份和宽和待人的名声,只能隐忍不发。 秋雯和采绿惯与她打配合。 立马充当恶人,骂道:“好一群胆大万杀的贱奴才!姑娘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如今只使你们看嫁妆,你们却偷奸耍滑,将姑娘的嫁妆丢了去,说不得是你们中间有人作贼,是哪一个老老实实站出来,不然教我们搜将出来,看不把你们的贼肚肠给踢出来!” 仆从们哆嗦得更厉害了,却是个个口中大喊冤枉。 一时吵得院子里沸反盈天的。 洛贞满心烦躁与愤懑,失态地拍着椅臂:“住嘴!都给我住嘴!” 众仆从哪里见过她这样,忙都闭上嘴,恐惧地望着她。 洛贞脑子嗡嗡直响,嘴唇发白,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采绿等四个大丫鬟却也不敢上前。 洛贞虽是被气得不轻,但打小就由宫里的嬷嬷教导,还有崔氏在旁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遇事就没了主意的人。 自己缓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她的陪房们身契捏在她手里,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也被母亲捏在洛府,就是给她们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动她的嫁妆。 打骂她们无济于事,反会教人拿住把柄,把偷窃的罪名按在她们头上,那她的嫁妆可就真的拿不回来了,还会落下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声。 想到这里,洛贞缓和了脸色,淡声道:“你们跟我过来还未及分住房,身上几个口袋也装不下那些个东西,我知道不是你们,都起来吧。” 众奴仆大喜,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作揖:“谢姑娘,谢姑娘!” 洛贞扫过她们那一张张面孔,暗暗记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么折磨她们好泄愤。 面上却依旧如常,问道:“前厅现在如何?” 陪房们忙道:“奴婢们留有人看着,姑娘放心,我们这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了!” 洛贞点点头,召来采绿与秋雯附耳吩咐些话,而后站起来对另外两个大丫鬟吩咐道:“兹事体大,你们去请太太与大嫂过去前厅。” 大丫鬟应声去了。 洛贞则带着那一众奴仆先去了前厅。 前厅里,确实如那些陪房所说,裴家的小厮与留下来看管的几个陪房都站得笔直,眼睛也瞪得老大。 洛贞过来,众人脸上都有惧怕之色。 洛贞没理会她们,径直走过去,拿着自己的嫁妆册子一一清点。 许氏和周氏一起过来的时候,她才刚清点了外围的十几个箱笼。 “我的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走到跟前,许氏就焦急地叫嚷起来。 洛贞赶忙迎上去,垂泪道:“娘,媳妇的嫁妆……被盗了!” “被盗了多少?被盗了多少啊!” 许氏听说洛贞的嫁妆被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那些嫁妆虽说是洛贞的,但进了她裴家的门,那就是她老裴家的了。 这就等于她老裴家的钱被盗了,是在割她的肉,她能不急吗! 现在听洛贞又这么说,更是又急又怒,指着一屋子的奴仆骂道:“好一群贼赃,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竟还敢偷我家的钱!打量着趁我儿不在府上,你们好卷了银钱逃是吧!做你们娘的狗臭梦,老娘今个儿不把你们屎尿打出来,老娘就跟你们娘一个姓!来人,来人!” 她嚎叫着让人来打。 声气响得大街上恐怕都能听得到。 洛贞被她这一副满嘴污言秽语的泼妇模样吓得愣了几瞬。 眼看人就要过来,她才反应过来,忙忍下心中的嫌恶,拦住许氏道:“娘,不问清楚便打他们,恐怕他们不服……” 许氏双手攥拳,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奴仆,一副恨不得将她们生吞活吃的模样:“偷了我家的钱,还敢不服?知道我儿是做什么的吗,老娘要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洛贞心里不住地皱眉。 她这个婆母好生的蛮横狠毒。 与梦境里同她相斗的秀女宫妃完全不同。 梦境里的那些秀女宫妃即便有仗着家世美貌,狂妄不可一世地存在,可也都有个度。 至多就是扇耳光,叫人拖下去打板子,主子的体面是万万不能丢的。 没有哪个如许氏这般…… 仿佛褪下了人皮,露出禽兽的本真,将心里的狠毒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 这让她好不适应。 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 可这事不能就让她这么稀里糊涂地打过去。 嫁妆是谁偷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底。 让这些奴仆顶罪可以。 但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顶罪。 不然她不仅找不回嫁妆,卖不了人情。 还会教那人钻住空子,日日惦记她的嫁妆! 她又哪里能日日防贼! 第27章 全员恶人 看守嫁妆的奴仆们跪了一地求饶。 可提着棍棒的奴仆也已经围了过来。 洛贞深吸一口气,道:“且慢!” 许氏恶狠狠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你护这些狗娘养的?” 洛贞努力忽视她粗鄙肮脏的话,解释道:“娘误会了,嫁妆丢了,媳妇怎能不气不恼不着急,可这些下人人贱骨轻,便是全部打包一起发卖,也不值我一只花瓶的钱,将她们全部打死,那就更不值当什么了。 这人一死,可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媳妇的那些嫁妆可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说得有理,许氏倒也听进去了,只是她那脑子跟浆糊一样,遇事只知道按自己的意测一味地撒泼打滚。 脱离了这一套,她可就不会了。 顿时又急得直拍大腿:“打又打不得,那,那你说咋办啊!干瞪眼你的嫁妆就能回来了?” 洛贞见她好歹还能听进去,悄悄松了口气,说道:“自然是先搜身,搜住处,同时清点好损失,慢慢摸排查点,总能查出盗贼是谁。” 许氏满脑子都是被偷钱。 从来都是她拿别人的,可没别人拿她的,还拿这么多,她满身的戾气,听洛贞还真说出了办法,便想也不想的立马对那些拿着棍棒的下人叫嚷道:“去,都去给我搜他们的身,查他们的房!” 拿棍棒的下人们赶忙应声,上前压住看守嫁妆的奴仆,开始搜身。 自然是搜不出什么的。 又去搜住处。 洛贞也叫来自己的人跟去搜。 同时趁乱看了秋雯和采绿一眼。 两人会意,立马也跟着走出去。 却不是跟着一起去搜查那些下人房。 而是在后头悄悄拐了个弯,回了内院,往裴榆院子里走去。 裴榆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妆台前,一件一件地试戴首饰头面。 她脚下放着一只檀木包金角的箱笼。 箱笼盖是打开的,里头金银首饰与成套的头面点翠晃得人眼花。 除此之外,还另有几件精巧古玩摆设放在妆台上。 毫无疑问。 洛贞丢的嫁妆,就是她偷的。 昨日洛贞与裴忌拜堂,她盯着洛贞的凤冠霞帔盯的出神。 等人走后还没回过神。 还是周氏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戳回神,笑着同她说:“小姑只看这凤冠霞帔就看入迷了,待要见到你二嫂嫂的嫁妆岂不是要晕过去呀?” 她当时不屑的哼道:“少瞧不起人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吗!” 周氏见她生气,忙哄道:“是嫂嫂说错了,我们二姑娘将来嫁妆定是会比她的要多,岂会艳羡她的这点东西。” 她当时听了舒坦。 可跟周氏一起去前厅看过之后,她心里就又不舒坦了。 前院正厅闹的不可开交,尤其是许氏的嚎叫传的老远。 她也不是没听见。 开始是慌了些,着身边丫鬟去前去打听。 在得知许氏和洛贞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下人身上,她顿时就不慌了。 又想她是裴府堂堂二姑娘,怎么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就算怀疑到她身上,还能来她院子里搜不成? 遂越发的心安,自己又把藏好箱笼拖出来,继续试戴首饰。 她早上没去许氏那里请安,便是在赏玩这些好东西。 “嘭!” 外间房门被人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裴榆冷不防被吓的一抖,手上景泰蓝牡丹发簪掉在地上,上头镶嵌的红宝石顿时被摔了出来,滚进了妆台底下。 “姑娘!” 她的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脸色煞白道:“不,不好了,二奶奶,二奶奶她要……” 发簪被摔坏,裴榆本是怒从心起,扬手就想抽那丫鬟,只是在听到“二奶奶”三个字后,她扬起的巴掌瞬间就软了,瞪眼道:“二奶奶她要干嘛?她还敢来我院里搜不成?” “不是。”丫鬟哆哆嗦嗦道,“她要去衙门报案……” 裴榆的脸顿时跟那丫鬟一样一起白了,身子也哆嗦起来:“你别胡说吓我,她们不是认为是那些下人偷的吗,怎,怎么会又要报案了?” 丫鬟急道:“奴婢哪里敢吓姑娘,奴婢一直在院门口坐着听外头的动静,哪知道走过来两个丫鬟,昨日奴婢见过她们,是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两人神色匆匆。 一个说姑娘当真要报案吗?如此会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啊? 另一个说,姑娘刚进门就出了贼,不把这贼揪出来才是家宅不宁,既然咱们搜不出来,那就报案,让管这事的衙门里的人来搜,不行就告到咱们府上,让咱们老爷带人过来,总要把这贼给揪出来!” 那丫鬟复述着,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虽然拿洛贞嫁妆的是裴榆,用人家嫁妆的也是裴榆。 可谁叫她是主子呢。 如果东窗事发,当主子的至多被骂几句,她这个帮主子偷东西的奴婢恐怕不止是被打板子那么简单。 裴榆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她头脑发懵,身子从凳子上滑下来。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洛贞的父亲可是三品按察使,比二哥哥的职位要高。 而且看他给洛贞备的这些嫁妆就能知道,他是多么宠爱这个女儿。 纵使二哥哥想护她,定也是护不住的。 那到时她可怎么办啊! 她会不会被抓去坐牢啊! 裴榆是去过牢里的。 前年,她无聊时,仗着裴忌的势,让小旗领她去牢里玩。 回来后她就病了一场。 里头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她到现在还记得。 裴榆牙齿在打颤,有些呆滞的目光无意识落到那只还开着箱盖的檀木箱笼,顿时犹如被火燎到一半,尖叫一声,拿脚踹它:“你快把它扔出去,扔出去!这不是我的东西,它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 她的丫鬟看着她这举动,惊呆了。 裴榆踹了一通,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调转了攻击对象,把脚踹在丫鬟身上。 在丫鬟还没来得及起身时,又扑上去扯住她的头发,扇她的脸:“都是你!都是你眼热二嫂嫂的嫁妆,趁夜去前厅偷来的!你藏哪里不好,你竟藏在我房里,我,我打死你这个贼奴才!” 那丫鬟被扇得嘴角出血,下意识反抗,把裴榆反推在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裴榆叫道:“你敢跑,我就把你娘,你妹妹全都卖去窑子里!” 那丫鬟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慢慢转过身,嘴角带血,双目通红,扑通跪下来:“姑娘,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拿我顶罪,可,可姑娘,我只是个奴才,一旦被认定是偷主人家东西的贼,太太、二奶奶纵使不打死我,也会将我发卖了,没有主子会要一个偷主人家东西的贼做丫头,我没有生路的! 可您不一样,您是主子,只要你去前头认个错,最多受几句责备,二奶奶刚嫁过来,她不会追着不放的。” 她的眼泪与嘴角的血混合着流下来,脑袋磕在地上发出血肉黏烂的闷响:“求姑娘行行好,看在奴婢伺候姑娘六年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吧!” “最多受几句责备?” 裴榆已经爬起来了,却是一脚踢在丫鬟肩膀上,蛮横的骂道:“我不要脸面的吗!那么些人都知道我拿了嫂子的嫁妆,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挑唆我,我又怎么会起意去拿嫂子的嫁妆!你把我害成这样,你竟然还想把主子拿出去挡刀?我呸!” 裴榆往丫鬟身上啐了一口:“贼奴才,你最好是把这罪给认了,我还能保住你娘和妹妹,不然你胆敢让我没脸,你就和你娘、妹妹一起去窑子里接客吧!” “不!不要!” 那丫鬟被踢的蜷缩在地上直吸气。 听裴榆这么说,却是也顾不得疼了,咬牙挣扎爬起来道:“我听姑娘的便是,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望姑娘不要食言,保我娘和妹妹无事。” 裴榆见她终于松口,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笑道:“这才对吗,奴婢对主子就是要这样忠心,你既然对我忠心,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我说保你娘和妹妹无事,就会保她们无事!” 她说着往外头看看,伸手抓住丫鬟的衣服拽她起来:“好了,别墨迹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到你房里。” 那丫鬟面如死灰,只能依言照做。 裴榆现在视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头面为洪水猛兽,连那只摔坏的簪子也都趴在妆台下把红宝石给扒拉出来,从那丫鬟怀里抽出手帕将簪子和红宝石一起包着,然后一手扯着那丫鬟大叫道:“来人!来人!我抓到贼了!” 第28章 怎么比跟那些宫妃们相斗还要累呢 因为偷拿嫁妆并不光彩,裴榆又怕知道的人多会走漏消息。 昨晚上就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放了假。 剩下两个守门的婆子,她又赏了酒食,让她们关上院门回房做耍,次日也不用早起。 是以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丫鬟。 裴榆当下扯着丫鬟这么叫喊,她院里守门的两个婆子被惊醒,赶忙披衣出来。 “姑娘,这,这是怎么了?” 裴榆扯着丫鬟骂道:“两个懒出世的狗东西,前厅闹成那样,你们不知,这贼丫头做了贼赃,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们也不知,竟还有脸问我这个当主子的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早习惯她这样的反复无常,立马纳头认错:“昨日是二爷大喜的日子,老奴们跟着欢喜,不想竟是误了事,还望姑娘饶恕则个。” 裴榆也就是装腔作势一番,两个婆子说完,便立马指着一个吩咐道:“你去前厅把太太和二奶奶还有大奶奶请过来,就说我已经抓到贼赃了。” 那婆子虽还不明就里,却半点不敢含糊,立马应声,要走时,又被叫住。 裴榆盯着她道:“我院里出了贼赃不光彩,你休要嚷得谁都知道!” 那婆子立马道:“姑娘放心,老奴只悄悄地说。” 她小跑去前厅。 前厅里却只洛贞和一些下人在。 许氏不放心下人们搜房,带着周氏也跟去了。 洛贞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留在前厅盯着陪房和丫鬟们继续清点嫁妆。 见个脸生的婆子过来,她心中就有了数,只等那婆子先说话。 婆子走过来福身作礼道:“老奴见过二奶奶。” 洛贞道:“你是哪个院里的?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婆子道:“老奴是姑娘院里的,我们姑娘有话想对二奶奶说。” 洛贞道:“原来是小姑院里的人,有什么话,你说吧。” 那婆子便走上前来往洛贞身边凑,带来一股子酸臭味。 洛贞眉头顿时就是一竖。 她身边的采绿立刻伸手把那婆子推开,劈手在她脸上抽一巴掌,骂道:“你这不干不净的腌臜货往上凑个什么!二奶奶是你这种腌臜婆子能近身的吗!” 洛贞看着采绿抽完人,才出声道:“采绿,妈妈只不过想跟我说句话,你怎么就上手打她?” 采绿不忿道:“我知姑娘待下人素来宽和,可也不能纵得她们这般没规矩,这婆子一身酸臭味,不干不净的就往姑娘身上冲撞…………这要是在咱们府上,早就被太太拉下去打板子了!” 洛贞皱眉道:“好了,多大点事,就恁多话?” 主仆俩一唱一和的。 想立规矩,又怕损名声,恶人只教丫鬟做。 那婆子到底长了一把年纪,哪里看不出来。 可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拿她立规矩! 那婆子自认圆滑,又是积年的老人,在裴榆跟前都没吃过耳巴子,没想到在洛贞这儿倒是吃上了。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婆子捂着格外火辣的面皮,心里愤恨极了。 暗道,你既不给我脸,那也别怪我给你添堵。 姑娘不是特特叮嘱不能声张吗。 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这可不是她不听吩咐。 “都是老奴不经心,不懂规矩冒犯了二奶奶,采绿姑娘打的是,只是我们姑娘想跟二奶奶说的事不能耽误,还请采绿姑娘好歹让老奴说完。” 那婆子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放大:“我们姑娘说,她拿到了贼赃,请二奶奶、太太和大奶奶一同过去!” 洛贞没想过一个奴才也敢起报复主子的心,只装作讶异道:“小姑竟然拿到了贼赃?采绿,快,我们快过去看看。” 她由采绿扶着走过来,那婆子也不敢再挨她,躬身道:“老奴还得去给太太和大奶奶传话,这便先退下了。” 洛贞点点头,看着婆子离开,又吩咐其余三个大丫鬟并其他下人看好嫁妆后,这才带着采绿往裴榆院里去。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疲倦之色。 她嫁过来还不满一个日夜,竟就能遇上这么些事。 沈姨娘也就罢了。 这样的货色,她在梦中见过不少,自认能对付。 可这婆母许氏和小姑裴榆却是她生平仅见。 许氏且先不说。 裴榆竟是比她这娘还不遑多让。 偷刚进门嫂子的嫁妆? 简直能让人惊掉下巴。 偏偏这还是个蠢的,偷都偷不明白。 让人送酒食过去,还是使得她身边的丫鬟。 那些陪房们说的时候,她都一度怀疑是这些人统一口径往主子身上攀诬。 并不是她多喜欢这个就没怎么见过的小姑。 而是她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蠢! 还一偷偷一抬。 这么些个东西,这些家生子的下人往哪里藏? 想往他们身上诬都不好诬。 清早给许氏请安,还有见她这个刚进门的嫂嫂,竟也不来。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嫁妆就是她拿的吗! 可最憋屈的就是这个。 这蠢贼是裴忌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她想要在后宅过得安稳,就必须要跟这后宅的人打好关系。 因此她还不能就这么指出来。 更不能告诉许氏。 人家到底是母女。 一旦说了,为保裴榆名声,难保对方不会齐心对付她,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恐怕还落不到个好。 并且这个口子一开,今个儿是小姑子拿她嫁妆,明儿是婆母拿她嫁妆,后个儿是大嫂拿她嫁妆。 她继续捏鼻子认,那她不就是个王八了吗! 可她要不认,往后她还能在这后宅过上舒服日子吗! 是以,她只能替那个贼考虑。 叫采绿和秋雯去吓唬她。 让她自己拿出来。 好在,这么个蠢的想不了那么多,真被吓唬住,要自己交出来了。 洛贞忍不住的再次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疲惫是真真切切。 这裴家后宅里女人就这么几个,可她怎么觉着比跟梦里那些宫妃相斗还要累呢? 第29章 唱念做打 走到裴榆的院子前时,洛贞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小姑,你,你这是…………”洛贞看着院子里的场景,诧异道。 院子里,一个丫鬟脸朝下趴在地上。 裴榆则一脚踩在她背上。 另外只有一个婆子垂首站在一边。 裴榆见她过来,把脚从那丫鬟背上挪开,奔过来,拉洛贞的手:“嫂嫂你可来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裴家的女眷喜欢拉拉扯扯,洛贞现在都已经麻了,面上装着不明所以地问道:“我听小姑派去的婆子说你拿住了贼赃,小姑这是何意,难道与我被盗的嫁妆有关吗?” 裴榆道:“正是呢!嫂嫂你听我说,昨日嫂嫂和二哥哥成婚,我高兴便多吃了几盏酒,又想着这是大喜的日子,便也给我院里的人放了假,因此今早没能起来去见嫂嫂。 我醒来时,听前厅里有闹声,我身边这个妈妈便同我说了是嫂嫂的嫁妆被盗了,我心里替嫂嫂着急,便要带人去前头帮忙,只是我昨夜吃酒吃得醉了,不知我院里还有谁在,便挨个进去找人,谁知…………” 她说着早就编造好的谎话,一指依旧趴在地上的丫鬟,愤恨地继续道:“谁知我进了这丫头的房,正撞上她拿着个金贵的簪子在往头上插,我进来,她吓了一跳,把簪子都摔坏了,嫂嫂你瞧。” 她把那包好的景泰蓝牡丹发簪递给洛贞看。 洛贞拿过来仔细看看,惊讶地道:“这,这是我的嫁妆簪子!” “正是呢!”裴榆谎话说得越来越顺溜了,眉飞色舞地继续道,“我虽不识得嫂嫂的嫁妆,可我也知道这么好的簪子哪里是她一个丫鬟能用得起的,我当时便起了疑心,和妈妈一通翻找,竟从她的床底下翻出了一个箱笼,嫂嫂你来看。” 她又把洛贞拉到那丫鬟的房里。 狭小昏暗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只檀木包金角的箱笼。 箱笼盖子打开着,里面的头面首饰散发着金光与珠光交织的宝光,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洛贞身边的采绿惊叫道:“姑娘,这就是您丢的那抬嫁妆!” “自然是嫂嫂的嫁妆,她一个秃毛丫头哪里来的这么些好东西!定是昨夜趁着院里没几个人,前厅里又松懈,偷偷拖回来的!还又仗我的势,晓得嫂嫂必不会来这里搜,便藏在房里。”裴榆更来劲儿了,拉着洛贞哭道,“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看见这些东西的感觉,真真是两眼一黑,要不是妈妈眼疾手快把我扶住,我定是要一头栽下去磕得脑门出血呢! 她是我身边的丫鬟,嫂嫂刚进门,她竟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把我的脸也丢得尽光,我真真是没有脸见嫂嫂啊呜呜呜……” 洛贞瞧着她这一番唱念做打,不禁感叹,果然是她那婆母亲生的,虽说威力还不如老的,却已经是成形了。 她忍着憋屈,把自己也调成个蠢的,握紧裴榆的手宽慰道:“小姑莫要自责,是那丫头起了贼心,还带累了小姑,自该狠狠罚那贼蹄子,与小姑可没什么干系!” 裴榆眼里没泪在干嚎,听洛贞这么说,顿时不嚎了,心中一松,差点还就要笑出来。 这时,周氏扶着许氏过来了。 身边只跟着刚才过去传话的那个婆子。 裴榆是个什么德行,这两人可是比洛贞更清楚。 听婆子这么一说,她们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许氏生怕洛贞深究,坏了她闺女的名声,是一路跑过来的,直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早上梳得齐整的头发都掉下来一缕。 进门来第一句就是:“媳妇啊,这是那丫头起了贼心,可不关我儿的事,你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也冤了去!” 洛贞听后顿觉反胃。 她先前料的果然不错。 如果捅出来,许氏会护着裴榆。 却也没想到她能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若是她没有思虑周全,岂不是真真要折了嫁妆,还反被她们母女给挤兑排挤! “娘。”裴榆喊了许氏一声,放开洛贞走到许氏跟前,抱着她的胳膊笑道,“二嫂嫂才不会那么坏呢,她都已经说了,这与我没干系的,是吧嫂嫂?” 洛贞努力撑起笑脸,点点头。 许氏见状松了口气,而后脸色一厉,骂道:“那狗娘养的贼蹄子在哪儿!” 裴榆道:“在外头趴着呢,女儿气不过,早抽了她一顿。” 许氏来得急,倒是没注意院子里还趴着个人,闻言走出去狠狠往那丫鬟脑袋上踢一脚,骂道:“好你个狗娘养的!在我儿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不思报主子恩情也就算了,竟还敢偷盗新妇的嫁妆,带累我儿的名声!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来人,把这贼蹄子拖下去打死!叫那些下人都来看,往后谁再敢起贼心,就是这下场!” 现在这里除了洛贞身边的采绿,便是那两个婆子。 两人应声,走到那丫鬟跟前,将她架起来。 那丫鬟一直趴在地上不吭声,被许氏踢了脑袋,也只抱头缩着,连哼都没哼一声。 现在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就要被带去打死,她才抬起伤痕累累的脸道:“奴婢偷盗二奶奶嫁妆罪该万死,莫说打死奴婢,就是把奴婢抽筋拆骨,奴婢也没二话,只求太太别让人来瞧,别让奴婢的娘和妹妹瞧见…………” 说起娘和妹妹,她终是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如此,奴婢便是到了下面也会磕头拜谢太太大恩的。” “贼蹄子想得倒美!”许氏啐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能养出来你这么个贼,你那娘和妹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去,把她娘、妹妹带过去一起打,然后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那丫鬟闻言瞪大了眼睛,猛然望向裴榆。 那眼神骇人。 裴榆瑟缩了下,又怕她当下就叫嚷起来坏她名声,忙拉了拉许氏劝道:“算了吧娘,她娘和妹妹挺老实的,就别打她们了,给了她们身契,打发她们出去也就算了。 唉,她毕竟伺候我一场,这就要死了,就听她的,先把她娘和妹妹放出去,给她个体面吧。” 许氏唬着脸道:“也就你心软良善,这么个贼蹄子差点带累你名声,你竟还这般为她着想。” 裴榆听着便也觉着自己真真是良善,下巴翘起来:“娘,你应不应嘛?” 许氏也不想再留这丫鬟的娘和妹妹,怕她们伺机报复。 见女儿这么说,不想驳她面子,便点了头:“那你去我院里把她娘和妹妹的身契找出来,把人赶紧弄走。” 裴家虽说是周氏管家。 可这钱财身契田产铺子等要紧的物什,也都还捏在许氏手里。 周氏只能算是个听吩咐的大管事。 许氏又把那些东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也只有裴榆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儿。 裴榆立马应声去了。 经过那丫鬟身边时,警告地瞪她一眼。 丫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答应裴榆后,又跟她谈了条件。 那便是把她娘和妹妹的身契拿出来,放她们出去。 她被婆子架起时,便是怕配榆食言,这才提起。 还好,她心有忌惮,没敢食言。 如此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丫鬟笑了笑,重又垂下脑袋。 架着她的两个婆子心思各异。 洛贞的嫁妆到底是谁偷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主子们为了保全体面,都在演戏呢。 只是这丫头就惨了。 要为了主子们的体面赔上一条命。 唯一欣慰的是,这丫头用自己的命给她娘和妹妹挣了条生路。 同为下人,难免兔死狐悲。 一个婆子心中黯然。 另一个便是那出去传话的婆子,她的心思却是转到了洛贞身上。 她还记着自己被当众抽嘴巴子的事。 这婆子气量狭小,不出了这口气,她心里可就要积疙瘩吃不下饭了。 眼前这状况倒叫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些个主子们不是个顶个的在乎脸面吗。 那她就把她们的脸面扯下来! 丫鬟胆大包天偷主子一抬的嫁妆,还藏在自己房里,这但凡不是个傻的都不会信。 她没别的正经本事,偏会个偏门左道,学人的语气声调说话能学个十成十。 只要她仿着那位采绿姑娘的声气,把真相说出来,替她主子二奶奶抱怨,叫人听见传出去…… 啧啧。 那婆子在心里爽快地笑了。 第30章 刚嫁进来一上午,便被逼失态 许氏回到自己院子时,已经快正午了。 她还照往常去看了女儿,又吩咐人去厨房做儿子爱吃的吃食,送去前院书房,这才回自己房间,屏退丫鬟,说要小睡一会儿。 待房门关上后,她从床上坐起来,弯腰头朝下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上了锁的旧箱笼。 这箱笼里装的是她的嫁妆。 她的床从不让丫鬟婆子们靠近。 更不准任何人碰她的箱笼。 并且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箱笼一遍又一遍地查点嫁妆。 谁都知道她看这点嫁妆跟看眼珠子似的,连裴端都不敢碰。 可现在,她却格外心慌。 钥匙在锁口晃过去好几次才插准。 打开后,在一众灰扑扑的粗银,无样式的金手镯、老气首饰、几张银票并一叠绸缎中,泛着金光与珠光的精致头面与精巧花瓶格外的亮眼。 毫无疑问,这头面与花瓶也是洛贞的。 洛贞那一抬抬的嫁妆叫她看得眼热,直恨不得拿一件来,便去言语撩拨裴榆。 这个小姑子是个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 这人想得手的东西,怎么着都会得手。 做事又顾头不顾尾,莽的不行。 如果她能出手。 她跟在她后面捡几件漏就行了。 就算事发,有她在前头顶着,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事实也照她设想的发展着。 裴榆是趁着那些看守嫁妆的小厮婆子吃酒吃醉时,带着身边的一个丫鬟偷偷摸摸过来搬了一抬箱笼回去。 她一直跟在她们后面,她们走后,她也悄悄顺了两件回来锁在箱笼里。 她想过事发后,裴榆会被责骂几句,然后洛贞会认下来,不予追究。 对外宣称箱笼被堆在角落里,一时没看见,其实箱笼没丢。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可没想到竟是能闹成这般……… 周氏从床上滑下来,坐在地上,抬手抚着自己胸口。 那丫鬟被拖下去时,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现在都还没全部下来了呢。 那丫鬟现在恐怕已经没气,被扔给她那放出去的娘和妹妹了吧…… 唉,真是造孽啊。 周氏自己坐了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箱笼里的精巧头面和花瓶,又笑起来。 幸好没人注意她。 只可惜这些东西留不住,找个机会拿出去卖了,把银票攥到手里才是实在的。 东侧院里。 洛贞一回来,衣裳不换,发髻不拆就躺到了床榻上。 这样不守规矩、没有礼仪的事情,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那丫鬟当了替罪羊。 裴榆保住了名声。 可许氏竟眼热起她那一箱子嫁妆起来,话里话外让她把这抬嫁妆当见面礼给小姑子。 洛贞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烦透了,憋屈透了。 咬死没给,只说赶明儿寻个合意的礼物再给。 许氏脸拉得老长,她也不想理会了。 现在脑仁还在突突直跳,眼前也在飞出成片的星星。 哪里还有心思守什么规矩,讲什么礼仪。 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了。 “姑娘!这嫁妆不全!” 采绿等四个大丫鬟在清点从裴榆那里搬回来带那抬箱笼。 可清点完后发现,与前厅里缺的那些对不上。 采绿道:“还少了一只描金琉璃瓶和一套金镶玉的头面。” 洛贞牙都要咬碎了。 竟还是昧了去! 那对母女难道是盗贼出身? “真是狗娘养的!” 这句话骂出来后,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四个大丫鬟震惊地看着她。 洛贞自己也愣住了,眼中有不可置信,更有恐惧。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污言秽语! 她学了经年的宫廷礼仪与雅音去哪里了! 她为什么跟那个许氏一样说出这种话! 洛贞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抓起枕头砸出去,尖叫道。 “滚!都滚出去!” 第31章 圆房 夜幕降临。 裴忌从千户所回来,便有沈芷柔的丫鬟迎上来,作礼道:“二爷,我们姨娘一直在等二爷回来,饭菜也已经备好,都是二爷爱吃的。” 这种争宠的手段,裴忌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他却只当看不出来。 还是去了西侧院。 沈芷柔尤为欢喜,一面吩咐丫鬟把备好的饭菜端上来,一面替裴忌更衣。 “表哥,今日咱们府上出了好大的事。”沈芷柔脱下裴忌的外衣,为他换上家常青衫,夫妻话家常般道,“二奶奶的嫁妆丢了一抬,闹了好大阵仗,榆妹妹院里的丫鬟都被打死了一个,唉,听说那丫头被扔出的时候身上全是血,榆妹妹也难过得连院子都没出来……” 她说着,不着痕迹地去看裴忌的脸色。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内宅有母亲和大嫂管家,既处置了便好。” 沈芷柔立马笑道:“正是呢,那丫鬟虽说是榆妹妹身边的人,可她做出这种事,带累榆妹妹名声,如此也是罪有应得。” 裴忌并不搭话,换好衣服,净了手脸便去用饭。 刚坐下。 洛贞身边的秋雯进来了,福身笑道:“奴婢来得真是不巧了,原来姨娘也准备好了饭菜,只是二爷今早应承了我们奶奶,说是今晚要过去,我们奶奶一早就准备好,正等着二爷呢。” 裴忌便又起身,对沈芷柔道:“你自己先吃,今晚不必等我。” 沈芷柔柔顺地应声,送他到门口。 她看着裴忌走远,脸上表情柔顺,可指甲却已经深陷在掌心了。 东侧院。 洛贞坐在桌前,一派端大气之态。 正午那会儿的失态仿佛从未存在过。 裴忌撩帘进来。 洛贞见他已经换上了家常衣裳,心中便是不悦。 早上既已答应她晚间要过来,回来却还先去了沈芷柔那儿。 衣裳都换了。 她要是不让人去请,他难不成还要宿在贱人那里? “夫君。” 虽然心中不悦,但洛贞面上还是得体的笑,端庄的站起来迎他坐下,“贞儿刚进门,还不知夫君的口味,今日事情又多,还未及问婆母和表妹,夫君看看,合不合胃口?” 裴忌坐下道:“都好,我不挑。” 洛贞特意提起今日事多,本是想等裴忌主动问起,才好说嫁妆丢失一事,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不想他竟是问也不问。 她一时也没了话。 饭桌上陷入沉默。 气氛也微有尴尬。 裴忌却是神色如常。 用完了饭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下面人备水。 洛贞怔了下,脸悄悄红了。 待裴忌进了耳房。 秋雯走过来笑道:“我就说姑娘多虑了,姑爷这般上心,哪里是不喜姑娘的意思?” 采绿也忙说着好话:“今晚上姑爷多疼姑娘几次,怕是等后日回门,嫡子就已经被种上了呢。” 洛贞的手下意识放到肚子上。 若是当真能这么快就好了。 有嫡子傍身,她皇后的位子就会更稳。 与嫡子和皇后之位相比,许氏这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圆房,洛贞是十分期待的。 却忽略了这种事如果男人不珍惜,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裴忌显然不是个会珍惜她的人。 次日,洛贞没能起身,只叫了秋雯去正院给许氏请安。 “我还当她是个孝顺勤快的,这才第二日就起不来了,昨日倒是装得像样。” 许氏坐在主位上,脸拉得老长。 昨日洛贞没把那抬嫁妆给裴榆,更没给她,她心里一直记着。 今日洛贞不来请安,她哪里能气顺,抓住一通数落。 周氏坐在下手,听着许氏数落洛贞的话,心里舒坦极了。 秋雯赶忙替自家主子解释:“太太莫要误会,我们奶奶并非有意不来给太太请安,实在是……” 她说着脸也红了:“二爷昨夜宿在我们奶奶房里,我们奶奶才,才……” 许氏啐她:“我呸!不就是那档子事,就她恁娇贵?何况我儿那般体魄,她舒服还来不及呢,竟在我这儿装样拿乔?芷柔跟我儿时也没见她装腔作势的不来请安当差啊,芷柔你说,是不是!” 沈芷柔蹲在许氏腿边为她捏腿,闻言羞怯地点了点头。 秋雯一个丫鬟,哪里敢跟许氏争。 又被许氏骂了一通才回去。 洛贞却还未起身。 秋雯也不敢把许氏骂的那些话都说给她听,只道一句,太太有些不高兴。 洛贞现在却是顾不上后宅这些事了。 那处疼得厉害。 可这种事,又不能请大夫。 只能卧床修养。 一直到第二天回门才能起身。 裴忌也陪着。 除了新婚夜,身为夫君该做的事,他一件不落的都做了。 到了洛府,便被人请去了书房同洛远山说话。 洛贞则是直奔崔氏的院子。 “娘!” 一见到崔氏,三日来受到的委屈就齐齐涌上心头,洛贞扑到崔氏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崔氏一早就在等着女儿回门了,没想到她竟是这幅模样,连忙屏退丫鬟婆子,握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哭成这样?裴忌对你不好?可当初既然决定强要嫁给他,就知他不会是那等体贴的,你怎么……难不成,他还敢打你?” 洛贞摇摇头,拿手帕擦了擦眼泪才道:“他没打我,身为夫君该做的事,他也都做了,可女儿觉得好难受……他那个表妹,未成婚前就已经被他给提成了妾,我与他新婚夜,他竟是在那个贱人处过的。” 崔氏道:“你梦中既知道有这么个人,早一日晚一日的也没甚差别,只是这新婚夜竟都不到你房里来,这未免也太不给你脸了……” 崔氏脸色凝重起来:“如此看来,他对你定是不喜的,若长此以往也是棘手,便是不碰你,你就已是束手无策了,没有嫡子,待他登上皇位,若是铁了心不让你为后……” 洛贞道:“圆房还是圆了的……” 崔氏闻言眉头一松:“我还当他当真硬如磐石,没有转圜的余地,既圆了房,那还哭什么?” 洛贞的脸是一会白一会儿红:“可那事让女儿躺了一日夜,现下还疼呢,着实是受罪,受折辱!” 崔氏听后却是笑起来,手指点在她脑袋上:“傻子,这可不是折辱,能让你躺上一日夜的男人才是顶好的男人呢,初夜是会难受一些,等第二次就晓得好处了。” 她说着,手抚着自己胸口,舒气道:“一进门就哭,我还当是天塌了呢,原来就是这些事。你这孩子,打小我就教你手段,你还有那预知梦傍身,怎得嫁了人,竟是这般脆弱?” 被崔氏责备,洛贞更觉委屈,忙又把嫁妆被盗的事情说了。 崔氏道:“这些都是小节,你应对得也不错,裴家一家人本就是从市井里爬上来的,手脚不干净,腌臜粗鄙那就是她们的本性,你现在觉得陌生疲累,是因为你刚过去不适应,过上半个月也就好了。 你只要记住,你是未来的国母,你生下的嫡子会是下一任天子,而你会是尊贵无比的太后,眼前这点小事,便不会放在心里了。” 洛贞听着崔氏说的话,眼前逐渐浮现出自己成为皇后,成为太后的模样。 她站在高高的殿台上,俯视着下面如蝼蚁一般的人。 来时的路也就当真没那么在意了。 见女儿渐渐露出笑容来。 崔氏也笑了,揽着她道:“你再想想你玉珍表姐,是不是就更觉得这些事没什么了?” 洛贞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个二表姐,现在应该还在等着内廷的人来接她,做着皇后梦呢。 可惜,皇后之位是她的。 真希望她不要死得太早,她想看她见到她登上皇后之位后是什么表情。 第32章 入京 内廷下来相看的人也刚到青州。 只有两个内侍。 瞧过崔玉珍之后,便让她回去准备,次日就要起程入京。 崔氏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挂上了红绸。 春杏缩在墙角却是如丧考妣。 她找来去青州打听的婆子回来了。 婆子说洛二姑娘没嫁人,更没嫁来青州,她被接到宫里当娘娘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她能在青州见到洛二姑娘,恐怕就是她在去宫里的途中。 崔玉珍即便现在还不知道,等她入了宫,早晚也会见到洛二姑娘。 那她可就完了! 春杏咬着指甲,全身发着抖。 大拇指皮肉被咬破流出血来,她都没有发觉。 如此过了半晌,她突然松开了嘴。 也不是当真就死路一条。 青州到京城可差不多千里路呢,崔玉珍走都要走上至少半个月。 就算入了宫当天就能发现洛二姑娘,她大发雷霆,写信回来叫人打杀她,那也还得再要好几日。 所以她还有至少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像她这样的丫鬟,是不会被带着一起入宫的。 她的身契也不会捏在崔玉珍手里。 应该还在太太那儿。 太太身边有个陪房很是得脸,却是个贪财的。 她找她使些银子,让她帮忙在太太那里说几句话,把身契拿出来,那她可就不用再怕崔玉珍了! 想到这里,春杏定了心神,整了整形容,从角门进去,一路到了崔玉珍的院里。 崔玉珍院子里比外头还要欢欣。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春杏便也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把编造出来的洛芙惨事讲给崔玉珍听。 崔玉珍听了格外开心,特特吩咐她要每日都写下洛芙的惨状递到京城去。 她自觉喜气连连,次日起程入京,与父母兄弟姐妹告别时,心中也没有难舍之意。 只有对入宫的期待与成为皇后的壮志。 因为她们这队人少,又没什么要紧的人,行得便快些。 七日就已行了过半路程。 崔玉珍此时却已经没刚离家时的踌躇满志了。 她瘫在马车里,发髻凌乱,面如土色。 汗水浸湿身上薄衫。 形容无比狼狈可怜。 她出来时身边带了四个大丫鬟,此时马车里只剩下一个。 路途艰辛,天气又热。 刚出青州地界,崔玉珍就把三个大丫鬟赶去了后面载货物的马车上,只留一个伺候,好腾出空,不那么拥挤,能凉快一些。 只是也没好多少,无论是她还是丫鬟,都已是半死不活。 此时天色渐晚。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 崔玉珍挣扎着爬起来:“到,到驿栈了是吗,快,快扶我下去,我要沐浴、我要休息……” 大丫鬟撑着身体扶她撩开车帘下马车。 “贵人回去。” 随行的内侍一左一右骑马过来道:“我们还得赶路。” 崔玉珍懵了:“为什么?前面不是驿站吗!” 内侍也是满头大汗,却不像是热的,神色压着深深的恐惧,语气却陡然变得凶狠:“咱家说要赶路就是要赶路,快回去!” 说着便先抽打身下马匹往前去了。 崔玉珍既委屈又愤怒,只得缩回马车内。 颠簸重又开始。 崔玉珍眼眶含着泪,心中却是发了狠。 一个太监也敢跟她这么说话! 简直是罪该万死! 等着吧! 入宫之后,她一定会收敛锋芒,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 她要让这些拜高踩低的太监付出代价! 拜高踩低确实是宫中内侍的秉性。 不过来迎崔玉珍的这两个内侍却是当真没这意思。 他们只是怕死。 驿站外停着那么些马车、马匹。 门口还有佩刀侍卫。 他们这种久居深宫的一看就知道里头住的人必然也是宫里的主子。 再加上他们出来时,天子离宫的消息已经传开。 那么这里头住的是谁便不言而喻。 他们可不想撞上去送死! 这两个内侍猜想的没错。 慕容烬确实住在这里。 洛芙自然也在。 不同于崔玉珍的狼狈难受,洛芙依旧冰肌生香,此时正侧卧在床上,薄被一角搭在腹部。 如瀑般的乌发蜿蜒在床沿上。 她今日有些困倦,入了驿站,沐浴过后,晚饭都没吃便睡下了。 慕容烬盘腿坐在地上,倾着身,手肘放在床沿上,撑脸瞧着她。 他脸上的笑容病态又黏腻。 活像是蛇类缠在旁边。 可熟睡中的美人没有丝毫察觉。 那蛇类便越发的过分,触碰上美人的肌肤。 那不带丝毫脂粉的肌肤柔腻温软至极。 叫那蛇类爱不释手,神情极为愉悦。 此前乌青的唇色已经恢复。 却不是猩红,而是殷红,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这是他近来总是如此“吸”洛芙的成果。 洛芙却以为是他听她的话,认真吃饭,睡得充足总算是把身子养好了的缘故。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入京。 她是七月份起程的,到京城时已经是八月底了。 天气还是炎热无比。 洛芙挽窗,便有热气涌进来。 外面的热浪涌动。 那高耸巍峨的城墙仿佛都在晃动。 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雄伟。 那样宽广巍峨的城门,仿若一个庞然巨物,将下面的人与物都衬成了蝼蚁。 马车徐徐行进城门,竟也走了许久才通过。 这京城里的街道房舍又是另一种景象,与兖州和青州都有不同。 茶楼铺子里的女眷皆着轻罗曼纱。 显见的要富庶。 洛芙不宜多看,只几眼便放下了车帘。 车内,商陆和忍冬有些兴奋地讨论着京城与兖州的不同。 洛芙心中却是微微有些忐忑。 终于到京城了。 也终于快要入宫了。 入宫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 见到陛下后,能不能得到陛下的喜爱,然后将祖母接到京城里住呢。 第33章 刚住进来,就起纷争 马车又行了许久。 直到傍晚时分,外面街市上的闹声渐渐听不见了。 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 曹大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贵人,咱们到了,下车吧。” 洛芙由商陆和忍冬扶着从马车下来,站在一条种满梧桐的牙道上。 梧桐树长的茂盛,将热浪挡去一些。 有卷着花香的暖风吹来竟还有些怡人。 这牙道两侧还有园林与台榭。 曹大监在前引路,并介绍着:“贵人看那边的园林,那是樱桃园,如今樱桃应当是没了,不过里头景致也是不错,贵人若是觉得无趣了,可到这里逛逛。 它左边那个园林是石榴园,贵人可算赶巧了,再有半个月就该熟了,贵人若是喜欢吃,便能吃个新鲜。 有时这里还有人架起彩棚表演百戏,贵人若想看,也可过来瞧瞧。” 洛芙听着曹大监一一的介绍,心里的陌生之感也渐渐消退,跟着他一路走过画桥,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楼前有身着宫装的侍女侍立。 曹大监道:“这便是漱玉居了,素日里被酒家占了,贵人们入京时,内廷才又接手回来,因此便是酒楼模样,贵人随奴婢来。” 洛芙点点头,跟着曹大监走进那漱玉居。 内里各处都有内侍与宫女肃立。 她们进来后,便有一管事模样的内侍提笔走上来笑问道:“请问公公,您接的这位是哪家的贵人,奴婢好记录在册。” 曹大监道:“是兖州按察使洛远山之次女洛芙洛贵人。” 那内侍便提笔在木牌子上记下洛芙的名字、籍贯与父亲官职。 而后笑道:“洛贵人来得晚了些,现下最好的房间便只有三楼中央那间了,贵人可愿意住?” 宫里的人惯是会抓机会,找靠山。 洛芙生得极美,别说宫里的内侍,就是任何一个人也都不会轻视。 她虽是走的最早,但在路上行了差不多两个月,漱玉居现下已经快住满了人。 管事有心给她找个好的,可也是有心无力。 洛芙道:“多谢公公,就那间吧。” 管事忙应一声,挤开曹大监笑道:“贵人既到了这里,便由咱们照顾,公公回去吧。” 曹大监并无怒色,只对洛芙道:“那奴婢便先回内廷了,贵人早些安歇。” 洛芙点点头:“一路上多谢大监照顾了,只是不知长烬也回内廷了吗?” 今日上午起长烬就没出现。 曹大监笑道:“长烬是回了内廷,他身有职责是要忙一些,不过忙完就会回贵人身边了。” 洛芙心中一定,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都已经习惯了长烬,他能还回来便是最好了。 曹大监离去后。 那管事公公便带着洛芙主仆三人沿着步梯上得三楼,推开正中央房间的门,只见里头宽阔,各色陈设都是精巧。 连洗漱的耳房都有。 “贵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快先歇息一会儿,奴婢稍后便让人送水与饭食过来。”管事殷勤的说道。 洛芙点点头,教商陆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赏钱:“劳烦公公了。” 管事公公收了赏钱,脸上笑容更是殷勤了。 房门关上。 忍冬和商陆把包袱放下来,一个伸懒腰,一个坐下来捶肩。 商陆感叹道:“咱们在路上走了差不多两个月,可算是到了!” 忍冬却还有精神四处看:“这个漱玉居好气派呀,竟然是在园林里面,这个房间也不错,就是没有窗户。” 商陆道:“也没有冰。” 她有些愁:“姑娘最是怕热,路上用惯了冰,现下忽然没了,定会难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刚才那个管事要一点来。” 洛芙坐在矮凳上,拿帕子点了点额头上的细汗:“管事既然没提,那便说明这里的房间都是没有的,你找人家要不好,咱们自己买便是了。” 忍冬走过来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长烬在就好了,偏他回内廷去了。” 洛芙道:“无妨,多逛逛就熟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我们姑娘要住这间。” “不是奴婢不给贵人,实在是贵人来的晚了些,这间已经住了别的贵人,贵人再看看其他房间吧。” “住了便让她出来,哼,不过是区区县令之女,也敢忝居此位?去,把门打开!” “这………” …………… 洛芙住的房间在正中央。 谁人上楼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 外面的闹声更是清晰。 应是跟洛芙一样来晚了的秀女,仗着家世想要那个县令之女住得好房间。 此时都已经开始砸门了。 周围房门响动,脚步人声都纷杂起来。 是周围房间的秀女都出来看了。 洛芙也打开了房门。 走廊最里面站着一些人。 为首的华服女子身形高挑,面貌虽是端正,却是一脸的盛气凌人。 管事公公带着几个内侍在旁边,看似满面担忧,不知该如何调解,砸门的动作确实丝毫不虚。 她们争抢的那间房门终是打开了。 走出来的女子气势就先差了一头,强自笑着说着体面话,主动将房间给让了出来。 洛芙看得皱眉,暗自记下那盛气凌人女子的模样、姓名与家世。 决定日后见到便绕路走,也能少些麻烦。 关上门,忍冬气道:“人家先来的,都住了好几天了,她说抢就抢了,竟也没人管!” 商陆道:“所以让你长心眼,长心眼,人家家世在那摆着呢,以后这种事多着呢。” 忍冬也开始担忧了,她看向洛芙:“那以后要是有个这样的欺负姑娘可咋办呀?咱们也要让她吗?” 洛芙叹道:“自然是要让的,在家时也没少让,这没什么,只是宫里不比家中还有祖母疼,在这里一让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就比如这房间,若是换去一个全是尘土与蛛网的房间,只打扫便要耗费许多力气了,是以………” 忍冬立马接道:“是以,姑娘一定要夺得圣宠!