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重生了谁抢皇位啊》 第1章 那袭红衣 承和二十年, 大宁乾安城,春归楼。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层层帷幔,吹散了香炉燃起的袅袅熏烟。 丝竹声起,几名年轻的豪门子弟坐于软榻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身旁又有软玉在怀,享受着难得的盎然春意。 作为大宁朝最为顶级的一批勋贵,他们生来就有着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权利。 按理说……房间里确实本该是这样奢靡无度的一副场景。 可就在刚刚,突然闯入雅间的一位红衣少女打破了此处原有的祥和氛围…… “清遥,你听我解释。” 雅间内,席间气氛凝滞着, 两分钟前还在谈笑自若的几名年轻公子们一脸惊恐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站在宽大的几案前对峙的那对年轻男女。 先看那少年,身着月白云纹长袍,发髻高高束起,面容英俊,丰神俊朗。 不过此时他倒是再顾不得自小养成的所谓丰姿气度,眼神慌张地举起双手,紧盯着面前那已然拔剑出鞘的绝美少女,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再看这被唤作清遥的少女,也不知所谓何事,细长的秀眉高竖,凤眼圆瞪,面色愤怒,紧握着手中宝剑。 只见她向前紧跟两步,手持莹白宝剑的手腕微微一抖,一道冷冽剑气便从锋刃甩出。 那剑气擦着少年脸颊而去,直直劈向其身侧高挂的灯笼。 “啪嗒。” 少年旁边的灯笼瞬间被劈成两半,均匀地分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看着已经变成碎片的灯笼,那少年只觉得脖子直冒凉气,又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欲哭无泪。 “好好地出来赏个曲,怎么还让她逮住了呢?” 他,李泽岳,作为大宁王朝堂堂二皇子,皇后所出的天家嫡次子,竟然被一个女子用剑指着鼻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名脸色不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的红衣女子名叫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笃。 她的父亲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定北侯爷,她的爷爷是当朝太傅,她的老师是二十年前凤辇前救下皇后的云心真人, 而她,是年仅十八岁的八品高手。 因此,这位名叫李泽岳的少年,此时……想动也不敢动。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当真是大。” 赵清遥持剑再向前一步,美貌的脸上似乎结上了一层寒霜,语气无比冰冷道。 席间李泽岳那群狗肉朋友们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窗外吹过的微风吹来,替他擦了擦额前渗出的冷汗,李泽岳此时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脱离如此危局的办法。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看着眼前这把直指自己喉咙的宝剑,李泽岳心底无奈苦笑着。 ……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京城的春天总是细雨蒙蒙,皇城外的老柳树刚刚抽芽,一抹绿意点缀着高高的宫墙。 天空微微放晴,乌云刚刚散尽,老京城小贩们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一边来到街上,想着把摊再给支起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驾!”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奔腾而过,在还未干透的道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这条街毗邻穿城而过的玉河,店铺林立。此时虽刚刚雨过天晴,但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路旁的柳树生长着嫩绿的枝叶,被刚刚滴答的小雨浸的有些湿润。 看到路上稀稀疏疏有了行人,枣红马速度慢慢放缓,蹄子一步步踩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 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了这匹神骏的大马,咂巴着嘴巴,满脸羡慕。 在京城这块地儿上可养不出这般充满野性的骏马,只有在北边,在关外,在时刻准备应对战争的军马场才能驯养出这样的马匹。 江湖人抬头看去,却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竟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好生俊俏的姑娘! 眉如远山且不失英气,凤眼狭长微微上挑,鼻梁挺翘,带着几分娇蛮倔强,红润的小嘴微微抿着,也不知在生着何人的气。 黑发高高束起,被一枚鎏金发簪固定着,上面还镶嵌着一颗赤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那飒爽利落的英姿,使人见之不忘。 满脸络腮胡子的江湖人两眼使劲盯着那女子的窈窕身影。 “哎,看两眼就行了,那一枚簪子都够买咱兄弟俩的命了。 更别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刚刚那姑娘能在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那么快,衙门管都不管,不知这又是哪家大小姐呢。” 络腮胡子旁边的朋友撇嘴道。 大宁朝对京城城内管辖十分严格,明有金吾卫负责巡查警戒,暗有采律官虎视眈眈,像这女子在京城内纵马的行为,别说普通江湖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权贵子弟,也早就被拉去了衙门喝茶。 “大小姐就大小姐呗,俺看两眼还能把俺头砍了啊。”络腮胡子闷闷应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把头扭了回来,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咋的就那么不公平呢。 “老李,你说这姑娘那么着急忙慌的,是干啥去?” “这谁知道啊,看她去的那方向,那不是春归楼吗,她总不能去青楼找乐子去吧,哈哈哈哈。” 两名江湖人谈笑着渐渐远去。 那女子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衣微微摇晃,不染尘埃。 终于,枣红大马停在了街面上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前。 这高楼青砖瓦黛,造型典雅又不失矜贵,精致的红灯笼挂在门前,微微在风中摇曳,上层楼阁飞檐翘起,屋顶错落有致。 在二楼栏杆处,还站着几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正娇笑着挥舞着长袖,招揽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朱红大门敞开着,老鸨也带着几位姑娘,笑盈盈地招呼着进门寻欢的客人们。 而大门之上,挂着一副精致匾额,上书着“春归楼”三字。 站在这春归楼门口,隐约还能听到其内姑娘的勾人歌声。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曲调婉转悠扬,歌姬唱曲更是有几分功底,再加上自己青楼女子身份的共情,竟是把这词中女子的辛酸经历唱的感人肺腑。 “这便是那位殿下新作的词吧,听说此词名为……迷仙引? 又是一个新创的词牌名,那位可真是大才啊。” 路边有两名青衫书生驻足旁听,今年春闱将至,估计是来进京赶考的。 刚刚说话的那书生又摇了摇头,叹口气接着道:“只可惜…那位殿下的才华全都用在了这烟花之地, 若是……” “噤声!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还未说完,便被同行那人给打断了。 那人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拉着刚说话的书生低声道:“京城不比江南,说错话传到人耳里,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事你我私下说说就好,在大街上可不能妄议这些事。 要掉脑袋的!” 书生知道自己失言,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 见旁边有名绝美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睛斜盯着自己,书生连忙有些心虚地拉着同伴匆匆离去了。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了眼春归楼旁边停放着的那几辆熟悉的华贵马车。 她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处。 站在春归楼门口的老鸨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骑马靠在路边的姑娘,心里正琢磨着,却见到这姑娘皱着眉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得了,来者不善啊。 老鸨看了两眼这姑娘精致的五官,又扫了眼其腰间佩剑,猜测着她的身份。 就算是在这天下首善之都,万国来朝的大宁京城里,这般飒爽美丽的姑娘也不多见。 老鸨皱着眉头思虑着,不由想到了此时正在这楼子顶层听曲儿的那几位年轻贵人们。 莫不是……有什么关系不成? 果然,那姑娘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开口道:“我来找人。” 声音清脆如黄鹂鸣叫,动人心弦。 老鸨愣了一下,有些没意料到这位姑娘的单刀直入,如果真的是来找楼子顶层那些贵人的,那这位的身份也必然高到天上去了,怎么能自己骑着马抛头露面就来青楼逮人呢。 仔细打量这姑娘,一身红衣,腰悬长剑,倒像是个江湖侠女,可以自己这眼力,又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无法言语的贵气,没个十年的锦衣玉食可是养不出这股子气质啊。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毕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了,那些官老爷贵少爷夜宿在楼子里被家里逮回去的,也不在少数。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得小心奉承着,不能惹事上门嘛。 老鸨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姑娘们都散开,各自去招揽客人,然后赔着笑脸对面前红衣女子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只见红衣女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淡淡道:“带我去找李泽岳。” 第2章 青楼里的二殿下 “李...…” 老鸨张了张嘴巴,准备好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嘴里。 她并非不知那李泽岳是谁,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此时才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 “怎么了?”红衣女子看着支支吾吾的老鸨,微微撇起了秀眉。 “无……无事。只是姑娘,我们楼子里好像没有这位姓李的公子,您要不去别处看看?”老鸨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那女子没理会老鸨的忽悠,只是平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老鸨还没看清楚,红衣女子就已经如层层幻影般从她身旁绕过,眨眼间来到了大门口。 “哎呀,这算什么事嘛。”老鸨没办法,只能苦着脸跟了上去。 那姑娘刚想踏入门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了停在门口那几辆马车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个穿着黑衣的车夫吓的缩了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驾车的位置,没去做多余的事,心里还念叨着主子您自个自求多福吧。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走进门内,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没理会身后一直哀求的老鸨,自顾自穿过嘈杂的大厅,转了两个拐角,终于走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姑娘啊,您真的走错地方了,要不奴婢派人去其他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那位李公子在哪里玩耍?” 老鸨跟着身前那气质冷冽的姑娘走上楼梯,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着。 碰也不能碰,拦也不能拦,只能靠自己这张嘴为楼上那贵人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眼看着那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地往顶层走,老鸨最终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嘛。” “还好那位贵人和他的朋友们在楼子里只喜欢点些清倌人,看看舞赏赏曲,要不然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位姑娘上去的。” “能直呼那位贵人大名的年轻姑娘,全京城也没几个,这般年轻,又这么气势汹汹的。 不会…真是那一位吧。” 老鸨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今天好像当真惹下大祸了。 两人很快走上顶楼,宽大屏风遮住了老鸨和红衣姑娘的视线。 春归楼毗邻玉河,周围环境幽静雅致,奢华且不落俗套,深受客人们欢迎。 而春归楼顶楼其本身就是一个雅间,无比宽敞,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帷幔,丝竹声起,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 这是春归楼专门为京城贵人们提供的房间,没有足够的身份,再多的钱也别想踏上通往这一层的台阶。 她们甫一上楼,就听见了几个年轻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吆喝和女人的娇笑声。 红衣姑娘听到这靡靡之声,俏脸一下冷了下来,就要绕过屏风闯进去。 老鸨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二,可其内传出了一阵对话,让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爹刚给我许了个亲事,说是礼部吴侍郎家的闺女,可把我愁的啊。 那老吴你也见过,脸黑的跟煤炭似的,眼就那么一点点,又细又小,他生的闺女能有多好看了。 更别说我跟那吴家小姐见都没见过,据说是知书达礼,温和持家的性子,可咱心里终究没底不是?” 红衣女子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很熟悉,是康王世子李洛在说话。 当朝皇帝有两个亲兄弟,一个是祁王爷,另一个就是康王爷,李洛便是那康王爷的嫡长子。 她倒是在一次诗会上见过那吴家小姐,人长的其实不错,没遗传吴侍郎的黑皮小眼,白白净净的,确实是温柔如水的性格。 “你这小子,吴家是我大宁望族,吴侍郎入朝担任的也是礼部这清贵职务,人家世代诗书传家,你自己多大斤两没有数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把吴小姐娶进家门,回被窝里偷着乐去吧。” 说话的是坐在李洛身旁的月白长袍少年,也是被李洛叫做“二哥”的那个人。 “小弟这不是快要成亲了,心里真就不是个味儿,想着给你们说说嘛,我这才多大,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媳妇,若是明年真成亲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李洛那张还算俊俏的脸愁成了苦瓜样,引的在座的几个家伙们哈哈大笑。 居中而坐的白袍少年伸手拍了下李洛的脑瓜,笑道:“你小子早点成亲也好,赶紧找个人管着你,省的整日就知道在外边厮混。” 李洛顿时不服气了,嚷嚷道:“二哥,你还说我呢,我这好出来玩的性子是你带的,这在外边玩的本事也都是跟你学的,最该被管着的是你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年纪可是比我大啊,搬出宫来自己都快住了一年了,怎么太后和陛下那边还没什么想法啊, 弟弟还等着喝你跟那位姐姐的喜酒呢。” 李洛冲着“二哥”一阵挤眉弄眼,举起酒杯向周围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直在几人身旁小意服侍着的花魁姑娘们笑语嫣嫣,把酒杯斟满。 “说起来那位,我就一肚子气,你们说我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她总共就给了我两天好脸色,她可是我亲姐啊。 我这回京半个月,她现在就看我哪哪不顺眼,动不动就骂我两句,一句话不对付了上去就给我脑袋来上一下,弄的我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在府里待了。 岳哥,算我求你了,你赶快给她领走吧,早点娶回你那王府上,也算是了却弟弟一桩心事,我是真受不了了。” 在白衣少年左手边,坐着一个一身锦袍的男子,唤作赵离,乃是当今定北侯世子。 好像是因为提起姐姐的原因,他此时亦是变得一脸愁色,手里捏着酒杯,对白衣男子说完话,郁闷地将酒一口闷了下去,随后靠进了身边姑娘的怀里,享受着软玉的按摩。 席间还有几人,在赵离说完话后,都纷纷大笑起来,起哄道: “哈哈哈,是啊。二殿下,您和赵家小姐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那么好,怎么到现在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啊。” “殿下,你俩这关系在咱京城谁不知道啊,咱上一辈的老家伙们想给儿孙物色婚配,都得把咱赵家清遥姐跳过去,可是不敢跟陛下抢儿媳妇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泽岳哥,赵伯父常年在定北关戍守国门,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与你关系如此亲近,你要是不把清遥姐娶回家,恐怕世人这滔滔口水都把你淹死咯。 就算淹不死你,你若是负心,清遥姐一剑过来,我看您小命儿也够呛了。” 这位刚说完话,就被身边人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场上的这几位年轻人无一不是大宁朝的顶级勋贵,他们起完哄,都瞪着俩眼看向了坐在中间苦笑的白衣男子,期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被席中年轻贵人们称作“二殿下”、“泽岳哥”的白衣男子便是红衣姑娘要来找的李泽岳了。 且看这人,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容确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洒脱气度。 李泽岳夹着手中酒樽,好像有些醉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好!” “二哥威武!” “不愧是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起哄,举起手中酒杯,道:“不过,不是现在。” 他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豪迈道: “娶她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要等老子境界比他高,能打得过她,要不然娶回府上之后,她整天欺负我咋办。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那二哥,你若是永远打不过她呢?”李洛笑嘻嘻地插嘴道。 李泽岳转过身面对众人,大手一挥道:“那我这辈子就不娶了。” “好!” “当真是非清遥姐不可啊。” 席间众人呵呵笑着,拍手鼓掌继续起哄。 拍着拍着, 拍着拍着, 声音突然慢慢降了下来, 直至完全消失。 他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盯着刚刚李泽岳的身后。 “怎么,都看着我作甚,都不相信是不是?”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喝了太多酒了,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看向众人,见他们却还是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赵离张大嘴巴,眼神震惊,结结巴巴道:“姐、姐?” 李泽岳皱起眉头:“赵离,你小子是不是喝醉了,鬼叫什么呢。” 赵离此时却吓的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还我鬼叫,先保住你自个小命再说吧。 康王世子李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刚刚穿过屏风,慢悠悠来到雅间内,此时就站在李泽岳身后满脸杀气的赵清遥。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脑袋,埋进了腿里。 “完了。” 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把头低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酒杯,不敢抬头。 在这一刻,他们都回忆起了从小到大被这女魔头支配的恐惧。 “喝醉的到底是谁啊?” 声音婉转清脆,此时却如铁马冰河万物霜冻般寒冷。 “?” 陡然间,李泽岳听见这熟悉的嗓音,浑身激灵了一下,如木偶般缓缓转身。 第3章 爱你一万年 人们常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在很久以前,李泽岳并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黄庭坚当真不愧为大文学家,能写下如此意境深远的千古名句。 直到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下午, 他率领着数万天府铁骑,站在那座饱经战乱、尸横遍野的定北关前,凝望着艰难站立在那道破败城墙上,被鲜血染透战袍的那道绯红倩影。 他才恍惚记起。似乎就在数年前的某一个春天,同样是窗外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时节,就在距定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美好。 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也是同样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李泽岳也忽然记起,同样是在那一天,自己向那位和自己纠缠了二十余年的女子,对着窗外盛大的春风,许下了一生最重的承诺。 …… 李泽岳循声转过头,那张他熟悉的、精致无比的面庞此时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美丽的凤眼中不含任何感情,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看清来人,李泽岳用力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这才深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那群家伙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了。 完蛋了。 一时间,李泽岳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清遥!你怎么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老鸨在后面颤颤巍巍地向雅间内的姑娘们摆了摆手,让她们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自己也紧跟着离开了这层楼。 通过刚刚在屏风后听到的对话,此时老鸨终于确定了这红衣姑娘的身份。 她猜的没错,这位,就是那位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爷家的长女,以及…… “李泽岳,你说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一边说着,赵清遥一边从腰间把长剑取了下来。 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已经相识十数年的男人。 一天打不过我,就一天不娶? 喝点酒就在这吹牛皮?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就那么有恃无恐么? 背着我偷偷跑来青楼喝花酒? 还带着我弟弟? “我若是不来,能听到你这慷慨激昂的发言吗?” 李泽岳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梅竹马那好看的眼睛里怒火越来越旺,也有些不知所措,忙摆手道: “清遥,你听我解释。” 铮! 一道清亮剑光闪过,赵清遥已是拔剑出鞘。 卧槽!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方被剑光拦腰斩成两半的灯笼,他没想到赵清遥竟然给他来真的。 这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赵清遥冷冷道。 缩在一旁的赵离见事情好像大条了,鼓起勇气伸着头喊了一句:“姐……” “你闭嘴,一点好都不学,还敢跟着他来青楼,一会再收拾你!” 赵离不说话了。 一旁的好兄弟们全都缩在位置上,战战兢兢。 “妈的。” 李泽岳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们。 看清遥如此生气的架势,不让自己受些苦头,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心里这么思考着,他眼睛滴溜溜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扫视,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观察到东边那侧的窗户打开着,李泽岳略一思考,心里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不能当着这几个臭小子的面被揍一顿的,那样丢人可就丢大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泽岳往后退了两步,着急忙慌道。 赵离老老实实坐在软榻上,看着自家姐姐无动于衷地持剑对准了自家“未来姐夫”,一步步逼近着。 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李泽岳凄惨的模样, 于是,他有些不忍地…… 睁大了双眼。 生怕漏掉李泽岳挨揍的每一个细节。 可李泽岳接下来的动作,让这位从小饱受姐姐欺凌的侯府世子满头问号。 只见这白袍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不退反进,主动向赵清遥迈了一步。 同时,他的手缓缓伸向红衣女子指着他的那道剑尖。 赵清遥眼神依旧冰冷,目光投向那两只缓缓夹住剑尖的手指,没有动作。 她想看看这家伙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宽大白袖下的手指夹着剑身,缓缓将其抬起,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然后一脸无赖地闭上了眼睛。 赵清遥撇起了秀眉,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狗东西,不知他又要犯什么神经,冷淡道:“你这是做甚?” 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行吗?” “不行。”赵清遥冷冷拒绝道。 “那你杀了我吧。”李泽岳屈指弹了弹剑身,示意她的剑就在自己脖子上。 赵清遥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紧握着刀柄。 总不能真砍了他吧。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曾经有这么一对恋人,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因为一些误会,女主的剑架在了男主的脖子上。” 说着,李泽岳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们的爱恨纠缠比我们多的太多了。” “你要听我给你讲讲吗?” “不用。” 赵清遥没给他表演的机会。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吐出三个字来: “求你了。” “……” 赵清遥哑然无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对恋人。 故事的男主是个……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女主结识。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女主是个非常相信命运的姑娘,仅仅因为男主能拔出她的宝剑,她就坚信男主就是自己此生的盖世英雄、如意郎君。 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男主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女主,甚至厌烦于她的纠缠。 直到那一天,女主遇到真正无法摆脱的危险,为了拯救她,男主犹豫了很久,还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拯救女主的力量。” “在他失去生命,换取力量的最后一刻,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讲到这里,李泽岳眼含深情地看向赵清遥的眼睛。 赵清遥表情依旧清冷,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故事挺好的,只是从小到大她看多了李泽岳这副戏精模样,早就有了一定的抗性。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把剑,李泽岳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李泽岳装模作样地又向前靠了两分,脖颈已经贴在了剑刃上,认真叹息道: “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赵清遥手中用力,把剑微微向后移了一毫,手中月华乃是人间至宝,削铁如泥。 一不小心别真把他脖子划开了。 李泽岳却目光无比真诚地看着赵清遥,一字一句道: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赵清遥呼吸一滞。 席间众人也瞪大了双眼。 李泽岳目不斜视,依旧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若是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赵清遥猛然抬头,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股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从体内涌出的肉麻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羞耻笼罩了全身。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混蛋,他脑子有问题吗? 在一旁看戏的几人也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这对吗?” 第4章 十八年 大宁人自古以来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内敛的、含蓄的,更别说在如今这个伦理纲常至上的时代。 此番离经叛道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清遥嘴唇轻颤,眼睛瞪着面前这人,胸口剧烈起伏着,从心底涌现的羞恼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她知道李泽岳要给她来个大的,但也没想到那么大。 席间众人死死睁着眼睛,一眨都不带眨一下,紧盯着这紧张的一幕,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清遥失神地站在原地,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识十数年,这家伙的疯言疯语她并未少听。 但今日这般如此没脸没皮到极致的话还是第一次! 这家伙总能挑战他生而为人的下限。 看着被他一席话雷的久久无法回神的清遥,李泽岳缓缓吐了口气。 就是现在。 只是一瞬间,李泽岳体内真气迅速升腾,在经脉内流转起来。 夹着剑尖的手指沿着剑身一路前伸,脚尖拧转身形前倾,手掌瞬间抓住了剑柄。 接着,握住剑柄的手掌猛然发力翻转,在赵清遥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将她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紧接着,李泽岳脚尖再转,提起真气轻点地面,整个人如一条难以捉摸的白蛇,头也不回地直奔东侧那扇打开的窗户。 眨眼间的功夫,堂堂大宁二皇子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他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赵清遥这才从人无语到极致真想自杀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握着剑鞘匆匆跑到窗边。 她看着在繁华长街的屋脊上施展轻功,像只兔子一样忽高忽下的那道白影,紧咬着牙关。 一不小心,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清遥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剑鞘,对准自己预判的那家伙的下一处落点,奋力掷了出去,心中念道: “狗东西,还想跑?” 红袖飘扬,剑鞘快如离弦之箭。 银白的剑鞘转瞬间变成了一道细长雷光,下一刻就来到了李泽岳的身后。 “卧槽!” 正沾沾自喜着逃过一劫的二殿下只觉得一股猛烈气机从后背直射而来,只来得及匆忙转身,双腿微蹲稳住重心,将夺来的长剑横于胸前。 嘭—— 剑鞘相撞。 眼看着那道白影被剑鞘自不远处屋顶上击落,扬起一阵烟尘,赵清遥这才轻哼一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依旧有些余怒未平地长长吐了口气。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来,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个畏畏缩缩坐在软榻上看了一整场大戏的家伙们。 “……” 场上一阵寂静过后, 李洛终于把脑袋从腿上抬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尴尬道:“那啥,清遥姐,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啊。” 赵清遥没有说话。 李洛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连忙拔腿就跑。 “太tm尴尬了。”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匆匆向那袭红衣行了一礼,然后撤出了房间。 “清遥姐,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赵小姐,在下突然想起家父病重,先回去照顾了。” “赵小姐,再会。” “姐,我先走了昂。” 赵离凑在众人身后,也跟着喊了一句,这就要蹑手蹑脚向楼梯走去。 “你给我滚回来!” 赵清遥眼睛圆瞪,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其他几个走在前面的家伙吓的脚步一顿,见喊的不是他们,便又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赵离苦着脸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姐姐身边。 “别家勋贵子弟贪图享乐、不思上进也就算了,你呢?你是定北侯的嫡子,是当朝太傅的孙子,你能跟着他们一块不学好吗?” 赵清遥咬牙切齿, 赵离低着头一言不发,偷偷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从北边来趟京城,放松放松怎么了。 你还教育上我了,爱你一万年。 想到这里,赵离一个控制不住,又笑了出来。 见弟弟的表情从不在乎到不服气再到忍俊不禁,赵清遥也差不多猜到了这小子在想什么。 顿时气的胸膛一阵起伏,右手再次摸上了腰间,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月华被那家伙顺走了。 她左右看了看,没在雅间里发现什么趁手的东西,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道:“先回家,到了家再收拾你。” …… 另一边, 李泽岳狼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雪白袍子上的灰尘。 “嘶,真疼啊。” 虽然刚刚自己已经挡住了那一击,却还是被那她巨大的力道给击飞出去,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 灰尘散去,李泽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月华的剑鞘,将剑归入鞘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愧是赵清遥啊。 世间高手分十品,以一为始,以十为终。 赵清遥五岁开始修行,六岁开窍,自此正式进入武者行列,五年内连破三境。 三品到六品,她又是用了五年。 而如今十八岁的赵清遥,已然迈入了八品之境。 天下万般修行路,最终殊途同归,都可用这十品衡量实力强弱。 八品之上的九品之境,却是又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而九品之上的存在,那便已然是玄之又玄,天下顶尖的存在了。 总之,像赵清遥十八岁的八品高手,在天下已然是凤毛麟角的绝世天才。 而李泽岳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 回到自家府邸歇息了一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京城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沁凉,大宁二皇子李泽岳坐在自家府邸的屋顶上,抬头看了眼闪烁的星空,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直认为自己一个人坐在殿顶吹着晚风,自饮自酌饮上一壶,是非常难得的享受。 风声骤起,衣衫微动。 北边天上好像有颗星星忽闪了几下,又好像完全没有变过,依旧悬于空中,就像以往几千万年前一样,依旧明亮。 “十八年了啊。” 王府硕大恢弘,但唯有寥寥几盏灯笼散发着毫光,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殿之上,白衣少年斜坐着,手里还握着一个酒葫芦。 李泽岳幽幽叹了口气,他很喜欢在夜晚时抬头仰望星空,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家乡就在天空中闪烁的某颗星星里。 他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去的家乡。 十八年前,他还是另一个世界一名年轻的语文老师。 孩子们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作为班主任,需要时刻监督着他们。 就在那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带完了晚自习,查完自己班同学们的宿舍,已经十一点钟了。 县城很小,他就职的学校建在城市郊区,每天需要开车走环城路上下班。 像往常一样,他来到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里点了根烟缓解了一下疲惫,就启动了车子。 夜晚的环城路大货车很多,但没关系,他开车一向很小心。 可那一夜,左转信号灯绿光亮起, 就在他打开转向灯正在转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冲他迎面而来,直接将他的车子撞飞到了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那束耀眼的远光灯和刺耳的鸣笛声是他对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第5章 这个让人无能为力的世界 想到这里,李泽岳苦涩地笑了笑,再次抿了口葫芦里来自西北的特供美酒。 “可谁能想到,老子又重活了一世,还穿越成了皇子呢?” 上一世的他在本省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干上了能将一辈子看到头的工作。 他本人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他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也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当时二十五岁的李泽岳常常想着,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也挺好,遇到合适的姑娘就结婚,没遇到也没关系,大不了再晚一些。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经常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那场突然而来的车祸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生于朱甍碧瓦下,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孩子。 月光下,李泽岳坐在高高的王府宫殿之顶,眺望着这座繁华的京城。 从十三年前他从蜀山醒来的那天,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想活下去,更难。 这是个强者遍布的世界,各种流派五花八门,奇异手段数不胜数,世间顶端的强者们,更是有着近能够移山断江的恐怖实力。 尽管他是大宁皇帝的儿子,是大宁的一品亲王,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唉,难啊。 李泽岳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沉甸甸的,够他再喝上一会。 在原本的世界经历那场车祸之后,他一直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浮沉着,不知时辰,不知年月,没有意识。 突然某一天,一束光亮出现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他才恢复了意识,看清了如今的这个世界。 只不过,他空有意识,却没有身体的主导权。 他就这样待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幼儿身体里,注视着他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着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异常清醒,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个世界。 就像看一场电影,可你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只能在这狭小的躯壳里,悲观地绝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在原身睡觉的时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李泽岳的精神承受不住整整四年的囚禁,即将彻底错乱的时候。 原身却不知为何,一睡不醒,昏迷了整整一年。 李泽岳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在他再次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具孩子身体的主人。 原身的灵魂,不见了。 …… 月影孤轮,风倏叶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已然多出了一袭窈窕红衣。 “你怎么来了?”李泽岳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讶。 以她的脾气,他以为这妮子怎么着都得生上两天气呢。 赵清遥精致的鼻子微微煽动了一下,轻哼一声:“自然是来把我的剑要回去。”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把月华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本来想着等过两天你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去找你,把月华还回去呢。怎么,现在已经不气了?” 李泽岳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笑眯眯地问道。 赵清遥瞪起凤眼狠狠剜了这家伙一眼,正色道:“你老实的,有事问你。” “嘿,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咱们现在孤男寡女夜半三更花前月下来的重要呢?” 李泽岳依旧嬉皮笑脸,一如既往地用言语挑衅着赵清遥的神经。 赵清遥作势拔剑,李泽岳连忙摆手求饶。 打闹一阵后,赵清遥从那家伙手中夺过酒葫芦,“咕噜”往嘴里灌了一口。 两朵红云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白嫩的脸蛋上。 李泽岳看了看自己酒葫芦的瓶口,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问道:“赵离什么时候回定北关?” 赵离是定北侯世子,跟随赵侯爷长居定州,再过些天就是老太傅大寿,他此次回京是来给祖父过寿的。 李泽岳和赵离自幼时相识,虽一人在京城,一人在万里之外的定州,关系却一直不错。 提起赵离,赵清遥便是一肚子火气,冷哼道:“还得再过些时日,京城如此繁华,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带着他整日沉溺温柔乡,谁还愿意那么快回北边穷乡僻壤里去啊。” 李泽岳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一声:“小弟远道而来,做哥哥的不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嘛。” 说完,他又问了句:“赵伯父两年没回京了吧,我还以为此次太傅七十大寿,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回京一趟呢。” 赵清遥幽幽叹了口气:“父亲本来确实打算回来的,可边境那边好像出了些事情,他有些脱不开身。” “怎么回事?” “不知,父亲在信里没有明说。”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 定北侯府建牙于二十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之后,皇帝御驾亲征于定北关,率百万大军用了一年时间击退了北蛮大军,随后班师回朝。 其后时任中军主将的赵极立下赫赫之功,受封定州大都督、定北侯,于禁军和各路州军中挑出二十万精锐,加上十万边军,合称定北军,驻守于定北关,三十万铁骑外御强敌,时刻防范北方侵略。 赵侯爷坐镇定州至今已然二十年了,如同大宁的定海神针,维系着边境的局面。 南北两朝一直相安无事,尽管一些摩擦不断,可较大的冲突却极少发生。 希望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吧。 月光皎皎,剔透如霜。这对自幼时相识的青梅竹马,坐在这座奢华王府高大的屋顶上,注视着灯火阑珊的京城,一口一口饮着葫芦中的佳酿,聊着闲话。 他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可以说国事就是他们的家事。那些看似很遥远的家国大事,正被他们长辈的行为影响着, 不知那些不可预测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他们日后又会有着怎样的人生? 第6章 我家隔壁有个寺 月亮依旧散发着银光,赵清遥的酒量很显然不怎么样,半壶酒水下肚,脑袋就已经变得晕晕乎乎了。 街上再次响起了打更人的铜锣声,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赵清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长裙广袖,月华流照之下,不似人间。 李泽岳抬头呆呆看着,有些愣神。 赵清遥秀眉微皱,道:“你看什么?” “我……” 李泽岳刚一开口,就听到府邸西侧的街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接着是持续的吵闹声传来,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声音如此的清晰,就发生在距离王府不远处的地方。 李泽岳也起身立于屋檐,看向争执声传来的方向。 出事了? “殿下。” 微风忽起。 眨眼间,屋脊上出现了六道漆黑的身影,皆是黑衫黑袍,腰佩长刀。 夜风中,袍子微微起伏。 有一人向前迈出一步,抱拳开口道:“看方位是在大相国寺附近,请殿下在府中稍等,我们前去探查一番。” 李泽岳微微点了点头,他虽然很好奇,但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亲自去看那边发生的事情。 他刚想带赵清遥从王府屋顶上跳下去,可扭头一看,那红衣姑娘正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出事的那个方向。 醉醺醺的赵清遥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挥了挥手道:“走啊,咱们也看看去。” 说完,也不等李泽岳答应,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身子便朝西边飘然而去。 “哎!”李泽岳招了招手,暗骂句这傻妮子。 只能无奈地对黑衣王府侍卫们使了个眼色,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看热闹得保证自己安全才行。 大相国寺与王府相邻,就在同一个坊内,同一条街上。 赵清遥速度并不快,李泽岳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 两人于夜幕中在屋顶上穿梭着,黑衣侍卫们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几人就来到了建筑恢宏的大相国寺。 争执声音依旧激烈且嘈杂,好像是由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处传来的。 大相国寺历史传承悠久,自前朝始建,至今已有三百年香火。由于此庙建于京城之内,不自觉便少了几分禅意,经过数次修缮,更显堂皇。 此时深更半夜,寺内一片漆黑,只有其内大雄宝殿广场处亮着灯火。 找到声音的源处,李泽岳等人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施施然走向寺中。 “已然子时了,这相国寺里能出什么事啊。”赵清遥一手扶着腰间月华,有些疑惑道,她现在依旧处于醉酒状态。 李泽岳耸耸肩,微微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来都来了,不把邻居家的事弄明白,晚上也睡不好觉啊。”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抚了下脑后绑好的长发,摸了摸自己腰间挂坠,确定自己仪态并无问题后,昂首走在了几人身前。 赵清遥无奈摇了摇头,走在李泽岳落后半步处。 黑衣侍卫们一脸肃然,自然散开,以自家王爷为箭头,呈‘人’字状队形慢慢向广场走去。 殿下是个喜欢讲究的,按他老人家的话这叫作“逼格”,他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真别说,这样走还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清遥则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她落后半步,只是因为在人前“正式场合”还是需要给这家伙面子的。 更何况,离他近些还能招呼着他的安全。 没走多长时间,几人就穿过了两座高大的牌坊,进入了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中。 李泽岳皱着眉头,看到了正在对峙着的两帮人。 说是两帮,其实并不准确,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是乌泱泱的一批青衣小僧,手持着棍棒,为首的是五个披着袈裟的和尚,面容慈悲。 站在身披袈裟和尚身后,被青衣小僧们簇拥着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僧人,脸色铁青,眼神中还带着几丝紧张之色。 而面对着众僧人们的,则是八名一身官服的人,从衣服制式来看,应是刑部的官差。 “慧能方丈,本官已经把话说的很明了了,您的大弟子智明有很大的嫌疑是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在京中的奸细,需要带入我刑部十三衙门审问,如若是冤枉了贵徒,本官明日带人亲自登门道歉。” 刑部官差中为首一名长须男子上前一步,开口道。 李泽岳并不认得说话的长须男子,但从这家伙说的话来看,应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某一位负责人。 刑部十三衙门是太祖皇帝时期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掌天下江湖缉查、追捕、审问之事,归属刑部统管。 这些年自当代皇帝设立采律司开始,刑部十三衙门的作用就开始缩小,虽依然占有统管天下江湖之事的名头,可实力早已不如往日。 没办法,采律司是皇帝亲自统管的特殊组织,暗中所能行使的权利比十三衙门更大,精锐实力相较也要更强。 在皇帝的支持下,采律司这些年发展极为迅速,成员遍布天下,堪称无孔不入,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同时也是其手中最利的尖刀。 十三衙门难啊,作为一个强大的暴力机构,一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领导者,发展方向也不明确,导致生存空间一度缩小。 因此,在发现大相国寺智明和尚在偷偷给前朝余孽成立的组织太觉教传递消息后,十三衙门主事张旭连夜就从刑部带人赶到了大相国寺,势必要拿下此次功劳,宣告一下他们衙门的存在。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智明自幼跟在贫僧身边修习佛法,勤朴苦修、佛心澄澈,这些年他虽被贫僧委派寺中对外的事务,可绝不会与那太觉教有所联系,施主应是误会了。” 慧能方丈面容苍老,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有些困倦,说话时慢悠悠的,有条不紊,别有一番信服力。 但张旭可不听这老和尚说的话,他只信犯人们在十三衙门诏狱里经过审讯后得出来的结果。 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怀疑,智明和尚负责相国寺的对外事务,常年与太觉教保持联系,那身为相国寺方丈的慧能就一点没有发现吗? 第7章 官差与和尚 张旭慢慢皱起了眉头,眼神紧紧盯着慧能身后的高大僧人,开口道: “慧能方丈,智明到底是不是太觉教的奸细,由我刑部来下结论,现在您只需要把人交给我,明天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若情况属实,在下也算是为贵寺排除了一个不确定性因素,避免了日后他做出一些事情,为相国寺惹来弥天大祸; 若情况不属实,我们也会把智明安安全全地送回来,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慧能缓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站在其身旁的另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向前踏出一步,行了个佛礼,道:“各位施主请回吧,智明之事相国寺自会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 至于将他交与刑部,贫僧以为不妥,若是此事传将出去,相国寺有僧人入刑部受查,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难平啊,实在是有损我相国寺清名。” 张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很后悔没能多带点人手来。主要此次是突发行动,没能提前做出充足的准备。 抢是不能硬抢的,若是真打起来事情可就大了,更别说那看似老态龙钟的慧能方丈,其本身就是一位九品观云境的佛门宗师。 “怎么办,莫非真要回到衙门从长计议不成?” 张旭暗暗咬牙,他怕自己这么一回去,相国寺立刻就把那智明藏起来,偌大的京城再去找一个人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若是衙门的四大神捕此时有一位留在京内,他们这次行动也不会如此畏手畏脚。 刑部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眼含怒火,为了揪出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在最后的这个关头竟难以为继。 相国寺僧人们面露轻松之色,看向刑部众人眼底还带有几丝嘲弄,相国寺自前朝始建,传承悠久,岂是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刑部小官随意欺辱的? 就在场面陷入胶着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刑部和相国寺的人不由抬头看去,想看清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了这片广场。 张旭转身看向脚步声的来源,原本有些昏暗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来。 但见来人身形欣长,一袭雪白长袍绣着鎏金云纹,腰缠白玉麒麟带,挂着一枚精致的玉佩,乌黑长发随意束起,眉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实在是一位翩翩俊公子。 在其身后的姑娘更是夺目,身着朱红色劲装,明眸皓齿,腰配月白长剑,在夜里仍散发着莹光,端得是一位飒爽女子,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美丽的凤眼有些呆呆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晕乎? 在他们两人身后跟着六个黑衣男子,皆一人一刀,气质凌厉,按着一种奇异的阵型缓缓跟在两人身后,让人不明觉厉。 张旭认出了为首那俊美男子的身份,他曾在某次大典时见过这位跟在陛下身后的公子,洒脱中带着贵气,着实有些辨识性。 如果是这位前来的话,说不定此事还真会有所转机。 心里如此想着,不等那公子走近,他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俯身行礼道:“下官刑部十三衙门张旭,见过殿下。” 殿下? 这突然闯进广场的公子,是位殿下? 闻言,一众刑部探子和僧人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引的一位皇子亲自过来查看。 刑部官员们连忙跟着一起行礼,僧人们也都打了个佛号。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刑部官员还认识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扫了刑部众人一眼,对这叫张旭的男子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那群和尚。 他走到慧能方丈面前,抱拳随意拱了两下,道:“慧能大师,好久不见。” 慧能老和尚眯着的眼睁大了几分,干枯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对着李泽岳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小寺今夜出了些事情,扰了贵邻休息,还望施主见谅。” 李泽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正好今夜也没多少睡意,就想着过来看看怎么回事,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嘛。” 闻言,大相国寺的青衣僧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笑意,听方丈和这位殿下对话,他们才知道这位公子竟然是寺庙旁那座豪奢王府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二殿下。 听这位殿下所说,他此次前来应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下好了,有一位王爷撑腰,看这些刑部的走狗还怎么逞能。 只有慧能方丈和其他两个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智明和尚,觉得此事有些麻烦了。 不论这位殿下再如何纨绔,他始终也是皇室子弟,此事牵连到了前朝余孽,他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能随性行事呢? 事情也确实如此,当李泽岳听到太觉教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帮着彻查到底了。 李泽岳也看到了那五官有些粗旷的智明,并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看向那个名叫张旭的长须男子,接着道: “你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闲着没事带人来扰大师们清修。 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我要是听着没道理,明日我就找父皇告你一状,参你滥用职权,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行事,听明白没有!” 听着这话,刑部探子们脸上都挂上了苦色,这殿下分明就是摆明了要帮这群秃驴们了,这下这案子还怎么办嘛。 可张旭这位侵淫官场多年的官员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瞄了眼依旧微笑着的二殿下,又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红衣姑娘,那姑娘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旭心里有些明悟了。 虽然他没看明白那看着有些醉醺醺的姑娘想给自己暗示什么,但他心里却品明白了二殿下说这话的意思。 其他人都只是注意殿下那句要参自己滥用职权,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那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白”,听着没道理就要参自己,可倘若那位殿下听着有道理呢?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大胆开口说嘛。 第8章 天下第三! 这般想着,张旭心里有底了,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开口道:“殿下,此事其实极为简单,且容我一步步道来。 下官蒙圣上隆恩,任刑部十三衙门主事,一直在负责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的调查事宜。 经过衙门数月来的调查,终于在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楠乌驿发现了太觉教的活动踪迹。 于是下官便派手下探子前往楠乌驿附近蹲点,一连六日都没有什么发现,可就在昨日下午,终于发现一个头戴毡帽,将面容遮挡的极为严实的男子进入了驿站。 手下探子觉得此人极为可疑,便悄悄跟着此人进入到驿站一个小院中,看到此人竟与那楠乌驿驿丞暗中会面,并交给那驿丞一件信封。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手下探子赫然发现,这两人就是要找的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 说到这里,有一个青衣小僧忍不住插了一嘴道:“那蒙面人跟我智明师兄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确定那就是我智明师兄呢?” 慧能方丈的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这痴儿。 李泽岳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的那青衣小僧一眼,心想这捧哏怎么跑对面阵营去了。 “问的好。”张旭听见提问,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咧开嘴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衙门能判定智明就是那毡帽蒙面的太觉教奸细,自然是有确凿的证据。 在那蒙面人离开驿站回京后,非常小心地潜入了一个客栈中,手下探子一直跟踪在其身后,由于想确认他的身份和跟脚,一直没有实施抓捕。 直到宵禁之后,蒙面人才从客栈中偷偷出来,仗着其精湛武艺,一直没被巡逻官兵发现,一路潜入到了相国寺里。 我们衙门探子一路跟到了相国寺,才看到那蒙面人撤下伪装,赫然就是本寺的智明和尚!” 相国寺内小僧们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威严的智明师叔竟真是那反贼! 智明也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动全部都陷入了官府的注视之中。 他暗地里给太觉教传递情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凭借他七品的实力和大相国寺僧人的身份,一直隐藏到了今天,没想到还是被官府发现。 智明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那道枯瘦的身影,事到如今,也只有身为大相国寺方丈的师父能保住自己了。 李泽岳默默关注着智明和尚的表情,虽然其掩饰的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那转瞬即逝的惊慌与愕然。 “你说的那个楠乌驿驿丞……你们衙门派人去抓他了没有?”李泽岳看向张旭,问道。 张旭连忙拱手答道:“回殿下,下官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已经派人把楠乌驿官员全部带回了衙门,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下官那些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招了。 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是太觉教的外围成员,整个楠乌驿成了他们太觉教在京城外围的据点。 据那驿丞所说,他并不知道与他接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只负责收集情报并将其传递出去,在整个情报网中属于一个中转的位置。” 如果是驿站的驿丞的话,来做这份工作确实也挺合适。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蒙面男子给驿丞的信,你们拆开看了没有?” “信?” 张旭愣了一愣,衙门派人去楠乌驿抓人的时候,并没有缴获那件信封,可能是来晚了一步,已经被传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猛然间却察觉到了不对,他之所以在这里耗那么长时间,不就是缺少一个确凿的证据吗? 那封信,它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证据。 他此番缺少的就是一个能带走智明且让大相国寺说不出话的说法,并且有二殿下在场,直接排除了大相国寺武力抵抗的可能。 只要能带智明和尚进了刑狱,在他们的上百种手段下,不怕这家伙不说出真相。 信虽然不能说明什么,可信的内容自己可以随意编造,想怎么说怎么说。 这般想着,张旭深深看了一眼提出这件事的殿下,后者还在负手抬头,似乎是欣赏着今晚的月亮。 “殿下,下官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内容是最近这两个月来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们的信息,极其详尽,全部都记录了下来。” 张旭双眼紧紧盯着智明和慧能的方向,面不改色地说道。 内容自然是他胡编乱造的,但那又怎样呢? 果然,听见此话的智明和尚面色大变,叫道:“你胡说八道!” 自己送的那封信里写的分明是约定好向组织交接经费的时间和方式,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香客们的信息了,教里要那东西干什么? 慧能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也知道信里真实的内容。 因为那封信,本就是他写的。 寺庙自前朝始建,前朝文皇帝由相王爷登基,为了纪念此事,将寺庙改名为相国寺。 前朝大周崇佛,每一任寺庙方丈皆为皇家供奉,与皇室关系极为密切,相国寺香火也由此鼎盛了二百余年。 三十八年前,大周被如今的大宁朝推翻,相国寺也就失去了那超然的地位,只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内的寺庙,香火虽然依旧鼎盛,但地位却远不如从前。 大周虽亡,可在京城城破时跑了个五皇子,二十年来没有音讯,连采律官都一直没能找到他。 可在十年前,一个自称董平的男人横空出世,自称大周正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迅速建立了如今声名赫大的江湖组织——太觉教。 自从他出现后,朝廷花费了巨大的代价,不断地派出高手进行追捕,可全都徒劳无功。 原因只有一个,董平很强大,非常强大。 一年前月旦阁天下武评,这位太觉教教主排在了第三位。 南北三朝,天下第三。 平字,短横上扬,长横舒展。 悬针正居中。 太觉教气候已成,董平立于人间山巅之时,人们才知道, 董平的平,是不平则鸣的平,是万顷平波的平,也是……平定天下的平。 第9章 请殿下赴死 而也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董平出现在了相国寺中,找到了慧能方丈,看着熟悉的眉眼,慧能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位大周朝的五皇子,皇室唯一的遗孤。 那一夜,慧能彻夜未眠,想起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在那皇城雨夜中挥刀自刎的那位好友,那个……被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亡国之君。 第二天醒来,他便答应了董平的请求,暗中帮助太觉教发展,让大相国寺成为太觉教在京城的钉子。 这些年,他不知为太觉教传递了多少消息,暗中送去了多少钱财,心中所求的,估计也只是……想照顾好故人之子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虽苦修依旧,可他的无垢佛心早在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然破碎,修行之事进展无比缓慢,如今依旧停留在九品之初的观云境。 或许,他也本就该和那位好友一起死在那个雨夜吧。 看着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的那位二殿下,慧能方丈叹了口气。 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有这位殿下在,于情于理,智明都是要交出去的,在刑部十三衙门的残酷审讯手段下,他也肯定忍受不住,会将相国寺的事情全盘托出。 到时候,相国寺……估计就不复存在了吧。 慧能老和尚四周环顾了一圈,看着周围还在忿忿不平,觉得自家寺庙被冤枉的青衣小僧们。 暗中支持太觉教这件事,寺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他僧人完全不知情,若是事发之后,也不知道朝廷到时会如何处置那些傻傻什么都不清楚的僧人们。 思虑一阵过后,慧能本就干枯的脸上更添苦色,看着一旁的年轻殿下,准备开口。 可这时,寺中的戒律僧人慧文和尚却抢先打了个佛号,上前走了两步,道:“殿下,不知可听贫僧一言。” “嗯?”李泽岳把目光从慧能转到慧文身上,他并不认识这位相国寺戒律僧,但看这和尚一身袈裟,面容严肃的样子,想必也是寺内一位有身份的人物。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说说吧,我看看此事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慧能方丈欲言又止,暗通太觉教之事戒律僧慧文也是知晓的,他与自己虽不是同门师徒,但在数十年前便已入了相国寺潜修,早已有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不知,他此时又想说些什么,让相国寺摆脱此时的危局呢? 戒律僧慧文面对李泽岳的目光,毫不躲闪,开口道:“殿下,那施主所说的智明之事,皆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前来抓人,一没有拘捕令,二没有任何能拿出来的证据,皆靠嘴上功夫,说要把人带走就要把人带走,实是不妥啊。” 见李泽岳闭嘴不言,没有任何表示,慧文和尚又状似有些急切地靠近了两步,接着道:“殿下,我相国寺一向乐善好施,劝人向善,潜心修佛,这百年清誉,实是不能毁在这件凭空诬陷之事上啊。” 慧能方丈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慧文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那智明还是无法保住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并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如来法的僧人,他也恰好知道,自己这位邻居当年封王时,陛下赐给他的王号是……蜀王。 而太觉教的总舵,就在蜀地。 整个蜀地里里外外被太觉教渗透地无比严重,甚至连采律官在暗中的工作都进行的无比艰难,十三衙门在蜀地的分舵更是空有其表。 那么好,你在我的封地上迎风作浪呼风唤雨,当你大名鼎鼎的太觉教主,那我呢? 到底你是蜀王还是我是蜀王? 皇位继承这方面暂且不谈,将来就不就藩这件事也先放在一边。单论你在我名义上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我就必然容不得你。 因此,这位二殿下与太觉教主,那位前朝的五皇子,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必但凡有一点能削弱太觉教的机会,这位殿下都不会放过吧。 果然,李泽岳并未因慧文和尚的话有所动容,只是皱起眉头状似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刑部十三衙门办案确实不需要拘捕令,这是先皇立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要我说,那智明就跟着刑部走一趟吧,此事是真是假,一审不就知道了吗,也好还你们相国寺一个清白。” 无奈,戒律僧慧文和尚叹了口气,道:“殿下,贫僧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妥善处理此事。” 说着,慧文和尚径直向李泽岳走去,似是要与他耳语一番。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赵清遥纤手不自觉搭在了月华上,王府侍卫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 对他们来说,什么前朝余孽、什么太觉教主,都没有李泽岳的一根寒毛重要。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顾忌着相国寺狗急跳墙,他早就直接下令强行逮捕那智明和尚了。 待会就算相国寺乖乖交人,他也打算让张旭去叫来金吾卫把这寺庙给围了,一个人都不能跑,他可不相信太觉教在相国寺的奸细只有智明一个人。 看这慧文和尚鬼鬼祟祟一步步靠过来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慧文和尚在一众黑衣侍卫虎视眈眈下,来到了李泽岳身边,微笑着道:“殿下,能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 广场上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位高僧有什么主意,能处理这胶着了近一个时辰的案子。 高大的智明和尚眼含期待,他可不想被当成牺牲品扔给刑部,去经受那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的折磨。 慧能方丈面露疑惑,这慧文平日少言寡语,怎么到此时说话却又如此积极。 张旭和一众刑部官员紧皱着眉头,眼看就要把那太觉教奸细抓进十三衙门大牢,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广场上此时一片寂静,只听得慧文和尚的言语缓缓回荡在众人耳边。 “那便是……请殿下,赴死!” 第10章 饕餮! 话音落,赵清遥只见得那身材壮硕的慧文和尚身周金光大盛,犹如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原本平和的表情骤然凶狠无比,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怒目金刚降世。 他放在腰间的手掌不知何时举到胸口,五指蜷曲成爪状,身形前扑,迅猛如虎,直击李泽岳心口。 似龙似象,刚猛无双。 赵清遥大惊失色,彻底没了醉意。 她虽一直在警戒着这个一直靠近李泽岳的大和尚,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真的动手。 他不要命了吗? 袭杀当朝二皇子,图什么? 