姑娘在家有老太太庇护,在宫里有陛下庇护,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洛芙笑道:“能夺得圣宠自然是好,可也不能全然把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万一他不喜欢我,我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商陆忙道:“那姑娘是不是有主意了?” 洛芙点点头:“内廷里也都是人,是人就没什么不同的,大家都要使银子,宫妃的吃穿用度虽然是从内务府领取,但内侍宫女们不是,她们要仰仗主子,每月里只能领一点月钱,定是缺钱用的。 咱们只要手里有钱,给人塞些好处,自然也能多些方便。” 商陆道:“可是咱们手里就只有不到一万两,总这样给出去,总有一天会用完的。” 洛芙道:“是以,咱们得开源。” 第34章 贵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过了一会儿,管事公公带人送来吃用。 是四个菜,并一碗梗米粥。 管事公公请功道:“住在漱玉居的贵人们份例都是两个菜,贵人舟车劳顿的,奴婢怕贵人饿到,便擅作主张给贵人多添了两道菜,贵人看看合不合胃口?” 洛芙笑道:“多谢公公了,这些菜肴都很合我意,只是我还有两个丫鬟,不知她们待会要去何处用饭?” 管事公公愣了下:“丫鬟们素来都是用贵人们用剩下的。” 洛芙皱了皱眉,看了眼商陆,示意她拿银子出来。 商陆怕花钱,面色犹豫张口想要说话。 洛芙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没让她说出口:“拿银子来。” 商陆只得应声,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出来递给管事公公。 管事公公道:“贵人这是?” 洛芙道:“还望公公再送几个菜来。” 管事公公推脱道:“贵人既要,奴婢送来便是,何须贵人破费?” 洛芙道:“我知公公也是当差听吩咐的,本就与我多出了份例,再要多要,便是叫公公难做了,公公拿着吧。” 管事公公心里舒坦极了,把银子收在手里:“贵人稍待,奴婢这就送饭菜过来。” 洛芙道:“公公且慢,我还有一事想问问公公。” 管事公公忙道:“贵人请说。” 洛芙道:“我明日想出去走走,可有限制吗?” 管事公公道:“并无限制,不过需得咱们的人陪着。” 洛芙道:“如此便好,还望公公给安排一下。” “使得,使得。” 管事公公走后,商陆忍不住道:“姑娘何苦为我们多花钱呢,这才刚来便用了这么些了,往后可怎么好?” 忍冬也道:“是啊姑娘,天气这么热,我们也没多少胃口,随便两口就行了,姑娘有这钱,还不如让那公公送点冰来。” 洛芙摇头道:“银钱可不是省出来的,我既然带你们到了这里,难道还能让你们连饭都吃不饱吗?” 而且,她至少还得养个长烬呢。 这开源赚钱也是迫在眉睫了。 次日。 洛芙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 只是睡眠不足,洗漱过后,还是满脸困倦。 商陆和忍冬出去找管事公公了,她素手撑着额头闭目小憩,等着她们带那管事公公安排的人过来。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 洛芙睁开眼,见是长烬。 她微微蹙眉,一日夜不见,他怎么又阴了……… 嘴唇都不红了,眼睛里的红血丝又爬了上来,额头上的青筋也很明显。 他阴测测地走过来,仿佛都带着阴气:“贵人为何皱眉看我,不喜欢我了吗?” ………… 洛芙道:“你被上官骂了吗?” 她坐在那里,艳得跟朵蔷薇似的,关切地望着他,问他被骂了吗……… 慕容烬满身的戾气消了些,在她跟前坐下:“是啊,贵人可要为我做主?” 洛芙面有难色,她还只是个没入选的秀女,要如何为他做主啊。 但还是问道:“你上官为何骂你?” 慕容烬冷哼:“不过就是杀了他们几条狗。” 洛芙:……… 那人家只是骂几句,也是很有涵养了。 她耐心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的狗?” 为什么? 自然是他们该杀! 慕容烬满身的戾气又起。 洛芙见他不说话,便想起昨日那秀女仗势欺人的场景,脑补出长烬回去交差,却被上官欺辱,他一气之下便杀了上官的狗的场景。 她叹了口气道:“你即便是气不过要打杀他们的狗,也不可如此光明正大的做啊,如今他们只是骂你几句还好,就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 慕容烬见她黧黑的细眉皱起,眯眼问道:“贵人在想什么,嫌我拖累贵人,不想要我了吗?” 洛芙道:“这不是你的错,我怎么会嫌你,只是你做得太过偏激了,我在想入宫后要怎么帮你摆平。” 似乎没旁的法子,还是得使银子。 想到这里,赚钱开源便又紧迫起来。 她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找一下商陆和忍冬,趁着现在凉快,能多逛一会儿。” 她都走到门口了,发现长烬并没有跟上来,回身道:“你不想跟我出去吗?” 慕容烬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站起来笑道:“怎么会,贵人想去哪里玩?还想要糖人吗?” 洛芙摇头道:“我想看看有什么铺子能盘下来。” 慕容烬微怔:“你要铺子做什么?” 洛芙看傻子似的看他:“自然是赚钱啊,入宫前若是不想个赚钱的法子,让手里的银钱源源不断,入宫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恐怕都没办法过日子了。” 慕容烬才想起来,是了,她可是要在宫里过日子的。 洛芙下得楼来,见商陆和忍冬正在门口同管事公公说话。 见她过来,管事公公好似抖了下,脸上的笑容既是殷勤又是恐惧,混杂起来是难看的紧:“贵人下来了,奴婢已经安排好人了,贵人看看,若是不喜,奴婢再换人过来。” 他指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内监过来。 洛芙点点头:“如此便好,有劳公公了。” 管事公公好像又抖了下,挤出来个笑道:“贵人说哪里话,伺候贵人都是咱们的本分,贵人小心脚下,马车就在外面。” 走出漱玉居,商陆和忍冬待要过来扶洛芙,管事公公忙道:“二位姑娘留下吧,咱们的人会伺候好贵人的。” 洛芙见马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便对商陆和忍冬道:“有长烬在我身边,无碍地,你们回房吧。” 两人也已经习惯了长烬服侍洛芙,便点点头,目送马车驶远,才转身回房。 第35章 陛下喜欢贵人,贵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行的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并没有上马车,而是骑马跟随在侧。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漱玉居所在的园林。 闹声也渐起了。 洛芙挽窗往外看看,回身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慕容烬坐在她身边,一手撑在她身前的小几上,一手在为她打扇,好似将她揽在怀里一般。 那便是揽了蔷薇在怀里,又暖又香又赏心悦目,慕容烬舒展着眉目,一时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慵懒的没动弹:“才刚出漱玉居,贵人再坐一会儿。” 洛芙道:“挑选铺子便是要走着去看,哪里能躲懒。” 慕容烬心有不满,却也只得扬声道:“停车。” 马车立时停下。 慕容烬先下了车,而后伸手将洛芙扶下来。 洛芙站定,也不知道这是哪条街。 但比她昨日入京时热闹许多。 想来京城里的百姓也都是趁着大清早凉快便都出来了。 慕容烬也不知道这是哪条街,他瞥了眼身后跟着内侍。 那内侍便立刻走上前躬身笑道:“贵人初入京城,定是人生地不熟的,奴婢来为贵人引路。” 洛芙点点头,跟着那内侍,听他介绍着:“贵人现在所在的街是御街,还算不得热闹,只有唐家金银铺和李家香料铺还算有名,其他都是些零星小铺面,生意也不大好。” 洛芙一面听内侍介绍,一面去看街道两边的铺子,确实有许多小铺面门前都没有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洛芙跟着那内侍从御街的西廊往南走,这边的人气陡然就多了起来。 内侍道:“这两边都是居民,路东是车家碳行,而后是张家酒楼,酒楼隔壁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铺、梁家香汤…………因这里多居民,是以贩卖吃食的铺面较多。” 大清早正是用饭的时候,这条街上凡是贩卖吃食的铺子里都或多或少坐着人呢。 慕容烬虽不懂这些,但扫一眼也就知道得差不多:“这种行当利还行,但总没有金银当铺利厚,贵人把当铺盘下来,奴婢让人帮你打理。” 洛芙在书上看过,当铺确实暴利。 有宫里的人帮忙打理,也必然不会被铺面里的朝奉欺瞒,昧下钱财。 只是这行当总是有损阴德。 她摇摇头:“再瞧瞧吧,那样的地方还不如酒楼,只是酒楼需用的本钱太大了,一旦投进去失利,我可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慕容烬道:“怎么会,陛下喜欢贵人,贵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芙觉得是自己的容貌给了他底气。 可以色侍人,总不会长久的。 总不能将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一个人的喜恶上。 她没说什么,慕容烬便也陪着她慢慢往前逛。 拐弯往西后,便安静了许多。 入目是一座大宅子。 此时宅门紧闭,门上贴着两层封条。 门前围着黑漆杈子。 看起来这家人像是犯了什么事。 洛芙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引路的内侍紧张地看看慕容烬,而后才道:“这是太仆寺少卿张继盛宅邸。” 洛芙听内侍说起,便更是好奇,问道:“他犯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宅邸被查封了?” 他倒是没犯什么大事,只是站队被当枪使,惹怒了天子。 天子昨日回来,从里到外看起来都好了很多,偏这人硬往上顶,激得天子脑疾发作,抽出侍卫佩刀,在金銮殿上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他这宅邸也被查抄了。 但这些可不敢跟眼前这位贵人说。 引路内侍额头上全是汗,都不敢去看洛芙旁边的“内侍”,强自道:“贵人见谅,奴,奴婢也不知。” 洛芙也就是好奇一问,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也没发现这内侍的紧张与害怕。 举步继续往前走。 这片区域住的似乎都是达官显贵。 稍稍往南便又是一座气派的宅院。 引路内侍这下轻松了许多,还照先前介绍道:“这是广宁伯府,说起来同贵人还沾有亲故。” 洛芙惊讶道:“同我有亲故?我家远在兖州,怎么会同京城里的伯府有亲故?” 引路内侍道:“贵人嫡母娘舅家的大姑娘嫁给了伯府公爷为妻。” 洛芙恍然,原来是洛贞的大表姐崔玉如。 她忽然又想起,洛贞的二表姐崔玉珍似乎也要入宫候选的。 她在心中叹气。 看来要避开的人又多了一个。 崔玉珍不知道洛芙正在看她住的府邸。 她早洛芙小半个月来到京城。 住进广宁伯府后,她就躺了半个月。 最近才勉强休整好。 现下正在园子里同从宫里请来的嬷嬷学礼。 举止仪态都端庄温婉了不少。 她的长姐崔玉如坐在旁边看着,脸色却有些凝重。 崔玉珍心有斗志,学得很认真。 休息时,见长姐脸色不对,便问道:“长姐,我学得不好吗?” 崔玉如摇头:“你学得不错。” 崔玉珍道:“那长姐怎么不开心?” 崔玉如比崔玉珍大三岁,又嫁作人妇,生育有孩子,自然是比她要沉稳大气的。 闻言叹道:“伯府旁边的张少卿府邸都被查抄了,他自己也没了性命。” 崔玉珍愣了下:“长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别人家关咱们什么事?” 崔玉如皱眉看她一眼:“父亲寿宴时,我回去同你说的话你竟都不记得了?” 崔玉珍想了下,记起崔玉如回娘家时跟她说过,天子有脑疾,性情阴晴不定,不好服侍,她不想让她入宫,提议让庶妹崔玉兰入宫。 她抱住崔玉珍笑道:“原来长姐还在担心我,不想让我入宫呀。” 崔玉如看着自己这个亲妹妹,叹道:“你当真不怕吗,那张少卿可是前朝官员,陛下说杀就杀,他的府邸也说查抄就查抄,身为宫妃,处境岂不是更艰难吗?” 崔玉珍不以为意道:“身为天子杀个不听话的朝臣有什么,再者说了,我不嫁给天子,又能嫁给谁呢?” 崔玉如叹了口气。 她这个妹妹自视甚高,尤其是在她嫁到京城伯府里后,低于这样的人家她都看不上。 可她们崔氏已经大不如前,即使是这公爵中最末流的伯府,也是费了些心思才结成的亲。 再往上的公府,侯府又哪里看得上她们。 玉珍这般的心高气傲,便一心要入宫做娘娘,甚至登上皇后的宝座。 可这又谈何容易,尤其是以她的资质,能在宫中平安度过余生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崔玉如无奈道:“我已是劝了你许多次,你却还是这么铁了心想一头扎进去,那便去吧,只是你这性子得改改了。” 崔玉珍忙点头:“长姐放心,我在来的路上都下定决心要改了,宫里那么多女人,我也知道肯定不好对付,我不会犯蠢的。” 崔玉如点点头:“过两日你们这些秀女便要入宫面见陛下了,时间太紧急,我也无法教你太多,只能把我身边的砚秋给你。” 崔玉珍道:“长姐,砚秋可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你把她给我,你怎么办?” 崔玉如道:“我已经入伯府几年了,不妨事,宫里才是要紧的,砚秋沉稳聪慧,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只一条,你遇事不决,必定要先与她商议,且不可自作主张,不然我怕你酿成大祸。” 崔玉珍忙道:“长姐放心,我一定听话!” 崔玉如见她近来确实乖巧听话许多,便也定下心,叫来砚秋细细叮嘱了一番。 砚秋与崔玉如有些像,虽然相貌没有那么出众,但气质内敛沉稳,身为丫鬟,说话做事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比之崔玉珍更像世家出来的。 崔玉珍自然晓得姐姐身边这个丫鬟的好处,一点不敢倨傲。 她其实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身边全是她带来的那四个丫鬟之流,那她确实也难登上皇后的宝座。 她听了长姐的好一会儿教诲。 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长姐,往后有人会给我寄信过来伯府,你帮我留意一下,收集起来让人送到宫里给我好不好?” 崔玉如问道:“是什么信?” 虽然姐妹俩亲密无间,但崔玉珍还是没脸让姐姐知道她嫉妒表妹家的一个庶女。 只撒娇道:“我在家时闺中好友的信嘛,我想着入宫后肯定就见不到她了,便让她多多写信给我。” 崔玉如也没多想,点头应下。 第36章 她该回来接他了吧? 洛芙这会儿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 她站在一片闹市之中。 十字街往南是卖姜的行市,往北是卖纱的行市。 附近其他铺子多是贩卖珍珠、丝绸、香料、药材与金银彩帛之类的。 她听着引路内侍的介绍,一时不知道该去看什么铺子了。 手臂忽然被人托住,洛芙侧脸,见是长烬,他道:“贵人逛了这么久,也是累了,不如到前面的茶楼歇息一会儿。” 洛芙点点头:“也好。” 正好也能盘一下刚才逛过的铺子。 慕容烬待要扶她进前面的茶楼,她却忽然往旁边的李家包子铺去了。 这家包子铺面极小,细条条的堂口,将将只能容下两个人。 但却格外的干净。 那做包子的嫂子看起来极爱洁净,胳膊间常挂一条洗得泛白的布巾,时不时地就要拿布巾在这小铺面里这擦擦,那擦擦。 她的头发也梳得格外齐整,像是用篦子篦过,贴在头皮上连一根乱发也无。 干活时,还戴了顶四不像的帽子,将发丝完全包裹起来。 如此便掉不下来半根头发。 身上腰束蓝布大围裙,跟她胳膊上那条巾子一样,洗得让人看着就舒服。 又长又严实地从胸口一下遮到膝盖下方。 包包儿时卷起袖子,露出半截胳膊。 三两下擀好面皮,放在手里,馅放上去,还没看清她是怎么拧的,那包儿就已经成型放到一边去了。 这铺面虽小,但也放了四条桌凳。 也都擦洗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芙此前往这儿看过几眼,她这儿生意极好。 蒸好的包子,她就看了几眼的工夫,就被抢光了。 这也不知道是第几锅了。 眼看才又刚包起来放进蒸笼,需得好一会儿才好,再加上这会儿也热起来,便没人在跟前等了。 这家包子铺便暂时冷清起来。 洛芙过去时,那嫂子正忙着,头也没抬说:“这还没蒸上呢,您先去别家看看。” 洛芙道:“无妨,我走累了,正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 李嫂子这才抬脸,然后愣住了。 她多早晚见过这样美的人。 仅仅只是坐下来,便使得她这窄小的铺面也蓬荜生辉起来。 李嫂子半晌才回过神,看看外面站着的三个仆从打扮的人,心说,这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连仆从也长得那般好看。 怎么亲自到她这种小铺面来了? 洛芙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其实是想来同嫂子谈生意的。” “啥?” 李嫂子更懵:“啥生意?” 洛芙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嫂子你这里生意极好,想来手艺更好,但铺面与地段却差点,正好我有铺面却无生意,不知嫂子可有兴趣与我一起共事?” 李嫂子诧异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又看了看外面站着的人,回头道:“姑娘,你跟我说笑呢吧?你这样贵人,怎么会来跟我这种平头百姓谈生意?” 洛芙也没多说,只道:“我只是想要一处属于自己的产业傍身而已。” 李嫂子闻言,心中就有了数。 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 这位姑娘恐怕在家中没有人疼,嫁妆里都没有产业,这才逼不得已自己出来给自己置办。 只是,如此美貌的姑娘,怎么会没人疼呢,这要是她的妹子或是女儿,她得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李嫂子习惯性地拿过挂在手臂上的布巾擦了擦手问道:“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呀?” 她能问这个,说明是感兴趣的。 洛芙笑道:“我住在兖州,父亲是兖州按察使洛远山,入京是为了选秀。” “选秀的秀女!”李嫂子更惊了,神情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入宫后皇家不是管吃用吗,怎得还要您自己出来谈生意?” 洛芙道:“皇家是管,但自己也要有银钱日子才好过呀。” 李嫂子愣了下,忙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赶忙将自己的籍贯名姓,家里几口人都报了出来。 这便是也有诚意了。 洛芙心中更是满意,说道:“御街前头的太学附近有一间香料铺子正在挂牌售卖,我打算买下来做包子铺,名号还叫李嫂包子铺,也还是由嫂子你掌料,不过铺面大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以我会请人来帮你,分红六四分,我六你四,嫂子你看如何?” 李嫂子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 那太学她也知道,里头过来求学的学子至少三千余众。 有的是人来买包子。 不仅仅包子这类的吃食,香料、古玩、鲜花等等外面街市上有的那边也都有。 清早还有许多挑肩的小摊贩过来做生意。 可是顶顶好的地段。 自然,那边的铺面也是比较昂贵的。 现在人家出铺面,还出人手,给四分利实没亏她。 何况人家父亲是大官,还是秀女,往后就是娘娘,她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傍上娘娘,那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李嫂子脸颊激动得发红,忙不迭拍手应承下来。 洛芙颔首,起身道:“既说定了,那我便回去处理些杂事,明日带契书过来与你画押。” 李嫂子见她要走,脑子也不知道哪里搭错了弦,慌里慌张地问道:“贵人尝尝小人的包子吧?” 洛芙笑着点点头:“我方才在外面见你做的包子刚出笼便被客人一抢而空,定是十分美味。” 李嫂子笑得不好意思:“多谢贵人夸赞,我拿包子给贵人。” 她走到大蒸笼旁边。 那里还有口小灶,上头放着个小蒸笼。 她拿开蒸笼盖,蒸汽便争前恐后地散了出来。 李嫂子特意用清水净了手,才拿了牛皮纸袋,把里头的包子全部捡进去,然后小心递到洛芙手上:“贵人尝尝。” “好。” 洛芙接过来,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铜板放在桌子上,在她忙要推脱时笑道:“一码归一码,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更不得马虎。” 李嫂子只得应声,无意识地拿布巾擦着手,目送她出去。 慕容烬自然地把她怀里抱着的牛皮纸袋接在手里:“贵人总算是定好了铺子,接下来还要去太学,天又热起来,先去前面的茶楼坐一会儿,我让人去把马车驾来。” 洛芙点点头,随着他去了前面的茶楼,要了个雅间坐下。 走了这么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洛芙便伸手拿包子吃。 那细嫩的手指捏着个热气腾腾的白胖包子,被烫得指尖泛红。 黧黑的细眉都皱起来了,却还是想吃。 慕容烬看着,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里拿过包子,掰开一小块,停了会儿感觉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洛芙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包子的霸道香味所俘获了。 她下意识张口吃下嘴边的包子。 包子面皮是说不出来的劲道。 馅儿看起来团结,但咬起来竟是带汁儿。 想来汤是含在馅心里的。 稍嚼一下便化在口里,鲜香无比。 洛芙眼睛倏地亮起来:“好吃!长烬你也尝尝。” 她推着慕容烬拿包子的手往他嘴边递,极力推荐:“真的好好吃,馅儿是用香油调的,肉看起来多,但是一点都不腻,汁子可鲜了,你快尝尝。” 慕容烬有些错愕。 看着美人亮晶晶的漂亮眸子,他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洛芙等着他咽下去,忙问:“怎么样?” 慕容烬:…………… 他不喜欢食物。 但她喜欢。 算了,哄哄她。 他点头:“果然不错。” 洛芙笑道:“比我以前吃到的都要好吃,怪不得她做的包子刚出笼就被人一抢而空了呢,长烬,我真是捡到宝贝了!” 慕容烬瞧着她:“就这么开心?” 洛芙道:“当然了,这么好的手艺,再加上好地段,我要发财了!莫说只你和商陆、忍冬三个,就是再来三个我也养的起!” 慕容烬定定望着她,真有趣,有个人已经把他划进自己的地盘要养起来了。 是了,她还说过,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连生他的人都没有这般养过他,她却要养了。 虽然是把他同丫鬟放在一起。 但,她要养他了。 慕容烬眼尾渐渐泛起猩红色,黏腻病态的神情爬上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猎物缠裹进自己身体里。 “你,怎么了?” 洛芙已经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准备吃的时候,发现长烬神情不对劲,便放下包子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慕容烬盯着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贪念,垂下脸,以手撑额:“是啊,奴婢昨夜没睡好,脑袋疼得厉害。” 洛芙知道没睡好确实会脑袋疼。 她就体会过。 于是感同身受道:“正好这里有个软塌,你躺上去睡一会儿,睡好了脑袋就不疼了。” 慕容烬哪里能睡得着,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被养的乐趣,只得依言躺去软塌上。 他很难入睡。 本以为在这儿更不可能睡着。 可耳中听着她悄悄吃包子的细微声音,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梦中浑浑噩噩,烈火烧天,他一个人在其中禹禹独行,呛鼻的烟火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丝丝花的清香,一点一点滋润着他被烈火烧的惨不忍睹的残躯。 他想去找那花香的主人,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慕容烬皱着眉头,忽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愣了下,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戾气横生。 “她去哪里了!” 几乎是在他醒来时,便有人影从暗中现身跪在地上,闻言忙道:“回陛下,洛贵人见您睡着,便自己先去了太学,不过,她叮嘱过下面的掌柜,她会回来接您。” 慕容烬听后身上戾气这才消散一些,目光瞥见放在桌子上的牛皮纸袋。 里头的包子少了一小半。 他忽然笑了。 起身走过去拿起一个:“当真有这么好吃吗?” 他拿着包子走到窗边,边吃边往外面看。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也该回来接他了吧? 第37章 放在别人身上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 洛芙此时正坐在香料铺附近的茶楼里。 身边侍立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内侍。 另一个内侍则替她去那香料铺子谈价。 她早上起得早,又走了这么久,此时坐下便觉疲累,素手撑在额上有些昏昏欲睡。 这间茶楼没有雅间,她坐在窗边,前头只有半幅竹帘,挡不住什么。 不过她这样的美色,便是全幅竹帘也是挡不住的。 在茶楼饮茶的人都在往这边瞧。 有那胆大的,竟往这边走来。 瞧着穿戴不俗,身边还跟着一群仆从,应是家世显赫。 只是那一脸的色欲熏心,叫人一看就知道他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侍立在洛芙旁边的内侍眼中冷光闪过,正待上前阻拦。 一根筷子从斜侧里扎过来,擦着那人的面门过去,钉在墙壁上。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大叫着四处看:“谁!谁敢偷袭老子!” 洛芙被惊醒,见自己前面突然多了一群人,为首的还在大喊大叫,有些莫名。 随侍的内侍连忙俯身将刚才的事情说了,而后示意她去看前面那桌。 洛芙看过去,只见那里坐着个飒爽姑娘。 不同于其他姑娘轻罗曼裳,发髻高耸的装扮,她上衫下裤,长发高束,利落爽气的紧。 此时,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 那一脸色欲熏心的男人也察觉到了她,带着人走到她身边,恶声恶气道:“刚才是你这贱人偷袭的老子对吧?” 飒爽姑娘半点惧色也无,放下茶盏道:“那可不叫偷袭,我那是在赶色眯眯的苍蝇。” 那男人本就怒气冲冲,闻言更是暴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扬手就要抽上去。 洛芙吓了一跳,“住手”二字还没来得及喊出来。 那姑娘已经灵巧地闪过,同时站起一脚将那人踹得一个趔趄,他身边的仆从赶忙扶住他。 洛芙赶紧对内侍道:“你去帮帮那个姑娘,别让她吃亏。” “是。” 内侍应一声,立马飞身过去,一拳就将快要扑到那姑娘身边的小厮打倒在地。 那些仆从见状,都是一惧,纷纷戒备地往后退,也不敢上前了。 那男人却更是怒火冲天,只是在看到内侍露出的腰牌后,就仿佛突然被人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怒火没了,甚至腿都软了,哆哆嗦嗦道:“……走,走!” 他的仆从更不想打,闻言连忙把他架走了。 洛芙松了口气,从桌案边过来,走到那姑娘身前福身道谢:“洛芙谢过姐姐刚才援手。” 姑娘也连忙福身还礼,不同于刚才的飒爽无畏,她现下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不用谢,你身边的人这么厉害,其实也用不着我出手,是我多管闲事了。” 洛芙忙道:“姐姐仗义助人,怎会是多管闲事呢。” 她正想请她过来同坐,她旁边穿着朴素的妇人便伸手过来将她拽走了。 这时,过去谈价的内侍也回来了,他带着那香料铺的老板,躬身道:“贵人,价钱已经谈妥,一千两整,贵人若觉得合适,奴婢便让他写契书。” 这样好的地段,一千两还偏低了些,洛芙遗憾地往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写吧。” 那香料铺老板便向店家要了笔墨,在桌子上写下契书,间或问几句详情。 最后内侍将写好的契书拿给洛芙。 洛芙看了看,上面把铺面的位置、大小、四至界限、买卖价格、交易时日等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是没什么问题的。 洛芙将契书折好收起来,问道:“是否还要同去官府一趟?” 内侍道:“这些杂事奴婢会做好。” 洛芙点点头,从佩囊里取出一千两银票给那香料铺老板。 那老板收了银票忙将铺面钥匙交出来。 这便完成了! 洛芙将钥匙放进佩囊里,走出茶楼:“铺面还需人手,我们去牙行。” 两个内侍闻言,面皮都是一紧,他们可不敢带洛芙去那等地方。 忙道:“牙行污浊,贵人万万不能过去,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办吧。” 洛芙想了想点头道:“我要六个人,四女二男,你们选人时上点心,旁地没什么,只要人敦厚良善便好。” 内侍赶忙应声,一个忙去办,另一个小心提醒道:“铺面清扫还需些时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打扫出来,贵人出来这么久了,想必也累了,不如与长烬一道回去吧?” 洛芙确实累了,点点头,进了马车。 慕容烬在窗前等到黑脸,马车终于来了。 他嘴角扬起,转身出去。 只是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把那袋包子拿上。 走出茶楼,随行在马车一侧的内侍忙走上前,躬身道:“陛下,贵人睡着了。” 慕容烬哼笑道:“一日要睡足六个时辰,那样娇气,定是要睡了。” 他往马车方向走去。 内侍忙跟上道:“陛下,贵人在定铺子时被人扰了。” 慕容烬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那内侍赶忙将事情与那男人的身份仔细说了一遍。 慕容烬道:“杀了,剥皮悬挂午门前。” 内侍道:“是!” 慕容烬撩起下摆,上了马车。 里头娇娇美人儿侧身软在塌上,睡得正沉。 车内蕴满的花香与梦中一模一样。 慕容烬走过去,在她身前坐下,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去抚她的脸:“你可真有本事,竟敢入我梦,还叫我找不着人……” 他说着貌似苛责的话,喃喃低语:“放别人身上是要杀头的,你知道吗?” 第38章 招揽内监时,正被撞上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望着翠色帐顶,还有些迷糊。 “姑娘醒了吗?” 听见动静的商陆和忍冬过来将床帐挡开。 洛芙望望外头,已经是日光大盛。 但房间四角已经放置好冰盆,丝丝凉气蔓延在整个房间,并不觉燥热。 这是她昨日在街市上买的。 洛芙撑起身子问道:“我一直睡到现在吗?” 忍冬扶她坐起来,心疼道:“是呢,姑娘昨日本就没睡足,又出去走了那么久,定是累坏了,还好长烬懂事,没叫醒姑娘,将姑娘抱回来的,能让姑娘睡个整觉。” 商陆想得多了些,一边给洛芙穿绣鞋一边道:“姑娘,你是不是太纵着长烬了,这也太没规矩了。” 洛芙想了想道:“无妨,他本就是在内廷服侍的,又是老人了,不会不懂规矩,何况下面也还有旁的公公,他们没制止便说明这是合规矩的。” 她的心思已经转到昨日定下的铺面上了:“明日内廷就会派教引嬷嬷过来教导秀女们礼仪,之后便该是面见圣上了,不过听说以往圣上都没有见秀女们,大家都是直接入宫……总之,无论如何,明日往后,我应当就不能再出来了,是以今日必须把铺子的事情弄好。” 商陆和忍冬忙点头:“姑娘说该怎么弄,我们帮姑娘做。” 洛芙看向商陆:“我想让你留在外面帮我看铺子,你愿意吗?” 商陆愣了下,急道:“我不在姑娘身边,姑娘怎么办呢!” 洛芙道:“有忍冬和长烬在,不碍事的,但如果外面无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我寻的那嫂子干净朴实,但毕竟只见过一面,往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你心细,又机灵,把你留在铺子里替我当掌柜与那嫂子一起管铺面,这样才稳妥。” 商陆还在挣扎:“那,那让忍冬去嘛。” 忍冬立马道:“你不是说我不长心眼吗,我又不会算账,哪里懂做生意的事。” 商陆瞪她一眼,但忍冬确实不懂算账,又大大咧咧的,真把生意交给她,怕是要完。 而且那个长烬确实也还行…… 商陆也是无奈,只能点头应下来。 只是以后就很难见到姑娘了。 她在姑娘身边这些年了,虽然知道总有一日会离开她,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洛芙握握她的手:“我还指望你给我送银子呢,总能见到的。” 商陆回握住她的手:“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帮姑娘看好铺子的!” 既决定好,洛芙也没耽搁时间,洗漱过后,又用了饭,便同商陆、忍冬一起出了门。 管事公公依旧殷勤,还叫了昨日的那两个内侍随同。 长烬今日没来,说是内廷有事要忙。 马车上,洛芙将包子铺的生意与分利都说给商陆。 另外还割了一分利出来并原定的月钱给她。 商陆惊的不行:“姑娘,这怎么能行!我是姑娘的人,为姑娘做事是应当的,怎么能还要利!” 洛芙道:“做生意也是很操劳的,里面的事情很杂,生意你要看,账你要算,里头的人你也要管,一分利是你应得的,积攒起来,将来出嫁也有底气。” 商陆这会儿可没心思想嫁人的事,急道:“那姑娘只剩下五分利,哪里够用?” 洛芙笑道:“我早算过了,李嫂的包子好吃,不愁卖,我盘下来的铺面地段又好,添置四口灶,一口灶上放六层的蒸笼,一层能出至少十只包子,那便是一次可出至少二百四十只包子。 李嫂家的包子一只是三文钱,便是往后不涨价,一次就是七百二十文,一日不单单只卖这二百四十只包子,刨除掉本钱,与发下去的月钱,那便是每日至少能赚一两银子。 我拿一半,那就是每月能得至少十两,我在家时一个月月钱才一两,现在变成十五两,这足够了。” 忍冬在旁边都听迷糊了,掰着指头问:“姑娘,你怎么算的,又为什么能算这么快啊?” 商陆嗔她:“算不明白就别算了,你多在别的地方下工夫,我不在姑娘身边,就全靠你了。” 忍冬连忙点头,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马车在李嫂包子铺旁停下。 李嫂今日没开张,拾掇整齐的就站在铺面外头等着。 随行内侍没让洛芙下车,只将李嫂提了上去。 李嫂唬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只见里头跟个小房间似的,连软塌,小几都有,并且还凉丝丝,香芙芙的。 一看,四角还放着小冰盆。 只是不知熏香在哪里。 那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姑娘就坐在正中间,笑望着她。 李嫂子腿一软,忙要跪下来:“民妇见过贵人娘娘……” 昨日她回去越想越美,又越想越慌。 觉得自己那会儿礼数不全。 现在见到,便忙跪下来磕头。 洛芙让商陆去扶她:“嫂子快请起,我们是做生意的,没得这么些礼数。” 李嫂子应着,被商陆扶着到小几前坐下。 小几上放着已经写好的契书。 商陆把契书递给李嫂子,说道:“嫂子你看看,这是我们姑娘写的,怎么分利,谁人是什么职责等等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嫂子忙应声,拿着契书看看然后放下讪笑道:“我,我不识字……” ……… 闻言,洛芙也才想起来:“那你的儿女认字吗,若是认字,可叫他们来看看,若是也不认得,我让人找个读书人过来。” 李嫂子忙道:“不用,不用!贵人娘娘肯屈尊与我这等人合开铺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用不着看,何况贵人都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她说着就自己把大拇指按进放在小几上的印泥里,然后再按在契书上。 商陆忍不住笑了,把契书正过来,指着正确的空白地方道:“嫂子按错了,要按这里呢。” 李嫂子面皮一红,赶忙把大拇指往她指的地方摁上。 洛芙又指了指商陆道:“她是我的丫鬟名叫商陆,往后便代替我在铺子里与嫂子一起做事。” 李嫂子没有不应的,连连点头:“使得,使得,那铺面本就是贵人娘娘的,自然要有贵人娘娘的人当家。” 洛芙点点头:“如此便好了,我们去铺面看看。” 马车便往太学方向驶去。 香料铺子如今已经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连灶都已经用砖石垒好。 蒸笼、锅具等物也一应俱全。 昨日内侍买来的六个人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洛芙看了看,面相都很淳朴。 她很满意,让商陆数了买人与杂七杂八所用的钱,并一两银子的赏钱给那内侍:“有劳公公了。” 那内侍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来跪谢道:“谢贵人赏。” 洛芙觉得他办事牢靠周到,另一个内侍武力又好,有心招揽,亲自把人扶起来,又问了他们的名姓道:“我入宫后身边缺人,你们愿不愿跟在我身边呀?” 慕容烬过来时,正听见这么一句。 第39章 贵人想让陛下见你吗 两个内侍齐齐一抖,冷汗都要下来了。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却偏偏又挤出来个笑,躬着身小心道:“奴婢们自然是愿意,只是贵人入宫后,身边的内监是统一由内务府分派,我等恐怕………” “两位公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洛芙笑道:“长烬在内廷里多少也能说上些话,他同我说过,他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事,想来也可安排你们。” 她正准备同他们说说留在自己身边的好处时,门口有个人凉凉道:“贵人不是说你不是那等奋楫争先的人吗。” 洛芙看过去,见长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双臂环胸倚在门边瞧着她:“我留在贵人身边是因为我没什么大本事,上升无望,这二位公公恐怕是心有大志啊。” 洛芙怔了下,而后点点头,也是,把两个有能力的人留在她身边确实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对那两人道:“我虽不想奋楫争先,但在我这里可以过得安稳舒服,我如今养得起你们,你们要是不想再争了,可以来我这里,我会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娇娇美人儿情真意切地说要养他们。 还要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 两个内侍不是不心动。 只是心动比不过小命重要。 两人连连应声,嘴上却是半点不敢松动。 洛芙知道两人现在还不愿意,虽有遗憾,也没勉强,转回铺面生意上,对李嫂子几人说道:“既然现在东西人手都已经齐备,我们不如先蒸上几笼,我瞧这天色,等蒸好,太学里那些走外课的学子也该出来用饭了,我们正好瞧瞧卖得如何,你们说呢?” 李嫂子几人都无异议。 众人忙碌起来,商陆往后就要留在铺子里了,便格外的上心。 忍冬也在旁打下手。 洛芙本来也想上手做个包子,但大家都在忙,她无从下手,又怕给人添乱,便准备去内室坐一会儿,举步时忽然想起个人,她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长烬。 他好像突然又阴起来了。 但他刚才还好好的呢。 洛芙没想太多,只当是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的缘故。 她朝他伸手:“长烬,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慕容烬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瞧了会儿,走过来跟着她到内室。 这内室里有一扇镂空雕花窗户,即便关着,也能瞧见外头的情状。 洛芙手中拿着团扇一边摇动着为自己扇风,一边往外头瞧,随意地跟身边的内侍说着话:“长烬,你不是回内廷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身边的内侍却说:“贵人这么喜欢养人吗?” 洛芙怔了下,转脸仰头望他。 他正垂眼阴测测地盯着她:“贵人养我一个不够,还要养别人吗?” 洛芙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明眸皓齿,桃花眼弯弯,仿佛如蔷薇盛开,将这内室都映得明艳起来。 慕容烬被她笑得一怔:“贵人笑什么?” 洛芙笑道:“我想起商陆了,她最早在我身边,忍冬是第二年来的,忍冬来时,她也是不高兴,不过她没你这般直白。” 她望着他摇头道:“不高兴了就沉脸,被上官骂了就杀人家的狗,这样直率的性情确实无法高升。 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直率,留在我这里正合适。” 她这话说出来,在门口侍立的两个内侍腿一软,冷汗刷的一下从头上下来。 帝王是直率的性子? 那前朝后宫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果然是不知者不畏啊。 帝王从前只个不受宠的皇子,能到如今登上帝位,若是直率,恐怕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那时的性情依稀还能猜得到。 如今是越发的……… 前朝后宫,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也只有这位不知者不畏的贵人敢这么跟帝王说话了。 两个内侍不禁担心起来。 这位美丽的贵人,会不会下一刻就人首分离啊………… 果然,里面的帝王正阴晴不定地盯着美人:“我直率?” 洛芙点点头。 是直率,不过直率的有点古怪。 大抵他们做内监的都是会有这样的毛病。 毕竟他们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洛芙包容地宽慰道:“我身边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你要做的事情不就多了吗,有人来帮你分担是很好的事情呀,而且相处久了,你们会变成好友的,你瞧商陆和忍冬,她们两个虽是会偶尔斗嘴,但已经是很要好的姐妹了。” 慕容烬盯着她,磨了磨后槽牙,到底还是继续陪她玩内侍的游戏:“贵人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他拉来凳子坐在她旁边,习惯性地从她手中拿过团扇,圈着她为她打扇。 洛芙也习惯了他这般为自己打扇,素手撑着额头,望着外面李嫂她们忙碌,一时有些出神。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在想什么?” 洛芙依旧望着外头:“我在想,今岁选秀,陛下会面见我们这些秀女吗?” 慕容烬道:“贵人想让陛下面见你吗?” 洛芙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慕容烬道:“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洛芙却没说话。 能直接面见陛下,得到陛下喜爱自然是好。 可太快了。 得陛下喜爱,接下来就要侍寝,而后便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应对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后宫众嫔妃。 她有些害怕。 可若是不得陛下喜爱,即便手里有钱,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所以她又不想那么快地面见陛下。 还照往年,大家直接入宫,只按照父亲官位分派位份,那便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她也能有时间多多熟悉熟悉后宫。 如此,无论陛下喜欢亦或者是不喜欢她,也都有周旋的余地。 第40章 你怎么这样娇气? 天很快黑下来。 街道上挑起了各色灯笼。 人也多了起来。 大多都是穿着月白长衫,头缚儒巾的学子。 这是太学里走课的学子们出来了。 李嫂包子铺的包子也早就蒸好。 可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洛芙有些意外,走到外间:“怎么会没人呢?” 慕容烬看了眼身边内侍,那内侍立马躬身悄悄退出去。 他扶住洛芙:“新开的铺子,没人注意也是正常,贵人再等等,有人来吃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贵人不是都说这包子好吃吗?” 洛芙点点头,也觉得是自己心急了,随着他又进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群学子,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争先恐后买包子。 离开时,人人都抱着两大牛皮袋的包子,拼了命往嘴里塞。 边吃边不住口的夸赞。 有那学问高的,竟还在门口赋诗一首。 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洛芙都懵了,她看看长烬:“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还会作诗?” 她怀疑道:“该不会是你们找来的吧?” 慕容烬面不改色道:“怎么会?奴婢只是内廷一个小小内监,便是有心,又哪里能撼动这么些文人学子。” 洛芙想想也是。 她重又去看那些学子,现在又有两个人在作诗了。 慷慨激昂的,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包子,而是锦绣文章,家国大事。 已经回来的内侍后背都湿了。 心里骂道,这群没用的东西,让他们来买个包子,竟然这么多戏! 还得让帝王来圆,弄不好大家都得死! 慕容烬倒是面色如常:“这些文人便是这样,酸腐吵闹得很,贵人不喜欢,我让人赶他们走?” 洛芙忙道:“不要!做生意哪儿有赶客的道理?你看,都有其他人来买了。” 铺子外面,被那些学子们的夸张做派吸引过来的人,又闻到包子的香味,便也忍不住过来买。 一尝之后,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人跟李嫂、商陆她们询问明日何时开门。 侍立在门口的内侍偷偷往屋子里瞥,见那位美人脸上带笑。 他提起来的心这才到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 真好。 又能看到明日新出的朝阳了。 里面,慕容烬也在看着洛芙:“这下贵人总算放心了吧?” 洛芙点点头,笑道:“我就说李嫂包子这样好吃,生意定不会差的。” 人多污杂。 慕容烬不想让她在这里多留,说道:“贵人既然放心,也该回去了吧,天色已晚,快到你入睡的时候了。” 洛芙见生意好,哪里会困,不过确实不早了,明日内廷的教引嬷嬷也要过来了。 她要养足精神给嬷嬷留个好印象。 知道洛芙要走了,商陆和忍冬忙丢下手头事情,过来想随她一起回去。 两个内侍挡住她们,笑道:“二位姑娘瞧外面客人越来越多,咱们都走了,只剩她们几个,恐怕不好应付,不如二位姑娘多劳累一些,明日咱们再过来接二位姑娘回去如何?” 这时候铺面确实正忙,但商陆和忍冬不放心:“我们都不在姑娘身边,谁来服侍姑娘?” 内侍笑道:“二位姑娘放心,漱玉居不会让贵人无人侍奉的。” 洛芙看了看铺面外越来越多的人,与忙得满头大汗的李嫂和脚不沾地的六个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帮忙吧,刚蒸起来的这几笼卖完也就算了,不要太辛劳了,铺面内室有床榻,你们晚间就在这里歇下,如果太热就拿赚来的钱买些冰来,明日我让他们来接你们。” 两人只得应声,望着她被长烬圈扶着从后门出去。 回到漱玉居,管事公公赶忙迎上来,依旧殷勤得紧。 漱玉居也依旧安静。 没见有人出来走动。 洛芙忽然觉得不对劲儿,问道:“公公,你不是说可以外出没有限制吗,为什么我出来这几次,都没见过其他秀女?” 管事公公身体都僵硬了几分,不过他面上还是如常,笑道:“贵人没到漱玉居之前,时间宽裕,其他贵人大多也是会出来赏玩一番,只是明日就是教引嬷嬷过来教导礼仪的日子了,想来贵人们都紧张起来,便少在外走动了。” 洛芙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提裙上楼。 明日教引嬷嬷就要来了,她也要打起精神了。 回到房间,立即便有内侍送来水与饭食。 洛芙净了手,见长烬抄着手站在一边,一副等着看她吃饭的模样,不禁奇怪:“你不回内廷吗?” 慕容烬道:“奴婢如今被人针对,怕是往后司值里都没有奴婢的位置了,只能求贵人收留了。” 洛芙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他那样的做派,被人针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是太快了,她还想着入宫后拿钱帮他平事呢。 她叹道:“如此也好,往后你就在我身边安心过日子,总比你在外头横冲直撞,最后丢了性命强。” 慕容烬笑了:“贵人说的是。” 洛芙用完饭,歇息了一会儿便又进来两个宫女,服侍她去耳房沐浴。 再出来时,她就已经困顿得睁不开眼睛了。 可她的乌发还没干。 在帝王的注视下,宫女们拿巾子为洛芙裹擦长发的手都在抖。 这房间里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人却是困得往妆台上趴去。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过来,托住她的脸颊。 那只手很大,伸过来便托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稳稳当当,便叫那发困的人越发的安心,竟就在他手心睡了起来。 慕容烬另一只手拿过宫女手中的巾子,俯身将已经安稳睡着的娇娇美人儿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宫女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如此便更是舒适,娇娇美人儿脸贴在帝王胸膛上,呼吸间花香四溢,睡得安稳。 慕容烬一手揽着她,一手拿巾子轻轻裹住她湿润的长发,一点点地裹擦。 目光却定在她沉睡的脸颊上:“头发都没擦好便能睡着,你怎么这样娇气?” 沉睡中的娇娇美人儿自然是不能回应他的指责。 他似乎极为不满,神情变得恐怖:“还想养旁人?你这样娇气,能养得了谁?还要将人养的白白胖胖,你竟是对谁都会这样说!” 他神情恐怖的逼近她:“再有下次………” 却是说不出再有下次会如何。 为她擦裹头发的手也越发地轻柔。 第41章 祸端将起 次日,洛芙醒来时,慕容烬已经不在。 昨日的那两个宫女过来服侍她洗漱穿衣。 洛芙心中记挂着教引嬷嬷要来的事情,便也没在意长烬去哪儿了。 用完饭便在房间等着了。 不多时,管事公公带着个身穿宫装的妇人进来,躬身笑道:“贵人,这便是内务府分派过来为您教导礼仪规矩的孙嬷嬷。” 那妇人形容干练精神,却无半点倨傲,进来便是笑模样,福身道:“老奴见过贵人。” 洛芙忙道:“嬷嬷快请起。” 管事公公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有劳公公了。” 管事公公离开后,洛芙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学宫规。 本以为这一日定会无比劳累。 不想孙嬷嬷和蔼可亲,教规矩时又言简意赅。 很容易就掌握了。 重点是在同她讲后宫之事上。 陛下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 往年的秀女们都是直接入宫,按照父亲官职高低分派位份。 是以宫中多是这样的。 陛下也未曾立后。 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有四位,分别是愉妃,容妃,如妃,丽妃。 这四位的妃位也不是陛下亲封,而是靠的家世。 妃位之上是贵妃与皇后。 妃位之下依次是嫔、贵人、才人、选侍。 才人与选侍都无定员。 因为四妃并不是贵妃与皇后,是以新人入宫后并不用前去请安。 不过,往年总是有许多新人主动过去送礼结交。 因为陛下登记后为前朝的事殚精竭虑,无暇顾及后宫,是以还从未召幸过哪位妃嫔。 是以后妃们的晋升主要靠熬资历。 因此谁要是能做第一个侍寝的人,那便是上上荣宠。 封妃为后也不是空谈。 若是有心,那初始位份便不能太低。 因为陛下偶尔还是会召见一些高位妃嫔宴饮。 位份低了,是见不到陛下的。 是以,宫中争斗可也不少。 最后一句,孙嬷嬷说得很隐晦。 一日很快过去。 洛芙送孙嬷嬷离开后,自己坐在海棠五开光绣墩上,手撑在方桌上回想着孙嬷嬷说的话。 有人走进来,捡起方桌上的团扇轻轻为她扇风:“贵人在想什么?今天孙嬷嬷教得不好吗?” 洛芙回过神,见是长烬回来了。 她摇摇头道:“孙嬷嬷教得很好。” 慕容烬瞧着她的脸:“那贵人怎么还一副出神的样子?是因为宫里的女人太多了,在害怕吗?” 洛芙沉默了会儿,叹道:“是有些害怕,但大家争斗也是为了能过得好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 慕容烬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 前朝的那些人年年往宫里送人。 送来的这些人多的是在家锦衣玉食的贵女,她们进来可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 洛芙想着自己的事,没听清,也没在意,继续道:“但是争斗太累了,还好现在宫里只有四妃,我们不用过去请安,所以我想就这样吧,我每月都有至少十两的银子拿,咱们安安稳稳在后宫过日子也挺好的。”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都不打算见见陛下就这么放弃了升任高位的机会么?” 洛芙叹道:“嬷嬷说要想见陛下,位份就不能太低,那便是还要争斗,还不如就这样安稳过日子的好。” 而且,她手里还有八千多两,如果包子铺的生意还行的话,她可以再盘下几家,如此便能多赚一些,到时也可将祖母接来京城住。 慕容烬瞧着她,也学着她叹道:“宫里的那些个人可最是会附炎趋势,贵人昨日还想养旁地内监,今日就又如此不思进取,即便贵人手里有些银钱,恐怕除了我,也没人愿意留在贵人身边啊。” 她确实是不思进取,洛芙也不恼,笑道:“便是只有你与忍冬也无妨的。” 说起忍冬,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讶声道:“我把商陆和忍冬忘了,长烬,你快让人去接她们回来!” 慕容烬应一声,懒懒地站起来。 啧,还有个忍冬。 孙嬷嬷教导了三日。 第四日便是入宫的日子。 秀女们依次从房间出来,登上停在漱玉居外面的一辆辆马车,这便要入宫去了。 洛芙由宫女扶着也登上了马车,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今岁陛下还是没有要殿选秀女的意思。 内务府又定下新的规矩,不让带府邸出来的丫鬟,由内务府统一分派宫女伺候。 偏偏长烬又丢了差事,能把自己塞到她身边都已经是勉强。 他这两日也鲜少过来了。 虽没说,但想也知道,他没了正经差事,又没主子,定是谁都能支使他,无暇出来了。 洛芙也是无法,只能让忍冬也留在包子铺。 她是早上坐的马车,行到下午时分马车才停下。 外头有道尖锐的嗓音喊道:“贵人下车。” 车帘被挡开。 洛芙下得马车,见前头是一道窄窄的门。 一个手拿拂尘的公公带着一队内监站在门口。 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眼前又是这样的陌生。 洛芙心中微有忐忑,问道:“这里是…………” 那拿着拂尘的公公笑道:“回贵人的话,这是贞和门,进了这道门,便是内廷重地,永不得出了。” 他说着,拂尘一甩,便有小内监躬身递上来一个小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牌子。 那公公将牌子拿起来道:“奴婢们是专为众位贵人分派位份与宫室的,贵人之父是兖州三品按察使,按理当为贵人,配两个宫女,四个内监,这是贵人您的令牌,您拿好。” 洛芙接过来,余光瞥见后面还有许多辆马车,想来都是等着过来领取令牌,分派位份与宫室的。 那公公又道:“奴婢们已经将贵人的行李安置在您住的宫室内了,侍奉您的宫女与内监也都在宫室内候着您了,您进去吧。” 洛芙点点头,立时便有内监出列为她引路:“贵人请。” 洛芙跟着他走进着贞和门,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大的恐慌与伤感来。 “内廷重地,永不得出。” 这样的话,未免太重了。 无怪乎大家要争斗。 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傍身,不争斗,恐怕会日益发疯。 她似乎也把后宫的日子想得过于美好了些。 内监带着她走过重重殿宇、宫道终于停在了一道殿门前。 引路的内监道:“这便是贵人所住的凝香居了。“ 洛芙走进去,见里头也是一所院子,清新雅致得紧。 现下院子里正跪着五个人。 是两个宫女,三个内监,恭声道:“奴婢青禾、听兰、德顺、常安、守忠见过贵人。” 洛芙忙让他们起身,见他们之中没有长烬,有心想问,却还是忍住了。 引路过来的内监道:“贵人既到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笑道:”有劳公公了。“ 引路内监离开后。 宫女青禾与听兰走上前扶她道:“贵人可要四处逛逛?” 洛芙现下没甚心情,摇头道:“这院子只我一个人住吗?” 青禾笑道:“正是呢。” 洛芙往正房去:“其他贵人也是如此吗?” 听兰道:“凝香居偏僻些,才只有贵人一人住。” 洛芙点点头,如此倒是正合她意。 走进正堂,里头各处装点得宜,陈设样样精巧别致。 洛芙与宫女、内监们分发了赏钱,他们便下去忙了。 可能是刚在她跟前伺候的缘故,这几个宫女、内监,有问必答,可却是不会主动跟她说什么。 恭敬疏离的很。 洛芙便越发的想商陆、忍冬。 还有长烬。 她在这宫里,只有长烬了。 可他却不在。 “贵人在想我吗?”有人在门口说道。 洛芙一愣,连忙抬眸,见长烬颀长的身条站在门口,还似以往的慵懒矜贵。 洛芙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定了下来,刚才的彷徨、孤单顿时一扫而过。 慕容烬往她身边走来:“贵人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在想我,而是在想旁人?” 洛芙嘴角扬起笑容:“在想你,我进来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想留在我身边了呢。” 慕容烬也笑,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异样:“奴婢也在担心贵人不想留在奴婢身边呢。”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在意。 慕容烬坐过来,习惯性地圈着她:“贵人今日又早起了,现下可要睡一会?” 洛芙摇摇头,长烬在身边,她的心就定了,起了兴致站起来道:“你陪我逛逛这凝香居吧。” 慕容烬自无不可,圈扶着她又走出正堂。 正好这时殿门前走过两个人。 是内务府引路的公公与一个美貌秀女。 那秀女满面焦急,不住地问:“公公,秀女里当真没有叫洛贞的吗?她父亲是兖州三品按察使!” 那引路公公神情隐隐不耐:“奴婢已经同贵人说过好几次了,秀女里并无叫洛贞的。” 那秀女终是信了,神情有些懵怔。 为什么洛贞没来选秀? 这秀女正是崔玉珍。 内务府新规不让带府邸随行的丫鬟,她顿时慌了。 她也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没了长姐给的砚秋,就跟砍去了她的手臂一样。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有些害怕起来。 忽然间想起了洛贞,便忙给引路公公塞了钱打听。 却得知秀女里竟然没有洛贞?! 洛贞当然不在秀女中,远在兖州的她最近格外的舒心。 裴忌似乎体贴了许多,让她在娘家多留了好几日。 今日上午才接她回去。 “姑爷这般贴心,姑娘总算放心了吧?” 回到东侧院,采绿一边为洛贞捏肩,一边笑着说道。 洛贞端庄地坐在塌上,一改嫁过来那两日的阴沉失态,此时的她无比自信。 在娘家这几日,为后的欲望早就压过了洞房时的恐惧。 再加上裴忌的体贴,她越发地笃信了。 秋雯站在另一边为她打扇,讨巧道:“姑爷接姑娘回来时,奴婢看到沈姨娘身边的那个丫鬟了,偷偷摸摸地在旁看,想来她主子不知在屋里酸成什么样呢。” 洛贞鄙夷地冷嗤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罢了,待我腾出手来自会收拾她,采绿,你把我那件头面拿出来送到大奶奶院里,记住,说话好听些。” 采绿知道她这是要同周氏交好,忙应一声,回内室拿了东西出门往周氏院子去。 她心情也好,一路哼着小调,没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婆子。 这婆子正是前几日因洛贞嫁妆被盗一事被采绿抽巴掌的那个。 她一心想报复,奈何洛贞次日就回门去了,便只能搁置。 今日洛贞回来,她便立时找了个由头跑过来,想瞧瞧能不能寻个机会把事情办了。 也正是巧了。 刚过来就碰上了出来送礼的采绿,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便立马跟了上来。 一路跟到采绿进了周氏的院子。 这婆子自是不好进去,眼珠子转了转,往前去,钻到一个假山里。 假山外头正有几个丫头在躲懒,坐在石头上用采来的鲜花与枝叶编花篮。 正说笑着,不妨有窃窃人声飘过来。 “采绿姑娘,你可不敢瞎说啊,二奶奶嫁妆被盗的事情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是姑娘身边那个丫鬟干的,都已经打死给扔了出去,这可不管我们姑娘的事啊。” “你真信啊?她一个身上没二两肉的丫鬟,偷拿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搬那么重的嫁妆箱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家二奶奶的嫁妆箱子是檀木做的,四角还包着金,不说里头的宝贝,光这一只箱子都要十几斤重,她搬得动吗她。 再者说了,她一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出来进去的可都不方便,她搬那么大一箱子嫁妆,到底要怎么拿出去卖?动动脑子吧!” 编花篮的这几个丫鬟起初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再说笑了,纷纷竖着耳朵细听。 假山后头飘过来的那两道声音,一道年轻,一道年纪大些。 年纪大些的那个分辨不出是谁,但年轻那个,可有人认了出来。 正是年老声音称呼过的采绿。 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 此时,那年老声音又道。 “难不成……难不成偷盗二奶奶嫁妆的真正贼人,真是我们姑娘?”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除了裴榆还能有谁!你是不知道,这嫁妆找回来后,我家二奶奶这小姑子竟还有脸想让我家二奶奶把这抬嫁妆当做见面礼送给她! 我们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多早晚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气得我家二奶奶回娘家一待就是好几天!” “哎哟我的采绿姑奶奶哎,这话可不敢说啊,叫人听见可怎么好!” “我也是气不过,这才多说几句,也没跟旁的人说,老嫂子你别传出去就行。” “我你还不放心吗,我多早晚跟人嚼过舌根,哎,甭说了,小心人来,我先回了,你也赶紧回吧………………” ………………………… 众丫鬟精神一震,纷纷找了地儿躲开,又偷偷往外看。 不多时,便有个穿着不俗的丫鬟从假山后面走了过来。 众丫鬟交换了个眼神,果然是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采绿。 却不知,远处一个婆子将这她们的情状全部收归了眼底。 这婆子也是个人精,一看采绿手里拿着个精致木匣就晓得,洛贞这是要去走动关系。 想着应当说不了太久的话,便先到那假山里头演了一出双簧。 采绿回来肯定是要从这假山处过的。 她一边演双簧,一边往外头瞧,眼看采绿出来便忙收了尾,自己先跑出去等着看。 果然,一切都如她预料的一般。 那些小丫头子们嘴可最是碎了。 婆子冷笑一声,又往地上啐了口,这才回了裴榆的院子。 第42章 他定要把芙儿抢回来! “娘,来提亲的都是什么人啊,县令之子也敢登门?这是在羞辱我吗!” 裴榆近来正在忙自己的婚事。 她已经及笄,上门提亲的却都是些她看不上的人家。 现下正恼着。 “都叫赶出去了,往后这等人家咱不让进门!”许氏也恼,握着女儿的手气道,“那些个人家也真真是没脸没皮,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那等子破落门第,竟也敢来高攀!” 周氏在旁附和道:“我看啊她们就是瞧着婆母你平日里太好说话了,这才敢登门,想着有枣没枣打一棍子试试,如今叫赶出去,想是不敢再来了。” 许氏瞪向她:“你也就会说嘴了,榆儿的婚事,你可能出半点力?” 周氏讪讪地笑:“娘你也知道我结交的那些个妇人门第也是一般…………” 许氏唬着脸道:“那就给你小姑添点嫁妆!” 周氏不吭声了。 许氏见状,指着她鼻子骂:“瞅瞅你那抠样!谁家媳妇抠成你那样,只管你自己吃得膀大腰圆!要不是看在明哥儿份上,我早让老大休了你!” 许氏也不说话,就任由她骂。 反正裴端坏了身子,再生不了了,又休不了她,骂几句又掉不下来一块肉,想让她掏钱,那没门! 许氏见骂不动周氏,气得狠狠剜她一眼,又去看洛贞和沈芷柔:“你们两个做嫂子和小嫂子的,难不成也是一毛不拔?” 沈芷柔忙道:“芷柔和榆妹妹一起长大,怎么会不管榆妹妹呢,只是我吃穿用度都是依靠姑妈与表哥,手中东西微薄,还望榆妹妹不要嫌弃。” 许氏又瞪了周氏一眼,指桑骂槐道:“少不少的,你有这份心就行,不像有些人真是抠到骨子里了!” 周氏自然还是当没听见。 许氏又去看洛贞。 洛贞端庄大气地笑道:“小妹出嫁,我自然不会短了小妹的礼,不过目前要紧的是小妹该选什么人,娘,媳妇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在这兖州多少还是有些交好的官家太太与姑娘的,妹妹若是不嫌,媳妇出去走动,可带妹妹一起。” 都知道她家世不凡,在外风评也好,她结交的人定然也都是家世不俗的。 许氏顿时喜上眉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不住的夸赞:“这关键时候啊,还得是你们二房,忌儿就不说了,娶的这媳妇啊也是这般的能干,不像有的人除了能生屁用都没有!” 这话洛贞没法接,她才给周氏送了礼,搞好了关系,接不好就又得罪了人,便忙岔开话题地问裴榆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让嫂子心里有个底,今晚待你二哥哥回来,嫂子再问问他,他男人家的,对外面的事定是比咱们这等妇道人家知道得多,咱们寻个家世好,人品也贵重的,才好配妹妹。” 她这番话说得裴榆高兴得眉飞色舞,也拉着她一口一个好嫂嫂地喊。 洛贞更觉舒心。 不过就是在兖州为这个粗鄙的小姑找个人家,再送一些嫁妆。 能甩了这么个包袱,那是再没有的划算。 她和母亲已经说服父亲帮裴忌疏通关系,调任入京。 她距离后位就更近一步了。 又没了糟心的小姑子,她往后的日子便是再也没有的舒心了。 沈芷柔看着被许氏和裴榆围在中间的洛贞,眼神阴了阴。 裴忌晚上回来,照旧回了西侧院。 沈芷柔忙迎上来为他更衣,笑道:“表哥今日似乎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裴忌掐住她的腰,眼中有兴奋:“我调任京城的事已经定了下来。” 沈芷柔身子都软了,柔弱无骨地往他胸膛上靠:“恭喜表哥,往后定是会步步高升~” “你说得对,我定会步步高升!” 裴忌掐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眼中兴奋早已变成了欲色。 他要一步步升到最高,然后把他的芙儿抢回来! 他不会害她! 他只会给她最好的! 裴忌望着沈芷柔近在咫尺的脸,仿佛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他呼吸愈重,沈芷柔也都化了似的,只等着承接雨露。 门外却响起采绿的声音:“二爷,我们奶奶请您过去一趟商议一下大姑娘的婚事。” 裴忌闭了闭眼睛,眼前之人并不是她。 他渐渐恢复理智,放开了沈芷柔。 如今正是用到洛家人的时候。 他不能不给洛贞脸面。 “表哥…………” 看着裴忌毫不留恋地转身出去,沈芷柔隐忍地唤了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洛贞! 贱人! 表哥明明不爱她,竟还要屡次坏她好事! 且让你得意几日,过两日就叫你哭! 第43章 事发 因为裴忌即将调任京城。 洛贞对裴榆的婚事格外上心。 她想赶着在裴忌入京之前将裴榆的婚事给定下来。 如此,即便要入京,她这个粗鄙的小姑子身有婚约,也是跟不过去的。 是以洛贞也没带着裴榆四处走动。 而是在次日办起了宴席,请兖州的有名的官眷前来赴宴。 裴榆晓得是为她的婚事,在宴席上也一改平日的粗鄙,装得端庄娴静起来。 引得宴席上的官家太太们赞不绝口,有好几家都问了亲事。 席间有位太太离席方便。 沈芷柔被洛贞支使着做丫鬟的差事,此时便忙上前笑道:“恐太太不认得路,芷柔来为您引路。” 那官太太自无不可,只带了一个丫鬟,一起出去。 沈芷柔引着她走到僻静地,笑道:“前方就是恭房了。” 那官太太点点头,走进去。 正方便时,忽听房外有人说话。 “不年不节的,府上怎么摆起宴席来了?” “这你都看不出来?为了咱们大姑娘的婚事呗,你没看那些官太太都是同二奶奶交好的,咱们太太、大奶奶何时见过人家呀。” “那这么说,是二奶奶在为大姑娘的婚事操心?那二奶奶可真大度啊,被大姑娘偷了嫁妆,竟然还能这般上心!” “可说呢,这般仁义的嫂嫂,大姑娘怎么能做出那等事!做就做了,认了也就算了,二奶奶这样仁义的人,又是做媳妇的,还能不饶她吗,偏她为了名声硬是不认,还叫身边的丫鬟顶罪,生生害了一条命!真是造孽啊!” “这样的主人,真是叫咱们寒心啊,也不知道她嫁人后,会不会收敛一些…………” “我看不会,老话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她这样的,嫁到谁家谁倒霉!怕不是当姑子时偷嫂子的嫁妆,当嫂子时,偷姑子的嫁妆!” “瞧你那嘴!快别说了,叫人听见,咱们可就也要没命了,快走吧!” ………… 那官太太呆呆听着,待那两个丫鬟离开后,她才回神。 这裴家的大姑娘竟然还会偷东西!? 果然是市井小民出身,竟这般的龌龊不堪! 这样的品行,嫁入家门,那就是一门之祸! 便是她兄长入京做了京官,也是万万不可结亲的! 还有那洛贞也是………… 这样品行的人,竟然也能瞒着,替她做媒,坑害她们! 此人也是不能深交啊! 那官太太收整好心情,又收拾妥当衣物,这才走出去。 她也没声张,回到宴席后还是一切如常。 只是寻了机会,同身边交好的太太耳语了此事。 那太太脸色都变了,想要结亲的心立时歇下,也不搭许氏结亲的话茬了。 宴席后半程,气氛肉眼可见的冷下来。 好几个太太都称家中有事,离席了。 剩下的不知何故,但见席间冷清,也知到了尾声,便散了。 许氏与裴榆就算再蠢钝,也看出了不对劲儿。 待把人都送走后,裴榆立马拉着许氏说道:“娘,我怎么感觉有几个太太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她们先前明明是很喜欢我的啊!” 许氏道:“我也纳闷呢!” 她看向洛贞:“媳妇儿啊,你跟那些太太相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许是哪里怠慢了?” 她细细想着宴席上的事,可半点怠慢错处也想不到,只能说道:“娘你别多心,定是她们家中当真有事。” 她又看向裴榆笑道:“妹妹有这多心的工夫,不如想想夫婿的事,那几位太太可对你都有意呢,你想选哪个呀?” 裴榆闻言,娇羞起来,刚才的不适也烟消云散了去,她认真选了一家,只等着那家人上门提亲。 只是这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日两日的竟然悄无声息的。 不仅是裴榆选中的那家没声息,其他家也没动静。 整个兖州城的媒婆就仿佛是死了一般,无一人登门的。 联想到宴席上的不对劲儿,许氏和裴榆坐不住了,着人去那些太太府上探听口风,得到的回复却都是明确拒绝,不与结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氏拍了桌子:“好好的,怎么就不结了!老二家的,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榆也憋屈得不行,跟着瞪向洛贞。 洛贞也是莫名:“这…………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们先别着急,等媳妇亲自登门问问。” 许氏拍着桌子道:“别等了!你现在就去!那些个人在宴席上就怪怪的,定是出了什么事!” 洛贞一心想把裴榆早早的嫁出去,现在出了岔子,她可比她们还着急,忙应声匆匆出去了。 洛贞走后,一直在旁边没说过话的沈芷柔突然跪了下来。 许氏和裴榆都吓了一跳。 裴榆道:“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芷柔眼中含泪道:“娘,榆妹妹,我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两人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都是一惊,忙道:“你知道什么,你快说!” 沈芷柔道:“当日宴席上,我陪那太太去恭房,那太太进去后,我便在外面等,依稀听见有丫鬟在嚼舌根,说什么小姑子偷嫂子嫁妆的事,我正待过去把人赶走,那位太太就已经出来了,也只好算了,哪知她在宴席上就不对劲,再到现在…………想来便是因为那件事…………” 小姑子偷嫂子嫁妆! 裴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摔了下去,叫喊道:“谁说的!哪个贱人嘴碎!我要把她皮扒下来!” 许氏也是大怒,瞪着沈芷柔大喘气:“这事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沈芷柔哭道:“我当时离得远,只听到零星半句,以为嚼舌根的丫鬟是在说自己家的事,根本没往榆妹妹身上想,再说了,榆妹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我实想不到她们说的是榆妹妹,是,是后来那些太太不对劲,再加上现在拒了同榆妹妹的婚事,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说的就是榆妹妹!” “啪!” 许氏也砸了杯子,骂道:“狗娘养的贱人,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竟还在主子大喜的日子编排起主子的是非了!来人!来人啊!” 她拍着桌子大叫。 侍立在门口的丫鬟连忙走进来听吩咐:“太太。” 许氏狠狠剜着她们:“说!是不是你们编排的主子!” 两个丫鬟在门口也都听得清楚,连忙跪下喊冤:“冤枉啊太太!当日我等一直在宴席上伺候,未曾离开过啊!” “太太,姑娘又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么会传主子的闲话啊!” 裴榆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撕下来狠狠踩在地上,此时已经是哭得不行,又满腹怒气,脑中几无理智,尖叫着骂道:“贱人!贱人!我让你们编排我!娘,把她们拉出去打死!打死!” 两个丫鬟想到裴榆身边那丫鬟惨死的模样,吓得脸色煞白,忙磕头道:“太太,姑娘饶命,这话真真不是我等传出来的,是,是二奶奶身边的采绿传的!” 第44章 再次入梦,洛贞犹如哑巴吃黄连 “二奶奶?” 许氏与裴榆都愣了下。 “原来是她!” 裴榆狠狠抹去眼泪,怒瞪那丫鬟:“你说!那贱人说什么了!” 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只得把事情说出来。 “采绿在假山里跟人说嘴,编排姑娘,说姑娘偷,偷她家奶奶的嫁妆,为保自己名声,让身边的丫鬟出去顶罪,平白害了一条命…………” “太太,姑娘,我们也不是有意去听的,都是下人们传的,我们才听了一耳朵,我们也没跟着传,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沈芷柔在旁听得畅快无比。 这件事下人们早就传开了,她听说后便起心将这件事捅出来。 只是这烂肉臭在自家锅里可没什么意思,掀开盖子叫大家都闻闻才够霸道。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偏巧洛贞竟办起宴席来。 她哪里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即便安排好了丫鬟。 瞧,事情进展得多么顺利。 许氏气得都快厥过去了:“原来,原来竟是她!瞧着为我榆儿忙前忙后,我还当她是个好的,不曾想背地里竟然藏着这么歹毒的心思!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怎么娶进来这么个狗东西!” 沈芷柔表情焦急地走上前,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顺气:“姑妈您先消消气,这话虽是采绿编排的,但不一定就与二奶奶有关,二奶奶那样好的性子,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我呸!”裴榆眼神里淬着毒,“那贱蹄子是她的陪嫁大丫鬟,不是听她吩咐,与她有关,难不成还能听你的与你有关?就因为我身边的丫鬟做下那等事,我都已经把人打死,东西也还她了,她竟还记恨在心,要毁我一辈子!洛贞!贱人!我这辈子跟她没完!” 沈芷柔劝道:“要不还是等二奶奶与那丫头回来问问清楚吧…………” 裴榆冷笑道:“还问什么问,她做了什么她难道不清楚吗!就算问了也不过就是狡辩,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丫鬟身上去罢了!娘,这贱人毁我一辈子,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许氏咬牙道:“榆儿放心,娘自会治她!不过现在更该治的是那些乱传话的贱蹄子!” 她瞪向那两个丫鬟:“去,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到前院去!” 许氏把下人们狠狠整治了一番。 再没人敢乱传乱说话了。 洛贞回来后感觉府里怪怪的。 无论是小厮还是丫鬟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 她在外头本来就一肚子莫名气,见状更恼,正准备把人喊过来问,丫鬟却过来传许氏的吩咐,让她去正堂。 洛贞只得暂时搁置,去了正院。 踏入正院,长长的通道尽头的正堂里,许氏坐在上首,裴榆站在她右手边,沈芷柔站在她左右边。 距离还远,看不清她们的面目,可却有种黑沉沉的压力透过来,好像她只要走进去就会被撕了一样。 洛贞心中打了个突,慢慢走过去。 距离越近,许氏和裴榆的脸变得越发的清晰。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而站在右边的沈芷柔则是同情关切地望着她。 洛贞心中越发的忐忑,福身道:“母亲,媳妇回来了。” 许氏道:“你去可问出什么了?” 洛贞站直身子,有些为难道:“媳妇无能,没问出什么……” 何止没问出什么,她连人都没见到,只把她在正厅里晾着。 她等了许久,等的满腹不解与火气,只能回来。 “哼,你当然问不出什么。” 许氏冷哼着,忽然又厉声喝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洛贞不妨,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了。 裴榆狠声道:“你发什么愣,我娘没让你起来,你没听见吗!” 洛贞从小到大哪里被这样喝过,一时莫名、委屈、气愤、害怕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她红着眼眶问:“不知媳妇哪里做错了,竟叫母亲生了这样大的气?” “啪!” 一只茶杯砸在洛贞脚下,混着茶叶的碎渣崩到洛贞裙摆上。 她被吓的连连后退,神情惊恐的望向许氏。 许氏满脸怒色的骂道:“狗咬货!惯会装样子,做得让大家伙儿都以为你是那再没有的孝顺懂事媳妇,这才几天呢,原形就露出来了,婆母没让你起身倒自己起来了,还要反问婆母?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 洛贞又被砸又被骂的,往日里的体面荡然无存。 侍立在门外的秋雯和采绿忍不住跑进来扶住她。 许氏见状更是暴怒:“我让你们两个贱蹄子进来了吗!主子没规矩,下人也是狗娘养的!来人啊,把这两个贱货提出去打,狠狠地打,尤其是这个叫采绿的,打死不论!” 秋雯、采绿闻言脸刷一下就白了,慌忙跪下求饶道:“太太饶命啊,奴婢们只是心系主子,并无大的过错啊。” 许氏剜着采绿骂道:“贱蹄子,你敢说你没过错?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再者说了,你一个狗娘养的奴婢,主子打你杀你还需要理由吗!来人!把这两个贱货拖出去打!” 已经有婆子走进来了。 两人连忙抱住洛贞的腿,哭求道:“姑娘,你救救我们啊!姑娘!” 洛贞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她压下所有情绪,脑中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她一回来就遭这母女俩刁难,还要打杀她的丫鬟,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对儿母女最是无脑,被人挑拨两句就会翻脸。 裴榆的婚事出了问题,保不准就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慢着!” 洛贞出声,制止了婆子拖拽丫鬟的动作,望向一直没说过话的沈芷柔:“表妹,洛贞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芷柔正在看戏,洛贞突然向她发难,她也没慌,愣了下,委屈道:“二奶奶怎会突然这样问?芷柔,芷柔何曾害过二奶奶?” 洛贞却不看她了,只望向许氏和裴榆哭道:“榆妹妹的婚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媳妇正为此焦头烂额,去人家家里还被晾起来,回来莫名遭娘与妹妹责骂,这期间无人挑拨,媳妇是断断不能信的! 娘,她到底同您和榆妹妹说了什么,您说出来,媳妇要当面同她锣对锣,鼓对鼓把冤情洗清!” 沈芷柔也哭道:“二奶奶真真是冤枉死我了,芷柔怎么会做这种事!” 裴榆道:“我表姐可不似你这两面三刀的鬼!我和娘也不是蠢的,谁挑拨一句就信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休要往我表姐身上攀扯!也休想护你身边这个烂了嘴的贱货!” 她说着竟是自己走过来,抡起巴掌狠狠抽在采绿脸上,直抽得采绿满嘴是血,这才甩了甩手对站在旁边准备拿人的婆子道:“这是裴府,姓裴,不姓她洛,我说了,把这烂了嘴的贱货拉下去打死,你听见了没有?” 洛贞没回来前,这两个婆子也在下人堆里被许氏和裴榆收拾过,现在哪里还敢不听话,半点犹豫也没有,拖着哭喊的秋雯和采绿就出去了。 洛贞看着,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倒不是为两个丫鬟,而是被这怎么也说不通的粗蛮小姑子给气的。 收拾了丫鬟,裴榆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又狠狠瞪了洛贞一眼,走回了许氏身边。 许氏也瞪向洛贞:“有丫鬟替你顶罪,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碍眼的东西,滚回你院子去!” 洛贞死死咬着唇,也再待不下去,怨毒地看了眼沈芷柔,转身跑了出去。 洛贞回到自己房间便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她身边剩余两个大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 直到秋雯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来。 这两个大丫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采绿竟是已经被打死了。 两人脸色发白,后怕中又庆幸自己在洛贞跟前不得脸,不然被打死的打残的就是她们了。 两人只往后躲,还是外头的陪房进来问洛贞:“姑娘,采绿姑娘已经没了,秋雯姑娘现下被抬了回来,身上都是血,瞧着不大行了,您,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滚!” 洛贞抄起瓷枕砸在配房身上,尖叫骂道:“贱货,滚出去!” 那陪房被砸在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眼瞧着洛贞又要抄东西砸过来,慌忙转身跑了。 洛贞见状满腔的委屈与愤怒更浓。 这些陪嫁过来的贱奴到底有什么用! 她哭成这样,无人安慰出主意就算了,竟还要她去看那血腥脏污! 洛贞越想越委屈,重又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是睡着了。 梦中裴忌大婚。 但新妇不是她。 是洛芙。 裴忌在洛府门外被人为难让做催妆诗。 他也不恼,竟真一字一句作出来。 接着便是进去迎新妇,他是再没有的耐心与愉悦。 她从没见过他笑。 原来他是会笑的。 尤其是见到洛芙时,他的眼睛就再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了。 也不让喜娘与丫鬟扶,他是自己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引着她走出洛府,把她送入花轿。 骑马走在前头还会时不时往后看。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喜爱这个新妇。 哪怕这新妇的嫁妆只有短短几抬。 还好,嫁妆被裴榆偷拿的事情没变。 可洛芙甚至不知道。 守嫁妆的小厮发现嫁妆丢了直接去找了裴忌。 裴忌是办案的老手,又深知他家里人的秉性,裴榆很快就被揪了出来。 一同被揪出来的还有老大媳妇周氏。 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立马把嫁妆还了回去。 但裴忌并未罢休,如果不是周氏把一双儿女拿出来哭求,并保证再也不敢了,只这一次就已经分家。 而裴榆,即便是有许氏拦住,也被押下去狠狠打了五个板子。 于是,等洛芙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嫁妆被盗一事已经被解决并按了下去。 洛芙去正院给许氏敬茶,也是裴忌陪着。 许氏明显是恨洛芙的,可却也只敢摆摆脸子。 可就只受了这点点委屈,裴忌便心疼无比,变着花样的逗洛芙笑。 原来她这个夫君也不是那等不懂情趣,冷面无情的。 最后是他又抱着她入了床榻。 低哑诱哄。 啼声婉转。 原来床底间的事,也不是那样的折辱熬人。 洛贞醒来时,外面天色已黑。 她房里没有点烛火。 只外间的烛光隐隐透进来。 她呆呆的躺着,梦中一切历历在目。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嘴里好苦。 就仿佛吃了黄连。 而她也就像是那哑巴,吃了黄连,苦成这样,却无法说出来。 她躺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和母亲的想法有些错了。 后宅是女人的天下没错。 可男人也是重要的。 他若有心相护,哪里还需她费心经营这些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妯娌关系。 又哪里还会受这些委屈。 她应该把心思多多地花在自己的夫君身上才是。 便是不求他能像梦里对待洛芙那个空有皮相的废物一样疼爱,能稍稍维护她一些就好。 待有了嫡子,一切都会更顺的。 想到这里,洛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坐起来喊道:“来人。” 她剩余的两个大丫鬟只得走进来听吩咐:“姑娘……” 洛贞现在心里只有裴忌,并不关心自己的丫鬟是心思,吩咐道:“点灯,替我梳洗上妆,要装扮得艳丽一些,衣裙也要鲜艳一些的。” 两个丫鬟见她没有发难,悄悄松了口气,应声替她梳洗打扮。 装扮好,洛贞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二爷今日还不回府吗?” 因为要调任京城,裴忌这两日十分忙碌,吃住都在千户所。 丫鬟忙道:“奴婢们都盯着呢,这会子二爷都不曾回府,想来今夜定是也宿在千户所了。” 洛贞道:“去让厨房准备些二爷爱吃的,我要去千户所看看二爷。” 两个丫鬟有些惊讶她这么主动,不过这与她们无关。 只老实办好差事就行。 两人应声下去办了。 第45章 主动被拒 千户所在城外,洛贞过去时,月亮已经升入中天。 千户所守门小旗听说是裴忌夫人过来,不禁愕然,连忙进去禀报。 停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请洛贞进去。 洛贞下了马车,从丫鬟里手里接过食盒走进千户所。 里面很空旷,四面有放置武器的架子。 想来这里是练功的地方。 穿过去便到了正厅。 正厅里有许多口箱子,桌案上摆满了卷宗,裴忌正在箱子前做收整。 洛贞看着,心里不知怎么得就熨帖了许多。 “夫君~” 她轻唤一声。 他抬起脸。 不同于她的柔情蜜意,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这么晚了,二奶奶怎么过来了?” 洛贞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夫君连日不归家,贞儿担心夫君辛劳过渡不知照顾自己,便为夫君做了你爱吃的饭菜送来。” 她说着打开食盒就要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裴忌皱眉道:“这里是值房重地,不可污损,放回去。” 洛贞面色一僵,把食盒盖子放回去,强笑道:“贞儿大意了,还望夫君见谅。” 裴忌脸色并无和缓:“你来这儿不是为了送饭吧,有什么事?” 洛贞见他主动问起,心中好受一些,点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夫君,我来确实是有事……” 她叹了气,垂泪道:“妹妹大了也该谈婚事了,这两日我都在忙她的婚事,还设了宴席请太太们入府相看,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让太太们对妹妹不满,我上门去问也遭了冷遇,回来更是被娘与妹妹责骂,拿茶盏砸身,还打杀了我的两个丫鬟……” 她说着心中委屈又上来,抽泣起来。 裴忌冷眼看着:“二奶奶想让我回去帮你责骂母亲与妹妹吗?” 洛贞一怔,连忙摇头:“贞儿决没有这样的意思,娘与妹妹都是率性之人,如此做定是受了挑唆。” 裴忌道:“你想说什么?” 洛贞红着眼眶,本想将沈芷柔说出来,却又生生忍住。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沈芷柔在中间捣鬼,但没凭没据,说出来反倒显得是自己没理了。 她只道:“贞儿没别的意思,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在外为妹妹婚事奔走,回来娘与妹妹就变了脸色,这其中没有什么是断断说不过去的,只是无论我怎么问,娘与妹妹也只说我做过的事我心里清楚,可我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抹着眼泪:“是以贞儿过来寻夫君,是想问夫君是否能从中调和,代贞儿问问娘与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让贞儿知晓错处,往后也好改过。” 裴忌已有不耐,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还是寡言,但洛贞得他应承心中已是满足。 带泪含笑道:“贞儿多谢夫君。” 她望着他,试探着伸手去拉他的手:“夫君,今夜……” 裴忌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反手将她提到身前:“二奶奶这是寂寞了?” 他是笑着,可眼中分明带着嘲弄。 洛贞脑中却全是梦中他亲吻诱哄洛芙时的无限宠溺与怜爱。 她鬼使神差地贴身上去。 裴忌愣了下,本就不耐的心更添厌恶,此时连折辱她的想法也无,抬手将她推开。 洛贞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她有些狼狈的去看裴忌。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天晚了,二奶奶先回吧。” 刚才的迷醉瞬间清醒。 洛贞脸皮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好,夫君也要顾惜身体,早些休息,贞儿先回去了。” 她强自说完,转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眼泪滚出眼眶。 心中也是一时后悔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事情。 一时又是怨裴忌,她都已经这样主动,他竟还将她推开! 梦中,他对洛芙可不是这样的。 洛芙从没主动过,只不过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他就已经是兴奋不已。 可那是上一世的事情。 洛芙那个蠢物都已经入了宫。 他难道还记挂着她? 那个蠢物不过就是有张皮相罢了,这一世他与她不过只见了两面能有什么感情? 他堂堂未来天子,竟能肤浅至此? 洛贞抓紧了手帕。 不,应当不是。 现下是在千户所,他当值的地方,是不该做那样的事的。 他只是顾及体面。 是她一时忘情了。 何况,他都已经应承下帮她调和婆媳姑嫂关系了。 这与那个蠢物没什么关系。 走出千户所时,洛贞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她不该被梦境所扰,想太多的。 她要对付的是沈芷柔那个贱人才对! 第46章 洛贞被磋磨 洛贞回到裴府时,已经是深夜。 她洗漱之后,在床上躺下,睡意朦胧之际,有人在耳边喊道:“二奶奶,该起了。” 她困意浓厚,皱着眉没有理会,翻个身继续睡,那人竟然伸手来推她。 “二奶奶,该起了!” 洛贞勃然大怒,猛然翻身坐起,劈手打在那人头上。 那人不妨被打到,痛叫着捂头往后退。 洛贞正欲骂,却发现不对劲儿。 烛光映照在那人身上,并不是她的丫鬟或者陪房。 而是许氏身边的老妈子。 洛贞愣了下,顿觉头大。 果然那老妈子已经捂着头叫起来:“二奶奶好大的威风啊,连婆母身边的人都打!” 洛贞赶忙下床解释道:“妈妈误会了,我以为是身边的丫鬟不懂事,这才误伤了妈妈,妈妈千万别恼。” 她说着,还忙去梳妆台拿了一支簪子塞给那老妈子。 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大丫鬟听着看着,寒心极了。 她们可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她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可对着这么个老妈子,就能讨好成这样。 还有秋雯和采绿,也是打小就伺候她,在她跟前还是得脸的,可她们为她死了,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这样心狠冷血的主子,跟着她能有什么好! 屋里,拿了簪子的老妈子这才和缓了脸色,不过还是端着姿态:“不是老婆子我说嘴,二奶奶这也忒是怠懒了些,都这个时辰,怎么还是贪睡,该去给太太问安了。” 洛贞愣了下,看了看外面天色:“我素日里给婆母问安都是提前一个时辰,可如今天还未亮,这未免也太早了吧?” 老妈子道:“太太定了规矩,便是要这个时候去,二奶奶这是想要推脱吗?” 洛贞闻言,便知道这是许氏还没消气,在想法磋磨她。 她心中也满是怨愤。 可不去的话,势必会让许氏对她的隔阂更深。 到时裴忌回来,好像显得她不敬婆母似的。 左右裴忌已经应承下来,估计今日就能回来。 许氏不是想磋磨她吗。 那她受着便是,好让她儿子回来看看她是怎么对她的。 想到这里,洛贞点头道:“妈妈误会了,为婆母尽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哪里会推脱,妈妈稍待,我这便梳洗更衣过去。 那老妈子见她这么顺从,还有些诧异,以为她会故意拖延时间。 不曾想,她竟真的老老实实梳洗更衣过后便去了正院门口候着。 这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 沈芷柔与周氏结伴来给许氏问安,瞧见她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墙上,平日里端庄姿态全无。 眼中不禁闪过痛快的笑意。 听说她昨夜还跑去千户所找了表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当夜就被赶了回来。 这位洛大姑娘出身不俗,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她在表哥心中简直不值一提,竟还总是不自量力,真是好笑。 “弟妹,你这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来这么早了嘛。” 因为先前洛贞主动送礼过来,周氏对洛贞多了些好感,见她这副模样,便劝道。 她也是有些佩服这老二媳妇,高门大户出来的,好好的舒服日子不过,偏要受罪。 洛贞对周氏却是充满了厌恶,甚至恨不得撕了她。 梦中所示,原来偷她嫁妆的还有她。 她也早该想到,这么个贪财的人,怎么会不眼热她的嫁妆。 而嫁妆风波的罪魁祸首也是她。 她明明都已经跟许氏与裴榆处好了关系,都是因为她这个罪魁祸首,叫沈芷柔这个贱人趁机捣鬼,使得她被许氏和裴榆针对。 现在竟然还装模作样的来说这种话。 不过虽然心中这么想,洛贞也没傻的表现出来,只是将情绪压下,苦笑道:“我也不想,只是婆母三更天就派人来唤,我也不能不听。” 周氏闻言也没意外。 昨日的事闹的那样大,她不是不知道。 她还叫人打听了,原来是洛贞身边的丫鬟嘴里没个把门的,把裴榆偷嫁妆的事说了出去。 许氏与裴榆可不就迁怒她了吗。 那丫鬟当即就被拖下去打死了。 而她身边的那些陪房才刚来,裴家的下人们可不会把这话穿到她们那边。 估计她这位高门大户出来的妯娌还啥都不知道呢。 周氏在心里直摇头,都开始同情她这个妯娌了。 看她的样子也觉可亲一些。 往日里总是她被许氏指着鼻子骂,现在好了,总算有个人来陪她了。 周氏对洛贞投以同情的目光,叹道:“门开了,咱们进去吧。” 沈芷柔此时一脸担忧的过来扶洛贞:“我扶二奶奶进去。” 洛贞心中更是恨毒,挡开她的手,淡声道:“多谢表妹,我自己能走。” 沈芷柔一脸委屈,只能垂首跟在她后面。 三人依次进去朝许氏问了安。 周氏与洛贞便要落座。 沈芷柔照旧去许氏身边为她捏腿。 许氏却忽然道:“芷柔你去坐好,让老二媳妇来。” 沈芷柔顿住,为难的去看洛贞。 洛贞愣了下。 她撑了两个多时辰,腿酸脚涨,就等着进来坐下歇一歇,许氏却说这样的话。 还有让她过去为她捏腿的意思。 洛贞反应过来,面皮都涨红了。 她心中羞愤,一时没动。 许氏见状,立马拍了桌子,骂道:“媳妇伺候婆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就是让你捏捏腿,你就恁是金贵?同是我儿的女人,芷柔日日在我跟前伺候,从没推脱懈怠过,她还不是我儿的正经媳妇便能做到如此。 可看看你这正经媳妇,平日里装得孝顺,让外头的人都以为洛大姑娘是做媳妇的榜样,实际上,狗屁不是!” 周氏同情地看着洛贞。 洛贞羞愤地站在那里,胸膛不住地起伏。 她本想扭头就走,可她都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裴忌也还没回来,这个时候走,那她岂不是白站了两个时辰! 洛贞骑虎难下,最后还是压下了心中羞愤,低眉顺眼地应声,走过去为许氏捏腿。 沈芷柔便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瞧着洛贞低眉顺眼给许氏捏腿的模样,心中痛快极了。 洛贞满心屈辱,只一心盼着裴忌回来。 第47章 他明明都快准备好了聘礼,却被人断了姻缘 裴忌是三日后回府的。 沈芷柔的丫鬟总时不时在门口候着,裴忌一回来,便赶忙迎上去笑道:“二爷总算回来了,我们姨娘一直等着二爷呢。” 裴忌便去了西侧院。 “表哥~” 沈芷柔见他回来,忙从屋中跑出来,扑到他怀里:“表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芷柔好想你。” 裴忌心情好,任由她抱了会儿,才把她推开,进屋换衣。 沈芷柔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忙接手过来为他更衣,瞧着他的脸色问:“表哥,你在千户所遇到什么好事了,怎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裴忌眼中含着愉悦:“交接的事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过几日,我便能去京城。” 那便是与她同在一座城中。 而后,他与她的距离会一步步缩小。 终有一日,他会把他的娇娇儿重新抢回来! 她本就是她的妻子! 沈芷柔脸上的柔情却僵了僵。 裴忌虽没说出来,但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忘了呢。 他眼睛里的愉悦,除了跟那个人有关,还会是什么呢。 他还在想那个人。 可那个人都已经进宫去了,他难不成………… 还想夺君妻吗? 沈芷柔心中满是寂然与嫉妒,强笑道:“恭喜表哥了。” 