可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一直搭在月华上的手瞬间拔剑出鞘,银辉如匹,刺向慧文的手腕。 拱卫在侧的黑衣侍卫们也纷纷抽出腰间横刀,斩向了那位忽然动手的相国寺戒律僧人。 一时间,刀光大作,惊呆了那群旁观着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相国寺僧人们。 慧能方丈倒是看清楚了,也正是因为看的清清楚楚,他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沉稳严肃的慧文,这个执掌寺中戒律的慧文,竟然要杀李泽岳? 他莫非不知做这件事的后果吗? 无论他有没有得手,刺杀皇子这件事,足以让相国寺上下近百个和尚全部人头落地。 这对解决相国寺面对的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杀了这位皇子,朝廷就不会押走智明,不去追问太觉教之事了? 那确实,皇子都杀了,是不是太觉教奸细倒也不重要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慧能方丈没有动作,就这般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续的发展了。 那姑娘的剑当真是快啊,看此剑法,如月似云,清辉盈盈,应是那如云观云心真人的传承。 可惜慧文和二殿下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援了。 二殿下会被慧文一爪震碎心脉,然后慧文先是被那姑娘的剑刺入手腕,接着再被王府侍卫们乱刀砍死,大概就是这么个发展吧。 慧能方丈已经不忍去看,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放任慧文去交涉,迎来这么个结果。 刑部十三衙门的张旭在慧文和尚出手后的第一时间就飞身而起,挥刀直斩和尚脖颈。 可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远,眼看着那和尚爪子就要按到殿下心口了,他还在空中赶来的路上。 他,张旭,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好好出来办个案,竟然还直接影响到了一位皇子的生死存亡,若是二殿下在这里被刺杀而死,那他这条狗命估计也到此为止了吧。 如今的这位陛下,可当真不是个仁君啊。 他多么希望此时画面定格在这里,多么希望自己的速度的速度再快一点,能一刀砍下这狗和尚的头颅,救下二殿下。 可惜,他的轻功还是不够快,那红衣姑娘的剑也不够快,黑衣侍卫们的刀更不够快。 殿下脚步向后撤了一步,还举起了右拳,挥了出去。 这是要反击吗? 来不及了啊殿下。 张旭悲哀地看着慧文和尚的手掌,坚定地按在了二殿下的胸膛上。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 张旭似乎看到自家殿下的嘴动了动,似乎是在呼唤一个有些晦涩的名字。 “饕餮!” “小子,终于舍得把老子叫出来放放风了。” 在所有人或惊诧、或恐慌、或愤怒、或哀痛的目光中, 李泽岳浑身被一轮诡异的红芒包裹,挥出的右拳笼罩上了一头长相妖异的凶兽虚影。 在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道直抵灵魂深处的吼声。 仿佛在这百年寺庙内,真的出现了一头来自远古时期的霸主巨兽,向他们宣告着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那头惊悚的凶兽虚影在李泽岳身上缠绕着,张开血盆大口,须发皆张,随着李泽岳挥出的右拳,恶狠狠地向面前那怒目金刚直扑而去。 “轰——” 地面崩碎,血雾绽开。 相国寺青石板断断碎裂,不断崩飞,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激荡着在场人们的耳朵。 慧能方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战斗发生的地方。 他预料的场景并未发生。 一道人影半跪着倒滑出近十米,双脚已经踩进了青石板中,在地面上犁出了长长深陷的痕迹。 另一个人还伫立在原地,只不过只剩下了躯干,脑袋已经变成了弥漫在空中的那片血雾。 下一秒,迟来的刀剑才降临在了那道伫立着的身影上,将其斩成了数段。 “一股子佛家的臭味,这秃头的灵魂是真难吃。”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李泽岳耳边响起,他的胸前吊坠一闪,便再度陷入了沉寂。 “李泽岳!” 急切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来不及收剑入鞘,匆忙跑到半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旁边,搀扶住了他。 “咳咳,我没事。” 李泽岳被赵清遥缓慢搀扶而起,一手搭在身边青梅竹马身上,用另一只手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佛门龙象手,挨一下果真不好受啊。” 李泽岳深深喘着粗气,慧文和尚那一下来得太过猛烈,直取自己心脉,他表面看似并无大碍,身体内部经脉应该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但没事,这些都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这时,黑衣侍卫们也都连忙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将其拱卫起来,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群满脸无措的相国寺僧人们。 张旭此时也已然施展轻功赶来了李泽岳身侧,刑部十三衙门官员们也匆匆跑来,在黑衣侍卫们外围又形成了一道防线。 看着内外两层的防线和如临大敌单手紧紧持剑的赵清遥, 李泽岳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老血,心里吐槽道:“这皇子,是真不好当啊。”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慧能方丈眨了两下眼睛,脑海中还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袭白袍文文弱弱的殿下,一拳把慧文的头……捶爆了? 张旭也有些不可置信,他在刚刚那千钧一发的一刻,真以为自己的小命要随着二殿下一起烟消云散了。 可谁又能想到,传闻中一向醉心风月的殿下,怎会如此之生猛? “清遥,放执金令吧。” 李泽岳举起没被赵清遥搀扶住的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想缓解一下她紧绷的情绪。 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刚刚用这只手来擦血了,此时又沾了赵清遥一手的鲜红。 赵清遥此时却没顾及那么多,她听到李泽岳给她说的话,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圆柱型的黑色小管,尾部还带有一个细小的绳子。 她小心将李泽岳交给了身旁一位侍卫搀扶,自己单手将黑色小管高高举起,对准天空,另一只手拉动了底部的绳子。 第11章 金吾卫 “咻——” 一道金色烟花自夜幕中绽开,美丽而又带着莫测的神秘,不知惊扰了多少此时还未入眠的京城人们。 “这就是执金令啊。” 张旭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道还未彻底消散的璀璨烟花,喃喃道。 他作为十三衙门主事,自是知道执金令的存在。 顾名思义,执金令是当今皇帝陛下将其作为一种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赏赐给皇亲贵戚们的一种道具。 其作用是紧急召集京中巡逻的金吾卫,令其来护卫自身的安全,非紧急情况不可使用。 此令一放,不只金吾卫,在暗处的采律官们也都会紧急前往,保护令火使用者。 此令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当今皇室血脉实在是有些稀少,陛下只有四子一女,京中的康王殿下也只一子一女,人丁太过稀薄。 而这天下,个体力量又太过强大,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皇帝便一人赐了一枚执金令,让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使用。 而赵清遥作为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的长女,也被陛下赐予了一枚执金令,这亦是天大的殊荣。 毕竟,在此之前只有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寥寥几位,才能有这待遇。 传言早年间,太后和陛下原本想特封赵家小姐为郡主,闹的沸沸扬扬,不知为何此事又突然作罢了。 张旭偷摸着看了一眼放完执金令后,又亲自搀扶起李泽岳的赵清遥,不禁抽了抽鼻子。 算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执金令在天空中渐渐淡去,广场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相国寺的小僧们惴惴不安着,他们自是不懂天上放的烟花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是亲眼看见了寺里的慧文大师刺杀二皇子殿下。 至于公然刺杀当朝皇子有什么后果,他们是出家了,不是傻了,都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即将万劫不复。 慧能方丈面色枯槁,他已是知晓,相国寺的命运在今晚,就要迎来终结了。 寂静的气氛并未持续半刻钟,便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 慧能方丈眼睁睁看着近百个身披暗金甲胄,腰悬弯刀,背负长弓的甲士自前殿乌泱泱涌入广场,带着一股浓厚肃杀气息,扫视着广场上的众人。 金吾卫。 禁军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部队,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支部队听从陛下的命令,南征北战,无论是单兵对敌,亦或是群体作战,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也是京中,唯一能与赵家定北军相提并论的一支部队。 平日中,金吾卫驻扎于京内镇武门处,只负责平日京中日夜巡逻事宜以及宫城的护卫工作,若说采律官是当今皇帝最锋利的宝剑,那么金吾卫便是他征战天下的长矛。 广场上,为首一名甲士扶剑而出。 但见这名甲士,身高八尺,全披具甲,凤翅兜鏊,腰佩长剑,背负阔刀,英武不凡,锐利的眼神在宽阔的广场上观察着。 一群瑟瑟发抖的和尚,破碎的青砖,没有头颅的烂肉……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位在层层保护中,被一位红衣姑娘搀扶着的俊朗男子。 “赵侯爷家的小姐和……二殿下?” 金吾卫作为皇帝的亲卫军,自是经常见到这几位皇子公主的,平日出行时,也由他们先驱后殿,护卫其安全。 可眼前的二殿下与以往的丰神俊朗相比,差别实在是有些巨大。 扎起的发髻散乱着,面色苍白,嘴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雪白的长袍染上了一层灰尘,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贴身穿着的……金丝软甲? 为首甲士没有再多做观察,确定两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便走向了被众人保护着的李泽岳。 刑部官员们见金吾卫终于赶来,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有近百名的金吾卫护卫,就算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突然出现,也难以再伤害到李泽岳分毫。 张旭见一年轻将军向这边走来,连忙示意手下们让开一条道路,足够其走到二殿下身前。 “末将吴魏,参见殿下。” 吴魏大步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看了眼仪表堂堂的年轻将军,搭在赵清遥身上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 “吴将军不必多礼,我听说过你,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将,战功彪炳,父皇对你甚是重视,倚为我大宁保土开边的未来。” 吴魏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的荒唐殿下竟然认得自己,连忙道:“末将做的一切皆为职责所在,当不得陛下如此重视,魏实在惭愧。” 李泽岳咧起嘴角笑了两声,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在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端的是一副猛将的模样。 他这一笑不要紧,却直接扯动了受伤的肺经,又止不住地咳了两下,嘴里又渗出鲜血来。 赵清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李泽岳的嘴角,又握住他的手,渡给他自身修行的纯正道家真气,抚平其被牵扯的肺经。 吴魏看着这一幕,紧紧皱起了眉头,又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他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到底了发生什么,都一定和这群和尚有关系。 所以,先控制住他们准没错。 在原处等待的金吾卫得到命令,分出十数人跳上墙头,从背后解下长弓,作警戒状态,其余人迅速变换阵型,拔刀出鞘,围住了不知所措的相国寺等人。 李泽岳的被扯动的肺经终于平复下来,稍微缓了缓,看着紧皱眉头的吴魏和张旭,有气无力地说道: “吴将军,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楚。 我怀疑这相国寺中有众多太觉教的奸细,甚至这整个寺庙都是太觉教的据点,此事还需要慢慢审查。 我所受之伤,也是被这寺中一个和尚突然袭击所得,此人疑点甚大,可惜已然毙命,无法审问。 金吾卫负责京中巡查警戒事务,正好,你们先协助刑部十三衙门,把这群和尚全都押入诏狱,具体事由明日再由陛下定夺。 张旭,给我好好地审,等我伤养好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第12章 今晚别回家了 “末将领命。” “卑职明白了。” 吴魏和张旭先后抱拳领命,然后转身去安排了。 年轻的金吾卫郎将吴魏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他已经从李泽岳口中听懂了大概意思,让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张旭则在一旁给吴魏详细讲解着今晚的来龙去脉,让他能在事情结束后向上级汇报。 李泽岳看着两人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松了口气,虚弱地拍了拍赵清遥的胳膊,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不必再继续往他身上继续渡送真气。 赵清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泽岳,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歇着?” “不急,先等这边处理完再说。” 说着,相国寺众僧那边就出现了一股骚动,那些小僧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被得到命令的金吾卫们一个个直接押卸起来,推着就往寺外走。 慧能方丈等心知肚明的大和尚们也并未反抗,看着金吾卫们明晃晃的弯刀,知晓反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可以选择逃跑,施展轻功逃跑的话确实也有一线生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被墙上警戒着的弓弩手们射成筛子。 若是慧能方丈这种九品观云境强者不惜一切代价选择逃跑的话,在场这些金吾卫可能还真不一定能拦不住他,但他又能跑哪里去呢? 金吾卫若是烟火令一上空,城门司立刻警戒,直接杜绝他跑出城的可能,在阴影中无处不在的采律官们,也立刻展开行动,他又能藏到几时呢? 更何况,他也不想逃了。 相国寺就是他的家,他是个孤儿,自记事起他就住在这寺里。 念经、吃斋、修行。 从小沙弥变成了方丈,从孩童变成了老头。 让他离开相国寺,从此去浪迹天涯?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迈出寺庙大门的前一刻,慧能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看着金吾卫们押着相国寺僧人们渐渐远去,李泽岳才慢慢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了李泽岳一行人。 张旭刚刚匆忙给李泽岳拱手一礼,便带着十三衙门探子们离开了,他们还需要带着金吾卫去十三衙门诏狱。 “我们也走吧。”李泽岳微笑着看了眼依旧簇拥着自己的侍卫们,自嘲道:“唉,来看个热闹啥好处没捞到,还弄了一身伤。这下好了,回家可有的躺咯。” 赵清遥咬了咬嘴唇,她突然想起来是自己喝多了酒,非得来这边看看的。 这般想着,她突然感到自己搀扶着李泽岳的那半边身子一沉,扭头看去,发现这家伙竟然半瘫到了自己身上。 “不行,受伤太严重了,走不了路了,快扶着我。” 李泽岳眨巴着眼睛,看着与自己对视的赵清遥道。 赵清遥叹了口气,原本一只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又从他背后环绕过去,架到了他另一个腋下。 从两人后面看去,就像是赵清遥抱住了李泽岳一般。 李泽岳则趁势把靠在赵清遥那一侧的胳膊伸到了她的腰间,悄悄扶住了姑娘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陡然一紧,好看的凤眼恶狠狠地盯着李泽岳。 李泽岳则像是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靠在赵清遥身上,向寺庙大门走去。 “这混蛋……” 赵清遥气得咬牙切齿,她毕竟理亏,若不是她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李泽岳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势。 月光下,两人带着身后的侍卫们一瘸一拐地越过了大雄宝殿,穿过了高大的牌坊,来到了寺庙门口。 却见到相国寺层层台阶下,竟有数十名整肃的金吾卫伫立在原地,静静等候着。 见李泽岳一行人走出,金吾卫一人走出队列,道:“殿下,吴将军让我等在此迎您,护送您和赵小姐安全回到府中。”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吴魏竟还如此细心,明明今夜危险已然解除了,还专门派人保护自己。 既然人家如此安排了,李泽岳便欣然纳之。 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龙种、大宁二皇子、未就藩的蜀王爷,禁军护送一程,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习惯了。 “有劳了。”李泽岳点头道。 那金吾卫默默行了个军礼。 因此,深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对好似互相搀扶的男女走在寂静的街头,后方紧跟着的是几名一袭黑衣的侍卫,再后面,是三十名身金甲弯刀的将士,亦步亦趋着。 虽说是王府和相国寺相邻,可这两者皆是占地极广,从相国寺大门走到王府大门,还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远没有在屋檐上高来高去来的方便。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你……今天还回去吗,已经那么晚了,要不然直接在府上歇息了吧。” “?” 尽管两人相识了那么多年,赵清遥有时还是会被这人无与伦比的厚脸皮给惊到。 “你不是说我爹好久未曾回京了吗? 若是我今日在你府上住下了,不出半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我爹拿着他的大戟站在你面前了。” 想起赵侯爷那天下第一猛将的称号,李泽岳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他嘴上却依旧不服气地嚷嚷道: “这咋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自己回家,让你在我家里住,合情合理,就算赵叔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唉。”赵清遥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你府上有多少人吗,下人们若是管不住嘴……你真想让全京城人都嚼我舌根子?” “嚼呗,反正这都早晚的事……”李泽岳小声嘟囔道。 赵清遥秀眉竖起,架住他身子的胳膊力道骤然一松。 李泽岳突然间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赵清遥重又扶住了他。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李泽岳老实了,不再挑拨身旁姑娘敏感的神经。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虽是青梅竹马,除小时候外却再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双方都难免有些局促。 第13章 九品三境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次却是赵清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你…是不是突破九品了。” 九品,世间武者通天路前的最后一步,分为观云、升日、破晓三境。 初入九品,便是观云境,已然位于山巅的武者登高望远,观万千云霞,寻自身之道。 入了此境,已然真正踏出了一条属于自身的修行道路,已入世间一流高手之列。 但大部分的九品武者,也都是停滞在此境。 天赋、根骨、努力、伤病……这种种因素影响着一个武者的前进之路,也是制约他们能否观云成功,开始升日的重要因素。 升日之后便是破晓境,堪称半只脚踏入天人之境的境界,但想再迈半只脚,却是许多高手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总之,到了九品之后,每再晋升一步,难如登天。 无论他究竟能在九品走到什么境界,谁都不能否认的是,一名观云境武者本身的强大。 赵清遥眼前又闪过了刚刚那慧文和尚突然出手袭击李泽岳的一幕。 和尚在出手的那一刻,浑身金光熠熠,宛若佛陀降世,修炼的应是罗汉之体。 而他用出的那招龙象手,被称为佛门至刚至强的掌法,传闻若是修行至极致,徒手便可开山断岳。 无论是罗汉之体修炼之法,还是佛门龙象手,皆为天下极为高深的武功,那慧文和尚虽未将其两者修行到登堂入室的阶段,但威力已然不俗。 在那和尚突然发难的那一刻,赵清遥分明感受到了他那刚猛无匹的威势。 九品,那绝对是九品的力量。 就在这京城普普通通的一个寺庙里,竟然出现了九品观云境的高手。 赵清遥低头看了李泽岳胸口处衣衫破碎后露出的金丝软甲,其上完好无损,光滑的表面上呈黯淡金色,如同亘古不变一般。 能在受到九品观云境的武僧施展绝学倾力一击后,依然能一拳捶爆罗汉之体的脑袋,除了李泽岳也同样已经晋升九品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看着赵清遥那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李泽岳微微沉默后,强撑着点了点头。 “还是没能瞒住你。刚刚侥幸突破,还没几天。 九品的根基还没打结实,要不然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赵清遥眼神凝滞住了,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他承认,还是止不住的愕然。 十八岁的九品。 京城人口中只知吟诗作乐的风流皇子? 赵清遥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无比,叹声道:“其实今天下午在春归楼你从我手中夺月华之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尽管你说出那般无赖的话,我也不至于心神如此恍惚,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你当时夺剑的速度太快,已经快到有些不属于八品的程度。在我想要做出动作的时候,剑已经到了你的手中。” “这样啊。”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敷衍道。 他没去解释什么,赵清遥此时被自己那一拳吓的不轻,已经有些迪化了。 “那当时我都被你扔的剑鞘从屋顶上砸下去了,这演的不像吗?” “那一段倒是挺像的,要么说我其实并不确定你有没有晋升啊。直到晚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才确定,你绝对已经九品了。”赵清遥恨恨说道。 话一说到这,她又想起来今天下午在春归楼发生的事了。 以及,身边这狗东西在那里说过的话。 “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爱你一万年。” 如今,她是八品,而他已然开始观云了。 “……” 这般想着想着,赵清遥突然清醒过来, “想这狗东西说的话干什么,你还真迫不及待想嫁给他不成?” 赵清遥的俏脸迅速变换着颜色,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还好此时夜深,没人注意到小姑娘面色的变化。 李泽岳同样没注意,因为他的王府终于到了。 早就有侍卫提前返回王府,让下人们做好接应受伤主子的准备。 “殿下,殿下啊!” 刚刚看到自家王府那豪奢的大门,李泽岳就听到一阵怪嚎由远及近,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家伙迈着大步地向这边赶来。 这来人身材中等,乍一看还有些壮硕。向他模样看去,面色黢黑,不止是脸部,身上的颜色都比寻常人要更深一度。 此时,来人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匆匆跑到李泽岳跟前,焦急道: “殿下,您情况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府上已经去请太医了,估摸着马上就到。 您说我就这一次没跟着出去,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呢。 都怪我,没事喂什么马啊,害得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殿下,我这就去自领二十棍,给自己长长记性。” 李泽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的表演,没有说话。 来人浮夸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心里直打嘀咕。 赵清遥有些没憋住,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认识这人,是李泽岳的马夫,她不清楚他的名字具体为何,只知道李泽岳平日里一贯叫他黑子,就是今天在春归楼下她瞪的那人。 同时,这黑子也是李泽岳的……侍卫首领,李泽岳生命安全的直接负责人。 看样子,这家伙也知道此次失职失大了,心里正害怕着呢。 李泽岳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哦,那你现在就领吧。就在这,让金吾卫动手,我亲自看着二十棍打完。” 来人黢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哀求道: “别啊殿下,这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先把您安顿好,府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没处理呢,要是这会领了棍子,趴地上起不来咋办。 等一会、等一会事都处理完了,我绝对把这二十棍领的结结实实的,行不行?”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向自己王府走去。 黑子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随后,他脸上又堆上了笑脸,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向跟在主子身后的金吾卫们走去。 “来,拿着,今天晚上麻烦各位兄弟了,保护我家殿下的安全。 今天可是多亏兄弟们了,这是我们王府的心意,收下吧。” 第14章 恼怒的清遥 黑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笑嘻嘻地把袋子向那人塞去。 为首那将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笑话,给他天大的胆子,敢收二殿下的钱。 “哎,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都听说了,今夜可真是凶险啊,要不是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若是我家王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这里面也没多少,也就请兄弟们喝顿酒听个曲的,也是我们王府的谢意,拿着吧。” 金吾卫那人一再推辞,可还是抵不住黑子口齿伶俐,那黑袋硬生生被塞进了怀里。 另一边,赵清遥搀扶着李泽岳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慢着点,慢慢来。” “太医马上就过来了,是小五赶着马车去叫的,您知道他性子急,绑也得把太医绑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殿下,谁把你伤的那么重啊?” 刚到门口,一群丫鬟和下人们一下涌了过来,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叫。 他们得到消息后,都直接来到正门口,翘首等待着自家王爷,忧心着他的伤势。 李泽岳太阳穴跳了两下,他们太能吵闹了。 侍卫仆从们还好,一个个只是用担忧地眼神看着自己,没怎么说话。 而这些丫鬟们,直接无意识地从赵清遥身边把李泽岳夺了过去,将其围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嚷嚷个不停,生怕李泽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有上下其手的架势。 看着李泽岳身边这群莺莺燕燕们,赵清遥的眉毛止不住地挑了起来。 头疼的受不了的李泽岳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凶巴巴道:“我现在受伤了,想休息,明白吗?” 丫鬟们这才停止了她们没完没了地询问。 这些小姑娘的来历很复杂,她们有一部分是皇后娘娘生前宫里的自己人,跟脚干净,让她们照顾自己他也放心。 另一部分,则是太后娘娘派人挑选的手脚伶俐的姑娘,她们大多是宫里的老人,有分寸,懂规矩。 说是宫里的老人,其实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只不过进宫进的早而已。 这些丫鬟们全部都是宫女出身,可以说,她们无论是相貌、礼仪、规矩、能力,样样都足够出色。 一力将他养大的“母妃”雁贵妃还怕人少照顾不好他,还要往他府上继续送几个懂事的丫鬟,被他直接拒绝了。 笑话,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十八岁少年,府上要那么多丫鬟做什么? 其实,这些丫鬟们刚来府上时都是极有规矩的,把宫里谨言慎行的那一套都搬到了王府里来,生怕办错事、说错话。 李泽岳是受不了府上那么沉闷的,下人们恨不得走路都低着头,一个家里死气沉沉。 渐渐的,时间一久,这些丫鬟们发现殿下性子随和,也没立那么多规矩,府上又没有女主人管着她们,小姑娘们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一个个都恢复了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性子。 于是,这才有了如今让李泽岳头疼的一幕。 这时,黑子处理好了金吾卫那边的事情,走了过来。 他看着被一群姑娘们包围着的自家殿下,又看了眼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对的赵清遥,心道一声坏了,连忙走上前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 您看看, 赵小姐是直接在府上休息,还是小的送赵小姐回去?” 此言一出,府上的丫鬟们才幡然惊醒,看向束手站在一旁的赵家小姐。 她们刚刚有些太过担心殿下的伤势,一个没注意,竟然把很可能是未来女主人的赵家小姐给挤到了一边,让人家在那里站着? 想到这里,她们一个个都老实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李泽岳身后,下颌微收,双手交叠垂于腹前。 一个个低眉顺眼,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的样子。 只有一位面容纯净的丫鬟依旧站在原地,搀扶着李泽岳。 她原本是皇后那长春宫的宫女,后来跟着李泽岳搬到了雁贵妃的月满宫,如今又来到了王府,那么多年一直负责照顾李泽岳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 这姑娘叫晓儿,赵清遥认识她。 “清遥自是要回太傅府上的。”李泽岳回答道。 “好的,那赵小姐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马车,送您回府。”黑子连忙说道。 赵清遥却是冷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比坐马车要快些。” “那……那我派人送您,天色太晚了您自己回去也不安全不是?” 这时,依旧站在原地尚未离去的金吾卫中,刚刚收了黑子一袋金叶子的伍长突然向前两步,开口道: “无妨,我们送赵小姐回府吧,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定会安全把赵小姐送到家中。” “可以,我们走吧。” 赵清遥微微颔首,看都没看李泽岳一眼,没等黑子再开口,扭头直接走到街上去了。 那伍长带着金吾卫们立马跟了上去。 黑子满头黑线,气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是兄弟,要不你把那袋金叶子还我吧,我又不想给你了。 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做的挺对,觉得没让我们再麻烦,还挺沾沾自喜的吧。 你没看出来我替我家殿下哄我未来女主人的吗? 你没事插什么嘴呢? 啥都是职责所在,一点眼力见没有,要么说混到现在才只是个伍长呢? 云心真人的嫡传弟子,十八岁的八品天才,用得着你送吗? 黑子本就黢黑的脸气得有些红温,看上去就像烧的通红的烙铁一般。 李泽岳叹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眼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们。 她们也都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也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平时玩闹自是没事的,可她们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仆人永远是仆人。 办了错事,自己的小命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李泽岳更头疼了,他也看出来赵清遥生气了。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有些不解。 自己府上有那么多丫鬟,她也是知道的。 她平日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今天怎么就因为一群丫鬟们生气了呢? 您一个未来当王妃的人,格局就那么大,至于吗? 第15章 虚弱 任李泽岳如何冥思苦想,他也想不到,上一刻赵清遥还在想今日他酒后所说的求亲之事,下一刻他就陷入了莺莺燕燕们的怀抱中,这让小姑娘如何不生气? 反正赵清遥现在非常气愤,毕竟再怎么如何,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 “狗东西,净知道喝完酒吹牛,连成亲之事都敢胡乱许诺,不当回事,今天就该一剑砍死你算了。” 太傅府,小楼。 精致的三层小楼诗意无比,朱漆雕花,飞檐斗拱。 小楼旁有棵桃树,枝桠伸展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生长到了三楼的窗棂前。 这是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长女赵清遥在京中的居所。 当然,不是唯一的。 定北侯爷赵山当年封侯时,陛下也赐了套府邸,赵清遥在那里的院子比这里的还要更大一些。 此时已过子时,洗漱完毕的赵清遥躺在软榻上,满脑子尽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自幼时与李泽岳相识,至今已有十数年,一转眼,他就从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劣童,长成了如今翩翩而立的贵公子。 她有时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了解到他一皱眉头,自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她又感觉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他,就好像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他深深的痕迹。 他们从小到大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她已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那道身影,是幼时郎骑竹马来的稚童,还是炎炎烈日下练武的少年,亦或是白衣胜雪文采飞扬的词王爷。 皎月清清星河,少年映映心底。 世间能配上她赵清遥的男子,不多。 李泽岳算一个。 世间合她赵清遥心意的男子,也不多。 只有他李泽岳一个。 …… “还好,殿下所受之伤并未太过严重,胸口有些震荡,牵扯到了肺经,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身体肌肉有些撕裂,筋脉也有些紊乱,不知殿下是否用了威力极大的招式,震伤了身体?” 王府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坐在床前,把手指从李泽岳的手腕上收了回来,询问道。 李泽岳半靠在床上,有些虚弱的收回胳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郑太医有些了然了,他行医多年,自然也是治过无数武者的伤病,其中不乏这种损害身体才可施展的强大武学。 “如此,老夫便多开几副调理筋脉的药方,按时喝药,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晓儿走上前去,把堆在李泽岳小腹位置被子拉了上去,盖到胸口上。 “麻烦你了,郑太医,你把方子给我吧,我每天派人去药铺拿药。” 晓儿微微行了一礼,对郑太医道。 郑太医点了点头,拿出纸笔“刷刷”地写下了一串药名,递给了晓儿。 “如此,殿下注意好好休养,老夫先告辞了。” “郑太医,我送你。” 黑子站在一旁,见郑太医起身收拾药箱了,也跟着走出了屋子。 此人是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精湛,地位超然,当得起黑子如此对待。 晓儿把药方仔细叠放好,放进了怀里,转身去关闭门窗。 这里是王府中李泽岳的房间,与其说是一间屋子,说的更贴切些,是一栋大殿,门窗众多。 这初春时节,平日白天敞开着窗子是为了通风采光,可这才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殿下身上本就有伤,若是再得了风寒,又得难熬上一阵子了。 “殿下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让一个和尚给伤成这样。” 晓儿关好窗户后,又来到了李泽岳床前,一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手把垫在身后的枕头放下来,让李泽岳躺在上面。 “什么叫让一个和尚伤成这成这样了,若不是那秃驴不讲武德偷袭我,三个他也别想伤我一根汗毛。” 晓儿撇了撇嘴,把李泽岳的睡前准备归置好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继续问道: “那和尚怎么敢对殿下动手的,他不知道刺杀皇子按谋逆论处吗?他这样做,整个相国寺都完蛋了。” 李泽岳瞥了眼晓儿坐在床沿上的那处,摇了摇头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他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仿佛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待了数十年的寺庙一般。 就算杀了我,对于解决他们暗通太觉教的问题也没有丝毫帮助。他对我出手,就好像是一个匹夫在绝境之中红了眼,拿着菜刀乱砍一样,没有丝毫逻辑。” 晓儿抽了抽挺翘的鼻子,伸出手指按了按李泽岳皱起的眉间,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反正他们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动脑子的事情让那些探子们去想吧。” 李泽岳点点头,他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了,主要是线索太少,没头没脑地想也想不明白。 反正他已经交代过张旭了,现在只等审讯结果就好了。 这般想着,李泽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晓儿,开口道:“时间不早了,熄了蜡烛睡觉吧。” 大殿很是宽阔,一道千里江山屏风隔开了殿内的厅房与起居的卧室。 突然收到李泽岳的“袭击”,晓儿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一下从床沿上跳了下来。 她羞红着脸嗔怪地看了眼自家殿下,没说什么,跑去把屏风后的灯都熄灭了,又踮着脚尖慢慢走回到了床前。 殿内只剩下寥寥几盏灯还在燃烧着,屋子里影影绰绰。晓儿再次坐在床沿时,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脱去鞋袜后,又慢慢褪去了外衣,摸黑把衣服叠放好后,晓儿这才掀开被子,钻到了被窝里。 “赶紧睡吧,殿下。” 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阵阵传入李泽岳的鼻子里,随着少女轻声细语吐出的热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晓儿的肩膀。 晓儿浑身陡然一紧,然后慢慢又放松下来,把脑袋靠在了李泽岳的肩膀上。 李泽岳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帷帐,突然想起了十数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尚未病逝的母后带着他和大哥,到京城外的齐云山行宫过冬。 那个冬天很冷,不合常理的冷,大雪茫茫覆盖了大宁整个北境。 天寒地冻,万物萧条。 第16章 两段回忆 大宁朝廷全力赈济,各州县父母官想尽了办法,户部掏空了口袋,老首辅愁白了头发,终于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寒灾熬了过去。 说是熬了过去,可大雪还是压垮了屋檐,淹没了庄稼,终归还是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冻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下。 也正是在那年,在皇后娘娘的凤辇出城驶往齐云山的路上,顽劣的二殿下恰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让皇后娘娘的视线,恰好扫到了那个趴在道旁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可怜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带到宫里去吧,好生养着,宫里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起码冻不死、饿不着。” “咦,这丫头长的还挺干净的,若是再养胖些,估摸着也是个俊姑娘。看着岁数和老二也差不多大,好好培养培养,等老二长大了,给他当个丫鬟可是不错。” 日后谥号文德的大宁朝夏皇后,看着被自家老二费劲抱回凤辇上的小姑娘,笑着如此道。 李泽岳回忆着,又一次抿起了嘴角,把晓儿搂的更紧了些。 “殿下……” 晓儿被李泽岳拥入怀中,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俏生生地抬起脸来,小心翼翼道:“你身上有伤,别折腾了,好不好?” 李泽岳看着支撑着胳膊,生怕压到他伤处的晓儿,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拂着晓儿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温言道:“想什么呢,我就抱抱你,快睡吧。” “喔,这样啊。” 晓儿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收起了胳膊,躺回了李泽岳的身边。 李泽岳抚着晓儿的小脑袋,嗅着少女身上熟悉的香气,今日因两起突发情况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晓儿这小妮子,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对她做,整日就担心着自己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晓儿今年十八岁,生的确实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眉眼,干净得就如传说中的昆仑池一般,静谧而又美丽。 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还是留有几分底线,以他如今这少年之躯,硬生生等到晓儿十八岁,才让她上房暖床,以前晓儿都是住屏风旁那座小床的。 即使是暖床,也只是抱抱睡觉而已,其他的事…… 晓儿此时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幼崽,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有微微煽动的睫毛,透露出她内心并不如她表现的那么平静。 李泽岳抬头睁着眼睛,努力压抑着自身的欲望。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穿越过来时,发生的事情。 在他获得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李泽岳已经五岁了。 他是在一个山上醒来的。 那座山,叫蜀山。 回忆起来,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着,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袅袅,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于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胧胧。 贴身的太监和采律官们带他去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白发白须的老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蜀山的掌门,是他把自己唤醒的。 这一年里,皇帝为了治好自己昏迷的儿子,寻遍了天下所有名医,搜集了无数奇珍药材,全都无济于事。 最后,皇帝听闻,蜀山天绝峰顶生长着一种草药,名曰唤魂草。 传说中此草能滋养这世间虚无缥缈的魂体,壮大其精魄,有起死回生之效。 皇帝原本是不信的,无论这世间高手多么强大,流派多么众多,功法多么诡谲,却从没有过所谓修炼灵魂的说法。 魂体,对世间的人们来说,只是传说。 所谓阴神,传说中也只有十品的存在能够感知到。 唤魂草的存在,无论皇帝相信与否,在皇后和太后的坚持下,他都只能下令,派人去采来一试。 可蜀山却宣称此草乃是门派至宝,百年一株,极为稀少,恕不从命。 蜀山向来与世隔绝,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无论日月轮换、王朝更替,千年来,蜀山,依旧是那个蜀山。 皇帝最终亲自与蜀山掌门去信,不知花费了怎样的代价,蜀山才答应把那唤魂草拿出来,帮助李泽岳苏醒。 皇帝见蜀山煞有其事,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几丝希冀,这才派采律官徐极亲自护送李泽岳前往蜀山。 奇迹真的出现了。 李泽岳服下唤魂草后,由蜀山掌门亲自施术,发挥其药力,竟然真的把昏迷长达一年之久的李泽岳唤醒了。 可惜,醒来的是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冒牌货。 当他醒来后,站在那老人面前时,那白发白须的蜀山掌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李泽岳至今都记得那老人当时看自己时那复杂的,无法去形容的眼神。 就像是一潭莫测的深水,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好似看清了什么,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终,那老道转身离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古朴的吊坠。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把那吊坠给了李泽岳后,嘱咐了句此玉有温养灵魂之效,最好能时常佩戴。 李泽岳看不透那老道的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时的李泽岳也根本顾不上这些。 从蜀山回到京城后,李泽岳一直无比恐惧着一件事。 既然醒来的是他,那……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呢? 是直接消散了,还是像他之前一样,一直潜伏在身体里,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若是原身的灵魂再次苏醒,会不会夺走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无边无尽的囚禁之中? 他无比确定,在这个世界上,灵魂是存在的! 要不然他的存在是怎么回事? 因此,他翻遍了皇宫藏经阁中浩如烟海的秘籍,渴望找到一篇修行魂体的功法,让他能强大自己的魂魄,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那孩子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是不是会突然出现,重新占据这具身体。 可他不敢赌。 他要的,是在那孩子的魂体再次出现之后,自己的灵魂能强硬地牢牢占据这具身体,不被原身夺去! 第17章 渊渟 他恐惧、他苦恼、他挣扎,他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只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孤魂野鬼,那个叫李泽岳的孩子,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可他,真的不想再陷入那无尽深渊的禁锢中了。 他甚至怀疑,那个孩子再次苏醒后,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存在。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走那正统的修行道路。那条康庄大道固然好走,可他怕修行到较高的境界,会涉及到灵魂层次,随着境界的提升,会连带着体内原身的灵魂一起壮大。 他是一个读书人,可他也没办法走书生养气之道。 因为他很清楚,他是一个贼,一个偷窃了别人身体的贼。 而一个贼,是没办法修出来浩然正气的。 他还在挣扎。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工作,怀念自己的小屋,怀念自己那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皇宫里,他不想当什么皇子,也不想当什么王爷。 他每日需要在一群人面前演戏,在母后面前,在父皇面前,在他那聪明的比他更像是个穿越者的太子哥哥面前。 他怕自己某一天就被拆穿了身份,被他们绑起来,面对他们悲伤不已的眼神,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他冒牌货,让他从真正的李泽岳身上滚出去。 他真的很累,真的很想家。 然后,李泽岳还是妥协了。 贼,就贼吧。 他也想出车祸之后直接就这么死去,可他没死,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身体上。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抢占这具身体的。 你昏迷了,醒来的是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李泽岳最绝望的时候, 那据说能温养灵魂的吊坠,第一次闪烁起了光芒。 只不过,是妖异的红光。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 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出现在了李泽岳的脑海中。 …… 东宫。 天色已晚,书房中却还依旧亮着灯光。 在东宫服侍着的都知道,这里的主子不喜欢冷清,干什么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更别说天一黑带来的那寂寥劲儿了,主子是万万忍受不得的。 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夜晚来临之前,他们就会提前准备好烛台和灯笼,将整个东宫映的亮如白昼。 除非主子要睡觉了,不然这些灯是不会熄灭的。 当今皇帝也知道这件事情,一直对此不管不顾,曾有朝臣弹劾东宫之主豪奢铺张无度,那位九五至尊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那位大臣哑口无言。 “爱卿可否再说出一两件太子除了爱点些灯外,所做的其他所谓豪奢铺张之事?” 那朝臣无言,俯身拜下。 而此时此刻,那位爱点灯的太子殿下正盘膝坐于桌前,一手持箸,不时夹上一口御膳房新研究的菜肴。 明日是有大朝会的,太子刚刚准备完朝会时要上奏的水利方面的折子,准备吃点东西睡上一觉。 今晚的夜宵味道确实不错,据说又是老二给御厨们出的点子。 身旁的东宫首领太监杨超束手于侧,正给太子讲述着今儿下午发生的趣事。 “当时二殿下从春归楼旁房顶上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一方面是有些大意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另一方面还是不得不说,赵小姐武功可是比二殿下高上不少啊。二殿下当时虽是匆忙应付,可确实已做出了最合适的防守应对,还是被赵小姐掷出的剑鞘给轻易打破了,这就是典型的以力压人。” 听到这里,太子拿起桌上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无奈摇了摇头。 这位气质温雅的大宁储君一手抚额,叹声道:“泽岳行事还是如此荒唐,赵离刚回京城就带着他去青楼玩也就罢了,还被清遥给当场逮住,若是传出去,可当真是丢人丢大了。” 太监杨超束手立于太子身侧,闻言,笑道:“应该无事,从二殿下自楼中窗户踏出,再到在屋上被剑鞘击落,只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除了在暗处的采律官和咱东宫的人之外,应该是没几人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太子李泽渊再次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散落的长发披在肩膀上,更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回殿下,二殿下他离开春归楼后,紧接着就进宫了,直奔雁贵妃的月满宫。 当时殿里有不少宫女和小太监都在,据他们所说,二殿下见到三殿下,二话不说就上去踢了两脚,然后拍拍袍子,出宫回到自己府里了。 据奴才所知,今日中午时,三殿下出宫去了二殿下府上用午膳,下午又回到了宫里。 奴才猜测,早先应该是二殿下和康王世子、定北侯世子他们几人去春归楼,没有带上三殿下。 三殿下心中或许有些郁气,便去了太傅府上,将二殿下的行踪告诉了赵小姐,赵小姐又去春归楼逮捕二殿下,这才有了这些事的发生。 三殿下年纪小,告二殿下状之事发生的也不少了,二殿下应是猜出来是三殿下泄露的行踪,进宫后直奔月满宫,就是找三殿下出气去了。” 太子顿时满头黑线。 他听明白了,老三中午在李泽岳家吃饭,李泽岳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去青楼不带老三,老三气的直接去找赵清瑶告状了。 老二吃了亏还不愿意,又进宫把老三揍了一顿。 这……这算什么事啊? 太子李泽渊一阵无言,实在是对自己这两个弟弟无话可说。 老三与他和李泽岳两人不同,乃是雁贵妃所出。 今年才只是束发之年,怎么就想着跟着去青楼呢。 都是李泽岳带的!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从小胡闹到大,一点变得懂事的迹象都没有。 “唉。” 太子眼里的无奈之色更重了。 李泽渊, 李泽岳。 皇帝给自己与皇后的两个嫡子取这样的名字,本意是取“渊渟岳峙”之意。 如渊水深沉不可估量,若山岳屹立难以丈量。 年长七年的太子李泽渊如今学识、气度、能力、品性都已然能配的上“渊渟”二字。 二十五岁的他早早就已经立于御书房龙椅之侧,旁听皇帝与阁臣们议事,于政事方面能力早已成熟,往往能在小朝会时提出坚实可靠的明智建议。 而那些建议在朝臣们商议完善后,便能形成一道切实可行的合理决策。 第18章 岳峙 随着他的愈发成熟,东宫门下的行走越来越多,太子府属官人才济济。而如今的陛下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他虎视天下的目光投向这位太子时,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猜疑。 随着太子早年资助的一位寒门书生在去年被擢为吏部员外郎,以及与东宫一向亲近的户部郎中钱立升为户部右侍郎,更是让朝臣们感受到了李泽渊这愈发稳固的东宫之位。 这些年来,大宁的臣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长年坐于东宫的年轻太子,且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繁荣的天下将来交给他,会让人无比安心。 相比之下,天家嫡次子李泽岳走的路,就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自皇后于十年前病逝起,尚且年幼的李泽岳就被皇帝交给了雁贵妃抚养。 雁贵妃在皇后生前一直情同姐妹,将李泽岳接到月满宫后,亦是将其视如己出。 可奈何李泽岳太过顽劣,幼时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时,就经常气的老太傅吹胡子瞪眼,带着一同在宫中上课的勋贵子弟们整天胡闹,逃课、捣乱、无恶不作,俨然一副孩子王的宏伟气象。 为此,当年雁贵妃没少带着滋补身体的宝贵药材亲往太傅府上登门请罪。 对于李泽岳的教育问题,雁贵妃也很头疼,可她毕竟不是李泽岳的亲生母亲,没办法真正地拿起戒尺教训他。 事情终究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有一次忙完一天政务,身心都有些疲惫的皇帝陛下刚想喝杯茶,享受一下难得的放松时间,突然听到自家老二把老太傅差点气晕的消息,只感到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在那道明黄身影提着棍子走来时,整个月满宫都鸡飞狗跳起来。 李泽岳自然是少不了挨顿胖揍的,雁贵妃也怕这小子被打出问题,只能尽力阻拦。 老三李泽鹿躲在一旁看哈哈笑,而同样是雁贵妃所出的锦书公主则找准时机偷偷跑去东宫,把太子李泽渊赶紧叫来,一起来劝怒火中烧的皇帝陛下。 被揍的半个月没能下床的李泽岳老实了,今后再也没敢在老太傅课堂上胡闹过。 说来也奇了怪哉,那次挨完揍,踏踏实实开始学习的二殿下就像开了任督二脉一样,在诗词歌赋方面显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天赋。 老太傅本身亦是举世闻名的文坛大家,并未认为身为皇子去学诗词小道乃是不务正业,只要李泽岳向他询问这方面的知识,他就会详细解答。 因此,一向胡作非为的二殿下竟有了不俗的文学造诣。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李泽岳学会了和那群纨绔子弟们一起流连于青楼花丛中,沉溺于温柔之乡,曾一夜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不知是多少花魁们的梦中情郎。 和他荒唐名声一同在大宁流传的,还有他数次醉酒后挥墨写下的词句,不知被多少名家填词成曲,传唱于南北三朝大街小巷之中。 天下很多诗词大家们都很好奇,出身天家的二殿下年岁尚轻,本应春风得意,可他词中那婉约凄苦小调,可不是他这年纪能写出来的。 就如他那首《雨霖铃·寒蝉凄切》,且听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酒醒何处?莫不是在你那豪奢到占了将近半条街的王府中? 还有那《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中的“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去年?若是没记错,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才十六岁? 正是因为这位殿下拥有着如此惊才绝艳的文才,天下文坛对这位殿下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除了他所作之词风格多变,人生经历与之有些不符之外,最大的争论点便是……这位殿下似乎不爱作诗。 至今流传出来的也只有寥寥三两篇。 这就让天下文坛十分费解。 有人说,词乃诗余,小道尔,李泽岳只会填词,文才不过了了。 还有人说,二殿下能将词写得如此钟灵毓秀,写诗也定是手到擒来,不是不写,时候未到而已。 总而言之,无论文坛对李泽岳的评价如何,天下人对这位殿下的观点是一样的。 这个大宁王朝的二皇子殿下,不结党、不营私、不争权夺利,似乎对那把椅子没有任何兴趣,除了喜欢和那几个勋贵纨绔厮混之外,唯独爱这风月之事。 因此,这风流王爷之称传遍了天下。 除此之外,据说二殿下自小就开始修行,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修出什么道道来,据他整天被赵侯爷家的小姐教训的那么惨来看,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做纨绔,他是合格的,非常合格; 但是做皇子,他就很不合格了。 为了这个帝国的顺利传承,皇子们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各方面都要十分优秀,而他李泽岳除了词曲上的造诣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了。 想想李泽岳从小到大做的那些荒唐事,太子实在是头疼。 他举起酒杯,又无奈地放了下来,只是慢慢夹着盘中的菜肴。 随着年纪不断增长,太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弟弟的许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了。 太子小酌一口杯中佳酿,想着自己那不着调的亲弟弟,又皱起了眉头。 这时,书房外出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杨超猛然转头,警惕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太子沉静如常,再次举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 如果是敌人,能在这个时辰潜入皇宫,并在无声无息间解决掉东宫护卫的,他和杨超二人再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这种高手都潜入皇宫了,不去杀皇帝,刺杀本宫作甚? 如此,来人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脚步声来到书房门口,按照一阵独特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是府上的人。”杨超松了口气道。 见太子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位大太监便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太子面前,语气急促道: “今夜子时,二殿下遇刺。” 太子一向平稳的手晃了一晃,手中酒杯滑落在地板上,啪地一声片片碎裂。 第19章 刑部孙胡中 “老头子,老头子,快醒醒,今日大朝会,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吃点早食。” 孙胡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初春寅时天还未亮,屋里漆黑一片,老婆子端来了烛台,供他照明。 孙胡中慢慢支撑起了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老了,精力就是跟不上了,再也不如年轻的时候,睁开眼穿上衣服就能精神奕奕地当值去。 见老头子慢慢清醒了过来,老婆子朝屋外大声道: “来啊,把府上灯都点明咯,把老爷朝服端过来,伺候老爷更衣。” “是,夫人。” 几个丫鬟从门口挑着灯走进了房门,屋里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初春的凌晨对于一个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严苛了,下人们把热腾腾的水盆端到了屋子里,伺候孙胡中洗漱。 屋里火炉燃烧着,温暖着老爷子的身体。 “老爷,府上来了几个当差的,是熟面孔,要见您。” 门房老李走进房间,道。 孙胡中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刑部事繁,夜晚经常有突发情况,他们知道今日有朝会还赶在此时过来,应当是又发生了什么需要他在上朝之前必须知道的大事, 孙胡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让丫鬟们给自己披上朝服,绯红赤罗袍,胸口锦鸡栩栩如生。 “尚书大人。” 一名身穿刑部官服的男子走进房间,恭敬地施了一礼。 “说吧,何事?” 刑部官员看了看屋内侍立着的丫鬟,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孙胡中身边,轻声说了起来。 随着刑部官员的轻言讲述,孙胡中的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了,继续查,继续审,我就不信刑部十三衙门连一个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的和尚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是。” 刑部官员转身离开了。 时间渐渐流逝,孙胡中收拾好之后,坐上前往宫门的马车。 二皇子遇袭, 相国寺僧人, 太觉教反贼? 孙胡中坐在平缓的马车内,细细思索着这件事的脉络, 以及……皇帝会因此事作出的反应。 “唉,多事之秋啊。” 马车渐渐停靠在了乾门口,孙胡中掀开车帘,发现已经有不少蓝袍年轻官员顶着寒风,站在那里等待着。 他放下窗帘,静静坐在马车里,身上铺着的棉被为他老迈的身体维持着充足的热量。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孙胡中这才掀开棉被,让车夫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寒风袭来,孙胡中搓了搓手,把胳膊缩到宽大的袖袍里。 向旁边看去,那些个和他一样身着红袍的老狐狸们,也都掐准了时间,纷纷下了马车,朝宫门口走去。 天空渐渐放蓝,东边的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宏伟的乾门门口,伫立着整个宁朝的中枢系统,就是他们,一手维系着脚下庞大帝国的运转。 “孙大人,早啊。” “下官见过孙大人。” “天气依旧如此严寒,下官那里还有些江南取来的上好茶叶,下了朝便派人送到大人官衙上去,闲时泡着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孙胡中一路走着,不时有官员们上前寒暄,作为当朝二品大员,内阁大臣,他是许多有进取心的年轻人所要攀附的对象。 他嘴角含笑,一路点头,慢慢来到了文官队伍的前列。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这条队伍最前侧,负手而立的那道人影。 当今的内阁首辅。 张正端。 孙胡中理了理官袍,笑呵呵地主动上前见礼。 “首辅大人安好。” 张首辅闻言,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掌管天下刑狱之事的刑部尚书,笑着点了点头:“是孙大人啊。” “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告病歇息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见,大人精神充沛,想必是病情已然痊愈了。” 张首辅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一旦到了岁数,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总归得留下点病根。 还是孙大人你身体好啊,我常听闻,自年轻时你的精力便是一等一的充沛,整日通宵达旦在衙上当值,非得把案子审出来才作罢。 我看如今,这精神头也不输往日啊。” 孙胡中苦笑着拱了拱手,道:“您这般说可真是高看我了。人啊,不服老可是真不行啊。 今日我家那老婆子把我叫起来,可是用热毛巾在脸上敷了又敷,才把这精神头激起来,眼睛就跟睁不开一样。 不瞒您说,我这身子骨,可真不一定能撑到啥时候呢。” 张首辅不由仰起头,把两只胳膊分别插进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里,揣在胸口,笑道: “人啊,不都是会老的吗。我前些天做梦,梦见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书院求学的学子。 那时候,天下动荡不安,大周摇摇欲坠,太祖皇帝于南方起兵。 我那时就想,书生于乱世之中,又有何用呢?空有一腔热血,自认胸有沟壑,可在乱世之中,哪有吾等生存的空间? 到了你我如今,被朱配紫,耀金带白,位极人臣,不知不觉间,就快成了那耄耋老人。 还好,总算是实现了年轻时的志向。如今这盛世,算来…怎么也都得有老夫一分功劳。 而今所求的,也只是想得个善终,赢个生前身后名了。” 孙胡中含笑,一手捋起了胡子:“好一个生前身后名,张大人所言极是啊。” 宫门前侍立的太监看着相顾而笑的两位老大人,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若是放在年轻官员身上,自己非得好好将其骂上一顿,彰显下皇家的威仪。 可这两位……他可是没这个胆子训斥啊。 “咚——” 乾门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们都安静了下来,分成了左右两个队伍。 文官队伍里,为首的自是张首辅,孙胡中也站在前列,居于几位大学士之后。 一阵晨风刮过,宫门前再无任何声音,百官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座屹立了三百年的乾门。 时间并没有磨灭这座皇城的宏伟与豪奢,反而赋予了这座历经两朝的宫殿更多的厚重和威严。 随着角楼上的钟声响起,两侧的宫门缓缓打开。 上朝的时辰,终于到了。 第20章 朝会 朝廷百官穿过乾门,跨过了龙首渠之上的御桥,来到了一个纵深六百余米的广场之上。 而广场的尽头,则是这座皇城的中心,太元殿。 这座主殿,只有在重大祭典和节日时才会使用,平日朝会并不在此召开。 此殿建于十五米的白玉高台之上,官员们需要通过大殿东西两侧的坡道,穿过这座太元殿,来到“三大殿”的第二座宫殿——宣政殿。 两座大殿的距离并不短,御道长长延伸着,似是望不到尽头。 就仿佛只有足够的广阔和恢宏,才能体现出这座宫城主人的伟大和至高无上。 孙胡中虽然有些累,但倒也习惯了。他年轻时便在刑部当值,虽是文官,但也时常跟着去调查案子,自是练就了一番身手。 随着官越做越大,身体也就被整日的案牍之事和无数的酒局应酬拖垮了,年纪再一大,彻彻底底是没了年轻时的精力。 “这五日一朝,上朝时走的这段路,还真是这些年唯一锻炼身体的方式了。” 孙胡中微微喘着气,心里打趣着自己。 其实五十多岁的年纪,倒也并不是多老,但总得为自己身体不行找个借口吧。 踏上长长白玉台阶,宣政殿两侧已有金吾卫执剑伫立,从殿门外向内望去,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座高高的龙椅。 百官们鱼贯而入,文武官员站立在广阔大殿两侧,等待着那位九五至尊的到来。 “陛下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宣政殿内响起,孙朝中认得这已经听了几十年的嗓音,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宣政殿内,满朝公侯朱紫,齐齐跪于龙椅之下。 “众爱卿,平身吧。” 孙胡中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御台上的龙椅,那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位明黄的身影。 他就斜靠在龙椅上,胳膊撑着扶手,拳头抵着脑袋,居高临下,注视着殿内他的这些臣子们。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透过大殿穹顶的缝隙,一束束照耀在那座龙椅上。 孙胡中一时有些恍惚,这一瞬间,他出现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再过十年、百年、千年,皇帝依旧会坐在那里,斜靠着,他的视线会透过大殿,穿过皇宫,就这般凝视着他的江山,亘古不变。 那御台下,还站着一个身着金织团龙赤色朝服的年轻人,含着笑,静静侍立在那里。 大宁太子,李泽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太监李莲恩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拉开了此次早朝的序幕。 “臣有本奏……” …… 孙胡中站在朝臣队伍中,看着工部的一名官员跟户部刚刚升上来的左侍郎钱立升吵的面红耳赤。 “水患自古便是民生的重中之重,拓宽河道、修建堤坝,哪个不需要银子,你莫非就忍心看着我大宁黎民百姓生生被洪水冲走,万亩良田被大水淹没不成?” “我忍心看着百姓被冲走?你莫非不知治水工程本就是个无底洞不成?这些年户部往你工部督水司调了多少银子,一笔笔可都在账簿上写着,你还好意思质问本官。 你们督水司建的大堤呢,开的渠呢?整日就知开口要银子,倒是先为百姓做些实事出来,再向本官开口要钱吧。” 工部官员被户部侍郎钱立升说的哑口无言,他心里知道,自国库中调下去修建堤坝的钱,层层克扣,自京城起,道、州、县,每一级的官员们又有人多少心忧百姓,从京中拨下来的银子又有多少能从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真正流入想做事的人手中? 如今已开春一段时间了,如若大堤再不动工加固,等到天儿热起来了,暴雨再来,又是一场天灾啊。 可他委屈啊,他又没贪钱,心里既念着百姓,还得站在这舍着一张老脸挨骂,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钱都被下边的人分润走了,你这回再多给点吧”。 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唉。” 思来想去,工部官员还是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一步,面对皇帝,俯身行礼道: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开恩。”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捏了捏眉间的位置,今日朝会有些久,他坐的有些乏了。 “钱立升,督水司所需银两按往年惯例给吧,这次朕会派一支采律官前去监押银子。 你随之同去,替朕好好看看朕的江南。” 说罢,不等工部官员谢恩和户部钱侍郎领旨,皇帝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 然后,就从殿后走了出去。 大太监李莲恩连忙挥了挥拂尘,高声道: “退朝——” 然后又急匆匆地跟着皇帝走出了大殿。 “恭送陛下。” “吾皇万岁。” 等到大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太子对前列几位大臣拱手道:“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御书房,陛下还有些事要与各位大人商议。” 张首辅点了点头,这是朝中惯例,每次朝会结束后,陛下都会召集内阁大臣前往御书房议事。 或是商议朝会时未有结果的事情,亦或是商议一直留中的奏折。 孙胡中这位刑部尚书也在内阁大臣之列。 内阁一行人赶到御书房之时,皇帝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常服,坐于软榻上翻阅着案上的奏折了。 “来了啊,都坐吧。” “谢陛下。” 御书房内已摆好了凳子,这几位重臣有些都上了年纪,自是不能站完朝会,再站着在御书房奏对了。 孙胡中在这里边都算是年轻的。 天气还是有些冷,太子带着几个太监,给几位大人端来了暖身子的热茶。 孙胡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腾腾冒着白气的茶水自口中流入胃里,身子确实也暖了起来。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在座的几位大臣和站在一旁的太子,开门见山道:“今年春闱在即,可这主考官之位却迟迟未定,诸位都有何推荐啊。” “这……” 几位大臣都有些迟疑,这春闱主考官一职,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科举每四年一次,无数读书人为实现心中理想抱负,千军万马独木桥,来参加京城的会试,来到这里的每一个考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你也许是块金子,可春闱时的京城,金碧辉煌。 第21章 春闱将至 他们在金榜出来后,摇身一变,或许进入翰林院,成为国家储备人才;或许进入六部,成为中枢基石;或许分配地方,成为一县父母。 总之,无论他们日后发展如何,都会尊称当日的主考官一声“座师”,甚至可以以主考官的学生自居。 因此,这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 皇帝见这几个老狐狸互相看来看去,始终不肯开口,似乎有些愠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大宁朝野上下一个能担任考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孙胡中和礼部尚书刘大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哪里是找不出来啊,六部那么多高品官员,哪个不能担任这春闱考官?往年都是您圣心独裁了,谁知道您今年这又整什么幺蛾子,问起来我们的主意了。 无奈,张首辅和礼部刘尚书只能推举了两位他们认为还可以的人。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道:“不行,赵罗如今只是个员外郎,太过年轻,资历尚浅,下一届春闱,倒是可以让他担任;孟阔才学不够,名气也不够,不能服众。” 几位大人听这话,也没了主意,一个个都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不知父皇想不想听一听?” “哦?” 皇帝抬眼看向太子,自己这大儿子一向沉稳,他倒是想听听太子推荐的人是哪位。 “你说说看。” 太子又向在座大臣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儿臣的二弟。” “……” 此言一出,皇帝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 在这一刻,大宁的皇帝陛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再给朕说一遍,你推荐谁?” “是儿臣的二弟,蜀王,李泽岳。” “太子,你可知君前无戏言?” “儿臣自幼于太傅座下读书,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这是御书房?” “儿臣知道。” 皇帝强忍着起伏的胸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那家伙干什么?若是想开玩笑,自去养神殿去找太后,逗你祖母她老人家开心去。” 孙胡中低着头,身体有些颤抖,强压住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这时,张首辅却放下茶杯,慢慢说道:“其实,二殿下来做这个春闱主考官,也是合适的。” 皇帝又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家老二?做春闱主考官?合适? 天大的笑话! “陛下,二殿下贵为一品亲王,身份上……是足够的。 这些年里,二殿下不断有佳作诞生,每一首都不失为千古绝词,已然流传天下南北,才华……也是够的。 若陛下有意,让二殿下做这个主考官,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张首辅正襟危坐,一条条地冷静分析道。 皇帝彻底坐不住了,用力摆手道:“荒谬!荒谬绝伦! 他才多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那几首酸不可闻的滥词,他有个屁的才华? 此话休要再提,自古就没有皇子做考官的先例,让他做了主考官,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臣,遵旨。” 张首辅拱了拱手。 他原以为,这是太子和皇帝二人唱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二皇子担任此次春闱主考官。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可没想到他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竟然得到了皇帝如此剧烈的反应。 既然不是演戏,那太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试探皇帝有没有放权给二皇子参政的心思? 张首辅摇了摇头,看来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避免不了。 还好陛下如今尚值壮年,等到陛下大行的那一天,自己估计早就入土了,不用参与天家那些的是是非非。 至于如今,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首辅,争取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让天下出什么大乱子,最好再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史书上记载他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这场御书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推荐了一人,皇帝觉得也确实合适,便同意了。 那人便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江陵吴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是康王世子李洛的准岳父大人,皇帝应允他为春闱主考官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除了夏家外,第一个靠拢他皇家的五姓家族。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于此,传承数百年,枝繁叶茂,无论文风武学,都有着其属于自己的脉络。 江陵吴家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五大家族之一。 门阀需要通过向朝廷输送人才,通过朝廷赐予他们的名望和权利,来保证家族的不断兴旺;皇帝也需要这些高门大族培养出的人才来治理天下,巩固自己的统治。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层次的世家大族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朝中不乏有五姓家族出来的大臣,可品级最高的,也就是吴家的吴瑜了。 本朝大开科举以来,皇帝便有意打压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一直提防着前朝门阀与皇家共天下的局面再现。 吴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吴瑜更是恪守为臣之道,再者他确实也有真才实学,让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才把他擢升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前些天,康王家与吴家女欲定亲之事传来,让他一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同意了此事。 既然吴家如此听话,再许他一个天下士子座师之名又如何? 在他看来,所谓世家,也只不过是他手上随意操纵的玩具而已。 他的心思,也从未放在这一家一姓之上。 他的眼睛所注视的,永远是整座天下。 至于五姓大族之一的夏家,那是他皇后的娘家,早早地就与他老李家绑在一起了。 皇帝放下茶杯,回过神来,看着正向自己行礼告辞的大臣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孙胡中留下。” 孙胡中闻言,连忙道:“是,陛下。” 然后老老实实把自己抬起的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想着,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大人的茶应该凉了吧。 太子, 再给孙大人续上一杯热茶。” 第22章 反宁复周的尚书和指挥使 此言一出, 孙胡中吓得立马站起身子,扑腾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陛下,臣死罪!” 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不耐道: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是作甚。 赶紧滚起来,等赵极来了,朕再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两个的事。” “臣,遵旨。” 孙胡中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敢再坐到位子上去。 太子这时又端着茶壶走到了他面前,微笑着往他杯子里倒满了一杯热茶,端给了孙朝中。 “劳烦殿下。” “孙大人客气了。” 孙胡中接过茶杯握在手中,知道太子在安抚自己,可他却怎么也平复不了那颗忐忑的心。 没过多久,有一个太监就匆匆跑到殿内,对皇帝道:“陛下,采律官指挥使赵极大人到了。” 皇帝停下翻阅奏折的手,抬头说道:“让他进来。” 孙胡中看着一袭黑色袍子,腰悬一柄红色长尺的英俊中年男子走进大门,迈步走到皇帝身前,跪倒在地。 “臣赵极,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安。” “朕……不安。” 皇帝“啪”一声合上折子,狠狠甩到了赵极的身边。 孙胡中连忙跪到赵极身边。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窝藏了一寺庙的反贼,你们一个刑部尚书,一个采律司指挥使,都是怎么当的? 今天早上朕刚睡醒,就有人给朕传来了消息,说朕的儿子,竟然在家门口的寺庙里遭遇了一场刺杀? 刑部十三衙门审讯了一夜的结果也出来了,相国寺那么大一个寺庙,除了那些刚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之外,住持方丈、管院和尚,竟然全都是太觉教反贼? 朕就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藏在朕眼皮子底下整整藏了快二十年。 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太觉教到底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连朕和朕的儿子的性命都不顾,替他们隐瞒了二十年。 莫非,你们也加入了那太觉教,想帮那董平反宁复周不成?” “臣,死罪!” 孙胡中和赵极听着皇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冷汗密密地从额头上渗出,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皇帝冷哼一声: “死罪?你们当然是死罪,让一窝反贼藏在京城二十年,朕还要奖励你们不成? 朕给你们三天,三天时间内,揪出所有与这窝和尚有联系的太觉教同伙,清查京城内外,朕以后不想再在京城内听到任何太觉教的动静。 另外,对老二动手的那个戒律僧,他的身份有问题,朕觉得他不会单单是个太觉教反贼那么简单,给朕查。 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办不成这些事,你们就永远不要来见朕了。 滚吧!” “臣,领旨。” “臣,领旨。” 孙胡中和赵极再次行了个大礼,然后连忙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太子走到两人刚刚跪服的地方,拾起了被皇帝扔到地上的奏折,重又捡了起来,叠好放回到了御案上。 皇帝坐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李莲恩,老二受伤如何?” 大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内,苦笑道: “据金吾卫所言,二殿下受了些内伤,应当是不致命的。太医院的人也说,昨夜已有太医去王府看过了,伤了经脉,还需静养。”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奏折开始翻阅起来,一边说道:“太子,你去月满宫,把此事给雁妃说说,让老三和锦书去那小子府上,看看他死了没。” “儿臣知道了。” 太子俯身领旨,随后退出了御书房。 月满宫的位置并不偏僻,作为三宫六院里唯一的贵妃娘娘,寝宫自然坐落在后宫环境最得天独厚的地方。 太子一身赤红朝服,走在内宫之中,路上宫女太监皆跪伏行礼。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月满宫那棵高大的桂树,枝桠肆意伸展着,已然有了发芽的迹象。 走到月满宫门口,太子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有办法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这里来。身为一国储君,他对这座寝宫,心里竟然有一丝恐惧。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他对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的小宫女道:“劳烦向雁妃娘娘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是,殿下。” 小宫女脸蛋通红地偷瞄了一眼英俊的太子殿下,娇滴滴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宫内跑去。 太子并未等太长时间,没一会那小宫女就又跑了出来,柔声道:“殿下,娘娘在就在殿内,让奴婢带您进去。” 太子含笑点头,跟在宫女身后向雁妃寝殿走去。 这月满宫他并不陌生,小时候母后尚未病逝,与雁妃关系极好,他也经常随母亲来这边玩耍。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 华贵的殿内,雍容美貌的雁妃正襟危坐于桌前,岁月并未在这位娘娘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如年轻时那般完美无瑕。 二十年过去,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已成为了一个帝国的贵妃。 皇后病逝后,太后年迈,后宫大大小小琐事皆由她一手操持。 依稀还可以在其雍容的脸上,看到些许当年少女娇憨的眉眼。 太子迈步走进殿内,对着雁妃躬身行了一礼:“泽渊见过雁妃娘娘。” 雁妃正经地虚抬了抬手,道:“太子免礼,请坐吧。” “谢娘娘。” 太子这才直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了雁妃对面。 “怎么了渊儿,怎么想着到我这边了?” 一套见礼的流程走完,雁妃略微放松了仪态,伸手捏了一个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塞进嘴里,口中的“太子”也换成了“渊儿”。 “是父皇让我来的。姨母,老三和锦书呢,他们没在宫里?”太子从善如流,同样改了称呼。 殿内侍立的宫女们听到太子口呼雁妃为姨母,脸色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自太子幼时,皇后娘娘便让太子称雁妃为姨母,直到数十年后的今日。 不过在人前正式场合里,太子依旧会尊称其为雁妃娘娘。 至于李泽岳,那家伙自小在月满宫里长大,私下里叫雁妃就直接叫母妃了。 第23章 月满宫这一家 “老三昨日被老二教训了,心里不服,现在还躲在书房生气呢。锦书早上来请过安后,就回她宫里去了,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雁妃一听是皇帝让太子来的,心里有些疑惑,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敢怠慢,立刻派了个宫女去叫自己女儿。 锦书公主比李泽岳还要大上两岁,由于当今陛下并无姐妹,因此他的大女儿锦书便成了大宁的长公主,有一座独立的寝宫。 “我去把老三叫出来。” 说罢,雁妃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冲着院里喊道:“李泽鹿,快点滚出来,你大哥来了!” 没一会,偏殿里走出一个白袍少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殿内。 “泽鹿见过大哥。” 这少年来到太子面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大哥身边。 “怎么了老三,还生你二哥的气呢?” 太子看着依旧撅着嘴的李泽鹿,不由得有些好笑。 雁妃冷哼一声,气哄哄道:“他还有脸生气,老二他们去的地方是这家伙能去的吗,小小年纪就想着去青楼玩,等再过两年还了得? 还好意思去找清遥丫头告状,本宫这张脸都快让这小子给我丢尽了。 老二也是,非得当着小孩子的面说什么去青楼,一点好的不教,净知道弄些歪门邪道。 家里这几个孩子也就老大你最争气,剩下这几个,整天惹事,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太子面带笑意,静静听着雁妃这如同寻常人家主妇一般的抱怨说辞。 李泽鹿气哼了一声,挪过身子不去看自家母妃,心里腹诽着: 人家太子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我们仨是你教出来的,这能一样吗? “那我呢,我总没给您惹过什么事情吧。” 一道慵懒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披北地天山名贵狐裘的美貌女子迈进了大殿,笑嘻嘻道。 这女子完美继承了皇帝和雁妃的外貌,眉眼如月,娇媚无比。 她缓缓走进殿内,对着雁妃和太子两人,俯身拜下。 “锦书见过母妃,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笑着起身,把俯身行礼的锦书扶了起来,道:“我许久没来月满宫,妹妹怎得如此客气了,莫非是与我生疏了不成?” 锦书被太子扶了起来,拿起茶壶给母妃和太子倒了杯茶,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到雁妃身后,伸出双手给娘亲捏起了肩膀。 “不是妹妹客气,太子哥哥驾临,妹妹该有的礼数总是要做的。 要不然,有人又该说我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一点不让她省心了。” “?” 雁妃眉毛挑了挑,站起身来伸手掐住了锦书的耳朵,道:“你这妮子,胆子当真越来越大,敢调笑你娘? 今天本宫不教训好你,我看明日你就敢坐到你爹龙椅上去了。” 说着,一手掐着锦书的耳朵,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摸,想要找个趁手的家伙事来。 “坐龙椅怎么了,小时候爹又不是没抱着我坐过……” “还敢顶嘴?” 雁妃扭着锦书耳朵的手更用力了。 太子李泽渊幽幽叹了口气,对于他这一家子的胡言乱语,他也……早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翩翩君子,一个国家储君,他是由衷地对这一家子,感到……手足无措。 史书上不是说,内宫妇人宫斗不止,皇子几人争权夺势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画风有些不对呢? “姨母,泽渊此次前来,是要告诉您一个事情。” 见雁妃和锦书的打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泽渊连忙道。 他生怕一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哦对,你大哥来是有你父皇交代的任务,都怪你这妮子,害得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泽渊,你说吧,什么事?” 雁妃气喘吁吁地坐回了位置上,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锦书又笑靥如花站在母妃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老二昨天夜里,遇刺了。” 太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 “怎么会!” “我的儿呀——” 看着匆忙站起身惊慌失措的三人,李泽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姨母莫慌,老二没事。” 见雁妃还有些惊疑不定,李泽渊接着安抚道:“昨天夜里刺客主动出手后,被老二给当场击杀。老二没事,只是经脉有些受损。 父皇让我来告知您一声,还让老三和锦书去王府上看看他。” “这样啊,吓本宫一跳。”雁妃重新坐回位置上,用手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大哥,那家伙昨天到底出什么事了,具体给我们说说呗。” 老三李泽鹿也顾不上生李泽岳揍他的气了,一脸好奇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根据昨天夜里送进东宫的情报,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述了起来。 “万幸,这小子还算有些武功底子,保下一条小命来。”听完太子的讲述,雁妃一脸后怕道。 太子含笑摇了摇头:“老二昨日击杀的,是一名九品的武僧。” “九品!?” 月满宫三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能一拳捶杀九品的,也只能是九品吧。”老三李泽鹿喃喃道。 锦书公主最快回过神来,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嘱咐道:“去太医院取来些滋养肺经、静心养神的丹药,要最好的,以我的名义取来。” “是,殿下。” “还有,找到昨日去给泽岳出诊的郑太医,厚赏银两,让他每日都去王府看一次,细心诊治,九品武僧拳罡锋利,莫要让泽岳因此事留下病根。” “奴婢明白了。” “去办吧。” 小宫女转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暗暗点了点头,锦书做事仔细,确是有了一番长公主的风范。 锦书从雁妃身后走了出来,又对太子盈盈一礼:“麻烦太子哥哥前来告知此事,小妹感激不尽。” 李泽渊愣了下,随后摆了摆手道:“妹妹又客气了,本就是一家人,老二是我亲弟弟,哪有麻烦这一说。” “就是就是,你这小妮子没事乱谢什么,就你礼数多。”雁妃在一旁插嘴道。 在家里的孩子们面前,她就是一个唠叨的母亲,再无所谓大宁贵妃的威严。 既然事情都交代完了,李泽渊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于是便起身行礼道: “我本想着和老三锦书一同前去探望,可东宫实在是事多,抽不开身子。如此,只能麻烦弟弟妹妹了。” 李泽鹿见状连忙起身,和姐姐一起回了一礼。 锦书公主笑道:“太子哥哥身为储君,心系国事,这点小事让我们代劳便可,大哥尽管去忙吧。” 李泽渊含笑点头,又对雁妃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寝宫, 站在月满宫门口, 李泽渊回过头看了眼幼时亲眼看着宫人在此栽下的那棵桂树,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一家人吗?” “孤家寡人啊。” 第24章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蜀王府。 李泽岳一身素衣,舒服地靠在床头,手上还捧着一卷古书。 这卷书是他在宫内藏经阁内找到的,似乎是前朝遗篇,里面记载了许多前朝的文人轶事,平日当个闲书看倒也颇为有趣。 晓儿坐在一旁,阅读着李泽岳前些天写出来的《牡丹亭》戏本,一边红着眼睛,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往嘴里塞着葡萄。 李泽岳有些无奈,刚刚晓儿还知道往他嘴里喂两个,现在一看入迷,直接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眼看着阳光从窗棂内透了进来,照的殿内无比亮堂,李泽岳估摸着时间到了中午,便想着出去透透气。 “晓儿,扶我起来。” “哦……哦。” 晓儿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把戏本合上,然后伸出手搀扶着李泽岳起身。 李泽岳未披外衣,只穿着一身雪白内衫,直接走到了庭院内。 春日阳光正暖,花枝含苞待放,只着一件单衣,竟也不觉得寒冷。 下人和丫鬟们都在忙碌着,李泽岳也不知他们整天那么忙,到底在忙什么。 晓儿从殿内抱出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嘟着嘴道:“此时才二月份,天还没暖和起来呢,你身上又有伤,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泽岳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心情突然就变得舒畅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把晓儿搂进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家殿下武功盖世,什么时候怕过冷?” 晓儿靠在李泽岳的怀里,由于羞涩的原因,俏脸微微泛红。还好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从小到大两人虽关系亲近,但还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你说我写的那牡丹亭若是传出去,能不能火?” 李泽岳拉着晓儿一屁股坐在屋前台阶上,搂着小姑娘的肩膀,问道。 晓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殿下的文才我是一直相信的,此戏一出,定能传遍大江南北。” “嘿嘿。”李泽岳腆着脸笑了笑,汤显祖的代表作若是在这个世界火不了,那绝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他轻轻拥着晓儿在小院里晒着太阳,披着大氅倒也不觉寒冷。 此时他软玉在怀,心里更是惬意,嘴上不由地轻哼了起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啊。” “好一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着蓝袍,脸上全是戏谑;另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眉头高高挑起。 刚刚那句话,便是那狐裘女子说的。 晓儿看见来人,连忙挣脱了李泽岳的怀抱,跪伏下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三殿下。长公主殿下万福,三殿下万安。” 锦书公主冷哼一声,道:“晓儿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某人。本宫今日听闻,不知谁家的狗崽子被刺杀了,还受了重伤。 本宫好心拿着丹药来看他,谁知道那狗崽子好雅兴,还能搂着美人在这吟诗赋词呢。” “姐?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一脸惊讶,只当没听到锦书的揶揄,一瘸一拐地倒腾着步子,向锦书公主走去。 那一脸虚弱、费力前行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泽鹿撇撇嘴,对自家二哥这种故意卖惨的行为很是不齿。 “行了行了,你别过来了,在那站着吧。”锦书摆了摆手,迈步走到李泽岳身边,一脸嫌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着提着药箱站在原地的老三,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给你哥带的什么药。” 晓儿和几个丫鬟抱来了凳子,放在了庭院里,姐弟三人就这么坐着说起了话。 “听说你昨天一拳打死了一个观云境武僧。”老三开口问道。 李泽岳咧开嘴角,笑道:“侥幸,侥幸而已。” “你竟然真的已经晋升九品了。” 锦书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凭我的资质,进九品很奇怪吗?” “可是……可是,你才十八岁啊。”李泽鹿也在练武,他有些想不明白李泽岳这家伙凭什么晋升那么快。 “清遥也才十八岁,她也马上就要九品了。”李泽岳抠了抠鼻子,满不在乎道。 “清遥姐可是天才!”李泽鹿叫道。 “天才咋了,天才也得嫁到我家。”李泽岳恬不知耻道。 李泽鹿被二哥绕的有些混乱,花了好一会才把脑袋转过来,用力拍了拍桌子:“清遥姐是清遥姐,你是你!我在问你为什么晋升那么快!” 李泽岳摇了摇手指,继续道:“老三,你有点不礼貌了哦,你得喊清遥嫂子。” “啊啊啊——” 李泽鹿彻底受不了了,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来都来了不吃个饭再走吗?” 李泽岳冲老三的背影嚷嚷道。 老三想了想,二哥家的厨子总有新花样,不知为何做的就是比宫里御厨好吃。 留下吃顿饭再走……也行。 然后又抬头挺胸地走了回来。 锦书看着亲弟弟没出息的样子,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李泽岳笑道:“我看你们就是卡着饭点来的。” “可别把我想的也那么没出息,是太子下了朝跑到月满宫,给我们说的你被刺杀的事情。 我又等到宫女从太医院给你拿来丹药,才坐马车到你这王府上。 这一来一回,都多长时间了?” 李泽岳这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自己受伤的消息。 “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就是把你受伤的经过给我们讲了讲,还说父皇已经给孙尚书和赵大人下了旨,让他们三天内把刺客的身份调查清楚,再肃清一遍京城内所有太觉教余孽。”锦书公主一五一十道。 “这样啊……也就是说相国寺的和尚身份都已经查明了,都是太觉教余孽吗?” “好像只有相国寺那几个领头的大和尚是太觉教奸细,其他的小和尚什么都不知道。”锦书公主努力回想着太子上午时在宫内说的话。 李泽岳叹了口气,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皇帝准备怎么处理那些个小和尚?” 锦书公主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并未提及。” 李泽岳没有再问,他虽然是此事的当事人,但也没有干涉这件事的能力和身份。 正好,一个丫鬟过来通知午饭已然,三人便去到了殿内。 “咱们仨好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吧。” 寝殿内的桌子上,午膳已经摆放好了。三人随意落座后,李泽岳拿起筷子,笑吟吟道。 第25章 姐弟 锦书公主夹了块豆腐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老三有事没事倒是能来你这儿蹭饭,我可不行,出宫一趟那么麻烦。 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回回宫,母妃那边在宫中也闲的慌,多去找她说说话。”锦书咽下去嘴里的豆腐,嘱咐道。 李泽岳点点头:“我知道,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怎么都得进宫报个平安。” 铜雀春深,皇宫再大,也终究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牢。 “老太傅大寿就在三天之后了吧,你这样还能过去祝寿吗?”李泽鹿咂巴了两下嘴巴,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 老太傅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小时候他们都曾在这位大儒门下求学。也就是这两年,太傅年纪大了,才潜心在府上做学问,没再继续给年纪小的皇子们授课。 李泽岳愣了下,若是老三不提,他差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无妨,又不是受多大的伤,该去的还是得去。” 提起太傅,锦书公主突然用胳膊戳了戳李泽岳,笑嘻嘻道:“听说昨日你遇刺的时候,清遥也在场啊,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闻言,李泽鹿也兴致勃勃地看向二哥,小孩子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李泽岳没想到锦书突然提出来这茬,一脸无奈道:“那不是她的剑落在我这边了,专门来把剑要回去。” “然后呢,来向你要剑,凑巧赶上了大相国寺事件,中间就没发生点什么?”锦书一脸坏笑地打趣道。 “你又瞎想什么呢,不就是在屋顶上喝了点酒聊了会天,还能怎么样。”李泽岳哼哼道。 锦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到一幅美好的画面里,两只手握在一块,嘴里念叨着:“花好月圆,万家灯火,才子佳人,真好啊。” 老三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来。 李泽岳撇了撇嘴,道:“那咋了,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老三不笑了,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锦书公主长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真羡慕你们两个啊。” “怎么,还在想你那春秋书院的小祭酒呢?”李泽岳从锦书话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老三哼了一声,淡淡道:“那可不,简直就是昼思夜想,人家送的那张古琴,现在还在床头上放着呢。” “不是吧姐,你一共才给他见了几面,用得着这么心心念念吗? 你在这想着他,人家说不定现在还在书院里左拥右抱,沉溺在温柔乡不可自拔呢。”李泽岳一脸夸张地大叫。 锦书公主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嚷嚷道:“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读书人,是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真不知道清遥怎么能看上你这家伙。” “?” 李泽岳饭也不吃了,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什么意思,读书人怎么了,我也是读书人啊,凭什么他就是君子,到我这就沾花惹草朝三暮四了? 我可是你弟弟啊,说他一句都不行,你还反过来骂我!” “哼,反正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许说他。”锦书抽了抽鼻子,高高昂起了下巴。 “行行行,人家高风亮节,我就污泥浊草,等伤好了我就去东海,把他绑来京城与你成亲,如何?”李泽岳恶狠狠地看着锦书。 可锦书听到这里,原本昂起的脑袋突然又低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 李泽岳继续挑衅道:“怎么了,事到临头又不敢了?” “唉,人家那可是立志为天下文学再开一脉的人物,未来那是立道称祖的圣人,怎么会愿意放弃毕生所愿,来京城老老实实地当个驸马呢? 再说了,大宁政令不入春秋书院,这是咱皇爷爷立下的规矩,就算太后下旨,人家不想来,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姐,省省心吧,我大宁年轻俊才如过江之鲫,总有能入您法眼的。” 老三李泽鹿在一旁淡定地吃着东西,平静道。 春秋书院始建于三百年前,大周尚未立国,诸国纷乱不止。一群读书人为求一处安宁治学之地,在东海之畔盖起了几座草庐。 他们本意是不想卷入诸国战乱之中,只想寻一安稳之地钻研学术,可谁知此地草庐却成了日后百家圣人汇聚之地,春秋书院的雏形。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无数流派的开山鼻祖们在此开枝散叶,成为了天下文学的唯一圣地。 大宁太祖皇帝登基后,宣出“大宁政令不入春秋书院”的旨意,天下读书人无不感叹太祖皇帝之气魄胸襟,一时之间,大宁朝野群英荟萃,这才有了如今的“昭平盛世”。 听着李泽鹿的话,锦书忽地又来了脾气,倔强道: “圣人怎么了,圣人就不娶媳妇了?本宫偏要等他,他的学问总有做完的那一天,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他不愿做驸马,那我便跟他走,去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谁也拦不住。” 李泽岳坐回椅子上,偷偷撇了撇嘴,心想着还谁都拦不住,啥时候太后给你指个婚你就老实了。 他也不准备继续挑衅锦书了,毕竟自家姐姐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单相思嘛,谁都有过。 “既然你如此念着他,那他对你到底怎么个感觉,你心里有个底没有,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傻等啊。”李泽岳发出了灵魂质问。 锦书忽闻此问,方才还无比坚定的眼里明显浮现出几分茫然。 她沉吟片刻,低头轻声道: “我也不知,只是那年我们随父皇去东海,临走时,他送我了一张古琴。 听他说,那张琴也唤作锦书,是他最珍爱的器物,既然与我封号一般,便是有缘,今日便把这张琴赠与我,望我万千珍重。” 去年皇帝东巡至东海,太子监国,李泽岳与老三、长公主随侍御旁。 昔日的草庐,如今已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变成了一座恢宏无比的学宫,无数的流派,无数的思想,无数的知识,无数的学子,汇聚成了浩然无比的春秋书院。 第26章 七宗罪! 皇帝有意让他们感受书院的氛围,便让他们姐弟三人在此待了一个月。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锦书公主认识了春秋书院大祭酒的弟子,那个喜着青衫的读书人。 李志。 李泽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书生,初见他时,只觉得天下道理全被那年轻人看尽了,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一言一行皆合天道。 那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李泽岳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那一个月里,李泽岳与书院中热衷诗词的书生们坐而论道,臧否古今天下文人; 老三李泽鹿于兵家高人座下听讲,受益良多; 而锦书公主,则由那位被书院众先生学子们称为“小祭酒”的李志作陪。 这位自小长在宫中,行事皆有规范的长公主殿下,终于在这座不受朝廷约束的书院里,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这一个月里,她与那人一道,于岸上听涛,于亭中赏雨,于山中饮茶。 在锦书眼里,那青衫一袭,古琴一张,便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锦书与他的事情,李泽岳掺和不了,男女感情之事,他也没办法掺合。 他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找机会再去一趟东海之畔,去找那位有着匡天之志的读书人,问他一句: “你这家伙,到底娶不娶我姐姐?” 其实,李泽岳心中也是有些恼火的。毕竟自家姐姐与那书生在书院相处了一个月,整日出则同行,坐则同饮,闲言碎语终究是有的。 一个女孩子连名声都不在乎,也要与你在一起相处。这份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可那家伙除了临行时送了一张破琴,至今一封书信也无,这就让李泽岳很是气恼了。 …… 吃过午膳,老三和锦书便离开了,李泽岳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庭院里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让晓儿搬来了个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摇摇晃晃地晒起了太阳。 黑子在和马厩里养的那些个马儿说话,王府侍卫们在旁院空地上练武,晓儿送完躺椅,就出门去药房抓药了。 府上的丫鬟们没事就在后院玩耍,银铃似的笑声飘扬而来,让他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躺椅一摇一摇,李泽岳一身素衣,裹着个黑色大氅,在这躺椅上默默开始了内息。 天下修行之路繁多,如赵清遥修道家玄妙大道,戒律僧慧文走佛门武僧一途,读书人温养浩然正气。 不论修行之路为何,终究都是走在这十品的通天之路上。 这天下修行功法太多,修行之路太杂,宫中藏经阁秘籍浩如烟海,天下武林绝学尽在其间。 可他什么都没有选。 李泽岳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能被太阳光晒的更均匀一些,不知不觉间,他沉沉睡了过去。 李泽岳的道路其实早已注定, 因为在十数年前,他就选择了与那吊坠中的那些存在们,做了交易。 傲慢、贪婪、暴食、色欲、懒惰、暴怒、嫉妒。 七大罪。 吊坠中的存在,正是那些代表着这七大罪的远古凶兽的残魂。 傲慢,梼杌。 贪婪,貔貅。 暴食,饕餮。 色欲,青丘。 懒惰,狻猊。 暴怒,穷奇。 嫉妒,睚眦。 它们为什么在这吊坠里,李泽岳不知道。 蜀山那老道为什么要把这吊坠交给自己,李泽岳也不知道。 据宫内藏经阁的一篇古籍记载,远古时期,洪荒凶兽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它们每一头凶兽都拥有着通天彻地的神通,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时代。 而这七头凶兽在他们那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李泽岳并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能从远古时期苟延残喘到现在,绝非等闲能办到的。 人族是在洪荒凶兽们都近乎灭绝后,才登上的历史舞台,至于凶兽们为什么灭绝,遭遇了什么灾祸,古籍上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仿佛又梦到那十年前,第一次与它们交流的那个夜晚。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有什么能付出的呢,我们几个也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不如说,我们几个老东西,以后还需要依靠你。” “你还是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可以教你远古时期的修行法门,其中就有你最需要的灵魂修行之法。 相对的,你需要每天用你修行后的魂力来滋养这枚吊坠,这并不会对你的灵魂造成多大的损害。” “你们的状态很差?” “太差了,如果再不得到温养,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用了那醒魂草后,你的灵魂力量雄厚了一倍有余,我们之间甚至连沟通都做不到。” “我还需要付出别的代价吗?” “呵呵,现在的你太弱了。其余的交易,等你成长起来再说吧。” 尽管李泽岳一再谨慎,可他后来发现,自己还是被骗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整日用魂力温养吊坠那么简单。 天色渐暗, 李泽岳迷迷糊糊从躺椅上醒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昏暗的天空中西边只剩下了一抹残阳。 李泽岳大大伸了个懒腰,将晓儿不知何时铺到他身上的毯子掀开。 刚一睡醒,他就感受到无比的饥饿,只想敞开肚子好好大吃一顿。 “饕餮……” 李泽岳咬牙切齿道。 他还是没能想到,用魂力去温养吊坠,竟然直接让自己的灵魂与那吊坠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那七头凶兽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处于苏醒的状态,它们现在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自从那夜李泽岳答应与他们交易起,每周都会有一头不同的凶兽苏醒。 而每当这头凶兽苏醒之时,它所代表的七大罪的欲望就会在李泽岳心里……无限放大。 因此,李泽岳的种种行事,才会在人们眼中显得如此的荒唐。 这周,戒指里苏醒的凶兽,是饕餮。 也就是……暴食。 第27章 小舅子的助攻 “饿死我了。” 李泽岳扯着嗓子在院里叫道。 晓儿匆匆跑了过来,安抚道:“殿下,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别急。” “多做些,老子要吃一头牛。” 李泽岳只觉得饥饿难忍,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只好闭目凝神,运转功法,用修行来抵挡饥饿的感觉。 晚饭快要做好的时候,赵离来了。 李泽岳就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卡着饭点到自己家来呢? 太傅家厨子做的饭也不难吃啊。 “你怎么过来了?” “我姐说你受伤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赵离随手捡了个凳子,坐到李泽岳身边:“爷爷说你既然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没事别溜达。” 李泽岳笑了,有些忍俊不禁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怕我不去他那七十大寿,专门让你过来提醒我一句?” “嘿嘿,我也不清楚。你反正是知道老爷子那性子,他说的话反过来听就行了。”赵离一脸幸灾乐祸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道:“回去给老爷子说,叫他放心就行,我就算爬也得爬过去给他祝寿,只要他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行。” 赵离嘿嘿笑道:“行,保证带到。” 说完,这家伙又鬼鬼祟祟地把凳子往李泽岳身边靠了靠,挤眉弄眼道:“真九品啦?” 李泽岳默然无言。 他其实是可以随便撒个谎糊弄过去的,比如他那晚是用了透支身体的秘法,换取那一瞬间的力量之类的。 可纵观世上,这种让八品武者在一瞬间透支力量秒杀九品观云境的密法有是有,可想要使用这种密法,无一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使用者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筋脉尽断,功力全废。 这种密法都是别人保命用的,哪有使用完密法像他一样,睡一觉就能活动自如的? 除了自己也晋升九品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自己昨晚那强悍的一拳。 只能先这么硬着头皮应下了。 “殿下,饭菜准备好了。” 晓儿走进院子,对赵离微蹲行了一礼,然后对李泽岳道。 饿的两眼发黑的李泽岳刚从躺椅上站起来,就微微踉跄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去,还好被赵离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李泽岳歉意地对赵离笑了笑,扭头看向晓儿,吩咐道: “行,做好了就端到屋里去吧,再给我们备些酒水,我跟赵离喝上两杯。”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晓儿嘟着嘴道。 “没事,咱家不是还有药酒吗,今天就喝那个。” 李泽岳转过身摆了摆手,吩咐道。 晓儿不情不愿地下去办了。 赵离扶着李泽岳来到屋内,围着桌子相对而坐。 “你这伤的那么重,后日能行吗?”赵离皱着眉头问道。 后日便是老太傅的寿辰,他有些担心李泽岳的身体。 若李泽岳伤势真的有些严重,回去他自会与爷爷说明。 李泽岳笑了笑,道:“那武僧的拳头确实是有些重,不过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在府上歇上两天,自己走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赵离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晓儿很快将酒菜端了上来,随后端着烛台,将屋内灯火一盏盏给点亮。 夜幕已至,殿内变得明亮起来。 “麻烦晓儿姑娘了。”赵离笑着对晓儿点了点头。 晓儿愣了一愣,又对赵离微微行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随即晓儿慢慢退出了房间。 李泽岳举起酒壶,先端起赵离的杯子,给他倒上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稳稳地倒满。 “来,走一个。” 酒杯轻轻相碰,两人各自饮下。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这药酒味道有些怪怪的,入口倒还算可以,凑合着喝吧。 接着便拿起筷子,对着桌子上的饭菜风卷残云起来。 赵离看着两个腮帮子塞地满满的,依旧往嘴里放东西的李泽岳,不由放下了刚刚举起的筷子,劝道: “慢……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李泽岳艰难地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看向赵离,问道:“你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赵离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你们昨晚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我们平时关系很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正常。 你别管那么多了,快说你姐姐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赵离皱着眉头,嘴里一边嚼着花生米,脑子里一边回想着自家姐姐在家里的一举一动。 “嗯……” “今天她醒的晚些,毕竟昨天你们遭遇那事,回来的也很晚了,醒的晚倒也正常。 你们如果昨晚闹矛盾了的话……那今天她一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正常了。反正是一整天都没给我好脸色,爷爷那里她也没给个笑脸。 就连在饭桌上告诉我们你被刺杀的时候,都是冷着脸说的。” 说罢,赵离提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问道: “你们昨天到底怎么了,快给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李泽岳把杯子送到嘴边,一仰头,杯里的酒便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随后,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昨天本来还好好的,从相国寺出来后还是她一路把我搀回来,路上我们还能开开玩笑说说话。可到了王府门口,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也知道我府上丫鬟多,都是奶奶从宫里挑的懂事能干的宫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抗她老人家的懿旨吧。 清遥明明也清楚这件事,可当时我府上那些丫头们一下子围过来,她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扭头就走,还不让我府上的人送她。 我就真想不明白了,她至于因为几个丫鬟给我生气吗?” 李泽岳一口气说完,又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上了杯酒水,灌进了肚子里。 赵离听完,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接着说道: “哥,要我分析的话,女人生气她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姐虽然脾气不好了点,可她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你得承认吧。” 第28章 月亮与心事 李泽岳夹了口菜放入嘴中,然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那咱就得从头开始捋一捋了,既然你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丫鬟不至于让我姐生气的话,那咱就得想想,她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赵离也抿了口杯中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开始疯狂转动自己的脑筋,发挥“军师”的作用。 “要是从头开始捋的话,昨天下午,咱们是不是在春归楼喝酒,被我姐逮到了?” “是。” “然后晚上我姐找你去要剑,你们就碰巧遭遇了相国寺事件,你被刺杀后,我姐还一路扶着你回府。 期间你们还能说说话,她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是。” “然后回到府上,她看见那群丫鬟围着你,突然脸色就变了,是吧。” “就是这样。” “那么问题来了,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再到你被丫鬟们围住的这两个时间点内,发生了什么?” “我们说了说话,开了开玩笑。” “说什么了?” “我让她在府上住下,还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她还问了我是不是晋升九品了,我就承认了……” “嘭!” 听到这里,赵离猛的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地大声说道:“这不就破案了吗?” “啊?” 李泽岳还是有些懵,这怎么就破案了? 赵离身体微微前倾,话语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昨天下午在春归楼被我姐逮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李泽岳锁着眉头回想着,那天下午喝的有点多了,说的什么有些记不清楚。 “爱你一万年?” 他试探性问了句。 赵离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杀了我吧?” 李泽岳又问。 赵离接着摇头。 “那我到底说什么了?” 李泽岳就想不明白了,昨天下午自己说了什么能让清遥生那么大气。 “成亲。” 赵离丢下了两个字。 李泽岳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兄弟们面前吹了什么。 然后桌子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嘭!” “赵离,你小子真tm是个天才!” 李泽岳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赵清遥生气的前因后果。 自己昨天下午在春归楼刚吹完,等他能打过赵清遥之后,就请太后下旨求亲。 当天晚上他就捶杀了个九品观云武僧,这不就被她误会自己已经晋升九品了,比她还高上一境嘛。 自己竟然把这事忘了,人家小姑娘明明记在了心里。 被赵清遥扶回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地拿“早晚都得进府里住”调戏人家小姑娘,紧接着到了就进了自家丫鬟们的怀抱。 这算什么事嘛! 人家清遥能不生气吗? 李泽岳懊恼地用手心使劲抵住自己的眉头,真是枉费自己那么多年在青楼闯下的赫赫威名,女孩的心思竟然还没个北蛮子看得明白。 见李泽岳面露了然之色,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编排成“北蛮子”的赵离还贴心地给他倒上了一杯酒,说道: “我估计啊,这事得在我姐心里拧成个疙瘩了,谁让你喝点酒管不住嘴,让她刚好听见了。 这事儿可得看你怎么处理了,最迟后日你们可就得见面了啊,你这要是哄不好她,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啊。” 李泽岳听了,再一次长长叹了口气。赵离说的没错,他是最了解赵清遥性子的,要是不好好哄哄她,估计这半年时间都别想看她给自己好好说话了。 可到底该怎么哄呢,莫非真的要去找太后下旨求亲不成? 他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况且才刚刚十八岁,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婚。 “头疼啊。” 李泽岳又一次举起了酒杯。 女人,当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尤其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如此。 赵离看着李泽岳苦恼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岳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虽然咱们没在一起长大,但自小时候开始算,咱们差不多也认识十三四年了,我给你说句实话,要是你当我姐夫,我百分之二百的赞成。 可要是换个人,我赵离是万万不同意的,你可是要好好考虑啊。” 见赵离如此郑重其事,李泽岳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清遥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来,咱走一杯。” “来。” 李泽岳端起酒杯,与赵离碰了一下,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不,还是很在乎的吗。” “姐,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看着李泽岳坚定的目光,赵离心里如此想着。 孤月皎皎流转着,将她的光辉撒向世上每一个抬头看月的人。 古往今来,每一个人怀揣着心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月亮,月亮就在那里,她宽容无私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包容着世间所有人的忧愁,用那皎洁似乎永远不会凋零的光芒抚慰着每个人的内心。 是日,大宁二殿下与定北侯世子于王府中同饮,杯盘狼藉,两人皆醉,尽兴而眠。 …… 时间又悄无声息溜走了两天。 这几天里,整个京城的气氛极为诡谲,不知采律官衙门和刑部发了什么疯,进行了一次全城搜捕,弄得城内那些各怀心思的势力一时间人人自危。 毫无疑问,采律官掌握着全天下最多的消息,他们作为皇帝的眼睛,拥有着无数的渠道,能够了解到他们想要了解的事情。 而京城也正是采律官系统最发达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在城中找到一群身份特殊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两天里,京城中关了一间酒铺,少了一座客栈,还有三座小院莫名其妙地失火,彻底消失在了这座有着悠长历史的京城之中。 朝廷的行动自然被许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也给所有潜藏在京城内的势力们提了个醒。 大宁皇帝那春风化雨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当那些平日里行走于黑暗中的采律官们真正露出獠牙的时候,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堪一击。 总之,在一些人看来声势浩大的行动并没有给这座城池的日常运转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老京城人还是在这座城内安居乐业。 只是在采律官那座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里,又多了数十条死不瞑目的灵魂。 第29章 王寅 今天是当朝老太傅的七十大寿,这位老大人一生治学严谨,博贯古今,自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他便作为幕僚效忠其帐下,为大宁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同时,他还担负着对当时的李氏少主,如今的皇帝陛下的教育工作。 太祖皇帝立国之后,大肆封赏群臣,这位本应位列宰辅的老大人却主动隐退,不欲沾染朝堂之事,只想回乡安心治学。 太祖皇帝念其功劳,封太子太傅,文昭殿大学士,同时命其担任教育天家子孙学业之责。 因此,有一个算一个,李家的这些小崽子们,都是老太傅的学生。 傍晚,雪松居二楼。 有两个似是外地来的商人坐在窗边,看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太傅府,饮着酒说着闲话。 雪松居在京城名声很大,占地位置极佳,菜品色香味俱全。 传闻二皇子殿下曾于此楼宴请宾客,尝了口本店招牌的雪藕,赞叹不绝,当场写下了“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的诗句,来夸赞此菜。 一时间,此店客人络绎不绝,都是因二殿下的诗慕名而来。 原名“千香轩”的酒楼,也因此改成了“雪松居”。 那两名商人相对而坐,尝了口盘中的雪藕,点了点头,只觉得这雪松居确实名不虚传。 “老太傅今年七十岁了吧,可是得好好大操大办一场啊,辛苦一辈子了,终于能享享福咯。” 一个穿着锦裘,身形有些微胖的商人看着客人来来往往的太傅府,咂巴着嘴说道。 他对面的那人点了点头,唏嘘道:“那可不,这位老大人可是帮太祖皇帝建立了千秋伟业,又教出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如今还将学问都传授给了天家的第三代,可不是辛苦一辈子了吗。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两朝元老啊。” 肥胖商人嘿嘿笑了两声,道: “更何况,老大人又生出了个厉害的儿子。亲率三十万铁骑,御敌于国门之外,驻守苦寒边关。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侯啊,三十万铁骑都在人家手里攥着,还手握定、临两州,这跟裂土封侯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圣眷啊,那赵侯爷是跟陛下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又功劳赫赫,陛下不信他、信谁啊。” 两人笑着举起酒杯,各自饮了一口,摇了摇头。 胖商人对面那人叹了口气,他们虽与那太傅府只有一街之遥,可这段距离,却是他们一辈子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的。 那人想了想,向前俯了俯身子,笑着低声道:“你听没听说过,这老太傅的孙女,好像和二殿下,有点关系?” 胖商人愣了愣,摇了摇头。心里想了想,见朋友说的暧昧,他也就明白了。 “我还真没听过,你的意思是……那两位,是那种关系?” 胖商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一块。 “你不常在京中,此事其实并不是秘密,京里很多人都知道二殿下和赵小姐关系很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百姓们常见二人出来逛街呢!”那人悄声道。 “这……这对吗?” 胖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嘿,这有什么不对的,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咱圣上和定北侯爷那可是发小儿,二殿下又与那赵家小姐年岁相仿,我估摸着啊,这事差不多快成了。 我说白了,那天家侯府和咱这市井小民有什么不一样的,结亲,可不都是得找这门当户对的嘛。” “可、可……那是赵家啊,那是近乎裂土封侯的定北侯的女儿!” 若是与赵家结亲,二殿下便成了赵侯爷的女婿。那赵侯爷,可是手握着三十万铁骑的啊…… 胖商人又想了想那位身在东宫年轻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面那人伸着筷子指了指胖商人,笑着摇摇头:“天家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咱们知道就好,当个乐子看就行了。那些天边上的贵人,离咱们都远着呢。” 胖商人对此,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街头夕阳的尽头处,缓缓驶来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马车并无多余装饰,只有车身一侧似被画师泼墨,画上了一幅水墨山丘印。 那架马车被数名黑衣黑袍的骑马侍卫保护着,缓缓向太傅府行去。 沿途行人商贩们纷纷让路,那华贵马车上的山字印,已经宣告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一个浑身黝黑的汉子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忽地抬起了头,看向胖商人的方向。 胖商人同样认出了这辆马车,认出了上面的那山字印。 那是二殿下的马车。 胖商人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撂下了句:“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随后便匆匆跑下楼去,奔向了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只留下了一脸懵的朋友,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停步!” “你是做什么的?” 黑衣侍卫们骑在马上,见一个胖子直奔着这边跑过来,瞬间警惕,拔出了腰中长刀。 自家殿下刚刚遇刺,现在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那胖商人被长刀吓的退了两步,但毕竟是走惯了江湖的,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向驾驶着马车的黑子大喊道:“大人,是我,是我啊。” 黑子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胖商人,从那家伙在酒楼上窥视马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人的视线。 见此人匆匆跑到马车旁向自己叫喊,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黑子便挥了挥手,让黑衣侍卫们撤回警戒。 胖商人从侍卫们的马匹间穿过,来到马车旁,赔笑道:“大人,小人是大鹏商号的掌柜,我们昨日见过的,不知您是否还有些印象?” 黑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记得你,自然不会让你靠近。说吧,有什么事?” 马车并未停止前进,尽管速度并不快,胖商人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您吩咐小人的东西,小人已经办妥了,东西已经在运出城的路上。”胖商人又抓紧走了两步,勉强跟上马车的速度。 黑子点了点头,瞥了胖商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手下已经来汇报过了。” “还有,还有就是……小人认为此事关系重大,能不能、能不能让小人见那位贵人一面,小的想跟贵人商量一下此事的细节。” 第30章 做些准备 “小的怕下面的人手脚不利索,中间出了差错,耽误了贵人的大事,小的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小的准备亲去办好此事,万不能出上一点意外,因此小的想聆听贵人的安排。” 胖商人此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次尝试。 他在赌,用刚刚从酒桌上得到的消息在赌,赌那位贵人真的十分在意他安排自己做的那件事。 黑子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们只负责把东西安全送到地方,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没什么好安排的。” “不不不,大人,那些货物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万万不可随意,我的手下都是懂行的,做起这件事情应该比大人的手下更顺手些。 毕竟,这件事情做起来还是要符合贵人的心思才是,小的、小的是真的想替贵人做好此事。” 胖商人急得满头大汗道。 黑子的一张黑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商人死缠烂打的性子最是麻烦。 正要开口呵斥眼前这牛皮糖一般的胖子,马车内却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嗓音: “让他上车来。” 黑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得冷哼一声,停下了马车,叫了一个侍卫代替自己驾驶,他一下钻进了车厢内。 胖商人听得车厢内贵人的话,瞬间松了口气,赌对了。 他攥了攥拳头,迈开腿,跟着黑子一起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很是宽敞,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毛毯,一个英俊的年轻贵人裹着黑色大氅,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姿态说不出的放松。 那黑脸汉子冷着脸坐在一旁,手掌按在腰间刀柄上,气息已经死死锁住了胖商人,若是他有任何异动,一息之内便会将其斩于刀下。 胖商人见得那年轻贵人,双腿一下就跪在了地板上,大声道: “小人大鹏商号王寅,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起来吧,跪着算什么事。 我听你在车厢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行家的事还是需要交给行家去做。 说说吧,你的想法。若是说的好的话,今夜这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 太傅府,前院。 赵离穿着一身鲜艳的锦袍,站在院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们。 太傅的七十大寿,那可是朝中的大日子,昔年老大人在太祖皇帝帐下,同僚无数。如今那群开国老臣们老的老、死的死,他近乎成了那一代人中硕果仅存的老家伙了。 可老大人不慕虚利、两袖清风,让平日那些想走动关系的政客们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这下他们可终于逮到了个机会,能好好将自己珍藏的宝贝送入这位大人府中,聊表自己对这位老臣的敬仰之情。 不求这位老大人能多么提携自己,只要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闲暇时能想起自己,提上那么一句,那便是他们能受用一生的资源啊。 毕竟,闲暇时能与这位老大人坐在一块的,哪个不是大宁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呢? 赵离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礼品单,他自认为自己出身钟鼎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宝贝,可当他看到这长长的礼单时,还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下可发了啊……”赵离挠着头道。 几位内阁大臣们也都送来了寿礼,他们准备的东西并没有多么名贵,多是家里值得珍藏的老物件。 最让赵离震惊的是那些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们,他们准备的礼物,有很多东西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首辅张大人到——” 迎客的门房高声喊着,声音有些颤抖。 赵离连忙放下手中礼单,快步走向大门前去迎接,这位大人可是容不得自己怠慢分毫。 一辆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一道胡子微微泛白、身形有些消瘦的身影掀开了车厢帘子。 赵离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住了那人的胳膊,将其扶下马车。 “小子赵离,见过首辅大人。”赵离恭恭敬敬行礼道。 不恭敬没办法,朝廷给定州三十万铁骑的吃喝用度全掌握在眼前这位大人手里。 张正端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世子年少有为,这身姿气度,当真不愧是赵侯爷的儿子,未来定也是我大宁栋梁啊。” 赵离再次施了一礼:“大人过奖了,小子如今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还未有什么建树,尚多需长辈指点教诲。 日后小子有什么问题不解,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张正端又笑了笑,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赵家为国戍边数十年,老夫老了,可老夫的那些儿孙们能否长长久久地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可是全在你身上担着呢。” “定不让大人失望。”赵离直起身来,伸出右手,示意张正端向院内走去。 “大人请,我家老爷子就在厅内,直催促我让我到门口迎着,看看您到了没有。” “承老大人关切,他这七十寿辰,我岂有不到的道理? 知道他不爱俗物,我给老大人带了一幅字画,乃是前朝大儒钱礼所作,可是望他恕我迟到之罪啊。” 张正端一边说着,一边和赵离一同向厅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路上热闹无比,前来祝寿的宾客们三五成群,互相拱手客套着,见首辅大人亲临,纷纷上前见礼。 张正端一路颔首点头,被赵离一路迎到正厅之中。 厅内,酒席已然备好,此时场上气氛正热烈,老太傅高坐席间,笑呵呵地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此间宾客们,有内阁学士,有六部大臣,还有定北侯爷在军中的同僚们,仅六部尚书,都来了四个。 礼部老尚书年纪大了,派人送来一贺礼,没有亲自到场。 刑部孙大人则是有公务在身,这几天有些忙,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许久不见,老大人还是如此精神矍铄,真乃我大宁之福啊。” 张首辅走入其间,大笑着向太傅见礼道。 第31章 寿宴 老太傅站起身来,见张正端正拱手向自己施礼,便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这位内阁首辅的手。 “我大宁一朝人才辈出,我这一个教书的老头子,侥幸多活了两年,哪里又能称得上一国之福了。 倒是你啊,你可是得好好保重身体,你才是我大宁真真正正的福分啊。” 老太傅亲切地拉着张正端的手,走上主桌,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 “说来也是,我今年一算,也五十有三了。年轻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到上了岁数,这日子啊,就跟没过一样,嗖一下就过去了。 用不了多久,我也就该告老啦,趁着身子骨还有个二两肉,再为朝廷多办些事,才好心里踏踏实实地归乡啊。” 张正端坐在椅子上,略带唏嘘地说道。 主桌上坐着的皆是些熟面孔,户部尚书郑起闻言,笑道: “张首辅啊,您可是会想好事。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征北之心从未放弃,您想告老?陛下可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他那可是指望着您替他多管几年的家呢。” 张正端苦笑两声,郑起说的他又何尝不知? 近些年大宁国力蒸蒸日上,国库充盈,陛下那颗沉寂了数年的好战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眼看着近年来财政支出不断向军伍方面倾斜,心里便知道,陛下欲再起兵戈之事,报那十数年前北蛮犯边之仇。 “赵侯爷那边消息也传过来了,北边也已经开始做准备,小动作不断,颇有些先下手为强的意味。”兵部尚书陆伦道。 老太傅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赵山那小子今年是准备回京的,可关外动静不断,实在是不能分心,只好派孙儿回来给他祝寿。 想着想着,老太傅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反正是老了,想管也管不了了,随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吧。” 张正端心底微微叹息,您是看得开,可这若是战事一起,我这把老骨头,又有得折腾咯。 “今日老大人寿辰,咱们几个就别谈国事了,平日时操心还没操够啊。今日开心的日子,直管享用老大人的美酒才是正事。” “是极,是极。” 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都聚于大厅,笑呵呵地说着话。老太傅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道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时间可是不早了,宾客也已经来的差不多,后厨饭菜也准备完成,只差主人家吩咐一声,就能上菜了。 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太傅的眉头又解开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庞。 那脸庞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正哈哈地笑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厅内走,一边用胳膊勒着赵离的脖子,往他胸口上压。 看他那好像不用看路就能找到地方的模样,简直比对他自己家都熟悉。 门房捧着李泽岳送来的前朝名家画作,在两人身后小跑跟随着,高声喊道: “二殿下到——” 李泽岳这才放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完全痊愈的赵离,理了理刚才玩闹有些凌乱的大氅,大步向正厅走去。 “臣等参见殿下。” 厅内,一众官员们在门房喊完之后,纷纷起身,向李泽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朝中大臣过寿,皇家中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祝寿的。对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皇家自会派人送来礼物,以表天恩。 皇子们更不用说,去臣子家祝寿,公然结党吗? 可太傅终究是太傅,他与皇家关系太过亲密,为了表示对这位老大人的尊重,皇帝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到府上为其庆贺。 皇帝不能亲自前来,太子也不能来。来的,自然是与太傅关系最好的李泽岳了。 “诸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等宾客们起身之后,他才向主桌走去。 “泽岳为老太傅贺,祝老爷子如月之恒、如山之寿、如松之茂,福寿安康。” 李泽岳一板一眼道。 老太傅笑呵呵地看着对自己行礼的小子,招了招手道:“行了,过来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走到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却没有急着入座,又对桌上的大臣们拱了拱手:“诸位大人安好。” 几位大员们只得起身,向李泽岳又回上一礼。 “蒙殿下挂念,我们几个老骨头都还好。” 李泽岳又笑呵呵地跟几位大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到了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 “怎么回事,听说你前几日遇到贼子刺杀,伤势如何了?” 老太傅揪着胡子,好似随口一问。 李泽岳笑吟吟道:“伤势不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全靠赵叔送的金丝软甲,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金丝软甲固然有用,可二殿下您的体魄才是最关键的。老夫猜的没错的话,您的武夫体魄,该是有观云境了吧。”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陆伦,他虽是个文官,可曾经却是正儿八经领兵打仗的将军,曾担任过征北大都督,战功彪炳。如今年纪大了,才从前线退了下来,回京任了个尚书衔。 李泽岳拱了拱手,面上笑而不语。 可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九品个屁啊,真他娘把老子当成天才了,要不是饕餮,老子早他娘进老李家陵寝了。 他修行的是凶兽们给他的远古修行功法,据它们所说,在它们那个时代,这套运气路线是最正统的。 