她心中虽是难受,可见他似是比前些日子瘦了些,又忍不住的心疼道:“既然事情已经忙完,这几日表哥就在家里好生修养吧,芷柔也好为你补补身子。” 裴忌点点头,换好衣裳,在盆边净了手道:“我去一下东院。” 沈芷柔正接过丫鬟递进来的菜,闻言神色一僵,忙道:“表哥刚回来定是饿了,用完饭再过去也不迟啊,二奶奶这会儿恐怕还没备好饭呢。” 裴忌脚步却没停。 晾了几日,想来那位二奶奶没少吃苦头。 入京后还要用她娘家关系,不好一味冷落。 裴忌走到东院。 里面各处都亮着灯烛,可却莫名显得压抑。 门前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人人脸上都是黑沉沉的麻木。 像一个个假人。 里头还隐隐听见哭声。 见他过来,这一个个假人仿佛才有了生机,忙上前作礼。 裴忌走进卧房。 洛贞背对着他坐在南窗下的桌案前,桌案上铺陈着成沓的纸页,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 两个丫鬟垂着脑袋站在一侧,见他进来也只是福了福身子,低着脑袋出去了。 只是如此也掩盖不了她们脸上的伤痕。 想来刚才的哭声正是她们发出来了。 裴忌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在外面吃了苦头,回来却对着身边的丫鬟撒气。 这位洛大姑娘的本性暴露的也太快了些。 裴忌施施然走过去,拿起桌案上的一页纸看了看道:“二奶奶近来喜好参佛了吗?” 洛贞不吭声,只是垂着头,一味的抄写佛经。 裴忌没耐心哄她,把纸扔回桌案上道:“既然二奶奶这么忙,我就不扰二奶奶了。” 洛贞见他要走,这才赶忙扔下笔,站起来想抓住他的衣袖,可腿使不上劲,刚站起来就往前倒去。 裴忌只得伸手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洛贞则顺势扑到他怀里,哭着道:“你怎么才回来!” 裴忌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忍耐着没把她推开:“二奶奶这是怎么了?” 洛贞心里满是怨愤。 这三天她被许氏和裴榆磋磨的没一时空闲。 终于伺候完许氏睡下,她回来还要抄佛经。 就许氏那等粗鄙腌臜的人,字都不认得,懂什么佛经! 可她却不能不写。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她必须坚持下来,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还好,她终于把裴忌给等了回来。 只是这个时候本应该由她身边的人把她这几日受过的罪与委屈全部说出来的。 可她偏偏打了她们,叫裴忌看见更不好。 洛贞只得自己把这三日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哭的可怜。 又确实吃了很大的苦头,整个人憔悴不已。 裴忌心里却并无怜爱,只有无尽的厌恶与痛恨。 他看着她。 其实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他? 到底为什么要坏他与芙儿的姻缘? 他明明都已经快把给芙儿的聘礼准备好了。 就差那么几日,就差那么几日! 他就要带着聘礼把他的芙儿娶回来了。 偏偏有这么一对儿母女横插进来! 他的芙儿! 他的芙儿! 就这么从他身边离开了! “夫,夫君……………” 洛贞看着裴忌陡然变的恐怖又戾气横生的神情,心中恐惧顿生,不知为何竟有种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他给开膛破肚的感觉。 她害怕的往后退:“你,你怎么了?” 裴忌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翻滚的杀意,松开手道:“你受苦了,母亲那边我会应付,天色已晚,你早些睡。” 洛贞看着他离开,仿佛溺水的人重新获得呼吸,一下子瘫坐下来,双手撑着地面。 刚才她竟然觉得他想杀她吗? 可她自问在他面前的并无过错,他怎么会想杀她? 洛贞觉得不可思议,扶住凳子慢慢站起来。 或许是她想错了。 裴忌都说了会去应付许氏。 说明他是在乎她的。 何况前些日子,他待她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应该是在心疼她。 想到这里,洛贞长长的舒了口气。 心中的恐惧渐渐转化成高兴。 这三天的苦,总算没有白吃。 裴忌去了前院武房。 此时前院已经灭了灯,他便与夜色中拔出长刀,一刀劈砍在武器架上。 武器架轰然倒塌,他却并不停手,招式又急又猛,不知疲倦似的一直操练到清早才停。 他以刀杵地,单膝跪地,汗水湿透了后背。 新升的朝阳红光撒在他身上。 汗水从他的下颌汇聚滴在地面的阴影里。 他充满凶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妨事。 芙儿只是暂时离开他。 他就要去京城了,往后总能把芙儿夺回来的。 他只要耐心一点,耐心一点就好………… 第48章 帝王被取悦了 有人渴望着内廷里的人。 但内廷里的那个人却是一无所知,还睡得正香。 凝香居内外都安安静静的。 慕容烬走进来,瞬间被满室的清凉与花香包裹。 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身上的戾气就消散了许多。 走到床榻旁,挡开床帐一角,里面正沉睡着的娇娇美人便显露出来。 慕容烬的眉目便也不自觉的舒展开来,盘腿坐于她床榻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你倒是当真会过日子,才进来几日便又舒舒服服的了。” 洛芙这几日过得确实不错。 她进来便是贵人位份,生得又是那样美貌,内务府的人没有敢轻视她的,她也并不傲慢吝啬,说话得体亲和,赏银也给得足足的。 是以她嫌冰不够,让人拿钱去内务多要些来,内务府的那些人没二话的就给办了。 这便让她更为舒适了。 一切作息都还照往常。 盘在她床边的人也早就摸清了她入睡和醒来的时辰,肆无忌惮地“吸”她。 直到她黧黑的眉微不可察地动了,这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从她床榻间退出来。 凝香居的两个宫女青禾与听兰适时进来,听着床榻里的动静,上前将床帐挡开,笑道:“主子醒了?” 洛芙身体是醒了,脑子还迷糊着。 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梳洗更衣。 走出内室,见长烬懒懒地站在外间,洛芙不禁笑道:“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长烬虽然已经在凝香居当差,但并不是时时在她跟前,总爱出去晃悠。 早上更是少见。 美人醒来见到他就笑,极大地取悦了慕容烬,他走过来扶她在桌前坐下,自己照旧坐于她旁边,半圈着她道:“我再不回来,恐怕我侍奉的贵人就要失了先机。” 洛芙看他:“你总在外面,是听说了什么吗?” 慕容烬道:“贵人不是喜欢看灯么,又好几日没出门,内廷的百戏班子新排了出灯戏,贵人可去看看。” 洛芙愣住,怎么突然说起百戏和灯了,她还以为他在外听说了旁的贵人妃嫔们的什么事要给她告个醒呢。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怎么不说话,不喜欢看吗?” 洛芙回过神,笑道:“喜欢的。” 身边人这么尽心,她不好不捧场,而且自打进来她也确实没出去过,借着这次机会出去逛逛也行。 只是………… “灯戏为什么在白日?” 自然是他等不及晚上了,何况那样娇气的人又熬不得夜。 慕容烬面不改色道:“他们在排演,白日晚上都有,我家贵人想熬夜看吗?” 灯自然是得晚上看才得趣,但要熬夜…… 洛芙道:“还是白日看吧。” 慕容烬笑了,呼吸着她身上的花香,神情极为慵懒愉悦,“贵人早上想用点什么?荷花饼,银丝鲊汤,配几个爽口小菜如何?” 洛芙点点头,见外面大清早就已经是日光大盛,直觉燥热,补充道:“还要一碗冰酪。” 慕容烬“嘶”了声:“贵人真是不怕病啊。” 一冷一热的确实对身体不好,洛芙想了下道:“那晌午正热的时候吃吧,我只吃一小碗。” 她正在跟长烬讨价还价,前面早已经垂首默默出去的听兰又进来了:“主子,住在前头金福阁西配殿的赵才人过来拜见,主子可要见她?” 洛芙有些诧异。 她这几日虽然没怎么出门,但也使凝香居的小内监出去打听过了。 是以她知道自己的邻居都是什么位份。 也大概知道她们的性子。 这位赵才人是跟她一同入宫的新人。 家世不高,位份也不高。 与她同住一阁的也是新进的新人,只是家世好些,被封为贵人。 听说处处压她一头。 她也只能懦懦地忍受。 不知为何,竟往她这里来了。 洛芙虽是诧异,但她并不以家世位份论高低,大家都是邻居,往后是要一起生活的,她们不来见她,她早晚也是要出去见她们的,便忙道:“快请进来。” 慕容烬圈着美人说话正舒坦,被人打搅,神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却也不得不起身站好。 不多时,一位穿着朴素,头戴银簪的清秀年轻姑娘并一宫女走了进来。 看见洛芙后,她先是一怔,眼中明显有惊艳之色,随后才忙福身行礼道:“才人赵元香见过贵人姐姐。” 洛芙见到她也是一怔,记起这位赵才人便是当日在漱玉居被人抢了房间的那位县令之女。 她不知她年岁,便也唤了姐姐:“姐姐快请起,这边坐。” 赵元春见她并无倨傲,悄悄松了口气,拘谨地笑道:“多谢姐姐。” 走到洛芙身边坐下。 听兰为她看了茶,洛芙才问道:“不知姐姐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元春闻言便显得更是局促,脸都红了:“并无什么事,只是见姐姐不曾出门便想着来看看……” 洛芙了然。 新人入宫都在四处走动结交,想来这位赵才人也是一样。 她如今的处境也确实需要四处走动结交好友,不然怕是要一直被欺负。 第49章 他的娇娇美人想帮谁还是想杀谁都行 赵元春红着脸继续道:“元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不过略通刺绣,这是元春为姐姐准备的见面礼,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她身后的宫女连忙把手中捧着的盒子递过来。 洛芙接在手里打开,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方手帕。 不同于竹兰花的图案,这方手帕上绣的是一只金黄色的狸奴。 那狸奴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 洛芙将手帕拿出来打开,惊讶的发现另一面竟是银色的狸奴。 亦是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洛芙赞道:“姐姐好巧的手,这样精巧的手帕,我都不舍得用了。” 赵元春见她并不嫌弃,紧绷的身形才稍稍松懈,腼腆笑道:“姐姐喜欢就好。” 她有意来结交,但生疏拘谨的很,洛芙便给她递话,让她不至于太紧张。 只是赵元春也没多留,寒暄了会儿,互相交换了年岁,便起身走了。 慕容烬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走过来懒懒道:“贵人往后是想庇护这位才人吗?” 赵元春过来的目的谁都看得出来。 洛芙也不反感,吩咐听兰准备些相宜的礼物送到金福阁:“谈不上庇护,若是能帮的上的便帮一把。” 在家时,祖母若是不帮她,她恐怕都长不大。 既然长大了,那就要把这份善意传达出去。 慕容烬无所谓,他的娇娇美人想帮谁还是想杀谁都行。 “贵人想想自己吧,待会儿灯戏就要开始了,你还没用饭呢。”他走过来准备看她吃饭。 洛芙还记挂着冰酪:“那你记得让人准备冰酪。” 慕容烬笑了,还记着呢。 想她一会出去看灯戏,定是会热,吃点冰酪应当不打紧,便也没拦着。 那美人得了应承这才认真吃饭。 用完饭后,常安、德顺,守忠三个内监都已经准备好了华盖与大扇。 听兰与青禾也是准备了一些物什,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洛芙都愣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人忙道:“奴婢们伺候贵人出去。” 洛芙:………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个贵人,你们这样大的阵仗像什么样子,叫人看见可不好,还有啊,你们拿的那个大大的伞和扇子是从哪里来的?” 几人身形都是一僵,还好常安反应快,忙道:“回贵人的话,这是奴婢在库房发现的。” 洛芙在心里直摇头,在库房发现了东西就拿来用,也不看合不合规矩,常安三人还是不如长烬聪明。 她也没苛责:“放回去吧,一点太阳罢了,我用不着它的。” 常安三人抬头微不可察地看了眼站在洛芙身边的慕容烬后,忙应声把东西放下去。 慕容烬从听兰手里拿过团扇,半圈着洛芙道:“贵人不需要那些,便让她们几个留守吧,我陪着贵人过去。” 洛芙却没动,问她身边的这几个宫女内监:“我要去看灯戏,你们想不想去?” 几人一抖,立马摇头。 她们拒绝得这么快,洛芙有些意外,但也没勉强:“好吧,那你们就留在家里玩,长烬,咱们走吧。” 慕容烬听着她似乎又把这几个宫女、太监圈进自己地盘,脸都黑了。 听兰几个汗也下来了,幸好帝王最近不怎么杀人了,虽是不高兴,却也没怎么着。 看着帝王半圈着娇娇美人出去后,听兰几人这才敢举袖擦额头的汗。 暗下决心,定要侍奉好洛芙。 她们都看得清楚,如今这情状,如果有一日惹怒了帝王,有洛芙出言,或许还能保上一命。 洛芙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保人了。 外面太阳正盛,宫道上连宫女内监也少见。 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一只团扇伸过来挡在上方,有阴影覆着,眼睛也能睁大了,洛芙冲尽心侍奉自己的长烬笑笑,表示感谢,举步往前走。 慕容烬拿团扇挡在洛芙上方,被她笑的黑脸褪下去。 他仔细瞧她的脸,忽然有些后悔这时候带她出来。 她又热成了娇艳的蔷薇。 好在她倒是兴致勃勃的,那表演灯戏的地方也不远。 两人从宫道檐下的阴影中走出去,便是一道彩缎飘飘的大彩门。 洛芙仰头望望,见彩门上头还覆着黑布似乎绵延不断。 洛芙奇道:“这是哪里,怎么会有个彩门,还盖着黑布?” 慕容烬圈着她进去:“黑布吸热,贵人不是怕热吗,里面很凉快。” 洛芙跟着他走进去,行了几步,光线便陡然暗下来,似是黑夜降临。 洛芙一惊,下意识去抓长烬的胳膊。 他的手却适时递过来,冰凉有力地包裹住她的手。 洛芙稍稍心安,转身往后看,见来时的彩门已经被严丝合缝地封上了。 她又有些惊慌:“谁把门封上的?” 内廷重地难道还有人谋财害命? 慕容烬见状笑了,有些恶劣道:“贵人现在可是凉快了?” 洛芙另一只手也抓住他的衣袖:“我还是觉得热点好,我们出去吧。” 她抓着他的衣袖往门口走。 两侧却忽然起了光亮,又有人影憧憧,洛芙正警惕着,突然的光亮和人影让她一抖,下意识往身边人身上靠。 身边人大方地给了她一个宽阔的胸膛,这便是完完全全把她圈在了怀里。 慕容烬眉眼尽是愉悦:“怕什么?” 没见歹人冲上来,洛芙这才有心情去观察那光亮。 原来是做成百戏人物的花灯,立在两侧,将原本黑沉沉的前路排出来一条道。 怪不得又亮又人影幢幢呢。 洛芙定了定神,仔细看了下,见是长杆将花灯竖了起来,长杆上还绑有各色锦缎。 徐徐微风吹来,锦缎与百戏人物一起飘………… 洛芙反应过来,仰面望望长烬:“这就是你说的灯戏?”跟鬼一样………… 美人在怀,温香怡人,慕容烬愉悦的颔首,故意道:“好看吧?” 洛芙:………… 她不想打击他,只举步往前去:“你不是说有百戏班子的人排演吗,怎么不见人呢?” 慕容烬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臂弯,不满的扯了扯嘴角,抄着手跟上去道:“这才刚开始,贵人往里走走。” 洛芙沿着百戏人物花灯排出来的长道走到尽头。 尽头黑沉沉的,不知藏了什么。 洛芙不抱期望地往长烬身边靠了靠。 她怕待会突然亮起来一片“鬼”。 正想着,黑沉沉的前方果然就亮了。 还好不是鬼,是两个玉雪可爱,好似年画娃娃的童男童女花灯。 不及细看时,便如星火燎原之势,光亮成片铺开,又不断绵延至上。 不过短短几息,黑沉沉的前方便成了一片锦绣斑斓。 五颜六色的光交相辉映。 历来的神仙人物围绕在周围与上空。 小山般硕大的两尊菩萨宝相庄严,身上彩带飘飞,掐诀的指间还有水柱喷出。 洛芙身处其中仿佛置身诸天神佛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目不暇接的仰面转身四下去看。 “怎么高处也有,上面也有…………” 又描画的栩栩如生,鳞次栉比的堆积而上,甚至悬于空中,采光四射,好不神奇。 洛芙顾着看如梦似幻的神仙花灯,慕容烬却只望着她,在她目不暇接,转看的险些摔倒之时,伸手拥住她,示意她往后看。 洛芙刚转身便有笛声乐声响起。 一对儿男女从暗中走出来,身穿五彩戏服,演着引人发笑的简单小戏。 像是个引子,洛芙刚看完,表演击丸的、蹴鞠的、上杆的、药法傀儡的歌舞百戏争相涌过来。 于是便将诸天神佛化成了歌舞盛世。 洛芙从没见过这等热闹景象,眼睛都看不过来,双手抓着长烬手臂,整个人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拥挤的百戏人群中,慕容烬从后面把她圈在怀里,任由她把自己当成护栏用。 他垂眼看着她兴奋到艳丽无双的脸颊,神情也极为餍足:“这下怎么样,还像鬼吗?” 洛芙连忙摇头,潋滟桃花眼定在活灵活现的傀儡身上:“好好看,好好看!” 她连说了两遍,又低头把自己荷包里的装的钱全部拿出来想过去给人家。 慕容烬把她圈回来:“贵人忘了,这可不是在外面,他们是内廷的百戏班子,现在是在排演。” 洛芙闻言才想起来,只得把钱又装回去,赞道:“只是排演便这样精彩,他们真是厉害,陛下一定会厚赏他们吧?” 慕容烬道:“自然,他们一开演就能把贵人哄的开心,陛下会赏他们每人千金。” 洛芙以为他在说历来的惯例,满意地赞道:“陛下待人果然极好,如此他们这般辛劳也是值当了。” 她没注意,她刚说完,她喜欢的那个傀儡就拐了一只腿。 提着傀儡的人冷汗顿时流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手则在惯性地操纵傀儡,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拉下去砍头。 但是良久都没什么动静。 他这才敢悄悄抬眼,然后发现帝王和那位贵人已经不在原地,走去了前面的卖画糖人的人身后。 这里没有铺面摊子,那糖人是已经画好的,整齐的插在干净的草把子上,跟卖糖葫芦的一样,抗在肩膀上往前走。 洛芙还在看旁的,有些好奇的问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发现这样热闹好玩的地方?你同这里的管事相熟吗?” “是啊,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打小就在内廷,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我看贵人总在屋里,便跟这里的管事打好招呼,带贵人来先瞧个热闹。” 慕容烬谎话信手拈来,随手从前面的草把子上取下一只仕女图案的糖人递给身边的娇娇美人:“上次贵人赠我一个,这次我回赠贵人一个。” 洛芙接过来,却没有高兴的样子,还有些犹豫。 慕容烬嘴角沉下来,眯眼道:“贵人不喜欢?” 洛芙望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压低声音道:“你没给人家钱。” 慕容烬愣了下。 洛芙快走两步,悄悄地又把糖人插回了草把子上,走回来说道:“你也说人家是内廷的百戏班子了,这些东西估计都是有定数的,丢了个什么,他们定是要自己去买的或者重新准备的,若是能补齐还好,若是没注意,真到为陛下表演那日,叫人发现纰漏,即便陛下并不在意,他们的班头肯定也是要骂他的,你下次不要乱拿人家的东西。” 她说完见长烬看着她面色古怪极了,而后抄着手,压抑不住的大笑起来。 洛芙吓了一跳,赶忙踮脚去捂他的嘴:“正在排演呢,你不要搅扰人家!“ 她压低声音说着,又去看周围。 好在周围的声音也不小,人人都专注自己的事,没一个人往这边看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去看长烬,见他只是眯着一双狭长眸子,并未再大笑,这才收回手。 慕容烬笑盯着她,懒懒道:“奴婢只是想讨贵人欢心,不想竟叫贵人不喜了。” 他抄着手望向旁边的表演百戏的人,叹道:“看来果然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行,贵人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心思就在他人身上,我这个旧人便要失宠了。” 洛芙早在外面铺子里就见识到他异于常人的争宠性子了,倒也不意外,安抚道:“没有新人,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也没有失宠,你带我来看的这场灯戏很好看,我很开心,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找来送给你。” 慕容烬挑眉,回过脸瞧着面前这位想要送自己东西的娇娇美人。 他认真想了想:“我想要…………” 洛芙等着他说出来,他却不说话了,她了然的宽容道:”一时想不起来也无碍的,日后你想到了再同我说也是一样。“ 她又去观赏花灯与周围的百戏。 慕容烬盯着她,病态的神情悄悄爬上面容。 好似露出了蛇尾,悄无声息的裹缠上了旁边的娇娇美人。 偏这美人还一无所知。 那病态的蛇类便更是肆无忌惮,裹缠的更紧了些。 他想要的一直在自己拿。 日后说出来,也不知这样娇气的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会不会吓的从他身旁逃走。 不过她即便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第50章 她睡了,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灯戏一直演到晌午方休。 洛芙有些意犹未尽,出去的时候还频频回头。 慕容烬已经收敛了神情,瞧着她:“就那么好看?” 洛芙望了望已经重归黑暗的场地,点头道:“那样的锦绣盛大,怎么会不好看呢。” 慕容烬道:“喜欢看,下次再来。” 洛芙高兴起来:“那我就再来一次。” 慕容烬笑了:“贵人想来几次都行。” 两人说着话走出彩门,顿时热浪扑身。 洛芙看灯戏看得高兴,也不惧这点热了,并不要长烬举扇遮阳,自沿着檐下宫道往回走。 这个时候正是用饭的时辰。 御膳房的人提着食盒送往各宫。 洛芙住的这地方有些偏,最近的就是前头的金福阁。 便有膳房的人一起过来。 不过她的凝香居里并无人送。 凝香居里有个小厨房,洛芙进来当天就发现了。 问了身边的人,得知能用后,就叫人把小厨房收拾出来。 每日里听兰她们就会去膳房把贵人位份所需的膳食份例换成食材带回来自己做。 洛芙想自己做就是图个方便,不想内监守忠未入宫之前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她便能吃上好吃又方便的饭菜了。 送膳食的内监躬着身子等洛芙与慕容烬进了凝香居后,才提着食盒往前头去到金福阁。 金福阁目前没有主位。 但有一位孙贵人,便相当于主位。 孙贵人不喜住在西配殿的赵才人。 连用饭都不让赵才人跟她一时用,必要等她用完了饭,赵才人才能用。 膳房里的内监过来送了好几日的膳食,哪里会不知道。 只是内廷里这样的事多了去了,过来送膳食的内监并不理会。 属于赵元春的份例,也不交给赵元春身边的采莲,只把她的食盒放在央道上就走了。 而孙贵人的食盒则是被恭恭敬敬送了进去。 采莲在门口看着,嘴唇都快咬烂了,转身回屋里:“又是这样!现在天气热,放一会儿都有味了,孙贵人用饭时间又长,主子每回都要用馊饭,她,她们就是故意的!” 赵元春脸色也很难看,拿手帕擦着不断冒出来的汗,没有说话。 她住的这西配殿位置不好,无时无刻都是热的。 尤其是晌午时分更甚,如同身处蒸笼之中,无时无刻都在煎熬。 采莲想起早上去凝香居时的清凉舒适,拿团扇给赵元春扇风:“主子,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到时病了就更过了,凝香居的贵人主子有意与您交好,咱们去找她帮忙,她定是会帮的。” 赵元春道:“洛姐姐不嫌弃我的出身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有早上刚结交,晌午就去让人帮忙的。” 她望着放在央道大太阳地下的食盒,揪紧了帕子:“我也没那么金贵,不过是吃几日馊饭,夏日过去就好了。” 夏日过去,还有冬日。 位份升不上去,孙贵人会一直作威作福。 采莲正发愁。 有人从外面过来。 赵元春主仆俩心中都是一紧,转脸看过去。 发现并不是孙贵人的人。 采莲惊喜的迎出去:“听兰姑娘!” 赵元春也有些讶异,忙站起来。 听兰提着食盒过来,福身冲赵元春作礼,笑道:“请赵才人安,我们主子差奴婢过来给才人送些东西。” 赵元春忙道:“多谢贵人姐姐了,贵人姐姐早上才送过的,晌午又送,真是让贵人姐姐破费了。” 听兰伶俐道:“才人送我们主子的手帕也甚是贵重呢,这只是一些吃食,算不得什么。” 她将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冒着热气,一看就刚做出来的饭食一样样摆放出来。 四菜一汤。 香味勾人欲滴。 与膳房做出来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兰又打开了第二层。 立时便有丝丝寒气冒出,里头是一碗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冰酪下面则是一大块冒着丝丝寒气的冰。 采莲惊喜道:“还有冰!” 听兰点头道:“晌午燥热,我们主子担心才人食欲不佳,便让奴婢送些过来,才人用饭吧,奴婢先回去了。” 赵元春忙道:“你帮我谢谢姐姐。” 听兰笑道:“才人放心,奴婢定会带到的。” 听兰离开后。 采莲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冰块与冰酪高兴道:“洛贵人真是大方,冰这样金贵的东西也送,这下好了,有洛贵人主动相帮,主子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赵元春点点头,神色却有些黯然。 采莲道:“才人怎么不高兴?” 赵元春摇头道:“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回给姐姐。” 采莲宽慰道:“洛贵人喜欢主子的绣工,主子为洛贵人多绣些东西她定会高兴的。” 赵元春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再绣条帕子。 采莲则去找了小锤子,把大块的冰凿开,准备放到赵元春的卧室里。 外面有人走到央道上往这边看,见到冰后,立时冲过来叫道:“你们怎么会有冰!莫不是偷我家主子的!” 这人是孙贵人身边的云鹊。 时常窥探打压。 如今竟还污人清白。 赵元春气得脸色发黑,纵使是泥人也有了两分气性,大声辩解道:“我都不曾踏足过你们东配殿,怎么偷你家主子的东西!” 云鹊也不惧,嘲讽道:“那你怎么会有冰?才人这样的出身,莫说冰了,你通身上下的首饰衣裳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家主子的一只绣鞋贵,小家子做派还不如我这等的奴婢,你不是偷的难道还能是内务府的人给你送来的?” 采莲气不过道:“这是住在后面的洛贵人送我家才人的!” “早上就见你们去巴结人家了。” 云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嘲讽:“冰这样金贵的东西能送你们?你倒是说说,你们怎么巴结的,赶明我也学学。” 赵元春胸口不住地起伏,倒是也硬气起来:“我怎么巴结的用不着你这个奴婢操心,我的出身再是低微,也是被封了才人,你一个奴婢多次以下犯上,出言侮辱,是谁教你的规矩!” “她是我的婢女,你说是谁教的规矩?” 央道上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穿戴不俗的姑娘。 身边还跟着一个宫女,面貌体态还算端庄,但眉眼间俱是高位者的倨傲。 正是住在东配殿的孙明珠,孙贵人。 她的家世和位份都在赵元春之上,赵元春刚生出来的刚气瞬间荡然无存,只强撑着没说话。 孙明珠鄙夷道:“再者说云鹊有说错什么吗,你没有费力巴结人家,人家能送你冰?既做了又怕人说,真真是叫人耻笑。云鹊回来,你是我身边的人,何须学她去巴结旁人。” 云鹊笑着应了声,趾高气昂的走回孙明珠身边。 孙明珠最后鄙夷地上下扫视了赵元春和桌子上的冰与饭菜后,带着人回去了。 “主子,这赵才人也太会巴结了吧,晌午刚过去,那个洛贵人就给她送东送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回到东配殿,云鹊扶着孙明珠坐下,鄙夷地说道。 孙明珠的关注点却不在赵元春身上:“那个洛贵人是什么出身,我屋里也都不是能日日用冰,她说送就送,她的家世就这样好吗。” 云鹊道:“那位洛贵人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几日大家都在外出走动,并不见她出门,也无人在意,不想出手竟是这么阔绰,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去查清楚。” 孙明珠道:“你现在就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 云鹊忙应声出去,往凝香居去。 孙明珠并未给她礼物前去结交,只是打听,也不能光明正大进凝香居。 云鹊只能在凝香居门口观望。 凝香居的大门虽开着,却并无人出来。 她往前走了走,往里窥视。 院子里也并没有人,只有一院子被养得鲜灵娇艳的蔷薇。 洛芙玩了一上午,此时已经在软塌上睡下了。 慕容烬照旧盘腿坐在地上,伸手轻捻着她的耳垂。 嫩白圆润的耳垂间缀着一粒红痣。 不经意间瞥到,便是惊心的美,触感也极是舒适。 叫那人把玩得爱不释手。 有内监过来,在门口躬身轻声道:“陛下,掌印回来了,现下正在侧间候着。” 慕容烬顿了顿,轻轻的捏捏美人的脸颊,起身走出卧室:“让他过来。” 不多时,一位面貌和蔼的年长内监走了进来。 慕容烬道:“高斌,事情查得怎么样?” 高斌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又称内相,大权在握,前段时间被朝臣弹劾,慕容烬顺势把他贬去皇陵,实则是去查红莲教一事。 红莲教在闽南一带盛行,吸纳信众已有上万,教主时常煽动信众谋反。 闽南总督递上来的奏折却丝毫不提这事。 其中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高斌躬身道:“奴婢已经查清了,那红莲教的幕后主使正是闽南总督,从陛下手里逃走的晋王似乎也在闽南,奴婢暂时还未找到他的踪迹,不过奴婢倒是无意中查到,北镇抚司的一名总旗与晋王有旧,与闽南总督也书信来往密切,是一丘之貉。” “原来朕手下的狗也有咬主子的。” 慕容烬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看来朕杀得还是不够狠啊。” 高斌含笑道:“牵扯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奴婢会帮陛下逐一清算,陛下可有想亲自动手的人吗?奴婢把他提到陛下面前。” 慕容烬眼中已有弑杀的疯狂,却不知想到什么,控制住了:“罢了,染一身血腥气,去不干净露馅就不好玩了。”: 高斌有些惊讶,他往卧室方向看了眼:“奴婢回来便听说了,陛下近来得了位洛贵人,似乎十分喜爱。“ 慕容烬笑着点点头:“她睡了,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高斌也笑了,眼中尽是欣慰。 慕容烬幼时他就在身边伺候,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看着他长大,又一步步登上帝位,情分自是不同。 ”难得有人能入陛下的眼,想来自是不凡,只是陛下既然喜欢,何不亮明身份,也可让她时时侍奉在旁,听说有洛贵人在身边,陛下的头疾都甚少发作了。“ 慕容烬没说话了,停了会儿才道:“露馅了再说。“ 那样纯挚良善的人,连拿人一只糖人都要给钱,知道他喜欢杀人,恐怕会吓到。 他还不想那么快从那张无忧娇美的面容上看到惊恐逃避的神情。 高斌眼中惊讶更甚。 他从没见过帝王这么迁就一个人。 印象里,才八岁的孩子,在亲生母亲被强行吊在白绫上,扭曲挣扎的时候。 他也只是抄着手静静地看着。 他以为帝王的心已经是一片废墟。 他怎么样的疯都是正常的。 唯独这么迁就一个人是不正常的。 但这样的不正常似乎能让帝王活的长久一些。 那就是极好的事情。 第51章 等长烬回来一道吃锅子 高斌对洛芙又多了几分重视,想起刚才下面人禀报的小事,也不敢自作主张,问道:“陛下,刚才有个贵人身边的侍女在外窥视,应是在打探洛贵人的事,可要奴婢处置了?” 慕容烬眼中微有冷意,却道:“罢了,她会处置。” 高斌又有些意外,这样的人,平日里都是随手杀了的,哪里还会留人过夜。 陛下果然是与以往不同了。 他应了声又道:“奴婢来时,见阁老与武清侯在文华殿前吵着要见陛下,两人互相弹劾,陛下可要过去断一断官司?” 这两位在朝中分作两股势力。 阁老张宏历经两朝,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上下。 武清侯高伟亦是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武将都将之视为表率。 二人自先帝在时就互相看不顺眼,先帝去后,这看不顺眼就被摆到了明面上。 不是今日你弹劾我,就是明日我弹劾你。 互相攻伐不休。 慕容烬心情不好时,两边人都杀。 心情好时,就会坐一会儿听听,然后让他们按章程办事。 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不多。 “走吧,去看看。” 帝王今日心情不错。 他望了望卧室,起身出了凝香居。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静悄悄的,卧房内外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刚睡醒,身子有点酥软,洛芙手撑着软塌坐起来,听兰便立马走了进来,扶她起身:“主子醒了。” 青禾随即送来温水供洛芙清洗。 洛芙净了手脸,望向两人:“我午睡时,你们是不是一直站在门口?” 两人闻言都有些惶恐,躬身道:“是,主子不喜的话,奴婢们便站远一些。” 洛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两个新到她身边的侍女太拘谨了,若是商陆和忍冬,她睡的时候,她们也会小憩片刻,醒来了就在堂屋里做针线,或是跟小丫头子们一道玩翻花绳。 偏她们一板一眼地,规矩得很,也累得很。 她不喜欢看自己身边的人太累,听兰与青禾又尽心的很,她也想她们过得舒服些。 “我睡觉时,你们可去做自己的事,这样平白站着又难受又浪费时光,多不好。”洛芙安抚道,“你们瞧长烬,他就很随意,这会儿应该又出去玩了。” 听兰与青禾心中感动。 可却不敢听从。 在这内廷里遇到一个好主子不容易,但保命更不容易。 如今陛下还算稳定,这内廷便也看起来是那么回事。 一旦陛下脑疾发作,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整个内廷就会随之震颤疯狂。 她们还是近身伺候的。 如果在这期间被陛下看见她们松懈,恐怕就会丢了脑袋。 虽说有洛贵人在,或许能保住一命。 可谁也不想非得体会一遭。 平日里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洛芙见说不动她们,也只得随她们去,拿书走到外间游廊前坐下。 这会太阳已经下去。 虽还有些闷热,但她院子里花草多,还算合宜。 守忠过来躬身问道:“贵人晚上想吃什么?” 洛芙想了下道:“吃锅子吧,等长烬回来,你们也在屋里摆两桌子吃,屋子里放得有冰不热的,这种时候吃锅子才舒坦。” 守忠哪里敢跟帝王一个桌吃锅子,想一下脑袋都感觉要错位了。 却也不敢多言,只应了下去准备。 洛芙垂眸看书时,余光中瞥到门外似乎有人。 她抬头看去,门口却又空荡荡的。 听兰道:“主子,那是前头金福阁孙贵人身边的云鹊,您睡午觉时,她就在外头鬼鬼祟祟地窥视了。” 洛芙微微皱眉。 心中也是明白。 赵元春被她殿里的孙贵人欺负。 她又给赵元春送东西。 孙贵人派身边人过来应当是打探她的情况,好衡量是否能抗衡的。 她想了下对听兰道:“你出去看看,叫她进来。” “是。” 听兰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云鹊进来了。 云鹊在外窥视,只想寻个机会找洛芙身边的侍女、内监打听事,不想竟被揪到正主面前,心里也慌了,垂着头不敢乱看。 洛芙也不拐弯抹角:“你在我门外鬼鬼祟祟瞧什么呢?” “没,没瞧什么……” 云鹊慌忙抬头回话,只是在见到洛芙后,也是怔了怔才想起来早就想好的说辞:“奴婢只是,只是路过,好奇看了一眼……” 洛芙道:“你是前头金福阁孙贵人身边的人吧?” 云鹊听她张口就说出来,不禁一惊:“……是。” 第52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躺平过日子 洛芙笑道:“我入宫后一直疲倦未消,是以还未曾出去走动过,也不曾见过你家主子,如今看见你倒是正巧。” 她去看旁边的青禾:“把我在漱玉阁时苏嬷嬷送我的合和香拿一些过来。” 青禾微怔,她不知道有什么苏嬷嬷。 但知道合和香,那是洛贵人前几天无事自己制的。 “是,主子。” 青禾神色如常地回屋。 云鹊正是来打听洛芙底细的,闻言忙问道:“贵人,苏嬷嬷是?” 洛芙含笑道:“当初在漱玉阁时的教引嬷嬷,她与我投缘,讲了许多陛下的事,还赠了我这合和香,说陛下偏爱这香。 你家主子与我同是贵人,想来不缺什么,我也没什么能让姐姐瞧得上的东西,只这点香还算有些分量,正巧看见你,你便带回去当做我给姐姐的礼。” 说话间,青禾已经拿着东西出来了。 洛芙示意她交给云鹊。 云鹊忙接在手里,脸上都是喜色:“奴婢替我家主子多谢贵人了。” 洛芙笑道:“我晚间要吃锅子,一人也没什么意思,你回去问问你家贵人愿不愿来,另外我还打算请赵才人一并过来。” 云鹊本是要立马应下,听到赵才人脸色变了下,勉强笑道:“是,奴婢这就回去禀告我家主子。” 看着云鹊离开,青禾忍不住问道:“孙贵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子怎么还送她东西,同她示好,邀她一同吃锅子?” 洛芙道:“正是她不好相与才更应该缓和关系,不然邻里不和,赵才人也不好受,往后大家估计要这么住一辈子,总是要和和睦睦地才好过日子。” 那孙贵人看起来又是个以家世论的人,她只是京外三品官的庶女,如果不拿出点有分量的人和物来镇场子,即便她怎么示好,那位孙贵人恐怕也只会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嬷嬷和合和香都是她编的,那位孙贵人即便怀疑也不可能真跑去找人问。 她心有顾忌,如此便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躺平过日子。 青禾与听兰则有些恍惚。 邻里? 过日子? 好难在这内廷里听到这样的词。 金福阁里,云鹊已经将洛芙的话都跟孙明珠说了。 孙明珠皱着眉,拿过那盒合和香,打开闻了闻,将信将疑道:“她的教引嬷嬷当真跟她说了这么重要的事,又送了她这香?” 云鹊道:“奴婢看不像假的,那位洛贵人生的……极美,想来是得了教引嬷嬷看重的。” 孙明珠冷笑道:“长得的美有什么用,后宫里缺美人吗?没有家世,等到年老色衰那一日,还不是被丢弃的命。” 她虽这么说着,手中拿着的合和香却没丢开。 云鹊忙附和道:“主子说的是,她那样的,即便真能得宠,也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哪比得过主子家世雄厚,地位稳固,不过她既然同主子示好,主子何不就顺她的意,若她当真能得陛下眷顾,主子与她交好,便能趁机利用她青云直上,岂不美哉?” 她说的正是孙明珠所想,点点头,将盒子盖好递给她:“小心放好。” “是。” 云鹊把东西接过来,听她又道:“再去准备几样礼物,待会儿同我一道过去会会她。” 等云鹊准备好礼,孙明珠出门时,正碰见也刚出门的赵元春。 赵元春冲她福了一礼:“贵人。” 孙明珠知道她也是要去凝香居的,脸上尽是不耐,哼了声率先出去。 凝香居里,铜锅已经烧起。 各色配菜也林林总总摆满了桌子。 孙明珠走进来,见廊前坐在个人。 穿着家常折旧的衣裙,那一头乌发只简单盘个髻以青玉簪固定。 手腕间带一双清透的青玉镯。 素得不像样子,可偏偏那张脸又美得不像样子,即便这般素了,竟也将这一院子的蔷薇给比了下去。 她抬眸看过来时,孙明珠也不免怔住。 “可是孙姐姐?” 洛芙放下书,起身迎过来。 孙明珠回过神,勉强堆起笑容:“姐姐好性子,入宫好几日了,如今才得见你,果然同我身边的婢子说的一样,真真是生的这般好模样。” 两人寒暄一番,交换了年岁,赵元春才从外面进来。 洛芙拉她的手:“元春妹妹。” 赵元春拘谨的福了福身子:“洛姐姐。” 孙明珠冷眼瞧着,丝毫不掩饰对赵元春的不耐之色。 洛芙见到孙明珠后,就知道为什么她同赵元春不对付了。 当日在漱玉阁,就是她抢的赵元春的房间。 不想入了宫,她们两个竟然还住到了一起,自然是会频发矛盾。 洛芙带着她们入座。 听兰与青禾手捧玉瓶将里面的汁液倒入杯盏中。 清甜瞬间与锅子的味道混在一起,竟也香得很。 洛芙道:“这是用苹果与雪梨榨成的饮子,我觉着比酒要好喝,吃一口涮羊肉,喝一口饮子,很是舒坦的,孙姐姐,赵妹妹你们试试。” 她说着便率先涮了羊肉进火辣辣的锅里。 孙明珠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你这几日在屋里就琢磨吃了?” 洛芙点点头:“民以食为天嘛,不琢磨吃,琢磨什么?” 孙明珠更是皱眉:“妹妹这般品貌,又得教引嬷嬷看重,该想着面见陛下,做那第一个侍寝的人才是啊。” 洛芙已经裹着蘸料吃下一口羊肉,一双桃花眼舒服地眯起来,喝了口饮子才道:“陛下想面见咱们自会有旨意下来,偏要自己到陛下面前,恐怕会适得其反。咱们进来,便是要在宫里过一辈子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耍才是正经呀。” 孙明珠哪里听过这种话。 她入宫就是要夺得圣宠,让家族繁荣昌盛。 可这人说的竟也有几分道理。 整日琢磨怎么见到陛下,或是结交或是打压旁人,吃喝都不甚在意,睡得也不好。 纵使见到了陛下,状态恐怕也不佳。 她想着也涮了块羊肉进酸汤锅里,裹着蘸料吃进去。 在清清凉凉的屋子里,顿时从心底里生出一片幸福之感。 于是她涮羊肉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赵元春则是有些黯然。 她这样的出身与位份,还有孙明珠欺压,便是想好好吃饭睡觉也有些难。 洛芙见她不说话,便也猜到她心中所想,冲她安抚的笑笑,又多与她递话照顾。 孙明珠看在眼里,便知她这是有意要帮扶赵元春。 邀她同赵元春一起过来,也是想告诉她这一点。 而她想跟她交好,也必要容忍赵元春。 孙明珠想清楚后,吃着锅子,心里也没那么厌烦了。 只要赵元春不在她面前跳,她当看不见就是了,左右往后她是要步步高升的,跟一个才人计较也是有失身份。 吃完了锅子,又说了会儿话,孙明珠与赵元春便一起离开了。 锅子已经撤了下去。 青禾开窗通风,又点了熏香熏屋子。 听兰则拿了温润的巾子在裹擦洛芙的长发,好去掉沾染的锅子香味。 她看了看洛芙被辣的红肿的嘴唇,有些担忧:“主子嘴唇疼吗,可要奴婢拿冰过来?” 洛芙道:“不妨事,明日就好了。” 她往外头看看。 此时外头已经黑透了。 廊前檐下都挑起了灯。 常安他们在外头忙,她问道:“长烬还没回来吗?” 听兰与青禾闻言立马打起了精神,听兰道:“不曾见他,应是没回来。” 青禾道:“奴婢听常安他们说长烬总往外面去是想多结交些人,也好对主子有所助益。” 洛芙想起长烬带她去看的灯戏,颔首笑道:“长烬是很尽心的,只是我还想让他与你们一起吃锅子呢。他是没口福了,等他回来再单独补偿他吧,你们也别忙了,去吃饭吧,我自己看会子书。” 听兰与青禾应了声,躬身退下。 今晚因为有赵元春和孙明珠在身边,洛芙吃的比平日里多,看了会书,听兰她们都吃完了锅子,她还没睡意。 又起身在外头走了一会儿消食。 月上中天之时。 洛芙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守门的德顺就立马开了门。 长烬便踏着月光走了进来。 第53章 你明日就在家里吧 洛芙还在讶异德顺开门如此迅速时。 慕容烬已经走了过来:“贵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 他的目光定在她红肿的唇上,脸色阴沉下来:“嘴唇怎么了?” 洛芙回过神,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在外面又跟人起冲突了吗?” 他这次回来,倒不是阴了,而是充满了烦躁。 她想起青禾说的话,劝道:“其实我这里哪里都好,用不着再费心结交什么,你在内廷里认识的人多,便只管跟你喜欢的人玩,不喜欢的呢,就不要勉强,离他们远远的就好。” 慕容烬没说话,目光还定在她唇上。 洛芙只得先解释道:“无妨,晚上同前头金福阁的赵才人和孙贵人一起吃了锅子,我吃的辣锅,嘴唇就有些红肿。” 慕容烬听着她不急不慢地说着话,心中的躁意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躬身垂首退在后面的听兰与青禾:“去拿冰来。” 洛芙道:“明日就好了,用不着敷冰。” “明日不好怎么办?”慕容烬伸手揽她进屋,“我竟不知贵人这般嗜辣,看贵人这个时候还没睡,想来也是嘴唇辣的难受,我不在贵人身边,贵人就乱吃,肚子不疼吗?” 洛芙在桌前绣墩上坐下,也知自己放纵了:“下次不这样了。” 慕容烬哼笑一声,倒也没再说她。 听兰拿了用巾子裹好的冰来,慕容烬接过来,半圈着她,轻轻敷在她红肿的唇上:“贵人怎么把前头那人请来的?听说那人看不上家世一般的人。”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么细心的服侍了,也没自己敷,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容烬听得挑眉:“我家贵人还学会狐假虎威了?” 洛芙干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不然她不听我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闹的不爽多不好。对了长烬,你饿不饿?晚饭那会我想让你跟常安、听兰他们一起吃锅子的,你也没回来,我让守忠给你做点吃的吧,五香面怎么样?” 慕容烬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也不想吃,可看着面前关切望着自己,一心想投喂的娇娇美人,他还是应下了。 洛芙没睡,凝香居的人也都在待命,吩咐下去后,没一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就被呈了上来。 洛芙拿过慕容烬手中的冰道:“前两日守忠做给我吃了一次,是由椒末、芝麻、酱、醋、笋汁调汁拌进面里的,别看简单,劲道的面裹着汁子,别提多好吃了,你快尝尝。” 慕容烬只得吃了一筷子,见她一双桃花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便哄她:“当真好吃。” 于是美人高兴了,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慕容烬难得踏踏实实吃完一碗面。 那娇娇美人也终于困了,手撑在脸颊上,桃花眼微阖,口中还在呢喃着说话:“你明日就在家里吧……” 慕容烬漱了口,正拿巾子擦手,听她这呢喃,不由地顿了下,望向她:“什么?” 她却又不说话了。 慕容烬扔开巾子,俯身将她抱起往卧室去,把她放入床榻上时,她又勉力睁开眼睛:“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们中秋都没过,重阳节要好好过一下。 我明日打算做蒸糕,还要裁旗子,你在家里,我们一起做……” 她说着说着声气渐弱,那双潋滟桃花眼也睁不开了,抱着被子,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慕容烬望着她,却是久久没动。 过重阳节…… 你在家里…… 我们一起做……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慕容烬伸手抚上已经沉睡的美人脸颊,低声道:“今日那两个老狐狸终于反应过来,推出来送死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卒,我很烦,杀了他们两个重要的人,那些大臣知道了,一起过来吵闹,我又杀了两个,他们才闭嘴。” 他说着自己干的事,修长的手指滑到她还有些红肿的唇上:“可你这样喜欢过日子,叫我怎么再杀?” 娇娇美人睡的正沉,哪里会回应他。 他盯着她,不满的轻哼:“红颜祸水。” 第54章 重阳节日常 洛芙晚上睡得晚,早上起的便也晚了些。 外头日光大盛。 她撑着床坐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抬手捧住脸颊。 听兰与青禾已经进来,一左一右将床帐拉开,见她捧着脸颊,便问道:“主子脸不舒服吗?” 洛芙摇摇头:“就是觉得脸颊凉凉的,许是晚间冰用多了。” 她放下手,坐到床沿上穿软鞋:“今晚把冰撤下些吧,虽说还是热,但到底已经是秋天了,太凉了会受寒的。” 听兰与青禾面皮都紧起来了。 冰早已经是撤下去了一盆的份量。 帝王一整晚都在洛主子房里。 洛主子脸颊凉,还能是什么原因。 两人却是半点情绪都不敢露,垂首应是,服侍她洗漱更衣。 洛芙看着青禾拿来的宽袖纱衫,摇头道:“拿件窄袖的吧,今日要做蒸糕,宽袖不方便。” 青禾便将宽袖的纱衫放回去,找了件窄袖的给洛芙穿上。 洛芙看看自己的长发,又让青禾找来块布巾把头发包住,收拾的清爽利索了,这才走出去。 外面院子里,长烬袖子挽在手肘间,正在搭灶台。 常安几个在往这边搬青砖。 洛芙还记得昨晚叫长烬在家做蒸糕的事,他今早便没出去,可见他就是个虽然有些古怪,但聪明伶俐又听话尽心还直率的人。 洛芙心中很是满意,走过去笑道:“你们怎么在院子里搭起灶台了?” 慕容烬手里拿着块砖,见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愉悦:“贵人昨晚不是说要做蒸糕么,小厨房就两口锅,怕是不够用。” 洛芙点点头,看着他笑容就没下去过。 慕容烬挑眉:“贵人笑什么?” 笑他脸上有灰。 也不知道怎么抹上去的,森白的脸上多了几道灰印子,比平日里少了几分不接地气的阴气,看起来倒有几分过日子的样子了。 洛芙看着高兴,也没提醒他擦灰,笑道:“明日就要过重阳节了,我高兴呀。” 慕容烬道:“过个节就那般高兴?” 洛芙点点头:“过节热闹,有好吃的好玩的,亲近的人也在身边自然高兴,只是今年祖母和商陆、忍冬不在。” 往后恐怕也不能在她身边。 她惆怅起来,又不想一大清早就扫兴,转了话题:“先不忙了,吃饭吧。” 慕容烬放下砖头,看了眼听兰与青禾,两人便忙进了小厨房。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带洛芙进屋里:“今早做了莲子百合粥,贵人多用些。” 说话间,听兰与青禾便捧着托盘进来了。 上面只有一碗莲子百合粥和炒莴笋等几样小菜。 绿汪汪,白糯糯,清淡的不像样子。 洛芙道:“今早怎么做得这样清淡。” 慕容烬道:“谁让贵人昨晚贪嘴,嘴唇都辣肿了,今明两日就只能吃这种清淡下火的饭菜了。” 洛芙:…… 好吧。 她确实贪嘴了,上火出火疖子可就不好了。 慕容烬本以为她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不想竟是也不挑,这样不合口味的饭菜也吃得香。 真是好养活。 让人看得舒爽。 洛芙吃完了饭,让身边的人也都去用饭,她自己把针线篓拿出来,脱了软鞋,坐在榻上,从针线篓里拿出卷成一卷的彩布,摊开在小几上。 慕容烬坐在另一边,撩了撩那彩布:“贵人打算做什么?” 洛芙看看他:“你又不去吃饭?” 慕容烬随口道:“贵人没起的时候就吃过了,贵人快说说要做什么?香包吗?” 洛芙又从针线篓里拿出直尺,在彩布上丈量着:“做小旗,要插在蒸糕上面的,你不知道吗?” 慕容烬一只手撑着额头只望着她:“不知道,没听说过。” 洛芙听了,心中便有些心疼他。 他们做内侍、侍女的,总是在伺候别人,尤其是年下过节这种日子,恐怕更要忙碌,这内廷里又规矩多,哪里知道重阳节做蒸糕,上头还要插旗子。 