这套魂魄与肉体兼修的法门,放在如今更是至宝。 可就是这套远古时期最正统的功法,让李泽岳修炼的无比吃力。 灵魂境界就不用说了,每天都得温养那枚吊坠,让魂力积攒无比缓慢。 可肉体的修行是最让他不理解的。 为什么,让他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去修炼洪荒凶兽的肉体功法? 真想让自己修成洪荒凶兽之体不成? 因此,李泽岳肉体的修行,不仅痛苦,而且缓慢。 每次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获得境界上一丁点的进步。 第32章 祝寿 可桌上的几位大员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李泽岳那笑而不语的态度便是默认了陆伦的话,这几个老狐狸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们的地位,九品观云武夫并不稀奇,可十八岁的观云,却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 谁他娘说他练武这些年屁都没练出来的?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户部郑尚书捋了捋胡子,恭维道。 老太傅哼了声,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再夸他两句,这小子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说笑笑间,厅内逐渐热闹起来。此时仍旧没有开宴,席间众人都在等待着。 至于在等什么,宾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人老太傅过寿,宫里那位当学生的不得表示表示? 眼看着时间渐渐流逝,客人们都已经陆续到齐,一个身披赤红袍子的大太监这才缓缓走进了院内。 来人正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圣旨到——” 李连恩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站在院内。 太傅府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炉端到院中。 今日是太傅的大日子,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圣旨的准备,一切都要严格按规矩进行。 厅内的客人们都站起身来,李泽岳跟在老太傅身后,走向院内。 后院里的女眷也走了出来,老太傅夫人病逝已经有些年了,夫妻二人只有赵山赵侯爷一个儿子,并无女儿。 因此,所谓的女眷,也只有赵清遥一个人。 李泽岳看着依旧一袭红衣的赵清遥,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目不斜视,与赵离一起,跪在了太傅身后。 圣旨前,香炉后,来祝寿的宾客们尽皆下跪。 “陛下有口谕,太傅年高,可免行跪礼。” 李莲恩笑着对太傅说道。 太傅拱了拱手,面色平静道:“老臣谢陛下体恤。” 无他,殊荣太多,习惯了。 李莲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正色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贤者寿,德者昌。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幸有太傅,才高德劭,辅朕左右。太傅性行淑均,博学多识,谋猷深远,忠直不阿。今逢华诞,朕心甚悦。 忆昔太祖一朝,太傅才思敏捷,献良策以安邦;德行为范,引正道以治国;平乱开疆,保社稷之安稳;选贤任能,促朝堂之清明。兴教育,启民智,化育四方;修政典,明法度,泽被万民。 昔年,朕躬读于太傅门下,太傅以其睿智之谋、忠正之心,悉心教导朕于朝堂内外,引国之昌盛。 今值太傅寿辰,朕心甚喜。特赐玉帛珍宝,以彰太傅之功,贺太傅之寿。且诏免跪礼,以示朕之敬重。望太傅福寿康宁,松鹤延年。 钦此。” “老臣谢圣上隆恩。” 老太傅直起身来,伸手接过李莲恩笑呵呵捧着的圣旨。 李莲恩冲院外招了招手,让外面的人手把宫中的贺礼搬到院里来。 “奴才这也祝老大人松姿鹤骨,福寿绵长啊。”李莲恩笑着对老太傅行了一礼。 老太傅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笑道:“寿席已然备好,劳烦李公公到府上跑这一趟,不如一同就座,同饮一番?” “哎呦,大人你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奴才哪有资格跟诸位大人一块吃饭啊。 大人你们吃好喝好,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在府中叨扰了。” 李莲恩说完,又跑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泽岳身旁,道:“殿下,殿下,圣上有口谕。” “啊?” 李泽岳叹了口气,这就要再次跪下去。 李莲恩连忙阻止:“不用不用,奴才给您说说就行,殿下不用跪了。” “行吧。” 李泽岳乐得不跪。 “陛下口谕:你小子若是没事了就滚进宫里一趟,你奶奶知道你受伤了,担心的很,进宫来哄哄她。” “行,我知道了。”李泽岳挠了挠头,不知奶奶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遇刺的消息,老人家不知道吓成什么样了。 “那奴才这就回去了。”李莲恩又俯身行礼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李公公慢走。”赵离转身去送李莲恩出门。 圣旨颁完,寿宴正式开始。 老太傅哈哈笑着挥了挥手,宾客们陆续回到席上。 赵清遥重又向后院走去。 这不是家宴,厅内没有一个女眷,她本身也不乐意在这场合抛头露面。 下人们自会把饭菜给她送到后院的小楼上去。 李泽岳略微沉吟,然后给老太傅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清遥。” 老太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就要开宴了,抓紧回来。” “知道了。” 李泽岳转身快走两步,跟上了赵清遥。 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赵清遥并没有停下步子,只是冷哼一声,径直经过前面的拐角,走向后院。 “哎,清遥,你等一下。” “这是赵府女眷居住的后院,你进来作甚?” 小楼下,赵清遥停下脚步,冷冷道。 李泽岳嘿嘿笑了声,往前走了一步:“那有什么的,小时候不是经常来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吗?男女有别,你快出去,莫要让人看到,再误会我们有什么关系。”赵清遥横眉道。 闻言,李泽岳苦笑两声,心道赵离给他分析的果然没错。 这妮子,真的是因为这事在生气。 “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事情,就是等一会宴席散了,我想叫你出去走走,有些话想给你说。” 李泽岳腆着脸,认真道。 赵清遥皱起眉头,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有什么事现在就说,那么晚了谁跟你出去转悠。” 嘶——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我是真的有要事告诉你,等一会宴席散了吧,我来找你。” “我不去。” “我反正给你说明白,你若是不去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在这等着吧,等宴席一散,我就过来。” 李泽岳不给赵清遥再拒绝的机会,扭头走出了赵清遥的小院。 “敢威胁我? 还要让我后悔?” 赵清遥咬着嘴唇,看着那混蛋的背影。 第33章 犹豫 正厅内,下人们不断忙碌着,将后厨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 太傅家的厨子也得了李泽岳给的秘方,端上来的菜品仅是味道便让厅内的宾客们大有食欲。 李泽岳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冲几位大人拱了拱手:“有些事情,耽误各位大人饮酒了,实在抱歉。” 赵离也同样坐在主桌上,冲李泽岳眨了眨眼。 张首辅笑了笑:“无妨,殿下客气了。” 他刚刚也看到李泽岳跟着赵侯爷家的长女去了后院,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他也早有耳闻,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几位大员又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这事……可是真有些不好说啊。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知道他去哄自家孙女了,也没多说什么。 见宾客们已经就座,老太傅这才站起身来,宣布宴席开始。 在饕餮的催促下,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京城外,玉河南畔。 日头早已西斜,只有淡淡余晖涂抹着天空。 胖商人王寅骑着马,终于趁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出来,来到了商量好的地点。 看着早早被伙计们拉过来,停靠在河畔的十车货物,王寅咂巴了下嘴,暗暗感叹贵人的大手笔。 “东家,您怎么来了。”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伙计见着了王寅,惊讶道。 “废话,这次的生意可是天大的贵人安排给咱们的,我能不亲自来盯着吗,你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的?”王寅骂道。 装着货物的车架旁,一个身型瘦削,眼睛微微眯着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拱手笑道:“王掌柜,幸会。” 王寅定睛一看,这年轻人穿着一袭青衣,给人的感觉像是豪门大户上的管家。 “幸会幸会,敢问阁下是……二殿下府上的?” “正是,在下乔四,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 乔四的眼睛眯着很小,尤其是笑起来,简直只剩了一条小缝。 闻言,王寅忙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牌子,递给乔四:“半个时辰前,在下在路上遇着了贵人,又听着贵人的吩咐,安排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 这东西想弄的好看,可不能马虎,每一步都是有讲究的,承贵人信任,让在下来好好办成此事。” 乔四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山字印纹路,确认无误,就把牌子还给了王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管着这些商号的伙计,确保他们能顺利把事情做好。既然他们商号的老板都来了,自己的任务也就轻松了些。 “那就麻烦王掌柜了,此事办好,大鹏商号将是我蜀王府在京城采买东西的不二选择。”乔四笑道。 王寅心里大喜,拱了拱手道:“兄弟放心,此事定会给贵人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王寅便转过身去,指挥着商会的伙计们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排列整齐,等待着信号的到来。 “老子能不能翻身,就看今天了。” 王寅咬了咬牙,做生意做到能跟天家搭上线,这是老天给的机会,不把握好都对不起自己之前活的这三十年。 乔四靠在王府的马车上,眯着眼看着忙碌的商会伙计们,咧嘴笑了笑。 “殿下,准备妥当了,今晚可是得好好发挥啊。” …… 太阳向远处招了招手,让月亮上来替班。 他带走了黄昏时的红绸缎,人间便换上了月亮撒下的银纱。 赵清遥站在小楼的晾台上,看着今天显得格外亮堂的月亮。 “去……还是不去呢?” 秀手缠起一绺搭在脸前的头发,好看的凤眼里神情有些犹豫。 目光透过慢慢有些抽枝迹象的桃树,看向那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厅。 有几位大人已经喝醉,被各自府上的下人扶走了。 厅内依旧喧哗着,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隐约看着前院那来来往往敬酒的身影,竟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寿宴已经慢慢接近了尾声。 等到宴席正式结束,那人就要来这边寻自己了。 “啧。” 赵清遥有些苦恼,那人那么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有事要与自己说,还真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女腰肢轻倚栏杆,仰首看着夜空。 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晚上总喜欢抬头看看天上。 或许,是和某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他的毛病。 那人抬头仰望星空时,脸上总会不自觉露出几分深切的怀念。 他在怀念什么呢? 这些年赵清遥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那星空里,有什么呢。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赵清遥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见宾客们都陆续从厅中走了出来。 老太傅也出来了,李泽岳紧跟其后。 “行啊小子,酒量不错。老头子我是不行了,有些晕头转向的,还是老啦,和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酒量跟不上咯。” 被赵离扶着的张首辅苦笑道。 “定州尚武,更尚酒。小子自小就整日被将军们灌酒喝,也是没有办法,被迫练出了这酒量。” 赵离挠了挠头,无奈道。 “定州啊。”张首辅停下步子,悠悠叹了口气:“老夫年轻时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可还真未曾去过定州。 塞北苦寒,民生不易,一碗热酒,能温多少边关百姓将士之心。 等到老夫致仕之后,定要去北边走一走,看看那里的土地,看看那里的城头,看看那里的风雪和残阳。 看看我大宁定北铁骑,是如何纵横上千里,是怎样的举世无双。 尚酒好啊,回去告诉你父,待他回京,我张正端设宴,定要与他痛饮个三天三夜。” 赵离看着有些聊发少年狂的张首辅,笑着点了点头:“小子记下了,回去就与我父说,小子这次没陪好首辅大人,待他回京,首辅大人要在酒桌上向他兴师问罪。” “哈哈。”张正端脱离了赵离的搀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定州不易,好好干。” 赵离后撤两步,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第34章 赵家 兵部尚书陆伦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 他此时虽是文官,可确确实实是出身军方,十数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他可是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立下了汗马功劳。 正是因为他作为武将集团在朝中的代表,知道的内幕也更多一些。 通过陛下的态度来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赵山赵侯爷,有很大的可能……就要封王了。 赵山作为近乎裂土封侯的军功侯爷,下辖二州之地,手握三十万近乎是赵家私兵的定北铁骑,朝中有人怀疑过他,质疑他手中过重的权柄,有人防范过他,提出一系列针对定州的举措。 可陆伦知道,这位自幼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侯爷,是多么的深得宠信。尤其是在陛下春秋鼎盛雄心未老的今天,赵山的力量更是不可能受到一丝的撼动。 金吾卫是陛下的剑,定北军就是陛下的斩马刀,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张首辅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赵离如此亲近,就是替陛下向朝臣们提个醒。 大战在即,把小心思停一停,小动作放一放。 赵家,永远是那个赵家。 老太傅被李泽岳搀扶着,客人们纷纷告辞,上了自家来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赵府。 此刻,喧闹的太傅府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宁静。 至于李泽岳,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太傅府的客人。 “你怎么还不走?”太傅瞥了眼李泽岳。 李泽岳嘿嘿笑道:“我让府上的人先回去了,一会带着清遥出去逛逛。” “马上就宵禁了,你们想干什么去?” 太傅伸出胳膊,示意让他搀着自己。 李泽岳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老爷子,向老爷子的小院走去。 “给她准备了点小惊喜,哄哄她。” 赵离走在两人旁边,好奇道:“什么惊喜啊。” “惊喜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就看着吧,一会就知道了。” 李泽岳卖了个关子。 老太傅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出去,注意安全,别再让贼人得了空子。” 对于孙女和这小子的关系,老太傅一直保持着旁观的态度。 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子,对其秉性还是无比熟悉的,若是真的将清遥交给他,倒也是可以放心。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好,身份上也倒也合适。 只是……老太傅毕竟是天家的近人,两朝元老。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龙椅上的那位手里。 陛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他不清楚。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边关侯爷的长女。他们两个若是成亲,可不仅仅是一个婚事那么简单。 考虑这件事情,又要回到那把龙椅的继承权上来。 太子年轻有为,是众望所归的继位者。目前来看,太子已经有了所有为人主、为人君的气度与能力。 可若是李泽岳与赵家结亲,有个手握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明朗的局势,瞬间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复杂,从朝堂,到江湖,都会迎来一种不稳定的局面。 朝臣们会不会认为陛下此举别有深意,从而变幻自身立场? 太子党会不会为了保护太子地位,从而作出一些行动? 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势力们会不会加剧缝隙的扩大,搅浑朝中的局势,从中获取利益? 本身只是两个情投意合年轻人的结合,瞬间就会掺杂进无数说不明道不清的因素,变得复杂起来。 “难哟——” 老太傅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赵离疑惑地看了爷爷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琢磨什么难懂的学问。 李泽岳已经去姐姐的小院了,也不知道他给姐姐准备了什么惊喜,能把她给哄好呢。 …… 赵清遥的小院并不是很大,一块花圃,一棵桃树,一座小亭,一栋小楼。 这并不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住所。 这里是太傅府,是太祖皇帝赏给老太傅的宅子。 赵山受封定北侯时,当今陛下也赏了一座大宅子,占地面积和豪奢程度不输王府。 在京城定北侯府里,赵清遥的院子比这里的要大一些。 不过她更喜欢这座小院,清新雅致,太大了显得空旷,她不喜欢。 就像她在齐云山如云观里的那座院子,小小的,静静的,安全感十足。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看着灯火寥寥的小楼,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个眼睛大大模样清秀的丫鬟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向李泽岳施了一礼。 “小昙,你家小姐呢?” 这小丫鬟李泽岳认识,从小跟在赵清遥身边,熟悉的很。 小昙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开口道: “殿下,小姐说她睡着了。” “睡着了啊,那我进去把她叫起来吧。” 李泽岳作势就要往小楼里走。 “不行哦殿下,小姐做梦喜欢咬人的。殿下万金之躯,别伤着了。” 小昙笑嘻嘻闪身拦住了李泽岳。 李泽岳装作惊讶道:“啊,那你平时怎么睡觉,不怕你家小姐半夜做梦起来咬你一口吗?” “没事的,把小姐绑起来就好啦。”小昙认真道。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那还真是既危险又麻烦啊。” 小昙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一道略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小楼里传来,李泽岳向里看去,果然看到了赵清遥穿戴整齐的身影。 “我让你出来想办法把他赶走,谁让你在这编排起来我了?” 赵清遥大步走了出来,伸出纤指戳了戳小昙古灵精怪的脑袋。 “嘻嘻,小姐你明明想出来,还非让我替你演这欲拒还迎的戏,羞不羞啊。” 小昙做了个鬼脸,然后立马转身跑开了。 李泽岳看着被自家丫鬟戳穿后有些尴尬的赵清遥,咳嗽了两声,佯怒道:“你看看,你都把这丫头惯成什么样了。要在我府里,非得拿板子好好打上一顿不可。” “哼。”赵清遥斜愣了李泽岳一眼:“你府上那些莺莺燕燕可金贵着呢,你能舍得打她们?” “打,自然要打,没有规矩怎么能行?” 李泽岳赔着笑脸道。 第35章 摘星楼 小昙和太傅府上其他的丫鬟们可不一样,她是赵清遥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幼和赵清遥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更何况,小昙还是一位小高手,自幼修行武道,如今已经七品了。 “行了,我现在出来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我要给你说的是大事,在这说算什么。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风景好。” 李泽岳转身就朝太傅府的侧门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得跟上。 两人推门走出府邸,快要到宵禁的时间,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生意火爆的雪松居已经打烊了,正有两个伙计在锁酒楼的木门。 京城的宵禁很是严格,有金吾卫和采律官联合巡街,一旦发现有人夜出行动,立刻抓进衙门严加审问。 当然,李泽岳和赵清遥不在此列。 更鼓响,初春薄薄的雾气弥漫开,两人走在已然空无一人的街上,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黑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再往前走就是皇宫了,大晚上的进宫干什么?”赵清遥停下了脚步。 两人已经从太傅府走了不短的距离,抬头看去,已经能看见那高高的宫墙。 李泽岳摇摇头:“谁说要进宫了,咱们往右拐。” “向右拐?” 赵清遥转身向右看去,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建筑。 “那是……钦天监的摘星楼?” “没错。”李泽岳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今天带你去上面涨涨见识。” 摘星楼,是钦天监那些练气士们为夜观星象专门建造的建筑,通体墨黑,呈塔状,共九层,高耸入云。 李泽岳和赵清遥来到摘星楼下,向驻守于此的金吾卫出示了今日向宫中要来的手令。 当值的小将接过手令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向两人施了一礼,下令打开摘星楼一层的大门。 摘星楼周边不仅仅只有金吾卫驻守,黑子跟在两人后面,还注意到了几道藏在黑暗处的视线。 采律官。 走进厚厚的铁制大门,是一道盘旋而上长长的楼梯,三人拾级而上。 灯火并不昏暗,也不明亮,刚好能照亮整座摘星楼。 赵清遥好奇地打量着摘星楼内部的空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这里。 高楼每一层都有很多紧闭的房间,房门都紧锁着,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观赏性质大于实际意义的高楼,要弄那么严密的保护,连金吾卫和采律官都安排出来。 如今看着这些紧闭的房间,他这才有了一定的猜测,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钦天监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李泽岳嘟囔道。 摘星楼呈塔状,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走到第八层时,楼梯口竟然还有一道铁门,锁住了向上的道路。 “请出示手令。” 一个身穿制式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前,脸色煞白,腰间还挂了个银色长尺。 腰悬长尺,这是采律官的标志。 以长尺度量天下,规则之内,采律官皆可斩之。 “这到底是钦天监的摘星楼,还是采律官的天牢啊。” 李泽岳有些纳闷地向这采律官出示了手令,看着他打开了继续向上的铁门。 早知道进这楼这么麻烦,就随便找个高点的地方了。 终于,费了老大劲的三人可算是登上了摘星楼的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大门依旧是铁制的,被条条铁链拴住,看这防护程度,比摘星楼的大门都有过之而不及。 第九层并不是李泽岳的终点,他示意赵清遥继续跟着他继续向上走,踏着盘旋而上的楼梯,登上摘星楼的天台。 “呼——” 甫一踏足空旷的天台,就感受到了空中呼啸的大风。 “可算是到了,在这楼里压抑地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泽岳对着星空伸了个懒腰,放松地长舒口气。 双目远眺着京城的南面,他知道,乔四和王寅就在那里等待着。 “啧,若是这周苏醒的是青丘就好了,她最懂女子心思,定能替我好好出谋划策,还用得着我如此费心费力吗。” 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饕餮那瓮瓮的声音这时却在心底响起: “得了吧,若这周醒着的是青丘,那夜刺杀时你用完她的力量后,府上一半丫鬟估计都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 你还真以为跟这些天一样,只是有些饿肚子吗?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青丘,是你们最难以压制的欲望。” 赵清遥向前走了几步,这高台边缘并没有栏杆,只是空荡的一个平面。 站在数十米的高楼,俯瞰着整座万家灯火的京城,还真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黑子并没有跟上来,守在了第九楼。 要是摘星楼这种程度的戒备下,还有人能闯到李泽岳身边,那他也认了。 李泽岳走到赵清遥身边,来到了高台边缘的位置,看着脚下。 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还是今生他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建筑上。 楼下的金吾卫们已经成了一个个小点,远处的街道上打更人已经开始了敲锣,更远处高大的城墙上已经点燃了照明的篝火。 脚下民居都点亮了灯笼,人间烟火点点,最慰人心。 回头看,视线从这里已经能越过宫墙,看到那宏伟壮观的太元殿。 “从摘星楼……能看见皇宫?” 李泽岳皱起眉头,心道这可不行。 毕竟,有个地方能偷窥到自己家,放谁谁都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以他的视力,也只是隐约能看到建筑,至于其中走动的人影,那可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高台上风有些大,把赵清遥的头发吹的有些散乱。 “你把我带到这来,不会只是让我赏赏京城的夜景吧。” 赵清遥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扭头看向李泽岳问道。 “那自然不是。前些天赵离到府上看我的时候,给我说你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我这不想着带你出来逛逛,和你说说话。” 风中,李泽岳眺望着万家灯火,说道。 “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们想多了。我也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赵清遥又把头别了过去。 李泽岳裹了裹黑色大氅,不动声色:“但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清遥冷着脸道:“说吧,说完赶紧回去了。” “其实,我想给你道个歉。”李泽岳正色道。 赵清遥鼻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泽岳接着诚挚道:“那天在春归楼里,我不该跟他们说那些……关于你的话。 不管怎么样,在那种场合提起我们俩的事情,确实是有些不尊重你,对不起,清遥。” 第36章 火树烧天 少女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关于我们的关系,关于我们的感情,我觉得,是时候进宫跟太后说一说了。” 听到这里,赵清遥才把身子转过来,有些愕然道:“你…你想去跟太后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婚……”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赵清遥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住嘴,什么我们的婚事,尽是你一厢情愿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亲了。 我告诉你李泽岳,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想娶谁就娶谁,你问过我赵清遥的意见了吗? 登徒子,不要脸,胡言乱语!” 赵清遥俏脸憋的通红,急道。 她是真的没想到李泽岳今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说这个事情,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泽岳愣住了, 我寻思我这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转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了赵清遥的手腕,笑呵呵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求来太后懿旨,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 赵清遥愣愣地看着这家伙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悠悠叹了口气:“就算你去求太后,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事情定下来。 李泽岳,你是不是洒脱惯了, 忘记你我的身份了?” 李泽岳沉默了。 “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是皇家嫡次子,我是定北侯的长女。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就算、就算我答应你,愿意嫁给你,你父皇同意吗,我父亲同意吗。 我们两个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像别人眼里那样的乐观。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宁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朝堂之下,江湖之上,有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 现在你再想想,还认为娶我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赵清遥目光凿凿,盯着李泽岳的眼睛。 却始终没有挣脱李泽岳握着自己的手。 “我从未认为此事简单。”沉吟片刻,李泽岳看着心上人的眼睛,紧握着手里的皓腕,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是需要争取的。”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争过什么,一直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锦衣玉食,潇洒快活。写写诗,听听曲。就连那把椅子,我也从未动过争一争的念头。 我生来已经获得了太多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乐于过如此简单的生活。 但是,有些事情不争是不行的。 我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足够的力量,风一吹,我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词王爷? 瓷王爷罢了。 放在空中,一旦失去依凭,那便是碎在地上,再无价值可言。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要娶你,可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你我两人。 天下大势、衮衮诸公、百万铁骑、储君之位、皇帝圣心。 无非就是这些因素在影响着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左右着我们看似堂皇的人生。 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这些都是我终归要面对的。 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把握自己想要把握的事情。 所以,我要争,我也只能去争,才能得到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世间英雄以天下为局,各为棋手,黑白双子于盘中作响。 今天,我便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看着我们的人。 我,李泽岳,要娶赵清遥为妻。 为此,愿入此局。” 李泽岳握着赵清遥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 赵清遥抿了抿嘴, 那么多年,她终于从他口中等到了这句话。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垂下脑袋,罕见地低声细语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泽岳没回答赵清遥的问题,只是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筒,形状与金吾令类似。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向我那皇帝老爹,表明态度的第一步。” 李泽岳将小筒放到赵清遥面前,拿出火折子,犹如变戏法般将其点燃,递到她手中。 “把引线点着吧。” 赵清遥伸出那只没被李泽岳握着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看着月光下他那灼灼的目光,心里也变得坚定下来。 “这终究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赵清遥叹了口气,心道。 她伸手接过李泽岳递来的火折子,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着,就像两个年轻人的内心,疯狂而热烈。 赵清遥攥着火折,毅然点燃了李泽岳手中小筒的引线。 刹那间,漆黑的夜幕下, 一道火红的烟花令飞到天空,悄然绽开。 紧接着, 京城南面, 无数道璀璨的烟火从城外的玉河畔飞腾到夜空上。 数不清的烟花如同流星追月,在赵清遥清亮的眼眸中, 猛然绽放。 这一夜,无尽的烟火占据了京城的整座天空, 像一团团点燃了夜幕的火焰,将无尽黑夜焚烧着。 在高耸的摘星楼平台上,映出了两人紧紧牵着的影子。 无数人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此生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宁历承和二十年二月夜, 乾安城火树烧天。 …… 皇宫,御书房。 火红的烟花透过打开的窗子,映亮了皇帝的侧脸。 烟花绽放之声从城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已经很小了,几乎微不可察。 但被渲染地如此明亮的夜空,却让皇帝没有了继续忙碌的心思。 “走,去看看。”皇帝放下奏折,说道。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李莲恩连忙走了进来,帮皇帝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皇帝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长长的空旷的廊道里,抬头看着天上依旧连绵不断的烟花。 “确实挺好看,这是谁家那么有闲情雅致。”皇帝问。 李莲恩刚想回话,却又听陛下道:“谁家……能屯这么多的烟火啊。” 李莲恩冷汗一下子流了出来,跪了下去: “回陛下的话,是二殿下。 二殿下他知道城内不允许一次性聚集那么多的火药,提前向采律官衙门和内廷报备过了,以防出现意外,他专门运到了城外去放的。” 皇帝一阵默然。 “这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皇帝看着又一束烟花在空中绽开,叹了口气问道。 李莲恩依旧跪在地上:“二殿下和赵家小姐在摘星楼顶。”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让雁妃替他求去摘星楼的手令做什么。 “好啊,好啊。你说朕年轻时和晚栖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出来这么个哄女孩的法子呢。” 皇帝又叹了口气。 李莲恩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知道,夏晚栖,是已故的皇后的名字。 皇帝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给遥丫头看的,这是给朕看的。” 李莲恩一阵不解,但也不敢接话。 “他知道朕会看到这场烟花,会问你这场烟花的来源,会向你打听他此时的动向。 他想告诉朕,他在跟遥丫头在一起。 他,想跟遥丫头在一起。” 皇帝笑了笑:“朕敢保证,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这场烟花是他二殿下为定北侯长女所放。 这是让全京城的人,为他们的感情,做一个见证。 也是在向朕,表明他的态度。” “朕很欣慰,这么多年,他终于主动向朕讨要一件事情了。要不然,朕当真以为他无欲无求了呢。 “你说,朕要不要成全他呢?” 第37章 准备进宫 清晨,李泽岳从自家王府里被晓儿叫醒。 “殿下,殿下,不能再睡了,今天你不是要进宫吗。” 晓儿摇晃着李泽岳的身体,轻声喊着。 李泽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撑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和清遥看完烟花后又说了会话,再把她送回太傅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 李泽岳看着刚蒙蒙亮的天空,感觉此时才六点多钟。 “困死我了。” 薄雾弥漫,让京城的天有些昏昏沉沉,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拿着自制的猪鬃毛牙刷,一边打个哈欠,一边刷着牙。 一边的小丫鬟们又端来一个盆子,向里面倒上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用冰凉的井水洗完脸后,他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晓儿站在旁边,给李泽岳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殿下,早饭已经备好了。” 今天的早饭是油条和豆腐脑,刚刚做出来,热腾腾的。 两个小丫鬟站在李泽岳身后,一人用葱指剥着一个鸡蛋。 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往豆腐脑光滑的表面上浇上一层鲜红的辣椒油。 李泽岳咬了一口油条,把脸向右边伸去,小丫鬟就把剥得光溜溜的鸡蛋送到李泽岳嘴边。 咬了口鸡蛋,李泽岳拿起汤匙,从碗里轻轻盛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嗯……豆腐脑咸口味道倒也能接受。”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便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殿下,今天要不就穿这件袍子吧,这是去年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云绫锦,我专门让府上丫鬟找的工匠做成的袍子。” 李泽岳看着晓儿挂在衣橱上的绯红长袍,点了点头。 “簪子就戴云妃娘娘赏的红玉簪,正好与袍子搭配。” 李泽岳看着晓儿摆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朱红的长簪,又点了点头。 “披风就穿这个,雁妃娘娘给的黑底鎏金纹披风,一定很暖和。” 李泽岳依然点了点头。 “玉佩……玉佩,我想想,春节时太子妃不是送了你一枚玉佩的吗,我去找找。” 晓儿转身开始翻找李泽岳专门存放饰品的柜子。 一边翻腾着柜子,晓儿嘴里还嘟囔着:“今天进宫可不是你平日里回家串门,每个宫里你都得去走走。毕竟你遇刺不是小事,娘娘们可都惦记着呢。 就算你不用去东宫,可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旦遇到了太子妃,总得说说话吧,她看着你身上戴着她送的东西,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泽岳看着考虑的面面俱到的晓儿,不禁有些失笑。 “找到了。” 晓儿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碧的玉佩。 “都进来吧。” 晓儿冲门外叫道。 屋外一下子冲进来五六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开始帮李泽岳穿衣打扮。 李泽岳只着一件单衣,张开双臂,让小丫鬟们把袍子套在身上,系好腰带,小又把玉佩挂在上面。 然后坐在凳子上,让她们给自己梳理着头发,晓儿从小盒中拿出红玉簪子,插在盘好的发髻中,将其固定。 最后,李泽岳站起身来,晓儿举起厚厚的披风,披在李泽岳身上。 一个翩翩俊公子就这样出现了。 “殿下,马车备好了。”黑子出现在小院里,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吧。” 黑子点点头,又回到马厩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着。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后,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口,看着李泽岳上马之后,才蹦跳地摆了摆手:“殿下一路顺风。” 李泽岳挥了挥手,这才和黑子一前一后向皇宫走去。 “小四回来了没有?” 李泽岳问道。 黑子点点头:“一早城门开了就回来了,昨天晚上烟花结束后直接在马车上睡了。” “你还别说,那王寅安排的真挺不错。他是大鹏商号的掌柜是吧,等什么时候你派人把他叫到府上来,我和他聊聊。” “是,殿下。” “那大鹏商号规模如何?” “不算大,但摊子铺的挺开,也很扎实。” “挺好的。”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百姓们已经吆喝着摆出了早市,支起摊子卖些早餐。 粗布麻衣的百姓,打着呵欠的皂衣,赶去当值的年轻官员,买些早食回家继续埋头苦读的考生。 烟火袅袅,人间百态。 李泽岳踏马走在街上,看着这一幕幕熟悉场景,十余年过去,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来到皇城门口,李泽岳下马接受金吾卫们的检查。 “殿下今个怎么那么早进宫啊?”相熟的金吾卫将领例行检查之后,笑着拱了拱手。 李泽岳将马缰放到名为霍浪的将领手里,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我了,进宫看看她。” 霍浪嘿嘿一笑,一边示意手下们让开道路,一边道:“殿下昨晚真是这个。” 伸手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李泽岳有些诧异地看了霍浪一眼,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 不愧是金吾卫副统领。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隐藏,或者说今天他本就打算散播消息,将自己就是昨晚的始作俑者的事说出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李泽岳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嘞。” 霍浪灰溜溜跑开了。 “这个人的灵魂,绝对很有嚼头。”饕餮突然出声道。 李泽岳脚步顿了顿,下一秒恢复了自然,继续向门洞走去。 霍浪站在原地,看着李泽岳走进城门楼子的身影,咂巴了下嘴。 就在刚刚,他突然在这位殿下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气息。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再仔细探查,怎么也找不到了。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霍浪疑惑有些疑惑,但却没再继续深思。 天家的人,哪个没点秘密在身上。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是不该与皇子如此亲近的。 战时,他是金吾卫副统领;非战时,他是宫城司总守备,整个皇宫的安全系于他一人之上。 可奈何这位二殿下自小就喜欢一个人遛出皇宫,被他逮到好几次。 第38章 太后和太子妃 从那之后两人就认识了,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跑到这城门楼子下找自己说话。 那会,自己还不是这副统领、总守备呢,只是个每日来当值的郎将。 每次打仗回来,这小子就会提着一只宫里做的烧鸡,一壶酒,跑到这城门楼子下面,看自己还活着没有。 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嚼着烧鸡,聊着战场上的事情。 至于酒,那时候他位卑,也馋这宫里的好酒,半推半就地就收下,回到家里喝。 二殿下还好武,自小就经常向自己讨教战场博弈之术,用兵之道。 他这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经验,都与这小子说了个七七八八。 “唉。” 霍浪叹了口气,抖了抖身上金光熠熠的铠甲,摸了摸胡子。 “九品了啊……” “等等,老子不会成二爷党了吧。” 城门洞子下,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太监已经在等候了。 “哎呦,殿下,您可想死奴才了。”太监刘建一看到李泽岳那裹着黑色披风的身影,一下就扑了上去。 李泽岳伸脚欲踹:“别过来,滚远点。” 刘建幽怨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小被自己服侍大的英俊公子,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自去年殿下搬出宫后,他就被留在了月满宫,伺候雁妃娘娘。 昨天晚上,李莲恩李公公找到自己,说明日二殿下要进宫,需自己去迎接陪同,他今日这才早早地来到门口等待。 “今个殿下是想着各个宫都转上一圈吗?” 刘建老老实实问道。 “那可不?”李泽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抻了抻腿。这皇宫可是不小,这一圈走下来,又得累个够呛。 “来都来了,转一圈呗。” 进了宫门,李泽岳就像回家一样,熟悉地七拐八拐,径直走向太后居住的养心殿。 刘建紧紧跟在李泽岳身后,道:“殿下,宫里娘娘们关心您都关心的紧。 昨个奴才陪雁妃娘娘来养心殿,太后还责怪了雁妃娘娘一顿,嫌雁妃娘娘早知道您遇刺的消息没有告诉她。” 李泽岳摇了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 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是,知道点事儿就非得往主子那里说道说道。 我遇刺的事情,是那个家伙往太后那里嚼的舌根子?” 刘建一脸苦涩:“这奴才哪知道啊,奴才整日在雁妃宫里,可是接触不到太后她老人家那边。” 李泽岳微微叹了口气,没再打算继续深究,总不能把老太太眼睛耳朵全堵死,一点事不让她知道不是? 一边和刘建聊着最近宫里的事,一边走在青石板上,很快就来到了太后的养心殿。 一进院门,李泽岳就看到了侍立在门口的两排宫女,正小声叽叽喳喳说着话。 宫女们一见得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齐齐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殿下。” 李泽岳看了刘建一眼,后者低声道:“是东宫的人。” 李泽岳点点头,看这排场,应该是自家那嫂嫂也来了。 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不禁抿嘴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进殿内,不等门口站着的太监进去通报,便高声喊道:“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殿内,一股檀香扑鼻而来,李泽岳向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坐在榻上,裹着厚厚锦裘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早已被岁月刻上了纹路,眼神很是平和,嘴唇抿着,微微含笑,显得慈祥无比。 猛一听得叫喊声,老人扭过头来,看向门口,先是有些诧异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自己这养心殿里大喊大叫,但一下就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真是老了,都叫自己奶奶了,还能是哪个小猴崽子呢? 果然,殿门处一下冲进来一个穿着绯红袍子,敞着黑色披风的俊俏少年,咧着嘴冲自己笑着。 “孙儿见过奶奶,奶奶万安。” 李泽岳笑着跪在太后身前,磕了个头。 “起来吧,装模作样的。” 太后挥了挥手,让殿里的太监搬个凳子过来。 “谢奶奶。” 李泽岳嬉皮笑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向侧坐在太后身旁,那个美丽大方的女人。 “泽岳见过嫂嫂。嫂嫂安否?” 李泽岳再次施了一礼。 “小叔不必多礼,我这一切都好。” 太子妃起身,向李泽岳回了一礼,笑盈盈道。 李家如今虽已是天家,但在太后这位老祖宗面前,这两个孙子辈的都没有互称尊称,只是用家常的称谓来打招呼。 这让太后十分满意。 走完该走的程序,李泽岳长舒口气,觉得这殿内地龙热的厉害,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后的刘建,这才一屁股坐到太监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太后眯着眼睛看着,见这小子行动自如,还是像以前一般有活力,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太子说,小叔前些日子遭遇反贼刺杀,受伤不轻,我本想着送些滋补身体的药材送去府上,却知长公主已经送过了,就没再多此一举。不知小叔如今身体将养的如何了?” 太子妃看了眼撤下披风后,李泽岳袍子腰间挂着的那枚熟悉的玉佩,眼神不禁又柔和了几分,开口问道。 李泽岳笑了笑:“谢过嫂嫂关心,受的伤本就没有太过严重,吃着药休息了这几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哼,要么说是九品武夫,身体结实得很啊,放在你爷爷起兵那会的江湖上,都能开宗立派,成为一帮之主了。”太后这时冷嘲道。 李泽岳苦着脸:“奶奶,那会多乱啊,又是群雄割据、又是逐鹿天下的,别说九品武夫了,但凡是个手底下有百余号人的家伙,那不都能号称个什么王,抢个县城当国都吗。您就别再挖苦我了。” 太后又是冷哼一声:“哀家都听说了,那刺客本没有行凶的机会,是你支开侍卫,让刺客来到你旁边的?” “孙儿当时是真没想到那和尚真敢动手啊,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靠近我三米之内,早早就乱箭射杀他了。” 李泽岳无辜地摊了摊手。 第39章 宫里的贵人啊 “你怎得就能如此大意,当真以为我李家坐了这天下,你有了这贵重的身份,就再没人敢对你动手了?哀家告诉你,咱们的敌人多着呢。 你日后再敢如此行事不稳重,不用那些刺客,哀家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这狗崽子还能再如何猖狂。”太后斥责道。 “奶奶莫要生气,孙儿记下了。”李泽岳只得再次起身,向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看着孙子表面乖巧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不禁叹了口气。 太子妃这时道:“小叔也并非行事孟浪之人,有了这次的教训,此后定会谨慎行事,太后莫要动怒了。”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他就知道今日进宫就是来挨骂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今日还会开口替他说两句, 心里不禁又抱着晓儿亲了两下。 “哀家不生气,生气还伤哀家自己的身体。”老太太白了李泽岳一眼,终于不再纠缠这个事情。 “不说这个了,昨日您老人家什么时辰歇息的,有没有看到昨天夜里的烟花?”太子妃主动挑起话题。 太后呵呵笑了两声:“自是看到了,在这京城,倒是好久没见到过如此美丽的烟火了,也不知是谁家放的。” “毕竟陛下不许大量火药在城内聚集,以免出现意外,引发爆炸可就不好了。”太子妃点点头,转而又打趣般看向李泽岳: “小叔昨夜看到了吗?” 李泽岳矜持地点了点头:“当时恰好和清遥在摘星楼赏月。” 太子妃不依不饶,笑眯眯问道:“小叔久居宫外,可知昨夜烟花是谁家所放?” 太后好像从孙媳妇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也把目光放到李泽岳脸上。 李泽岳无奈,摊了摊手:“好吧,是我放的。” 太子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李泽岳暗暗道。 “昨晚是你……派人放的烟花,带清遥丫头一起去摘星楼看的?”太后恍然大悟。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是您未过门的孙媳妇,哄得开心些,准没错。” 太子妃不着痕迹地瞄了太后一眼。 果然,太后听着这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整日就知说些胡话,清遥丫头何时与你有过婚约,莫要乱说,坏了人姑娘名声。” “有没有婚约也只不过是您一道懿旨的事吗,您也知道我与清遥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厚,您总舍不得拆散我们两个吧。 再说了,清遥的性格您也知道,错过了她您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孙媳妇去?” 李泽岳厚着脸皮,也不顾太子妃在场,巴巴地说了起来。 太后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清遥这丫头也是在哀家膝前长大,她自是好的。 你们两个的事情哀家也知道,此事还需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你莫要再提了。” “谨遵太后懿旨。” 李泽岳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未太过失望,只是开玩笑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表示他心里有数了。 太后点了点头,泽岳这孩子她知道,是有分寸的。 不过……老人家又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太子妃。 自己这位孙媳妇,今日那么早来她这里请安,等到老二来了之后,又明里暗里地挑起昨夜的事情。 唉,也不是个省心的啊。 李泽岳又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想着还有其他宫里需要他去转转,便主动向太后告辞了。 离开慈宁宫,李泽岳长舒口气。 今日进宫的目标已经完成一半了。 昨日那辉映满城的烟花是他的第一步,今天主动向太后挑明此事则是他的第二步。 向太后坦白自己对清遥的心迹,试探了下太后的态度。 没有特别的抗拒和反对,在他看来,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 这决定权终究还是在皇帝身上啊。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尚是初春,后宫内精致的树木花草都还没绽放出它们该有的美丽,李泽岳自然也没有了驻足欣赏的意思,只是加快脚步,去往木妃所在的宫殿。 木妃与皇后和雁妃不同,后两者皆是陛下在太子府时便娶入府中的老人,而木妃却是陛下在登基后纳的妃子。 这也没办法,陛下登基后,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当时还没有李泽岳呢,皇帝只有太子李泽渊这一个子嗣。 朝中大臣们便有了借口,纷纷表示国本不稳,以“天子无家事”为由,强烈要求皇帝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延续皇室血脉。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便是替他们身后的家族发声,想通过这种手段来稳固自身家族的地位。 当今皇帝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他自是不用通过纳妃方式来平衡朝中的局面。因此,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太后与尚未病逝的皇后便是他意志的执行者。 在他答应了朝臣们选秀女的要求之后,大宁十三道的大家族们纷纷各显神通,以各种手段将自家选好的秀女送到了宫中,接受选拔。 而太后和皇后便从茫茫的秀女中,选出了几名门第较为清贵的女子入了后宫。 当然,有些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比如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一位老国公的面子。 这位木妃,便是那位老国公的女儿。 “泽岳见过木妃娘娘,木妃娘娘安好。” 殿内,李泽岳一板一眼地向木妃施礼问安。 “本宫安好,泽岳起来吧,难得你往我这跑上一趟,莫要如此拘谨。” 木妃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轻声细语。 李泽岳站起身来,坐到宫女搬来的凳子上,与木妃闲聊了起来。 小时候,李泽岳仗着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以及自己爱闯祸胡作非为的人设,就喜欢在各宫里乱窜,早早地把宫中各个妃子的性子都打探得清楚。 而木妃的桂华宫,就是他小时候顶喜欢来的地方。 当时木妃仅有二十岁,还未有子嗣,自然对喜欢往自己宫里跑的李泽岳温柔无比, 李泽岳也因此对木妃的感情更深厚些。 “外面不比宫中,万事都要小心为上。若是觉得府上的护卫不得力,你便直接去国公府讨要些人手,本宫自会与父亲去信。” 木妃也听说了李泽岳的情况,询问完他的身体情况后,便直接许诺道。 第40章 母妃 李泽岳心里一暖,还是摆摆手笑道:“无妨,姨母不必担心,我府上的护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护卫我的安全倒也绰绰有余。” “如此便好。”木妃微微颔首,没再坚持。 李泽岳环顾四周,除了侍立的宫女,便是站在门口低着头的太监,便开口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小四李泽风是木妃所出的儿子,今年刚满六岁。 提起儿子,木妃温柔的眉宇间不由出现几分愁闷,道:“让他去偏殿抄书了,几个大字总是写不好,六岁了字还识不上几个,整日快愁死我了。 我记得,你六岁时虽有些顽劣,可读书识字却是很快,几近过目不忘,小小年纪还能与我讨论些圣贤书里的内容。 可你四弟却是如此不堪,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泽岳笑了笑,木妃是个爱读书的,是宫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也很严格。 说小四如何不堪,应是夸大的说法,无非是她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姨母,小四已经六岁了,前两年你给他启蒙倒还好,如今也是时候该给他请个先生。” 李泽岳劝道。 木妃幽幽叹了口气:“本该如此,本宫也是知道的,可奈何确实是寻不到合适的先生啊,总不能寻个大臣来吧。 风儿不是太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说完,木妃陡然一惊,立马抬起头来。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瞬间把脑袋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木妃止不住地有些后悔,好久没有与泽岳如此闲聊过了,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心神一下变得松懈,这才把有些犯禁地话说了出来。 可谁知,李泽岳却朗声大笑了起来:“谁说没有资格的,我和泽鹿都不是太子,还不都是在那位座下读书了。 朝臣怎么了,太傅也是朝臣。为何太子、我、泽鹿都在太傅那里求学,到小四这里就不行了?” 木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泽风拜于太傅门下?可太傅不是已经年迈,不再教授皇家与勋贵子弟了吗?” “他老人家只是不再入宫讲学,又不是不教了,泽鹿如今还被雁妃娘娘逼着隔三差五去太傅府上上课呢。”李泽岳解释道:“我明日便去太傅府上,与他说明此事,他老人家闲着也是闲着,断然不会拒绝的。” 木妃大喜:“那此事便拜托泽岳了。” “姨母哪里话,这是应有之理。”李泽岳豪迈地摆了摆手。 木妃自小待他极好,他只是帮小四找个老师而已,算不得什么。 此后木妃又与他聊了聊他刚写出的几首诗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李泽岳便主动告辞。 从木妃的宫里出来,就已经接近中午。 李泽岳长长伸了个懒腰:“可算能回月满宫好好休息一下了。” 跟在身后的刘建道:“刚刚雁妃派下边人过来了一趟,催促让殿下赶紧过去,说是再不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李泽岳撇了撇嘴,不就是晚去找你一会,用得着生气吗。 心里是这般想的,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在前往月满宫的路上,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他眼里,去慈宁宫见太后,和奶奶说说话自然是好的,可终究心里是有任务在的,没办法完全放松。 去桂华宫见木妃,两人感情虽好,可那里终究不是他生活的地方。 而在他心里,回月满宫,就等于回家。 站在熟悉的院门口,看着那棵高大的桂树,虽然前几天刚刚来过,可心境却已然不同。 “哎哟,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啊,还知道回来啊。” 刚刚走进殿内,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熟悉的挖苦声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泽岳扭头看去,雁妃雍容万千地坐在椅子上,锦书坐在她身侧,李泽鹿这小子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 “母妃。”李泽岳嘿嘿一笑,走上前去。 雁妃轻声叫道:“哎,你可别叫我母妃,去桂华宫叫那位吧,温温柔柔的,做你母妃正合适。” 李泽鹿和锦书用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您说什么呢,我这累死累活在宫里跑上这么一圈,就为了中午能在这陪你吃个饭。 这下好了,别说吃饭了,连个好脸都没看见,这算什么事嘛!” 李泽岳不服气地嚷嚷道。 “哼,谁让你先去见那木妃的,本宫早就知道你与她关系亲近,谁知连我都绕过去了,竟先去她那走上一趟。” 雁妃依旧不依不饶。 “随你吧,我累了,睡觉了。” 李泽岳干脆不搭理雁妃,直接找了个软和的木榻,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嘿,你这小子。” 雁妃气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到木榻前,伸手掐住了李泽岳的耳朵:“你给我起来。” “我不。” “起来。” “我就不。” 刘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熟视无睹。 不如说,早就习惯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这一家子,哪里像是天家啊。 雁妃和李泽岳拉扯了一会,也有些累了,气哄哄地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泽岳这才从木榻上下来,嬉皮笑脸地把雁妃扶上了木榻,自己坐在凳子上。 “伤好了?” “早就好了。” 李泽岳抖了抖肩,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非常健康。 “我听说今日你去见太后时,太子妃也在?”雁妃瞥了眼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问道。 “没错。”李泽岳挑了挑眉毛,接着道:“而且我还当着她的面,向太后求娶清遥了。” “什么?” 不止雁妃大惊失色,锦书和李泽鹿也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是如何说的,你是不是脑袋傻了,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就说出来呢?”雁妃连忙问道。 李泽岳哼哼道:“那又怎么了,昨天晚上那烟花看到了吗? 是我放的,当时我就跟清遥在摘星楼上,去摘星楼的手令还是你替我向父皇要的呢。 府上的人已经去散布消息了, 用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二皇子李泽岳为定北侯长女放了一场大宁建国以来最盛大的烟火!” 第41章 蹭饭的皇帝 雁妃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去。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莫不是以为放个烟花就能让陛下把清遥丫头许给你了?” 雁妃皱着眉头,严肃道。 “我当然没这么想,但凡事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的嘛,要不然一直这样和清遥不明不白的,总归是不成的。” 李泽岳挠头道。 雁妃叹了口气:“你和清遥的事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你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点头,然后揉了揉肚子,看了眼殿内摆放好的桌子,叫道:“我都快饿死了,午膳怎么还没送来呢?” 锦书走到门口,朝院里看了一眼道:“这不都在门口等着的吗,都进来吧。” 门口那些提着饭盒的太监们匆匆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把饭盒内的菜肴摆放到桌子上。 刘建走上前,拿起小太监递上的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口,确认无毒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开饭咯开饭咯。” 雁妃入座后,李泽岳笑呵呵地和锦书、李泽鹿地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李泽岳早就等不及了,他还想让刘建再去御膳房要来一份。 这时,院内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陛下到——”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 “啧,蹭饭的来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地放下筷子。 雁妃白了李泽岳一眼:“说什么呢,还不快迎驾。” 说罢,便匆匆向门口走去。 姐弟三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跟上了雁妃。 没等他们出门,穿着黑色常服的皇帝便龙行虎步地走进了殿内。 “妾身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挥挥手:“免礼,都起来吧。” 李泽岳直起身来,看向这个刚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的面容依旧坚毅,脸上已有了几道皱纹,却不显苍老。多年来身居九五之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身为皇帝的霸道。 雁妃笑嘻嘻地搀住了皇帝,笑道:“陛下今儿个怎么想着到月满宫来了,也没派人来通报一声,妾身也没做个准备。” 皇帝看着相识数十年的爱妃,上扬的眼角也柔软下来,开口道:“今日事少,刚刚批完奏折,便想着来你这转一转。 听说御膳房给月满宫做的菜连滋味都比其他宫里好上一些,朕就想着亲自过来尝尝,没有打扰到你们一家子吧。” 一听陛下确实是来吃饭的,雁妃看了刘建一眼,却见刘建早早地就搬了个凳子,放到了上首位置。 “陛下哪里话,您是一家之主,妾身是您的妻子,妾身这两儿一女是您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打扰呢。” 雁妃笑吟吟地扶着皇帝坐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皇帝的旁边。 锦书和李泽岳三人也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端庄贵妇,眼里不由浮现出了当年雁妃那娇憨活泼的少女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 当年那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如今终于成了一位代掌皇后权柄管理三宫六院的皇妃。 从她刚刚的话来看,也完全把老二当成了她亲生的孩子。 这也难怪,从前她就与皇后关系极好,老二又被她带大,出现真正的母子之情也是难免的事。 “父皇快尝尝吧,看看御膳房为月满宫做的菜与其他宫里到底有何不同。”锦书笑嘻嘻地劝道。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与雁妃年轻时有六分相像,一向最受自己宠爱的闺女,伸出筷子开始吃饭。 好久没和妻儿们坐下吃一顿家常饭了,皇帝的心情很好。在皇后去世之后,在这冷清清的皇宫里,他一直都觉得月满宫是最像个家的地方。 然而,在一个人心情很好的时候,总会有个影响你心情的人出现。 快要饿死的李泽岳见皇帝终于磨叽完了,立刻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开始风卷残云起来。 皇帝皱着眉头看向饿死鬼投胎般的老二,训斥道:“你是三天没吃饭了吗,吃那么快做什么?” 李泽岳愣愣地抬起头,嘴边都是沾上的米粒子。 不是,我寻思吃个饭吃快点也不犯毛病啊。 “回父皇,儿臣许久没跟您一同吃饭了,心里高兴,故胃口大开,吃的急了些。” 李泽岳满嘴瞎话道。 “噗嗤。” 刚刚吃了口米饭的李泽鹿一个控制不住,把米粒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皇帝又瞪了眼李泽鹿。 李泽鹿不禁缩了缩脑袋。 “看见朕就胃口大开,那若是和清遥丫头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你不得激动地把这白瓷碗都吞下去啊。” 皇帝淡淡道。 闻言,雁妃和锦书身体一下绷了起来,看向李泽岳。 “若是果真能如此的话,儿臣也不是不能吃。”李泽岳也来了精神,嬉皮笑脸道。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出筷子夹了口饭菜,转而道:“刺杀你的那个和尚,身份已经查明了。” “是什么?” 皇帝既然没再继续说赵清遥的事情,李泽岳自然不能逼问,只好跟着他的节奏继续走下去。 那个相国寺戒律僧,李泽岳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那一掌完全不顾生死、不计全寺僧人的性命,是最令他费解的。 如果说他也是太觉教反贼,那完全没有刺杀李泽岳的必要,这样做不仅让他们丧失了逃生的机会,还会把整个相国寺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这么做的后果已经很明白了,皇帝大怒,全寺锒铛入狱,京城太觉教据点全部被肃清。 这完全不是一个成熟的间谍该做的事情,杀了李泽岳对太觉教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个戒律僧原是北朝的僧人,三十年前游离至相国寺,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采律官衙门怀疑那戒律僧是北朝派来的奸细,意外得知相国寺是太觉教据点后便一直潜伏,直至刺杀你的那晚。” 皇帝一字一句地陈述着赵极向他汇报的调查结果。 桌上三人竖着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第42章 天下第一名捕 李泽岳恍然大悟,如果那戒律僧有北朝身份的话,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理解了。 他凭着明面上太觉教反贼的身份,对李泽岳刺杀,本就没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意思。 反正只凭太觉教的身份,被逮捕入狱也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杀了李泽岳,让大宁皇帝少一个儿子,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还可以激化大宁朝廷与太觉教的矛盾,搅浑大宁的局势。 对北朝来说,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着李泽岳明了的神色,皇帝点了点头,老二还是很聪明的。 “北朝对我大宁的渗透当真严重,连一个和尚都是埋伏三十年的闲棋,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爆发。”李泽岳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还好我武功盖世,没遭了他的毒手。” “?” 皇帝和雁妃几人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被观云境武僧一拳捶的三天下不来床的盖世高手?” 皇帝嘲讽道。 李泽岳红着脸争辩道:“那是贼子的搏命一击,自然是狠了些。” 饭桌上欢笑一片,皇帝突然前来的拘束这才消失不见。 “那好,既然你武功如此高超,朕便派你个任务,你敢不敢接?”皇帝接着道。 李泽岳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任务?” 皇帝冷冷道:“是朕在问你。” 李泽岳抿了下嘴,强撑道:“有何不敢?” 皇帝点点头:“前些日子你大哥向我举荐你做今年春闱的考官,被朕否了。 朕又想了想,你整日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正好近日春闱将要举行,前些天你又与刑部有些交集。 你不是自诩武功盖世吗?朕便令你观风刑部,主掌刑部十三衙门,目前的任务便是负责今年春闱时京城安全事宜,确保春闱顺利举行,如何?” 李泽岳愣住了,这是皇帝第一次向他发派任务,还将十三衙门交给了他。 来不及深入去思考,李泽岳站起身来,跪伏于地:“儿臣领旨。” “嗯。”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北边有些乱子,定北侯正替朕处理着外患,你就给朕好好守着春闱,别整出什么内忧来。” “是。”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雁妃递上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行了,朕走了,你们慢慢吃。 看来他们说的还真没错,月满宫的饭确实比其他宫里的滋味更好些。” 皇帝站起身来,笑着走出了月满宫。 “妾身恭送陛下。” “儿臣恭送父皇。” 送走皇帝后,李泽岳傻傻地坐在饭桌旁,连饭都忘了继续吃。 雁妃推了推李泽岳:“想什么呢,吃饭啊。” “唉。”李泽岳叹了口气:“母妃,儿子这次可当真要入局了啊。” …… 离开皇宫后,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地向王府走去。 “皇帝怎么会想着让自己执掌刑部十三衙门呢?” 他知道自己昨晚借烟花向皇帝表明态度后,皇帝一定会为此事做出反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直接把十三衙门扔给了自己。 这是要干什么? 一路思考着,他慢悠悠回到了自家那恢宏的王府。 “殿下,刚刚宫里来了人,送来了一套官服和一枚令牌。” 刚走进大门,晓儿就急匆匆跑到他面前说道。 “效率真高啊。” 李泽岳笑了笑,跟着晓儿走进屋内,看到了叠放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十三衙门制式袍子。 拿起那块黑铁令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正面刻有一个“刑”字,背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黑色盘龙。 这应该就是刑部十三衙门的身份象征了吧。 指间摩挲着这块令牌,李泽岳回想着关于这个衙门的一切。 刑部十三衙门本由太祖皇帝设立,大宁以武兴国,江湖世家门派众多,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又极为强盛,往往会出现侠以武犯禁的事情。 十三衙门就是为了弹压建国后蠢蠢欲动的江湖势力们而专门创建的暴力机关。 太祖时期,各州府都设有十三衙门分舵,每个分舵都有一名总捕坐镇,维护着各州府的治安。 在此期间,十三衙门作为太祖皇帝时期的鹰犬,没少对那些不听话的江湖势力动用暴力手段。 在如此高压之下,自然有许多反抗朝廷的势力出现,面对这种情况,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姑息。多年以来,有无数的江湖世家门派灭亡于十三衙门的屠刀之下。 等到太祖殡天,新帝登基,朝堂江湖皆迎来一阵动荡时期,十三衙门各分舵在这一时期迎来一系列江湖世家门派的反扑,遭受重创。 采律官也在这一时期诞生。 由当朝皇帝直属的采律官衙门比刑部十三衙门更加凶狠、更加不择手段。不同于刑部十三衙门,采律官们喜欢躲在暗处,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盯着你。 那些反扑十三衙门的势力在皇帝掌握局势后,很快再次迎来了采律官的清洗。可刑部十三衙门的荣光,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现如今,只有寥寥几座州府还存在着十三衙门的分舵,勉力维持着他的职能。 虽然有些没落,但这个衙门背后的底蕴依旧不可小觑。 而那些暗中的势力,则与朝廷结下了更加深厚的矛盾。 他们虎视眈眈,一直在寻觅机会,为曾经遭受屠虐的亲朋师友们复仇。 李泽岳坐在桌边思考着,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日后铲除太觉教,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一股强大的助力,虽然不清楚皇帝让自己掌管这个衙门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实在是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尽管接手刑部十三衙门会与那些不听调令的江湖势力们站在对立面,但他本身就是皇家子,本就是那些人们暗中寻找机会杀之泄愤的仇人,这方面的考虑倒是次要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他终究还是要想一个能完全把持住这份力量的办法才行。 “晓儿,替我更衣。” 空想没有用,李泽岳决定亲自去刑部十三衙门看上一看。 晓儿帮李泽岳褪去绯红长袍,换上了宫里刚刚送来的官服,尺寸刚刚合适。 站在铜镜面前,李泽岳发现这件衣服与那晚官差们的衣服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虽然都是玄色的劲装,但他的这身衣服的衣襟袖口处绣着鎏金的线边,更显尊贵。 晓儿看着换上差服后更显英姿勃勃的殿下,不禁赞叹道:“真没想到殿下还真挺适合当捕头的,看着比平日穿袍子英俊多了。” 闻言,李泽岳得意道:“那可不,穿上差服,你家殿下就是天下第一名捕。” “嗯嗯。”晓儿一脸崇拜。 第43章 初至衙门 骑上枣红骏马,李泽岳和黑子便再次出了王府。 刑部十三衙门虽隶属刑部,但府衙却并没有和刑部建在一块,反而有一片独立的区域。 李泽岳驱马来到这座与王府并不远的衙门,高大的建筑宣告着它曾经举重若轻的地位。 十三衙门占地面积很大,入眼处是一座七层的漆黑高楼,高楼旁是片宽阔的院子,院子四周座落着许许多多的低层建筑,全都属于这座衙门。 李泽岳翻身下马,施施然走进了这座衙门。 看着脚步急促、捧着文书走来走去的官差们,李泽岳有些意外,他还真以为这座衙门已经没落了,没想到此时还能如此高效地运转着。 这与他听说的完全不同。 这么想着,李泽岳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长须男子的身影。 “看来这位主事,还真不简单啊。” 官差们脚步匆匆,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全国江湖事宜,有缉拿、追捕、审问之责,能将这样的衙门重新运转起来,那张旭主事的能力可见一斑。 李泽岳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他,只好上前拦了个模样年轻的官差。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 刘洋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书,正往案牍库走去。 前些天一群相国寺的和尚被抓进了衙门的诏狱里,他们的身份竟是藏在京城里的太觉教反贼,听说还胆大包天刺杀了二皇子殿下。他捧的文书上,全是他们的口供。 猛的有人拦住了自己,刘洋连忙攥紧了手里的文书,警惕地看了过去。 见来人穿着自家衙门的差服,刘洋的凌厉的目光瞬间放松了些许。 可他又仔细打量了下来人,剑眉星目,长得倒是挺英俊,自己却怎得不记得衙门里有这号人物呢。 刘洋的目光又变得警惕起来。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来人笑呵呵地问道。 刘洋愣了下,那人说的张主事,应该就是张旭张大人吧。 毕竟衙门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姓张的主事。 可这人明明穿着自家衙门的官服,怎么问问题时还带个“你们张主事”呢? 刘洋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只手背了过去,暗中打了个手势。 十三衙门内来来往往的官差们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穿着和自己差不多官服的家伙,可看到刘洋背后的手势后,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李泽岳的耳朵甚至已经听到了暗弩上膛的声响。 刘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同僚,找我张大人有何贵干?” 顶着那么多弩箭,李泽岳压力暴大,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到刘洋眼前,正是宫里今日送来的那块黑铁令牌。 刘洋接过令牌,先是有些迷惑,又将令牌翻了一面,露出了那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李泽岳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年轻官员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把令牌交给了自己,又再次背过一只手去,打了个手势。 “下官刘洋,见过总督大人。” 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看着刘洋打完“安全”的手势后,竟然恭恭敬敬地对那人俯身行了一礼, 正当他们脑海里正不解的时候,又听得刘洋来了句“总督大人”。 总督? 十三衙门多少年没有总督了? 官差们惊诧莫名,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大门下的那名年轻男子。 李泽岳也愣了一愣,只听自家老头说要自己主掌十三衙门,还真没想到竟然真把刑部十三衙门总督的官衔给自己了。 嘿,还真不错。 随后,李泽岳收起了令牌,装成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淡淡道:“带我去见张旭。” “是,大人。”刘洋不敢怠慢,毕竟那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 走进衙门最高的那座大楼,李泽岳四处打量着,官差文吏们都忙着手头的工作,没人抬头来看自己一行人。 名为刘洋的年轻官员带着自己一路走上了第六层,走向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刘洋刚想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哎,你说我穿这一身够干净利索了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本官这要去那位府上拜访,不给那位留个好印象可不成。” “你不是已经跟那位见过面了吗,你这次去他府上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还留什么好印象啊。” “你懂个屁,第二印象同样重要。” “得了吧,你跟人家第一次见面,就间接导致了人家被刺杀,还指望人家给你留什么好印象呢。” “你……算了,本官给你说不明白。 外面的,赶紧进来,偷听什么呢?” 刘洋听了,忙要推门进去。 可李泽岳却先一步跨了出去,推开了房门。 “张主事,您收拾这般利落,是准备去见谁啊。” 房间内,将自己大胡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张旭忽闻此声,一下瞪大了眼睛。 眼睁睁看着一身十三衙门官服的二殿下满脸笑意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殿……殿下?” 张旭三两步走上前去,红着脸拱了拱手:“宫里刚传来消息,要殿下执掌十三衙门,下官刚准备好前去府上拜访,没想到殿下这就过来了。 惭愧啊,下官实在惭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的,我刚在院里转了一圈,人人各司其职,无一分懈怠,这就很好,你的功劳甚大啊。” 李泽岳拍了拍张旭的肩膀道。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有之责。” “行了,别谦虚了,功劳就是功劳,有什么好藏着的。”李泽岳笑呵呵道。 转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张旭说道:“以后在衙门里就别叫我殿下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是,总督大人。” “那个……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柳乱。” 张旭笑呵呵招呼道:“他是我们刑部十三衙门的金镶捕头,也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四大名捕。柳乱,还不过来见过总督大人。” 窗前,一个长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正抬头看着外面的白云。 听着张旭说话,男子这才把目光转了过来,看向李泽岳。 第44章 谋划太觉 站在李泽岳身后的黑子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目光里,那人就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刀。 足够内敛,但剑气四溢。 柳乱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语气平缓:“下官柳乱,见过总督大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没有过于恭敬的态度,也没有太过冷淡,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古井无波的男子,一时有些失神。 关于柳乱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 前些年京城内震惊一时的胡家灭门案,惨绝人寰,全家二十余口无一人生还。 朝廷震怒,一位兵部侍郎全家惨死,犯人是当年十三衙门清洗江湖时刀下的余孽,杀这名胡侍郎,是为报当年他调兵助十三衙门威压江湖之仇。 无论理由如何,这都是对朝廷威严的严重挑衅。 当时正是柳乱接手了这个案子,一匹骏马,千里缉凶,硬生生在大宁边境的万里黄沙中把那九品升日的凶手打断了双腿,带回了京城。 “长刀风吟嘛。”李泽岳回过神来,咧嘴笑道:“柳捕头的名号,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第一次见面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您说他年轻吧,再过两年也三十岁了。可要说他不年轻吧,二十八岁的九品升日境,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年轻豪杰?”张旭笑道: “可若是跟总督您比,他可就差了远了,下官可是亲眼见过您一拳打死那罗汉之体的武僧的,这您可不能否认啊。” 李泽岳嘴角扯了扯:“行了行了,别说这没用的。” 没听见饕餮在吊坠里都快笑烂了吗? 柳乱打完招呼,就重新闭上了嘴巴,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别说对眼前这刚刚见面,还有些不熟悉的“总督大人”了。 但,他是话少,不是傻,刚刚张旭的提醒他也听明白了。 “人家殿下是一个能一拳打死九品武僧的。你是天才,人家更是天才,你搁这摆什么高手脸呢。” 张旭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柳乱忍不住笑了笑,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实在是不能对一个陌生人太过热情,人家还是个皇子。 可能是职业原因吧,他总觉得那些勋贵们,没什么好东西。 至于眼前这个没什么架子,正和张旭嘻嘻哈哈着的二殿下,柳乱觉得还得通过自己的眼睛慢慢观察一下。 柳乱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陛下要怎么处理那群和尚?” 李泽岳顺手捞了一个椅子坐下后,自然地盘起了二郎腿,从张旭的桌子上端起了盘点心放在自己身边,吃了起来。 他发誓,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张旭眼睛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回答起来李泽岳的问题: “陛下对这件事的旨意按理说今日是该下来了,可今天宫里只送来了您要来负责咱们衙门的消息,并没有说起相国寺的事。”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我看看他们的口供。” 一直站在屋里的刘洋连忙上前,把那一摞文书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接过口供,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上面写的东西和他了解的差不多,小僧们大多不知情,知道此事的多是相国寺的大和尚及他们的几位大弟子。 通过口供可知,相国寺每年都会将大部分香火钱和京城内的信息派人送到太觉教里。 这种行为已经秘密进行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太觉教也在持续对相国寺进行渗透,有几个年轻弟子甚至在他们师傅不知道的情况下,也秘密成了太觉教的教众,成为监督慧能方丈的工具。 “这太觉教,当真是有些东西啊。” 放下文书,李泽岳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苦恼道。 “殿下,您是想对太觉教下手?” 张旭细细琢磨着,他自是知道李泽岳的封号的,可那蜀地却又是太觉教的老巢,这对眼前的蜀王殿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尴尬。 可……眼前的这位殿下,到底想不想铲除太觉教,去蜀地就藩,这还是一回事呢。 要知道,就藩之后,可是就彻底失了名正言顺继承那把椅子的机会了。 张旭还想继续向更大逆不道的地方思考,比如就藩后起兵勤王,清君侧? “太觉教是我朝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如果有机会的话,定是要将其铲除。”李泽岳略一沉吟,接着道: “相国寺这件事情,你们觉得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这件事?” 闻言,张旭一下皱起了眉头,问道:“殿下是想通过慧能大师,引蛇出洞?” 提到正事张旭还是很靠谱的,瞬间就把握到了李泽岳的意图。 柳乱也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李泽岳。 “没错,我认为相国寺此事,正是一个削弱太觉教力量的好机会。” 李泽岳手指磕了磕桌面,颔首道。 张旭眉头越皱越紧:“殿下认为,此事该从何下手?” “慧能大师的口供上,只是承认了自己是太觉教的内应,却并没有说明帮助太觉教的动机是什么。 但想起太觉教主董平前朝皇子的身份,再联系上相国寺在前周供奉的地位,我们都不难猜出来,这位慧能大师,属实是前周的大忠臣。” 李泽岳站起身来,看着张旭和柳乱,认真说道:“这一点很重要,董平想要复国,推翻大宁,再造大周,人心是必不可少的。 而若是我们将慧能大师和他董平的关系通过某种方式宣告天下,人人都会得知他慧能是为前周鞠躬尽瘁的忠实臣子。这个时候,我们再向外放出要处刑相国寺这一批太觉教反贼的消息。 你说,那位董教主……是救还是不救呢?” “这……” 张旭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急忙道:“若是不救,天下人自会认为董平是一位薄情寡义的人,连暗地里帮他数十年的臣子都能抛弃,实在是不值得效忠; 可若是来救,就正中了我们下怀,到时便可集中精锐力量,将来人一网打尽!” 李泽岳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是阳谋,由不得他不接招。” 第45章 黎公 “此事当真可行,不愧是总督大人。”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佩服地拱了拱手,又给李泽岳提供了一波情绪价值。 李泽岳谦虚地摆了摆手:“这里也只是简单提出一个计划,具体如何实施,还得细细商讨。” 柳乱此时突然站了出来,行动力一向极强的他开口道:“我现在就去安排各州道的人手去散布消息。” “哎,柳捕头,且慢。” 李泽岳连忙叫住了转身就要出去的柳乱,道:“此事还尚未定下,我准备明日进宫一趟,请来由我们衙门自行处理这群和尚的旨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柳乱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张旭继续说道:“我们衙门在外出公差的比较多,四大神捕与众多金镶银镶捕头大多在各地办案,柳捕头也是前日刚刚返回。 若是计划定下来,我立刻就向他们去信,能召集回来的全都召回。” 刑部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江湖事务,各地都需要人手,而京城毕竟有金吾卫和采律官坐镇,十三衙门便没有将重心放在京城。 这才有了前些天相国寺一事如此尴尬的原因。 当时若是柳乱在场,张旭哪里会与那群和尚拉扯那么多,早就下令强行拘捕了。 同样的,李泽岳也不会受伤。 看着事情聊的差不多了,李泽岳便站起身来,再次交代道:“此次计划在正式敲定之前,务必保密,不要泄漏一点风声。” “下官明白。” 张旭、柳乱和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刘洋同时拱手道。 见状,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笑道: “我……在衙门里,有房间吗?” 张旭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快空了的点心盘子,忙道:“有的,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上一任总督卸任后,衙门就再也没有人用过那个房间,一直空了下来,还保留着当时的布置,殿下若是不满意,吩咐下边人更改便可。” 李泽岳跟着张旭走上顶层的楼梯,闻言,好奇道:“不知上任总督是哪位大人?” “是黎大人。”张旭眼神里带着些追忆,回答道。 李泽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估计也只有这位黎陆黎大人能在太祖皇帝在位时,统领权力如此之大的刑部十三衙门了。 要知道,刑部十三衙门虽名义上归属刑部统管,可十三衙门的总督是与刑部尚书平级的,黎大人在时,同时担任刑部尚书与十三衙门总督之职。 可惜这位大人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之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当今的刑部孙尚书在李泽岳之前也只是代领十三衙门,具体事务从不干预。 说起这位黎尚书,李泽岳眼前便立刻浮现出那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这位老大人在酒桌上是能拿着杯子往太傅嘴里灌的…… “既然是老大人的房间,那布置就不要变了,这也是对他老人家的尊重。” 李泽岳说道。 张旭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作声,继续向上带路。 踏上顶层,眼见之处极为宽敞。 古朴的千里江山屏风摆放着,墙壁四周还悬挂几张字画,雕花木窗半开,微风缓缓吹进房间。 一道黑檀木茶桌居于窗前,纹理细腻,光泽深沉,其旁还摆放了一座软榻。 榻旁便是座精致的香炉。 房间另一边摆放着宽大的书案,当年的砚台依旧躺在书案上,诉说着它曾经那位主人的故事。 书案对面,就是两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密密麻麻,尽是文书。 房间南面,还有片凸出去的晾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座十三衙门。 最让李泽岳瞩目的,就是房间最宽敞的那面墙上,挂着的那张天下堪舆图。 整座天下,南北两朝,塞外高原,详尽无比。 李泽岳缓缓踱着步子,想象着当年那位老者,事实上的江湖盟主,在这座房间里是怎样的威严霸道? “这里很好,以后我就在这了。”李泽岳长舒一口气道。 他还真怕老爷子把房间布置的多么阴森恐怖,跟电视剧大反派似的。 “黎公当时就喜欢在这屋里办公,刑部各司的文件也都送来这里,交由老大人一并处理。”张旭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抿嘴点点头:“老大人劳苦功高,若是不能做出些事情来,我都没脸待在这座房间。” “想来,殿下是定不会让黎公失望的。”张旭躬身再行一礼。 李泽岳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张旭紧随其后。 “行,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等我从宫里出来,再来衙门。” 李泽岳走出刚从张旭口中得知名字的千秋楼,说道。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慢走。” 门前,许多刚刚从刘洋口中得知了二殿下成为衙门新任总督的官差们都纷纷慢下了步子,偷偷打量着李泽岳。 据说昨晚那烟花便是二殿下给赵侯爷家大小姐所放,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词王爷,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李泽岳自然察觉到了到处投来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 要把这座衙门、把这些专业的探子们变成自己真正的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己现在的掣肘,还是太大了,没有真正可以相信的班底,想做些事情还需要皇帝的批准。 这就很不自在。 牵上马,李泽岳和黑子向街上走去。 “你看那柳乱如何?” 李泽岳有些好奇黑子对柳乱的评价。 黑子咂巴了下嘴,想了想道:“真要以命相博,他死,我伤。” 李泽岳嘿嘿一笑,不管真假,这话听得就挺高兴。 起码单凭自家侍卫首领的嘴就能虐杀董平。 “走吧,去太傅府蹭顿饭去。” 太阳渐渐落下,今日属实是有些疲惫了,从早上起来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歇着的时候。 走到太傅府门口,把马缰递给门房,不用通报,李泽岳就脚步匆匆地向里面走去。 “饿死我了,晚饭做好没有啊。” 走进内院,李泽岳便扯开嗓子喊道。 第46章 目光如炬的太傅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泽岳嘴角一下勾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媳妇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样。 转过头,果然看到赵清遥俏生生站在她那小院门口,身后还跟着小昙正俏皮地向自己做着鬼脸。 “你这是什么打扮?” 赵清遥有些惊奇地走了过来,摸了摸李泽岳衣领上的金丝。 李泽岳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令牌,在赵清遥面前晃悠了两下:“看仔细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是也。” “十三衙门?你怎么跑十三衙门去了?” 赵清遥不解地挑了挑眉。 李泽岳笑道:“父皇新给的差事,谁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指不定他那天心情不好,就麻溜地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陛下新给的差事,你是说……” 赵清遥捂着嘴巴,瞪大眼睛。 李泽岳上前拉住赵清遥的袖口,两人的身体贴近了些:“没错,我也怀疑这事和昨晚上有关系,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看他儿子我可怜,把十三衙门扔给我玩吧。” “一会问问爷爷,看他怎么说。”赵清遥眨巴着眼睛,向李泽岳出了个主意。 李泽岳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你今日进宫,见着陛下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在月满宫吃饭时见着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要我统领十三衙门负责春闱之事,对于咱们的事情,他没有提。” “刑部十三衙门职责甚重,春闱也是最近一等一的要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赵清遥装作没听到李泽岳说的什么“咱们的事情”,只是继续嘱咐道。 “哎,我心里有数,就算是为了我们,我也会想办法把这股力量握在手里。” 赵清遥当作没听见,可李泽岳不依不饶,继续嬉笑着说道。 赵清遥一时有些无奈,只得嗯了一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句:“你既是皇子,又接手十三衙门,小心那些江湖中那些贼子们的暗中报复。” 李泽岳点点头,他知道赵清遥在说什么。 一想这回事他就有些头痛,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太觉教,一边又是一群不服管教的江湖势力,这让他该如何是好啊。 “喂,你们两个,吃不吃饭了。”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赵离很无奈,老早就听见李泽岳进门后叫嚷的声音,正想着饭做好了,过来叫他一声,谁知道刚进院门就看到这家伙牵着自家姐姐的袖子,偷偷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清遥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了,连忙后退两步。 李泽岳则厚着脸皮摸了摸肚子:“吃啊,怎么不吃,都快饿死我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着赵离到餐厅走去。 饭桌上,看着李泽岳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老太傅丝毫没有意外。 这小子平日里也没少来府上蹭饭,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在老人家看到李泽岳身上那一套熟悉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的时候,他还是一阵恍惚。 “你小子,从哪偷的这身衣服?” 数十年前,他的那位老友穿着这身同样的官服,镇压了天下南北两座江湖。 李泽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道:“什么是从哪偷的,这是宫里赐的,我现在也是有职位的人了。” 一阵解释之后,老太傅和赵离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你现在是大宁的江湖之主了?”赵离咧着嘴笑道。 李泽岳拿筷子敲了敲白瓷盘子,自嘲道:“屁的江湖之主,十三衙门如今还哪有当年的风范啊,估计如今衙门里只有黎大人在时十之二三的实力了。 更何况,我现在也只是空有个头衔,光杆司令一个,手底下一个自己的嫡系都没有,当的哪门子江湖之主,说出去不够让别人笑话。” 老太傅夹了粒花生放进嘴里,淡淡道:“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十三衙门的存在其本身是好的,我看陛下也是有复苏刑部十三衙门的心思,估计还有些犹豫,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此话怎讲?”李泽岳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李泽岳寻思自己还没主动向老头子提问,他倒主动聊起来十三衙门的事了。 赵清遥和赵离也疑惑地放下筷子,看向老太傅。 看着李泽岳一无所知的蠢笨表情,老太傅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你,还想当黎陆?差的远呢!” “?” 李泽岳气呼呼地深吸口气,憋出一个恭敬的笑脸,道:“学生还请先生解惑。” “黎陆那老家伙在时,刑部十三衙门一直是悬在各大家族,各个门派头上的一把利刃,当时当真是将整座江湖所有不安稳的势力杀的血流成河。 说是安稳无比,实际上这座江湖已经被杀的没有了多少的生气。 同样的,再没有任何势力敢于挑衅朝廷的尊严。 如今的采律官虽然也很强大,可它终究身在暗处,不能像十三衙门一样在明面上,具有强大的统治力。各州道的十三衙门门面在,朝廷对江湖的统治就在,这是那些年每一个江湖人埋于心底的想法。” 老太傅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着依旧有些茫然的李泽岳,有些怒其不争地接着道:“陛下是一位千古雄主,他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有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他自然也想复兴十三衙门这个朝廷在江湖的象征,继续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非得我来当这个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李泽岳听懂了老太傅的话,可他最不解的点,还是在于此处。 老太傅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陛下的儿子?” “还有呢?” “蜀王。” 李泽岳有些明白了。 老太傅又端起了酒杯,李泽岳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杯沿轻轻碰了下老太傅的杯底。 “正是因为你的身份,陛下才决定把你抬出来。 其一,当今江湖,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太觉教这个整日想着复国的叛贼势力,而你,是与他们矛盾最尖锐的人之一。 你从小就怕麻烦,根本就没想过那把椅子,这件事,我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巴不得明天就跑到天高皇帝远的蜀地自己玩去,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你抬出来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大宁天下除了那群整日想着复国的家伙,还有很多和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家伙们,他们都是当年你爷爷和你父亲刀下的可怜人,在暗中惦记着你们皇室的人头。 既然矛盾已然存在,为什么不把你这个本就逃不过他们目光的二皇子抬出来,去跟他们打擂台呢? 再次,十三衙门需要复兴,就需要一个身份贵重、性格强势的掌舵人,这样在发展的道路上,才会少很多麻烦。即使有,你也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想办法解决。 你不是整日觉得自己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吗?现在,你爹把这股底气给你了,现在就看你如何发展。 你不是整日惦记着我家丫头,昨天夜里还放那烟花,向天下明志吗? 现在好了,你向你爹表示了你的需求,现在你爹满足你了,这是他给你的考题。起码目前为止,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就是你爹,这就是陛下, 刑部十三衙门,好大一块蛋糕啊,可你要如何下口呢?” 第47章 再探春归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太傅,看着这个刚刚过完七十大寿,在他眼中那个傲娇无比的老头。 这个自太祖皇帝起兵时就陪伴在其身侧,一直居于幕后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老书生,他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一如既往的明鉴万里,他不仅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连自己昨日那场烟花的目的也被他猜的清清楚楚。 赵离也很是惊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像他爹那样举世无敌的猛将,在做事情的时候也能心细如发。 完全是因为他有老太傅这样的目光如炬的爹! “看事做事都要多想想,从不一样的角度多看看,我从小就这么教育你,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老太傅伸出筷子夹了口菜,重新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这不是有些当局者迷嘛。” 经过老太傅的提点,李泽岳终于想通了自家老爹的意思,心里涌上了种说不清的滋味。 跟皇帝和太傅这种老妖精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自己所思所想的每一步,甚至都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暴露需求,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但李泽岳实在是没得选。 想要更进一步,他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只有真正拥有了力量,他才能有从棋子变成执棋人的可能。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宁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李泽岳脑海中,又涌现出了赵清遥当时在摘星楼顶,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很中肯,很正确。 无论如何,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不能放弃的,不管是不是作为一枚棋子,他都要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 吃完饭,李泽岳和黑子再度牵上马匹,离开赵府。 “今夜不回去了,去春归楼。” 李泽岳面无表情道。 黑子挑起了眉头,乐呵呵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转头就向玉河走去。 路过相国寺时,李泽岳转过头去,看向昔日那精致的大门。 以往人流如织的相国寺如今空荡无比,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庄严的寺庙实际上是一个反贼窝点,自然没人再去里边触霉头。 更何况,朝廷已经派官兵驻守于此地,生怕有小贼胆大包天,潜进寺内去偷东西。 前些天金吾卫就逮到一个,据说那人半夜偷偷潜入大雄宝殿,想刮掉那大佛金身上的金粉,被金吾卫给当场逮捕。 想到此事,李泽岳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财富,人真的什么事都能办出来。 来到春归楼时,夜幕刚刚降临,玉河畔一片流光溢彩,女子的欢笑声在河岸上传荡着。 这一片区域,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的天堂。 春归楼很是热闹,门口停放着各式各样的马车,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声。 老鸨仍然站在楼子门口,笑吟吟地迎接着客人。 见着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走来,老鸨眼神一闪,连忙迎了上来。 她没有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像招揽熟悉的公子一般,笑呵呵道:“公子,今日可算想着回楼子里转转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跨进大门,笑容灿烂道:“今日无事,过来听会曲子。” 春归楼大厅喧闹无比,中间有一座圆台,精致华丽,几位清倌人正在上面轻歌曼舞,轻抚琴弦。 这些天春闱将至,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都汇聚京城,在夜间无事的情况下,自然要来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京城玉河名妓。 而这玉河畔的美人们,真正说得上艳名远扬的名妓们,有多半都在这春归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文人八大雅事,美人们各有所长。 论起名声,丝毫不弱于金陵士子们盛传的“秦淮八艳”。 “公子是想着直接去楼上歇息,奴把琴儿叫上去给您奏曲?”老鸨小心翼翼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在二楼找个雅间吧。” “是。”老鸨带着李泽岳黑子二人绕过拥挤的一楼大堂,走上侧边楼梯,一边问道:“咱家楼子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姑娘,模样都挺不错,公子要不要见见?” “新来的?”李泽岳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随便给我叫来一个吧。” 他发誓,只是见见,没什么别的意思。 春归楼二楼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权贵们准备的,他们若是不愿意在一楼挤在大堂里,又想享受热闹的氛围,看圆台上的清倌人演出,便可以选择二楼的雅间。 房间内侧正对大厅的方向,垂落着一层薄薄的珠帘,坐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一楼大厅。 老鸨带李泽岳走进二楼最为雅致的包厢中,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圆台上的歌姬舞姬们婀娜身姿一览无余。 “公子您先歇着,酒水和姑娘马上就到。” 说罢,老鸨便扭着屁股离开了包厢,下去安排了。 李泽岳负手站在珠帘后,看着楼下宾客们推杯换盏,嘴角不由带上一抹轻笑。 他猜测的没错,大厅内有许多客人一看就是年轻的士子,来春归楼寻欢作乐的。 这时,包厢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怯生生的身影端着酒水走了进来。 “奴家见过公子。” 那身材不高略显瘦弱的姑娘走进包厢,很快通过穿着弄清楚了谁才是正主,迈着碎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将盛放酒水点心的盘子放在几案上,然后矮身行了一礼。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个眨着眼睛的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奴家一十有七。” 小姑娘见眼前这位公子皱起眉头,心底不由一慌。 来之前老鸨专门交代过,屋里这位公子身份可是高到天上去了,千万要小心伺候,提任何要求都不能反抗。 可这公子这副模样,明显是对自己不满意,这可怎么办啊。 第48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李泽岳叹了口气,眼前这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跟当年刚刚捡到晓儿时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绿盈。”绿盈低着脑袋回答道。 李泽岳点点头:“好,绿盈,你会弹琴吗?” “奴家刚来不久,只来得及学一点点,尚不熟练。”绿盈把脑袋低的更狠了。 李泽岳嗯了一声,坐到珠帘前的软榻上,继续观赏楼下的歌舞。 就在绿盈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泽岳接着开口道:“一会出去的时候,给老鸨说,就说我说的,你以后安心学琴,当个清倌人吧,不必再出来伺候人了。” “啊?”绿盈愣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 但她牢记着老鸨告诫她的话,不要反抗眼前这位公子的任何要求,于是便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见李泽岳不再说话,绿盈便端起酒壶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黑子向前走了两步,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绿盈再次愣住了,这位明显是护卫模样的壮汉,怎么抢主人的酒喝呢? 黑子没在意绿盈的目光,只是冲李泽岳点了点头。 “没事,继续倒酒吧。”李泽岳对绿盈微微笑了一下。 绿盈重新拿起一个酒杯将其斟满,放到李泽岳的手边。 此时,大厅曲声暂歇,余音绕梁,酒客们纷纷为刚刚台上的姑娘喝彩。 “哎,是诗儿姑娘,诗儿姑娘怎么上台了?” “听闻诗儿姑娘是玉河上最有文才的花魁,据说曾有国子监监生与她斗诗,都惜败一筹。” “莫非今夜咱们能见识到诗儿姑娘唱曲不成?” 一位眉眼秀气,举手投足带着书卷气的姑娘走上圆台,笑容满面地冲客人们施了一礼,大厅瞬间喧闹起来。 “客人们,能否安静一下,诗儿有话想对大家说。”圆台上,诗儿缓缓开口道。 “快闭上你那嘴,听诗儿姑娘说话。” “都快别说话,好不容易见诗儿姑娘一面,别把人吓跑了。” 随着大厅内喧闹声渐息,诗儿脸上才带着浅浅笑意,再次开口:“首先奴家代表春归楼,感谢各位客人捧场,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春归楼的支持。” 不等酒客们再次起哄,诗儿接着道:“奴家知道,在座的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举人老爷与年少有为的公子们,为了欢迎各位来到京城,春归楼今日的酒水钱,一律八折优惠。” “好!” “春归楼大气!” 一听这话,酒客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意,这“打折”这一名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些年来,京城许多商铺都采用了这种经营方法。 诗儿等待客人们谢完,重新开口道:“当然,姑娘们的辛苦钱是不能给各位折扣的,大家这可都得体谅一下啊。” “哈哈哈。” 台下酒客们顿时笑成一团,就连李泽岳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姑娘。” 诗儿双手虚压,示意客人们安静一下,清了清嗓子:“既然在座不乏天下各地的才子,我们春归楼楼主凝姬姐姐便想了个有意思的主意,各位且听好。 凝姬姐姐说,自古美人配才子,今夜恰逢盛景,何不出个题目,作些诗词,让各位公子们大展才华呢? 实不相瞒,我与我们楼主凝姬姐姐都极为欣赏出口成章,泼墨为诗的才子们,今夜一见如此多的年轻俊才,楼里的姐妹们都有些按耐不住心思,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见识见识各位的才学,不知客人们意下如何呢?” 诗儿话一说完,大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闹。 “好!” “这个主意好,才子佳人的故事,谁不爱看?” “哎,诗儿姑娘,不知是何题目,胜者有什么彩头吗?” 诗儿点点头,笑道:“题目一会由我凝姬姐姐来公布,文体诗词皆可。 至于彩头嘛……” 诗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才终于开口道:“排名前三的公子,今晚酒水钱全免,而谁若是夺魁…… 我家凝姬姐姐今夜可是梳妆好咯。” “凝姬?就是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花魁的凝姬?” “春归楼的楼主,人在京城却压的秦淮八艳黯然失色的凝姬?” “传闻中凝姬姑娘美艳无比,一见凝姬而觉天下百花失色。” “疯了吧。” 酒客们呆愣愣地看着台上的诗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口中说的话。 但诗儿姑娘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下了这个春归楼最大的彩头,由不得她们不兑现承诺。 “难道说……我们今晚真要见到凝姬姑娘迎来她的第一位入幕之宾了吗?” 酒客们表情瞬间复杂起来,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哪位公子与凝姬有过什么特殊的传闻。 “是真的哦,凝姬姐姐亲口说的,诗儿可是不会骗你们。”诗儿笑嘻嘻地说道:“一会会有姑娘将笔墨送到想要参与活动的公子身边,希望各位才子们不吝才学,尽情施展吧。” 说着,就有许多捧着宣纸笔墨的姑娘笑靥如花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走进大厅,在各个桌子前穿插着,一有公子招手,她们便笑呵呵地走过去,将宣纸笔墨奉上。 诗儿站在台上,看着一楼想要参与活动的士子们都有了纸墨,这才再次开口: “各位所作的诗词,诗儿一会都会在台上诵念出来,也会把排名一同说出,如果大家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大家认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诗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指,缓缓道:“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我们的重头戏。 由凝姬姐姐亲口向我们揭晓,今日的题目吧!” 酒客们都抬起头,看向了诗儿手指指的方向。 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珠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这么站在珠帘前, 眉眼含笑,仪态万千。 美,太美了。 细挑的眉毛似两片柳叶轻扬,眼眸深邃勾人,又在顾盼间泛起波光,琼鼻秀挺,红唇轻张,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着无尽的妩媚与风韵。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人们便觉得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那些久经风月的才子们都似乎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是看着那张勾人的脸颊,呆呆地沉醉着。 第49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就是天下第一花魁吗?” 良久,才终于有人从那双魅惑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 这个名叫凝姬的女人似乎很是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只见她轻轻扭动着腰肢,抿嘴轻笑,身上轻纱慢摇,又引得楼下酒客们深深咽了口唾沫。 “诸位,小女子今日斗胆,为各位才子出题。”凝姬朱唇轻启:“各位皆知,我等青楼女子虽身份卑贱,但心中亦有情意。 情之一字,自古最难言语,思念之时,其中万千愁苦,更难诉说。 今日题目,便是以我等女子视角,作一篇思念心上人的诗词。” 凝姬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 写女子思念情郎的诗? 这…… 台下才子们纷纷皱眉,自觉有些为难。 女子情思最是细腻,最难猜测,最难琢磨。 只能说,还好给出了大体范围,只写相思,还能尽力把握。 众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有的已然开始低头沉思。 诗儿在一旁轻声笑道:“诸位莫急,半个时辰为限。” 凝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了原处,那道珠帘也被静静地合上。 二楼的一个房间中,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凝姬离去的房间,痴痴地看着。 “少爷,今晚您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年轻公子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弯着腰,嘿嘿地笑道。 穿着墨绿锦袍的公子回过神来,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见到这个女人,我才知道以前玩的那些都是什么庸脂俗粉。若是今晚能得到她,这次来京城就不亏。” “少爷的才华,老奴是知道的,老奴这就为少爷讨要笔墨,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诗词。”中年管事殷勤道。 墨绿锦袍公子点了点头,对诗词一道,他一向有充足的自信,看今夜这个情况,夺魁应是势在必得了。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京城,只要不遇见传说中那一位,写诗这方面,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毕竟,我这桐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锦袍公子心里自信地想着。 大厅中,已然有人提起笔来,开始细细斟酌。 在春闱科举中,诗赋也是重要考试科目,每一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都有着不俗的诗赋功底。 二楼最精致的雅间中,李泽岳坐在珠帘后,端起身旁的酒杯,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 绿盈站在李泽岳身旁,看着楼下那些冥思苦想的才子们,又看了眼一脸轻松的李泽岳,不由好奇地问道:“公子,您不写吗?” “不急。”李泽岳略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口气。 凝姬,你在搞什么? “凝姬楼主真的好美啊。”绿盈咂巴着嘴问道:“公子难道不喜欢凝姬姐姐吗?” “我为什么非要喜欢她?”李泽岳乐了,笑呵呵地看着小姑娘。 “凝姬姐姐不仅人美,心肠也很善良呢。”绿盈想了想,满脸感激道:“凝姬姐姐知道我来青楼赚钱是为了赎回被人牙子买走的弟弟,直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弟弟赎回来,还说这些钱以后可以慢慢还呢。” “……” 李泽岳有些无奈:“她有没有打借据让你按手印?” “按了啊。”绿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上边写的什么?” “不知道,绿盈不识字哩。” 李泽岳以手扶额,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识字那你乱按什么,你不怕她骗你?” 绿盈摇了摇头:“凝姬姐姐是好人,她不会骗我的。” “这妮子。”李泽岳有些无话可说,以凝姬的性子,估计能把欠条给写成卖身契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有不少才子开始动笔。 诗儿已经从圆台上离去,换上了另一位模样美艳的姑娘,在台子上轻轻抚琴。 在幽婉的琴声中,李泽岳从果盘里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既然凝姬给自己搭了个戏台子,他倒也不介意陪她玩玩。 说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很久没来找她了,就连上次带赵离李洛他们来春归楼,也没想着见她一面。 确实有些冷落了她。 想起凝姬那幽幽的眸子,李泽岳心里不禁一热。 罢了,今晚好好陪陪她吧。 “绿盈,给我取笔墨来。” “是。” 绿盈笑呵呵地跑去了外面。 李泽岳轻闭眼睛,思考着今晚应该抄哪一首。 以女子视角,那直接就抄女词人的诗吧。 抄谁好呢…… 李泽岳脑中瞬间闪过了好几位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文豪,可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一位的名字上。 若论思君,这一位“赌书泼茶”的千古女词人,可是留下了无数名作。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才子们也纷纷搁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将其交给前来收取的姑娘手上。 诗儿站在圆台上,将收到的诗作一一整理。 她原出身于江南官宦世家,后家中长辈因罪入狱,家中女眷充教坊司,后机缘巧合下,被凝姬赎了出来,成了春归楼头牌花魁之一。 因此,她从小在书香门第的熏陶下,对诗词一道有极深的造诣。 春归楼另一位头牌书儿姑娘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跟着诗儿一起为诗词排名。 这一切都在大厅圆台上进行,保证这个过程的公开透明。 诗书两位姑娘细细品读着众才子的作品,拢共有三十多首诗,数量并不多,并且只排出前三名即可,因此并不麻烦。 但诗儿为了照顾众才子的情绪,毕竟是他们费那么大劲写的,还是从中挑出了十首较为优秀的诗词,在此诵念。 二楼墨绿锦袍的公子仔细观察着诗儿的表情,他很想看看,这位玉河上的头牌花魁,在看到自己的佳作时,是怎样惊讶的模样? 果然,诗儿终于翻到了从二楼递下来的作品,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小姑娘小嘴默念着自己的大作,双眼失神,俊俏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第50章 不愧是我们的第二名 “看来,这位诗儿姑娘的才名也不过如此,看见本公子用半个时辰写出来的作品就那么震惊,倘若是给本公子足够的时间细细斟酌,她恐怕直接惊讶地合不拢腿了吧,哈哈哈。” 墨绿锦袍公子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的表情,摇了摇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终于,诗书两位姑娘将十首优秀诗词了挑选出来,台下才子们纷纷屏气凝神,等待着结果。 “各位公子不愧是我大宁的栋梁之材,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写出如此佳作,诗儿实在佩服。”诗儿柔声道: “前三名的作品诗儿此时已然心中有数,留有最后宣读。此时我们先将其他虽没排进前三,但同样优秀的作品读一下,排名不分先后,大家以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才子们纷纷同意。 诗儿见众人没有意见,便低头捧起一张宣纸,开始诵读起来。 李泽岳伸手捻起一块瓜果,边吃边点头。 有一说一,大宁这些才子们水平都不错,文学功底都很扎实。 大宁建国四十年,世家绵延数百年,文华底蕴之厚,可见一斑。 很快,这几首落选的诗词就被念完了,这些被念到作品的才子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难受得想要抓狂。 身旁的好友们,举起酒杯温声宽慰着。 虽然自己的作品就连被诵读的资格都没有,但内心里还是在疯狂嘲笑自己的朋友。 “哈哈哈,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反正你又睡不到凝姬。” 终于,诗儿把诵念完的诗篇放到一边,捧起了今夜的前三名: “接下来,要为各位揭晓的就是今夜的重头戏了,” “幽思悄寄月轮高,残梦难温旧锦袍。 倦客未归心默默,离人空念意滔滔。 风吟残韵思犹苦,雾隐归期路正遥。 倦客未归心寂寂,离人空念意滔滔。” “这首诗名为《闺思》,出于郑水郑大才子之手,让我们恭喜郑公子荣获第三名。” 诗儿笑语盈盈,带头鼓起了掌。 那名叫郑水的公子尽管脸上写满了无奈,可还是在大厅中站起身来,朝四周为自己鼓掌的酒客们拱了拱手。 一个俏丽姑娘从旁边走到郑水身旁,恭敬地递上一张银镶边的铜质的卡片,上面还刻有“二级会员”的字样。 “郑公子文采斐然,春归楼为表敬意,特向郑公子献上二级贵宾卡。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在春归楼分店,郑公子酒水钱都可享七折优惠。” 诗儿站在台上,向郑水解释道。 闻言,郑水便伸手接过这张卡片,塞进怀里,脸上果然好看了许多。 二楼雅间的墨绿锦袍公子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春归楼……有分店吗?” 中年管事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道:“应是……没有吧,反正小的是没听说过除京城外哪里还有叫春归楼的青楼。” “这当真是做生意的。” 锦袍公子一时无言。 他倒也没继续深究,人家如何做生意是人家的事,万一人家以后会开分店呢,他现在只关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和那位天下第一花魁共度良宵。 如此想着,锦袍公子便紧紧盯着台上的诗儿,等待着她宣读下一位作品。 他虽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京城毕竟藏龙卧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 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二名《寄萧郎》”台上的诗儿姑娘如此说道。 “……” 墨绿锦袍公子手中的酒杯, “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tm是在给我开玩笑吗?” “情丝悄寄小轩屏,瘦影凭栏待月升。 夕日天涯音信杳,离人别后梦魂萦。 云卷残韵愁肠断,雾隐空山别泪盈。 欲问归期君不语,唯留长夜伴孤灯。” 诗儿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首诗。 “这首诗出自我们的甲三号房间的大才子,他当真是一位极有特色的诗人,瞧这七言,瞧这意象,小女子当真不敢想象他是位多么柔情百转的公子呢。 当真不愧是我们今晚的…… 第!二!名!呢!” 墨绿锦袍公子近乎目眦欲裂,不顾中年管事的阻拦,拨开珠帘站到窗前。 “那是……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对,应该就是他,上次我去桐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首《寄萧郎》莫非就是刘公子所写,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等等,这位才第二名,那今晚夺魁的作品,又该是何等出彩?” 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酒客们,刘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此地不是桐州,万事需谨慎。 “在下刘新,见过诗儿姑娘。”刘新站于珠帘前,强行稳住了心态,露出了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 诗儿也抬起头,微微施了一礼,满脸笑意道:“这《寄萧郎》并未署名,我道是哪位才子的佳作,没想到原是刘公子当面,小女子当真失敬了。” 闻言,刘新点了点头,道:“能得诗儿姑娘如此抬爱,刘新实在惭愧。 非是新信不过诗儿姑娘,只是在下实在想知道,今夜夺魁的到底是何佳作,能比在下的拙作更得诗儿姑娘看重呢?” 闻言,台下众人也都更加好奇起来。 在他们看来,那首《寄萧郎》就应是最佳的作品了,要知道,这可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写出来的啊。 诗儿对着刘新歉意地笑了笑,随后从书儿手中捧起最后一张宣纸,开口道: “在看到这首词之前,诗儿也一度认为今夜应是刘公子夺魁了,可接下来甲一号房客人的这首《醉花阴》,实在是让诗儿没有别的选择。” “醉花阴?这诗名当真不错。” “你耳朵坏了,没听到诗儿姑娘说这是词了吗?” “可我读书那么多年,实在是没听过有这么个词牌名啊。” 听着台下的议论纷纷,刘新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第一名是首词? 还是新的词牌名? 刘新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猛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甲一号雅间。 这种种相似之处,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一位只存在于天下才子口中,以他的身份,本不该跟诗词之道有任何联系的人。 第51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 果然,随着诗儿清脆的嗓音缓缓响起,整座春归楼都随之安静下来。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寂静…… 喧闹无比的一楼大厅,陷入了一种无比寂静的氛围中。 “暗香盈袖。” “人比黄花瘦。” “这是一位男子能写出来的词?” 一位才子口中喃喃道。 人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诗儿手中的宣纸,体会着这首词中的感情。 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位女子,日暮黄昏,她独坐于东篱之下,一边饮酒赏菊,一边思念远方的爱人。 秋风拂过,憔悴的女子比菊花更显娇弱。 “这……到底是谁写的?” “千古名句,当真是千古名句。” “我等今夜竟真能见到如此佳作诞生?” 随着一两个人逐渐清醒,大厅中也一下子喧闹起来。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竟能出现如此才华出众的词人。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位客人并未署名,除非他主动出面,我们春归楼是不能暴露客人身份的。” 诗儿在台上摆着手,安抚着酒客们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楼甲三号房间响起,再次让大厅陷入了寂静。 客人们呆呆地看着站在窗边的刘新朝甲一号房间拱手俯身一礼,开口道: “在下桐州刘新,敢问可是二殿下当面?” “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极为仰慕殿下的词名,今日若当真是败于殿下之手,新,心服口服。” 甲一号房间,珠帘后。 李泽岳皱着眉头,透过珠帘看着二楼对面那个一躬不起的墨绿锦袍公子,不由咂了咂嘴巴。 这个刘新,他也是听说过的,桐州刘家最杰出的子弟,据说还有个第一才子的名头,没有武学天赋,但写诗作赋却是一等一的天才。 他只是想来喝个酒听个曲,顺便安抚安抚凝姬,怎么还让人给认出来了呢。 如此想着,李泽岳并未起身,只是坐在原地,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不必多礼。” 声音静静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这一刻,春归楼的所有客人,包括刘新,都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今夜新创词牌名的大才子,竟然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殿下。 听闻这位殿下不仅文采无双,还是一位天赋绝顶的九品高手。 这些日子酒楼说书人都传疯了,听说那日在相国寺中,那行刺的武僧唤出八尺佛陀法相,金光璀璨照亮半座坊市,真如金刚降世。 二殿下凛然不惧,硬生生接了那武僧三拳,如同无事一般。 据当日在场的一位刑部官员所说,二殿下挨了三拳后面不改色,一拳挥出,天地风云瞬间为之变幻,似乎还真真切切听到了龙吟声,一拳就把那八尺佛陀法相脑袋都打爆了。 “真吓人啊……” 如此想着,酒客们匆匆起身,连忙对着甲一号雅间施礼。 马上就要春闱了,若是因为礼数不够这事出什么纰漏导致不能科举,这才后悔一辈子呢。 绿盈愣愣地看着软榻上,手指轻捻着酒杯,自饮自酌的年轻公子。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这位和颜悦色的公子跟一个皇朝的皇子联系到一起。 这时,雅间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传来老鸨的声音:“殿下,您先去顶楼歇着吧,楼主马上就去见您。” 李泽岳放下酒杯,抬起手摸了摸绿盈的脑袋,笑呵呵道:“别忘了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便径直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大厅内,诗儿待客人们施礼起身后,笑嘻嘻开口道:“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今夜夺魁的便是我们甲一号房的客人啦。” 台下客人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且不说人家写的词好不好的,单说人家那身份,你就算今晚把凝姬掳走,我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啊。 刘新见对面那雅间内再未出声,只得不甘地咬了咬嘴唇,退回了珠帘后面。 “公子……” 中年管事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刘新摆了摆手,再次回望了李泽岳那间雅间一眼,因凝姬而变得火热的那颗心变得拔凉拔凉的。 “走吧。” …… 春归楼顶楼, 依旧是李泽岳上次离开时的布置,烛火依旧明亮,轻纱慢摇。 黑子在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下去,在下一层找乐子去了。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烛火摇曳着,在帷幔上留下他摇摇晃晃的影子。 这一层很安静,楼下的嘈杂的声音很难传到顶楼来。 “哒哒。” 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可以想象的是来人十分重视自己的仪态,连每迈出一步都在她要求自己的标准中。 李泽岳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放松地靠在榻上。 来人并未作声,只是缓缓坐在了李泽岳身旁,轻柔地把他的头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李泽岳的鼻子里,并不浓烈,是一种淡淡的木槿花香。 很难想象,这种清淡优雅的香气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全是胭脂浓抹的青楼。 纤细的手指缓缓按在了李泽岳的头顶,轻柔地按压着,缓解着他这些天的疲惫,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放松。 过了好一阵子,李泽岳才伸手拍了拍来人的手背,道:“行了,再按一会就该睡着了。” “人若是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睡一会又何妨呢?” 来人似乎永远是这般善解人意,开口劝慰道。 李泽岳坐起身来,摆了摆手:“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等会再说吧。” “是,殿下。” 来人站起身来,盈盈施了一礼,然后端起榻前桌子上的酒壶,问道:“殿下今日还要继续饮些吗?” “嗯……那就喝点吧。” 李泽岳拿起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还是递给了来人。 反正今日也无事,多喝点酒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身着紫色轻纱,肌肤似雪的佳人。 不论是多少次看到凝姬,李泽岳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声。 世上竟真有这等妖孽。 弯曲细长的眉毛,勾人心魄的双眼,鲜艳欲滴的红唇, 以及……弯腰倒酒时,被淡紫轻纱勾勒出的那身体惊人的弧度。 “殿下。” 凝姬见李泽岳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嘴角不禁微微抿,露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笑意。 李泽岳脸不禁微红,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认识那么长时间,怎样的媚态都见过了,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一颦一笑吸引。 第52章 木槿花开凝夜香 凝姬倒完酒,轻轻端起一盏酒杯,递给了李泽岳。 “这些天有些忙,加上前些天受了些伤,也就没过来看你。” 李泽岳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轻声道。 凝姬长袖轻掩,也陪着饮了口酒水,有些苦涩地笑道:“殿下来找奴家,自是心里念着。 奴家卑贱之人,又能算什么呢,能得殿下偶尔垂怜便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有些牙酸道:“行了,别装了,每次来你都得作深闺怨妇的模样,也不嫌腻歪。” 凝姬却突然瘪起了嘴,作出一番泫然欲泣的模样: “殿下为何如此说奴家,奴家自认并未做错什么,每日奴家都苦苦守在窗前,只盼着殿下何时想起奴家,来楼里看看,可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殿下如此薄情的言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这真不是你刚才搭台子让我陪你演戏的时候了。 凝姬见李泽岳不说话,上挑的媚眼里竟真的涌出些泪花,小心地用手背擦拭着,说不上来的委屈。 “行行行,我错了,今天晚上就用你上次说的那个……知识……怎么样?” 李泽岳见凝姬演的没完没了,只好放出大招。 闻言,凝姬果然不哭了,嘴边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泪珠。 李泽岳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付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凝姬挽住李泽岳的胳膊,曼妙的身体直接靠在他的身上,趴到他的耳边,亲昵地问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昨夜那烟花奴家也看到了,当真是壮观无比,世界上估计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挡的了吧? 怎么样,那赵家妹妹上钩了没有?” 这直呼赵清遥为“赵家妹妹”的妖媚模样,哪里与刚刚委屈巴巴的深闺怨妇是同一个人。 李泽岳有些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与凝姬的嘴拉开了距离。 他怕这女的突然咬他耳朵。 “怎么能说上不上钩呢,我们是两情相悦。”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啊。” 凝姬脸上又浮现出了狡诈的笑意,端起酒杯将其内的佳酿一下倒进嘴里,就这么鼓鼓地含着,俏脸又靠近了李泽岳,撅起了鲜艳的嘴唇。 李泽岳偏过头,不去看她。 凝姬却一下揽住了李泽岳的脑袋,狠狠地贴了上去。 佳酿入口,让他一时有些憋得难受。 片刻后,李泽岳有些恼怒地推开了还想缠在他身上的凝姬,站起身道:“你有病啊,恶不恶心。” 凝姬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原处,盘了个二郎腿,用手托住了俏脸:“那好啊,既然你嫌恶心,那今晚你也得老老实实把舌头收好。”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玩归玩闹归闹,不能耽误晚上的正事。 “你也喂我一杯。” 凝姬见李泽岳不装模作样了,又得寸进尺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了看凝姬那勾人心魄的眼睛,饱满鲜艳的红唇,心脏又止不住快跳了两下。 “本王只喂这一杯。” 李泽岳倔强道。 凝姬眨巴了下眼,不置可否。 李泽岳便有样学样,往嘴里倒了杯酒,再度找寻那张红唇。 这次良久尚分。 凝姬的俏脸染上了些许绯红,直到这时候,她才把李泽岳这些天没来找她,甚至一个消息都没传来,反而放烟火给那小浪蹄子看的郁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两人用独属于他们的方式交流完后,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最近楼子里怎么样?” 李泽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问道。 凝姬斜靠在李泽岳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平日里都挺好的,也没有闹事的事情发生,钱也越赚越多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分店安排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端起酒杯,放到凝姬嘴边,见她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李泽岳也没有强求,自己一口饮尽。 凝姬用头顶蹭了蹭李泽岳的下巴,仿佛这样能让她更舒服一些:“金陵城的选址已经定下了,就在秦淮河畔,没跟其他的同行挨的很近,位置挺幽静的。 布局也仿照京城的总店,后边建了几座院子,私密性也有保证。” “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李泽岳正色道。 凝姬瞥了身边情郎一眼,不屑道:“我做事什么时候用得着这种手段? 放心吧,都是从各处挖来的,咱们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力量挺好用的,挖来那些姑娘时她们的东家也没怎么敢说话。” 敢说话的现在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凝姬心里暗暗补了句。 反正做这种生意的没几个是好人,死多少遍都不亏。 当然,我家殿下除外。 “没暴露吧?”李泽岳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 凝姬呵呵一笑:“你的具体身份肯定是没暴露的,但做生意嘛,总归要彰显些实力,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好欺负不是? 现在江南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们春归楼背后是一位京里的贵人,但具体是哪位,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春归楼是他数年前就布下的一枚棋子,是他蜀王府的产业,而凝姬,正是春归楼明面上的楼主。 “等再过些日子,雪松居在江南的分店也要开业了,你也要多上点心,看着点。”李泽岳嘱咐道。 没错,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雪松居,也是李泽岳暗地里的产业,由府上的账房先生乔四作掌柜。 要么他闲的没事,剽窃杨万里的诗给这酒楼造势作甚。 “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 此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人来到京城,都只为吃上一口雪松居的凉藕,看看到底是不是诗里那个味道。 李泽岳前世是会做饭的,做的还很好吃。 因此,在饕餮觉醒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在口腹之欲上敷衍了,从小到大他可亲自调教了不少厨子,只为做出前世的美味。 第53章 沉默的青丘 青楼、酒楼,这两样产业在这个时代是很厉害的。它们能给李泽岳带来的不仅仅是暴利,还有无穷无尽的情报和信息。 而他,李泽岳,作为背负着一个璀璨文明的穿越者,还有着皇家的身份,若是不能发展好自己的产业,就实在是算他太过无能了。 “奴家准备过些天便启程去金陵,筹备分店的开张事宜,那里总归是要有人坐镇才行。”凝姬从李泽岳身上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道。 无论是开业时需要打理的各种麻烦事,还是新店宣传时需要的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都得她亲自在场。 李泽岳伸手捧住了凝姬的俏脸,歉疚道:“麻烦你了。” 复杂的情感在凝姬眼中一闪而逝,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什么麻烦的,奴家也早就想回江南看看了,自从奴家被卖到京城,便再也没去过江南了。” “到了江南,若是想报仇,直接动手便是,不必瞻前顾后。”李泽岳捏了捏凝姬的耳朵。 凝姬咬了咬牙关,摇了摇头:“奴家不急,一切还是要以殿下的计划为主,奴家在等殿下不再蛰伏的那天,亲下江南,带着奴家将那些该死的家伙全部抹除。” “我会的。”李泽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凝姬的额头:“到时候,那些家伙全都交给你,任你处置。” 这是他给凝姬的承诺。 “这些天我写了部戏,唤做《牡丹亭》,里面也有不少好词,改日我让人把戏本送过来,你从中摘些词,编成曲子。 等春归楼分店开业时,拿出来让姑娘们唱唱,定能吓江南那些文人才子们一跳。”李泽岳笑道:“我准备过段时间让人把戏排出来,等到雪松居分店开业的时候上台出演,生意必然火爆。” “《牡丹亭》?”凝姬挑起好看的眉毛,疑问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一段……真正的爱情故事。”李泽岳嘿嘿一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日后你拿到戏本就知道了。” “好吧。”凝姬也没有强求。 她一向对李泽岳的才华很有信心,正如今日的那首《醉花阴》。 时间渐渐流逝,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喝完了。 “那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泽岳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问道。 凝姬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配合道:“哎呀,殿下,已经子时了,您是不是该歇息了?” “啊,那时辰可是真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可是得早些歇着。”李泽岳煞有其事道。 “奴家伺候殿下更衣。” 凝姬纤手缓缓褪去了李泽岳的官袍,对于这一身十三衙门的衣裳的来历,李泽岳刚刚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李泽岳褪去衣裳,只留了一身单衣,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屏风后的大床。 凝姬慢慢将房中的烛火熄灭,也缓步走到了床前。 “殿下,床头的灯……还要灭吗?” 昏暗的灯光下,凝姬那勾人的脸蛋更显魅惑。 李泽岳一脸正派地说道:“别灭了,我晚上一贯喜欢点着灯睡。” “您是怕……晚上看不清楚吧。”凝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媚笑,缓缓褪去了紫色轻纱,露出了那一身玲珑有致,动人心魄的雪白身体。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周。 “哎呀呀,我醒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突然,李泽岳胸前的吊坠里一道诡异红光亮起,一阵比凝姬更魅惑的声音传入了李泽岳的脑海。 “哗——” 李泽岳大脑瞬间一阵空白, 但小脑却瞬间发育起来。 欲望,无止境的欲望充斥着李泽岳的身体,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一下搂住了凝姬,双双倒在软榻上。 李泽岳疯狂前的最后一秒,脑中想的是。 这一周,完蛋了。 青丘,醒了。 …… 清晨,李泽岳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床。 身边已经没有了凝姬的身影。 “哎呀,小子,你昨晚真是厉害啊,可是快吓死姐姐了。” 吊坠中,那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让李泽岳脑袋再度有些眩晕。 “青丘,这周怎么是你?” 李泽岳的意识沉入吊坠中,开始与青丘交流。 “怎么,你不想姐姐吗,姐姐在沉睡里想的可一直都是你啊。”青丘嬉笑着调戏道。 李泽岳咬牙切齿:“昨晚的劲怎么那么大,你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青丘无辜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欲望上头了,我刚一苏醒,就感受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欲望,姐姐也很懵啊。 不过,你还别说,你那叫凝姬的丫头还真有我九尾狐一族的味道,到时候你问问她,要不要接受姐姐我的传承?” “此事再议。” 李泽岳说完就把意识从吊坠里抽了出来,他可不敢听青丘的教给凝姬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自己都还没把功法研究明白呢。 这时,凝姬似乎听到了李泽岳醒来的动静,端着一杯茶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凝姬。”李泽岳有些不好意思道。 此时的凝姬已经梳妆完成,妖艳的脸蛋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她眼神有些幽怨地坐在了床边,递过了茶水:“知道你每隔几个月都有几天异常凶猛,可你昨晚怎能如此禽兽,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己痛快。”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升腾的欲望和青丘的苏醒直接冲傻了他的脑袋,昨夜的他确实像一头癫狂的猛兽。 突然间,他又有些惊醒,想起了饕餮之前给自己说的话。 “对你来说,青丘才是最危险的。” 凝姬贝齿咬了咬下唇:“罢了,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就容你这一次吧。” 李泽岳有些怜惜地搂过了凝姬,他们的第一次也同样是在一个青丘醒来的夜晚,李泽岳在意识不清中夺走了凝姬的初次。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时刚刚脱离苦海的凝姬,看到疯狂的他,是怎样的无助呢? “对不起,凝姬。” 李泽岳再度道了声歉。 被拥入怀抱的凝姬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真切的情感,她眼睛咕噜一转,贝齿轻起,在李泽岳耳边呼出了阵阵热气:“那……为了表示歉意,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这一次,该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了。” 在李泽岳目瞪口呆中,凝姬将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滑诱人的脖颈,粲然一笑。 这时,就连吊坠里的青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第54章 遵旨 皇宫长长的回廊上,李泽岳呲牙咧嘴地捂着腰间,有气无力地向御书房走去。 “这对吗?” 回想起刚刚在春归楼,与凝姬在一大早上疯狂的一幕幕,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难不成真成了别人勾勾手就会扑上去的废物? 李泽岳思考了一阵,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能引得他如此疯狂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凝姬一人。 “这周没事不能再去春归楼了。”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若是他只知道一味地倾泻欲望,还拿青丘当借口,那他早晚都会成为欲望的囚徒。 只要不在凝姬身边,平日里就算欲望上头,他也能保持理智,克制住自己。 前提是这周没有使用青丘的力量。 今早他们两人又折腾一阵后,总算想起了今日还要进宫的事情,凝姬匆匆派人端上洗漱用的东西,又让人出去买了些早食。 一切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李泽岳算了算,今日没有早朝,皇帝此时应该已经坐在御书房里开始忙碌了,他这才叫上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宿的黑子,骑上大马向皇宫走去。 进宫后一路畅行无阻,寻了个太监让他去御书房前去通报后,他便晃晃悠悠地放慢了步子。 看着回廊旁已有了些许抽枝迹象的银杏,李泽岳愣愣地有些出神。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因公事前去御书房,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君前奏对。 他多少有些紧张。 御书房位于宣政殿以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李泽岳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李莲恩已经收到了太监的通报,早早站在这里等待了。 “二殿下,陛下让您到了直接进去即可。” 李泽岳点了点头,抚了抚身上的官服,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并没有皇帝的身影,李泽岳扭头一看,皇帝正斜靠在旁边屏风后的软榻上,翻阅着中书省今日递上来的奏折。 李泽岳迈步走了过去,来到皇帝身旁,恭敬地施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手里依旧捧着奏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仍然看着奏折上的内容,没再说话。 李泽岳起身后也不急,见皇帝此时没空搭理自己,便静静站在了原地。 软榻前摆放着一个几案,上面已经堆满了杂乱的奏折,有些还散乱地摊开着。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整理起来。 良久,皇帝才放下手里的奏折,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正收拾奏折的李泽岳眼睛一亮,就如血脉觉醒一般,瞬间起身开口道: “父皇为何叹气?” 皇帝睁开眼睛,把奏折朝李泽岳的方向一伸。 李泽岳立刻接过皇帝递来的奏折,用眼神征求了一眼,然后打开看了起来。 “北蛮五千精锐边军向南行军五百里,直逼定北关?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李泽岳看完后,不禁皱起眉头道。 皇帝点点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入春以来,赵山多次与朕来信,言说北蛮边军一直小动作不断,北边采律官密探送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主动出动大军,进逼我大宁边境,这是朕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那……要开战吗?”李泽岳问道。 皇帝不由笑了一声,看向这一直不让省心的老二,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是太子看见了这封奏折,又听到自己这番话,一定又要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什么民生凋敝、国库空虚,不宜轻启战事,万望父皇以天下黎民为重…… 而老二只有单单一句: “要开战吗?” 皇帝抬起茶杯微微一抿,开口道:“开战,自是要开的。 他们估计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朕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挥师北伐,他们慌了。 自开春以来,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以及这看似气势汹汹地大军南压五百里,都不过是在试探朕,试探朕北伐的决心。 在朕眼里,他们的这些行为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那您准备怎么做?”李泽岳好奇地接着问道。 皇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很乐意回答李泽岳的问题:“那进逼定北关的五千蛮子,赵山会处理的。 我们只需要继续保持现状,做足自己的准备,给他们压力,看他们自乱阵脚。 我们自是不急的,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耗着,耗到夏天有夏收,等到秋天有秋收,我大宁这些年风调雨顺,每一年国库都在持续增盈。 这,就是朕敢挥师北伐的信心。” “父皇明鉴万里,天命所佑,儿臣佩服。”李泽岳立刻笑呵呵地送上马屁。 “嗯。”皇帝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你小子今天找我何事?” 李泽岳连忙道:“儿臣昨日去刑部十三衙门看过了。” “哦?”皇帝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李泽岳穿的是十三衙门总督官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等李泽岳回话,皇帝接着说道:“你觉得刑部十三衙门如何?” 李泽岳思索片刻,答道: “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皇帝挑了挑眉毛:“评价还挺高。” “父皇,那张旭可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儿臣以为十三衙门能运转如此高效,那张主事居功至伟。”李泽岳向皇帝为自家马仔请功。 “这还用你说?”皇帝淡淡地瞥了李泽岳一眼:“若不是十三衙门缺不了此人,朕早就把他调到刑部,让他担任侍郎之职了,他还年轻,日后未必任不了尚书衔。” “啊?”李泽岳没想到皇帝对张旭如此看重。 “好好干,那张旭是个有本事的,有他辅佐,你若是还不能把十三衙门给我重新搞起来,朕才要问你的罪!”皇帝脸色转冷道。 李泽岳暗暗咂了咂嘴,早知道就不提张旭了。 “那个……父皇,不知十三衙门昭狱里的那些个和尚,该如何处置?” 相国寺暗通太觉教,是不可饶恕的谋逆之罪,既是钦犯,还是要请皇帝的旨意。 皇帝盯着李泽岳看了一阵,随后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道:“既然他们在你十三衙门大牢里,那便随你处置吧。” 李泽岳愣了一愣,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 “你有什么想法,朕不想听,朕只看最后的结果。” 皇帝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明亮的窗前,缓缓道:“朕把黎公的十三衙门交给了你,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 第55章 莫名其妙的酥饼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泽岳总算松了口气。 与皇帝相处,压力还是大了些。 不过,他总算得到了自行处置相国寺一案的权利。 并且看皇帝的意思,和太傅分析的一样,并没有在春闱后就把权柄收回去的意思。 不要让他失望?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老李啊,你派人去木妃娘娘宫里一趟,告诉木妃娘娘小四的事已经办妥了,他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去上课,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带他过去。” 李泽岳站在御书房门口,对李莲恩交代道。 “奴才晓得了。”李莲恩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二殿下既然交代了,自己按他吩咐的做便是。 李泽岳点点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怎么样了?” 黑子手里牵着缰绳,在宫城门口等待着李泽岳。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看着办,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李泽岳翻身上马,向王府走去。 “走,回府上歇一会,吃个午饭,下午再去衙门。” “是。” 回到府上,黑子把两匹大马牵回马厩,李泽岳则径直向内院走去。 即使他们两人一夜未归,府上人也没有大惊小怪,他们已经习惯了。 走进屋内,晓儿正俯身擦拭着他的书桌。 李泽岳看着晓儿弯腰后玲珑有致的身材,心里不禁一动。 “殿下,你回来啦,昨晚是在衙门上歇息了吗?” 晓儿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毛巾,露出了他熟悉的微笑。 李泽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晓儿伸出了胳膊。 “殿下……” 晓儿有些羞涩地后退了两步,背部靠在了墙上,等待着李泽岳的下一步动作。 李泽岳也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晓儿的身上,脑袋渐渐向晓儿靠近。 晓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看着晓儿紧张的模样,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向着那小巧的嘴巴吻去。 眼看着双唇马上就要接触到一起,李泽岳却看到小姑娘突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突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红唇轻启: “殿下,你昨晚不是在衙门里睡的吗,衣服上怎么有那狐狸的味道?” “啊?” 李泽岳愣了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在春归楼和凝姬厮混了一夜,衣服上自然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 木槿花的味道,确实挺好闻。 “哼。” 晓儿白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拿起了毛巾,擦拭起桌子。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昨晚那不是从衙门忙完太晚了,想着和黑子在春归楼喝点酒放松一下。” “殿下没必要跟奴家解释的。”晓儿又傲娇地嘟了嘟嘴巴。 “只是,你注意别被赵小姐捉到就好,你们两个关系尚不明朗,若是再被她知道你整日在青楼与那狐狸厮混,她再生起气来又有你受的。” “啧。”李泽岳咂了下嘴,这小姑娘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呢。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清遥知道他和凝姬的关系,以她的脾气,估计又少不了一顿折腾。 “狐狸怎么了,小子你家这丫鬟可真不怎么样,对我们狐族有那么大意见。” 吊坠内,青丘又开始表达自己的态度。 李泽岳不得不把意识探入吊坠内:“这小妮子从小对凝姬的意见就很大,不是针对你们。” “哼,迟早让这小姑娘知道我九尾狐一族的厉害。” 晓儿擦着擦着桌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对了殿下,今天有人送到府上两盒酥饼,说是刑部十三衙门张主事送的。” 李泽岳有些疑惑,这张旭怎么给自己送起来礼了,还是酥饼?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道:“来人还说什么了?” 晓儿想了想:“那人说张主事交代了,殿下若是喜欢吃,家里还有不少,张夫人娘家专门给张夫人配了个做糕点的厨师,什么样的糕点都会做。” “?” 李泽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这张旭,整天整点歪门邪道。 把那酥饼拿上来,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嗷。” 晓儿放下毛巾,转身从旁边餐桌上端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盒子,然后把盖子缓缓掀开。 看着这卖相不错的酥饼,李泽岳越看越眼熟,为了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他决定尝尝。 李泽岳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笼罩了他,也让他明白了张旭为何给他送来这两盒点心。 这不就是昨天在千秋楼张旭桌子上的那盒点心嘛! 这家伙是不是看自己把他点心吃完了,以为自己贪吃他这一口? “唉。” 李泽岳老脸通红,心里快恨死了饕餮。 晓儿眼巴巴看着脸色变幻不停的李泽岳,疑惑道:“怎么啦,是味道不好吗?”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奈道。 只要自己还需要这些凶兽们一天,自己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们带给自己性格上的这些缺陷,其他人的种种误解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泽岳叹了口气,自顾自来到小院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还要构思一下此次针对太觉教的计划,下午去衙门和张旭他们好好商讨。 刚思考了没多久,乔四就走进了院子。 “殿下。” 李泽岳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眯眯眼的下属。 上次摘星楼的时候,正是乔四跟着大鹏商号的王寅一起行动,有了那次举世瞩目的烟花。 “怎么了?”李泽岳问道。 乔四拱了拱手:“黑子与我说您挺看重那大鹏商号的王寅,我这里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看他的样子,也挺想攀上咱们王府这层关系。 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要不要再与他见上一面?” 李泽岳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吧,约他到雪松居,我与他聊一聊。” 闻言,乔四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您是要与他一起吃饭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小的以为,殿下屈尊与他一介商贾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乔四皱着眉头道。 李泽岳呵呵一笑:“无妨,我看这王寅也是个有意思的,正好最近有些事情也用的到他,坐在酒桌上谈这些事情,没什么的。 对了,我听说这家伙是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是真是假?” 乔四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跟他手下的伙计聊了许多,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 兄弟们,长刀是真拿不准平台的审核标准,真怕亲一口就进小黑屋啊。 第56章 试试火力 李泽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此人真是个有能力的,那他一直没有实施的一些计划,倒是可以靠此人来进行。 “行了,你把黑子叫到侧院去吧,许久没锻炼了,趁这会有空活动活动筋骨。” “是。” 乔四施礼告退,寻黑子去了。 李泽岳回到屋内,脱下自己那一身紧身官服,换了一个练功裤子,赤裸着上身,来到了侧院。 这是一个片不小的空地,是李泽岳和王府侍卫们练武的地方。 前些天事情有些多,一直没来得及修炼。 “嘶——还真有些冷呢。”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现在毕竟才二月份,刚刚立春,离天气回暖还有些时日。 侍卫们正在不远处训练着,他们都曾是御前出来的精锐士卒,实力强悍,从未疏忽过自身实力的提升。 李泽岳先拉伸了几下身体,就扛起地下放着的巨大石锁,围着院子跑起步来。 不用怀疑,他的蜀王府空间就是那么大,尤其是这片被他改装成演武场的侧院,更是极为宽敞,比他的院子大出三倍还要多。 跑到身体微微发热,李泽岳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但却并未放下石锁,反而继续把它扛在肩上,做起了蹲起。 其他的武者,都能靠真气的突破带动境界的提升,从而提高自身实力。 而他不同,他修炼的功法与常人不同,与目前整个时代也不同,他练的是远古凶兽的运气路线。 苦哈哈的他,只有将肉体锤炼到一定程度,真气才会在体内运转,若不然,汹涌的狂暴真气会将他身体直接撑破,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还好,境界的提升也会相应带动他肉体的坚韧程度,要不然他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类的体质达到凶兽的层次。 上次饕餮附体,就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载饕餮强悍的力量,才造成肌肉经脉的损伤。 其实以他当时的肉体程度,硬扛那智明和尚一拳也不是不行,但伤的也会更重一些。 扛着石锁做完深蹲,李泽岳的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上身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 可他依旧没有休息,一只手抓起一个小型的石锁,开始挥拳。 初春的阳光下,李泽岳赤裸着上身,在寒风中坚持着。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懈怠。 那一晚,李泽岳就是用这个姿势,一拳捶爆了智明和尚的脑袋。 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泽岳身边,静静地看着。 过了许久,李泽岳才气喘吁吁地放下了石锁,剧烈地喘息着。 “殿下的身体素质又有进步了。”黑子笑着夸奖道。 李泽岳摆摆手:“你可滚吧,那么多天没练,我怎么感觉体力还有些下滑呢?” 黑子撇了撇嘴:“殿下昨日若是不去春归楼,小的敢保证殿下还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 李泽岳瞪起了眼睛。 黑子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说。 “来,练练。” 李泽岳兴冲冲道。 黑子点点头,他自是知道殿下叫他过来是当陪练的。 两人分开立于场上,各自拉开起手式。 演武场上的侍卫们也不训练了,纷纷闪开地方,开始围观起来。 李泽岳的拳架是经典的军中架式,看上去刚猛十足。 而黑子的拳架却是让人有些迷惑,他一手握拳,一手呈掌,站不站、蹲不蹲,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高手风范。 细腻春风中,桂树轻摇, 李泽岳振刀示意。 呸,搞错了。 李泽岳动了,他迈开步子,率先出击,大开大合,一拳递出直取黑子面门。 黑子微蹲的前腿轻轻横挪,左手呈掌挡开了李泽岳的一拳,后腿蹬地发力,右拳冲向李泽岳腹部。 李泽岳发力已老,无法变招,身体便顺着黑子左掌拨开的力量,向左边闪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黑子这一拳。 站稳后,李泽岳左腿支撑身子,右脚一个侧踹,直奔黑子胸口。 黑子向后闪出一步,左臂挡住李泽岳势大力沉的一脚,一个转身,右臂成肘,挥向对面那人的胸部。 李泽岳矮身躲过,右手又是一拳,挥向黑子小腹。 黑子此刻却轻点脚尖,腾空而起,翻身蓄力,一个鞭腿甩向李泽岳。 李泽岳双臂挡于面前,身体却有些承受不住黑子这一腿的力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卸掉那一脚的巨力。 “再来!” 李泽岳轻咳两声,兴致高涨。 说罢,再次主动向黑子冲去。 又是一记直拳,这一拳非常的快,比刚刚那一拳要凶猛数倍,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子面门。 黑子嘿嘿一笑,没有选择躲避,反而用比李泽岳更快的速度挥出拳头,硬扛这一击。 “嘭——” 以两人为圆心,这一拳的力量竟震的四周尘土飞起,飘散开来。 李泽岳又是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摔着拳头,疼得呲牙咧嘴。 黑子则慢慢收回右手,背于身后,显得风轻云淡。 “tmd。” 看着黑子那张丑脸李泽岳就来气,等缓过劲来,再次举着拳头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非常有默契地并未使出任何功法招式,只是全凭身体素质进行着搏斗。 这也是李泽岳锤炼肉体的一种方式。 挨打嘛,挨着挨着就变强了。 他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黑子的,但两人的这种对练,对于培养他的战斗意识有着很大的帮助。 尽管他全程都在被压着打,但李泽岳总是乐此不疲。 直到他累的气喘吁吁,体力耗尽,这场搏斗才算结束。 “不打了,累死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摸了摸身上挨了拳头的几处地方,酸酸涨涨的,疼的脸都有些抽搐。 黑子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反正是你叫我打架的,受了伤反正不能怨我。 李泽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汹涌的真气在经脉游走着,缓解着肌肉的酸涨。 没多久,晓儿来到了演武场门口,喊道:“午饭做好了,都别练了,该吃饭啦。” “来了。” 李泽岳光着膀子,此时倒也不嫌冷,向院门走去。 侍卫们也三三两两地穿好衣服,去他们的餐厅吃饭。 第57章 正式上任 吃完午饭,李泽岳再次前往衙门。 这一次,他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自家王府的豪奢马车。 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独特的暗金山字印宣告着马车主人的身份,黑子率领着六位王府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着华贵的马车。 行人们看着这占据半条街道的队伍,纷纷避让,生怕冲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衙门离王府并不远,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十三衙门威严的门口。 李泽岳身穿金缕总督官袍,发髻高高束起,不苟言笑地从马车上走下。 主事张旭和金镶捕头柳乱站在大门牌坊下,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十三衙门官差,在此迎接着他们新上任的主官。 昨日李泽岳来衙门并未惊动多少人,只是和张旭他们浅浅地聊了几句。 而今日,则是刑部十三衙门新任总督李泽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镇压江湖数十年的庞大组织,在黎公去世的十数年之后,在这一天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 阳光冲破云层,洒在威严庄重的大门上,张旭站在数百黑衣官吏之前,被光芒扯下大片乌黑的阴影。 这位十三衙门的中流砥柱,乌黑官袍整理地一丝不苟,站在为首的位置,拱手,俯身,行礼。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柳乱今日也破天荒地穿上的官服,梳了梳凌乱的头发,站于张旭身后,紧接着缓缓道: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再然后,他们二人身后密密麻麻数百名探子在同一时间,轰然俯身行礼: “吾等见过总督大人!” 声音高而不杂,轰如雷鸣,回荡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李泽岳站在门外,看着这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面色平静无比。 他清楚,此时的自己,并没有让这些天下最顶尖的探子们施礼的资格,他们尊敬的,或许只有自己身上的这套总督官袍,还有腰间的那枚令牌。 李泽岳抬了抬手,高声道:“诸位请起。” “哗啦——” 此地是如此的安静,无一人敢出声言语,只有官吏们齐刷刷起身时衣服的摩擦声。 “我叫李泽岳,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新任主官。” 数百人众目睽睽之下,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运转真气,让自己的声音能准确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在场有很多人听说过我,知道我的身份。” “你们心里可能会想,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皇子,为什么要来做你们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昨天之前,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情。” “但今天,我来到了这里,站在了你们面前,站在了刑部十三衙门的大门之下,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重振刑部十三衙门的威名,继承黎公的意志,将我十三衙门重新建设成我大宁朝廷在天下十三道江湖的象征。”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将会看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崭新的刑部十三衙门屹立在江湖之上。” “我要让天下的江湖人们,见我十三衙门令牌,如见斩头刀!” “诸君,共勉。” …… “大人,您那一席话真是说的下官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立马抽出长剑,砍他几个太觉教反贼的人头。”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房间外的台子上,俯视着整个衙门。 张旭站在他身旁,正攥着拳头,胡子乱颤,一脸激动地诉说着。 柳乱依旧神色平静,盯着李泽岳的背影。 他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不喜欢听人说的大话,只看行动。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当时在场的探子们脸色涨红激动的心情。 十三衙门压抑太久了,他们太希望有人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重塑当年荣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位九品的王爷。 “只说虚的没有用,还需要一次真正的胜利,激发出他们的自信心。” 李泽岳转过身来,坐回茶案前的榻上,笑道:“陛下已经应允我们自行处理相国寺一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的计划了。” “是。” 张旭和柳乱朝李泽岳拱了拱手,神情都认真了起来。 软榻旁的香炉已经点燃了从府里拿来的熏香,李泽岳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聊。 “衙门向外传播消息的渠道多吗?”李泽岳问道。 张旭点点头:“我们的实力虽大不如前,但在各州道都布有暗中的据点和许多暗子,在收集传递情报这方面他们都有极强的能力。” 李泽岳微微颔首,他相信十三衙门在这方面的能力。 “如果此时召集回没有身负重要任务的大捕头们,他们回京需要多长时间?”李泽岳又问。 张旭想了想身在各地的同僚们,给了个保守的答复:“两个月,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再从当地返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 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两个月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此次行动是由他们十三衙门负责,给太觉教设下陷阱,需要他们作为主力作战。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到时候估计还得从采律司和金吾卫调集高手。 柳乱似乎看出了李泽岳的想法,开口道:“大人若是担心时间问题,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还需要向外散布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以及对那群反贼和尚处刑的通告,这些消息传到太觉教耳朵里都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月时间也差不多。” 闻言,李泽岳舒展开了眉头,他刚刚确实有些钻牛角尖了。 “如此,两个月便两个月吧,今天就下召集令,除有重要任务的银镶捕头及以上的官员,全部回京待命。”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关系,需要以何种形式散播出去?” “酒楼、茶馆、青楼,这些场所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买通说书先生、江湖混子,这些手段不用我教吧,通知暗子们要尽快把这个故事讲述出去,越绘声绘色、感人肺腑越好。 但是,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折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 李泽岳有条不紊安排道:“等到消息传播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相国寺那几个大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钩了。” “殿下,如你所说,这是一个阳谋,太觉教自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的计划,他们真的会来吗? 比如,董平会不会安排一群炮灰,做做劫法场的样子,过来送死,这样面子上也能说的过去。作出我们反正派人来救了,只不过是没成功而已的样子,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商量好大体计划后,张旭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 李泽岳刚要说话,柳乱却突然开口道: “董平会来的。” 第58章 云心与月华 李泽岳看了柳乱一眼。 “他是一个枭雄,如果我们的计划真的顺利进行,他一定会出现的。”柳乱淡淡道:“别忘了,他是天下第三,有着自己的傲气。” 被别人算计到头上了还能忍气吞声,那董平也就不是董平了。 张旭愣了下,还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泽岳拍了拍手:“好了,这些天我会调一支金吾卫过来,看守昭狱,以防太觉教派人提前劫狱,如今我们衙门力量空虚,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对了殿下,若是当日董平真的出现,我们又该怎么应对他呢?”张旭继续查缺补漏:“我们衙门的四大神捕实力确实强劲,但还没强到能与董平抗衡的地步。” 柳乱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四个联手,顶多拖延他一阵,然后就会被逐个击破。” 他爱说实话。 李泽岳微笑道:“我既然敢提出这个计划,那就有解决的方法。 放心吧,董平还没天下无敌呢。” 张旭和柳乱对视一眼,最后选择相信李泽岳。 “计划既然定下了,那就按照这个实施吧,我们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我要狠狠地在太觉教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张旭和柳乱俯身领命。 “好了,去安排吧。” “是,总督大人。” 两人走后,李泽岳独自坐在软榻上,考虑着事情。 这个计划的变数太大了,他在明,敌在暗,他很难预料到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召集力量,确保在计划实行那天之前,不出现任何乱子。 “唉,难啊。”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棋局他已经布下,剩下的就只是见招拆招。 “天下第三。” 李泽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端起茶杯,在平静的茶面上吹着热气,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这事儿,又得去找清遥了。” “明日再去找她说这件事吧,正好也许久没去过齐云山了,是时候去看看那位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把脑海中的那道倩影甩了出去,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刘洋,拿我的令牌,去档案库把衙门所有金镶捕头银镶捕头的档案搬过来。”李泽岳说道。 刘洋就是他第一次进刑部十三衙门遇到的那个官差,他本身也是做文书工作的,李泽岳便把留在身边,当秘书用。 “是,大人。” 刘洋接过令牌,转身就去档案库了。 李泽岳准备好好了解一下衙门的这些中坚力量们,想正式掌管这座衙门,起码要先把手底下的人认全吧。 …… 二十年前,北方战事告急,北方蛮兵三线南下,大宁边境防线摇摇欲坠。 刚刚登基不久的陛下率十万禁军御驾亲征,天下十二道兵马纷纷驰援定北关,加上定北关、大漠都护府、御蛮城三十万边军,几近有大军百万。 皇后娘娘凤躯临朝,以监国之权,稳定朝中大局,妥善处理天下各项事务,调配粮草,为前线的皇帝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后方。 此时,京中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空虚,朝廷顶尖高手大都跟随皇帝去往前线,京城戒备不如以往之十一。 正因如此,北蛮国师座下大弟子吾侗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六十日,终于等到了一次皇后出宫的机会,于御道前突然行刺。 那时,吾侗已是北方蛮庭年轻一代最强高手,已入天下武评,当时被称为力压一个时代的天才翘楚。 他那苦练了十数年、自百米外挥来的一刀,那让銮驾旁所有高手护卫都未能反应过来的,一往无前的一刀,将御道上铺就的青石砖寸寸撕裂,尘土飞扬,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来到了驾前。 如果这一刀成功达成目的,皇后身死,朝中大乱,前线得不到坚实的后方保障,军心受到影响,守势必然不攻自破。 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京城收拾局面,边军撤出苦守的第一道防线,或许还会节节败退,沦陷大片国土。 可就是这几乎决定了大宁命运的一刀,被那一把银白长剑挡住了。 一袭白色道袍,一把月华长剑,仅用了三招就逼退了这位北朝年轻一代扛鼎人物。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第一剑,烟尘散去,月华仍立于皇后身前。 第二剑,道姑主动出击,于御道前正面破其刀势,使敌转为防守。 最后一剑,那袭道袍飞身而起,于京城万人目睹下,一剑挑飞其佩刀,让其仓皇撤退。 这三剑,让那吾侗迫不得已放弃了刺杀计划,连忙撤离京城,免得陷入被金吾卫和采律官包围的局面。 那一日,那道姑的名字响彻了京城,也传遍了整个大宁。 南北两朝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年轻道姑,于御道前保护了大宁的皇后娘娘,用了三剑便将北朝鼓吹的天才翘楚之名劈成了一个笑话。 那袭白色道袍,也成了无数江湖儿郎们心心念念的传说。 二十年过去了,年轻道姑不再年轻,世人皆尊称她为云心真人,她也不再用剑,那柄月华却是落到了某个红衣姑娘的手里。 虽说佛儒道三家高手不入武评,但云心真人却是天下真正的顶尖高手。 通玄的剑术,出神入化的道法,二者得其一便可问鼎江湖,而云心真人两者兼得。 当年云游天下至定北关的云心真人发现了稚童时期跟随其父生活在北方的赵清遥,发现其惊才绝艳的修行天赋,便动了心思收为弟子,带回了京城。 因其身份原因,赵清遥不能真正拜入道门,因此不能长期居住于观中,平日里便住在爷爷家里,也就是太傅府上,她只能隔三差五跑到城外的齐云山如云观,接受云心真人的悉心教导。 这就是赵清遥年纪轻轻,实力如此强大的原因。 除了绝佳的天赋之外,人家还有着一个牛逼的老师。 也正是因为当年云心真人把赵清遥从定州带回了京城,才有了李泽岳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59章 诏狱 傍晚,李泽岳翻阅完了十三衙门所有银镶捕头的资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作为衙门的中坚力量,银镶捕头们的数量并不少,他们散布在天下各地,处理着错综复杂的案子,勉力维系着江湖的安稳。 刑部十三衙门不愧是当年朝廷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每一位银镶捕头都有着不弱于七品的实力,他们都拥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是衙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金镶捕头更是每个人的境界都达到了八品的层次,属于衙门的高层。 十三衙门在京内实力空虚还真不是一句假话,由于京城有采律官坐镇,安稳无比,有一部分捕头便纷纷离京,外出办案。 天下各地的州府中,依然有着十三衙门分舵,有许多大捕头常年驻扎着,依旧执行着十三衙门当年的职责。 “大人。” 刘洋给李泽岳倒了杯热茶,袅袅热气飘转着,让他精神一振。 李泽岳把资料叠放在一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全都归档吧,通知档案库的人,这些资料全都列为一等密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查看。” “是。” 刘洋拱了拱手,把这厚厚的一叠资料抱进怀里,往档案库去了。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喝完了这杯热茶,透过窗户看了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这才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总督大人。” 房间外站着两名值守的探子,见李泽岳走出门来,恭敬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诏狱,我要见见慧能方丈。” “是。” 其中一人再次施了一礼,接过李泽岳递来的总督令牌,转身前去诏狱安排了。 另外那个密探则陪在李泽岳身边,慢慢向衙门后院的那座大牢走去。 刑部十三衙门的诏狱分为两部分,地面上一层,刑部的罪犯通常会挪送关押到这里。 而地面下的三层,曾关押着来自全国各地那些凶恶的通缉犯们,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洋大盗,有臭名昭着的采花贼,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这座诏狱自大宁建国后建立,规模庞大,地上地下共四层,论戒备森严,比采律司那座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泽岳站在这座高大的铁质大门门口,面对这座高墙耸立的大牢,就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前的虫子一般。 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足够李泽岳进入。 那个拿着令牌前来通知的密探已经安静地在此等待了。 步入大牢,就犹如走进了一处幽暗的洞穴,尽管处处悬挂着火把,依旧无法驱散此处的阴霾。 “咳咳。” 幽深的大牢里,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突然传入李泽岳的耳中。 声音是如此之近,让李泽岳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他猛然转头,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噌——” 身旁两位密探瞬间拔出了腰间横刀,做出防御姿态。 看着李泽岳警惕的眼神,老头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随之挤在一起。 “您就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吧,恕老头子无礼,看了一辈子大牢,好多年没出去过了,不能见光,今日没能去迎接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啊。” 嘴上如此说着,老头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笑容: “方才,没吓到大人吧。” 身旁陪同的密探在看清来人样貌后,立刻把刀收了起来,悻悻地开口介绍道:“大人,这是诏狱的吴牢头,在这里看守诏狱三十年了。” 李泽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以他的境界竟然在这老者靠近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刑部十三衙门,底蕴还是足够深厚啊。 “您老啊,下次可别搞这一套了,把人吓的好不好的,以后可再不敢进来了。” 李泽岳同样温和地笑了起来,他一向善于和老前辈打交道。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老头子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年在这牢里走路,这么走习惯了。” “您就一直没出去过?”李泽岳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这老头说的,在监狱里待的都不能见光了。 “年轻时倒是还偶尔去街上走走看看,如今年纪大了,老头子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吴牢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杆烟枪,点燃后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天地辽阔,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监牢;人群攘攘,每个人身上也都拷着枷锁。 外边的世界与这诏狱有甚不同? 出不出去,也都无所谓了。” 吴牢头又张开了笑脸,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李泽岳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明觉厉。他还真没想到在衙门的大牢里还能遇见这样的高人。 这种超然的境界,他虽两世为人,但也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老头子话说多了,今日大人前来,是要见那群光头的吧,我这就带您过去。” 吴牢头依旧弓着身子,一手拿着烟杆,一身背在身后,带着李泽岳与两名密探向地下走去。 “那群和尚,有几个精神头还好的,只是有些聒噪,一天到晚就知在那念经,听的我头皮发麻。” 吴牢头一边走着,一边向李泽岳说着那群和尚的情况: “还有那群小和尚,一天到晚吓的饭也吃不下去,生怕我什么时候把他们带出去杀了,老头子有那么吓人吗?”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地下一层,李泽岳看了眼前方带路的这位邋遢老头,以及周围铁栏里看见吴牢头后使劲往牢房角落里躲,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被注意到的罪犯们,一时默然无语。 李泽岳不知道,这位诏狱真正的主人,他在拿着审讯道具站在已经浑身血肉模糊的罪犯面前时,是否也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 地牢很大,甬道很长。 原本有些吵闹的地下一层,在吴牢头路过时都变得无比安静。 烛火摇曳着,李泽岳一行人都没在说话,只是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跟着吴牢头继续前行。 “大人,前面就是那群和尚的牢房了。” 吴牢头停下了脚步,扬了扬手里那一串钥匙道。 第60章 为殿下祈福 昏暗的地牢中,李泽岳看着甬道尽头的那几座幽暗的牢房,点了点头。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听到了阵阵抽泣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压抑着的诵经声。 那几个境界高深的僧人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而那群无辜的小和尚,却都一股脑塞在两座牢房。 毕竟,十三衙门的地牢再大空间也是有限的,你们又没有威胁,关在一块也不怕你们想什么坏主意。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心里直觉得这群家伙可怜。 “打开慧能方丈的牢门。”李泽岳说道。 吴牢头点了点头,带着李泽岳走近最深处的那座牢房。 牢房内很黑,只有甬道里的火把能带给里面一点点的光亮。 “哗啦——” 吴牢头借着火光,找到了在钥匙串中找到了慧能牢房的那一把。 “哧——” 身后的密探点燃了火折子,照亮了这片空间。 吴牢头轻轻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你们两个在外守着,我和老吴进去就行。” “是。” 两名密探拱手听令。 李泽岳从密探手中接过火折子,走入了牢房。 厚厚的干草铺在地面上,李泽岳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将火折子向前照去,终于看见了那位紧闭着眼睛的慧能方丈。 这位高僧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手腕上拷着一串沉重的铁链,另一头拴在墙上,干瘦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枯败的感觉。 但他干瘪的嘴唇依旧在动着,细细的诵经声从他嘴边传出。 身上的僧袍一尘不染,在火光照耀下,真有一种青灯古佛的意味。 吴牢头从李泽岳手中接过火折子,站到了一旁。 慧能方丈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但嘴上的诵经声已经停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道:“殿下,您来了。” 李泽岳叹了口气:“大师,我来看看您。”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与这位邻居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慧能终于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眼前这位天潢贵胄,一时有些失神。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已故的老友年轻时的模样。 一样的温和优雅,一样的镇定自若。 慧能笑了笑道:“老衲已是将死之人,殿下又何必挂念。倒是老衲看见殿下如今仍旧生龙活虎,想必伤势已然痊愈,老衲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慧能面前。 “大师,您是一位真正的出家人,一位真正有智慧的人,为何非要陷入太觉教的泥潭中呢?”李泽岳有些遗憾道。 慧能摇了摇头,语气无喜无悲:“董家与我相国寺一脉在二百年前便结下因果,董平的父亲与老衲更是自幼时便相识。 他唯一的孩子找上我,我不可不帮。” 李泽岳再次沉沉叹了口气:“大师虽是出家人,但至情至性,实属矛盾。” 慧能方丈的眼神顿住了,随后闭上眼睛,念了声佛号。 “不知老衲可否求殿下一件事情?” 李泽岳想了想,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点了点头:“大师但说无妨。” “恳请殿下饶恕寺里的那些小家伙们,他们并不知情,卷入此事实属无辜。 此事皆为老衲一人之罪过,若他们因老衲而丧命,老衲实在无颜去西天面见我佛。”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位礼了一辈子佛的老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殿下仁厚,老衲在此谢过。在老衲去往极乐世界之前,每日定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百遍,愿殿下福寿无忧。” 慧能方丈再次施了一礼,随后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站起身来,对着慧能双手合十,郑重还了一礼,随后向牢房外走去。 吴牢头重新锁上了大门,跟上了李泽岳。 “从今日起,给慧能方丈他们几个和尚送的饭菜内加入散功药,争取两个月内让他们成为毫无功力的普通人。” 走出地牢,李泽岳面无表情地安排道。 吴牢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为诏狱的一把手,是知道衙门最近要执行的计划的。 “那群小和尚,提到地上来关着吧,等计划完成后再另作安排。” “过几日我会调来一支金吾卫日夜看守诏狱,在计划实施前,诏狱不得出现任何问题。” “先就这样吧,过几日我来找你喝酒。” 李泽岳拍了拍老吴佝偻身形下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诏狱大门。 两名密探向吴牢头拱了拱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吴牢头站在原地,看着李泽岳远去的背影,又咧开了嘴角,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好喝酒的?”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尽管此时已是黄昏。 诏狱里的感觉太不好了,李泽岳非常讨厌那种压抑的氛围,也不知道那老吴怎么待下去的。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朝旁边的探子问道:“那吴牢头,是个什么来头?”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头,回想道:“回大人,据他们所说,吴牢头似乎是黎公的家奴,曾跟着黎公南征北战。 后来似乎在哪一年受了伤,就退居二线,担任起了诏狱的牢头,一直到今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这又是老一辈人的故事。 不过这吴牢头在诏狱守了三十年,对于衙门的忠心还是能保证的,毕竟他是黎公的家奴,对于主子一手创建的势力,他看得应该比谁都重。 “吴牢头没有家人吗?”李泽岳又问道。 身旁探子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啧。” 李泽岳咂巴下嘴,这老头成分当真有些复杂。 如此跟两位下属聊着天,很快走到了千秋楼下。 一路上有许多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想起了晚上在雪松居还有个饭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没再上楼。 自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黑子坐在车夫的位置,等待着自家殿下。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下官叫伊去。” “下官叫布回。”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好名字。” 两位探子对视一眼,向李泽岳俯身施了一礼:“谢大人夸奖。” “行了,你们去忙吧,我先走了。” 李泽岳跟这二人组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去雪松居,去见识见识那位白手起家的大棚商号的掌柜了。 ————————— 元旦快乐兄弟们。 第61章 关于饭店生意太火爆这件事 京城雪松居生意一向火爆,今日也是如此。 随着春闱将至,天下各地的考生们都陆续赶到了京城,无论是门阀士子,还是寒门书生,他们都要在城内安顿下来,耐心等待今年春闱的开始。 而雪松居的生意,也随着他们的到来,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自诩为文人雅士的他们,自然都想见识见识那二殿下所言“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的京城名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雪松居自然不止凉藕一道菜,每隔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推出崭新的菜品,无一不是脍炙人口的佳肴。 于是,东大街的雪松居,俨然成了一个天下才子们的热门打卡地。 王寅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的乔四,直到现在依旧恍惚不已。 在那日的烟花之后,眼前的乔四先生一直与自己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意味着什么,王寅非常清楚,他已经成功与这座蜀王府搭上了线。 直到今天,乔四先生突然找到自己,言说那位贵人想要与自己见一面,巨大的惊讶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现在还没能平复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见的呢,对那位贵人来说,自己有什么价值呢? 自从得知那位贵人要见自己,这种忐忑一直伴随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安心,我家殿下是要与王掌柜谈一笔合作,才与你提出见面的。你也见过他,殿下是一位很温和的人,你不必担心什么。” 乔四眯着眼睛,好像是看出了王寅内心的不安,笑着宽慰道。 王寅点了点头,自己想方设法接触这座王府,本就是想做皇家的买卖,能有一个直接面见二皇子的机会,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此时的不安都是多余的。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马车慢慢停靠在雪松居门口,王寅长出一口气,下了马车,乔四紧随其后。 这些天,雪松居门面也装饰地精致无比,在牌匾上方还拉上了“春闱举子用餐一律八折”的条幅。 王寅忍不住笑了笑,这雪松居东家也是个有趣的。 两人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迈步向内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客人,今日店里是真没有雅间了啊,您也知道这几日天下各地的举人老爷们都到了咱这京城,都想尝尝咱店里的味道,店里的雅间是早早就订满啦。” 门前,一个青衣小厮正费力地向面前一位身穿锦裘的公子解释着,看他的样子,两人应是纠缠有一会子了。 在锦裘公子身后还站着两人,另有一位老者陪同。 一人身着青衫,气质温润如玉,应是个读书人; 而另外一人头戴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材玲珑有致,很明显是位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穿着莹白的马面裙,上半身裹着件淡绿色小袄,即便遮挡住了面貌,但还是透露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气质。 乔四和王寅打量了几人两眼,没再多看,径直向门内走去。店里生意火爆,自然会有客多座少的情况出现,并没什么稀罕的。 青衣小厮刚想拦下两人,但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了乔四那熟悉的面容,把话又都憋了回去。 “哎,店里不是没有座了吗,凭什么他们能进去?”那青衣小厮对面的锦裘公子见状,一下不乐意了,嚷嚷道。 青衣小厮装作无奈道:“客人啊,那两位上午就来预约过了,人家准时到了咱店里,自然是给他们留着房间的。” 那锦裘公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预约,老子来这里吃饭什么时候预约过,你们这破店又弄的什么规矩?” 他确实没说谎,之前的时候雪松居生意虽然火爆,但还真没达到这些日子的程度,预约这个规矩,也只有在每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实行。 锦裘公子名叫邓杰,是当今勇毅伯的嫡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勋贵。 他家的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给他爷爷的,也就是勇毅侯,作为太祖皇帝的先锋校尉,无数次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搏下了这份荫封。 只可惜这爵位并非世袭罔替,等他父亲死后,他也只剩个子爵可以继承了。 “邓兄,不如算了吧,我们不如今日预约,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邓杰身后的那青衫书生劝道。 绿袄少女对着邓杰微微颔首,没有作声。 邓杰咬了咬牙,有些恼怒。他身后这两位,是他母族那边的亲戚,可是大有来头,今日若是陪不好这两位,回去估计能被父亲骂死。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藏雨剑庄,剑客无数,豪杰无数,庄主陆听风更是久负盛名的铸剑大师,传闻太祖皇帝起义时斩白蛇的佩剑,便是这位陆庄主所铸。 而邓杰身后这两位,正是这位老庄主的嫡孙和嫡孙女。 那青衫书生来京城,正是前来参加今年的春闱的举子,他的妹妹绿袄少女兴冲冲地前来陪同。 藏雨剑庄与江南吴家关系一向交好,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陆正狄,当今的金陵知府,与礼部侍郎吴夫之更是多年的好友。 他们两人此次前来京城,本想借住在吴侍郎家,可吴夫之突然成了主持此次春闱的座师。无奈,他们两人为了避嫌,只好住在了表亲的勇毅伯府。 今日中午吃饭时,他们在餐桌上提了一嘴京城雪松居,邓杰便自告奋勇,提出今晚就带他们两个来尝尝这京城第一美味,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邓杰紧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拒绝了青衫书生的劝言。牛已经吹了出去,若是连顿饭都吃不上,那今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看着已经迈入门内的乔四和王寅两人,高声道:“两位兄台,不知可否停步一叙?” 乔四转过头,确定那人是在叫自己,脸上便露出了标志性的眯眼笑,停下了步子。 “公子是在叫我吗?”乔四穿着一身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管事的黑衣,谦卑地笑道。 邓杰自然而然地便把乔四身旁一看就是大商贾的王寅当成了主人。 他没有搭理乔四,只是朝一脸茫然的王寅拱了拱手: “在下勇毅伯府邓杰,不知兄台今日可否把这雅间让给在下,价钱一切都好商量,定会让兄台满意,权当与兄台交个朋友,如何?” 第62章 恶少仗势欺人啦 “来了来了。” 乔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对邓杰的忽视,他并未有所恼怒,他本就只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邓杰这种程度的漠视还没达到让他生气的程度。 尽管他就是这座闻名天下的酒楼名义上的主人。 与其在意这件事,他反而更想看看王寅面对这个情况,会有怎样的应对。 王寅扭头看了眼,见乔四没有出声的打算,他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邓公子客气了,在下约了客人,一会就要在此处见面。对于公子的请求,在下实在抱歉。”王寅客气地拱了拱手,拒绝道。 邓杰脸色一下就变了,急忙道:“哎,兄台,今日你与你客人换个地方用餐,所有的开销由我一律承担,如何?只要你肯把这雅间让给在下,在京城经商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勇毅伯府寻我,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王寅愣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这姓邓的公子给出的诚意不可谓不厚,不仅愿意承包今晚的饭钱,更重要的是当众给自己许下一个人情。 若是搁以往,这房间让也就让了,平白得罪一个勋贵,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 更何况,眼前这勋贵公子,态度还如此的……诚恳。 但今天,王寅实在是没有办法答应他。 因为,这房间根本就tm不是他订的。 因此,面对邓杰的一再请求,王寅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邓杰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谦逊,足够诚恳了,可面前这胖商人如此的不给面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要不是自从爷爷死后,老爹就告诉他做事要低调,按他以前那纨绔本性,早就把这家伙拽过来狠狠揍上一顿了,还用得着为个房间如此低声下气的吗? 乔四眼见那姓邓的公子眼中怒火越来越旺,他一直眯着的眼睛都不由睁大几分。 “马上就要来了吗,殿下一直寻找的,恶少仗势欺人,主角装叉打脸的剧情,马上就要出现了吗? 殿下,您快来啊!!!” 就仿佛是听到了乔四心里的召唤,就在邓杰快压抑不住脾气,想要放狠话的时候,一辆车身上画着山字印的豪奢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雪松居门口。 门前的众人一下停止了交谈,除了那对刚从江南来的兄妹外,就连路边的行人们都直盯盯地看向刚刚停下的那辆马车。 来自藏雨剑庄的绿袄少女有些奇怪,那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刚想出声询问邓杰,却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 但见那豪奢马车上前处,一个脸色黢黑的车夫放下马缰走了下来,看了几人一眼,拉开了车厢的帘子。 裹着黑色大氅的英俊少年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他似乎有些闷热,右手抬起,解开了大氅在领口的绳结,露出了内里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 乔四从门前快步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声道:“殿下,您来早了,剧情还没开始呢。” “什么玩意。” 李泽岳莫名其妙地看着乔四,问道:“怎么了,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等我呢?” 乔四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向邓杰几人。 “怎么了?” 李泽岳还是有些疑惑,向雪松居大门走去。 “有美女哦~” 还没等他看清局势,青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泽岳脑海中,一下扰乱了他的心绪。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在场唯一的姑娘身上。 身材确实完美,前凸后翘,该有的都不差,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腰间还挂了一把佩剑,不知是不是用来装饰的。气质也非常不错,就像江南五月的烟雨,温婉朦胧。 真想掀开她那帷帽,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样啊。 “不对。” 李泽岳忽然清醒过来,以极强的毅力把视线从绿袄姑娘身上转移到别处。 “可恶的青丘……” 李泽岳心里咬牙切齿,经过他多年的训练,平日里自身已经能克制住身体对欲的渴望。 可奈何,青丘似乎知道了这一点,总是难以预料地找时机撩拨自己,这就让他很是困扰。 李泽岳把目光投向王寅,通过看他这张胖脸来压抑心中升腾的欲望。 王寅咽了口唾沫, 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这眼神怎么那么瘆人呢。 他摇了摇头,刚想上前见礼,可有人竟然比他更快一步。 “邓杰,见过二殿下。” 这位身着锦裘的公子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道。 李泽岳这才把目光从王寅身上收回来,看向正向自己见礼的邓杰,重新理起眼前的这个场面。 邓杰,这家伙不是小时候总是被自己和李洛欺负的那小子吗? “是你啊,邓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李泽岳想了想,开口客套道。 邓家世代从军,其祖父官至从三品明威将军,其父如今亦在十二卫中,爵袭勇毅伯。 邓杰起身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殿下,家父身体还好,承蒙殿下挂念。” 李泽岳笑呵呵地拍了拍邓杰的肩膀,吓的他又浑身一颤。 “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不用那么客气。这两位是你朋友吗,给我介绍介绍?” 青衫书生和绿袄少女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举止温和洒脱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大宁的二皇子。 不等邓杰介绍,青衫书生主动上前见礼道:“在下陆瑜,见过殿下。” 李泽岳心心念念的绿袄少女也上前盈盈一礼: “小女子陆姑苏,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声音就如春江花月夜的流水,吴侬细语,带有江南独有的温柔风情。 不知李泽岳是不是感觉错了,那名叫陆姑苏的少女,轻纱后的眼睛,是不是偷偷多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没多在意,青丘都快把自己弄成变态了,精神不稳定是正常的。 “好啊,看陆兄这身装扮,莫不是来参加春闱的?”李泽岳朝两人拱了拱手,笑问道。 陆瑜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我兄妹二人自姑苏城而来,如今正借住在邓兄家中,只待下月春闱。” “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祝陆兄金榜题名。”李泽岳笑呵呵道。 “殿下客气。”陆瑜微笑着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着宠辱不惊的这位青衫书生,暗暗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一般而言,忽得见着当朝皇子,就算不诚惶诚恐,心里也得紧张一番吧。 可见这对兄妹神情,也就是一开始惊讶了一下,这陆瑜与自己交谈也是平静无比,语气毫无波澜,恐怕也不是常人。 姑苏……姓陆? 李泽岳思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符合二人身份的线索。 藏雨剑庄,陆家。 他把视线转向这对兄妹身后的那名黑衣老者,目光投向了其腰间佩剑。 果然,剑柄上刻着藏雨剑庄铸剑专有的刻纹。 李泽岳的笑容一下子就又灿烂了起来,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不如同饮一番,如何?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在这门口站着,不进去啊。” 第63章 那段人尽皆知的传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殿下,我们没有预订,雅间满了。”邓杰尴尬地说道: “陆兄初来京城,小弟想安排他们尝尝雪松居的佳肴,可奈何没有房间。方才拦下这位兄台,是想与他商议一下能否把雅间让给我们这回事。” “哦,这样啊。”李泽岳用眼神询问了下乔四,乔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矛盾发生。 李泽岳放心了,笑着搂住了邓杰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无妨。今日我作东,你我也许久未见了,正好与陆兄一起,我们三人好好痛饮一番。” 邓杰在李泽岳面前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那……有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 说着,眼神便投向一旁的王寅。 通过那乔四与李泽岳的交流,他已经看出来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事,这是我府上的掌柜,今日让他来给我汇报经营情况的。既然今天遇见了你们,晚些再听也是一样的。” 王寅极有眼色地开口道:“那殿下,属下就先告辞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拍拍王寅的肩膀道:“先去府上吧,我晚些回来。” “是。”王寅拱手一礼,跟着乔四转身上了马车。 “哈哈,各位请。” 李泽岳率先走进大门,招呼几人道。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扶梯,登上三楼。在这一层,留有一个属于他的雅间,并不对外开放。 此间风景极好,空间宽敞明亮,推开窗棂,从此处便可俯瞰半座京城,远远地还能望见那条银绸带般的玉河。 陆瑜三人走进房内,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都非普通人家,在酒楼中留个大包厢倒也没什么,他们惊讶的是,在这日赚斗金的雪松居,李泽岳居然在三楼留有一个占据半层楼的房间。 看这房间布置,在一些地方还有些日常用品,这明显是属于私人的场地。 他们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李泽岳不说,他们也不好主动提出来。 “来,各位都坐吧,我这房间可还不错?”李泽岳笑呵呵地端起茶壶,店里伙计早就烧好了热茶,他拿过茶杯,一个个斟了起来。 邓杰和陆瑜本来都已经坐下了,眼看着堂堂二皇子给他们倒茶,又重新站了起来,口中忙道不敢。 这时,气质温婉的陆姑苏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边。 “殿下,让我来吧。” 小姑娘声音柔软,对着他盈盈一礼,裙摆轻荡,轻纱慢摇,看得李泽岳又一个愣神。 陆姑苏轻柔地从李泽岳手上拿过茶壶,娴熟地斟起茶来。 李泽岳发誓,他这次绝对没受青丘影响,也没被欲望引诱,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陆姑苏那种独特的气质里,看见她,李泽岳似乎就看见了那座杏花烟雨江南。 他对着陆姑苏笑了笑,随后有些懊恼地坐在凳子上,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连人家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的挪不开眼呢? 陆姑苏斟好茶,慢慢端着茶杯放到李泽岳面前。 李泽岳又不自觉看向小姑娘的纤纤青葱,小姑娘斟茶的手法很是好看,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大家风范。 但他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他一屁股烂账还算不过来呢,实在是没精力招惹其他的女人。 “陆兄,若是没猜错的话,你和令妹,应是来自姑苏的藏雨剑庄吧。”李泽岳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问道。 陆瑜坐在李泽岳的对面,坦然点了点头:“自知瞒不过殿下,出门前爷爷交代过,出门在外不可太过招摇,我兄妹二人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哈哈,陆兄哪里话,你姑苏陆家与我李家渊源匪浅,得见陆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何谈怪罪一说?” 此时酒菜还没上来,李泽岳端起茶杯,向陆瑜微微示意:“陆老前辈最近身体还好吧。” “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有些年不能喝酒了。”陆瑜叹了口气道。 李泽岳愣了下,不能喝酒是需要专门提出来的事吗? 这位老爷子是有多么嗜酒如命啊。 “殿下,您刚才说的我们陆家与……与天家的渊源,是指的那件事吗,那竟然是真的?”陆姑苏此时俏生生开口问道。 江湖盛传,太祖皇帝年轻时游历江湖,途经姑苏城,遇到了初入江湖的剑客陆听风,两人一见如故,感情甚笃,陆听风甚至为太祖皇帝耗时数月,铸就了一把绝世神兵。 后来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据说用的就是陆听风为他铸的这把宝剑。 邓杰满脸好奇,显然他也听过这个传说。 陆瑜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同样微笑的李泽岳。 “陆老庄主以铸剑闻名天下,我自然也听说过太祖皇帝与陆老庄主的这个传说。小时候我就很好奇,问太后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李泽岳又抿了口茶水,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奶奶说:这件事真的倒是真的,当年两个一穷二白的氓流子,一个要做金戈铁马的大将军,一个要做名满天下的大剑客,臭味相投,自然走到一块去了。 当时陆庄主哪里有如今的铸剑本事,借人家铁匠的炉子,烧出来一个破铁条,两人磨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开刃。陆庄主也是豪气,明明自己浑身穷的只剩个裤衩子了,还非得把这把剑送给你爷爷。 你爷爷自然记得这份情谊,后来斩那白蛇起义时,尽管当时手下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锋利兵刃无数,却还是非用把那钝的像锯子一样的剑,砍了好多下,硬生生把那白蛇给砸死了。” 听完这段明显与原着严重不符的故事,邓杰那张期待的脸一下变得呆滞下来。 陆姑苏带着帷帽,轻纱遮住了脸,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李泽岳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想必也同样有些懵逼。 陆瑜以手掩面,无奈笑道:“爷爷只给我说过前半段,他当年确实送给太祖皇帝一把铁剑,送完立马就后悔了,但碍于面子又不能讨要回来,心疼了他好多年。 