她便一边丈量尺寸,一边耐心地跟他解说:“内廷里的重阳节可能跟我们兖州不一样,我们兖州过重阳节是要做蒸糕,上头插小旗的,蒸糕里要掺果仁、石榴籽、栗黄、松子肉,咬一口可香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慕容烬正听的眉眼舒展愉悦,见她忽然不说了,问道:“怎么不说了?” 洛芙道:“我忘了让听兰她们去内务府换果仁、石榴这些小料了!” 她说着忙侧脸唤道:“听兰,青禾。” 两人赶忙进来:“主子。” 洛芙把事情吩咐下去,见她们领了吩咐要走,又叮嘱道:“你们吃了饭,拿些银子再去,这些小料太杂了,要是没有就算了,你们可不要着急,普通的蒸糕也是很好吃的。” 两人应声去了。 慕容烬撑着脸,慵懒餍足的望着她吩咐完又回头,拿出粉片沿着刚才丈量好的硬尺划线,继续说道:“除了小旗,我们还会用粉面做成狮子蛮王的形状放在蒸糕上面,守忠也是内廷的,想来不会做,待会儿我先做一个给你们瞧瞧。” 慕容烬笑了:“原来我家贵人这样多才多艺,会做小旗,还会做狮子蛮王。” 洛芙有些脸红,她其实都是半吊子,小旗简单,还能做得像模像样,狮子蛮王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他们都不会,她总不能露怯。 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第55章 比见到鬼还惊悚 听兰和青禾吃完饭回来拿银子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帝王坐在洛主子对面,手里拿着针线和彩布,正在缝制。 神情认真专注,好像就要以此为生,正在认真学习,缝了一针还要让洛主子看看缝的对不对。 而洛主子则是跟大师傅一般,一边裁布,一边指点他。 这画面,简直比见到鬼还惊悚。 两人心中全是惊涛骇浪,迅速收拾好表情,低下头,脚步无声地进了卧房,拿好银子又悄无声息的出去。 走出凝香居后,青禾先是没忍住:“你说,那还是陛下吗?” “那自然是陛下。”听兰笑道,“有洛主子在身边,陛下这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咱们的日子也是再没有的好过了。” 青禾点头,总结道:“还是洛主子比较重要,主子要的小料,咱们可要全部备齐了。” 两人紧赶着走到内务府,里头正有两个侍女在跟总管孙绍要东西。 俩人一个嚣张跋扈,一个娴静沉稳。 虽然跋扈的那个说话夹枪带棒的,沉稳的那个也没让她讨到好去。 听兰和青禾就在后面等着。 她们跟在洛芙身边虽然没几天,但见这样的,心里也是叹气。 这两个人的主子看起来不像赵才人那般家世低微。 能好好过日子的,偏要挣个高下,多累啊。 两人想着想着,心思又转到蒸糕上了。 洛主子要那么多小料,蒸进蒸糕里一定很好吃吧。 待蒸糕蒸好了,洛主子肯定会分给她们,可以放起来当宵夜。 两人同时把手放到肚子上。 明天又是重阳节了,肯定还会有别的,总感觉这两日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些。 “两位姑娘想什么呢?” 听兰和青禾正在神游天外想吃的,不妨有人忽然出声。 两人回过神,见是孙绍,刚才夹枪带棒的两个侍女已经拿着东西在往外走了。 听兰笑道:“没想什么,这不是看公公在忙,就站着等等嘛。” “二位姑娘过来,可是洛主子缺什么了吗?”孙绍挺喜欢她俩的,毕竟她俩只要一来,就会给些银子,谁会嫌钱多呢。 帝王假扮内监在洛芙身边的事也只有特定的一些人知道。 知道的人不想死,自然也不会乱说。 是以内务府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听兰与青禾过来也是要塞钱,按章程办事。 青禾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塞给孙绍,也笑道:“明日就是重阳节了,我家主子想做蒸糕,需得要一些小料,果仁、石榴籽、栗黄、松子肉这些,公公给行个方便。” “重阳节?” 孙绍把银子揣进袖子里,讶异道:“宫里可有些年头没过节了,贵人怎么还有这心思呢?” 青禾也没多说,只道:“我家主子刚进宫,难免还留有外头的习惯,也不怎么,就是做个蒸糕,自己乐一乐。” 孙绍点点头,让人把对牌拿来给她:“两位姑娘去膳房问问有没有吧。” 青禾接过来道了谢,同青禾一起出去,没注意柱子后头走出来个人。 正是刚才两个夹枪带棒的侍女之一。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进了门。 孙绍看见,哟了声:“砚秋姑娘怎么还没走呢,还缺东西吗?” 这个侍女正是崔玉如给崔玉珍的婢女。 虽说内务府定下新规不让带侍女进来,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几日运作下来,砚秋又被送了进来。 她刚才拿了东西本是要走的,只是听到孙绍说洛贵人便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会儿过来问道:“公公,刚才那两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呀?” 孙绍油滑道:“这可是有关娘娘们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乱说。” 砚秋把头上的金簪拔下来塞给他:“不过是问问哪个宫的,算不得打听娘娘的事,公公通融通融。” 孙绍麻溜的把金簪揣进怀里,话锋一转:“姑娘说的也是,娘娘们都在四处走动,哪个宫的本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那两位姑娘一个叫听兰,一个叫青禾,都是住在凝香居里的洛贵人身边的人。” 砚秋忙道:“公公可知那位洛贵人的出身和闺名吗?” 孙绍道:“娘娘们的闺名,咱们做奴才的怎么敢打听,至于出身,进来就被封为贵人,想来这位娘娘出身也是不俗。” 砚秋见问不出什么了,便也没多纠缠,道了谢转身回去。 崔玉珍住在与凝香居隔了十几条宫道的永福宫。 永福宫距离皇帝住的地方又近些,是以这宫里是有主位的。 主位祥嫔是进来有几年的老人了,平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还算好相处。 但跟崔玉珍住对面的也是新进的贵人,有些跋扈,相貌也相当。 两人便自然而然的不对付。 在内务府时,跟砚秋争锋相对的就是这位贵人身边的人。 砚秋本是要回永福宫的,想了想,还是拐了个弯,找人问了凝香居所在,往凝香居去了。 第56章 重阳节日常2 砚秋去到凝香居附近。 见这里十分僻静,连宫女内监都少见。 她沿着宫道转了个弯,便见有个宫门开着。 里头传来些许说话声。 砚秋仰起脸,见大门上头挂着块牌匾,上书凝香居三字。 她便慢慢走近了,用余光往里面瞧。 院子里搭了个灶台,灶台上头放着口锅与蒸笼。 几个内监正在忙着添柴。 蒸笼上白气腾腾。 不多时,一内监走去了侧面一个房间,躬身道:“主子,时候到了,蛮王蒸好了。” 便有两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砚秋虽是余光在偷看,却也是不由得一怔。 这两人生的都是不俗。 女子虽穿着旧衣,通身上下也没什么装饰,头发也被一块没甚花样的布巾包裹住。 但那身条,与即便模糊的面容轮廓也知这女子极美。 旁边的男子着内监服侍,身量颀长,宽肩窄腰,竟也是难得的俊。 砚秋便知,这女子应当就是这凝香居里的那位洛贵人了。 她没忍住转过脸,想细看那位洛贵人的模样。 她身后的那个内监却抄着手缓缓走到洛贵人身前,眼睛直视着她。 砚秋说不出那是种什么眼神。 也并不如何的凶戾。 但她不知怎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住,下一刻就要被咬断喉咙,命丧当场一般。 砚秋仓惶的收回目光,腿脚虚软的赶紧走了。 院子里,守忠躬身在慕容烬身边,等候帝王吩咐,便去杀了那个敢在门口窥视的宫女。 慕容烬正欲抬手,身后蒸笼盖已经打开,白气大盛,美人期待地说:“这次肯定是个好的。” 慕容烬到底还是没动手,转过身。 常安和德顺已经把白气挥散,美人期待地看向蒸笼,紧接着表情就垮了。 慕容烬往蒸笼里瞥了眼。 只见一坨面疙瘩立在里头。 洛芙干咳了声:“肯定是火候大了些,你们别急,我下次肯定能捏好。” 慕容烬瞧着她脸上沾着的粉面,刚才被人搅扰了兴致升起的戾气便消散了,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以拇指擦去她脸上的粉面:“贵人别急才是,瞧这脸上都是粉面。” 洛芙现在满心都是狮子蛮王,哪里还会管脸上的粉面。 神情凝重地准备再进了小厨房。 听兰与青禾挎着篮子回来了。 “主子,奴婢们把小料全都带回来了。” 洛芙看看,里面几个又大又圆的石榴格外惹眼。 听兰道:“赶巧外头石榴园的石榴成熟,给膳房送了一些当装饰,膳房的人见主子要便直接给了几个。” 洛芙点点头,思忖着:“那待会还能榨点石榴汁把面团染红,这样狮子蛮王就更好看了,听兰、青禾你们把石榴剥一下,我一会儿就能把狮子蛮王做出来。” 听兰与青禾连忙应声。 洛芙则挽着袖子又进了厨房。 慕容烬无奈,也只得跟过去,见她忙得热起来,又成了艳丽蔷薇,便也没再随她在厨房呆下去。 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扯过案板上刚才剩下的面团,揉了揉,三两下就把面团捏成了一个狮子模样,放到洛芙面前。 洛芙抓着自己手里的面疙瘩惊呆了:“长烬,你怎么会的?” 慕容烬道:“自然是贵人教的。” 他半圈着她出去:“现在既已有了参照,便让守忠他们来做,贵人回房吧。” 洛芙随着他往外走,由衷地夸赞道:“我都还做不好呢,你就学会了,长烬,你果然聪慧。” 慕容烬嘴角扬起来。 他自然聪慧。 不然也坐不到皇帝的位子上。 印象里,读书的时候,太傅也是夸过的。 只是后来,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变成了恐惧。 他也十分享受这样的目光。 他不需要被夸聪慧,只需要看着众生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这样会产生一点愉悦,供他吸食。 这也是他唯一缓解头疼的方法。 但现在有这么一个人。 她随口的夸赞,她冲他随意的笑,都能让他愉悦。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美妙。 让人恐惧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第57章 重阳节日常3 凝香居一切如常,永福宫却是鸡飞狗跳。 崔玉珍刚跟对面的唇枪舌战吵了一架。 气呼呼回到自己屋里,看什么都不顺眼。 “去,把我的信拿来!” 崔玉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拿帕子给自己扇风,一边指使身边的侍女去房里拿东西。 侍女应声,赶忙进房里把她放在抽屉里信拿过来给她。 崔玉珍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字,脸色这才渐渐好起来。 砚秋进来时,正好青州的信也送过来了,她便一并带了过来。 信中所言,便是洛芙的惨状。 崔玉珍心情不好时就拿出来看看,当做解气良方。 她正看的心中渐渐舒坦,门口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 崔玉珍吓了一跳,赶忙看过去,见是砚秋。 她扶着门框,脸色煞白,神情恍惚,跟外头有鬼撵着一样。 崔玉珍皱眉道:“你不就是去内务府拿个东西吗,怎么这幅模样?” 砚秋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回过神,喘了几口气才走进来:“主子,奴婢碰见了个……” 她想说碰见了个内监,被对方的眼神吓的魂不守舍。 话到嘴边也知说出来只会显得荒诞,便忽视了那内监,说道:“奴婢在内务府碰见两个侍女,住在偏僻的凝香居里,她们的主子姓洛,是个贵人。” 崔玉珍听她莫名其妙说起两个侍女,正不耐烦,最后的洛字让她突然一个激灵:“你说那人姓洛?” 砚秋点点头,还想细说,忽然想起还有侍女在,便让她下去才道:“奴婢去看过了,那位洛贵人生的很是美貌,主子,奴婢记得洛大姑娘有个庶妹是极为美貌的,洛大姑娘没入宫,会不会是换了洛二姑娘过来?” 崔玉珍脸色都变了:“不可能,洛芙都已经嫁给青州的一户穷酸家里,怎么会入宫!再说了,入宫这样的好事,洛贞可是从小就准备着的,怎么会把这样好的机遇让给她最看不上的庶妹!” 砚秋也不确定,她没见过洛芙,只是听崔玉珍提过,但怎么会那么巧,姓洛,又同样生的极美。 她有心让崔玉珍过去看看,可一想起那位洛贵人身边的内监她心里就发怵。 左右是不是那个洛芙对主子都无碍,还是别去惹这个麻烦了。 她正要说话,把这事揭过去,不妨崔玉珍却焦躁起来:“那我去看看!” 她站起来就要走。 砚秋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许是同姓,用不着主子这般亲自过去探看,那位洛贵人是不是洛芙对主子都无碍的。” 崔玉珍咬牙:“谁说无碍!” 那人要真是洛芙,那她这些日子看笑话的是谁! 她往后还看谁的笑话! 看她自己的笑话吗! 砚秋见拦不住她,又着实发怵,只得道:“主子既想知道,奴婢使人回伯府让大主子把来龙去脉查清楚,总比主子现在贸然过去的强,那位洛贵人身边有个内监十分的不同寻常,想是什么总管,但护洛贵人护的紧,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干系,主子千万不要这时候过去。” “怎么还有个内监?”崔玉珍听着心中倒是好过了一些,“这内廷里,就要数那些个内监最会拜高踩低,那洛芙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庶女,不会有内监做赔本的买卖护她,想来那人不是她。” 砚秋心说,那可不一定,那样的容貌,但凡不是个飞扬跋扈的无脑之人,早晚有出头之日,早早有大监看中下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 她细细想着在凝香居时的情景。 那内监也太不同寻常了。 通身的气质,也不像是内监。 还有他对那位洛贵人的维护,也不像是奴才对主子,倒是像…… “那你快递信出去,我要尽快知道那个洛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砚秋的思绪被崔玉珍的催促打断,她忙应了声,走去书桌前写信。 洛芙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又被查了。 她正在折茱萸。 凝香居后院里种的有茱萸树,她住进来时就开成一片了。 此时密密匝匝地垂在眼前,一片明黄烂漫。 慕容烬小臂里挂着个篮子站在她身边。 眉目舒展地望着她精挑细选一支茱萸,回过身。 他抄着手,把篮子往她手边递了递,她却没放到篮子里,而是举起来往他耳边递来。 慕容烬挑眉,配合地垂首,让她把茱萸插进自己的发鬓中。 “重阳节除了吃蒸糕,还要佩戴茱萸。” 洛芙望望他,见没插歪,便又回身去挑选花枝,口中缓缓解说道,“不仅人要佩戴茱萸,房屋的门窗也要插上茱萸,如此才能避灾祈福,你们内廷里是不是都不这样?” 慕容烬只望着她,眉眼是再没有柔和,配合的应了声。 洛芙望着满眼的明黄茱萸,闲聊道:“我想也是,都重阳节了,也不见内务府有什么准备,那你们内廷是怎么过重阳节的?” 慕容烬“唔”了声,认真想了想。 节日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已经许久不在乎这种东西了。 不过印象中,幼时是过过的。 他的那位母妃也十分热衷过这样的节日。 不过她喜欢过节不是因为节日热闹有好玩的好吃的,亲近的人在身旁。 而是能借此见到先帝。 也不过就是歌舞宴饮,混在一堆女人中装模作样的演戏,期待着先帝能多看她一眼。 后来,他的那位母妃失宠了,节日都不能去参加宴饮,他也就派上了用场。 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会犯病,好引先帝过来…… 慕容烬有些苦恼,节日里吃毒药这种传统,说出来会吓坏她吧。 他只能挑挑拣拣的说:“节日都是主子们才会过的,一般就是歌舞宴饮,至多驾临德化门同百姓们一道看段百戏。” 洛芙点点头,跟她想的差不多:“那今年我带着你们过,节日里就是要开开心心,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可去玩耍,我看你回来就总在我身边服侍,这两日你就跟常安他们一块玩吧,喝喝酒,打打吊子都行。” “他们可不敢跟我玩。”慕容烬折下一支茱萸花枝,插进她发髻上,叹道,“贵人这般好性,是当真不怕我们松懈,不把你放在眼里?” 洛芙折下花枝往篮子里放:“我既然敢放任你们,便不怕这些,你们跟商陆和忍冬一样都是尽心的人,若是那不好的,我也不会如此。” 慕容烬听得挑眉:“贵人还这么会看人呢,若是那不好的,贵人又该怎么办?” 洛芙道:“不让他在身边伺候了呗。” 慕容烬笑了,是她的作风。 两人折好花枝回去。 赶巧蒸糕正出笼。 洛芙便走过去看。 常安与德顺赶忙把白汽挥散。 只见蒸笼里八块蒸糕鼓囊囊,白胖胖,甜香味扑鼻。 周围还有一圈染了浅红色鬃毛的狮子蛮王雄赳赳气昂昂的立着。 简直又香又好看。 洛芙望向躬身候在旁边的守忠,赞道:“守忠你手真巧,狮子蛮王做的比我们兖州人都好,跟长烬一样聪慧。” 大热天的,守忠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垂着脑袋,眼睛只敢看地面:“主子过誉了,没有贵人打样,奴婢这样粗苯的人哪里能做好。” 慕容烬冷哼了声,把篮子递给听兰,拿过青禾递过来巾子擦着手:“我还当贵人是真心夸我,原来贵人这是见谁都聪慧。” 洛芙怔了下,又觉好笑。 长烬除了古怪点,还有这点不好。 那就是太会争宠了。 要夸就只能夸他一个,夸了别人他就不高兴。 这样的性子,也不怪守忠他们不爱跟他玩。 她无奈,只能装没听见,管青禾要巾子擦手。 慕容烬知道她这是要吃那蒸糕,也没再跟她计较,扔开巾子,拿了蒸糕出来,掰下一小块凉着。 等洛芙擦了好手,正好那一小块蒸糕温度也差不多了,慕容烬把蒸糕递到她嘴边,见她习惯性的张口吃下,心情这才舒坦了。 那蒸糕软糯香甜,一口下去好似整个人都也香甜起来。 洛芙眼睛亮起来,想夸守忠来着,但是看着长烬正慢悠悠的看着自己,只能生生忍住,暗自决定等长烬不在身边的时候再夸守忠,给赏赐。 她让听兰拿盘子过来,捡两个蒸糕进去:“这是第一笼,咱们先吃,守忠、常安、德顺你们也别忙了,把蒸糕分一分,吃完了再干活。” “是。”常安几人应声。 洛芙拿过盘子,对听兰、青禾道:“你们也去吃吧。” 洛主子果然把蒸糕分给她们了。 听兰和青禾心里高兴,知道帝王也只想跟洛主子独处,便赶忙应声。 洛芙便端着盘子跟长烬一起进了屋。 坐到绣墩上,见长烬坐在旁边,又把蒸糕喂过来,她推了下:“你也吃。” 她自己去拿盘子里的蒸糕,只是太烫了,有些无从下手。 慕容烬哼笑道:“那么烫贵人怎么吃?” 他又喂过来,洛芙谗蒸糕,只好吃下去。 慕容烬见美人吃的认真,眼睛都享受的眯起。 只是美人咽下蒸糕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享受的神情一滞。 “你不能光想着服侍我呀,多想想自己,还有啊,你这个争宠的性子最好改改,不然守忠他们都不跟你玩了。” 慕容烬轻哼:“还想着守忠呢。” 洛芙:……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 看来她只能多宠着他一些,不然连她都不理他,那他就该难受了。 第58章 听了个故事 重阳节这日。 凝香居门窗上都插着开得烂漫的明黄茱萸。 外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僻静。 凝香居里却是热热闹闹了一整天,直到月上中天才静下来。 次日卯时。 有内监躬身在卧室门口,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卧室里没动静。 内监也不敢催,过了好一会儿,慕容烬才从里头出来。 内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生怕因为自己扰了帝王的兴致而丢了命。 听兰、常安几人也躬身候在一侧。 慕容烬并无戾色,神情餍足愉悦,往听兰、常安几人身上看一眼:“拿些蒸糕来,朕当早膳。” 听兰几人懵怔了一瞬才忙应声,紧赶着去厨房包了一些昨日剩下的蒸糕过来给慕容烬身边的内监捧着。 慕容烬这才出了凝香居,回到自己住的承平殿。 高斌早就候在殿门外了,见他回来便让内监们捧水来供他梳洗更衣。 “陛下这两日这样愉悦,早上就吃些东西吧?” 高斌劝道。 慕容烬理了理袍袖,颔首:“朕打包了蒸糕,你也来吃点。” 说话间,便有内监把已经重新蒸过的蒸糕捧到了桌案上。 那蒸糕是切过的。 里面扎实的小料露出来,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慕容烬递了一块给高斌:“你尝尝,兖州特产。” 高斌呆呆地接过来,看着慕容烬吃完了一块才迟钝的自己也咬了口。 慕容烬这个时候就有些体会到洛芙让他吃东西时的心情了,他望着高斌:“如何?” 高斌咽下口中食物,含笑望向他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眼睛有些湿润:“甚好,甚好!” 慕容烬不满他的反应,“啧”了声:“哭什么。” “奴婢这是高兴。”高斌举袖擦擦眼睛,忍不住劝道,“陛下这般喜爱洛贵人,便让她侍寝吧,您该有子嗣了,江山也需有继承人,前朝后宫才能稳固啊。” 慕容烬沉了脸:“高斌,你知道朕不想要子嗣。” 高斌自然知道,以前他从不会提,但现在有了洛贵人,那就不一样了。 “陛下不想要子嗣,也该为洛贵人想想,妇人们总是想做母亲的,而有了子嗣,江山稳固,洛贵人才能无忧啊。” 他知道慕容烬喜爱洛芙,便只拿洛芙说事。 果然帝王听了虽没说什么,脸色却和缓了。 高斌便知帝王这是听进去了,也没再多说,服侍他漱口净手去上朝。 慕容烬上朝全凭心情,因此他两日没上朝也没人觉得不对劲儿。 朝会上,除了日常军政财物状况,端王竟被抬了出来。 端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也就是慕容烬的二哥。 先帝皇子十二个,除了慕容烬,京城里就只幸存了这么一个。 他能幸存下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便是资质愚钝,有时候话略绕一点,他都听不懂。 他自己倒是也有自知之明,只安安稳稳地当一个王爷,从不会跟朝堂军政上有什么牵扯。 难得他还有被弹劾的时候。 慕容烬有了些兴致,听下头言官道:“陛下,端王纵奴行凶,将人殴至重伤,还包庇其罪,不肯将罪奴交出来,已犯众怒,还请陛下明断。” 都知道帝王弑杀,这种事虽小,却也能断送一个亲王的性命。 即便帝王不杀他,也会让各司职衙门去断。 端王得罪了人,就别想独善其身。 群臣习惯地等着帝王下杀令或是交由衙门处置。 不想帝王竟对身边的内监道:“去,把端王和他那奴仆带过来。” 群臣诧异,这是要亲审? 言官与户部尚书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忐忑。 端王过来,说明原委没什么,重要的是帝王脾性难以捉摸,怕是要有一伤。 可却也无人敢阻拦。 端王的事本就是朝会收尾时提了这么一下,不想竟要亲审。 朝堂上一时静了下来。 慕容烬倚靠在龙椅上耐心的等着。 不多时,端王就跟在内监身后,小跑着过来了。 端王身形圆乎,这一路小跑过来,喘得跟拉风箱一样。 在端王身后还跟着个人。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量不算高,但很结实,端王喘成那样,他的气息是半点没乱。 想来就是那个当街行凶的奴仆。 “陛下,臣来了。” 端王也不讲究什么,小跑到前头纳头就拜。 他身后的那个奴仆也跟着跪下,头都不敢抬。 慕容烬道:“言官弹劾你纵奴行凶,你说说怎么回事。” 端王虽是愚钝,但内监都点名把殴人重伤的奴仆带来了,他便是再傻也知道让他来是怎么回事了。 赶忙解释道:“陛下,这事不怪我的仆从,是胡尚书儿子的错。 我那仆从是兖州人,十八岁入伍,家中就只剩下老父与长姐。 胡尚书的儿子胡满以前去过兖州游玩,纵马把我仆从的老父踢成重伤,当时好些人都看见了,围着他不让走,他自己扬出身份把人震慑住就走了。 为了给老父治病,家里的积蓄全都用尽,还是没能治好,最后他长姐卖身才把老父埋了。 等他回来已经是家破人亡,长姐不知去向。 他听人说起原委,便来京城讨个说法,只是他还没怎么着呢,胡满身边的人就先冲过来打他。 他受了好多下,只能还击,这才殴伤了胡满的一个仆从。” 端王说完了事情原委,最后道:“陛下,臣觉得臣的仆从没有错,所以他们来管臣要人,臣才没给。” 户部尚书胡庸额头上冒着汗,也不敢出言说话。 这事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帝王的心情和态度。 在帝王没有明确态度之前,他不敢贸然开口。 慕容烬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对兖州有感觉。 于是他直接就判了:“胡满,杀,胡庸罢官。” 胡庸闻言整个人都散了,瘫在地上,却还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跪在端王身后的奴仆却是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谢陛下!谢陛下!陛下英明!” 听了个故事,慕容烬也烦了,看向群臣:“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群臣忙齐声道:“臣等已无事可奏。” 慕容烬便站起身,回承平殿更衣,往凝香居去。 第59章 我家贵人,人人都喜欢 凝香居里外都静悄悄的。 只厨房传来一些响动。 慕容烬先去了正房,又进卧房。 卧室里除了一室冷香,半个人都没有。 洛芙不在,听兰与青禾也不在。 慕容烬脸垮下来,抄着手又走出去。 常安与德顺正好从大门旁的耳房里出来,一人手里拿着块蒸糕,另一人捏了块肉干,正欲往嘴里放。 冷不防瞅见慕容烬站在正房门口,俩人跟见了鬼一样,呛咳的脖子都粗了,又忙不迭跪下来请罪:“陛,陛下饶命啊!这,这是洛主子昨日赏下的,没,没吃完……” 守忠听见声音也忙从厨房里出来,见慕容烬站在正房前的廊下,也吓得慌忙跪下来。 慕容烬盯着他们:“她去哪里了?” 常安忙道:“前头金福阁的孙贵人着人来请,洛主子就带着听兰和青禾过去了。” 慕容烬脸色更沉。 常安三人不敢吭声,只等着听吩咐去找洛芙回来。 他却什么也没说,抄着手坐去洛芙常坐的廊台上。 常安三人就知道帝王这是要等洛主子回来。 也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便悄悄站起来,躬身退回各自的位置。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 凝香居门口终于有人回来了。 听兰笑着走进来,也没注意廊台上,先看见侍立在门内两边的常安和德顺,笑道:“你俩傻站着做什么,主子特意让我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晌午不回来用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罢,见两人脸色不对,还频频往后看,她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跟着看过去,果见帝王抄着手坐在廊台上,正盯着她。 听兰脸都吓白了。 这两日跟着洛主子过节过的真是都忘了形。 搁以前,她自是会时时提着小心,哪里敢这般放肆着说话。 她赶忙小跑到前头,跪下道:“陛下。” 慕容烬阴沉着脸:“她怎么会在金福阁留这样久?” 听兰忙道:“回陛下的话,贵人不在金福阁,贵人在金福阁更后头的旧宫里,贵人半晌午那会儿应邀同孙贵人一起去花园赏花,路上碰见了个名叫文香君的选侍,贵人同她应是在入宫前认识的,是以贵人很高兴,便同去了文选侍住的旧宫里。” 慕容烬轻哼:“认识的人倒是多。” 入宫前他一直在她身边,也只有那次在茶楼厢房里她吃包子时,他睡着了,她便自己去太学那边盘香料铺子,遇见个帮忙打抱不平的女人。 想来应当就是那什么选侍了。 听兰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陛下,可要奴婢叫贵人回来?” “随她吧。” 慕容烬恹恹的挥手,让听兰回去。 听兰忙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常安三人羡慕地看着听兰能回到洛芙身边。 洛主子不在,这凝香居都随着帝王一起阴了下来。 守忠战战兢兢地上前道:“陛下,奴婢今个儿晌午给洛主子做了玫瑰鹅油汤面蒸饼,鸡髓笋,翡翠羹,配青菜豆腐汤,洛主子不回来用饭,您用一些吧?” 慕容烬这两日被洛芙养的三餐都及时吃了,只是今天人不在,他就没了胃口,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 帝王不吃,守忠几人也不敢吃,只小心地退回各自的位置上,期盼着凝香居的主人快点回来。 洛芙是下午时分回来的。 在门口时,听兰不着痕迹地咦了声:“长烬回来了。” 洛芙便抬眸看去,果见长烬坐在廊台上,阖着眼,恹恹地倚在围栏上。 “怎么在这儿睡呢?” 她走过去,轻唤道:“长烬,长烬。” 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便张开了,里面并无睡意。 洛芙怔了下:“你没在睡觉啊。” 慕容烬望着她:“本是要睡的,只是等贵人等的都精神了。” 洛芙听的叹气。 让他改改性子才能跟守忠他们玩,他偏是不改。 果然,她一不在,就没人理他了。 刚才回来,感觉院子里气氛都不对劲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性子谈何容易。 她只得从旁的地方劝他:“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做旁的事啊,总等着我多浪费时光。” 慕容烬恹恹的神情消散开来,起身半圈着她回屋:“那贵人说说,我能做些什么?” 他这话把洛芙给问住了。 长烬能做些什么? 他那般的不接地气,跟正常人不一样。 他在她身边时还好一些,但他自己独处时,她还真想象不出他能做什么。 慕容烬看她蹙眉认真想的样子,不禁笑了,半天不见她的不满也散了,扶她在绣墩上坐下,半圈着她明知故问道:“贵人何时同金福阁的人那般要好了,玩到这会儿才回来,连午睡都不睡了?” 说起这个,洛芙就笑:“也没有那般要好,起先是去一同赏花的,哪想竟然碰见了个熟人,长烬你记不记得在宫外的时候,你头疼在茶楼睡了,我去太学盘铺子的时候? 有个纨绔想来搭讪,旁边有个飒爽姑娘出手帮我把人赶走了,我当时想邀她一起饮茶呢,她身边的妇人却把她拉走了。 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她了,没想到竟然在内廷遇见,真是天大的缘分,便没忍住一起用了饭,多说了一会话。” 慕容烬听着,懒懒地讶异道:“不认识的人都肯为我家贵人出手,可见我家贵人真是好人缘,人人都喜欢。” 洛芙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那样夸张,是香君姐姐人好,只是她的家世比赵才人还低微,份例便更少了,咱们得多帮帮她。” 慕容烬道:“贵人要帮赵才人,如今又要帮那个选侍,啧,就是不知贵人的小金库还受不受得住。“ 洛芙道:“我外面还有铺子呢,肯定受的住。” 说起铺子,她不免期待又惆怅起来。 再过半个月商陆和忍冬就会让人送银子进来,她却见不到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第60章 跟陛下亲近亲近 “老板,来十个包子。” 即使是晚间,李嫂包子铺也是十分红火。 端王好不容易排到跟前,立马要了十个包子。 忍冬不会算账,又闲不住,便在忙的时候过来帮忙卖包子收钱,闻言响亮地应一声,动作麻利地捡了十个包子装在牛皮纸袋里递过去。 端王接过来,自己先拿了一个吃,然后把牛皮纸袋往旁边递:“尝尝,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我每天都会叫人来买。” 祈川道:“多谢王爷,小的不饿。” 端王只好把牛皮纸袋拿回来抱在怀里,边吃边往回走:“都亲眼看着胡满被杀,你也算是报了仇,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祈川叹道:“仇虽是报了,可小的长姐却还是了无音讯……” 家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致使家破人亡,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长姐也再寻不到了。 每每想起都是心如刀割。 端王也是叹气。 祈川是月前进的京。 也是巧,他那时坐马车跟王妃一起去城外的香山寺尝那里的素斋,不想旁边行人中有个卖蛇的,他那箱笼没封好,有两条蛇从里头掉出来惊了他的马。 马踢跳着横冲直撞,他抱着王妃在马车里被颠得不轻,眼看车厢就要被甩到巷壁上,是祈川飞身上马,生生将受惊的马给制服。 他和王妃这才没出事。 事后,得知祈川是初来京城,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便让他入了端王府,跟在他身边做侍卫。 后来便又出了那档子事,他才知道祈川的身世。 “这么多年过去,便是陛下也难寻到踪迹了。” 端王安慰道:“往好处想想,你长姐这个时候应该也嫁人生子又是一大家子了,你又说你长姐十分貌美,又是灵巧,怎么着也不会过得太差的。 寻人这事啊就随缘吧,你也该想想你自己了,都三十六了,业没立,妻房也没讨,这要是寻到你长姐,被你长姐看见,肯定还要反过来替你操心哩。” 祈川苦笑道:“我也没甚出息,这辈子自己过就得了,何必拖累人姑娘。” 端王已经把一个包子吃完了,又伸手拿了一个,含混道:“谁说你没出息,你这一身武艺,在我这当侍卫都是屈才,我向陛下荐你进北镇抚司,你可能干一番事业哩。” 祈川忙道:“万万不可!王爷已经为我的事情操心甚多,还差点连累了王爷受罚,怎能还叫王爷去陛下面前替我求官!” “谁说是求了,你没看陛下可喜欢我了吗?” 端王又站去一个名叫满香居的牛杂铺子排队,颇是自得道:“我父皇十二个儿子,就我一个能留在陛下身边,今个儿陛下还这样维护我,可见陛下虽是凶,但他那是凶别人,不是凶我,他心里其实是疼我的,不然也不会我刚把事情说一遍,他就把胡满给杀了。” 端王驽钝,还是个顺杆爬的,自我感觉谁对他好,他就爱往谁那凑。 他揣着包子,美滋滋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陛下这样疼我,我却因为误会他,害怕他,这些年都没有主动去找陛下说话,陛下心里肯定怨我了,他堂堂帝王又不好说,幸好这次因着你的事,让我看出来陛下的心思,也正好借着荐你去北镇抚司的机会,也能跟陛下多亲近亲近……” 祈川不知道端王这顺杆爬的性子,又刚来京城没几天,还不知道帝王残暴的性子,站在他身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次日,端王还真就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入宫了。 他身旁睡着的端王妃跟他一样圆乎,一身皮肤白润细腻,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甚是可爱。 被吵醒后,就扯着他不让走:“你干嘛去呀?” 端王正猫着腰准备下床,见吵醒她了,便挺了挺腰,回身道:“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要去见见陛下,跟他亲近亲近。” 端王妃抱着被子想了想,“哦”了声:“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下满香居的牛杂噢。” 端王点头:“知道你喜欢吃,我赶早点回来给你买。” 端王妃就嘿嘿笑:“那你亲亲我再走。” 端王就噘起嘴,在她脸上啵的一声亲了一大口,笑得眼睛成了一道缝:“你睡吧,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牛杂。” 端王妃便乖乖地闭上眼,端王还没走出卧室呢,她就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慕容烬正在承平殿用早膳。 有内监弓着身进来,在侍立一旁的高斌耳边耳语了两句。 高斌微怔,对慕容烬道:“陛下,端王殿下在外求见,可要奴婢让他回去?“ 慕容烬拿着汤勺的手微顿。 想起昨日那娇娇美人话里话外嫌他性子不好,没人跟他玩。 他哼了声道:“让他进来。” 高斌应声,出去请了端王进来。 端王跟着高斌进来,见帝王坐在桌案后慢条斯理地用膳,看起来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哪里有他们传的那般暴戾。 他心中便对慕容烬更增亲近之感,进来高高兴兴地跪下行礼道:“陛下,臣来看你啦。” 高斌:…… 慕容烬让他起来,放下汤匙,拿帕子擦着手:“二哥这么早过来,想是没用早膳,可要在朕这里用一些?” 高斌:!!! 端王更感动了:“多谢陛下,臣一路过来腹中正是饥饿哩。” 高斌忍下惊诧,忙吩咐人再上一份膳食。 没一会儿膳食就摆了上来。 端王看着满桌的美食,食指大动,赶忙坐下来吃饭。 他吃的也是香。 慕容烬却看的心里起了烦躁。 高斌立即察觉了。 照以往,端王这命是保不住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意料之中,帝王只是把脸侧过去,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只是脸色已经是不好了:“说吧,你过来要做什么?” 端王忙咽下口中食物,憨憨笑道:“臣就是来看陛下,同陛下亲近亲近的,臣知道陛下心里有臣,以前都是臣不懂事,现在臣醒悟了,往后会常来看陛下的。” 慕容烬:…… 高斌:…… 端王看不懂人脸色,还在继续道:“除了这个,臣还想为臣的那个仆从求个职,陛下,臣那仆从入过伍,一身好武艺,在臣这里当个侍卫实在是委屈,臣就想把他送给陛下,让他在陛下的北镇抚司做事。” 慕容烬忍耐着,颔首道:“允,高斌你来安排。” 高斌道:“是。” 端王喜的跟什么似的:“我就知道陛下最疼我!” 慕容烬已经忍不下去了,捏着额头:“你下去吧。“ 端王笑容一愣,看看自己还没吃完的饭:“陛下,我还没吃好哩。” 慕容烬已经在内监的服侍下漱了口净过手,站起身就走。 端王见他要走,忙道:”陛下,咱们兄弟俩才刚说两句话,您上哪儿去啊?” 高斌无言地望向了外头。 慕容烬猛地停住脚步,伸手点着他,身上戾气陡生。 端王虽是愚钝,但也察觉到了,圆乎的身子都缩了起来,战战兢兢的:“陛下,臣,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慕容烬阴沉的盯着他,过了会儿,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怕什么,朕只是看你脖子上有块疤。” 端王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也放松下来:“这不是疤,这是,这是……“ 他难得扭捏起来:“这是王妃亲的。” 慕容烬:…… 高斌已经在仰头望殿顶了。 第61章 裴忌入京 端王吃饱喝足出宫,又去满香居买了牛杂回到王府时,北镇抚司的传令就已经下来了。 令祈川三日后入北镇抚司任校尉一职。 端王得意地冲祈川挑眉:“瞅见没,我说陛下疼我吧。” 祈川是信了,抱拳感激道:“多谢王爷为我筹谋,祈川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了。” “说那话,要不是你救了我和王妃,我俩指定得摔出毛病。” 端王叫来丫鬟,把手中的牛杂给她,叮嘱道:“拿给王妃,让她趁热吃,我要跟祈川兄弟说会儿话,让她不用等我。” 丫鬟应了声拿着牛杂走了。 祈川知道他爱吃,尤其是喜欢跟王妃一块享用,便道:“王爷不必再为我费心了,三日后便要入北镇抚司当值,我也该从王府搬出去了,今个儿便是要同王爷拜别的。” 端王想想也是,点头道:“那你得赁宅子吧?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让管家跟你一起去。” 祈川也没推脱,又抱一拳:“多谢王爷!” 他行李不多,端王陪着他收拾好东西,亲自送他到门口,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肉脯:“赁宅子满街跑,累着呢,你路上跟管家分着吃昂。” 祈川忍不住笑了:“待定下来,祈川再回来看望王爷。” 端王点点头,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本王也该去找王妃吃牛杂了。” 管家也是笑了。 两人去了牙行,找来牙人赁宅子。 路上,牙人听说祈川就要去北镇抚司当差,忙道恭喜:“真是巧呢,前半月也有个人来小人这里赁宅子。 听说他家主人也是北镇抚司的大人,那位大人就住在这条街,您瞧就是那座宅子。” 祈川看过去,那宅子门脸不大不小,门头上挂着块匾,上书裴宅二字。 牙人道:“这地段闹中取静,是出了名的官街,距离北镇抚司官署也不远,正适合大人住,这后边还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大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祈川道:“我只一人住,用不了那么大的宅子,你给寻个合适的,价钱便宜的就成了。” 牙人只得应了声,带着两人往前头去。 经过裴宅时,他偷偷往里头瞄了眼,见几个小厮正忙着搬东西。 丫鬟则在做洒扫,一派忙碌景象。 裴宅外院忙碌,内宅也在忙。 洛贞站在门前廊下,看着丫鬟婆子洒扫屋子。 她入京已有五日了。 今个儿才缓过来。 本来她该是跟周氏她们一起慢慢过来的。 但她实在不耐烦她们,便借口要到京城打点关系,同裴忌一起轻车先行入京。 她的嫁妆也找了镖局早一步运过来。 两日来的休整,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姑娘,礼都备好了,可要现在去广宁伯府?”一个嬷嬷从屋里走过来问道。 这嬷嬷是崔氏的一个陪房。 洛贞入京前回了趟洛府,崔氏得知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没了,也是惊怒非常。 如果不是裴忌回来处理好了这件事,让周氏和裴榆消停下来,崔氏便是要登门讨个说法的。 同时又是对洛贞不满。 从小教导,在家里时也是心有成算的,怎么嫁了人,竟能被作难至此。 崔氏说了洛贞一顿,把身边最得力的一个陪房赵嬷嬷给了她。 这次也跟着过来了。 洛贞知道赵嬷嬷是看着崔氏长大的,城府自然比她深,自打她到了她身边,她就一直让她在身边伺候,十分倚重。 有赵嬷嬷在身边,加之裴忌给她撑腰,令周氏和裴榆不敢再作妖,她的底气又回来了。 她理了理衣袖,端庄笑道:“这便去吧。” 这到了京城,自然得去同崔玉如走动走动,旁的不说,这京城里贵人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同人结交都得从崔玉如这里开始。 赵嬷嬷让人去套马车,又使人抬了礼出来,同洛贞一起走出府门。 因着早就下过拜帖,洛贞到后,广宁伯府的人便将她引去了后院。 洛贞远远就看见崔玉如坐在凉亭里。 她忙过去行礼道:“大表姐。” 崔玉如让她坐下,笑道:“表妹瞒我们瞒得好苦啊,你没去选秀,又嫁了人,我们竟是丝毫不知,玉珍入宫后没见你才觉不对,才让我查呢,表妹就来了,真是巧。” 她虽是笑,但话里却是不满。 洛贞来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忙道:“表姐莫怪,实在是事发突然,内廷的人来相看时,洛芙使了手段,在内监面前露了脸,唉,我相貌不如她,便被她给截了这入内廷的机会。” 她直叹气:“表姐你也知道,为了入内廷,我从小就在准备,临到关头被截,真真是让我备受打击。 而洛芙本已经同千户裴忌定了亲,这骤然期间,未婚妻竟要入内廷,裴忌不会善罢甘休,家里为了息事宁人,便也只能将我嫁给他。 这一切都太过促急了,我也是又惊又怒又懵的,调整至今方好,裴忌又正好调任入京,家里还没收拾停当,我便忙来伯府拜会表姐了。” 崔玉珍将信将疑的,但洛芙的相貌确实罕见,她被内廷的人看上,而致使洛贞落选也是正常。 只是…… “你同姨母一向谨慎,还是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就没派人看好她?” 洛贞叹道:“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看起来是个蠢的,我们也没想到关键时候,她竟能来这么一手,想来往日里都是装的,心里也是极有成算的,玉珍表姐在内廷,若是遇上她,可一定要小心。” 崔玉如点点头,已是信了。 左右她们姐妹是谁入宫,对玉珍影响都不大。 不过是一个心有成算,一个貌美惊人。 利用的方法不同罢了。 崔玉如笑的有了几分亲热:“还不知道妹夫入京任的是何职啊?” 洛贞见她这么问,就知她已是信了,心中便是一松,也笑道:“他在北镇抚司任校尉一职。” 校尉? 崔玉珍想了想。 依稀记得是校尉在北镇抚司是十二人一旗,由总旗统领。 只能说在北镇抚司是个小喽啰。 不过,北镇抚司隶属天子,虽只是校尉,在外行走时,朝堂上的三品大员也是要暂避锋芒的,更别提她这已经没什么权势的伯府了。 说不得往后还能升呢。 崔玉如笑容又热情了几分,同洛贞说说笑笑,还留她用了午饭,到半下午时分才将人送走。 人走后,她忙回了房间提笔把外头的情况一一写清楚,着人把信递去宫里。 第62章 贵人怎么不开心? 崔玉珍很快就收到了崔玉如的信。 她盯着信纸上的字,脸逐渐涨红,额头上都起了青筋,一副怒极的样子。 砚秋站在她旁边,见她不对劲儿,忙道:“主子,大主子写了什么?” “果然是洛芙入了内廷!” 崔玉珍把信纸扔在砚秋身上,手直发抖。 “贱人骗我!洛芙根本没有嫁人!那个贱货竟然骗我!” 砚秋已经快速把信看完了,又听崔玉珍这样说,便猜想她一定是受了谁的蒙蔽,便安慰道:“主子莫恼,有人蒙蔽了主子,现在处置也不晚,且不可因此而动怒乱了思绪分寸。” 崔玉珍眼泪都快下来了,起身恨恨道:“是我家里那个贱婢蒙骗的我!贱婢实在可恶,竟然把我骗的团团转,我要扒了她的皮才能泻我心头之火,你去研墨,我要写信给姐姐让她把那贱婢捉来,我定要亲手惩治!” 砚秋见她现在怒火中烧的模样,当是听不进别的,只能陪她去南窗下研墨。 她看着崔玉珍洋洋洒洒的写,脑中也在想信中崔玉如说的事情。 大姑娘的意思是让崔玉珍同洛芙交好。 洛芙容貌脱俗,与她交好将来也好利用她夺得圣宠。 这是正常的,只是洛芙身边有个内监十分的不同寻常。 上次传信出去时,她也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大姑娘。 大姑娘这次回信却并没有提及他,想来是并没在意这个内监。 她这两天也在悄悄的打听,也确实没打听出什么来。 或许,那只是个寻常的内监而已,是她被吓到多心了吧。 这般想着,等崔玉珍把信写好才劝道:“主子,大姑娘的意思是虽然表姑娘没来,但她与她那庶妹都是能助力主子的,尤其是这位洛贵人,她生的出众,其实是比表姑娘更合适些的。 大姑娘说陛下近来好了许多,没再胡乱杀人,主子想往上走走也未尝不可,那便是要多与那洛贵人接触交好,往后的路才好走啊。” 崔玉珍一听更怒了:“我才不要!” 她才不要跟洛芙在一起,然后处处都被她给比下去! 砚秋皱眉道:“主子且不可小儿心性啊。” 崔玉珍气道:“我见她就晦气!” 砚秋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 气氛不对,崔玉珍这才渐渐恢复理智,却还是不想,推拒着:“往后遇见了再说吧,反正想让我巴巴的上门巴结她,那是不可能的!” 砚秋见她态度决绝,也只好暂时搁下。 另一边,洛芙带了东西刚到旧宫里。 这旧宫如其名,有些年头了。 壁上都在斑驳掉渣。 里头却还住了四个选侍。 内务府也只给选侍们配了一个侍女。 只是这配了还不如不配,住的地方又旧又小,四个人住都嫌挤,这又多出一倍的人,更是不好受。 是以,选侍们的侍女通常都留不长,她们大多都会拿出自己积攒的银子打点关系,从这里出去。 文香君身边的侍女就已经走了。 洛芙进来的时候,正见文香君在院子里的井中打水。 “芙儿,你来了。” 文香君放下水桶笑道。 洛芙看看她脚边另外三个空桶,有心想帮忙,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得放弃,让青禾与听兰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她屋里去。 “姐姐是帮她们三个打的水吧,怎么也不见她们出来帮把手?” 个个大门紧闭,看起来还像是要让文香君把水打满还要挨个送上门。 洛芙就有些替文香君不平。 文香君笑道:“不碍事,她们那点力气也提不动,过来反而是添乱,反倒是你,下次再来我这里不许带东西了。” 洛芙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那里余盈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给姐姐用。” 文香君道:“瞎说,你的份例也就是够你用罢了,你身上便是有个小金库,总往外出,那也撑不住啊。” 她把空桶扔进井中,摇动几下,提了气,动作利落的把已装满水的木桶拉上来,气息也是半点没乱:“我在兽园找了个活,帮那里的内监御马,他们会给我银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够用了,芙儿别总为我操心。” 洛芙惊讶的赞道:“香君姐姐好厉害,竟然还会御马,只是你身为陛下后妃去御马,会不会……” 文香君知道她的顾虑,又打了一桶水道:“说是后妃,其实连宫女都不如,其他选侍有能力的,也都在各自谋出路,没人会注意我们的。” 洛芙没说话了,有些心疼她与其他选侍。 说话间,文香君就已经把空桶全部打满,她利落的把水桶提到其他三个选侍的房门前。 最后把自己的水桶也提回房,风风火火的收拾着东西:“芙儿,咱们下次再说,我需得去兽园了。” 洛芙连忙点头,跟着她一道出来,叮嘱道:“姐姐御马的时候可千万小心啊,莫要伤到自己。” 文香君应一声,冲她挥挥手,大步往兽园方向去了。 洛芙看着她走远这才慢慢的回了凝香居,让听兰拿书过来,坐在廊台上。 “贵人想什么呢,看着书却半日没翻页。” 有阴影覆过来。 洛芙抬头见是长烬回来了,正垂眸看着她。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分神了而已。” 慕容烬眯起了眼,看向身后侍立着的听兰。 听兰忙道:“主子今日去了旧宫,回来便这样了,你快帮我劝劝主子。” 慕容烬眉头皱起:“贵人不是很喜欢那个选侍吗,怎么今日见了她反倒不开心了。” 洛芙叹道:“不是见到香君姐姐不开心,是见到她这样厉害的人却被困在内廷为生计操劳,心里觉得不舒服。” 慕容烬松了眉头,抄着手坐到她身边,凉凉道:“她那样低微的家世,本是入不了内廷的,如今却进来了,定是抱着飞黄腾达的野心,贵人是个不想奋楫争先的,跟她可不是一路人,怎么还替她难受呢。” 洛芙看他:“你不要这样说香君姐姐,她不是自愿入宫的,她想做断案缉凶的捕快来着,但是……” 但是她父亲宠爱妾室,逼的母亲度日艰难。 她如果不入宫,也嫁不了多好的人家,更不能去做捕快,母亲的处境根本无法改变。 她只能选择入宫,这样才能让母亲有依靠。 这些都是熟悉之后,闲谈时文香君说起的,洛芙不想跟人说起她的家事,只道:“总之你不要那样说香君姐姐。” 慕容烬挑了眉,抄着手道:“我们做奴婢的果然是比不过旁人,她不过就是帮了贵人一次,贵人就这么维护她,连说一句都不成了。“ 洛芙听他阴阳怪气的,又想起他争宠的性子,觉得好笑。 长烬真是古怪,如今竟是连女人的宠也要争了。 只是她现在心里装着文香君的事,也没心思哄他,只当没听见,又垂眸看书去了。 慕容烬不满的轻哼了声,却也没走,就在她旁边坐着,眉目渐渐舒展慵懒起来。 第63章 往后贵人可不要后悔 天色渐晚。 常安与德顺挑起宫灯挂在门前廊下。 听兰与青禾则将屋内的烛火点亮。 凝香居内外便都亮堂起来。 守忠等着听兰与青禾出来,走过来问道:“今个儿晚上,主子可说要吃点什么?” “主子没说。”听兰香了想道,“洛主子今个儿心情不太好,你做点爽辣的也好开胃。” 守忠点点头,寻思了会儿道:“秋天也该进补了,我给主子做个辣炖羊肉,配酸笋汤,再来两个酸甜口的小菜。” 听兰点点头:“挺爽口的,希望主子今晚上能多吃点,另一位主子也能跟着多用一些……………” 两人也都是点头。 这些日子下来,许是看洛芙用饭看出乐趣来,帝王也没那么抵触食物了,三餐大抵上都会按时用。 尤其是看洛芙用的香的饭菜,他也会多吃一些。 守忠他们便变着花样的做菜,只望着洛芙能多用一些。 饭菜做好,听兰与青禾捧进正房摆好,进卧房唤道:“主子,饭菜已经备好,快来用饭吧。” 洛芙坐在榻上在跟长烬下棋,闻言应了声,却没立即过去。 而棋盘上她的白子在节节败退,她却也并没有过多思索,只是随手放置着棋子。 慕容烬索性加大攻势,三两步将白子围困至再无翻身之地。 “贵人输了,去用饭吧。” 洛芙没什么胃口,动作便比平时里慢,收拾好棋子才走去正堂桌前坐下。 青禾盛了一小碗酸笋汤放到洛芙面前,笑道:“今天晚上都是主子爱吃的酸辣口,主子可要多用一些。” 洛芙点点头,却只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小块羊肉,剩下两个小菜也没动,便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撤下去吧。” 听兰与青禾神色都不由得紧了,余光去看慕容烬。 慕容烬皱眉看着:“看书看不进,下棋心不在焉,现在连饭都食不下咽了,贵人就那么忧虑那个选侍吗?” 洛芙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是胃口不好,你们别管我了,自去用饭,我明日就好了。” 她说着,漱口净手后,起身又进了卧室。 慕容烬跟进去,见她坐在南窗下望着窗外的花枝出神。 慕容烬不喜欢看她这样,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半圈着她道:“只是小事罢了,不要忧虑,我来解决。” 洛芙收回目光,望向他:“我都没有办法,你要怎样解决。” 慕容烬道:“贵人忘了吗,我经常在外行走,认识的人多。” 洛芙怔了下,想了想道:“你想让人把话递到陛下面前?” 慕容烬道:“贵人真是聪明。” 洛芙却是担忧:“陛下面前岂是那样好递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触怒了陛下可怎么办,你还是不要这样冒险了。” 慕容烬听着她关心的话,神情渐渐餍足起来,懒懒道:“没办法,不这样冒险,我家贵人愁的茶饭不思可如何是好。” 洛芙有些好笑:“哪里就茶饭不思了,只是觉得我吃住这样好,香君姐姐和其他选侍却过的那样艰难,多了些感触罢了,我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明日也就好了。” 慕容烬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洛芙见他这样子怕他不听话,抓住他的胳膊叮嘱道:“你不要不听我的,你说的那个方法有道理,但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再做。” 若是当真能递话到陛下面前,那也该是以她的名义,这样就算出了什么错,陛下怪罪下来,也好有个缓和的余地,她毕竟是贵人,是陛下的后妃,总有分辨的机会。 只是她有些害怕,所以要想一想。 她其实并没有长烬勇敢。 慕容烬垂眸看着她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白嫩嫩,葱段似的。 抓在他深色的衣袖上更显得好看。 他下意识将那只手握住,呼吸着她身上的花香,草草应了声。 心里则是有些不满内务府的安排,那些选侍住旧宫的事竟叫她操上心了,今晚上恐怕都睡不好了。 他这般想着,抬起眼,发觉娇娇美人正在望着他,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双桃花眼都潋滟起来了。 慕容烬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贵人这般望着我在想什么?” 洛芙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我在想,我能遇见你真好。”因为她没怎么吃饭,便冒着风险要去解决她心中忧虑的事情。 这样的情分,比起商陆与忍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而商陆和忍冬跟了她好些年,能做到这地步也是情有可原。 他只跟在她身边两个多月,便能这般为她,他对她的心她看的见。 在这内廷里有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人,漫漫长路也不会孤单了。 慕容烬嘴角扬起,将她完全圈住,黏腻病态的神情就快要掩不住:“这可是贵人说的,往后贵人可不要后悔。” 洛芙回握住他的手,点头笑道:“自然不后悔。” 她怎么会后悔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姐妹呢。 第64章 他想尝尝她是什么味道 慕容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姐妹。 他极大的被取悦了。 黏腻病态的神情逐渐爬上整张面孔。 圈着那娇娇美人的手也越收越紧。 像蛇类愉悦至极的缠绞。 洛芙被他缠的有些喘不过气,一只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她皱眉,用另一只手推他:“长烬你勒疼我了。” 怀里软玉温香,往日里也是抱过的,只是今日又有不同,抱得紧后便更觉出柔弱无骨来,叫人爱不释手。 只是这娇气的人儿,半点疼都受不住。 慕容烬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洛芙舒了口气,皱眉看他:“你怎么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同上次在李嫂包子铺旁的茶楼里相似,甚至更严重一些。 “你又头疼了吗?”洛芙仔细看着他,“昨夜里没睡好吗。” 慕容烬紧紧盯着她。 他很少头疼了。 这是她的功劳。 他只想继续把她缠裹着,可这样会露馅。 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美好乐趣。 便只得敛下心中所欲,与她拉开距离,哑声道:“是突然头疼,冒犯贵人了。” 洛芙不会怪他,说道:“无妨,只是这才多久就又头疼,许是身体出了病症,我找太医给你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唤听兰,慕容烬受用得很,却还要装头疼,表情就更是古怪:“昨晚熬夜了而已,贵人这般兴师动众真是叫人惶恐。” 洛芙皱眉看着他越发不正常的脸色:“当真不要请太医看看吗?” 慕容烬极力控制着自己:“贵人若是想让我好受点,便让我在贵人这里小憩一会儿,贵人这房间比我那里舒服。” 虽然留他在房里睡有些不妥,但他又不是男子,现下还这般难受,便不该顾忌太多。 洛芙只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扶他到西窗下的软塌上躺下:“你睡吧。” 慕容烬侧躺着,目光追随着她,看着她在书案前坐下,拿了书来看。 耳中听着细微的翻书声,同上次一样,入睡很容易。 梦中依旧是烈火烧天。 却没有了呛鼻的烟火气。 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清甜花香,沁润着周身,消除着他的痛苦,让他有了更多的力气去寻找那花香的主人。 这次她不再难找。 就站在花海中冲他笑,唤他的名字:“长烬。” 他再克制不住自己,走过去用自己焦黑的身躯缠裹住她。 她便要皱眉,那花瓣似的唇开合着,娇气地喊疼。 他却舍不得松开,目光定在她的唇上。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那个愚蠢胖子脖颈上的“疤”。 他很厌恶亲密。 也从未跟谁亲密过。 便是他夜夜盘踞在这娇娇美人身边,也不曾想过亲吻。 这时不知怎么的,他便是对那花瓣似的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尝尝她是什么味道。 他一点一点凑近她。 在即将亲吻到她时,她却把他推开了,皱眉看他:“长烬,你做什么?” 慕容烬倏地睁开眼睛。 四下静谧一片。 外面天色青白。 竟是快天亮了。 慕容烬掀开身上轻软的薄被,下了软榻,走到床榻旁轻轻拉开床帐一角,里面的娇娇美人便露了出来。 她换了小衣,如墨般的长发蜿蜒在枕边。 娇艳的面容仿佛是一朵盛开在床帐中的蔷薇。 慕容烬缓缓俯下身,伸手去触碰她的嘴唇,只是在触碰到的一瞬又上移,轻抚着她在睡梦中都蹙着的眉头。 “这点小事,竟能叫你睡觉都蹙眉。” 他轻轻抚着她的眉头,目光又落在她的唇上:“我帮你解决这件事,你该怎么谢我?” 他的目光也黏腻起来,这次却是沾了欲色与期待。 他没再过多停留,放下床帐,出了凝香居。 洛芙醒来时已经是半晌午了。 听兰与青禾进来将床帐拉开。 洛芙醒了醒神才坐起来,先往西窗下的软榻上看看:“长烬又出去了吗,他头疼好一些了没?” 青禾笑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瞧着神清气爽的,应当是好些了。” 洛芙点点头,下床洗漱更衣,还没走出卧房,便听外头有喧闹声。 她纳闷的往窗外看看:“咱们这里这样偏僻,怎么会突然喧闹起来。” 听兰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洛芙点点头。 等她穿戴停当,走出卧房,听兰也正好小跑着回来,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 青禾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风风火火的。” 听兰道:“主子,陛下下令了,从今以后,内廷会设立文武学府,宫女后妃都可入学,若是能完成考核,便可入陛下的北镇抚司做锦衣卫!” 洛芙:“……啊?” ……宫女后妃,做锦衣卫? 历朝历代,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便是那话本子,也从没有人写过这样的事。 简直匪夷所思。 “当真吗?” 当真有这样荒唐的事? 听兰忙不迭点头:“当真,主子不信可以出去看看!” 洛芙便往外走。 第65章 陛下要见贵人 宫道前头聚着一群宫女和一些内监,交头接耳地兴奋着谈论着什么。 洛芙走过去,见宫墙上贴着榜文。 旁边还有个内监在讲解。 洛芙扫了眼。 榜文上写的果然同听兰说的一样。 陛下在东西两宫设了文武两座学府。 宫女后妃皆可入学。 通过考核,便可入北镇抚司任职。 入了北镇抚司,武官那便是锦衣卫了。 锦衣卫虽然只是隶属陛下,但那也是跟男人们一样能抛头露面,断案缉凶了! 那香君姐姐岂不是能如愿了! “后妃入北镇抚司?这……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洛芙回头,见孙明珠一脸难以言喻的同赵元春站在身后。 赵元春则望着宫墙上的榜文发着呆。 洛芙回身,她才回过神,伸手拉住她的手,没了魂儿似的喃喃道:“姐姐,榜文上说的可是真的吗?” 洛芙笑道:“当然是真的,谁敢在内廷作这种假。元春,你若是有心,可入文学府,你心灵手巧又细致,将来入北镇抚司定是大有所为!” “我,我当真能去吗……”赵元春都恍惚了,又问,“那姐姐你呢?” 孙明珠道:“洛芙妹妹这样的容貌家世,自然是留在内廷,怎么,你还想让洛芙妹妹这样的美人儿跟你一样入北镇抚司?” 赵元春笑容顿了顿,垂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 洛芙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抚,她心里记挂着文香君,便没多留,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听兰和青禾往兽园去了。 兽园也有些偏僻,距离凝香居和旧宫倒是不算远。 有听兰和青禾带路,很快也就到了。 距离越近,不知名野兽的吼声便越清晰。 早有内监迎上来,见她虽穿戴寻常,但相貌不俗,身边又跟着两个侍女,也不敢小视,躬身道:“不知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怎么来咱们兽园里了?” 青禾道:“我们主子是凝香居的洛贵人,来寻文选侍有事情要说。” “原来是贵人主子。”内监不敢怠慢,连忙带她们往马场去,口中还不住地夸赞着文香君。 洛芙并不使他难堪,时不时地接话。 那内监便更是热络,不多时便带着三人到了马场。 马场宽广。 长发高束,身穿劲装的女子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绕圈疾驰。 内监喊道:“文选侍,洛贵人来了,你快过来。” 文香君也早看见洛芙了,立刻勒转马头,朝这边奔过来。 为了防止灰土扑扬,在距离洛芙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马跑过来道:“芙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洛芙笑着去拉她的手:“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陛下颁布了一个极好的诏令呢!” 她将榜文里内容一字不落地说给文香君听,最后笑道:“香君姐姐,你不是说你想做断案缉凶的捕快吗,这下好了,不仅仅是捕快,还是锦衣卫呢!而且学府管饭,想来饭菜定不会差,姐姐你以后就不用再为生计操心了!” 文香君都懵了,第一反应是不信:“芙儿你莫不是在哄我,女子怎么可能做锦衣卫?” 听兰在旁边笑道:“是真的,榜文在各个宫道里都贴得有,选侍不信可去看看。” 青禾也附和着点头。 文香君见状终是信了,神情却还是懵怔的:“我,我也能做锦衣卫了……” 她懵懵地看向洛芙:“芙儿,你说陛下怎么这么好,古往今来,我从没听说过女子也能入仕的,还是锦衣卫,许多男子都进不去呢!” 洛芙笑道:“许多女子也进不去呀,文武学院会考核呢,不过陛下能给内廷里的女子这么一个机会,当真是……” 她说着忽然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文香君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问道:“芙儿你怎么了?” 洛芙望望她,没有多说,只道:“榜文上说,即日起便可入文武学院,姐姐,你以后就都不用在兽园御马了吧。” 文香君点着头,脸都泛着红光:“别说文武学府管饭,便是不管,我吃馊饭也要去,这御马谁爱干谁干!” 洛芙忍不住笑了,跟兽园的内监交代好,便同文香君一起往回走。 走到路口,文香君问道:“芙儿,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武学府看看?” 洛芙摇摇头:“姐姐你去吧,我还有点事。” 文香君道:“那好,我先过去,待我报了名再过来同你说话。”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洛芙则看向听兰和青禾问道:“你们知道长烬惯常在哪里吗?” 两人都是摇头。 洛芙道:“那你们出去寻一寻,我找他有事。” 听兰应道:“奴婢这就去,只是主子身边不能没人,让青禾陪着主子先回去吧。” 洛芙点点头:“你快去。” 听兰忙应声走了。 洛芙看着她走远才跟听兰一起回去。 凝香居前面的宫道里已经没人了。 四周重新恢复了僻静。 洛芙走进大门,想让常安他们也出去找找,却见常安三人都规规矩矩地躬身站在院内。 除了他们三人,院中央还有一架抬舆,抬舆旁则躬身立着四个陌生的内监。 洛芙察觉不对,抬眸往正堂里看。 里面也正走出来一人。 那人有些年纪了,穿着内监服侍,虽是面貌普通,神情却极是慈祥和蔼。 尤其是看着她的眼神。 竟然像祖母在看着她,并且似乎还掺杂了些许感激。 他走过来含笑道:“贵人万安,奴婢叫高斌,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陛下使奴婢来传贵人过去。” 第66章 你要如何谢朕啊 洛芙整个人都懵了:“陛下……召我过去?” 高斌含笑点头。 洛芙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突然颁布诏令,还能说是巧合。 但让身边的人传召她一个刚入宫的新人过去,那就必定是同长烬有关了。 他定是没听她的,找人把事情告诉了陛下。 陛下又通过他查到了她这里。 不过从陛下立即下发榜文,还有高斌的神情来看,陛下应当没有生怒。 长烬应当也没事。 她定了心神,问道:“高公公,陛下召我即刻过去吗?” 高斌笑道:“贵人想梳洗一番也可。” 洛芙面色微红。 她是想梳洗,因为刚才去了兽园,脸上身上扑的有灰土,这样去面见陛下甚是不妥。 但这位高公公说出来,仿佛有另一层含义似的。 她又不能上赶着解释,只得道:“公公稍待。” 她带着青禾入了卧室梳洗更衣。 平日里都是怎样舒适怎样来。 但现在她竟不知该穿什么样衣裙,戴什么样的发簪了。 青禾笑道:“主子别紧张,您穿什么都好看,陛下都会喜欢的,再说了陛下那样好的人,不会为难主子的。” 洛芙闻言便想起那张榜文。 青禾说的是,陛下能颁布这样亘古未有的诏令,便足以说明他确实是个极好的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她的穿戴呢。 想到这里,她稍稍放松了些,让青禾找了件舒适但不随意的衣裙换上。 头发梳成雍容的发髻。 鬓后簪采来的蔷薇,又在鬓发前插上两支金钗。 不过分耀眼,也不失华丽。 走出正堂,见候在院子里的高斌望着她的神情更加慈祥和蔼了。 好像她是他认识很久的小辈一样。 洛芙有些莫名,只当这位大公公便就是这样和蔼的面貌,走过去道:“让公公久候了。” 高斌笑道:“贵人客气了。” 他抬手,示意洛芙上抬舆:“贵人请。” 洛芙点点头,举步上了抬舆。 四面轻薄如雾的纱帘放下,抬舆被稳稳抬起出了凝香居。 一路上都没碰上几个人。 也不知走过多少条宫道,约莫三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 禁卫军也多了起来。 又穿过几重宫殿,抬舆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殿宇巍峨壮观。 阶梯便似有百来阶,将那阔大辉煌的殿宇高高拱起。 仿佛是一头巨兽盘踞在这里,俯视着内廷与前朝的一切动向。 高斌从后面走过来,笑道:“这是陛下住的承平殿,陛下喜高,承平殿便建得高了些,里面还有观星台,贵人若是感兴趣,往后可同陛下一起登高观望。” 洛芙听的有些惶恐。 还没见到陛下呢,便说的陛下极为喜欢她,要带她去一样。 这位大公公难道跟长烬一样,因为她的相貌而有了底气吗。 高斌看着藏不住的惶恐神情,笑容更是慈爱:“台阶高,贵人恐怕吃不消,可要我找侍女过来背贵人上去?” 洛芙忙道:“多谢公公,我自己可以的。” 她提起裙摆,举步踏上台阶,一阶一阶登至高台上。 她有些气喘。 高斌也不急,等她歇息过来才道:“陛下就在里面,贵人请跟奴婢过来。” 洛芙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殿门。 里面亦十分的阔大。 但却十分幽暗。 仿佛从白日里一下就过渡到了傍晚与夜晚交接的时候。 雾茫茫,看什么都是隔着层纱一样。 四下里也没掌灯。 洛芙便在这雾茫茫中,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垂首躬身立在前头。 洛芙觉得熟悉,便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人影身上。 待走的近了,她心里就是一惊。 那人影是长烬! “陛下,洛贵人来了。”高斌在旁边忽然说道。 洛芙看到长烬微微抬起头来,朝她这里看过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耳中又听前方有人道:“洛贵人,他可是你身边的内监?” 洛芙心中又是一惊,忙望向前方。 这才发现殿宇深处的高阶上竟还坐着个人。 这殿宇本就幽暗,那人又穿着深衣。 如果不是突然说话,她一时发现不了。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也知上面那位便是帝王了。 她忙按照宫规跪下行礼道:“贵人洛芙拜见陛下,他是在臣妾身边伺候的内监。” “起来吧。”帝王的声音仿佛从深处传来。 “谢陛下。” 洛芙站起来,听高阶上的帝王又道:“你很好,朕很喜欢,朕帮你解决了你所忧虑的事情,你要如何谢朕啊?” 不妨帝王突然这样问,洛芙一时怔住。 高斌在旁小声提醒道:“陛下这是要留贵人侍寝的意思。” 洛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想过会侍寝,但没想过会这么快,而且她连帝王长什么样都还没看到呢。 高阶上的帝王似是不耐,拉长声调嗯了一声。 洛芙忙道:“臣,臣妾愿侍奉陛下。” 帝王便又嗯了一声:“为她蒙上眼睛。” 蒙眼睛? 洛芙有些惊恐的望向高斌。 高斌道:“贵人莫怕,陛下喜暗,又不喜人的眼睛,是以他不常来后宫,贵人虽说是第一个侍寝的嫔妃,但也是要将眼睛遮起来才好。” 他说着,身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来一个内监,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方叠放整齐的黑布。 高斌道:“长烬,你来替贵人把眼睛遮起来。” “是。” 一直立在旁边的长烬应声,走过来拿起黑布,又走到洛芙身前。 洛芙仰面望着他。 桃花眼闪烁。 里面全是害怕。 慕容烬眉头皱起,一时没了动作。 洛芙察觉到了,忙垂眸敛下神情,低声道:“没事的,你遮吧。” 慕容烬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抬手用黑布轻轻缠在她眼睛上在脑后打结绑好。 洛芙眼前一片黑暗。 内心的害怕恐惧更浓。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便更灵敏了些。 她听到杂乱的脚步退出去。 又听到前方高阶上有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往她这里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第67章 亲的重了些 洛芙心跳如擂鼓,手紧紧攥着裙子。 下一瞬,手就被人包裹住了。 她一惊,下意识往回缩,但又生生克制住了。 那只手很冰冷。 就这么包裹着她,并没有做什么。 她渐渐的从中感受到安稳的意味。 洛芙又一次想到那个诏令,还有长烬同她说过的话。 陛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仁慈的君主,她其实也是喜欢的。 洛芙努力的安抚自己。 努力的使自己放松下来,微微仰面,想去“看一看”面前的人。 脸上一凉,面前人的另一只手抚了上来。 大拇指一点一点捻过她的脸颊,而后来到她的耳垂,捏住她耳垂间的红痔,捻了又捻。 似乎爱不释手的样子,许久都没有松开。 慕容烬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高阶上的假皇帝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原本幽暗的大殿也已经亮起烛火。 他习惯的捻着那娇娇美人的耳垂。 目光却定在她的脸上。 她微微仰面“望”着她。 面色发红,红唇轻抿。 又羞又怯,好不可怜。 只是现在就可怜,后面可怎么办? 慕容烬的目光下移,缠绵在那花瓣似的红唇上。 他捻着她耳垂的手捧住她的脸,俯身一点一点凑近她,终于含住了那娇艳的花瓣。 甜软到骨子里,吮一吮还能尝到花瓣最为纯粹的清甜。 只是花瓣的主人却是惊了一跳,还是没忍住往后退。 已经尝到了甜头,慕容烬怎么会放过她。 他立马箍住她的腰,亲的更重了些。 每吮一下,她的身体就是一抖。 他爱极了她这样的反应。 将她缠裹的更紧。 大殿内烛光闪烁,热闹又静默的映照着满殿春色。 高斌在殿门外笑的合不拢嘴。 身边跟着的曹大监同样高兴,眼中甚至都带了泪。 他是掌管敬事房的。 可自从帝王登基,他这敬事房就跟个摆设似的。 也就上次帝王心血来潮去了趟兖州,他才也跟了去,算是有了个正经差事。 本没奢望帝王能看中那兖州的秀女。 不成想竟好似是天定的姻缘。 他这种旁观者是看的最清的。 帝王对那位洛贵人的喜爱,是以时刻日夜不断加深的。 虽然早料到洛贵人会有侍寝的一天。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忍不住的泪目。 有了洛贵人,陛下头疾已经甚少发作了。 将来再诞下皇嗣。 江山便更是稳固。 这不仅仅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福气啊。 “陛下如今既已宠幸了洛贵人,想来便该将她抬为贵妃,待生下子嗣,便该封后了吧。” 曹大监跟高斌也算是一起走过来的老伙计了,他虽没什么权势,但跟高斌在一起时,说话也很随意。 又是让人假扮自己,又是要人家蒙眼的。 帝王这是还没尽兴呢。 高斌笑道:“好事多磨,陛下能开窍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曹大监举袖擦着眼,笑道:“正是正是,我这是高兴过了头,想的越发多了。不过陛下颁布诏令的事,应当已经传到前朝,那些个朝臣们定是不会让陛下好受,尤其是张高二人,这两位已不似往日争锋相对了。” 高斌笑容冷了下来:“不似往日争锋相对,也绝不会真心合谋联手,陛下近来脑疾甚少发作了,他们那点伎俩已经刺激不到陛下了,不过,洛贵人的事早晚是瞒不住的,若是有人敢往她身上打主意,陛下是会承受不住的。” 曹大监倒是没想到这一遭,闻言脸色都变了:“我多往洛贵人的凝香居派下人。” 高斌道:“不用,陛下身边的暗卫一直在守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咱们再警醒一些就是了。” 曹大监点点头,跟他商量着保护洛芙的一些细则。 天渐渐沉下来。 内廷内外挑起的灯笼,便似那天边的星,成片成片的亮起来。 空旷的大殿里,除去满殿的烛光,已经无人了。 反倒是侧殿有细微的响动。 一阵风吹来。 成排的烛火一致朝侧殿倾去。 在烛光的映照下。 罗汉床上,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着。 怀中紧紧缠裹着一个娇娇美人。 美人眼睛上还蒙着黑布。 也不知是睡,是醒。 只传出一声“咕叽”响动。 帝王张开眼睛,垂眼见怀里美人耳朵都红了。 她睡了。 但被饿醒了。 洛芙觉得自己都快熟了。 她本想装死,奈何身边一直紧紧缠裹着她的帝王立马就坐了起来。 他听见了! 洛芙想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可这里没有被子! 她正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察觉帝王竟走了。 她刚舒了口气,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68章 贵人怀疑陛下的身份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洛芙听见听兰与青禾的声音。 “主子,奴婢为您梳洗更衣。” 紧接着,便是两人走近前的脚步声。 她被扶坐起来,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解开了。 “主子,殿内点了烛火,要慢慢睁眼。” 听兰细心的提醒着。 黑布解开后,洛芙也感觉到了光亮。 她缓缓睁开眼睛,又适应了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大。 见自己身处于陌生又华丽的殿宇中。 身边只有听兰与青禾。 因为是熟悉的人,她忍不住问道:“陛下呢?” 两人道:“奴婢不知。” 洛芙微微垂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听兰望着她红肿的唇,有些心疼道:“主子饿了吧,饭食已经备下了,可要先用饭?” 洛芙脸色发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会儿外面已经黑沉下来,各处都是烛光。 她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听兰与青禾便将她扶起,带她去了外间圆桌前坐下。 圆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饭食。 都是她爱吃的。 周围也没有旁的什么人侍立,只听兰与青禾两人。 这让洛芙自在不少。 听兰与青禾给什么,她吃什么。 比平日里用得都要多,也比平日里用得更慢。 只因嘴唇红肿,跟上次吃锅子差不多。 用饭都要慢慢的,不然会痛。 听兰与青禾见她用的香,心里高兴,却也不敢再为她布菜,劝道:“主子,晚上吃多了积食。” 洛芙也吃得差不多了,点点头,放下汤匙。 屋里除了她们三个,明明没有别人,却似是长了眼睛。 她刚放下汤匙,立时便从外面进来两个宫装侍女。 一人手捧香茶,另一人手捧托盘,托盘里放着银盆与柔软洁白的巾子。 垂首静默地走到她身边。 洛芙拿起香茶漱了口,又净了手,两人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听兰与青禾扶她起身:“主子,香汤也已经备好,主子可要过去沐浴?” 洛芙摇摇头:“刚吃饱,过一会儿吧。” 她想走走好消食的,但这里太过陌生,她怕犯了什么规矩,只问道:“我还不能回凝香居吗?” 青禾道:“天色已晚,回去还要走上好一会儿,陛下的意思是留主子在承平殿歇息一晚。” 听兰看出她的拘谨,安抚道:“陛下极为疼爱主子呢,主子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洛芙看看她俩:“你们见过陛下?” 两人心头都是一激灵,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摇头。 “奴婢们不曾见过陛下。” 洛芙奇怪道:“那你们怎么知道陛下的意思?” 听兰道:“高公公吩咐的。” 青禾则笑道:“陛下还特意让人把我们接来服侍主子,便可见陛下对主子的宠爱了。” 洛芙有些失望。 害怕紧张羞涩渐渐消退后,她现在对帝王十分的好奇。 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帝王亲吻她的时候,她不敢动,更不敢触碰他。 只知道他的手很大,很凉,身体也是凉的。 力气却是很大。 她一度都喘不过气来。 洛芙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长烬。 长烬的手也是凉的。 上次突然抱住她,也是这样箍得她喘不过来气……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洛芙脸色陡变,头皮发麻。 可她又不敢相信,这太荒谬了! 长烬怎么可能会是陛下! 听兰心细,见她突然不说话,脸色也不对,便害怕她回过味想到了什么,忙道:“主子,奴婢带您出去走走吧。” 洛芙心慌意乱的,下意识点点头。 听兰轻揽她后腰,带她出门之时,不着痕迹地朝青禾使了个眼色。 青禾会意,跟着出了门,说道:“主子,奴婢去找她们要盏宫灯来。” 她往另一边去,寻了个侍立在门口的侍女道:“贵人要走一走,劳烦姐姐拿盏宫灯来。” 她慢慢说着,余光瞥见听兰带着洛芙已经走远,这才忙又道:“贵人好像有些怀疑陛下的身份了,你快去告诉掌印!” 那侍女赶忙应声小跑着传信去了。 高斌和曹大监正在用饭。 听了下面人传过来的话,曹大监倒是高兴:“怀疑好啊,洛贵人早些识破陛下的身份,我这敬事房也能早些热闹起来。” 高斌放下碗筷,漱了口,含笑对下面传话的人道:“不要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下面人应声,把这话连同宫灯一道带给青禾。 青禾便提着宫灯回到洛芙身边。 洛芙站在游廊一角。 承平殿本来就宏伟高大,又特特建的高。 她站在其中,就仿佛是站在巨人的身体上。 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可宫廷又太深,即便站得这样高,也望不到宫廷之外。 只能看到成片成片蜿蜒不断的灯火。 青禾提着宫灯过来,见听兰伸手指向东侧方道:“主子你看那边,咱们的凝香居就在那里。” 洛芙抬眸望去,见那片地方灯火渐稀,变成了星星点点,单看那一块,竟有些像天上的星子。 洛芙望着,忽然问道:“长烬呢?” 听兰脸色变了下。 青禾忙接道:“长烬一早就回凝香居了,贵人要唤他过来伺候吗?” 洛芙摇摇头,又问道:“你们看着他回去的吗?” 青禾神色自然道:“是呢,他是正午那会儿回去的,身边还跟着个小内监,传我和听兰过来承平殿侍奉主子。” 洛芙闻言心中一轻。 她果然是想多了。 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假扮内监,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这么久。 说出来都没人信的。 她竟然还能自己吓自己。 洛芙觉得好笑,一身轻松地举步往左边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听兰和青禾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跟着她慢慢踱步消食。 只是走了一会儿,洛芙便开始犯困了。 白日那会儿帝王缠她缠得紧。 她一直疲于应付,后来帝王终于消停了。 她过于疲累,在他怀里闭了会儿眼,只是还没怎么睡,就又被饿醒了。 如果不是太饿,她会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的。 “回去吧,我想沐浴睡觉了。” 听兰与青禾应声,带着她往浴池方向去。 那浴池虽还是承平殿的一部分,但巧妙地与山结合。 温泉活水源源不断地从修建的沟渠中流入浴池。 又似加了花瓣。 白雾弥漫中花香怡人。 洛芙很喜欢这个浴池,任由听兰、青禾帮她摘下发间金钗,拆开发髻,褪去身上衣裙,而后慢慢走进浴池。 温暖的泉水立即包裹住她,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池边的听兰与青禾脸色却很古怪。 她们本以为洛芙身上会青紫一片,毕竟,她的嘴唇都被帝王欺负得红肿不堪。 敬事房也都送来了名贵的药膏,特特叮嘱要细细地为她敷上。 可她的身体还似以往白玉无瑕。 这并不是被宠幸过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听兰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哪里疼吗?“ 洛芙撩着水道:“没有啊。” 听兰:…… 青禾:…… 两人算是全明白了。 怪不得一向爱洁的美人起来后并没有立刻沐浴。 敢情,帝王只会亲啊! 第69章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好养活 帝王只会亲。 洛芙事实上并没有侍寝的事传到了高斌和曹大监耳中。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收起了一直龇着乐的大牙。 曹大监道:“好事多磨,这磨得也太多了,照这么下去,好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呢。” 高斌叹道:“慢慢来,陛下这也算是开了窍,跟洛贵人在一起是早晚的事,咱们光着急也没用。” 曹大监瞥了他一眼:“那你先别转悠了。” 高斌瞪眼:“我转悠怎么了,我消食还不行吗!” 曹大监:“行行行,消食,我也消食!” 他站起来,两人在殿里直转悠。 洛芙不知道有两个大监因为她和帝王的事急得不行。 她舒舒服服地泡完温泉,又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殿宇内静下来。 外间留地一盏烛火微微倾。 有人从旁边走过,径直进了内殿,抬手轻轻挡开床帐一角。 里面娇娇美人睡得香甜。 慕容烬笑了,俯身轻抚她红肿的唇瓣。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好养活。 被亲了那么久,明明害怕,还是会吃饭会睡觉。 如此,将来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在骗她,她应当也不会着恼,吃不下睡不好吧…… 他的目光渐渐地缠绵在她的唇上。 那知道夜夜抱着她亲吻着她的人喜欢杀人,她还能吃得下,睡得好吗? 慕容烬克制着想继续亲吻她的欲望,还似往常在床边盘腿坐下,抚着她的脸颊与耳垂红痣。 再等等吧。 她喜欢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那么将来即便她知道,也不会惧怕他了。 慕容烬就这么望着睡得香甜的娇娇美人,直到天色微亮。 有内监躬身垂首来到门边,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慕容烬动作顿了顿,收回手,起身将床帐合上,出门去了正殿。 高斌捧着水过来。 慕容烬瞥他一眼:“这种小事也要你来?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高斌把银盆放到他手边:“奴婢就是想不通,陛下这般大费周折,为何不同洛贵人成其好事?如此,待贵人有孕,也好封洛贵人为后。 这有了皇后,又有了子嗣,前朝那些个心怀叵测的人也该收收心思了。” 慕容烬将手浸入水中,轻哼:“你急什么,便是朕无有皇后,无有子嗣,他们也不敢造次,朕与她的事,朕心中有数,把你的心思放到前朝去。” 高斌只得应声,在旁边服侍帝王洗漱更衣用饭。 最后陪同帝王一起上朝。 路上,高斌提醒道:“陛下,您昨日颁布的诏令,今日前朝定会热议,您莫要动怒。” 慕容烬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朝堂上。 张宏、高伟站在百官前列。 两人都是老神在在,只站在他们身后的官员相继出列。 “陛下,臣听闻内廷竟开设了文武学府,内廷宫女可入,后妃也能入,这,这成何体统啊!还望陛下收回诏令!” “臣附议,陛下,古往今来从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何况还是陛下的后妃,这简直匪夷所思,陛下三思啊!” 两人说完,群臣纷纷高呼应和。 “还望陛下收回诏令!” “入仕……”慕容烬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支着额头,懒懒道,“大学士说得好啊,朕只想到让她们入北镇抚司,看来还是太浅薄了,入仕便该有入仕的样子,下届科举,便让她们也来参考,也不枉费大学士的一片苦心。” 群臣都是一愣。 说出入仕二字的大学士更是急得满头大汗:“陛下,臣绝无让女子入仕的意思,女子心性太差,又见识浅薄,让她们入仕,恐会造成动乱,何况这些女子还有陛下的后妃。 后妃的职责从来便是为陛下开枝散叶,她们是绝不能进入官场的,以往后宫参政,外戚专权的恶果比比皆是,陛下不能不重视啊!” “外戚专权?”慕容烬看向站在前面的高宏,咧嘴笑道,“阁老,你这学生怎么没跟你一条心?朕后宫里的那些个后妃,多的是你送进来的,你那小女儿如今也已为妃,要说这外戚专权,还得是阁老为先啊。” 高宏面上并无惧色,只拱手道:“臣送女儿入宫伴驾,只为更好地侍奉陛下,别无二心,还望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老臣啊。” 慕容烬点点头:“阁老是肱股之臣,朕怎么会冤枉阁老,只是你的这位学生在这里挑拨,实在叫人不爽,朕若不是心思清明,恐怕就要听他的与阁老为难了,阁老你说,这样臣子朕留是不留?” 高宏面色如常:“陛下是一国之君,臣都听陛下的。” “阁老既这么说了,那朕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慕容烬挥了挥手,“拖下去,斩了。” “是!” 站在阶下的两个带刀侍卫立刻应声,上前熟练地堵住那位大学士的嘴,架住他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 刚才出列的另外一个朝臣双腿抖如筛糠,默默地挪回队列。 慕容烬抄着手站起来,俯视着下面乌泱泱的臣子:“列位爱卿还有异议吗?” 群臣安静如鸡。 慕容烬满意道:“既然爱卿们都没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朕乏了,还有什么事你们同高斌议就是了。” “是,臣等恭送陛下。” 群臣望着帝王抄着手离开,这才放松下来,人人脸上的表情俱十分复杂。 第70章 你把厨子打坏了,我家贵人吃什么 慕容烬在御书房换好衣服,直接去了凝香居。 那娇娇美人这个时辰还没起来,凝香居本该一片宁静。 不想他过来的时候,却是热闹。 常安、守忠、德顺三人正在围攻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简单,长发高束,英气逼人,腿脚有力,出招干净利落,竟能跟常安三人打的有来有回。 慕容烬挑了下眉,也没吭声,抄着手在旁边看。 常安三人见拿不下她,只得劝说道:“我们主子真是有事出去了,我们自己的主子还能不上心吗!文选侍你怎么就是不信,非得缠着我们不放啊!” 文香君冷声道:“你们口口声声都是上心,可却是一问三不知,逼问之下还能模糊其词,这就是你们说的上心?当我傻吗! 芙儿新进内廷,哪里会认识许多人,她也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昨日见了我便不见了,至今也不曾回来,可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既不肯同我交代实情,那就别怪我拿你们去慎刑司!” 她说着攻势更猛,拼着后背硬受一掌,一拳擂在常安脸上。 力道之大,常安顿时被打翻在地。 少了一个人后,文香君立时就占了上风,三两下将守忠与德顺制住,膝盖压在守忠后脖上。 伸手在他衣服上撕出一条布,利落的把人双腕死死绑住。 又要去绑德顺时,忽觉不对,她警觉的立即回身。 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 这人生的一副好模样,虽穿着内监服饰,但那通身上下的气质却不似内监。 现下正抄着手垂眼去看地上被束着手的守忠,啧了声:“他可是我家贵人的厨子,你把他打坏了,我家贵人往后吃什么?” 文香君皱眉道:“你也是在芙儿身边伺候的?那你知不知道芙儿被带去哪里了?” 慕容烬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懒懒道:“我家贵人正午就回来了,你自己问她便是,这是凝香居,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去你的武学府吧。” 他说话间,倒在地上的常安三人都已经赶紧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躬身站在一旁。 文香君看着,怀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像是内监。 慕容烬懒得理她,抄着手进了正堂,没一会儿又拿了本书出来。 那是洛芙惯常看的话本,他拿着坐去廊台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文香君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敢对他动手,却又不能就这么走了。 也学着他的模样走到另一边的廊台上坐下。 她要等到正午。 如果芙儿还没回来,她可就豁出去了! 常安三人见帝王没什么表示,也没理会文香君,默默的帮守忠把布带解开,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洛芙是两个时辰后回来的,抬舆直接进门才放下来。 重重纱帘挡开。 眼前景物更加清晰。 台阶左右的廊台上各坐着一人。 都是她熟悉的。 长烬还是惯常懒怠模样,手里拿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抬舆停下,他才往这边看来。 另一边,文香君已经站了起来。 “芙儿!” 她喊了声,忙冲过来。 洛芙也赶紧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姐姐,你怎么没去学府?” 文香君道:“我还要问你呢,昨日说好的,我去报了名就回来同你说话,怎么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你宫里那几个人又含糊其辞,叫我好生担心,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洛芙心中暖暖的,拉着她进屋:“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 文香君在绣墩上坐下,问道:“你也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到底是什么事要让你一夜未归?” 洛芙脸色发红,又不想瞒她,微微垂首道:“陛下派人接我去了承平殿。” 文香君一愣,随后猛的站起来:“陛下!?那芙儿你岂不是……侍寝了?” 洛芙脸色更红。 “我就说以芙儿的品貌,绝不会被埋没,陛下真是有眼光!”文香君是真心替洛芙高兴,一时竟没想到帝王是怎么发现洛芙的,只拍着胸脯彻底放下心来,又有些埋怨道,“这明明是大喜事,你身边那些个人也不知道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害得我以为你被哪个宫里的高位妃嫔给害了呢!” 洛芙道:“许是他们不想太惹眼,姐姐别恼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你既好好的,我自然不会恼他们。“文香君捏捏她的手:“好了,见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今个儿一上午都没去学府,怕是要被骂了,我就先走了。” 洛芙忙点头,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出门。 第71章 他真是内监?检查过了吗? 文香君风风火火地走到院子里,又停住脚步转身回来,拉着洛芙的手往正堂内走了好几步才压低声音道:“芙儿,外面坐着的那个,真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内监?” 洛芙不明所以,点点头:“是呀。” 文香君皱眉道:“看着不像啊,他真是内监?检查过了?” 洛芙愣了下,惊恐的瞪大眼睛:“这,这要怎么检查啊。” 文香君道:“找个你信得过的内监检查一下,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洛芙闻言又有些好笑:“他是怪怪的,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也很尽心,我从兖州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了,姐姐别担心。” “从兖州时就跟着的啊。”文香君稍稍打消了疑虑,“那还算可靠,不过他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一定得跟我说。” 洛芙笑道:“知道啦。” “那我走啦。”文香君冲她挥挥手,这次终于是出门了。 洛芙站在正堂外笑着看她走远,余光见长烬站起来往她这边走来。 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紧张。 昨晚打消的念头,同文香君刚才说的话齐齐搅合在脑子里。 “贵人罚我吧。” 洛芙正在想东想西,长烬已经走过来,说了这么一句。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罚你什么?” 长烬垂着脑袋,好像很丧气:“此前贵人叮嘱过我,让我不要擅自做主,可我还是做了,害得贵人被陛下发现,贵人昨日似乎很害怕。” “这个啊……”洛芙安慰道,“我是陛下的妃子,本来就是要侍奉陛下的,你不必自责。” 她转身往屋里走,见他虽跟上来,却并没有和平日里一样圈扶着她,她心里疑虑更多了些。 “你昨日都在家里吗?” 长烬道:“是。” 洛芙“哦”了声,顿了顿又问道:“往日里都没问过你,你是在哪里当差,香君姐姐有才能,内廷选侍们吃住不好这样的事,你是怎么把它传到陛下跟前的?” 他面色如常道:“我以前是在司礼监当差,虽只是个不起眼的活儿,但好歹能见到掌印高公公,如今往他跟前递个话也不算难。” 洛芙点点头,这样的话,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她也没再多问,站起身叫了青禾过来:“我一日夜没回来,还不知元春妹妹怎么样了,你随我过去看看。” 青禾应声,圈扶着她出门,往金福阁去。 金福阁侧殿门开着,采莲坐在圆桌前,手撑着脸正在打瞌睡,倒是不见赵元春。 洛芙走过去,拿团扇往她眼前扇扇。 风带起她额前碎发,将她挠醒,睁开眼见洛芙就在面前,赶忙站起来行礼:“贵人怎么来了!” 洛芙笑道:“我就不能过来玩吗,你家主子呢?” 这些日子相处,采莲知道洛芙是个好性的,放松下来也笑道:“我家主子在文学府呢,晚上才回来。” 洛芙闻言心中对赵元春敬佩不已,她本来就心灵手巧,又同香君一样这般有毅力,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她好奇地望向采莲:“那你怎么不去呢,诏令不是说后妃宫女都可入学吗?” 采莲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家主子也让我去的,只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夫子一讲,我就困,实在是坐不下去便回来了。” 洛芙点点头,确实是有一些人不适合读书的。 她回身对青禾道:“元春妹妹晚上回来定会饿的,你回去让守忠做些糕点拿过来,也好让元春妹妹回来就能吃上。” 青禾不疑有他,应声回去了。 洛芙望着青禾走出金福阁后才冲采莲招了招手。 采莲不明所以,但还是赶忙走到她身边,附耳过去,听她吩咐完,有些懵懵的:“去司礼监啊,那地方,我……” 洛芙把自己的荷包解下来塞她手里:“我身边没合用的人,便只能找你帮忙了,司礼监的高斌高公公看起来甚是和善,想必司礼监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你过去只是问问,不碍什么的。” 她又安抚道:“我在这里等你,你若是正午都不回来,我就过去找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采莲掂量着手中的荷包,还是点头应下了:“贵人稍待,我这就去。” 她说完也没耽搁,立时便出去了。 第72章 裴忌入宫 采莲走到司礼监。 见大门前站着守门的。 期间内监来往不断,其中不乏穿紫袍、红袍的大监。 甚至还有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采莲心里发怵,一时没敢上前。 守门内监见她鬼鬼祟祟的,便朝她喝了声:“你干嘛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采莲吓了一跳,想跑,可又舍不得怀里洛芙给的一袋银钱,只能大着胆子上前道:“奴婢是金福阁赵才人身边的,过来寻长烬有点事。”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塞过去:“公公通融通融,帮我叫一下他出来。” 那内监掂了掂银子揣进怀里道:“司礼监这么大,我上哪儿给你找去,你说说他当的什么差,我也好帮你去问问。” 这个洛芙叮嘱过,采莲忙道:“公公自去问问,长烬在司礼监许多年,还能在掌印公公面前说上话,很好找的。” “是吗。”守门内监被她说得好奇心起,“你等着。” 他进了门,见相熟内监刚跟一个小旗交代完事情,便上前拉过他问道:“咱们司礼监有个叫长烬的人吗?听说在掌印面前很是得脸呢。” 相熟内监道:“那得是秉笔大监吧,没听说过有这人啊,你找这人干嘛?” 守门内监道:“外头有个宫女来找,我闲着没事帮她问问。” 相熟内监笑道:“你小子能有那好心?怕是给好处了吧,不大点事,搪塞过去就是了,还真为她巴巴地去寻啊。” 守门内监也笑:“我就是好奇,想着帮忙传个信,说不得还能搭上条线,往后来往有个照应,不过这不好寻也就算了,给这点好处不值当我巴巴地去寻,得了,我先出去了。” 两人分开各自回各自的位置,没有注意刚才那小旗一直没走。 两人离开后,他才跟在守门内监后面也出了司礼监大门。 见守门内监三两句把那宫女打发了,他便悄悄跟在那宫女身后,到无人的地方才现身。 