至于后半段,太祖皇帝硬生生用剑把那白蛇给砸死,我这还是初次听说,实在是有些……” 说着,陆瑜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扑哧。” 一直没有言语的陆姑苏捂嘴轻笑道:“真没想到,一个我大宁朝的开国皇帝,一个名满江湖的武林泰斗,当年竟还有过如此过往。” 第64章 茅台 几人说说笑笑间,饭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李泽岳还从房间酒柜里拿出一瓶自家酿制的高度烈酒,想让他们品尝一番。 李泽岳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笼罩了整座房间,就连守在门外的那位藏雨剑庄的黑衣老者,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黑子同样守在门外,他嬉皮笑脸地朝黑衣老者拱了拱手:“前辈若是不嫌弃,待会离开时,晚辈送您一瓶,如何?” “谢过好意,还是不必了。”黑衣老者目不斜视,以极强的毅力拒绝了黑子的诱惑。 黑子笑了笑,不以为意。 房间内,陆瑜和邓杰二人惊讶地看着李泽岳手中的白瓷酒瓶,他们都出自名门,常人求之不得的美酒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平常事物,但还真从未听闻哪种名酒仅仅酒香便能如此浓厚。 “殿下,恕我孤陋寡闻,这般美酒名号为何,出于何处?”陆瑜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嘿嘿一笑:“我给他取名茅台,出自于京城蜀王府小作坊。” “啊?” 陆瑜满头问号,一脸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此酒为殿下所酿?”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正是。” 通过前世了解的贫瘠的酿酒知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无数次实验才培养出了酒曲,接下来就是蒸煮原料、发酵、蒸馏等一系列操作。 还好他有钱又有闲,又有一帮人能陪他玩,这才把高度酒给鼓捣了出来。 正说着,李泽岳这次没给陆姑苏机会,自己拿出三个酒杯,将其倒满,端到几人身前。 想了想,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句:“陆姑娘能饮否?” 李泽岳本没指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可谁知陆姑苏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又把目光投向陆瑜,这位青衫书生同样点了点头,一脸无奈道:“舍妹比我能喝。” 好家伙。 李泽岳又拿出一个酒杯,好心提醒道:“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很容易喝醉,我先给你倒上一杯,若是觉得有些醉了,不喝便是,不必勉强。” 陆姑苏再次点了点头,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来了句:“谢过殿下。” 李泽岳不说话了,这小姑娘还是不知道五十三度飞天茅台的厉害。 他坐在凳子上,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已经上齐的饭菜,道:“那……咱们动筷吧。” 说完,李泽岳就率先夹了口凉藕,放入口中,一边嚼着还点了点头,示意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陆瑜和邓杰都开始吃饭,李泽岳便再次把目光投向坐在陆瑜身旁的绿袄姑娘。 陆姑苏似乎是有些羞怯,只是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然后缓缓伸出手臂,把头上的帷帽慢慢摘了下来。 看见这姑娘真容的这一刻,李泽岳又是一阵失神。 除了赵清遥与凝姬,他从未再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如果说赵清遥是风雨不惧翱翔天际的孤雁,那陆姑苏则是由万千烟雨柔化的那座江南。 秀眉如同秦淮河畔婀娜的垂柳,勾人的桃花眼更像临安城那座柔美的西湖。 仅仅一双眉眼,就让李泽岳想起了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诗句。 一直盯着人小姑娘看是非常不礼貌的,容易让别人误会,李泽岳深知这一点。 因此,他只是略微失神后,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心里还一直提醒自己“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是有家室的人”。 “陆兄陆姑娘不愧是兄妹,一位仪表堂堂,一位美若天仙,江南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李泽岳笑着恭维道。 陆瑜苦笑着拱了拱手:“殿下谬赞了。我们兄妹临走时,爷爷专门提醒姑苏,京城不比别处,万事都要小心,戴上帷帽遮住面容,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泽岳点了点头,赞同道:“确是如此,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尽管陆家不惧大多势力,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好的。 不过如今倒也不必如此担心,你我两家本是世交,陆兄若是在京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王府寻我,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陆瑜闻言,心里不禁腹诽,就怕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偷看我妹妹好几眼,真当我没看见呢。 不过面上,陆瑜还是笑容灿烂地端起酒杯,道:“谢过殿下,如今有殿下这句话,在下总算能安心许多。瑜敬殿下一杯。” 说罢,李泽岳来不及阻止,陆瑜便直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嘶——” 火辣辣的痛感从口腔直达胃部,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兄,喝口水。” 李泽岳连忙给陆瑜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还没提醒陆兄,此酒与一般酒水不同,烈度极高,常人第一次喝定是承受不住。” 陆瑜接过茶杯,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下灼烧的感觉。 他刚想开口说话,可醇厚的酒香在嘴中挥之不去,酒水灌进胃里,热乎乎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浑身都感到一阵舒坦。 他张了张嘴,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所有言语全都浓缩成了一句: “好酒!” 李泽岳担忧的话憋在了嘴里,有些懵逼地来了句:“啊?” 这好酒的毛病还会遗传不成? 李泽岳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人家第一次喝那么高度数的酒,都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总不能把酒欠着。 “陆兄果真豪气。” 李泽岳放下酒杯,这才对陆瑜竖了个大拇指。 陆姑苏此时也端起酒杯,张开红唇喝了一小口,李泽岳偷偷观察了两眼,发现除了刚入口时的不适应外,倒也没别的表现。 等到陆瑜缓过劲来,李泽岳才开口问道:“依陆兄之见,此酒若流入市场,可能盈利?” 闻言,陆瑜用力地点了点头:“盆满钵满,我就没喝过比这茅台更为醇厚浓烈的酒水。” 陆姑苏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满意道:“目前只是有这个计划,如今产量还很少,等到酿酒工艺成熟后,定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名酒。” 陆姑苏眨着好看的桃花眼,好奇道:“久闻殿下诗才冠绝天下,没料到殿下也热衷于这商贾之事。” “没办法,宫里给的银钱不够花,只好自己想想办法,总得填饱肚子才行啊。”李泽岳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得陆姑苏捂嘴轻笑。 “陆姑娘说我诗才冠绝天下,莫非我写的那些东西,在江南也很有名吗?”李泽岳抓住机会搭话道。 第65章 什么是江湖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蜀词。”陆姑苏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藏着无数颗星星:“这是当今江南文坛极为盛行的一句话,殿下的词在南方当真是倍受推崇呢。” 李泽岳愣了下,这句诗在他那个世界原是来形容柳七的,没想到如今安在了自己身上。 还知道讳皇帝姓,用他的王号来代替。 李泽岳忍不住笑了笑:“就没有骂我的吗?” 陆姑苏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倒也有,他们说殿下工于填词,只是一味堆砌词藻,并未真情实感。还说殿下只会填词,不会作诗,文才不过了了之类的…… 不过这些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是多夸赞殿下的。” 李泽岳见陆姑苏说的头头是道,一时有些愣神,问道:“陆姑娘也热衷诗词之道?” 陆姑苏俏脸一红,轻声细语道:“只是喜欢,但要我写总归是写不出来的。” 邓杰此时却忽地来了句:“陆姑娘当真是喜欢殿下的词啊,竟对江南文人在殿下诗词上的争论有如此了解。” “是因殿下之词流传甚广,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陆姑苏羞涩地摆了摆手。 “啧。” 陆瑜见妹妹与李泽岳聊的越来越热乎,暗道不对。 自家妹妹喜欢李泽岳的词……他是一清二楚的,如今粉丝和偶像见面,他是真害怕妹妹把诗词的喜爱代入到真人上来。 方才那么长时间妹妹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他刚稍稍放下心来,可就这一会功夫,两个人怎么就聊上了? 傻妹妹啊,你没见那晚满城的火树银花吗? 那可不是给你放的啊。 “那个……殿下,方才还未询问,殿下这套官服,与刑部十三衙门制服极为相似,殿下如今莫不是在十三衙门任职?” 陆瑜忙转移话题道。 李泽岳瞥向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心里不由哼了一声。 看你急的,我又没真打算对你妹妹做什么。 “正是,前几日父皇将我训斥了一顿,嫌我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便将十三衙门扔给了我,还让我一个只会看戏听曲的纨绔负责今年春闱和武举时的京城防卫,当真是愁人。” 李泽岳叹了口气,刻意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今计划还尚未正式开始,为了降低那些暗中居心叵测的势力们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他在人前还是要时刻保持自己玩世不恭的形象。 可谁知,陆瑜听了自己说的话,竟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太过自谦了,在下听闻殿下年仅十八岁,便有单手捶杀观云境的战绩,此等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以我之愚见,由殿下执掌十三衙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以殿下的天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定北侯爷那般的大宁战神。” 说罢,陆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妹妹。 陆姑苏置若罔闻,似乎没听到兄长刻意点出来的“定北侯爷”四个字,只是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文武双全,绝非您口中那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辈。 姑苏自幼于藏雨剑庄长大,见过江湖天才无数,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天赋异禀之人。还请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定要潜心修行,担起十三衙门总督之责,维护我大宁江湖安稳。” 李泽岳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竟引来两人如此大的反应,一下给他整不会了,只得尴尬地朝两人拱了拱手: “陆兄和姑苏姑娘的话,泽岳定铭记于心。” 瞧着小姑娘认真的目光,李泽岳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过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邓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邓杰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闲着,家父想过段时间把我送到金吾卫里去历练历练。” “送去金吾卫?”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上战场,你行吗?” 一听这话,邓杰瞬间扬起了眉毛,自信道:“家祖家父皆在马上博取军功,我又有何不可?” “哟呵,还真小看你了。”李泽岳端起了酒杯,朝邓杰示意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算是敬他志向。 “要不你别去金吾卫了,来十三衙门跟着我吧。”李泽岳邀请道:“功夫没落下吧。” “修行一事自是不敢松懈,虽是比不过殿下,但也勉强晋升了七品。”邓杰神色明显有些犹豫,要去十三衙门,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谁真的愿意去战场上拼命呢。他只是怕他父亲勇毅伯可能会不同意。 李泽岳明显看出了邓杰的顾虑,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邓伯爷,就说是本王管他要人,问他给不给吧。” 邓杰苦笑着拱手应了下来。 餐桌上,几人气氛融洽地东拉西扯,加上饭菜可口,美酒醇厚,大家兴致都很是高涨,在座几位皆是练武之人,一瓶茅台下肚,李泽岳又从酒柜里打开了两瓶瓶。 酒过三巡,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店里早有伙计进到房间,点燃了屋里亮堂的烛台灯。 陆瑜果然没说谎,陆姑苏这小姑娘确实有量,两杯烈酒下肚,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毫无醉意。 “哎,陆兄,你是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能否给我解答一个问题?” 雅间内,李泽岳似乎已经喝醉了,搂着陆瑜的膀子,醉醺醺问道。 “少庄主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殿下但说无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江湖……到底是是什么样的?” 李泽岳又抿了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问道。 陆瑜也有了几分醉意,他摇晃了下脑袋,有些口齿不清道:“江湖啊,它就是江湖啊,殿下问我,我也有些说不清楚。” “它就摆在那,就像一座戏台,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一派之主也好,酒摊小二也罢,都是台上的戏子。 他们每个人都在台子上精心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不管这故事宏不宏大,精不精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再把这些故事,或用情义、或用利益、或用仇恨当作引线,把它们串起来,系得紧紧的,紧到密不可分,让一个高高在上的门派之主和一个整日在酒摊忙碌的店小二也能有故事可言。 这样一来,也就成了江湖。” 李泽岳一脸傻笑地用力揽了揽陆瑜的肩膀:“陆兄,你这般说我也听不懂啊。” “殿下,我也不懂,可爷爷就是这般告诉我的,他还说日后我走上几趟江湖,也就明白了。”陆瑜再次端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殿下,您以后若是有机会,也走上几趟江湖吧。 咱们的江湖,一定很精彩。” ————————— 数据确实有些超乎预期,希望能稳住吧。 加更。 第66章 我想你了 酒宴散尽,陆姑苏扶着喝大了的陆瑜回去了,邓杰也摇摇晃晃地坐上马车,一块回了勇毅伯府。 李泽岳站在空空荡荡的雪松居门口,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今天开了三瓶茅台,喝的确实有些多,连他都有了不小的醉意。 但今天喝的确实挺开心,不仅结识了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还收获了一位挺有潜力知根知底的手下。 邓杰本身就是勋贵出身,而勋贵们自古以来最需要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个邓杰想要遏止勇毅伯府的颓败,只能紧紧抓住机会,依附于他。 另外,他还见到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美女,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位美女好像还是自己的粉丝。 “呵呵。”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他确实也很久没有喝过度数那么高的白酒了,情绪也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 人喝完了酒,除了快乐,就是孤独。 而人一旦感到孤独,就想要去找能带给自己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人。 他有些想清遥了。 说走就走,喝醉了的李泽岳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黑子一下子拽住了这就要轻点脚尖开始飞檐走壁的李泽岳,问道:“你去作甚?” “找清遥啊。”李泽岳理直气壮道。 黑子以手扶额,劝道:“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赵小姐应该已经歇息了。”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亮,愣愣道:“她歇息了,关我找她有什么关系?” “殿下,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真的醉了。” “我说了没有,你这家伙真烦人。” 说罢,李泽岳不再与黑子纠缠,脚尖一踏便腾空而起,跃上了旁边屋子的房顶。 黑子无奈,只好施展功力,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在京城排排房屋上起伏着,忽高忽低,宛如夜间的幽燕。 此时刚刚宵禁,当值的金吾卫和采律官还未开始巡逻。 太傅府离雪松居很近,就在酒楼隔壁的那条街上。 李泽岳和黑子很快就来到了太傅府的门前。 看着紧闭的大门,黑子摊了摊手:“回去吧殿下,那么晚了你总不能再叫门吧。” 李泽岳奇怪地看了黑子一眼:“自然不会,大半夜地打扰人家做什么?” “?” 黑子不解地问道:“那你想怎么进去?” “你傻啊,当然是偷溜进去。”李泽岳看黑子的眼神犹如看智障一般。 黑子实在是接受不了李泽岳那认真嘲讽的眼神,回怼道:“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呗,还能怎么办?我们两个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晚上见个面怎么了?”李泽岳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理解黑子的思路。 当然,黑子也理解不了李泽岳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们若是商量好了偷偷幽会,那倒是没什么。 你现在这可是偷偷潜入人家闺房,是采花贼行径,让人发现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去去去,我不与你废话,你走吧,我要进去了。”李泽岳摆了摆手,不再搭理黑子。 “唉。”黑子纠结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知道李泽岳已经喝醉了,可他还没办法阻止这家伙的疯狂行径。 无奈,他只能来了句:“我在这等你,你若是一刻钟没有出来,那我就回去了。” “行行,知道了。” 李泽岳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太傅府的墙头,偷偷观察着地形,规划着潜入路线,以防被府上的护卫发现。 太傅府的护卫,可都是在定州边境退下来的定北侯亲兵,一个个可都身经百战,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而此时的他,属于醉酒后的恍惚状态,没办法做到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到行动不露一点声音。 李泽岳趴在墙头上思考了一阵,然后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我真是tm喝醉了,后院又没人,我不会从后院墙头翻进去吗?” 于是,他又从太傅府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院的墙头前。 往后退了两步,蓄力一个助跑,身体凌空飞起,运起体内真气,脚尖在高高的墙头上轻点,直奔后院小楼三层的阳台而去。 “嗒。” 很好,安全落地。 李泽岳站在小楼精致的露台上,有些沾沾自喜。 此时小楼内乌黑一片,赵清遥很显然此时已经熄灭了蜡烛休息了。 李泽岳压抑着有些躁动的心跳,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阳台连接房间的那道木门。 “吱——” 门被推开了。 他用鼻子嗅了嗅,房间内尽是他熟悉的香气。 李泽岳缓缓向房间内迈出了脚步,他虽然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房间的布置,但他凭借着小时候来过几趟的记忆,直奔赵清遥的大床走去。 “噌——” 是月华出鞘的声音,借着从阳台流入房间的月光,李泽岳看清了剑身上的寒芒。 “卧槽!” 月华出现的是如此之快,甚至没留给他哪怕一秒的反应时间,直取他的咽喉。 借着本能,李泽岳一个仰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清遥,是我啊。” 眼见月华不依不饶,继续向他撩去,李泽岳连忙低声喊道。 月光下,那把曾经救了他母亲性命的神兵,在他咽喉处堪堪停了下来。 “李泽岳?” 赵清遥的身体终于从门后的阴影处显露出来,只穿一身单衣,不施粉黛,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看清了李泽岳的面容,赵清遥这才松了口气,把月华收了回来,转而小声怒骂道:“你有毛病,这个时辰来找我,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贼人。” 李泽岳傻笑着挠了挠头:“怎么被你发现了。” “你跳到我阳台上动静那么大,我耳朵聋了才听不到。”赵清遥一脸鄙视道。 说着,她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问道:“李泽岳,你喝酒了?” 李泽岳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喝了。” “你喝了酒不回府上睡觉,来我这作甚?”赵清遥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想你了。” 李泽岳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傻笑。 “你……” 看着李泽岳喝的傻乎乎的样子,赵清遥再也没硬下来心肠训斥,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进来喝杯茶歇一会吧。” “好。” 李泽岳高兴了,迈着步子就往屋内深处走去。 可房间实在太黑,加上酒劲一上来,他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 “呜。”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让他再也不想起来。 第67章 得寸进尺 赵清遥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怀中烂泥一般的李泽岳,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地倒在自己身上。 “你怎得喝了那么多酒。”赵清遥揽着李泽岳的腰,慢慢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床沿。 李泽岳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脑袋耷拉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赵清遥点燃一个烛台,放到床头上,房间里总算有了柔和的亮光。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先别说话,小昙就在楼下呢。” 赵清遥借着微弱的灯光,端起桌上里面尚有盈余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满了茶水,递给了李泽岳。 确实有些口干舌燥的他接过杯子,就顿顿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连喝了三杯茶水,他总算缓解了喉咙灼烧般的感觉。 “你先歇一会,等你歇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赵清遥坐在李泽岳的旁边,轻声道。 “我不想回去。” 李泽岳此时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 赵清遥皱了皱鼻子,道:“你不想回去,这里是我家,你觉得你待在这里合适吗?” 李泽岳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赵清遥的眼睛:“我就想和你在一块。” 面对如此无赖的攻势,赵清遥深吸一口气,顿时也没了主意。 “这混蛋,怎得喝成这个样子?” 不管她再如何理智,听得心上人如此明白地表达对自己的依赖,她的心里又如何会没有触动呢。 赵清遥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摸上了李泽岳的脑袋,哄道:“乖,今晚先回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酒意伴着困意来袭,李泽岳努力睁大眼睛,感受着赵清遥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他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了赵清遥的腰肢,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把脑袋埋进了散落在她脖颈的发间。 赵清遥没有反抗,通过李泽岳的动作,她能感受到身旁的人对自己深深的眷恋。 “唉,且容他放肆这一次吧。” 李泽岳的脸在颈间蹭了两下,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让自己心动了很多年的脸庞,慢慢向其贴近。 最终,两张脸贴在了一起,李泽岳的右脸摩挲着赵清遥的左脸,感受着她的细腻与柔软。 李泽岳的嘴唇轻抿,挪动自己紧贴着赵清遥的脸颊,想要去寻找那张红唇。 赵清遥浑身紧绷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向后撤去。 察觉到赵清遥有些抗拒,李泽岳的右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脑袋,寻到了那处红唇。 唇齿相交,良久未分。 两人身体紧紧拥抱着,李泽岳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赵清遥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放在赵清遥头上的手温柔地轻抚着发间,缓解她有些紧张的情绪。 慢慢的,赵清遥的身体变得放松下来,李泽岳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拥着香喷喷,心里微动,想着更进一步。 手……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赵清遥眼睛蓦然瞪大,一下推开了李泽岳。 “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泽岳冷不丁被推到一边,趴倒在床上。 仿佛还在留恋着刚刚那一瞬间接触到的那惊心动魄。 李泽岳心里仿佛又燃起了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再亲一会。” 李泽岳坐起身子,牵住了赵清遥的小手。 看着闭嘴不言,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赵清遥,李泽岳再也忍受不住,再次靠了上去。 “唔。” 赵清遥的嘴再次被堵住了,在忽明忽暗摇曳着的烛火中,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感受着怀中姑娘沉重的呼吸,心里不由暗笑两声,明明自己也很想继续,还非得装成一副冷冰冰不情愿的样子。 他双手一手扶住赵清遥的后背,另一只手拂着她的俏脸,微微用力,两人直接相拥着倒在了床上。 “你……你不要乱来。” 赵清遥察觉到李泽岳的手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挣扎着摆脱了李泽岳的嘴巴,气喘吁吁道。 李泽岳又缠了上去,两只手拂着她的俏脸:“我知道。” 青丘的轻笑声似乎又在他心头响起,让他心里的那团火焰忽地高涨起来。 赵清遥自然感受到李泽岳身体的变化,她的俏脸一下红了起来,身体刚想用力,却感到这人用更大的力气,不让她动弹。 同时,那张大手再次蠢蠢欲动不老实起来。 “李泽岳,你闪开。” 赵清遥脸蛋往右一侧,不再与他继续下去。 她大口喘息着,刚刚长时间的亲吻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李泽岳的手还在试探着审核。 赵清遥眉眼羞怯的同时也变得有些恼怒。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闪开。” 赵清遥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向身上那人的眼睛,她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她想要的清醒的爱意,只有熊熊的欲望和火焰。 她的脸色一下冷漠下来,不知为什么,她无比厌恶此时的李泽岳。 体内纯正的道家真气运转着,驱散她体内的意乱情迷,手指成剑,狠狠地戳在了李泽岳的胸口。 只一瞬间,身上那人便不动弹了,浑身都软了下来。 赵清遥一个起身,直接把那人给掀到了一旁。 看着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泽岳,赵清遥无奈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今晚他是彻底走不了了。 赵清遥把这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上,趴一晚上别给他憋死了。 “唉。” 一身单衣的赵清遥叹了口气,俯下身子,给他把靴子脱了下来,又将他扶着坐起,慢慢褪去了他身上的官袍。 接着,她又掀开棉被,把同样只剩下单衣的李泽岳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忙完这些,赵清遥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已经陷入沉眠的那张脸。 长那么大,她赵清遥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一个男人? “该死的家伙。” 赵清遥看着熟睡的李泽岳,突然用手指掐住了他的鼻子。 看着因为不能呼吸被憋得眉毛紧紧皱起的小贼,赵清遥轻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指。 “让你作贱我,活该。” 玩了一会,赵清遥松开手指站在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李泽岳,不由有些犯了难。 “他睡床上,我睡哪?” 磨磨蹭蹭了一会,赵清遥还是绕到大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小姑娘翻了个身,侧着看向身旁陷入沉眠的青梅竹马,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脏又加速跳动起来。 她何时与男子离得如此近过,还是在自家的大床上。 赵清遥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又慢慢地靠近了少年一些,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脸,嘴角轻轻一抿,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晚安,混蛋。” 第68章 不会穿衣服的二殿下 清晨,轻柔的阳光透过窗棂,洒洒飘进了房间。 床头的烛台早已燃尽,凝结的烛泪似是在诉说着它昨晚见证的一切。 “快起来,一会小昙就睡醒了,你还不快走。”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让迷迷糊糊的李泽岳揉了揉眼睛,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好像是清遥的声音? 笑话,赵清遥怎么可能叫自己起床? 应该还在梦里吧。 “快点起来。” 就在李泽岳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吧唧了两下嘴巴,马上就要再度沉入梦乡的时候,赵清遥直接爬上床,上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嘶—— 疼疼疼。” 李泽岳一下清醒过来,挺身坐起,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扑鼻而来那熟悉的香气,和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少女,让他精神一阵恍惚。 “我怎么……在清遥的房间?”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赵清遥的俏脸,眨了两下眼睛。 破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出现在脑海里。 阳台、月华、热吻、柔软…… 还有青丘的笑声。 李泽岳连忙掀开被子,嗯……身上穿着衣服。 他又抬头看向站在床边双手环胸的赵清遥。 依旧是那张不带多少表情,很是高冷的脸庞。 好吧,起码自己现在还活着, 就足以证明他们两个昨晚确实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清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家伙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接着变成了思索,最后竟然叹了口气。 “?”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她扬起眉毛,冷冷道:“把你衣服穿好,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一会小昙睡醒就要上楼来找我了。”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从旁边衣架上找到自己的裤子和官服,有些笨拙地穿了起来。 没有晓儿,穿个衣服怎么那么费劲呢。 赵清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这家伙是废物吗,从小就没自己穿过衣服?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歪歪扭扭披着官服,正抓着前襟系带犯难的李泽岳,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拍掉了他的手,抢过系带。 “那么大人,竟然连个衣服都不会穿,当真是不怕人笑话。”赵清遥扯了扯他的领子,让官服温顺地贴合在他身上,这才开始系起左边的系带。 李泽岳一边张开双臂,让赵清遥能更好地发挥,一边有些尴尬地犟嘴道:“这套官服刚发下来没两天,我还没熟悉怎么穿呢。” 赵清遥将左边前襟紧紧贴合到右侧,扯过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将其上半身勾勒的极其完美。 然后从桌子上拿过他的腰带,微微俯身,将其腰间微微有些蓬松的袍子束缚起来。 李泽岳看着细心为他打理着衣服的赵清遥,眼神一下又变得柔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赵清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用手将衣物的褶皱抚平。 “好了,只剩个护臂了,你自己戴吧。” 李泽岳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山纹护臂,将其戴在自己的两个小臂上。 就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劲装少年郎出现在了赵清遥的眼前。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容温和,气质洒脱的年轻人,竟然连自己穿衣服都不会。 想到这里,赵清遥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 “行了,你走吧,小昙马上要上来了。” 赵清遥催促道。 李泽岳披上自己的大氅,拾起昨晚扔在一旁的佩刀,挂在腰间,默默地走上了阳台。 他右脚蹬在护栏上,左脚依旧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赵清遥,咧嘴笑道:“一会见。” 说罢,少年身形躬起,右脚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阳台上射了出去。 李泽岳整个人高高飞起,越过太傅府的高墙,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运起真气,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站在府外的街道上,他笑呵呵地冲站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的赵清遥挥了挥手,然后向太傅府大门走去。 来都来了,以他的性子,总得吃顿早饭吧。 赵清遥不禁以手扶额,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天已经亮了,那他便再无顾虑,大摇大摆地跨进太傅府大门,扯着嗓子在院里喊道:“赵离,赵离,早饭做好没有啊。” 声音惊起了树上的筑巢的燕子,它盘旋地飞到半空,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家伙绕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二哥,这才几点,你又着急忙慌干什么来了。” 睡眼朦胧的赵离打着哈欠,从他的小院里走了出来。 “我来找清遥,今天有事要和她出去一趟。”李泽岳笑呵呵道。 “啊?”赵离有些疑惑:“你们要去哪?” 李泽岳转身看向齐云山的方向,道:“出城,去如云观一趟。” “好吧。”赵离没再多问,只是叫过两个丫鬟,让她们一个去催赵清遥,另一个去伙房催早饭。 他知道李泽岳如今身兼重任,和姐姐去流云观自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应是有事和云心真人商量。 更何况,就算去游山玩水也不干他事啊。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李泽岳坐在餐厅里,都不用拿眼睛看,只用鼻子闻了闻,就知道刚蒸好的包子出炉了。 “你要去见师傅?” 饭桌前,依旧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酱肉包子,面前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时隔一刻钟,赵清遥再次见到了李泽岳。 “没错,衙门上有些事需要云心真人帮忙。” 李泽岳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没有说话。 需要云心真人出手,那可真就不是小事了。这小子,又在偷偷谋划什么不靠谱的事? 赵清遥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吧,宜早不宜迟,若是下午能赶回来,我还得去衙门一趟。”李泽岳答道。 “好。”闻言,赵清遥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李泽岳咽下吃的第二个包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太傅说道:“对了,老爷子,我四弟过不几天可能就来上课了,你可得把该教的东西准备好啊,可别藏私。” 老太傅看都没看这小子,淡淡道:“这话还不着你说,你们李家的浑小子,我一律一视同仁。” “好好好。”李泽岳转着圈喝完了滚烫的热粥,擦了擦嘴,拍了拍鼓胀的肚子。 小腹处的衣服瞬间被拍出了几道褶皱。 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吓得李泽岳赶紧起身,重新把褶皱抚平,那道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第69章 前往齐云山 齐云山位于京城西北侧,高耸入云,共计三十六峰,山间常年积雪,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齐云山高,不可估也。前朝有诗云:“齐云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山中气候奇异,若是冬日,山中温暖如春,有芍药绽放于冰雪之上;若是夏日,山中凉爽若秋,瀑布自九天倾泻,沁凉无比。 因此,京中达官显贵们多在山中修建别院,作躲寒避暑之用。 齐云山山脚下,一座古朴的道观坐落于此,已然历经了数十年的风霜。 山涧流水潺潺蜿蜒至此,融成一条溪流,像一条透明的细带,流淌在道观之后。 道观钟声轻响,带着淡淡脱离于世俗的空鸣,飘荡于山谷间,惊起几只飞鸟。 白云低垂于旷野间,一位位穿着雪白道袍的道姑们从房间内走出,往上早课的前院而去。 一名同样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子,高高扎起长发,盘坐于前院蒲团之上。 二十年眨眼而过,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高洁,让人一眼看去,不敢起任何觊觎之心。 她眼睛微阖,素手自然放于膝上,掐着奇异的手势,红唇轻吐,低声念念有词。 她就是这座如云观的主人, 天下百姓人人景仰的那位世外道姑, 被誉为大宁“道法第一”的女真人——云心。 自二十年前京城一战之后,云心真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入世之旅,于天下四处游历,惩恶扬善,弘扬道法。 甚至有好事者称,云心真人乃是“道无双,剑无敌,天下女子强者,堪称第一。” 由于天下佛道儒三家强者不入武评,因此云心真人的实力具体如何,至今没有定论。 但没有人怀疑,若是云心真人能登武评,前五之列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只因二十年前被她三剑出城的那位北蛮第一天才吾侗,如今已成为了统领数十万蛮族猛士的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排行第六。 但在李泽岳看来,云心排前五? 低了, 起码得前三。 京城外,一对年轻男女骑着两匹骏马,晃晃悠悠向齐云山走去。 少年身着劲装,身披黑色大氅,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长长打了个饱嗝,明显是早饭吃的太多,有些撑了。 他身旁的少女依旧是那鲜艳的红衣,外面穿着狐裘,有些嫌弃地扯了扯缰绳,离他远了些。 少年则嘿嘿一笑,拉着缰绳又向红衣少女靠了过去。 他们走在前往齐云山的官道上,大路通畅,只有寥寥几架马车,应是去山中春游的士子小姐们。 京城距齐云山路途并不遥远,可也没有很近,所谓望山跑死马,如若乘坐马车,怎么都得有大半天的时间。 但好在李泽岳和赵清遥两人都不喜坐马车,他们骑马而行,速度还能更快上一些。 “你怎得突然想着去找师傅了,衙门里遇到什么事了?”赵清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她知道自己本不该询问十三衙门的秘密计划,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了解清楚。 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个女人了,提前知道李泽岳此次的目的,自己也能在旁出谋划策。 李泽岳明显也清楚这个道理,没有犹豫,便把自己此次针对太觉教制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本就是为了请君入瓮而设计的阳谋,目的是通过埋伏前来救援慧能的太觉教反贼,尽可能地削弱太觉教的力量。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董平若是亲自前来,衙门里根本没有能制衡他的高手。因此,我就想着能否请云心真人出山,出手相助。” 赵清遥静静听完,最后一脸无奈地开口道:“你这胆子……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用如此粗略的计谋埋伏天下第三,你们衙门里竟然没人反对。”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就是因为计划的变数太多,所以才需要云心真人来镇场子,只要有她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有应对的空间。” “好吧。”赵清遥叹了口气:“我会尽量帮你说服师父,她应该是不会太过难为你的。” “那便麻烦夫人了。”李泽岳坐在马背上,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 赵清遥理也不理,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泽岳也不觉尴尬,只是一扯缰绳,快马冲了出去,赵清遥无奈跟上。 官道上前往齐云山的马车并不多,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只发现寥寥几架,倒也不怕纵马速度太快误伤行人。 远远的,李泽岳看见前面道路上有几个小黑点,他渐渐放慢了马速。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几个小黑点原是一行车队。 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侍卫模样的壮汉围着中间的两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穿着光鲜的公子,在马背上说笑着。 “不会那么巧吧。” 李泽岳看着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喃喃道。 赵清遥瞥了他一眼:“你认识?” 李泽岳点点头:“一个是勇毅伯府家的公子,一个是姑苏藏雨剑庄进京赶考的嫡孙,昨夜我就是与他们在一起喝的酒。” 赵清遥想起昨夜就来气,不由得冷冷道:“狐朋狗友,你不去打个招呼?” “咱俩一起?” “我不去。” “去嘛去嘛。” 架不住李泽岳的拉扯,赵清遥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他旁边。 两人的靠近很快引起了车队护卫们的警惕,他们不动声色地向马车微微靠拢,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到靠近刀柄的腰间。 坐在马车前马夫位置的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那对靠近车队的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的模样,黑衣老者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头对车厢内微微低语几句。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公子也察觉到了车队的骚动,回头看去,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邓杰惊讶地张开嘴巴,刚想出声,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这才把那句“殿下”憋了回去。 “邓兄,陆兄,真没想到竟如此之巧。”李泽岳主动打了个招呼。 第70章 若是清遥穿道袍 两人一扯缰绳,这就要下马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麻烦。 邓杰和陆瑜两人意识到李泽岳不想在此暴露身份,便在马背上冲他拱了拱手,缀在车队后面,跟李泽岳说起了话。 “殿下,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分,在这里也能碰到。”陆瑜笑着客套道。 李泽岳含笑点头:“你们这是要去齐云山赏景吗?” “家母昨日定下的,说京城齐云山景色一绝,陆兄和陆姑娘两人来京城一趟,不去齐云山看看实在是可惜。 这不,今日还没醒酒呢,就被母亲叫了起来,紧赶慢赶着出发了。” 邓杰叹了口气,揉着脑袋道。 陆瑜笑容温和,心里却有些警惕。昨夜刚分开,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又与这二殿下碰面了。 是单纯的巧合? “殿下也是去齐云山赏景的?” 陆瑜看了眼跟在李泽岳身旁,那位美的惨绝人寰的红衣女子腰间的佩剑,状似好奇地问道。 藏雨剑庄乃天下江湖铸剑圣地,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那把剑不是凡品,但看不到剑身,实在是不好评价此剑的品秩。 李泽岳摇摇头道:“清遥今日去如云观有些事情,非让我陪着她。” 感受到赵清遥一下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他连忙开口道: “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定北侯府的赵清遥,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李泽岳一下犯了难,他们两个的关系该怎么界定呢。 这个世界也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啊。 那叫私定终身。 还好,陆瑜和邓杰没接着让李泽岳为难,没等他憋出来合适的词,就极有眼力地施了一礼,开口道: “邓杰(陆瑜)见过赵姑娘。” 李泽岳又对赵清遥道:“这两位就是我今日给你说的,我的两位好友。” 赵清遥也没让李泽岳尴尬,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颇有一番江湖侠女风范:“清遥见过二位。” “在下自小听着定北侯爷的传说长大,早就心仰慕之,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此见到赵小姐尊容,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陆瑜再次拱手一礼,表达对定北侯的敬意。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既然这位红衣女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侯府小姐,那她腰间的那把神兵,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月华了。 眼前这位云心真人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听闻早早就步入了八品之境,只是不知具体实力如何。 这般想着,陆瑜不自觉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同是用剑,这位侯府小姐,能打过姑苏吗? “伯母和陆姑娘都在马车里?”李泽岳问道。 邓杰先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也是许久未见了,就跟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整日都待在一起。” 勇毅伯夫人是陆瑜兄妹的亲姨母,此次让他们两人住进勇毅伯府也是她一心要求的。 邓杰略一犹豫,接着道:“今早我去求了父亲,他同意我去十三衙门任职,还说改日要到王府感谢殿下收留。” “邓伯爷不必那么客气,你我自小相识,这都是举手之劳。这样吧,既然邓伯爷同意了,你明日便直接去衙门报道。 你既有七品的修为,本该担任银镶捕头,可你毕竟是我带进衙门的人,还是从铜镶捕头做起吧,慢慢积攒功劳,别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李泽岳拍了拍邓杰的肩膀,笑呵呵地道。 邓杰深吸一口气,认真点了点头。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李泽岳这番话的含义。 “行,那就先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替我向伯母和陆姑娘问声好。” 李泽岳冲陆瑜拱了拱手,随后一拉缰绳,跟赵清遥一起从车队旁绕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车队中前侧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随后被一只纤手掀开,露出一张温婉无比的美丽脸庞。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那已然越过车队,骑在马背上肆意昂扬的少年郎,也看向了那少年身后,那位披着大红狐裘的女子。 很巧的是,那飒爽的红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马车的那道视线,回过头,也望向那双湖面般平静的眸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收回了目光。 …… 太阳于空中高悬,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齐云山顶,也洒在每一个靠近这座大山的人身上。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正午时分步入了齐云山地界。 如云观依山而建,两人轻车熟路地沿着山下的那条溪流,一路向上游走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古朴的道观。 来到山门前,两人拴好马匹,穿过青石门洞,大步向内走去。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走进大门,转角就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姑,她看着赵清遥二人,一脸诧异道。 赵清遥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一看就比她大许多的师妹,眼熟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师傅这些年收了不少记名弟子,她来道观的次数又不频繁,平日和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自然记不清楚她们的名字。 “近日修行上有不少疑惑,想来请教下师傅。她老人家现在在后堂吗?”赵清遥笑着问道。 那女弟子点点头:“师傅刚用过午饭,正在后堂歇息。” “行,那我过去找她。”赵清遥谢罢女弟子,直接带着李泽岳向道观后走去。 如云观虽古朴,但并不简陋,青石砖瓦间自有一番道家正统的磅礴大气。 李泽岳一直很好奇,这云心真人究竟出自于哪一脉,莫不是乡间出来的野道士不成? 两人从侧面小道上绕过主殿,又穿过几道石拱门,这才来到了云心真人平日起居的后院。 这院子幽静无比,有松柏一棵,清池一方,亭阁一座。 赵清遥三两步走到后院屋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师傅,弟子回来了。” 赵清遥略带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院内,在如云观独特的肃穆氛围里,让李泽岳不禁有些失神。 他在想,若是赵清遥换上一身道袍,加上她那本就有些冷淡的脸庞,岂不是要比道士更像道士? 真想看看赵清遥盘起头发穿上道袍是个什么样子啊。 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清遥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 第71章 慵懒的云心 李泽岳见赵清遥冷冷看向他,连忙收敛了笑意。 他看向云心真人那紧闭的房门,也往前靠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 “师傅,我也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院子,松柏翠绿的针叶微微摇晃。 “唉。” 轻轻的叹息从屋内传来,那声线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无奈。 “清遥进来吧,让那小子在外边等着。” “是。” 赵清遥略带警告地看了李泽岳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便轻轻推开木门,走进了房间。 “切。”李泽岳撇了撇嘴,我还不稀罕进去呢。 他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独自蹲在清池边上,逗金鱼去了。 这世界上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不多,屋里的那位算一个。 小时候母后还在时,她经常带自己来齐云山玩,她与云心真人关系极好,乃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毕竟……那位可是切切实实救过她的性命。 如此说来,云心也是他李泽岳的救命恩人。倘若那时皇后便遇刺身亡,自然也就后来他李泽岳什么事了。 “二十年前……” 李泽岳掰着手指算着,他曾听母后说过,二十年前云心真人于御道前救下她时,云心才刚刚十八岁。 也就是说,云心真人年纪比她母后小的多,若母后在世的话,都已经四十六了。 “十八加二十等于三十八,四十六减三十八等于……等于多少来着。” “哦,等于八。云心比母后小八岁哩,两个人年纪都快差一旬了,怎么能聊一块去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泽岳十分无聊地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房间内, 清雅的轩窗敞开一条缝隙,紫金香炉缓缓向外吐着香气,黄花梨桌椅随意摆放着,床边层层纱幔低垂,显得格外秀气雅致。 赵清遥给自己搬了个凳子,随手拿起桌上的莲花纹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随后直直看向正斜靠在床边,不顾形象大大打着哈欠的那位美丽道姑,再无方才在门外的恭敬拘谨。 “师傅,你不是刚吃完饭吗,怎么这就爬到床上去了。” 赵清遥浅酌一口香茗,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靠在床上的道姑懒懒地翻了个身,脑袋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撇嘴道: “为师困啊,整日那么早起来给你那些师妹们上早课,还得指点她们修行。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能补个午觉,你们又突然杀过来了,我可是刚睡着。” 赵清遥轻轻哼了一声:“那么多年,我看您对道观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就对这睡觉感兴趣。” “你懂什么,睡觉是世上最舒服的事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地在梦里遨游,多么惬意。 清遥,为师再教你一句,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你我所修,最重要的便是无为。这是我们道家的一种心境,你如今修为太浅,自是理解不了。” 云心真人振振有词道。 说话的功夫,她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胳膊搭在床边,轻轻荡着,嘴里还发出若有若无舒服的呻吟声。 赵清遥叹了口气,她作为云心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早就习惯了师傅这不着调的模样。 “对了,还没问你,你们俩今天来这里,找我做什么?”云心用胳膊支撑起身子,让自己坐起来。 她未穿道袍,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单衣,由于刚刚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阵,衣衫有些凌乱,无法完全掩盖住她那玲珑的身材。 赵清遥思考片刻,简单明了道:“李泽岳想请你出手相助,抗衡太觉教主。” “……” “啥?” 云心真人眨着眼睛,愣在原地。 …… 经过赵清遥一番解释,云心真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明白过来,那小子并不是要在这刚刚十万字出头的时候就开启决战。 “让我拖住很可能出现的董平,如果有机会就将其围杀吗?”云心真人喃喃道。 “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刚刚上任就要埋伏天下第三。” 赵清遥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此事,他不惜把大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金镶捕头召回,实在是想给太觉教来次狠的。” “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这对他在十三衙门的威望可是致命的打击。” 赵清遥不动声色地继续加了句。 “哦?”云心真人闻言,饶有兴趣地走下床来,赤着脚走到赵清遥面前,俯下身子,直勾勾看向她的眼睛:“你这妮子,怎得如此关心他了,还专门跑到我这替他当说客。” 赵清遥撇过头,不与师傅对视:“是他一大早跑来府上求我,我推脱不过,只能陪他来上一趟。” “哼。”云心真人轻笑一声,绝美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行,为师知道了,你先带他去你的院子,我一会亲自与他谈谈。” 赵清遥在如云观是有一座小院的,要谈事情,自然不能让李泽岳跑到云心的房间里来。 她看着师傅脸上难以捉摸的笑意,也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赵清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推开木门走出房间,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一出门,她就看见李泽岳撅着屁股蹲在池边,手指在水中划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羡慕你们,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池子里还不用担心被吃掉,每天还有人给你们喂食,真舒坦啊。” “唉。” 赵清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这人的屁股。 “卧槽。” 李泽岳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个转身回头,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向池子里倒去。 “扑通——” 水花四溅, 清池里的鱼儿吓得到处乱窜,如果它们能说话,定会口中痛骂:“什么东西那么大一个,吓死你爹了。” 水池并不深,李泽岳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早换好的官袍全被浸透。 他气急败坏地一手抹开沾在眼前的湿发,迈着步子从水池里跨了出来,嚷嚷道:“赵清遥,你疯了!” “我就是想踢你一下叫你起来,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 赵清遥看着李泽岳像落汤鸡一般,心里本还有些愧疚,但让他这么一嚷,脾气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我就踢你一下,你自己吓得跳进池子里,还有脸骂我?” 第72章 道士李泽岳限定版 “行行,算我倒霉。” 李泽岳见赵清遥倔脾气又犯了,便没再与她继续争执,那么多年她不讲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脱掉身上湿透了的大氅,吸满了水沉得跟石头一样。 一阵凉风吹过,冻的他呲牙咧嘴,浑身直打哆嗦。 “先去我院子里把衣服烘干吧。”赵清遥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白了她刚才就是故意收敛脚步,吓那家伙的,可这家伙堂堂九品高手,竟然直接掉进水池子里。 这谁能想到啊。 李泽岳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点了点头,向赵清遥的小院走去。 身为如云观当代大师姐,自然要有一座自己的院子才能匹配她的身份。 尽管小的可怜。 李泽岳哆哆嗦嗦地钻进赵清遥院子里的卧室,尽管炉子并未点暖,但好歹能挡挡初春的凉风。 他手脚忙乱地脱掉早上赵清遥刚刚给他穿好的官服,随手扔到凳子上,浑身只剩洁白的里衣。 赵清遥端来火盆,拿屋里的火折子将其点燃,屋里才渐渐温暖起来。 借着暖意,李泽岳默默运转真气,驱散着体内寒气。 赵清遥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一套宽大的道袍来,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李泽岳。 “先把身子擦干,换上这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说罢,赵清遥便将道袍放到一边,走出了房间。 尽管两人昨晚已然有了那种行径,可若是让赵清遥亲眼看着他一丝不挂的换衣服,那她是必然做不到的。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赵清遥这一系列的操作,一时没缓过神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又是端火盆,又是拿毛巾,又是衣服的。 “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锅,还不好意思承认,用行动来弥补?” “这不就是纯纯傲娇嘛。” 李泽岳哑然失笑,脱去自己薄薄的单衣,拿起毛巾擦起了身子。 把身子擦干,李泽岳这才彻底感觉到暖和起来。 拿起赵清遥给他准备的道袍,他又开始犯起了难,袍子宽大,他可以穿下去,裤子也很肥大,也勉强能穿。 可里面的内衬……他穿着就有些为难了。 毕竟,由于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身材还是很健硕的。 没办法,李泽岳只好先披上袍子,从屋里找了个面盆,将自己的内衬用力拧干,又拿在火炉上烤了会,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烘干了。 “老子要是真九品就好了。”李泽岳穿好衣服,老大徒伤悲地想着。 九品升日境高手就可以做到真气外放,以雄厚地真气瞬间蒸干自己的衣物。 观云境勉强可以做到,但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你衣服换好了吗?”门外传来赵清遥的敲门声。 “换好了。” 赵清遥推门而入,手里还拿了双干净的袜子和布鞋。 “我刚才找道观里管事的二师妹,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能穿下去的鞋子。” 李泽岳接过鞋袜,盘上二郎腿就穿了起来,他现在还赤着脚呢。 他的脚并不大,按照他以前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说,差不多四十二码左右。 在李泽岳穿鞋的功夫,赵清遥拿起他刚刚放到一边的毛巾,站在他身后,解开已经散乱的发髻,开始给他擦起头发来。 李泽岳又愣了下,今天赵清遥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的感受。 从早上给他穿衣服,到现在给他擦头发,这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勒个久丝爱情?” 蜀王殿下脑海中出现了一句经典台词。 于是,云心真人走进自家大徒弟的房间时,就看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 燃烧的火盆前,一个被毛巾盖住头顶,被自家徒弟使劲摩擦的小道士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火盆上取暖,嘴角还不知怎么回事,带着令人费解的魔性笑容。 “你们两个……这是演的哪一出?”云心真人挑着眉毛,不解地问道。 赵清遥见师傅来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给他擦头,便直接把毛巾扔给了李泽岳。 “他刚才掉水池子里了,我给他找了套衣服让他换上。” “我说我院子里怎么那么大一滩水渍,原来是你小子。” 云心真人撇了撇嘴,用看低能儿的眼神关怀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随后,她随手抓起李泽岳搭在一旁的大氅,运起功力,瞬间蒸起了大片升腾的水雾。 李泽岳一手擦着自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你不是已经观云了吗,怎么这点真气也省着不用,硬生生冻着?” 云心真人又开始拂上他那身官袍,又开始给他“蒸”了起来。 李泽岳腆着脸笑道:“刚晋升没几天,境界还不稳固。要蒸干这些衣服,真气消耗太大。” 他这会也擦干了头发,将毛巾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向云心真人施了一礼:“泽岳见过云心真人,师傅安好。” 云心真人雪白的道袍外披了件黑色外衣,头顶用木簪子扎着混元髻,恢复了本该有的出尘仪态,再不复之前闺房中的慵懒。 只见她轻轻颔首,应了这一礼,随后淡淡道:“我很好,但不是你师傅,你莫要乱喊。” 李泽岳拍了拍身上的道袍,嬉笑道:“您看我这还不像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吗?” 云心随手搬了个凳子坐下,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像啊,你若是愿意舍弃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当真出家作个道士,我就答应收你为如云观第一个男弟子。 如何啊,蜀王殿下。” 李泽岳像模像样地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赵清遥一眼,一本正经向云心问道:“同门间能结为道侣吗?” “不能。”云心拒绝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那好吧,那我还是别拜入如云观了。” “装模作样。”赵清遥皱了皱鼻子,撇嘴道。 云心真人又一次露出笑容,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最近进展当真挺大。 “好了,说正事吧。我听清遥说,你和董平对上了?” 李泽岳耸了耸肩:“是我单方面与人家宣战,人家天下第三搭不搭理我还不一定呢。” “你都要把人家架在火炉子上烤了,人家还能不搭理你吗?”云心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母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第73章 回不去了 “我和董平必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不如主动出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太觉教雄踞蜀州,那就由不得李泽岳不想办法对他下手。 想到此事李泽岳就有些头疼,人家其他皇子都是想尽办法不去就藩,就惦记着自家老爹那张龙椅。 他倒好,是对那龙椅一点念想都没有,只想着早日跑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独自快活,还得自己想办法排除就藩的障碍。 两个世界,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这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实行?”云心问道。 李泽岳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衙门已经向外放出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了,召集金镶捕头的命令也已经在路上。等到故事宣传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向外放出那群和尚的处刑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 云心真人皱着眉头,静静思索着。 赵清遥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时间不会那么宽裕的。” 闻言,李泽岳一下转过头,看向赵清遥:“怎么说?” “太觉教听到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后,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你把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他们自然能猜到你的目的。 据你所说,这是个阳谋,不怕他们猜到,在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手段的准备了。” 赵清遥有条有理地说道。 云心点了点头:“你此番谋划甚大,变数太多,总体框架是好的,可太觉教隐藏天下那么多年,暗中手段层出不穷,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李泽岳叹息道:“我知道的,但只要那群和尚在行刑前不被他们劫走,主动权就始终在我们手里。” 见他如此有信心,云心也没再多劝说什么,开口道:“我答应你,在计划当日为你稳定局面,若是董平出手,我自会帮你拦住他。” 闻言,李泽岳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有云心坐镇,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他都能从容许多。 “那便多谢师傅了。” “说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师傅。”云心嫌弃道。 …… 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了,李泽岳心情大好,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赵清遥去伙房取来观里中午剩的午饭,两人这才吃起迟来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午饭。 谈完事情,云心真人就从赵清遥的小院里离开了,她还要去传授今日份弟子们的课业。 此时未时已过大半,李泽岳也没来得及换上自己那套官服,只是匆匆将其装了起来,道袍外直接披上大氅,跟云心打了个招呼,就和赵清遥离开了如云观。 没办法,如果再停留一阵,恐怕就真误了时辰,连城门都进不去。 两人匆匆骑上骏马,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呢?” 路上,李泽岳突然挠了挠脑袋,喃喃道。 赵清遥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驱马走到他旁边,问道:“是衙门里的事吗?” 李泽岳皱着眉头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是,都怪昨天喝多了酒,有些想不起来了。” “算了,应该也不是很重要,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能记起来。” 冥思苦想一阵,李泽岳终于放弃了思索,他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现在也没空让他钻牛角尖了,尽管他们两人紧赶慢赶,可夕阳还是以更快地速度向西边沉去。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两人可能今日真回不去了。 看着天边已经散去了最后一抹余晖,而此时距离京城还有着不短的路程,赵清遥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慢了马速。 此时城门定然已经关闭,他们再匆匆往回赶也没有了用处。 “现在怎么办?”赵清遥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那人。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在京城周边随便找个驿站凑合一晚吧,明早再回去也行。” 他们今天晚上其实也是可以进京的,大不了到城门下让值守的官兵放下吊篮,把他们接上去。 但这样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他们两个都自动忽略掉了这个选项。 李泽岳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带着银子了吗?” “带着呢。” 赵清遥又叹了口气,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三天得饿九顿。 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又一次倾尽自己所有的温柔,将最美的清光撒向人间。 两人扯着缰绳,踏马慢慢走在官道上。 还好今夜月光够亮,让他们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 春天的夜晚极为静谧,夜空中繁星朗朗,点缀着无边旷野。 李泽岳扭头看向身旁女子绝美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月亮。 这一刻,微风似乎停止了吹拂,恒星肆意膨胀着,不知在距离这颗星球多少万光年的宇宙某处,它默默用生命点燃了最后的辉光。 “你看我作甚?” 赵清遥同样转过脑袋,对上了身旁那人的目光。 “我只是想着,你我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不带任何人,单独出来。”李泽岳微笑道。 赵清遥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如今两个人相处,没有了以前那么自在。 估计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吧。 赵清遥现在心思很乱,既想靠近又想疏离;既想与他相拥,可看见他那张脸,却又想狠狠扇上一巴掌。 喜欢自是喜欢的,明明他都已经对自己如此炙热地敞开心扉,说了那般话,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开不了口呢? 