采莲正垂头丧气,冷不丁前头出现一人,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见对方一身飞鱼服,高挑冷冽,知道是锦衣卫,不禁又紧张起来:“大,大人拦我作甚?” 那锦衣卫小旗道:“你是哪宫的人,主子是谁?” 锦衣卫惯常抓人审人,身上自有一股气势,这人又冷峻非常,采莲被吓的心慌,忙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道:“我是在金福阁伺候的,我家主子是赵才人,但我这趟过来不是替我家主子办事的,是凝香居的洛贵人吩咐我来的,洛贵人可说了,她等我回去呢,我正午要是不回去,她可就来寻了!” 她害怕眼前这小旗要拿她,赶忙把位份最高的洛芙给搬出来。 丝毫没注意,眼前人脸色都变了下,立刻上前一步逼问道:“哪个洛贵人?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可免你罪责。” 采莲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责,但知道锦衣卫连前朝重臣都是说有罪就有罪的,她更加害怕,忙道:“洛芙洛贵人!她父亲可是兖州三品按察使呢!” 话音落下,眼前的小旗突然笑了。 笑得很怪异。 就像终于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兴奋狂热却又莫名压抑。 采莲心里忐忑极了,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我能走了吗?” 裴忌死死克制着自己想探听那个娇娇儿更多消息的心情,让开道,看着那小宫女跑开的方向,久久没动。 采莲满头大汗地跑回金福阁。 洛芙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扶她坐下,又一面对已经回到她身边的青禾道:“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青禾见采莲一副鬼撵了一样,也是惊了一跳,应了声走出去。 洛芙这才问采莲:“发生什么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采莲张嘴欲把那小旗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觉自己太不厚道,人家一问,她就把贵人给卖了,再说出来,就算贵人不跟她计较,往后恐怕也不会给她可以捞油水的差事了。 “没,没人为难,只是我怕贵人等急了,着急回来,跑得急了些。” 洛芙松了口气,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事,叫旁人受罚。 在旁边坐下,她拿手中团扇给她扇扇风:“那你打听到了吗?长烬可是在司礼监任职过?” 采莲不敢瞒这事,忙将自己过去打听的事都说了:“……最后那守门内监出来说长烬不在,让改日再来,我想着长烬应当是在里头当过差的。” 洛芙听得在心里直摇头,这丫头办事不妥帖。 人家明显敷衍她,她竟也不多问两句就回来了。 不过也怪不得她,司礼监那等地方,让她一个侍女过去,确实不好打听什么。 她也没多说,只道:“劳烦你了,这只是件小事,你不要同旁人说。” 采莲忙道:“贵人放心,我不说,我家主子问起,我都说贵人只是来送点心的。”洛芙点点头,站起身道:“桌子上有我给元春的点心,旁边还有一份是给你的,你想来饿了,拿去垫垫肚子吧,我先回了。” 她出门,青禾正回来,便圈扶住她问道:“外面没什么人啊,采莲这是怎么了,跟后面有谁撵她一样。” 洛芙敷衍一句。 心中琢磨着,难道真要像香君姐姐说的那样,检查一下长烬到底是不是内监? 第73章 裴大人? 洛芙慢慢回到凝香居。 见长烬垂首候在门口,她愣了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恭顺谦卑,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奴婢伺候主子。” 连说话也恭敬起来。 洛芙看得不舒服:“你好好的怎么这幅模样?” 他道:“这幅模样才是伺候主子的模样,往日里都是长烬僭越了。” 洛芙:…… 她想了想,好像就昨日侍寝的事情。 “我不是都说了,昨日的事不怪你吗?” 他终于抬起脸,颇有些幽怨:“贵人嘴上说不怪,心里可说不准。” 洛芙听得好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道:“贵人自己心里清楚,突然问起我的底细来,这明明是与我生分,怀疑我了。” 洛芙:…… 他心思真是细腻。 她确实怀疑他,但不是怀疑他对她的情分。 而是怀疑他的身份。 她总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吧。 不过现在看来,他应当不会是陛下。 陛下那样的九五之尊,怎么会是长烬这样喜欢争宠,又这么幽怨的模样。 她放下心来,哄道:“没有要与你生分,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到陛下面前而已,你不要多心。” 他道:“当真?” 洛芙道:“当真。” 慕容烬笑了。 他的娇娇美人真是重情,不过示弱两句,便又自己说服自己了。 他上前虚虚地圈扶住她,带她往正堂去:“今日有喜事,贵人的铺子赚了钱,现在就放在屋里,贵人来看看。” 洛芙闻言十分惊喜:“商陆和忍冬送来的吗?她们人呢,我想见见她们。” 慕容烬道:“宫规森严,外人进不来,贵人若是想见她们,便多多侍寝吧,待贵人升至皇后,就能见到她们了。” 洛芙:……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脸热。 她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更不知他的脾性,怎么多多侍寝升至皇后? 而且陛下也怪怪的…… 她有些不想去侍寝…… 不过这也由不得她。 洛芙心绪烦乱地走回正堂,见桌上放着一沓银票。 她愣了下,拿起来数了下,都是面额一百的银票,足足五张。 五百两! 她惊呆了:“怎么会这么多,我当初算过的,我每月的盈利是十两左右啊。” 慕容烬拿起桌上的信递给她:“她们还写了信过来,或许里面有交代,贵人看看。” 洛芙放下银票,接过信打开仔细看了看。 “原来她们开了分店!还有人入股!” 洛芙惊喜道,“原来商陆与忍冬还有经商的才能,幸好她们留在了外面,不然跟我进了内廷,她们的才能就要被埋没了。” 慕容烬道:“怎么会,陛下开设的文学府中除了教授科举文章,便有经商、刺绣之道。” 洛芙没去看过,这还是头一次听,不禁赞道:“陛下不仅仁善,还具有大智慧,我只想到了香君姐姐,和选侍们的住所问题,陛下就能想到方方面面。” 慕容烬听得受用得很,盯着她问:“那贵人可喜欢陛下,想常伴陛下左右?” 洛芙没说话了。 慕容烬以为她不会说了,她却又道:“喜欢的,这样好的陛下,天下臣民都会喜欢。” 所以,只是臣民对君父的喜欢。 慕容烬虽是不满,倒也不意外。 他把她的眼睛遮住,亲吻她,期间不曾同她说过话,她没有抵触都已经万幸了。 这边,洛芙望着手中的银票又高兴起来。 有钱了! 天气眼看就要转冷,她有钱,即便到冬日里都不愁炭火用了。 一想到下雪天,她的房间被窝暖烘烘,起床还有热辣辣的锅子吃,就好幸福。 慕容烬看她望着银票一双潋滟桃花眼都笑眯起来,眼中也带了笑意:“只五百两,贵人就这么开心,将来越来越多,贵人该怎么办?” 洛芙两眼弯弯:“更开心呀,长烬你来帮我算算这些钱该怎么花,我要存一些,要去内务府换些布料吃用,还要分出一部分给你们做赏钱,对了对了,我还要给商陆和忍冬回信。” “贵人要做这么多事情啊。”慕容烬圈扶着她坐去南窗下的书案前,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那可要好好算算了。” 洛芙把砚台推给他:“你帮我研墨,这会儿商陆她们应该还没走,我赶紧写好,你让人递出去给她们。” 慕容烬便撩起袍袖拿过墨条研墨。 瞧着她写了满满四页纸才急忙找信封装起递给他。 这还没完,又出门唤守忠问有没有新做好的点心。 赶巧她让给赵元春做的点心还剩了许多,便都让包起来,连同银钱一起塞到他手里,叮嘱道:“一定帮我送到她们手上啊。” 慕容烬瞧着她忙得不行,眼中含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晓得。” 他一手拿着信与银钱,一手捧着点心走出凝香居。 常安随后也走出来,躬身道:“陛下。” 慕容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送去给那两个丫头,务必要交到她们手上,若是她们有话要说,也一并传回来。” 常安赶忙应声,双手小心把东西接过来,匆匆去了。 内廷的后妃宫女以及内监中,不乏有亲朋会过来往里送东西。 一般在前头的承德门便会被拦下。 塞些好处给在承德门当差的内监,也都是会帮忙送进去的。 自然,里面的人想递东西出来,也是要给好处的。 常安匆匆赶到承德门,把手里的银钱打点出去,很快便出去了。 这个时候并不逢年过节。 外头只有两个丫头,一直在朝里张望。 常安走过去道:“你们可是我家洛贵人身边的丫鬟?” 商陆和忍冬一直没走,她们知道自家姑娘看到信和银钱,一定会回信。 见常安这么说,便也知他就是自家姑娘派出来的人,赶忙点头应声,有些激动地问:“敢问公公,我家姑娘在里头过得可好?” 常安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们,笑道:“自然好,我家主子这样美丽又仁善的人,怎么会不好。” 忍冬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公公说的是呢。” 商陆也笑:“还望公公帮我们再代句话,就同我们家姑娘说,我们过得也很好,叫她别惦念。” 常安笑着应声,记下她们的装束样貌,好给主子详细回话,又说了几句这才回去。 商陆与忍冬望着他走远,也拿着东西转身准备上马车。 马车旁正走过去一人。 忍冬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然后喊出声:“裴大人?” 第74章 探听她的消息 裴忌转过身,见是她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忍冬有些惊喜:“真是你啊裴大人,你怎么也来京城了?” 裴忌道:“调任,你们姑娘不是入宫了么,你们怎么不在身边伺候?” 忍冬道:“我本来是要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只是姑娘入宫时,内务府突然出了新规,不让带外头的婢女,我和商陆就被留在外头了。” 裴忌道:“原来如此,你们可有地方住?若是居无定所,可去我那里,你们家大姑娘也会乐意的。” 忍冬和商陆齐齐打了个颤,赶忙摆手:“多谢裴大人好意,我家姑娘入宫前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太学那边的李嫂包子铺就是我家姑娘盘下的铺子,现在都已经又开了一家,我们就在里面做事,裴大人若是得空,可以过去尝尝,我们家的包子很好吃的。” 裴忌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只道:“如此便好,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忍冬、商陆赶忙点头,看着他转身往前走去。 前头有看马的内监将缰绳递给他。 他接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忍冬看着,感叹道:“裴大人还是这么寡言少语的,你说当初……” 商陆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了,赶忙捂住她的嘴:“不该说的就别说!” 忍冬眨巴着眼睛,赶紧点头。 商陆这才放开她,看着已经快消失不见的裴忌,心中也是免不了唏嘘。 前姑爷同姑娘也是顶顶好的姻缘呢。 只可惜…… 事已至此,也是无法。 她知道这位前姑爷对姑娘是一往情深。 刚才忍冬叫住他,她还害怕他对姑娘余情未了,一直追问呢。 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如今他与姑娘一别两宽,互不惦念,对彼此都好。 她安心地上了马车。 却不知她认为的并不惦念她家姑娘的前姑爷,十分,非常,无比的惦念她家姑娘。 马车摇摇晃晃驶回李嫂包子铺。 忍冬抱着点心先跳下来。 因为又新开了家铺子,两人就不能同在一处。 商陆独自在新铺子里打点,忍冬和李嫂一众老人还在老铺里。 商陆探头出来叮嘱道:“铺子的账若是算不明白,你记得让人拿到我那里去。” 忍冬道:“知道啦,我如今也学会算账了。” 商陆笑道:“知道你会算账了,可还是算不精,生意上的事马虎不得,姑娘信里还说要给咱们各自铺子三成的股,为姑娘,为咱们自己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忍冬连忙点头:“那我算好之后让人把账本送到你那边,你再帮我看一遍。” 商陆道:“暂且先这样,待往后寻到可靠的账房便不用这般劳烦了,好了,我也回了,你忙去吧。” 忍冬应了声,抱着糕点走回铺子。 这会儿铺子前又立了许多人在排队买包子了,其中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又往后瞧了瞧,买到包子后,他拿着牛皮纸袋慢悠悠走到包子铺对面的巷道里。 这巷道极窄,又是个死路,里头堆放着些杂物,并没有人。 男人却道:“兄弟,出来一下。” “川哥。” 有声音在头顶响起。 祈川抬脸,见墙头蹲着个人。 他也是一愣:“裴兄弟?你不是去司礼监了吗,怎么在这儿?” 裴忌跳下来道:“上头的吩咐,川哥过来是想维护那铺子里的人?” 裴忌跟他一样是新入北镇抚司当差的,办差便都在一起,因此熟识。 祈川也不瞒什么,说道:“谈不上维护,就是她家包子挺好吃的,人也本本分分,我还以为是得罪了咱们哪个兄弟,便想着过来说和说和,既然是上头的吩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忌道:“也没什么,只是稍微牵涉了一些,川哥不必担心,待我回去,咱们一起喝酒。” 祈川笑着点头,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你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就过来蹲稍了吧,先吃两个包子垫垫,她家包子味道不错。” 裴忌接过来:“多谢。” 祈川摆摆手,转身走了。 裴忌看看手里的包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面皮劲道。 用香油调的包子馅,汤汁含在馅心里,入口即化。 鲜香无比。 裴忌慢慢吃完,李嫂包子铺里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职责,他已经是一清二楚。 他没再多看,走出巷子去了前头的茶楼要了个雅间。 店小二见他一身飞鱼服,有些战战兢兢的:“客,客官,想用点什么?” 裴忌扔了一锭银子给他:“帮我去李嫂包子铺买二十个包子,若是还没蒸好,就让她们蒸好了送过来,记住,人把包子送过来时,直接带到我面前。” 见是这种小事,店小二松了口气,赶忙应声去办了。 他去到李嫂包子铺,见包子刚蒸上。 便按裴忌的吩咐,先把钱给了,叮嘱道:“待蒸好,你们找人送过去啊,就在前头的和顺楼。” 忍冬拿了洗得发白的抹布在擦台子,闻言笑道:“小哥放心吧,待蒸好,我一早给您送过去。” 店小二便回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包子出笼。 忍冬让人捡出二十个装好,放进食匣里,自己提着去了前头的和顺茶楼。 这会儿茶楼也不忙,店小二见她过来,忙走过来道:“你跟我来。” 忍冬跟着他上了楼。 店小二走到雅间门口,先敲了敲:“客官,包子送来了。” 里面有人道:“进来吧。” 店小二这才推开门。 忍冬看到里面的人,不禁愣住:“裴大人?” 裴忌似乎也很意外:“怎么是你送过来?” 忍冬道:“铺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活计,我只能打打下手,有人要送上门,我就也跑下腿。” 裴忌点点头:“你进来坐。” 忍冬对这位前姑爷印象很好,也没拒绝,提着食匣走进去。 店小二有眼色地把房门关上,下楼去了。 房间里,忍冬打开食匣把里面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一摆出来:“裴大人,你怎么买这么多包子呀?” 裴忌道:“待会儿有锦衣卫的兄弟过来歇脚,点心之类的不顶饿,正经吃饭又费时间,我便想起你家的包子来。” 忍冬笑道:“想起我家包子就对了,这包子可是我家姑娘亲自选的,我家姑娘都特别喜欢吃呢。” 裴忌目光变得幽深,语气却还是寻常:“你家姑娘不是要入宫为妃么,怎么还操心起做生意的事?” 忍冬大大咧咧道:“宫里也是要用银子的啊,我家姑娘这是未雨绸缪呢。” 裴忌捏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面,声音微哑:“那她筹谋之时,定是费了心力,那段时日,她可是被累到了?” 忍冬回忆道:“是挺累的,有一次我家姑娘都是被长烬抱回来的。” 裴忌捏紧了茶杯:“抱回来?” 忍冬也意识到自己没说明白,赶忙解释道:“长烬是内监,我家姑娘累得睡着了,他便将人抱回来,裴大人你可别多想。” 别多想? 一个内监,公然抱秀女入房。 竟没人指摘! 裴忌没说话,神情凝重起来。 长烬…… 他想起在内廷时听到的对话。 司礼监守门内监说芙儿派过来的宫女是来找一个叫长烬的内监。 这个长烬与忍冬说的长烬,应当是同一个人。 可他既是在芙儿未入宫前就在身边伺候了,芙儿为什么要派一个别宫里的人去找他。 她在怀疑长烬? 怀疑他什么? “裴大人?” 忍冬见他许久不语,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裴忌回过神,看向她。 忍冬怀疑道:“裴大人,你不会真在多想吧,长烬是内廷派去兖州相看迎亲的内监管事,对我家姑娘很尽心的。” 裴忌皱眉看她:“你若是不想让人多想,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忍冬一愣。 回想了下自己说的话,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脸色一下就变了,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破嘴,又说错话!幸好是裴大人,若是别人,指定要闯祸了!” 她一时也没了攀谈叙旧的心情,蔫头巴脑地站起来:“那裴大人你吃包子吧,我先回去了。” 裴忌望着她离开,丢开已经捏碎的茶杯,也站起身,要走时余光扫到满桌的包子,他顿了顿,叫来小二把包子全部打包,然后拎着包子牵着马慢慢往北镇抚司走去。 第75章 芙儿绝无可能会喜欢一个暴君! 北镇抚司的值房里,几个小旗正在聚在一起说闲话,倒是不见祈川。 裴忌找了个位子坐下,拿了个包子吃。 “女人考科举,还能进咱们北镇抚司,哎,你们说这事真的假的?” “我看是真的,你没听说吗,今个儿那反对的大学士不就被陛下斩了么,陛下决心要做的事情,谁敢违抗!” “那敢情好,往后咱们北镇抚司总算不是一群大老爷们了!” “你小子不要命了!那能来的不是宫女就是宫妃,你敢动歪心思?” “我说老王,你别平白污蔑我啊,谁动歪心思了,我不就是觉得新鲜吗。” “你还别说,这真是新鲜,往日里陛下甚少理会那些宫妃,更别提宫女了,她们若是能叫陛下注意到,那必定是死路一条,如今却为她们在宫中开设文武学府,许她们入仕,这……不知陛下是何意啊?” “而且陛下近来就只杀了两个人……” …… 众小旗齐齐默声。 谁都看得出帝王跟以前不同了。 可却没人知道原因。 更不敢乱加揣测。 静默片刻,忽然有人抽了抽鼻子道:“好香啊!” 几人循着香味看去。 “裴老弟,你吃独食啊!” 裴忌从年少起就在小旗上混,虽是寡言,却并不是那不通人情的。 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胜任千户。 是以他虽调来北镇抚司不久,便已经同这些小旗熟识。 几人围过来,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包子吃。 有人还往他身上囊塞了一拳:“你小子怎么魂不守舍的,难不成家里媳妇被偷了?” 另外几人都笑起来。 “我看是弟妹跟他闹了,这可真怪不得弟妹,你这天天不回家,我是那小媳妇,我也受不了啊。” “哈哈哈哈哈……” 裴忌勉强笑笑,将包子扔给他们,站起身道:“我确实该回去看看了,上头要是有什么吩咐,哥几个叫人到我家知会一声。” 几个小旗吃得满嘴是油:“知道知道,快回吧。” 裴忌走出值班,脸色渐渐黑沉下来。 长烬…… 皇帝…… 自从皇帝回宫就性情大变。 不再似往日残暴。 而那个长烬,又是从兖州起就跟在芙儿身边的。 芙儿又在怀疑长烬的身份。 他很难不把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芙儿那样的娇娇,哪个男人能不爱? 若长烬当真是皇帝,他爱她爱到改换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裴忌的呼吸沉重起来。 若果真是这样,她恐怕已经侍寝了。 那她会喜欢皇帝吗? 他又立马否定。 芙儿那样美好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即便暴君改了性子,也绝无可能得到她的心! 他这样否定着,却又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直到走回裴宅,他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二爷回来了!” 守门小厮赶忙迎出来,接过他手中缰绳,准备把马拉去马厩。 裴忌问道:“二奶奶可在家中?” 小厮忙道:“今日不曾见二奶奶出门,想是在家的。” 裴忌便举步往后宅去。 刚走进垂花门,裴榆就一头撞过来。 裴忌皱眉,伸手抓住她后领往后提:“你这是什么样子!” 裴榆见他回来了,顿时哭叫起来:“二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媳妇她欺负我,欺负娘,你管还是不管!” 裴榆许氏一众人是三天前到的京城。 刚歇息过来,便又闹起来。 裴忌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了?” 裴榆头脸都是红的,似乎受了极大的气,叫道:“我和娘头一次来京城,便想着今日出去逛逛,不想你那媳妇竟然嫌我们,不让我们出门,她身边那老货还明里暗里骂我和娘上不得台面,娘被气得站都站不起来! 二哥,你说怎么办吧!” 裴忌有些烦躁。 这样的后宅小事,也要闹到他这里! 他没说话,直接去了许氏住的院子。 许氏院子里正热闹。 裴家除了老大裴端,便都在这里了。 洛贞与一个婆子站在一边。 许氏歪在椅子上大喘气。 周氏与沈芷柔围在她身边,一个顺气,一个扇风。 裴榆率先奔到许氏身边,哭道:“娘!我二哥回来了,您快起来看看,叫二哥休了那忤逆辱骂婆母的毒妇!” 许氏挣扎着坐起来:“老二啊,你,你这媳妇要气死我啊……” 众女也都望向裴忌,心思各异。 裴忌走到许氏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见与往常无异,心里就已经有了数。 他望向洛贞:“到底怎么回事,你当真忤逆辱骂婆母?” 洛贞本就神情惶惶,闻言脸色陡变,忙道:“我没有!婆母乃是长辈,我便是再不懂事,也决计不敢忤逆辱骂她啊!” 裴榆立马狠狠道:“大嫂嫂和芷柔表姐都看着呢,你敢说你没有?我问你,我和娘要出去,是不是你拦着不让!你还纵容你身后那老货,明里暗里骂我们上不得台面,你敢说你没有?” 不等洛贞说话,她身后的赵嬷嬷上前一步,冲裴忌行礼道:“二爷,姑奶奶说的话纯属是添油加醋,胡乱揣测! 今日太太与姑奶奶是说要出门,却不是自己出去逛逛,而是想让我家姑娘带着去伯府。 这也不是我家姑娘不想带,而是我家姑娘在伯府都还没站稳脚跟,贸然将婆母小姑带过去,怕是不妥。 我家姑娘便推托了,因着害怕太太与姑奶奶多想,我便也帮忙解释了下,怎知姑奶奶便认定我是觉得她们上不得台面,嚷嚷着将太太也气成这样。” 她不卑不亢地说完,并不理会裴榆的大喊大叫,又望着裴忌又作了一礼:“二爷,我家姑娘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她是什么性子,敢不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想来二爷心中自有定论。 二爷是聪明人,想来也自是知道后宅妇人们的交往对爷们来说也是尤为重要,京城不是兖州,在这里走错一步,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裴榆奔过来,伸手戳着赵嬷嬷,叫道:“二哥,你听听,这老货在威胁你!她就是这样对付我和娘的!说什么她重要?重要到把我的名声搞臭,让我在兖州抬不起头,嫁不出去么!” 裴忌被她吵得头疼,叫外面侍立的丫鬟进来:“把她带回房,禁闭三日。” 众人都是一愣。 裴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嘴就要嚎。 裴忌道:“多说一个字,加一天。” 裴榆差点岔气,却也只能闭嘴,朝许氏投去求救的目光。 许氏已经坐直了:“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家妹妹不帮,竟然向着一个外人?” 裴忌道:“她已经是裴家的儿媳,不是外人,母亲说这样的话,是不想让儿子好过吗?” 许氏见他竟一直向着洛贞,又气又急:“你,你……那你不想让你老娘好过吗!她把你老娘气成这样,你就不管了?” 裴忌眉头深皱,转脸对洛贞道:“二奶奶,你先回房。” 洛贞见他回来后这般维护她,惶惶的神情褪去,脸上都是得色。 知道他让她先回去,是要自己处理许氏,她心中更是熨帖,柔柔应了声,又漫不经心的扫了眼沈芷柔,这才带着赵嬷嬷出去了。 许氏则气得直拍桌子:“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为了那个洛芙跟我冷脸,我认了!可这洛贞什么时候也成了你的心头肉?那老货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她们不是嫌我与你妹妹上不得台面又是什么? 一个低贱的下人都欺到你老娘头上了,你不说替你老娘出口气,你反倒还帮着她,你这是想同外人一起气死你老娘啊!” 裴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母亲确实是蠢。 既然知道谁是他的心头肉,难道就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皇帝性情大变,不会没有缘由。 很大可能便是因为芙儿。 可芙儿还是贵人,她又让人去查身边长烬。 这只能说明皇帝还没有向芙儿坦露身份。 他之所以一直未坦露身份,恐怕也是害怕他残暴的举止叫芙儿知晓后厌恶他。 不然他近来也不会在变好。 他想变好赢得芙儿芳心,他却不能让他如意。 他不仅不能让他如意,他还要借助这次机会往上爬! 这便要用到洛贞。 那他自然得维护洛贞。 好让她为他做事啊! 第76章 他这是为谋反做准备吗? 房间里。 洛贞满脸喜色。 “嬷嬷,你看见了吗,裴忌如今对我这般上心,将来我的皇……” 因为裴忌,她今日极为得脸,一时高兴过了头,竟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又找补道:“将来我主母的位置定是能坐稳了。” 赵嬷嬷并没多想,也笑道:“我早跟姑娘说过,一味地退让并不能得好,兖州也就算了,这到了京城,整个裴家除了二爷,便只有姑娘你能独当一面,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二爷又不是个傻的,他但凡想往上走,自然会向着姑娘,这裴家的主母之位,姑娘自然是会坐得稳当。” 洛贞现在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笑道:“嬷嬷说的是,早该让嬷嬷在我身边了,如此我也不必吃那么多苦头了。” 赵嬷嬷脸上也有得色:“我看姑娘就是太好性了,她们那样的人,畏威不畏德,一味给她们好脸,她们还当咱们是好欺负的,稍不如意就翻脸,便是该时时敲打才行。” 洛贞想起嫁进裴家的种种,眼神中透着狠色:“真真是这样,我打小哪里遇到过她们那样的泼皮,竟被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欺负至此!托她们的福,如今我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往后她们再想欺辱我可不能够了! 还有沈芷柔那个贱人,在那两个泼皮面前挑拨,害我损了两个大丫鬟,我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说着话,听外头丫鬟唤道:“二爷。” 知是裴忌过来了,便赶忙收敛起神情。 不多时,裴忌走进来。 “夫君。” 洛贞迎上去,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裴忌坐到椅子上,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挡开:“今日之事,你是对的,母亲那边我也已经处理妥当,往后你出门跟人交往不必顾忌她们。” 洛贞心里跟灌了蜜糖一样,笑着应声:“贞儿都听夫君的。” 裴忌道:“你如今只同伯府娘子交好吗?” 洛贞现在知晓自己的价值,又尝到了甜头,哪里肯说不好的,忙道:“前两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夫人开设赏菊宴,表姐同我前往,结识了不少娘子太太,我毕竟刚到京城不久,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熟识起来了。” 裴忌点点头:“我不瞒你,我需同武清侯说上话,只是我如今人微言轻,无法登门拜访,是以需得你相助。” 他话没说全。 无法登门拜访是真,却也不是全然无法见到武清侯,只是东厂番子与锦衣卫遍布各处,他前脚跟武清侯接触,后脚恐怕就会报到上面知道。 东厂番子与锦衣卫对妇人们的监察会松一些,让洛贞去传话是最妥帖的法子。 洛贞不知裴忌的打算,以为他这是开始积蓄力量,为谋反做准备,顿时心潮彭拜起来。 “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她激动到面色发红,说话也铿锵有力的。 裴忌多看她一眼:“如此便多谢二奶奶了,我在北镇抚司还有差事,你这里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便差人去北镇抚司寻我。” 他起身,在洛贞的相送下出了院子。 “表哥……” 沈芷柔从院前的松树后走出来,唤道。 裴忌停住脚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芷柔上前拉住他的手,柔柔道:“表哥,你好些日子都没回来了,从兖州到京城,算下来我都一个月没见到你了,表哥,柔儿想你。” 裴忌道:“我有公务要忙,待忙完了便回来看你。” 他说着要走。 沈芷柔却拉着他不松手:“表哥,让柔儿跟着你吧,往日里都是柔儿在你身边伺候的,如今也一样啊。” “那里是北镇抚司,不是兖州的千户所,能容你这般胡闹?”裴忌皱眉道,“你如今怎么越发的不懂事了?” 沈芷柔脸色白了下,急忙道:“不是的表哥,我只是……” 她还没说完,裴忌已经拉开她的手,举步走了。 沈芷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眶都红了。 伺候她的丫鬟走过来扶她:“姨娘,咱们回去吧。” 沈芷柔突然抓住她的手:“你说,表哥他是不是厌弃我了?” 丫鬟安抚道:“怎么会呢,姨娘与二爷是多年的情分,二爷怎么会厌弃姨娘,只是二爷刚调任京城,难免是要忙一些,说话便失了分寸,姨娘难道还要跟二爷计较么?” “我怎么会同表哥计较。”沈芷柔的脸色依旧不好,黯然道,“他难得回来,却为了洛贞将裴榆关了禁闭,连姑妈也……他只因为洛芙这样过,现在却也这么护着洛贞,难道连洛贞也走进他心里了吗……” “瞧姨娘说的这话。”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芷柔惊了一跳,赶忙转身,见院门口站着个穿戴不俗的婆子,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可那笑里分明藏着针:“我家奶奶是二爷明媒正娶进门的当家奶奶,二爷心里没有她,难不成还有你吗?” 沈芷柔自知乱了方寸失言叫人听去,她强笑道:“二奶奶的地位,芷柔自然是知晓的,嬷嬷莫要误会。” 赵嬷嬷笑道:“原来姨娘晓得我家奶奶的地位,可我家奶奶嫁进来这么些日子,怎么不见姨娘有什么表示啊?” 沈芷柔晓得她要发难,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低姿态道:“嬷嬷刚来可能不晓得,芷柔在二奶奶跟前从未忤逆犯上过,芷柔对二奶奶也是只有敬服,嬷嬷请宽心。”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道:“姨娘嘴里的敬服是指在我家奶奶同二爷新婚夜时,勾的二爷留在你屋里,又在太太和姑奶奶跟前挑拨是非,将姑奶奶名声被毁的罪责安在我家奶奶头上,致使太太与姑奶奶同我家奶奶至今水火不容么?” 沈芷柔面皮都紧了,忙要解释。 赵嬷嬷却挥手道:“姨娘不必多说了,有道是说一万句,也不如做上一件,姨娘若当真如你嘴里说的那般敬服我家奶奶,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冤枉了你,那你就做出样子来给咱们瞧瞧!” 沈芷柔一时噎住。 这老货好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她架了起来。 她若是顺着她的话,可以相见的不会好过。 可若是不顺着,倒叫她坐实了前头所言,结果还是不会好过。 而此一时彼一时,表哥这般维护她,姑妈跟裴榆都奈何不了她。 她又能如何呢! 沈芷柔咬牙,只得顺着道:“还请嬷嬷明示,芷柔该如何做?” 赵嬷嬷冷笑道:“如何做还要我来说,姨娘这还不是口蜜腹剑吗!” 不等沈芷柔说话,她又冷道:“这姨娘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说的不好听,那就还是伺候人的,我家奶奶性子好,往日里没叫你在跟前伺候,现下我来了,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屋里奶奶换了衣裙,你要拿到井边洗,奶奶所用鞋袜帕子月事带这等针线,你要做,平日里的洒扫,你眼里也要看的见!” 她吩咐道,冷眼看着沈芷柔道:“姨娘,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沈芷柔身边的丫鬟忍不住道:“怎么什么都要我们姨娘做?若是这样,我们姨娘岂不是往后都要在二奶奶这里了?” 赵嬷嬷冷笑道:“伺候人的玩意不时刻在主子身边,难道还想享乐不成?沈姨娘,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在太太与姑奶奶身边挑唆,我家奶奶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何至于没了性命!这少了人伺候,那必然得要你补上,沈姨娘,你说呢?” 沈芷柔没说话,也没动。 赵嬷嬷道:“姨娘这是不愿吗?” 沈芷柔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有心想扭头就走,可又想到裴忌的态度,她又挪不动脚。 如今是洛贞这个贱人得势,她若是敢不听,难保她不会借机发挥,想出更阴狠的毒计来对付她! 想到这里,沈芷柔咽下愤恨不甘与委屈,垂首道:“我愿。” 赵嬷嬷冷笑一声:“跟我进来吧。” 她见沈芷柔身边的丫鬟也要跟着,又冷声道:“你是来伺候二奶奶的,不是过来享福的,你带着个丫鬟是想给二奶奶脸子瞧吗!” 沈芷柔忍气对身边丫鬟道:“你先回去。” 丫鬟不敢不听,只能停住脚步,看着她进去洛贞的院子。 第77章 有孕 “表妹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洛贞在屋里梳妆,从镜中瞥见的赵嬷嬷带着沈芷柔进来,讶异问道。 沈芷柔晓得她是明知故问,心中暗恨,面上却是小心笑道:“请二奶奶安,芷柔过来伺候二奶奶。” 洛贞笑了声:“真是难得啊,我嫁进来也有些日子了,表妹多早晚来过我屋里,平日里不是都在婆母那里舌灿莲花么。” 沈芷柔垂首道:“往日里都是芷柔不懂事,二奶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芷柔吧。” 洛贞道:“既然表妹如今懂事了,那便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懂事的吧,表妹你瞧那案上有一盘核桃,你去把它剥了,我待会儿要吃。” 沈芷柔应一声,走过去看了看那盘核桃,脸色微变:“二奶奶,可有夹核桃的钳子?” 洛贞望向她:“你的手不就是钳子吗?” 沈芷柔勉强笑道:“二奶奶说笑呢,人手如何能比得上钳子?芷柔还要伺候二爷,若是二爷看到我因为剥核桃而伤了手指,怕是……不妥啊。” 洛贞眼神一厉,皮笑肉不笑道:“瞧瞧,表妹刚才还在求我谅解,这会儿让你做点事,便把二爷搬出来,可见表妹这心并不诚。如此你也不必替我操心了,你手指怎么样,我在二爷那自有说法,你还想把谁搬出来?” 沈芷柔见她竟是明目张胆起来,心都沉了下去,可却是无法。 只能拿了核桃捏抠。 那养的水汪汪的指甲没一会儿就断了。 赵嬷嬷在旁冷眼看着:“姨娘别磨洋工啊,这指甲断了才好剥呢,我家奶奶说话工夫可就要去伯府赴宴,就等着你这口呢,这剥不好,即便你是姨娘,也要同丫头们一样受掌掴之罚。” 沈芷柔知道她们能做的出来,只能拿出力气去剥那核桃。 直到手指出血,那核桃才被剥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赵嬷嬷冷着脸又道:“继续!” 洛贞也没言语,头发梳好之后也并没出门,只站起身坐去榻上笑吟吟的望着她。 沈芷柔只得继续剥。 待剥完盘子里十六个核桃,她的十个指头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洛贞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襟:“时候不早了,表姐恐怕等急了,嬷嬷咱们走吧。” 赵嬷嬷应一声,走到洛贞身边,又吩咐屋里的大丫鬟:“奶奶出门,做奴婢的活可不能停,你带沈姨娘去后面把衣服洗了。” 大丫鬟应声,送两人出门后,对形容狼狈,脸色苍白的沈芷柔道:“姨娘,请跟我来。” 沈芷柔忍着手指钻心的疼,跟着大丫鬟去了后院。 只见井边摆着六个大木盆,每个木盆里的衣服都堆的冒出来。 打眼一看,里面竟还有小厮穿的。 沈芷柔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不堪忍受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伺候二爷的姨娘,你们拿小厮的衣服过来,是想作践二爷吗!” 大丫鬟一愣,有些犹豫,只是想到赵嬷嬷的吩咐,也不敢做什么,装瞎道:“这里可没什么小厮的衣裳,姨娘可要慎言,若是叫赵嬷嬷与我们二奶奶听见,姨娘就是在二爷跟前也没脸,姨娘快些去洗吧,嬷嬷吩咐了,她回来时,要看到姨娘把这些衣裳洗好。” 说完也不等沈芷柔说话,便转身走了。 沈芷柔独自一人站在井边,望着满地的衣裳,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洛贞却是春风得意。 “表妹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瞧这满面春光的。” 崔玉如品着茶,好奇的问道。 她这个表妹到底是打小就为入宫做准备的,说话做事很是得体,这些日子带她去京城贵妇府上赴宴,她的表现不错。 她对她也很是满意。 洛贞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夫君近来越发的知道疼人了。” “怪不得。”崔玉如打趣道,“这般疼人,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子,你这肚子就该有动静了。” 洛贞红了脸,却也是向往:“他公务繁忙,鲜少归家,还不知要多久呢。” 不过现下还是裴忌的事情更重要,真要有了孩子,恐怕还要耽误他的霸业呢。 洛贞将话题拉回来,问道:“表姐,你认识的太太夫人们可有能同武清侯夫人搭上线的?” 崔玉如道:“你倒是敢想,竟想同武清侯夫人攀关系?” 洛贞笑道:“人往高处走嘛,再者说,人与人的关系不就是走动得来的吗。” 崔玉如赞同地点头,细细思索片刻道:“侯夫人甚少设宴,便是想请她,也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请得动的,不过侯夫人信佛,后日宝华寺主持要开坛讲法,侯夫人想来会去,咱们也可过去,说不得还能同侯夫人说上两句话。” 洛贞眼睛一亮。 有门路就行。 她又问了那侯夫人的喜好,没再多留,起身回去。 心思都在怎么讨那侯夫人欢心上。 不想,马车刚回到门口。 下人就慌慌张张来报:“不好了二奶奶,沈姨娘晕倒了,太太找了大夫来看,说是,说是姨娘有了!” 第78章 满屋子的人都在揪扯着他 洛贞脸色瞬变,不可置信的问道:“她有了?有孕了?” 下人说是:“太太让奶奶回来后立即去沈姨娘院里一趟,而且太太已经让人去叫二爷回来了。” 洛贞脸色难看至极。 许氏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她前脚刚落了下风。 后脚沈芷柔那贱货就有了,可不叫她拿住了鸡毛当令箭,要大做文章了。 可偏偏她躲不了! 洛贞死死抓着手帕,心中大恨天道不公。 凭什么沈芷柔那个贱货能比她先有孕! 赵嬷嬷从后面拍拍洛贞的手:“奶奶莫慌,不过是姨娘有孕罢了,难不成她有了孕就能叫二爷飞黄腾达? 能站在二爷身边,给二爷助力的只有奶奶您,她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您自摆出威风来,莫要露了怯,二爷心中自有定论。” 洛贞听了心中安稳不少。 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去了沈芷柔住的院子。 沈芷柔院子门前立着两个婆子。 洛贞认出来是许氏身边的人。 这两人许是得了吩咐,见她过来,冷着脸道:“二奶奶快些进去吧,太太可说了,姨娘这肚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二奶奶可脱不了干系!” 赵嬷嬷冷道:“脱不脱的了干系,也轮不到你两个老货来说!管好你们的嘴,再叫听见不中听的,你们便是太太的人,也难逃责罚!” 洛贞在洛家时便喜让身边人冲锋,现下更是适应良好,看也没看那两个婆子,端着姿态走进去。 卧房里,沈芷柔躺在床上。 两只手都缠上了绷带。 许氏坐在床边。 老大媳妇周氏立在一边。 洛贞照礼福身道:“婆母,嫂嫂。” 许氏冷哼一声:“你还有脸回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洛贞想着赵嬷嬷的话,又想到裴忌对自己的维护,心中底气十足,站直身子道:“媳妇不知婆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夫君在外费心同人周旋,怎么就没脸回来了!” 她自嫁过来,便是软绵讨好,如今这么一硬气,许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气怒道:“你,你就是这么跟婆母说话的?” 洛贞立的直直的:“媳妇并未做错事,也是在正常同婆母说话,不知婆母为何生怒?” 许氏气的捶床:“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这是觉得我儿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我生的儿子,我清楚,他的心头肉是洛芙,可不是你洛贞!不过是见你有些用处,给你几个好脸,你却是兴的不知天高地厚,连婆母都不敬了,早晚有你好受的!” 许氏气急了,口不择言起来。 却正正好扎在洛贞心头上。 她脸色都变了。 许氏见状,连忙趁势追击:“你也不过就是占了个大户出身的名头,女人最要紧的便是为夫家传宗接代,可你看看你这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传宗接代还是得靠我们芷柔,我可告诉你,芷柔肚子里怀的是我家老二的长子,你敢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饶你!” 许氏步步都踩在洛贞的忌讳上。 洛贞气的脸色发青,一时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嬷嬷也是皱眉,不过却是对洛贞。 早前还跟她说过,这进来婆母两句话,就能被气成这样,大姑娘这也忒弱了些。 这许氏看起来还有年头能活,就大姑娘这样的,早晚要被气出病来,怕是还活不过她去! 她心中对洛贞不满,却还是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她,直面许氏道:“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姨娘先有孕,太太便想叫二爷宠妾灭妻吗?” 许氏瞪向她,厉声道:“主子说话,有你这个老货什么事!先前的账我还没同你算,现在倒好,你自己跳出来了!我这儿媳虽不像样子,对我这婆母还算客气,可自从你一来,她就性情大变,还把芷柔害成这样,不是你在老货在后面捣鬼,我是不信的! 来人!来人!把这老货给我拖下去打死!” 张嘴就是打生打死,赵嬷嬷脸色也变了下,立马去看洛贞。 好在洛贞不算太糊涂,晓得如果连赵嬷嬷也没了,她身边可就真没人能用了,连忙护住她道:“婆母生生打死我两个大丫鬟,如今连我娘给的嬷嬷也要打死,这是当真不把我们洛家放在眼里吗!” 正吵着。 外头丫鬟唤道:“二爷回来了。” 双方同时看向门口。 裴忌刚踏进来,许氏就哭嚎起来:“老二,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的种就要被你媳妇给害没了!” 洛贞忍了怒,也忙道:“夫君你回来的正好,你可要为贞儿做主啊,我这也是才知道表妹有孕,怎么就害她了?婆母打我骂我,我都认,可这般污蔑我,我却是不敢认的!” 裴忌被她们吵的头疼厌烦。 连自己即将要有后代,都没什么高兴喜悦的感觉。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躺在床上好似昏迷的沈芷柔也醒了,往这边看过来,红着眼喊道:“表哥………” 裴忌沉默着走过去,还没说话,许氏跟在旁边拉起沈芷柔的手叫道:“老二,你看看,你看看,你刚走没多久,芷柔的手就变成了这样,我听她身边人说是你那媳妇故意磋磨,让她徒手剥核桃才变成这样的。 后来,还又让芷柔去洗堆成山的衣服,里头什么脏的臭的下人的都有,要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儿救了她,你恐怕都见不到她了! 你那媳妇还口口声声说我污蔑她?难道芷柔这手是她自己弄的?那堆成山的衣裳是她自己闲得发慌,偏要自己去干的?” 洛贞有些心慌,不过她自做这样的事,就早在心里做好应对,倒是也没有说不出话来。 “婆母莫要冤枉我,我可没强要表妹来我这里剥核桃,洗衣裳,她自己在我这嬷嬷跟前说敬我服我,要在我身边伺候,这伺候总不能是嘴上说说吧?” 她又望向裴忌,红着眼睛委屈道:“夫君,我嫁进来这些日子,待表妹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得了夫君的嘱托,我忙着出去做事,便粗心大意了些,没那个心力阻止表妹献殷勤,这才让事态变成这样,我,我当真不是有意的啊。” 沈芷柔暗恨,挣扎着起身,往裴忌身上靠,也不说话,只呜呜的哭,就等着裴忌问。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等着看他怎么处置。 裴忌面无表情的坐着。 却是身心俱疲。 这满屋子的人都在揪扯着他,竟是比他在外奔波办案还要疲累。 他免不了的会想。 如果他和芙儿的婚事如常,那会怎么样? 他有娇娇在怀,就不必再费心想要得到她。 在外,他只用把心思全部用在升迁上。 在家,母亲与裴榆晓得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便不会屡屡生事。 沈芷柔或许已经被送走。 他回家只有软玉温香,娇声嫩语。 哪里会是现在模样。 不过还不晚。 皇帝配不上她。 他总会把他的娇娇抢回来。 梦中的日子总会实现的。 第79章 不要与我离心,求你了… 洛贞从沈芷柔院子回去时,脸色很好。 “贱人先有孕又如何,夫君还不是向着我!想仗着肚子在我跟前作威作福?做梦去吧!” 赵嬷嬷扶她坐下,心中却是不安,提醒道:“姑娘,男人们历来重视子嗣,二爷却是一反常态,这…………” 洛贞闻言,脸上的得色僵住。 许氏的话莫名冒出来。 她说洛芙是裴忌的心头肉。 她有用处,裴忌才给几个好脸。 许氏是尽力往刻薄里说,可这话却跟入她梦中看过一样。 当时听着刺心。 现在想起更是惊心。 连许氏都知道裴忌对洛芙的心。 难道裴忌至今还爱着她吗? 赵嬷嬷见她变了脸色,想来是重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洛贞的梦,只将心思放在沈芷柔身上:“姑娘,沈姨娘这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若二爷心里当真有什么,那等这孩子生出来,怕是会威胁嫡子的位置。” 洛贞心烦意乱的:“可现在她们防我防的紧,裴忌虽说向着我,可不再让那贱人来我这里伺候了,管家之权又不在我手里,连克扣那贱人的份例都做不到……” 赵嬷嬷也是犯了难:“想要管家之权倒是容易,只是要来了,那沈姨娘出点什么事都会赖在您身上,倒是得不偿失。” 洛贞脑中一时是沈芷柔,一时是洛芙。 烦乱头疼的捏着眉心:“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赵嬷嬷应声退了下去。 洛贞倚在软榻上福枕上,听着外头丫鬟们不知做什么的窸窸窣窣声。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 洛芙身穿凤袍站在宫门前的游廊上,静默的望着前方。 裴忌抱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走过来,身上的玄黑色龙袍让他更显沉稳,他唤道:“芙儿。” 洛芙转过脸。 他将怀中男孩往她跟前递了递,笑道:“这孩子最是乖巧听话,咱们养在膝下吧。” 他的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洛芙脸色却不好,垂眸默了默才道:“孩子有自己的娘亲,她们是世上最亲的人,把他们分开多残忍,陛下,你把孩子还回去吧。” 裴忌望着她:“还不回去了,他的娘亲只会是你。” 洛芙抬眸看向他,皱眉道:“你做了什么?” 裴忌沉默了下,让人把孩子抱走才道:“芙儿,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即便我如今登上皇位,身边也只有你一个,芙儿,我爱你,可这江山不能无以为继,你膝下也不能空无一人,我为你挑选的都是性情温顺的好孩子,你养在膝下,将来他长大也是会护着你的。” 洛芙眉头皱的更深:“你何必如此呢,我不能生,你纳妃便是,我已是皇后,她们的孩子本就会唤我娘娘,将来也会护着我,都是一样,你何必拆散人家母子!” “怎么会一样!”裴忌突然抓住她的双臂,急切道,“有生母在,他们怎么可能会对你上心!何况我知道芙儿你的心,你不喜我纳妾,当初沈芷柔的事情,你就差点与我离心,我又怎么会重蹈覆辙!我不可能留下她们!” 他的语气渐渐透着慌张:“芙儿,孩子是逼不得已,你不要气我,更不要与我离心,求你了,你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 洛贞看不到洛芙是什么表情,四周渐渐黑沉下来。 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烛火。 柔和的烛光朦朦胧胧的罩着她。 显得温暖。 可她却背脊发寒。 梦中,裴忌分明是十分重视子嗣的。 连洛芙都不能阻止他要子嗣。 那沈芷柔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因为她没了,裴忌恐怕会恨上她。 可若让沈芷柔这个贱人率先生下孩子,便如赵嬷嬷说所,恐怕是会威胁她的嫡子之位………… 洛贞倚在福枕上想了半天,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让人叫了赵嬷嬷过来:“嬷嬷,你去替我寻个人。” 赵嬷嬷不明所以:“寻什么人?” 洛贞道:“寻一个同洛芙长相相似,但性子软绵好拿捏的。” 赵嬷嬷更愣:“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洛贞望着她道:“裴忌同洛芙有过婚约,你知道吧?” 赵嬷嬷点点头。 洛贞眼神泛着冷意道:“许氏说她是裴忌的心头肉,你也听到了对吧?那你就去把这个人找来,让她与沈芷柔那个贱人斗!将来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也寻不到我头上!” 赵嬷嬷听着也觉得可行,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可洛芙现在毕竟是皇上的人,咱们给二爷纳同她相像的人,叫人瞧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洛贞满不在乎:“长的像罢了,难不成只许她洛芙长成那样,不许旁人长吗!” 再说了,那暴君可没几年好活了,还能管到别人后宅不成! 她催道:“你快去,尽早办好!” 赵嬷嬷只得应声下去了。 洛贞看着赵嬷嬷离开的背影,心中渐渐踏实。 洛芙再得裴忌喜欢又如何。 肚子不行,还不是要生间隙。 但她跟她可不一样。 为了入宫,她打小除了请出宫的嬷嬷入府教导,还会定时请名医看顾身子。 她的身子康健,孕育子嗣绝对没问题。 现在只是慢了一步而已。 那她就要把这一步给补上。 裴忌登上皇位后,要纳妃,她也不是没想过。 既然早晚有这么一天。 提前一些也没什么。 一个不行就多纳几个,把水搅浑,才能趁机浑水摸鱼,给自己留足时间,好诞下嫡子。 第80章 慕容烬!那个暴君!在哄她笑?! “来人。” 想清楚之后,洛贞唤道。 外头的大丫鬟走进来,垂首道:“奶奶。 洛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丫鬟道:“已是亥时了,奶奶还没用晚饭呢,可要奴婢摆饭过来?” 洛贞说不用,问道:“二爷呢?” 大丫鬟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道:“二爷还在沈姨娘屋里。” 洛贞哼了声,冷声道:“你去请二爷过来,就说我有外头的事情要同他商量。” 大丫鬟应声去了。 洛贞则起身,叫人打水过来梳洗一番,在正堂的绣墩上端庄坐好。 不多时,裴忌果然撩开门帘进来了。 洛贞起身,笑吟吟的迎上去:“夫君,表妹的身子可还好?” 裴忌在正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她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你往后不要理会她便是。” 不要理会她? 好像多偏向她似的,说到底还不是怕她对他的子嗣怎么样,在防着她呢。 洛贞心里不快,面上却不显,在裴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点头道:“表妹既是有了身子,便该好生将养,我自是不会再去搅扰,夫君放心。” 裴忌嗯了声:“外头的事情你有头绪了?” 洛贞道:“是,夫君回来时便该同你讲的,只是表妹突然出事,倒是耽误了。伯府表姐说后日宝华寺主持会开坛讲法,侯夫人向来信佛,想是会去,到时我与表姐也一同前往,许是能说上话,不知夫君后日可有空闲,若是能一同前往自然更好。” 裴忌道:“北镇抚司鲜少空闲,后日你与伯府娘子一同前往便是,若是能同侯夫人单独说上话,再来同我讲。” 洛贞应声,目光缱绻的瞧着他:“夫君也说鲜少空闲,如今你我夫妻便是难得能在一处,夫君今晚就歇在贞儿这里吧?” 裴忌早有预料,沈芷柔已经有孕,她怎能不急。 他心中虽是不耐厌烦,但他要用她,也需要子嗣。 并没有理由拒绝她。 是夜,裴忌留宿在洛贞房里。 次日,洛贞起身时,裴忌早已经不在了。 大丫鬟过来服侍她起身。 洛贞忍着身子不适道:“去请个大夫来,要专精妇科的。” 大丫鬟什么也不敢问,应声去了。 洛贞洗漱过后,用饭时,赵嬷嬷也过来伺候了。 洛贞将自己喝的燕窝粥给了她一碗,叫她就在自己身边用,说道:“嬷嬷,昨日交代你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如今可有眉目了?” 赵嬷嬷听着,到嘴的燕窝粥都不香了。 “姑娘莫急,昨个儿太晚了,哪里就能这么快把人寻来,不是还需用个时日吗。” 洛贞叹道:“我怎会不知,只是这多耽误一天,沈芷柔那肚子就多大一日,我这心里不舒坦。” 赵嬷嬷点点头:“姑娘放心,一会我便出去寻去,不肖哪里,便是花楼里头的,我也去看看。” 洛贞听了这才露出个笑。 外头,大丫鬟走进来道:“奶奶,大夫请来了,是济世堂里的妇科圣手。” 赵嬷嬷闻言,忙问:“二爷昨晚不是留在姑娘屋子里吗,姑娘怎么身子不爽?” 洛贞让大丫鬟去请大夫进来,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身子无碍,昨夜不是跟二爷同房了么,我便想找个大夫过来给开个方子,也好早日有孕。” 赵嬷嬷听的直皱眉,劝道:“姑娘莫要太心急了,是药三分毒,好好的,吃药也要吃坏了。” 洛贞却是听不进去:“人家是妇科圣手,还能不知道什么药有毒,什么药没毒吗,嬷嬷你吃完后就去寻人吧,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大丫鬟请来的大夫就已经进来了。 赵嬷嬷也是无法,只能随她去了。 洛贞这一日都在忙着自己肚子的事。 到了晚上才想起明日就是宝华寺法会。 她又忙让人找了佛书来看。 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没甚成效,看了几页便丢去一旁睡了。 次日倒是没耽误,起了个大早,服了药才出门去伯府上同崔玉如一道往宝华寺去。 “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可是病了?” 洛贞和崔玉如同乘一辆马车,路上崔玉如闻到马车内的药味,不禁问道。 洛贞不好说是自己为求有孕才如此,搪塞道:“这两日嗓子有些干,怕是风寒,吃些药挡一下。” 崔玉如点点头:“天气眼看就凉起来,这两日还总是不见晴,我家里那个小的便是感了风寒,今个儿才算好一些。” 洛贞听她说起孩子,心里酸酸的。 崔玉如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即便自己夫君还有三房妾室,但如何也越不过她去。 真是叫人艳羡。 崔玉如不知她心中所想,又说起内廷的事:“你可听说了么,陛下竟在宫里设了文武学府,后妃与宫女都可入学,还能入仕呢,为了这事还斩了一个大学士,昨日我家伯爷回来说时,简直骇我一跳!” 洛贞哪里听说过,闻言也是惊愣。 那样的暴君,后妃在他手里能活下来都要谢天谢地了,他还能下这样的旨意? 她是不信,琢磨着道:“怕不是想的什么花招好虐杀妃嫔吧。” 崔玉如听她话里有鄙夷之意,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冷道:“你不要脑袋了!这话是能乱说的?” 洛贞一愣,想起梦中那暴君的可怖模样,心中也是发怵后怕,忙道:“这不是就咱两个,我一时嘴快就说了出来,往后警醒些就是了。” 崔玉如冷着脸道:“你也不想想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竟还能一时嘴快,这得亏是在我这里,要是在旁人那里,不等你下马车,你全家上下都要被拿了!” 洛贞晓得其中厉害,只低头称是,不敢说什么。 崔玉如向来谨慎,洛贞那句话若是叫人听见,连她也要受牵连。 因此心中生了气,一路上再没跟洛贞说过话。 宝华寺主持的法坛开在皇城下。 早早就搭好了台子。 因着晓得这天来的人多,法坛往前五条街都挤满了小贩。 马车行不过去,便只能早早下来,自行前往。 洛贞下了马车,见街道上人潮涌动,心中便先起了烦躁:“这么些人,可要如何寻侯夫人?这即便寻到了,怕是也难说上话。” 崔玉如也是皱眉。 她这也是头一次来法会,这般拥挤也是始料未及,只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跑一趟。 她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两人各带着个丫鬟挤进人潮。 等到了法坛边,两人早已经是鬓发散乱,满身黏腻,狼狈不堪了。 偏偏还没等两人去寻那侯夫人,一直阴沉的天忽得起了大风。 吹的采棚呼呼作响。 眼看大雨欲来,人群躁动起来,可这么些人,又是人挤人的,一时也退不走。 那风却愈来愈大,有那贩卖布匹的小贩摊子被吹倒,布与缎带扑到人群身上,更添杂乱。 宝华寺的主持眼看事态不对,也顾不得讲经,站在高台上呼喊,企图让人群冷静下来,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只是人群哪里听得进去。 都一心想离开,免得被待会儿的暴雨淋个透心凉。 而此时天上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豆大的雨点子了。 人群更是惊叫连连。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 一直紧闭着的皇城门突然打开。 有身穿轻甲,腰间配刀的侍卫走出来,冲人群喊道:“陛下许你们入内廷躲雨,都进来吧!” 近前的人群闻言大喜,赶忙从皇城大门涌进去。 后面的人群虽没听见,但晓得随大流,也忙跟着进去。 等到大雨倾盆时,刚才还挤作一团的人群已经全部疏散开了。 皇城内门禁森严。 城门虽开,却只开了一道,不过其内的屋舍也足够人避雨歇脚了。 洛贞被人群裹挟着进来,神情懵怔的站在走廊上。 耳中听着周围躲雨人群对皇帝的歌功颂德。 她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 开城门让百姓进来躲雨…… 那个暴君能有这般好心? 她无意识的举目打量这座皇城。 不经意间望到前方宣德楼上站着两人。 一人身形袅娜,面貌之优越,虽隔着距离与雨水,竟也能瞧个大概。 花容月貌,清丽脱俗。 是她昨晚上还梦见过的那个庶妹。 洛贞瞬间打起精神,凝神去看。 她旁边站着个男人。 依稀能看清是内监的穿戴,可那颀长高大的身条,同样优越到隔着距离与雨水都能看个大概的五官。 怎么看也不像是内监。 此刻他正圈着她那庶妹,好似在说什么。 她那庶妹听了点点头,脸上似乎有了笑意,随着他转身入内去了。 洛贞下意识的往前走,想看的更多。 被外头的雨水浇身,这才恍过神,连忙又退回来。 举袖去擦一头一脸的水,脑中却还想着刚才看到的两人。 那女子是她那庶妹洛芙无疑。 那男子她竟也眼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想什么呢,怎么还冲进雨幕里?”崔玉如也被人群裹挟进来,正寻她,却见她直直往雨幕里冲,便忙走过来问道。 “我,我刚看见个人……”洛贞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男人。 那男人相貌出众,虽看不大清,也知是在裴忌之上。 可她除了裴忌并不曾见过这样出众的男人,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崔玉如寻到了侯夫人所在,急着叫她过去,并没在意她的话,拉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她却忽然惊乍道:“皇帝!” 她这一声把崔玉如吓了一跳。 在屋里躲雨的人群纷纷望过来。 连立在左右廊内的带刀侍卫也都转过头看向她。 洛贞终于回过神,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惧,赶忙找补道:“皇帝陛下隆恩浩荡,民妇真是感激不尽!” 众人听了这才回过脸去。 崔玉如松了口气,扯着她到了僻静的地方,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从刚来开始就不对劲儿,这一惊一乍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贞想说,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那男人是谁了。 她在梦中见过的。 慕容烬! 那个暴君! 那样残暴的人,那样动不动就扭断人脖子,将人剥皮斩头悬挂宫门的人! 竟然穿着内监的衣裳亲昵的圈着洛芙,在哄她笑? 她懵怔的望着崔玉如:“表姐,我真不是在做梦?” 崔玉如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蚂蚁,前两日对她产生的满意之感,现在全成了负面。 这样的精神不稳定,别说同人结交了。 怕是个隐雷,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炸了。 到时,连她也要陪着她一道死! 刚才还想拉她一道去见侯夫人的念头瞬间打消了。 宣德楼上,洛芙并不知道下头发生的事情。 她正坐在窗下,望着外头的雨幕。 这会儿工夫,雨势越发的大了。 好似天缺了个窟窿,水便从窟窿里倾泻下来一般。 叫人心生惧意。 慕容烬坐在她身边,半圈着她,望着她的脸叹道:“都已经让那些人进来了,贵人怎么又不高兴了呢?害怕这大雨吗?” 洛芙点点头。 她也不想扫兴。 今日宝华寺的主持过来城门楼外讲法,长烬知道了,便又想法子带她过来在宣德楼上瞧热闹。 不想竟然遇上暴雨。 好在长烬在司礼监任职过,有几分薄面,叫侍卫开了一道门,免了大家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样的大雨,免不了叫她想起娘亲还在时同她说过的话。 “我娘很讨厌,很害怕这样的大雨。” 慕容烬挑眉,难得娇娇美人同他说起家事,他便一手圈着她,一手支着额头,摆了个慵懒舒适的姿势听她继续说。 洛芙望着窗外的雨幕道:“我娘说我们家是靠打猎为生,每逢这样的大雨,都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入山,若是在山中碰上这样的大雨就更危险了。 不过我外祖和舅舅打猎本领高强,这些事情不以为惧,他们怕的是层层赋税。 那年下了一个月的雨,县里的堤坝决堤,好多人的房子都被冲垮了。 我们家因为住在山上倒是躲过一劫,只是山上也打不了猎,这时竟然还有官兵来征税。 我们家已经是弹尽粮绝,哪里拿的出钱粮,听说入伍能免税还有钱拿,舅舅就走了……” 洛芙说着娘亲同她说过的话。 心情渐渐沉重难受起来。 只是舅舅入伍,家里也没好起来。 外祖被京城来的纨绔踢伤,家里舅舅入伍的钱用光也没能留下外祖。 至此家破人亡。 再不见舅舅。 娘亲却也没多活几年便走了……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这样的大雨。 所以她也讨厌,害怕这样的大雨。 第81章 舅舅叫什么名字? 宣德楼虽有棚顶,但站在廊上难免会被雨水飘到。 慕容烬抬手抚上洛芙的脸颊,用拇指抹去她方才在外面被溅上的水珠:“舅舅没在回来吗?” 洛芙摇摇头。 娘亲进了洛家便身不由己了,即便舅舅回来,恐怕也寻不到娘亲。 更别提娘亲早亡,她没见过舅舅,即便现在跟舅舅面对面也是不认识的。 慕容烬道:“舅舅叫什么名字?” 洛芙还是摇头。 娘亲同她说的时候,她还很小。 娘亲没有提过舅舅的名字,她那时也没想着问,等再大一点点,娘亲就没了。 从此,便与祈氏断了。 外头雨势不减。 隆隆水声闷的人心慌。 洛芙有些不敢看那磅礴的雨势,转回脸,将心思也收回来,问道:“这样大的雨,你说,县里的堤坝还会决堤吗?” 只要不是连绵不断的下,就这点雨也成不了气候。 只是前两日钦天监就有预测,怕是不会就下这么两天。 慕容烬道:“听说陛下让人加固过,应当是不会再决堤了。” 洛芙沉闷的心情好一些,笑道:“陛下什么都想的周到。” 外头又起轰隆雷声。 洛芙刚扬起的笑容僵住,拉拉长烬的袖子:“我们下去坐吧,这里太高了。” 慕容烬笑了。 这是害怕了。 他圈着她起身,同她一起下楼,听她又忧心起来:“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日陛下应当还会传我,到时我不在凝香居,陛下或许会不高兴。这里没有伞吗,我想回去了。” 慕容烬尝到了甜头,这两日都会故技重施,让洛芙去承平殿。 洛芙虽还是不敢触碰他,却也是有些习惯了。 她的惦念与习惯让慕容烬心情愉悦:“陛下若是传召贵人,自会有人过来,不过陛下宠爱贵人,雨水这样大定是不忍让贵人冒雨过去,贵人不必忧心。” 洛芙想想也是,陛下是个仁君,长烬带她过来听主持讲法,也是讨她欢心,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责罚长烬。 她放下心,走到楼下。 楼下门窗都关得紧紧的,风雨被完全阻隔在外头。 连声音也没那么大了。 只是光线就没那么足。 洛芙无聊,本想在这楼里逛逛,光线这样暗也就打消了念头,在宽椅上坐下,对身边的人道:“长烬……” “嗯?”慕容烬望着她。 这里无事,她想找他闲聊,问问他是怎么进内廷的,好打发时间。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他的身份。 他们做内监的,身世恐怕都不好。 她这样问他,那便是揭他伤疤。 她一时顿住。 慕容烬道:“可是无趣了?” 洛芙点头:“早知道拿本书过来了。” 慕容烬道:“贵人想看未看完的那本金陵夜语录,还是没看过的京都异闻钞?” 洛芙有些惊讶地在他身上左看看右看看:“你这样说是带书了么?” 慕容烬挑眉,懒懒地张开手:“贵人自己来看。” 洛芙来了兴致,起身先捏了捏他的袖袋。 里面空空的。 她又往他胸口看看。 宽阔平实,也不像是藏了书的样子。 慕容烬道:“贵人只看不搜么?” 洛芙道:“不用搜,书本再怎么薄也是有形状厚度的,你的襟袋里一看就没有。” 慕容烬摇头叹道:“幸好贵人没去学院。” 洛芙不解道:“怎么说这个?” 慕容烬道:“免得贵人受罚啊,无论文武学院都是要教人搜身的,这般只靠眼睛就断定没有……贵人自己说说,夫子会不会罚你?” 洛芙被说得脸热,也觉有理,便伸手贴在他胸膛上摸摸。 慕容烬盯着她道:“如何?” 洛芙看看他没说话,又伸手探入他衣襟里,往襟袋里摸摸。 慕容烬胸膛起伏起来,如玉的脸上泛起潮红。 近来他夜夜都能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 这是他渴望的,他便自己拿了。 只是欲望的缺口打开,就不仅仅只想要单方面的亲吻。 他还想让她也触碰他。 即便这样会有被她发现身份的风险。 他垂眸盯着她,声音微哑:“贵人只摸襟袋么,或许我把书藏在内里呢……” 洛芙听着又往旁处摸摸然后抽出手,仰面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发现了吗? 慕容烬竟有些期待:“贵人可是发现什么了?” 洛芙望着他,到底还是说了:“你是不是落了病根?” …… 慕容烬怔了下:“什么?” 洛芙道:“早前只觉着你手凉,怎么连胸口也是凉的?” 她皱眉道:“一个大活人凉成这样可不好。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竟然没想到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等雨停了,我便让人去请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慕容烬:…… 他一颗躁动的心歇下去。 摸了半日,就只觉着凉了? 即便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也不觉得好摸么? 他的身子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洛芙见他脸色怪怪的,以为他被她的话说得心里不舒服,便忙又安慰道:“或许不是病根,是你体质就是这样,不过叫太医过来瞧瞧总是有好处的,你别多想。” 慕容烬悻悻地放下手。 外头雨势还不见小,洛芙又在宽椅上坐下,将话题转回去:“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书本,怎么还诓我呢?” 慕容烬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抄着手道:“怎敢诓贵人,贵人只查了袖袋与襟袋,怎么不查一查脑袋?” 洛芙愣了下,随后明白过来,惊讶道:“你都记在脑子里了?” 慕容烬点头。 洛芙瞪大眼睛:“那可是两本书呢,你什么时候背的?” 慕容烬懒懒道:“扫一眼就记住了,何须背它。” 洛芙想起重阳节他三两下就把狮子蛮王捏好的场景,赞道:“长烬,你真是聪慧。” 慕容烬嘴角扬起,双手搭膝,倾身望着她道:“贵人想听那一本?” 洛芙忙道:“金陵夜语录!” 慕容烬道:“贵人看到芸娘夜奔,后面可是有恐怖之处,贵人当真要听?” 洛芙点头:“你讲吧,我不怕。” 慕容烬挑眉。 金陵夜语录是个志怪话本。 这娇娇美人自己看的时候都总是一脸紧张,这会儿外头雨势磅礴,屋内昏暗无人气。 能不怕才怪。 第82章 芙儿总会知晓皇帝是什么狰狞面目 果然,他才刚开了个头,自己的袖子就是一紧,被那娇娇美人给死死攥住了。 明明害怕,却还睁着大大的桃花眼望着他,期待地听他继续讲。 慕容烬只得收起吓她的心思,将故事说得不那么吓人。 外头雨声轰轰。 里头光线昏暗,又有人语调轻缓地说着突然就不吓人的故事,洛芙渐渐的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慕容烬往她身边又近了近,抬手虚虚圈在她腰间。 她便自己往他臂膀上靠来。 慕容烬虚虚圈在她腰间的手立即收实了,语调还是一样。 哄着她在怀里睡实,这才一手揽腰,一手托膝弯将人抱起往旁边房间走去。 宣德楼是只有过节时帝王才会驾临的地方。 慕容烬登位后更是一次也没来过,这里的陈设便更简陋了。 好在知道洛芙要来看讲法,宣德楼早早的就清扫过了,软榻、桌椅之类的也都齐全。 慕容烬把人放到软榻上,拿软被盖好,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这才起身走到外门前,拉开大门。 顿时,隆隆雨声便随着雨水湿寒之气扑进来。 扑得慕容烬唇色微微发青。 候在廊下的内监赶忙跑过来,躬身道:“陛下。” 慕容烬道:“你去内阁传朕口谕,令各地方官员即刻严查堤防河道,加固险处,疏浚淤塞,备足粮药,设岗巡夜,遇水情速报速赈,若敢有懈怠,致民生变者,杀无赦。” 那内监忙称是,转身要走,却听帝王又道:“慢着。” 他赶忙回身。 慕容烬道:“告诉高斌,让他在军队里寻一寻祈姓之人,年龄约莫在三十五岁上下,入伍前家里以打猎为生,若是寻到人,立即带到朕面前。” 内监道:“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去内阁、司礼监传话。” 慕容烬顿了下道:“高斌要用锦衣卫,你让他从武学府找几个下去当是历练,尤其是那个叫文香君的,她必须去。” “是!” 那内监将帝王的吩咐牢牢记在脑中,躬身等了会儿,见帝王不再有吩咐,这才退到廊边,拿起伞撑开走进雨幕中。 内阁。 张宏听了内监传来的口谕,脸上没别的表情,躬身拱手道:“臣遵旨。” 过来传话的内监便又往司礼监去。 眼瞧着那内监走远。 内阁的其余三位重臣忍不住了。 “真真是奇了,陛下近来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连雨水灾情这等事竟也管了起来!” “阁老,陛下这样,您怎么看?” 张宏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这是明君之举,我等臣民有福了啊。” 能入内阁的都是人精,眼瞧着他开始装了,另三人也立即附和,再不提帝王的变化。 张宏面色如常地坐在案牍之后,提笔写着旨意。 眼中却尽是复杂之色。 内阁拟好了旨,便立即送到司礼监盖章。 高斌仔细看了旨意,拿过旁边大印盖上,交由下面的人嘱咐道:“陛下亲自吩咐的,加紧发下去,令各级官员不可怠慢!” 下面的人忙应声去办。 高斌则又写了两道密信。 一道交由北镇抚司,令各地锦衣卫随行督查地方官员。 一道交由东厂,令番子们去各级军队查祈姓之人。 旨意与密信齐发。 大雨滂沱之际。 几乎人人都在家中休憩。 朝廷上下却运转了起来。 密信发到北镇抚司。 下面小旗全部接到命令,散于各地督查官员。 裴忌与祈川搭伴被一起派去京城附县,即刻便要启程。 祈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意裹了放在值房里的两件换洗衣裳就行。 他穿戴好蓑衣,卷着一点行囊从值房走出来,见裴忌蓑衣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等着,行囊也早就准备好了。 “裴兄弟你怎么比我还快?此番出去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是回不来,你也不找个时间赶紧回去同家里人交代一番?” 祈川紧着身上行囊走出来说道。 裴忌同他一道往外走:“差事要紧,已经让人回去交代了。” 祈川摇头道:“你小子怎么比我还不着家?平日里就鲜少见你回去,如今要出远门竟也不回去说一声,家里媳妇不闹啊?” 在他心中,娶了媳妇,那就是一辈子要同行的人。 女子又柔弱,自然是要多多爱护。 即便公务繁忙,也该抽空回去瞧瞧,也好叫媳妇安心。 他这搭档却并不是这样。 裴忌听祈川这样说,难免会想起家里的人。 娇娇在家,他定是时时刻刻想回去。 此番要出去这样久,他也是难舍,只能到了地方寻些当地的土产好玩意叫人送回来给她。 就像他在准备聘礼时一样。 可现在他家中没有她。 他想去见她都不能。 那个家又有什么好回的。 祈川见他沉默不语,想到或许是家里不和,便也没再多说,走到外院,从小吏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同裴忌一前一后出了北镇抚司。 暴雨滂沱,路上已无行人,连街道上的铺子都关了大半。 太学前头的李嫂包子铺地势高一些,倒是没关门。 忍冬站在蒸笼前往外头瞧着。 李嫂走过来道:“姑娘,关门吧,这么大的雨,没人会来买包子了。” 忍冬也知道,但她就是舍不得:“这还有十笼包子没出呢,咱们又吃不完,放到明儿不新鲜了,也没人要,这天气若是一直阴冷还好,要是秋老虎又起来,可就糟蹋了。” 正说着,雨幕里突然冲出来两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忍冬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径直过来,翻身下马,走上前,在廊下抖了下身上的水,抬起脸笑道:“老板,来二十个包子。” 忍冬闻言大喜,赶忙应声,让人打开蒸笼拿包子,自己也忙到后面找牛皮纸细致地打包。 那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过来。 忍冬包好包子抬脸,这才看清站在后面人的模样。 她愣了下道:“裴大人?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买包子?” 裴忌道:“公务紧急,路上吃。” 祈川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裴忌道:“都是兖州的。” 祈川想起先前自己还去巷子里想说和的事,忍不住给他一拳:“你不早说,我竟还是自作多情了。” 忍冬脑子迟钝,裴忌并不忌讳什么,只道:”没什么好说的,公事公办而已。“ 祈川点点头,这倒是,别说是司礼监的令,就是总旗的令,他们也只能公事公办。 忍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悄悄地多打包二十个包子一齐递过去:“这样大的雨,路上怕是会有积水,你们可一定要小心些,莫要跌进去了。” 裴忌听着,恍觉是那娇娇儿在叮嘱他。 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面上带了两分笑意。 若一切如故,当一切如是。 不过这一天也不是遥不可及。 一向残暴的帝王竟然能主动关心起水情。 他的所作所为同他猜测的愈发接近了。 洛贞没什么用,他还需得亲力亲为。 此番锦衣卫四散下去督查水情,想必东厂也没闲着。 京城的监察就会减弱。 那他的机会就要到了。 裴忌掂着包子,心情大好。 芙儿总会知晓皇帝是什么狰狞面目。 也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第83章 我有个远亲,甚是美貌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 道路越发难行。 人能受得了,马却受不了。 裴忌与祈川不得不找了个破庙暂歇。 将马儿牵到角落无雨处。 祈川摘下斗笠,往地上磕了磕,摔去积水靠在断壁上,扬起下颌去解蓑衣:“竟然能下这么大的雨,连绵起来,怕是要发大水,陛下真是有远见,提前让各司衙门防控,如此即便有灾情也能控制住了。” 裴忌也解下身上蓑衣,搭在马背上。 去里头捡了几根泛潮的供桌断腿过来堆搭起来,听了祈川的话,他嘴角牵扯了下。 祈川同样将蓑衣搭在马背上,在供桌下找来一些同样泛潮的茅草,又随手把铺在供桌上的半副残布扯下来一起塞进桌腿下头,从袖袋中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燃起火苗后放到那草与布下面等其点燃。 呛鼻的烟雾冒起,却不见火苗。 裴忌便也拿了火折子过来,两人合力,捣鼓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火点起来。 祈川在火堆旁坐下,解下行囊放在腿上。 然后脱下已经湿透的外衣往旁边拧了把水,撑在火前烤,眼睛则望着外头的暴雨有些出神。 这场大暴雨同家里那次也不遑多让了,那时要是有陛下这道旨意,他也不至于家破人亡,至今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阿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望着雨水出神? “噗噜噜!” 马儿的喷嚏声让祈川回过神。 它们身上更是湿淋淋的,见这里有火,便哼哼唧唧的往这边蹭来,还不想站,腿一弯躺下来,挤的祈川只能缩起来。 裴忌往旁边让了让,把身上外衣拧干,随手搭在马身上。 行囊也湿透了,里头衣裳无一幸免,好在有牛皮纸避水,又包裹的严密,里头包子还好好的。 裴忌拿出一个递给祈川。 祈川便也将外衣搭在马背上,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虽已是凉了,但香味不减,在这会儿更显滋味。 祈川三两口吃完,又自己拿了一个,好奇问道:“裴兄弟,那包子铺的老板是不是对不有意思啊,人还多给了许多包子呐。” 裴忌看他一眼:“想什么呢。” 祈川也是个好事的,咬着包子道:“你俩指定有事。” 平日里冷言少语的,人家给几个包子就笑了。 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这小子整日里不着家,怕就是在惦记包子铺老板呢。 看那老板对他也是有意,却没走到一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裴忌见他盯着自己一脸揣测,就知道他又开始瞎想了。 他也没理会,只默默地吃着包子。 躺在火堆旁的马却忽然抬起了头。 有人牵着马破开雨幕冲进来。 裴忌与祈川早已经放下包子,齐齐盯着那闯进来的人。 那人也发现庙里有人了,抬起脸望过来。 祈川一愣,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面目生的英气,身量也高挑,见着庙里有两个男人也不惧,拱手道:“打扰二位,雨实在太大了,我进来躲躲。” 祈川忙道:“破庙本就是无主之地,谈不上打扰,姑娘请。” 女子牵着马进来走到另一头避雨。 这破庙就那么多东西,被祈川他们用了,她便没得东西拢火。 只能就那么站着,摘下头上斗笠靠在墙壁上,抬手撸着马身上的水。 祈川想让人过来一起烤火,又觉对方是个姑娘,怕是不便。 正犹豫着,裴忌竟然先开口道:“姑娘若是不嫌,可过来一同烤火。” 女子并不扭捏,闻言爽朗一笑:“那便多谢了。” 祈川连忙把自己的马赶走,腾出位置来。 女子解下蓑衣同样靠墙放好,走过来冲祈川感激的笑笑,盘腿坐下。 裴忌道:“如此暴雨,姑娘怎么还在外行走,家中父母不担忧吗?” 女子抬眸看他,似笑非笑道:“二位不也一样?” 裴忌笑了:“姑娘好眼力。” 女子笑道:“彼此彼此。” 祈川听的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呢?你俩也认识?” 他此前是当兵的,心眼实诚,进北镇抚司也没几天,不如裴忌这种打小就在这行当摸爬滚打的。 一时没看出什么来。 裴忌比平日软和许多,耐心跟他解释道:“这位姑娘也是锦衣卫。” 祈川愣了:“说什么呢,锦衣卫怎么会有女……” 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更惊了:“你,你该不会是宫里武学府出来的吧?” 早晚要进北镇抚司,文香君并不瞒什么,应了声,笑道:“不过我还未入北镇抚司,算不上锦衣卫,还要向两位前辈多多讨教。” 祈川看看外面的大雨,又看看她,满心惊讶。 想来也是为监察地方官员而来。 只是武学府不是才刚成立没几天么,这就派出来…… 那这位姑娘定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他鲜少见这样的女子,不禁好奇多看了几眼。 文香君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 祈川看了几眼忽然又想起她的身份,自己又是一惊:“那你岂不是宫里的娘娘了?”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行礼,文香君赶忙抬手制止,有些好笑道:“高位嫔妃才能叫娘娘,我的位份还不如宫女,再者说,我若是能通过学府考核,将来还要入北镇抚司与前辈一起共事,前辈可莫要行什么劳什子的礼,折煞了晚辈。” 祈川有些惶恐道:“哪里敢当前辈,在下祈川,也是刚进北镇抚司没几日,恐怕还不如姑娘呢。” 文香君见他报了名讳,客套两句也互通了姓名。 裴忌便也报了名姓,拱手恭声道:“圣明无过于陛下,我原本还担心家中远亲入宫后无依无靠,度日艰难,不想陛下竟又给了一条路,她若是有心,或许也能入北镇抚司来。” 文香君闻言好奇道:“不知裴兄的远亲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认识呢?” 裴忌摇头道:“因是远亲,只知是行二,不知大名,但听说甚是美貌。” 文香君想了想道:“武学院没有特别貌美的,文学院我也曾过去看过,是有几个美人,不知有没有你那远亲。” 裴忌道:“听家母说我那远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见到便会失神。” 文香君道:“那倒没有,不过…………” 芙儿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当初在茶楼第一眼见到她时,即便隔着帘子,也确实是失神了片刻。 裴忌道:“不过什么?” 文香君看他一眼,事关洛芙,她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她歉意道:“叫裴兄失望了,我不曾见过那样的美人。” “姑娘言重了,只是突发奇想问一问罢了。” 裴忌面色如常。 但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文香君的情绪转换。 她在文武学府没见过芙儿那样的美人是真,在文武学府之外就不好说了。 不过无论她在外见没见过芙儿,从她的反应来看,芙儿并不在文武学府。 想来便是如此。 那暴君能舍得让芙儿进去才怪。 他本想以此打开话头,在文香君这里获取多一些芙儿的消息。 但这个文香君比商陆还要机警,问多了叫她产生疑窦,报到皇帝那里,反倒是得不偿失。 遂不再提宫中之事,递了包子过去:“姑娘此行也是为监查地方官员吗?” 文香君接了包子过来,点头道:“看来二位也是这差事?” 祈川现在放松了一些,嚼着包子道:“上头派我跟裴兄弟去京城边上的兴县,姑娘你呢?” 文香君道:“我在你们隔壁的林川。” 祈川道:“那待会儿还能同行一段路呢。” 裴忌听说并不在同县,倒是松了口气。 这个文香君不如祈川好糊弄,若是她也在兴县,他恐怕不好脱身。 三人火堆前交谈着,到了半下午时分,雨势才稍减。 现在赶路,晚间便能赶到。 三人便立即起身,整理行囊,穿戴好蓑衣与斗笠,一起出了破庙往前赶路。 暮色四合之际。 三人在路口分别。 祈川望着文香君独自一人纵马消失在暮色里,赞叹道:“文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裴忌已经提起缰绳:“走吧,祈兄。” 两人赶到兴县时,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来。 城门已经关闭,两人亮出锦衣卫腰牌,顺利进入,寻了家客栈住下。 裴忌刚洗漱完,祈川便敲门进来:“裴兄弟,收拾好了就走吧。” 裴忌点点头,换上半干的飞鱼服,装好佩刀,披上蓑衣,戴好斗笠同他一道出门,往衙门去。 想是已经接到旨意,衙门灯火通明。 守门的看见两人身上的飞鱼服,腿先是一软:“锦,锦衣卫!” 祈川看他一眼:“你怕什么,你家县令老爷呢?” 锦衣卫凶名在外,守门的不敢隐瞒什么,忙道:“老,老爷在家呢。” 祈川皱眉:“这么大的雨,他不在堤坝也就算了,怎么连堂也不坐,陛下的旨意没收到吗?” 守门的忙道:“收,收到了,老爷已经让咱们下去办了……” 他在屋里睡大觉,只让下头人出去办事,下头人能用心才怪! 祈川对这县令十分不满,冷声道:“叫他过来。” 守门的赶忙应声去叫人。 兴县县令叫冯长寿,守门的过来传话时,他正搂着自己的第三房小妾。 听说来了两个锦衣卫,差点吓厥过去。 赶忙穿上鞋,捞起衣裳边跑边穿。 急急忙忙赶到衙门,只见正堂里坐着两个人。 身上蓑衣掩盖下的飞鱼服的光芒,仿佛能将人膝盖刺伤。 冯长寿噗通跪下来:“二位大人在上,下官来迟了…………” 祈川看着下面脑满肠肥的县令,脸色更冷:“起来,带我们去潦所。” “是,是,二位大人跟下官来。” 冯长寿赶忙爬起来,连伞都不敢打,缩头缩脑地在前头引路。 心中却是慌的不行。 潦所便是在涝区搭建的棚子,官吏们在近前也好防洪。 只是他手下的人,可没一个实心办事的,这潦所怕是没有………… 祈川嫌他走的慢,直接提到马背上,很快就赶到了江边。 江边空无一人。 刚才一路从居所过来时,也并不见一个官吏。 不等祈川发难,冯长寿自己先从马背上滚下来,哭道:“大人,下官真真是吩咐过了,都是那群禄蠹偷奸耍滑,竟然敢枉顾下官的命令,下官定会狠狠责罚他们!” 祈川脸色难看至极:“还不快去把人找来!” “是!是!” 冯长寿连滚带爬的找人去了。 祈川下马,走去江边看了看。 这里的堤坝修的潦草,又低又矮。 才下了一天的雨,这会儿工夫水就已经快末过堤坝了。 滚滚江水,正在不断冲击着堤坝。 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漫上来。 祈川脸色难看至极,骑马折返居所,挨家挨户敲门,让住民早早撤出来。 锦衣卫的名头在百姓这里不太好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根本不听。 祈川喊了半天,竟是连一家开门的都没有。 而那个禄蠹中的禄蠹县令也是迟迟不归。 祈川又气又急,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抱剑而立的裴忌:“裴兄弟,你别干站着啊,快想想办法!“ 裴忌道:“我们的职责是监察官员,祈兄,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祈川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职责是监察官员,便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淹?” 裴忌看了看他,转了态度:“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我们这般做有越俎代庖之嫌。” 祈川气道:“什么越俎代庖,你瞧见刚才那个县令了吗,百姓全淹完了,他恐怕都还在做梦呢!陛下都已经下令让我们过来防控,我们怎么能还想着什么越俎代庖!当年若是有这么一道旨意,有人肯下来为我们忙活,我家也不至于没了,我阿姐也不至于卖身葬父,至今音信全无!” 原来是代入自己家了。 他若是继续无动于衷,叫祈川生了厌恶之心,对他也是不利。 裴忌只得点点头,拍了下祈川的肩膀当做安慰,举步走到一家门户前,抬脚踹上去。 第84章 暴露之初 “砰!” 整扇院门应声倒下。 祈川惊呆了,赶忙走过来:“你干嘛!” 裴忌道:“叫人。” 祈川道:“叫人能是这么叫的吗!” 裴忌抽出佩刀:“非常时刻要行非常手段,祈兄既然想救他们,客客气气的可不行。” 他提着刀走进院门,刚从房门露头的男人立马缩回去关上门。 “锵——” 一柄寒刀插进门缝。 随即旋转,“砰!砰!”两声,宽厚的房门竟生生被别震成几段,里头男人连滚带爬大叫着往里逃。 裴忌伸手抓住他的后领,提过来:“闭嘴。” 房间立马安静了。 裴忌道:“你们这里谁说话顶事?” 男人立即道:“李老丰君!他家就住在前头,好汉别杀我,我领你过去!” 裴忌松开手:“走。” “是!是!” 男人忙不迭地往前带路。 裴忌走到有些呆愣的祈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祈兄,想让他们立刻撤离,就这样做。” 祈川看着裴忌走远,抹了把脸,竖起眉毛,努力露出凶相,走到另外一家抬脚狠狠踹门! 裴忌提着那李老丰君过来的时候,祈川已经踹开好几家门了。 一群住民堆做一团,懵然又恐惧。 李老丰君已经被调教过,立马站过来喊上一番,这些人正六神无主,闻言便似有了主心骨,或拎或抱着简单行李,纷纷往地势高的地方去。 那县令冯长寿这时候才带着人赶过来。 祈川顾不得骂,只做了吩咐。 有衙门里的人出面,住民撤离也就更快了些。 两个时辰后,住民被全部安顿在县衙里。 暴雨还未停。 江水早已漫过那矮小的堤坝,冲进居民住所,虽还不深,但这雨再下下去,早晚要漫过房子。 祈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裴忌身边,一屁股瘫在地上:“裴兄弟,还得是你有法子,不狠点这会儿他们还在水里不肯走呢。” “祈兄仁义,又是初次接这样重要的案子,难免会急一些。” 裴忌客套一句,看了看热闹的县衙大堂,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文姑娘也是初次接这样案子,看样子林川还只她一个人,也不知她那边如何了。” 祈川闻言不禁担心起来:“她还是个姑娘家,也不知道那些官差不听她的。” 裴忌沉吟道:“不听她的倒是不至于,毕竟她被派过来定然也是会有锦衣卫腰牌,只怕遇上那等油滑的,阴奉阳违,最后出了事,反倒赖在她身上。” 祈川知道裴忌干这行时间长,比他懂得多,刚才他出手疏散住民已让他折服,现在听他这么说,立时便当了真,坐起来皱眉道:“那咱们得去帮一把才好,只是上头的命令不好违抗,若被发现私自离开任区,恐怕会受责罚。” 裴忌道:“陛下的旨意着重点在于百姓,咱们能互相帮扶,让百姓减少伤亡也是有功,便是有过也是功过相抵,责罚应当不会,再者说现下人手不够,也没谁会盯着咱们。” 他望向忙着给住民送被子的县令与一众差役:“咱们这里已是没什么问题,接下来便是只看怎么安顿,这些琐碎的事让衙门里的人去做就行了,倒是能腾出人手,过去林川帮扶一下也是无妨。” 祈川闻言心下大安,忙道:“那我过去!” 裴忌摇头道:“祈兄你也是刚进北镇抚司没多久,真遇上油滑的人,你也不好应付,不如让我过去,文姑娘是宫里的人,我此番过去帮扶,她想必会承情,若是将来我那远亲遇难,找上我,我也好帮她一把。” 祈川听得大为感动:“原来裴兄弟这般重情重义,先前我竟还觉得你没甚良心,我真是浅薄愚蠢,惭愧啊!” 裴忌道:“祈兄言重了。” 他站起身:“事不宜迟,这里就全靠祈兄了。” 祈川也忙站起来,抱拳道:“裴兄弟你就放心吧。” 裴忌也冲他抱拳,转身大步出门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守城的不敢多问,赶忙放行。 裴忌出了城门并未去林川,而是策马直奔京城。 一路奔驰未有停歇,于天蒙蒙亮时才赶至城门口。 倒正赶上开城门。 裴忌早已经换下飞鱼服,抬手压低斗笠,牵马慢慢走进城门。 雨势还未减,时候又早,街道上依旧无人,也没几个铺面开着。 裴忌寻了个僻静地方,将马栓到树上。 从小巷一路疾行,往官街去。 刚走出巷口,便见无人的街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宽大,驾驶两匹高头骏马。 车夫一身蓑衣斗笠瞧不大清面目。 好在上头刻着的“张”姓车徽清清楚楚。 张? 姓张,又能乘坐这等规制的马车,似乎也只有张宏张阁老了。 裴忌心思转动。 直至方才他想的一直都是武清侯高伟。 但现在见到张宏的车架,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高伟走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军功。 所提拔的人都是军队跟随的武将。 寻上他,又有几分可能被提拔呢。 而张宏这边大多都是文臣,又老谋深算,他若投诚,机遇是比高伟那边大一些的。 思及此,裴忌不再犹豫,撩袍撕下一块自己的内衬布,拉出刀,食指在刀刃上划过,血水顿时冒出来。 他在潮湿的布上写了几个字,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扎穿那块布,于巷中疾行,赶超过那辆马车,最后跃上墙壁,抬手将手中匕首射出去。 “铮!” 匕首贴着车夫的斗笠径直扎在马车门框上。 车夫头皮发麻,倒是也没慌乱,立马勒停马车。 扭头看去。 匕首尚在震颤。 “怎么了?” 车厢内,张宏的声音传出来。 车夫赶忙取下匕首道:“阁老,有人往马车上射来一柄匕首,上头还有一块写了字的布。” 车门被拉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探头出来道:“把布给我。” 车夫早已经把匕首拔下来,闻言立即将手中布递过去。 小童拿了东西。 车门重新关上。 过了一会儿,车门又打开了,那小童拿着把油纸伞出来跳下去。 车厢内张宏道:“走吧。” 马车便又徐徐往前驶去。 而那小童则举着油纸伞钻进巷子,七拐八拐走进一座荒园之中。 这荒园是徐王庙旧址,现在已经是破败不堪。 天气好时都无人过来,此时更是没有人烟。 小童紧紧攥着伞把,紧张地咽着口水,眼睛四下望。 裴忌从暗处走出来:“阁老派你过来的吗?” 那小童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见一人静默的站在自己身后。 身量高挑,虽穿着宽大的蓑衣,也能看到腰间佩刀。 头上戴着的斗笠压下,只露出半张面目来。 小童装了装胆子问道:“你可是那送信之人?” 裴忌抬起脸,望向他。 小童看清他的脸,却莫名有些心虚,忍着害怕道:“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裴忌也没奢望张宏能亲自过来。 不过他能派人来,便知他对皇帝之事也是感兴趣的。 那便赌一把。 “在下北镇抚司小旗裴忌。” 裴忌拱手行礼,报了自己身份,直接道:“在下知道陛下性情大变的缘由,特来报与阁老,陛下此前离宫去了兖州,兖州按察使之二女洛芙生得甚是美貌,被选为秀女,陛下亲自接她入宫,之后陛下头疾便甚少发作,行止趋于正常,直至在内廷开设文武学府,又关心起水情,这般异常恐怕都与此女有关。 若当真与此女有关,那陛下便是爱她至深。在下曾探听过,陛下一直装扮成内监在此女身边,此女尚不知陛下身份。 阁老若想让陛下恢复如初,并不需冒太大风险,只要在那女子面前暴露陛下往日行径即可,在下妻房是那女子的长姐,因此在下也算知晓一些她的秉性,她是清正之人,与陛下不是同道,她若是知晓陛下为人,自是不肯同他为伍! 在下说的这些事,还要烦请小哥将话带到。” 他说得直白又面不改色。 小童这个听着的人,腿却直打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身为锦衣卫,乃是陛下的亲信,为什么要对阁老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裴忌道:“自然是求官运亨通。” 小童看了他好几眼,仿佛在看疯子。 陛下的性子,他们做锦衣卫的比谁都清楚。 为了求官,竟如此大胆。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旁的不说,阁老心沉如渊,若是把他交给陛下,那他自己会惨死不说,九族也要跟他一起惨死。 用如此高昂的代价来求官,寻常人是做不出来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寻阁老。“ 裴忌看着小童匆匆出了荒园,随后也走出去。 小童心中在想什么,他看得出来。 可是没有办法。 不这样做,他此生与那娇娇儿便当真再无瓜葛。 他受不了。 他必要赌一把。 赌张宏需要一个锦衣卫做内应。 赌张宏能让芙儿与那暴君离心,赌他会重用他。 赌他往后官运亨通,赌那暴君早日暴毙,赌芙儿将会重归他怀中! 雨幕中,裴忌的眼睛却似寒星一般明亮。 他按捺着擂动的心,走到自己马匹身旁,解开缰绳,翻身上去,再次出京,往林川县赶去。 文香君不知道对洛芙图谋不轨的人正在往她这里来。 她正握着自己的佩刀往放置在地上的石块劈砍。 石块看起来坚硬无比。 刀劈上去应当会立即卷刃。 哪知,却像是切豆腐,轻而易举地就劈下半块来。 文香君脸色难看至极。 昨日她过来,赶巧碰见路被水冲塌。 她寻了块石头过来,拿配刀一劈,便是如这般,轻而易举便被劈砍至两半。 她便立即往堤坝赶。 可却还是晚了。 堤坝早已冲毁。 民房被冲毁的众多。 伤亡过半。 林川县县令汪直倒是一直在涝区,急得撅过去好几次。 或许是因为陛下的旨意,怕被降罪。 或许是当真心里有百姓。 或许是装的。 又或许是三者都有。 实情如何,还待要查。 尤其是这石块。 这是她从堤坝那边捡来的,用料跟那条坍塌的路一个样。 怪不得才刚下一天的暴雨,那堤坝就会冲毁了。 “文大人,伤亡人数已经计算好了。” 帐篷外,汪直的声音响起。 文香君将石块收起来,道:“进来。” 帐篷掀开,汪直跟张纸一样飘进来,面如死灰地跟她陈述着伤亡情况。 最后还奉上了记录册子。 文香君有些惊讶。 陛下刚下了旨意,在他治下就出了这等事。 别人推诿都来不及,他倒是不躲不避,还记录在册。 “剩余住民我已经安排妥当,文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汪直说道。 文香君道:“县尊是这一地的父母官,该做何安排,县尊比我清楚,若说吩咐,也该是县尊吩咐我才是。“ 林川县令听了这话也并不见半分喜色,只拱手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说了。 文香君便同他一起到各处帮忙。 至下午时分,裴忌才赶到临川县。 文香君正在县衙大堂帮忙分粥饼,闻说裴忌过来,也是一愣。 她转身看过去时,正见裴忌从外头过来。 浑身上下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还满身的泥泞。 “裴兄,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兴县出了什么事?”文香君连忙放下东西迎上去问道。 裴忌脸色憔悴道:“兴县无事,我和祈兄担心你一个人在林川会出事,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你如何了,这里的官吏可有为难?“ 萍水相逢罢了,竟然能冒雨赶路过来相帮。 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文香君觉得怪怪的,面上却是感激:“多谢两位前辈关怀,这里并无人为难我,只是堤坝决堤……” 她叹了口气,示意他去看这满堂的住民。 裴忌也是默然。 文香君道:“还好都控制住了,接下来便是安顿休整等暴雨过去,旁地也没什么,倒是裴兄你脸色这么差,当是赶路辛苦所致,我让人带你到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 裴忌确实疲累:“不需房间,我在此稍歇片刻便好。” 他解开蓑衣,在柱旁席地而坐,压低斗笠,背靠在柱子上,抱刀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