宁愿放任他昨晚那般……那般作贱自己,也不愿开口说上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吗? 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啊,我又不似他那般厚脸皮。 更何况……他们两个如今还没有名分啊。 如此想着,赵清遥忽的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泽岳腰间掐了一把。 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的脸色,思考着他又哪里做的不对,惹自己生气了的样子,赵清遥默默点了点头。 嗯……心里果真舒服多了。 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一有不高兴的趋势,他就会先考虑自身的问题,永远把她赵清遥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有这样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清遥如此问着自己。 只是看着他独自为两人的未来努力,她却连一句切实地回应都给不了吗? 第74章 驿站 李泽岳并不知道赵清遥丰富的内心戏,他还在痛苦地揉着腰间软肉,暗骂这妮子神经病。 眼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官道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前面看到了点点灯火。 “我就说前边有驿站吧。”李泽岳指着前面的院子,得意洋洋道。 赵清遥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两人牵着马匹,慢慢走到驿站门前。 大门敞开着,明晃晃地灯笼挂在门口,在夜里撒着微光。 听到动静,一个驿卒从门内走了出来,借着灯光,见来人是两名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女,便主动招呼道:“客人是要休息吗?” 李泽岳点了点头:“可还有空着的院子?” “有的,有的,客人里边请。”驿卒忙不迭将两人向门内请去,一边往里吆喝着:“老刘,来客人了,快出来。” 很快,一个裹着皮裘的汉子从门内走了出来,闷闷地从李泽岳两人手中牵过马匹,向两人咧了个难看的笑脸,然后往后院马厩走去。 驿站有着专门的马厩,毕竟它其中的一项职能便是为来往官员们提供换乘马匹。 李泽岳对驿卒们殷勤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它本质上是朝廷建立的非盈利机构,具有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等职能,可如今毕竟是太平盛世,天下安定,商业繁荣,为一些肯出钱的人提供食宿服务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就算是都察院那群御史见了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没有选择暴露身份,只是让驿卒选了处偏僻的院子,要了份晚饭。 赵清遥也没问多少钱,直接扔给了驿卒五两银子,惊得那人喜不胜收。 李泽岳看那驿卒欣喜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不知闯王当年当驿卒的时候,若是突然收到五两银子会不会也如此惊喜。 说不定挣点钱就不造反了呢。 两人要的小院略有些简陋,毕竟他们为了安全着想,让驿卒安排了这座靠着驿站侧墙的院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能从这里直接翻越出去,也算是紧急情况下的一层保险。 走进主屋,李泽岳端着烛台四处看了看,里面倒是收拾地挺干净,看得出打扫房间的驿卒确实没偷懒。 “今晚就在这凑合凑合吧。”李泽岳在房间内环顾一周,说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简陋点倒是不算什么,她在如云观的小院环境比这还有些不如,主要是干净就好。 她点燃火折子,将屋里的烛灯全部点燃,房间这才显得亮堂起来。 有了温暖的灯光,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劳累了一天,可算有了歇脚的地方。 “也没给家里去个信,不知爷爷担心成什么样子了。”赵清遥随手拉了个凳子坐着,长叹口气道。 李泽岳则第一时间就扑向了那座大床,舒舒服服地仰面朝上,嘴里说道:“我估摸着他见你迟迟不回家,得以为我们今天在如云观住下了,明日才能回去,那老头最会自己安慰自己。” 赵清遥气哼哼地解下月华,扔向李泽岳:“你好意思说,陪你出来一趟累个半死,一天尽遭罪了。” “你要跟了我,以后遭罪还早着呢,早点适应才好。”李泽岳躲开月华的袭击,一如既往地嬉笑道。 闻言,赵清遥突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李泽岳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向赵清遥。 “你咋了?” “无事。”赵清遥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泽岳挠了挠脑袋。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驿卒的喊声:“客人,晚饭给您送来了。” 李泽岳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院门走去,接过驿卒手里的饭盒。 “开饭咯。” 走进屋内,他笑呵呵地打开盖子,把丰盛地饭菜一个个端了出来。 估计是赵清遥的银子起了作用,驿站的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还有好几个馒头,足够他们两人吃饱。 她早就感觉有些饿了,拿起筷子正想动手,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心地看着李泽岳,说道:“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李泽岳一脸无语:“得下多重的毒才能毒翻您啊?” “差不多对付观云境的剂量吧。”赵清遥一本正经道。 她修行的是云心真人传授的道家正统功法,纯正无比的真气天生对毒素有克制作用,一般的毒药根本就对她无效。 “那你还担心什么,谁家对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公子小姐下能够毒翻观云境的毒药啊。”李泽岳无奈地抚着额头道。 “好吧。”赵清遥听着确实有些道理,这才开始动筷。 她一边吃着,一边看向李泽岳:“你怎么不吃啊?” “你先吃,确定真没毒了我再吃。”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 “你这个混蛋。” 赵清遥放下筷子,再一次怒气冲冲地伸手掐向李泽岳。 李泽岳躲避着赵清遥的攻击,求饶道:“错了错了,我吃还不行吗。” “哼。” 说说笑笑中,两人很快就解决了这顿晚餐。 饭菜里自然是没有毒的,他们还没有倒霉到出门住个驿站都被人下毒的地步。 两人吃完饭,歇息了一阵,又向驿卒讨要来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 “啊——” “爽——” 李泽岳坐在床边,一脸舒坦地把脚放进盛满热水的脚盆里,嘴里忍不住呻吟道。 从早上出门开始,他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用热水烫烫劳累了一天的脚,当真是酸爽无比。 他转过头,看向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的赵清遥,问道:“你也累一天了,要不要也烫一下?” 赵清遥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李泽岳那热水中烫的通红的脚掌,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不依不饶道:“烫一下吧,真的很舒服。” “不要。”赵清遥再次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废话,小姑娘的脚是你能随便看的吗?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李泽岳依旧没有放弃,并且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你是不是怕自己的脚很臭,脱了袜子味道就出来了?” “?” “李泽岳,你又想死了?” 赵清遥眼神一下变得冰冷起来,刚刚调息的真气汇集在了指尖。 “对不起我错了。” 察觉到赵清遥的怒意,李泽岳立刻改口道。 第75章 最狗血的剧情 最终,赵清遥还是提着水桶去了侧厢房。 人家小姑娘自然是爱干净的,根本用不着那家伙多说。 看着赵清遥提着水桶走出房间的背影,李泽岳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当着面洗个脚嘛,都什么关系了,用得着那么害羞么? “封建糟粕害人不浅啊。” 这个封建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如此摇头道。 过了一会,洗漱完的赵清遥就回到了房间,目光扫了坐在床上装作正在认真运功修行的李泽岳一眼,道: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说什么?” 李泽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诧异地睁开双眼,疑惑道:“我上哪去?” “去侧厢房啊。”赵清遥理所应当地说道。 李泽岳瞬间不干了,愤愤道:“为什么要我睡侧厢房,你为什么不去?” “那个房间太小了,我不喜欢。” “那我也不去。”李泽岳眼珠子一转,嘿嘿道:“要不然咱俩在一个房间凑合一夜得了。” 赵清遥眼睛一瞪,双手环胸向后撤了一步,嘴里骂道:“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 李泽岳无奈道:“我们这次出门一个护卫都没带,此地荒郊野岭,我这不是怕遇到危险吗,我们在一个房间睡,遇到事情也能来得及照应。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赵清遥想了想,道:“那你打地铺。” “不行!”李泽岳毅然拒绝道。 “你看,露馅儿了吧,你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赵清遥目露凶光,咬牙道。 “不是,姑奶奶,这才是初春,天儿这么冷,我睡地上你这不是想冻死我嘛?” 李泽岳摊着手,努力解释着。 他跳下床,双手按住赵清遥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床边坐着,劝道:“我保证,今天晚上绝对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躺在床上睡觉,行吧。” “扑哧。”李泽岳脖颈间的吊坠红光微亮,心底传来青丘的嗤笑声。 “别捣乱,忙正事呢。”李泽岳忙将魂力沉入吊坠中,说道。 赵清遥犹豫片刻,虽然知道这人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但他说的倒是也没错,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确实也更安全些。 “江湖险恶,小心些总没错。” 赵清遥自己劝自己道。 于是,她便勉强点了点脑袋,同意道:“那好吧,一起睡也可以,但你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手剁下来。” “放心吧。” 李泽岳完全没把她最后的矜持当回事,扒下身上的道袍就往被窝里钻去。 赵清遥见状,一下挑起了眉毛:“你脱衣服作甚?” 李泽岳愣了:“你睡觉不脱衣服?” “我才不脱,也不知道这被子干不干净。” 赵清遥拍了拍床上白花花的棉被,将其推到一边,拿起了挂在衣架上的狐裘。 “我今晚盖这个。” 说着,赵清遥爬上大床,斜靠在床头,将大红狐裘摊开盖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慢慢躺了下来。 李泽岳想了想,运起功力,横推一掌,掌风直接将餐桌上的烛灯吹灭。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了赵清遥身旁床头桌上的烛台在盈盈燃烧着。 赵清遥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李泽岳将身子翻到面对赵清遥的方向,没话找话道。 看着此时正与自己躺在同一个床上,距离如此之近的青梅竹马,李泽岳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 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赵清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昨晚可能也是这么睡的,但是他昏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算。 赵清遥仰面朝上,没开口说话,只是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嗅着少女发丝的香气,裹着被子的身体不由得又向她靠了靠。 “昨天晚上我喝的确实有些多了……” “闭嘴,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用说了。”赵清遥开口打断了他。 李泽岳自然不会让赵清遥这般把昨夜的事一笔带过,他慢慢回忆道: “不不不,我记得的。昨天晚上我突然闯进你房间,然后我们……” “李泽岳!” 赵清遥突然翻了个身子,面朝李泽岳的方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昏暗的烛光下,李泽岳发现赵清遥的脸蛋有些微微泛红。 “清遥这是……害羞了?” 李泽岳惊奇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仔细打量着面前姑娘的俏脸。 认识这么多年来,赵清遥在他面前露出这番姿态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些年,在自己长期不要脸的攻势下,赵清遥早就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态。 这次赵清遥在他面前猛的表现出这种情态,还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弱的火苗摇曳着,昏暗的房间中,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微风呼呼吹着,冰冷的寒意却不能透进温暖的房间分毫。 大床上,两双明亮的眸子对视着,彼此都能感受到面前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情意。 “那个……昨天喝多了忘了是什么感觉,今天要不再来一次?”李泽岳轻声道。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保证今晚什么都不做吗?” “亲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李泽岳厚着脸皮道。 赵清遥也不知听没听懂,没再说话,依旧用那双好看的凤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李泽岳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心脏扑腾扑腾地快速跳跃着。 这可是清醒状态下,不是昨天醉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他悄悄抬起脸颊,向那张俏脸慢慢靠近着。 赵清遥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鼻息也渐渐重了起来。 近了……近了。 “哒。” 一声轻响在屋外小院中响起,似是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 有人潜进来了。 赵清遥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起身看向屋外。 “卧槽!” 李泽岳目眦尽裂,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说和电视剧中最狗血的剧情还是发生在了他身上。 就差一点啊! “踏马的,老子砍死他。” 李泽岳愤怒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从桌子上提着十三衙门制式长刀就往外冲去。 “哎。” 赵清遥冲李泽岳招了招手,见他头都不回就往外跑,只能无奈地抽出月华,跟着他走了出去。 第76章 韩资 韩资是一个贼。 当然了,他不是普通的贼,是个有传承的贼。 一年前,他拜别师傅,毅然踏上江湖,准备开启自己波澜壮阔的“盗圣”人生。 身为一个志向远大的贼,他从未把目标定在小门小户上,他认为“盗亦有道”。 要偷,就偷大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天下铸剑圣地的“藏雨剑庄”。 听说藏雨剑庄名剑无数,他就准备偷出一把来,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名头。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翻过剑庄高高的围墙,靠近了陆老宗师的剑库。 然后,他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的挫折。 当他见到大半夜不睡觉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的陆老宗师的那一刻, 两个人同时做贼心虚一般地被彼此吓了一大跳。 这也是韩资到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完全是陆老宗师以为来人是庄子上的自家人,生怕自己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被发现,下意识转身去藏酒,这才给了韩资那一丝逃生的机会。 当然,能在反应过来的陆老宗师的追击下成功逃脱,这又是一番惊险的历程,此处暂且不表。 总之,死里脱险的韩资一路向北行去,路上倒也做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终于,他来到了燕州。 说到燕州,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一个家族。 一个飞出了凤凰的家族。 夏家。 听闻燕州夏家诗书传家,武风更盛,老家主乃是乱世中的江湖泰斗,他老人家的儿子、如今当家人更是武评上有名的大宗师,韩资便又动了心思。 如此家学渊源的世家,岂不是有顶级的武功秘籍? 于是,韩资又出手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夏家的大宅。 然后,他就碰见了月下修行的夏家当代家主,大宁朝的国舅,夏淳。 他至今忘不了夏淳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夏淳移开了目光,没搭理这江湖杂鱼,他才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夏家。 这下,韩资终于老实了,再也不去打那些名门望族的主意,放弃了自己“一炮而红”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偷些路上遇到的为富不仁的地主,自己吃饱后把剩下的银子分给穷苦人家,倒也落了些好听的名声。 就这般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年,直到那一日,他进了京城,听说了相国寺僧人全部被押入大牢的消息,他又动了心思。 “寺里,会不会有高僧留下的佛门秘籍?” 就这样,还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大相国寺。 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能逃脱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值守的那名将领叫做吴魏,是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将,骁勇善战,功勋百转。 他引以为傲的轻功确实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可那名将军一拳轰碎了三面墙壁,让他根本无所遁形,最终被金吾卫层层包围。 他被押入了大牢,还好……不是采律官的天牢或者十三衙门的诏狱,只是京兆府的普通牢房。 或许,那名吴将军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贼。 这也同样给了他越狱的机会。 今天,他韩资终于逮到了个机会,偷偷撬开了京兆府大牢那毫无技术含量的门锁,从牢里逃了出来,又在城门关闭之前,溜出了京城。 在路上他随便找人顺了二两银子,住进了官道旁的一家驿站的偏僻的小院里。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女,住进了他的隔壁。 “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菜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门体验生活的,还学江湖人佩刀佩剑。 哼,本盗圣今日就给你们上一课。” 韩资如此想。 正好他赶路需要盘缠,就向这对一看就是大款的少爷小姐“借”些吧。 他其实在墙头上蹲了有一会了,生怕里面那对年轻人正在亲热,自己撞见了也挺尴尬的。 他又蹲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便直接跳下了墙头,进入了这对年轻男女的院内。 这同样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韩资的轻功其实很好,不然也不能屡屡在那几位宗师手中逃脱。 但他从心底就没觉得屋内那对年轻人是什么高手,也就没有收敛脚步声。 直到他看见一个只穿着白色单衣,手提长刀从屋里冲出来的年轻人。 他气势汹汹,眼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怒火。 “让你坏老子好事,你看老子今天砍不死你!” 韩资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埋伏了,可听清那少年的话,感觉好像也不是那样。 坏你好事? 不是,我怎么你了? 韩资纳闷地想着,又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他就没准备再继续下去。 他是小偷,不是强盗。 那少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打算,恶狠狠地拔刀出鞘,嘴角带着狞笑道:“想跑?” 说着,就朝着自己狂奔过来。 韩资无奈,只得拔出腰间匕首,准备迎战。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女,冲那少年喊道:“别杀人。” “知道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韩资。 如同一名观察着猎物的猎人。 “你们是真没把我韩盗圣放在眼里啊。” 韩资被这对年轻人轻蔑的态度气笑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八品高手,对付这两个小年轻,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反手握刀,直直向那少年冲去。 “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天下之大了,小子。” 韩资身形快如一缕轻烟,瞬间消失在少年眼前。 “左边。” 青丘慵懒的嗓音回荡在少年耳边。 少年言听计从,前腿微屈止住冲势,右手持刀猛然转身,狠狠划向左侧的空气。 “铿——” 下一秒,韩资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少年左侧,用匕首挡住了挥来的一刀。 “?” 韩资一愣,不是我在偷袭你吗? 少年没留给韩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脚向他的小腹踹去。 韩资脚尖轻点,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后面。” 青丘继续提醒道。 少年身形翻转,右脚横挪,一刀再挥身后。 “铿——” 匕首再度挡住了这一刀的攻势。 这一刀势大力沉,震得韩资握着匕首的虎口发麻,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他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一次可能是偶然,但有第二次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第77章 盗门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盗圣一脉凭身法纵横天下,一年前就连陆老宗师都在自己的身法下跟丢了踪迹,为什么这个少年却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动作? 李泽岳紧握着手中横刀,早已平息了自身情绪,警惕地盯着眼前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 通过先前的两刀,他也试出了眼前之人的深浅,身法虽然精妙,但力量不足。有青丘在,应付起来并不麻烦。 “用帮忙吗?” 赵清遥站在屋门口,手里提着的月华已然出鞘。 她一直观察着刚刚的战斗,那蒙面贼人的身法实在诡异,连她都无法看清。 显然,对方绝非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对手。 “不用,你歇着吧。”李泽岳头也不回地说道。 韩资看了眼手持月华的赵清遥,剑身流光内敛,却让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四散的剑气。 “又是一个高手。” 韩资暗暗咬了咬牙,今夜的运气怎么如此差呢。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李泽岳见这贼人站在原地久不动弹,知道他准备转入守势,想要寻找能一举重伤自己的破绽,便主动发起了进攻。 他一步迈出,右腿猛然发力,依旧发挥着肉身强悍的优势,平举横刀,悍然挥出。 尖锐破空声响起,横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到了韩资面前。 精钢淬炼的十三衙门制式横刀锋锐无比,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挥向韩资的脑袋。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他面门的前一刻,韩资身子一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接着后腿蹬地,正手握刀,钻进了李泽岳挥刀的空荡,直向他胸口刺去。 匕首寒光闪烁,刀刃微紫,显然在刀身上淬了毒。 然而,李泽岳并未因此动容,在听到青丘提示的那一刻,他便轻挪了脚步,借着挥刀的惯性,身体翻转一圈,同时右臂成肘,靠着翻转的力量狠狠砸到韩资的脑袋上。 “砰——” 韩资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天空中飞翔。 紧接着,他就狠狠地砸在了小院的墙壁上。 “卧……槽。” 李泽岳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闪身紧跟着出现在他面前,又是一脚直踹到他的小腹。 “哇——” 韩资一口鲜血吐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到地上。 李泽岳一脚将其手中的匕首踢到一边,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死死按在墙上。 “真以为小爷说要弄死你是跟你开玩笑呢。” 在韩资模糊的视线中,他眼前的少年笑容狰狞,在少年那漆黑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摇曳着九条滔天巨尾的狐狸,端坐在无边血海中,扬起了嗜血的笑意。 “李泽岳。” 赵清遥走了过来,拍了拍他那条掐着韩资脖颈的手臂。 李泽岳这才轻哼一声,松开了手掌。 韩资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双手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着。 “你是什么人?” 李泽岳蹲在地上,一把扯下韩资的面巾,冷冷地问道。 面巾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看其面貌,很难将其与刚才那个身法诡谲的贼人联系到一起。 韩资从窒息中缓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他看着眼前面色冷漠的少年,以及站在身旁手持长剑正对自己脖颈的少女,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栽了。 “我叫韩资,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韩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再反抗的意思。 李泽岳摇了摇头,看向赵清遥道:“去屋里把我令牌拿出来。” 赵清遥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能有如此身法,你骗鬼呢。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派你来的,都有什么目的,同伙在哪里,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李泽岳接过赵清遥从房间中拿出的令牌,在韩资面前晃了晃,让他能清晰地看见令牌正面的“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你若是此时不说,明日回京进了诏狱,你可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韩资看清了令牌,一脸欲哭无泪,拥有如此实力的年轻人,一定是十三衙门里的重要人物,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他刚从京兆府的牢里出来,可是不想再进监狱了,更何况十三衙门诏狱比京兆府大牢森严何止十倍,这要是进去,可就别想出来了。 “我真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啊,身法是我师傅教的,可我现在已经出来闯荡江湖,跟门派没有关系了。 我来这里真就是一个巧合,你是十三衙门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前些日子金吾卫抓了个潜入相国寺的小偷,那就是我啊,我今天刚跑出来,想着再偷些过路的盘缠,就一下遇到你们了,真的啊。” 韩资费力地解释道。 李泽岳回想了一下,他确实对溜进相国寺的小偷有些印象,他记得那小偷被金吾卫当场逮捕,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就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能从大牢中越狱倒也有可能。 毕竟一个关押寻常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罪犯的大牢,想要关住一个八品高手,完全是痴人说梦。 但……这又怎么会那么巧呢,刚好遇到借宿在此的他们二人? 李泽岳皱着眉头,分析着此事的真伪以及这件事情背后的可能性。 “你师傅是谁,门派叫什么名字?”李泽岳再次问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本派名为盗门,师傅是……是祁万化。” 赵清遥刚听到那人门派叫“道门”时,眼睛一瞪,紧接着却又听到“祁万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盗门”。 祁万化这个名字她和李泽岳都不陌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当代盗圣,人称“掌法通玄,身法第一”的大宗师。 李泽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韩资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一分盗圣嫡传的影子。 “身法倒是能说得过去。”李泽岳喃喃道:“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想搞点银子,然后就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没错没错。”韩资忙不迭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赵清遥一眼,她也眨着眼睛,没从这家伙话里挑出什么明显的漏洞。 第78章 回京 “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今日都不能放你离开。”李泽岳谨慎地找了根绳子,将这小偷的手牢牢缚了起来。 韩资挣扎着,无奈道:“别啊大人,咱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都是混江湖的,给个面子。” 赵清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的脸皮跟李泽岳有得一拼。 李泽岳扇了韩资脑袋一巴掌:“谁跟你有缘分,老子出来住个店都是人小姑娘掏钱,你还偷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可恨。” “大人,您就说我这眼力好不好吧,打眼一看你们这穿着,这气质,一看就是京里的贵人,就想着向你们借点,我这也没想到你实力那么厉害不是?” 李泽岳将他提遛到侧厢房里,嘴里冷冷道:“那是,我们若不是还有几分功夫,岂不是要直接被你劫完财再劫色啊。” 韩资一听这话,一下不乐意了,抻着脖子嚷嚷道:“大人此言差矣,我韩资行走江湖,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从门派一路走到京城,一路劫富济贫,毫无亏心事,你说这话是对我的羞辱!” “哟呵。” 李泽岳乐了,把他捆到床边,好奇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有原则的贼了?” “那是当然。”韩资一脸牛气哄哄道:“盗亦有道,做盗贼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做名满天下的大盗更是如此,跟你说不明白。” “行了别吹了,等明天到了诏狱,你好好跟吴牢头说去吧,他一定很喜欢听你这满嘴的学问。” 李泽岳将其双手与大床牢牢绑好,赵清遥上前在韩资身上又点了几下,让其一下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你就在这好好歇上一夜吧,明天一早就带你回京。” 说罢,李泽岳笑呵呵地一掌拍下,直接将其打晕过去。 “这家伙倒是有趣的很。” 李泽岳又看了韩资一眼,关上了侧厢房的门。 赵清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一天过的可真不清净。” “谁说不是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走进正屋,把武器放在床头位置,重新躺回了大床上。 “怎么样,我就说今夜会有危险吧。”他双手叠放在脑后,眼睛看着房梁,笑着吹嘘道。 “是是,你多厉害。” 赵清遥没搭理他,铺着狐裘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还回放着李泽岳一脸狰狞掐住韩资脖子的画面。 李泽岳杀人,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们遇上过不少意外情况,他们也都亲自动手过。 让她心情有些不对的是,李泽岳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嗜血的渴望。 那有些不像他,更像是一头渴望杀戮的凶兽。 赵清遥侧过身去,背对着身旁的少年。 “怎么了?” 李泽岳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轻声问道。 良久,赵清遥才开口道:“你是李泽岳吗?” 此言一出,李泽岳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有一种最大的秘密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 哦,赵清遥从小认识的就是他,原身消失之前都没跟赵清遥见过面,这才放下心来。 “那她说的什么意思?” 既然从小与她有那么多羁绊的就是他本人,那她这句指的是什么? 我还是不是我? 李泽岳有些好笑。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李泽岳啊。” 赵清遥微微叹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忽的,她感觉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臂膀将她牢牢抱住,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呼吸不断吹在她脖颈发间,让她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你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是我。” 李泽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让她感觉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和少年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 “睡觉吧。” 赵清遥同样轻声道。 李泽岳嗅了嗅她的发丝,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 清晨,将官袍穿戴整齐的李泽岳再一次恢复了他那天下第一神捕的风头,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抱着清遥睡觉就是舒服,没亲到就没亲到吧,抱着睡一晚也不亏。 天知道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怀里抱着赵清遥时的他心里是多么的满足。 叫驿卒送来了早餐和热水,让赵清遥先吃着,他跑到侧厢房看昨晚那小贼还在不在。 推开房门,李泽岳就看到韩资睁着两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快,快,我快憋不住了。” 一见到李泽岳,韩资便急切地说道。 “……” 小院是有茅厕的,李泽岳给他松开手上绳子,一脸无奈地守在茅厕外面。 方便好的韩资也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别绑了,昨晚那姑娘给我全身经脉都封住,我想跑也跑不了。”韩资耸肩道。 闻言,李泽岳也就没再继续多此一举。 带着韩资走进主屋,赵清遥见他手上绳子没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擦了擦嘴,又极为保险地往他身上点了几下。 吃完早餐,两人找驿卒牵过那两匹高头大马,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赵清遥自己骑一匹,李泽岳和韩资共乘一匹。 没走多久,他们便踏进了京城的城门。 在看到城门司官兵的那一刻,李泽岳才真正放下心来,驿站到京城的路途虽不远,但他真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赵清遥回家了,她这次出去一天一夜,一个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家里多么担心呢。 李泽岳没有回府,带着韩资径直去了十三衙门。 “总督大人。” 走进衙门威严的大门,黑衣黑袍的官差们纷纷拱手见礼。 李泽岳一一颔首回应,向千秋楼走去。 踏上顶层,刘洋手里正抱着一摞文档,站在他的茶桌旁整理着。 “总督大人,您回来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文书还是很负责的。 “昨日有些事情出城了一趟,衙门没什么事吧。” 刘洋上前端起茶壶,嘴里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张主事上来找过您一趟,见您没在就离开了。” “行,你去把张旭喊上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是。” 刘洋离开后,韩资才瞪着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李泽岳,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十三衙门的总督?” 李泽岳坦然坐在千秋楼顶层的软榻上,轻轻饮了口刘洋刚刚泡好的香茗,含蓄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像吗?” 第79章 自律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 韩资口中喃喃道。 李泽岳担任十三衙门总督的时候韩资已经进大牢了,因此他并没听说过十三衙门有了新主人这件事情。 韩资再次打量了一番李泽岳的面容,撑死了二十岁,看其饮茶拿捏的那番做作姿态,必然是自小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 废话,家里没有背景,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就担任正二品大员? 对啊,这可是正二品。 “正二品啊。” 韩资浑身犹如一条电流经过,仿佛一下想通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世家大族能把自家如此年轻后辈安排上正二品官职? 更何况,是统管江湖要案的实权衙门。 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家了吧。 “还未曾问,大……大人尊姓大名?”韩资拱了拱手,战战兢兢问道。 “我叫李泽岳。” 斜靠在软榻上的少年微笑道。 韩资深深吸一口气。 “姓李啊。” 李泽岳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韩资,既然他能有此问,想必也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偷东西偷到我头上,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了吧,一会老老实实去诏狱,你这牢坐的不亏。” 韩资黯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这罪名,往大了说就是潜入皇子府邸意图不轨,别管你一开始是想干什么,你就说你拿没拿刀对着二殿下吧。 如果这位真的想追究,砍了自己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江湖青年,那么快就要陨落了。 唉。 李泽岳没去管在那里自哀自怨的韩资,低头开始翻阅起来刘洋送来的文书。 大多是京畿之地哪里又出了难缠的案子,当地衙门解决不了,需要十三衙门派捕头去追查这一类的琐事。 他还发现压在下面的一张去年一年的财务报表,十三衙门那么多人手要给的俸禄费用,加上办案需要的经费,线人费,佩刀短弩等武器修缮费用,零零散散加起来竟超过了十万两。 李泽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原本还嫌十三衙门的制服不够好看,想安排出来飞鱼服呢,看来这件事得往后稍稍了。 他正低头思考着,听到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张旭那长长的胡子就出现在了李泽岳眼前。 “你来了,快坐。” 李泽岳笑呵呵地招呼道。 “总督大人。” 张旭朝李泽岳拱了拱手,也没客气,坐在了茶桌旁边。 李泽岳掂起茶壶,主动给张旭倒了杯茶。 张旭忙起身接过。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消息已经派人传下去了,想必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成果。” 张旭看了眼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韩资,李泽岳没向他介绍,不知是什么底细,他也没敢在这人面前把话说得太明白。 “嗯。”李泽岳点了点头,接着道:“我昨日去了一趟齐云山。” 闻言,张旭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马上明白过来。 齐云山有谁在啊? 他想起李泽岳曾说过的,由他来解决谁去抗衡董平的问题,若是齐云山那位出手,这问题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嘛。 张旭一脸惊喜,探寻地看向自家总督。 李泽岳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大局可定。” 张旭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下手掌。 李泽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万事还是要小心,他们反应过来后定会有反制措施,春闱还有七天就要开始了,在此期间京城绝对不能出乱子。” “下官明白。”张旭再次拱了拱手。 “对了,这位叫韩资,自称是盗圣嫡传,昨日潜进了我在京外驿站住的院子,被我抓了回来。 你一会派人交给吴牢头,就说这小子一肚子都是货,让他好好审问审问。” 张旭这才面带惊奇地好好打量了韩资一番,盗圣的徒弟,稀罕物件,这可不多见。 “大人,我给你说的全都是实话,真没骗你啊。”韩资一脸无奈地说道。 李泽岳笑呵呵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巧了,不好好审审,我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你当真没什么隐藏身份或目的,那就老老实实地给吴牢头吐出来些对我们衙门有价值的东西,兴许还能戴罪立功,让我放你一马呢。” 说罢,李泽岳拍了拍手:“行了,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张旭,带他走吧。” “是。” 张旭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根专门捆绑用的绳子,捆上了韩资的双手。 两人临下楼时,李泽岳看了韩资一眼,又对张旭点了点头。 张旭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来,自己捆着的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总督大人都不舍得对他下狠劲审问。 “那就让老吴好好吓吓他吧,看看能不能由衙门所用。 当小偷,实在是浪费了。” 张旭心里如此道。 …… 衙门里一天无事,天色渐晚时,李泽岳骑着大马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人啊,憋久了就是不行,他现在看身下的大马都眉清目秀的。 “别搞啊。” 站在前往玉河和回府的路口,李泽岳艰难地纠结着。 去春归楼,意味着自己又将迎来一个美好无比的夜晚。 回府,意味着自己还得搂着美貌的丫鬟硬生生憋上一夜。 想起晓儿那双纯净的眼睛,李泽岳是真不忍心对她下手。 “想什么呢,想去找那小狐狸就去啊,做事怎么犹犹豫豫的。”青丘在心底鼓动道。 “不行。” 李泽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回府的方向。 “不能总是被青丘牵着鼻子走。” 李泽岳罕见地狠了狠心,回家忙自己的正事。 他想起了昨日在回京路上自己忘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大鹏商号的王掌柜还等着自己呢。 这是他经营自己势力的一块重要版图,这可不能耽误。 踏马回到府中,依旧是一片安宁的氛围。 把从太傅府顺来的马扔给下人,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后院。 “殿下,你回来了?” 天色将暗,晓儿正给房间点着烛台,看见李泽岳走了进来,一脸惊喜道。 刚刚决定自律的李泽岳十分自然地伸手搂住了晓儿柔软的身体,亲昵道: “想没想我?” —————— 兄弟们,本书马上就要开始多书名测试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名建议也可以在评论区里提一提。 那个,大家之前在书评章评里的意见我都挨个去看了,等写完这段小高潮吧,我再开个单章和兄弟们好好聊聊关于本书的情节和故事发展,也会回答大家的一些问题。 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支持,长刀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先就这样,下次再好好给你们聊。 还有, 我不短。 第80章 天下第一名酒 晓儿羞怯地趴在李泽岳怀里,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 “殿下这两日去哪了?” 晓儿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用手抚摸着晓儿的脸颊,捏了捏她的俏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晓儿俏脸有些发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想了。” 李泽岳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回答晓儿的问题:“我跟清遥去了齐云山一趟,有些事情找云心真人。” “哦。”晓儿应了一声,她问这问题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李泽岳两天两夜没回家,她难免有些好奇。 殿下能把这两日办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又跟晓儿亲昵了一阵,李泽岳这才脱下身上厚厚的大氅,坐在凳子上歇息。 “对了,小四呢,他在不在府上?” 晓儿放下点灯的烛台,转身走到房间门口道:“应当是在的,我去叫他。” 不一会,眯眯眼的乔四就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 李泽岳点点头道:“前天夜里我让那王寅跟你回到府上等我,那天晚上正好我有些事没回来。 这样,你知道王寅的住处吗,派人去把他叫来,事情还没给他商量呢。” 乔四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殿下,自那日后王掌柜并未离开,小的自作主张,这两日一直让他住在我院子里,等待殿下回府。” “好家伙。” 李泽岳愣了下,随即道:“那正好,去把他请过来吧,正好晚饭也快做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坐下来喝点。” “是。”乔四笑了笑,转身去院子里叫王寅。 李泽岳又看向晓儿:“你派人去酒窖里拿两瓶茅台出来。” “啊,两瓶?”晓儿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摆了摆手:“我有分寸的,你快去吧,再去催催厨房的菜。” “知道了。” 一切吩咐妥当后,李泽岳才脱下一身紧巴巴的官服,只着一件单衣,又披上一层宽松的白袍,这才长舒口气。 “还是穿大袍子舒服啊。” 清遥的道袍也很舒服,可惜被她要走了,没能顺回来。 李泽岳遗憾地想着。 没过多久,乔四带着王寅走了进来。 “王寅见过二殿下。” 这位胖胖的大商贾恭敬地俯身一礼。 “王掌柜请起,既然在王府上住过,那便是我王府的自己人了,以后不必那么客气。”李泽岳双手虚抬,开玩笑道。 王寅脸上带着拘谨的笑意,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擅自在府上过夜,还未向殿下请罪。” 李泽岳大气地挥了挥手:“无妨,有小四为你背书,出了什么事先砍他的脑袋。” 乔四站在一旁淡定地微微一笑。 王府明面上的主事人:李泽岳 实际上的主事人:乔四。 “都别站着了,坐吧。”李泽岳指了指凳子,示意他们随意落座。 王寅心里有些忐忑地坐在桌前,暗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这个珍贵的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事到临头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不管大鹏商号近些年发展的多么突飞猛进,可他终究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在这座恢弘的王府前,他始终是一个能够被一口吃下的肥肉。 来到这座王府是一场豪赌,赢了,自此他就正式与这位王爷搭上线,成为拥有皇家背景的男人。 输了,自己加上大鹏商号被吃的一点不剩,全都成为这座王府的养料。 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养料的,他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精美的晚膳很快被丫鬟们端了上来,晓儿也提着两个白瓷酒瓶,来到桌前。 随着晓儿纤手拧开酒瓶,浓厚的香气一下牢牢勾住了众人的鼻尖。 晓儿往杯子里倒满酒后,李泽岳端起一杯,放到王寅面前。 “这……”王寅面露震惊之色,连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如此名贵的酒水岂是我这卑贱商贾能享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香气浓郁的酒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宫廷藏酒不成? “坐下。”李泽岳笑吟吟地指了指王寅面前的酒杯,道:“尝尝。” 王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乖乖地坐到位置上,端起一整杯的琼浆玉液,放到嘴边小意地抿了一口。 李泽岳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见王寅失神地咂着嘴巴,不禁笑道:“这酒味道如何?” “此酒只应天上有。” 王寅叹了口气,满足地看了眼杯中酒水,似乎喝上这么一口,这辈子都值了。 李泽岳微笑着和乔四对视了一眼,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它以后就归你了。” “归我了?”王寅愣愣地看着那另一瓶尚未开封的酒水,推辞道:“殿下,小的受之有愧。”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以后的生产销售都委托给你了,由你全权负责。” 李泽岳摇晃着酒杯,用手指轻敲了两下杯壁。 “叮——” 清亮的脆响仿佛敲进了王寅的心里,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您、您是说,这种酒是可以量产的,并且您还要把销售权交给我?” 李泽岳点了点头:“没错,不仅仅是销售权,我还会交给你它的酿造方法,你去着手生产。怎么卖,用什么办法卖,我都不关心,我只要最后的分成。” 话音落下,房间内寂静一片。 看着骤然间低头开始沉思的王寅,李泽岳表示理解。 毕竟事发突然,一个合格的商人当然要仔细地权衡利弊。 在李泽岳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暴利的买卖,他自己是不能出面做商人的,只能借助成熟的销售渠道,找一个靠谱的代言人。 通过这款被他取名为茅台的酒水,既能赚钱,又能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商业势力,一举多得。 良久,王寅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泽岳,道: “殿下刚刚说小的是王府的自己人,小的其实可以帮殿下做些事的,大鹏商号可以无偿帮府上进行此酒的生产和销售……” “哎。”李泽岳抬了抬手,不悦道:“说了分成就是分成,大鹏商号又不是你自己的。” “殿下,是这样的。小的可以跟您保证,在大鹏商号手中,此酒必然会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同样的,此酒由我们大鹏商号销售,商号的名声也定然传遍天下,这么算来,其实还是我赚了。” 第81章 王寅的馅饼 一件好的产品能够带火一个品牌,李泽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拒绝了王寅的要求。 大鹏商号有自己的产业,茅台一旦见世,必然会挤占其各个商铺和销售渠道,很快就会成为其商号的主打商品,若是大鹏商号不能从中取得利润,那他们玩什么去? 做生意嘛,自然是合作共赢才好。 “我拿个主意,分成就五五分,咱一人一半。”李泽岳极为阔气地挥了挥手。 乔四猛然瞪大了眼睛。 就连站在一旁的晓儿呼吸都微微一滞。 王寅更是吓得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没趴在地上给李泽岳磕头。 “殿下,知道您替小的着想,但您也不能这么吓小的啊,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王寅苦笑着说道:“小的何德何能占这五成利润啊。” 李泽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依小的看,府上占九成五,大鹏商会占上半成就足够了。” “王寅,老子把你叫来吃饭,你诚心耍老子是不是?” 李泽岳一摔筷子,眉头一皱,像是一头尊严受到挑衅的雄狮,恶狠狠地看向王寅,这就要开始发火。 王寅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真的啊。小的就刚刚喝上那一口,就已经预想到它若是开始售卖是怎样的辉煌前景。 说是半成,它可当真是一笔巨资,给小的半成小的都嫌烫手。 这酒本就是殿下酿的,小的就负责卖出去,真当不起再多了,还请殿下体谅体谅小的吧。” 乔四微微咳嗽一声,朝李泽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寅的说法。 “还是殿下刚刚说的那句话,殿下说小的往后是府上的自己人,那小的的钱往后就是殿下的钱,殿下给我那么多分成,也无非是把府上的钱换个地方放而已,实在是没那个必要啊殿下。” 王寅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他来见李泽岳之前,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偏偏就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 可这块馅饼是一个皇子扔给你的,你接还是不接呢? 王寅决定,把自己浑身这三百斤肥肉烙成一块更大的馅饼,给他扔回去。 他刚刚说的倒是实话,茅台这款产品拥有的市场潜力是不可估量的,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它所能带来的利润将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不管现在殿下所说的给自己五成利润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废话,现在谈合作的时候笑呵呵的,后来他若是见了利润如此之大,反悔了怎么办。 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人家说给你,你还真要啊? 所以,还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把立场摆明白。 我反正怎么着都是你的人,赚的钱都是你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就这一条烂命都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人家要的不就是这吗? “行行行,你赶紧起来。”李泽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一九分,你一我九,什么都别说了,那半成就当是我给商号的发展资金,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王寅闻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事情先就这样定下来,具体的事情你跟小四商量,让他明天带你去城里的作坊看看,学学酿酒的流程,我那作坊很小,想要真正的量产还得日后你来想办法。” “是,小的明白了。”王寅恭谨道。 李泽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来,喝酒。” …… 这一夜,李泽岳又喝了个天昏地暗。 喝到最后,两斤酒根本不够,李泽岳非得扯着晓儿让她再去取来一瓶,打开后也没怎么喝,扔在了那里。 主要是王寅第一次喝高度酒,没喝几两就不行了,最后还是李泽岳和乔四进行的决斗。 乔四也很快败在了李泽岳的手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叫下人来把他们扶了回去,李泽岳醉醺醺地被晓儿扶着上了床,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倒头就睡着了。 这才是李泽岳今夜喝那么多酒的目的,喝多了就睡觉,青丘想作妖都没办法。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李泽岳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靠在床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头疼欲裂的他捂着脑袋倒吸着凉气。 “晓儿~”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叫道。 “来了来了,怎么了殿下?” 晓儿匆匆跑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套靛青色的小裙,上身裹了个莹白小袄,纯净之外更显几分俏丽。 “快,我快头疼死了,快想想办法。” 李泽岳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晓儿“哦哦”两声,连忙向屋外跑去。 没多大会,她就端回了一碗醒酒汤。 “快喝吧殿下,这里面加了草药,止痛的。” 晓儿又拿过杯子放在一旁,往里边倒了一半刚烧好的热水,一半放凉的凉水,温温热热正好下口。 李泽岳一脸苦涩地喝下醒酒汤,又拿起杯子一口饮尽清水,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再也不喝酒了。”李泽岳揉着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晓儿轻轻哼了两声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过来给我揉揉。”李泽岳瞥了晓儿一眼,对她拆自己的台很不满意,冲她招了招手。 晓儿叹了口气,只好脱下鞋子爬上床去。 她跪坐在一旁,慢慢把李泽岳的脑袋抱起,放到她的大腿上,然后伸出柔荑在他太阳穴上缓慢按压起来。 “嗯……”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膝枕上,只觉得被那冰凉的小手按过的地方疼痛全都消失了。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感觉头痛的感觉变轻了,李泽岳才开口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刚刚十三衙门有人来找了你一趟,说是你的文书,好像是叫刘洋。知道你昨夜喝多了酒,也没让我叫醒你,还在茶厅里等着。” 晓儿点了滴冷茶在手指上,轻轻按在李泽岳的眉心。 “刘洋啊,衙门应该出了什么事情。”李泽岳艰难坐起身来,叹息道: “当差就是不容易,把我官袍拿来,更衣吧。” 第82章 来自韩资的信息 蜀王府,茶厅。 刘洋穿着十三衙门制式黑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茶厅门口站着一个王府的俏丽丫鬟,静静侍立着,随时准备招呼客人的需求。 刘洋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功夫,眼睛四处在茶厅中打量着。 精美的屏风,珍稀的楠木,名贵的字画,还有手中一看就出自名窑的茶具,无一不让他暗暗咂舌。 “这就是王府啊。” 刘洋细细品味着舌尖的茶水,香郁清透,来自临安的烟雨茶香几乎就要从杯中满溢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官服,他知道,若是没有这身衣服,此生都没有踏入这座府邸的机会。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刘洋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一个京城周边县里的少年,自幼打熬筋骨,熟读律法,费尽千辛万苦通过了刑部十三衙门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部十三衙门文书。 他本已经做好了此生就只能在那座衙门混混日子,做些枯燥的文档工作,就此度过余生的准备。 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在衙门门口拦下了一个少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门口那一拦,他成了衙门新任总督的专职文书,一下就变得位高权重起来。 也正是因此,他此时才能坐在王府专门接待客人的茶厅里,品着临安特供茶叶,享受着贵客的待遇。 “命运,当真变化无常啊。” 想着想着,刘洋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刚放下茶杯,就听到茶厅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刘洋立马站起身子,准备迎接他的顶头上司。 “下官见过大人。” 李泽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那位很负责任的秘书向他拱手施礼。 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刘洋不必多礼。 “你坐,在这等很久了吧。” 刘洋见李泽岳入座,他才重新坐了下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来了也没多长时间。” 李泽岳没继续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坐在刘洋旁边的位置上,接过丫鬟奉来的茶水,指了指刘洋道: “以后他再来府上,直接让他去后院找我,不必在这里等着。” “奴婢记下了。” 丫鬟盈盈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洋却愣了一愣,他知道总督大人如此安排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可他本来还挺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来着。 “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李泽岳扭头看向刘洋问道。 刘洋连忙收回自己的思绪,正色道:“大人,吴牢头的审讯结果出来了,通过那韩资的口供,我们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么说?” 刘洋整理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道:“依着张主事的提醒,吴牢头把他在审讯室吊了一夜,并没有对韩资进行非常手段的拷问,只是吓唬了吓唬他,用普通的方式问了问话。” 听到这里,李泽岳抬手打断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咱们衙门里的普通的审讯方式是指……” “不留后遗症地稍稍用刑。”刘洋面不改色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行吧,你接着说。” “是。据吴牢头所说,他认为这韩资并未撒谎,在驿站遇到殿下纯属巧合,并非人为安排。” 李泽岳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刘洋接着道:“确定韩资身上没有疑点后,吴牢头便开始打探起了他的人身经历,那小子除门派地址不肯老实交代外,其他的倒也说的清清楚楚, 我查阅了下资料,他入江湖以来的行走轨迹与各地送来京城备案的几起盗窃案时间地点都能对上,其中藏雨剑庄、燕州夏家都派人去衙门报过案,请求我们衙门派人搜寻追捕潜入他们府邸的小贼。” 李泽岳一脸不可思议,再次打断道:“等等,连藏雨剑庄和我姥爷家他都偷过?” 刘洋点点头:“不过每次都是什么都没偷出来就被打跑了。” “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的本事。” 李泽岳颇为佩服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还交代了一件我认为需要关注的事情。” 刘洋顿了顿,见李泽岳眼神探寻,接着道: “韩资说,在潜入太觉寺偷盗之前,他曾在京内一座黑市里转悠过,由于他曾被藏雨剑庄追杀,所以他对陆家的事情格外敏感。 据他所说,他那日在黑市里,见到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瑜和陆姑苏的消息。” “打探陆家兄妹二人的消息?” 李泽岳皱起眉头,面前立刻浮现起陆姑苏那温婉绝美的俏脸。 他没再犹豫,立刻起身道:“走,回衙门。” 刘洋没想到李泽岳对此事那么上心,紧跟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李泽岳没来得及喊黑子,牵上马就和刘洋直奔衙门。 一路上自然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千秋楼下。 “你去把韩资从牢里提出来,我得好好问问他此事。” “是。”刘洋匆匆向诏狱走去。 李泽岳把马匹交给千秋楼下的守卫,刚想走进门内,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李泽岳回过头,看见了正站在他身后,笑容恭谨的邓杰。 “哟,来了。” 邓杰上前拱了拱手道:“依殿下的吩咐,今日来衙门报到。” “行,跟我上去吧。” 李泽岳想了想,正好问问邓杰这两日陆家兄妹的情况。 走进千秋楼,官差们依旧忙碌着,李泽岳随手拽住一人,道:“去叫张旭和柳乱,让他们来顶层找我。” “是。” 被拉住的那家伙抬头一看李泽岳的模样,立刻把嘴里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安排好后,李泽岳带着邓杰走上了顶层。 “这两日在齐云山玩的怎么样?” 坐在精致的茶案前,李泽岳朝旁边的位置指了指,示意邓杰入座。 邓杰听话地坐了下来,回答道:“齐云山风景自是绝美,春日景色也别有一番韵味,我们在山上玩了两天,昨日傍晚方回。 看姑苏那模样,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再意犹未尽也不能也不能在山上再待下去了,春闱即将开始,总得让陆兄在府上好好温习几日吧。” 李泽岳笑道。 第83章 春闱前的安排 “是极,来到京城那么多天,也就在春闱跟前这几日陆兄才表现出了些紧迫感。这不,昨日回府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去,说是要好好闭关复习。” 邓杰似是想起了昨日陆瑜的神情,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李泽岳微微颔首:“陆兄不出门,那姑苏姑娘这几日也要在府里憋着咯?” “那倒没有,家母今日还带着姑苏出城踏青来着,说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总得好好转转看看才是。” 李泽岳眉头轻抬,随即又放了下去,没再继续陆家兄妹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转言道: “你今日入职之后,就要立刻参与工作,开始忙碌起来,招待陆家兄妹的事你可能就没时间做了,你要做好准备。” “是。” 邓杰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应道。 昨晚他父亲勇毅伯与他聊了很多,有很多都是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忌讳话。 这次来自二殿下的招揽,对邓杰、对勇毅伯府来说,不止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工作,更是一次站队,一次立场的选择。 这立场包括很多,比如在一些有心人眼里的……夺嫡之事。 这位在沙场厮杀了半生的悍将用自己半生的智慧,摆事实,举例子,为他的儿子把此事的优缺点全都分析了出来。 深夜月明,烛火摇曳, 勇毅伯爷最后还是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邓杰。 交给了这座伯府的继承人。 思索一夜后,邓杰在今天还是来到了这座衙门,来到了李泽岳面前。他终究,还是想靠自己搏出邓府的未来。 李泽岳和邓杰又说了会话,张旭和柳乱二人也来到了顶楼。 几日不见,柳乱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跟在张旭旁边,向李泽岳拱手施礼。 “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给你们商量一下。” 李泽岳招呼着两人入座,邓杰极有眼色地上前倒了两杯茶水。 乍见陌生面孔,张旭知道是李泽岳带来的人,伸手接过茶水,眼神又探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这是邓杰,七品武夫,家中世代从军,底子还不错。”李泽岳微笑着介绍道:“我准备让他到我们衙门做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张旭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邓杰一眼,连忙道:“既是大人挑选出来的人才,又是忠良之后,如此年轻人愿意为十三衙门出力,我们二人自是欢迎。” 他偷瞄了两眼李泽岳的脸色,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这位主子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要在衙门安插自己的心腹了。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人家毕竟是皇子,总归是要想办法把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在衙门里安插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手,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而自己这位支撑着衙门运转了十年的“元老派”,尽管在这些日子里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与支持,但显然仍然没有得到这位大人完全的信任。 来几个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倒不是什么坏事,只希望,衙门的水不要因此事浑起来吧。 张旭如此思索着。 柳乱凌乱头发下的目光同样看了眼李泽岳,依旧沉默寡言。 “春闱科举还有五天就要开始了,陛下既然让我十三衙门来负责此次春闱的安全问题,那我们总归是要重视起来。 科举之后一个月后又是武举,江湖各势力都会有不少年轻俊杰进京,到时乾安城内鱼龙混杂,又少不了出乱子。” 李泽岳轻敲了下桌面,问道:“张主事,咱们衙门里的人可还够用?” “有百人每日随时待命出勤。”见李泽岳询问,张旭回过神来回答道。 “好,从今日起,京城每座开放的城门都派上三名衙门捕快,由铜镶捕头带队,负责登记这几日每一个进出京城之人的信息,尤其是来参观武举的江湖客们,一定要仔细审查,何门何派,进京做什么事,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派人去礼部要来参加武举所有人员的花名册,一旦发现他们进京,立刻派人盯梢,这件事采律司应该也跟进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衙门也要向礼部贡院派出人手日夜监管,这是春闱科举所在地点,定然不能马虎,将其周围所有民宅全都搜查一遍,务必确保没有潜伏可疑人员。” “我们衙门在这些天也要放出巡夜队伍,和金吾卫一起戒严宵禁,这几日不能出任何乱子。” 李泽岳仔细地安排道。 “是。”张旭拱手领命。 李泽岳此时抬头看向邓杰,犹豫了一下,说道:“一会让张主事给你安排一个铜镶捕头领队,你这几日跟着去城门处,先熟悉熟悉衙门的工作。 你是七品武夫,在你熟悉了衙门工作后,再谈你的职务问题。” 邓杰点了点头,又向张旭恭敬地施了一礼。 张旭连忙拱手还礼。 李泽岳看着这一幕,颇感有趣地扬了扬嘴角。 “这长胡子……” 这时,楼梯处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似是犯人拖着镣铐的声音。 果然,刘洋带着一脸疲色的韩资走了进来。 “大人,韩资带到了。” “好。”李泽岳指了指邓杰,对刘洋道:“这是邓杰,日后也是咱们衙门的一员了,你先带着他去领一套衙门的衣服,在衙门里转一转,好好给他介绍介绍。” “是。” 刚刚爬上来的刘洋冲邓杰笑了笑,带着他又下楼去了。 只留下了一身囚服,头发凌乱不堪的韩资。 经过吴牢头一夜的摧残,他此时再也没有了盗圣嫡传的风范,破破烂烂的囚服、失去高光的眼睛,无一不表现出他的颓然。 微风自窗外吹来,韩资低垂着脑袋,无意间露出袖口下被勒得渗出血迹的手腕。 “行了别装了,知道你昨夜没受什么罪,在这装什么可怜呢?” 李泽岳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闻言,韩资可怜兮兮地抬起了脑袋。 “大人,小的冤枉啊——” “那老头非说我是北蛮子的奸细,潜入京城就是为了刺杀您,我不承认,他还要用鞭子抽我,要那钳子拔我指甲,还要、还要我坐那驴上,小的是真害怕啊……” 想起昨天晚上那佝偻老头推到他面前的那座木质驴子,自己就差一点、差一点就…… 韩资身子不禁又颤抖了两下,一个忍不住,竟真的哭了起来。 “放我出来吧大人,我当真知错了。那日我是真不知那是您的院子啊,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再见到那老头,做牛做马都可以,当真是求求您了大人。” 第84章 大木赌场 “哎,别哭别哭。你说的那不都没挨你身上吗,你哭那么惨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看了眼张旭,爬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咱衙门里,当真有那驴子?” 张旭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一脸同情地看了眼韩资,估计这孩子昨晚确实是被吓的不轻。 “你先别哭,我不是提前给你说了吗,你若是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衙门不是不能对你从轻发落。 你先把泪擦干净,我有话问你。” 闻言,韩资这才把自己从昨晚的痛苦回忆中拉出来,双手被镣铐锁着没办法擦泪,只能任由泪痕在脸上干涸。 “据你的口供所言,你曾在黑市中听说过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家兄妹的消息,是真是假?”李泽岳直言问道。 韩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我被陆家追杀过,所以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错不了的。” 张旭转头看向沉思的李泽岳,问道:“大人认为此事需要关注吗?” “藏雨剑庄一向亲近朝廷,陆老宗师与我朝太祖皇帝有旧,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必然不能不管。 今日进京的陆瑜是陆老宗师的嫡孙,中举来参与本次春闱。我前几日见过他,确实是我大宁的年轻俊杰,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李泽岳微皱着眉头,向张旭解释道。 “既是如此,保护举人们的安全也是我们衙门职责的一部分,应当把此事查明白才好。”张旭从善如流。 李泽岳点点头,看向韩资问道:“你还记得打探消息的那人的外貌吗?” 韩资摇摇头道:“那人当日带着毡帽,蒙着脸颊,没有看清长相。” “啧。” 李泽岳咂了下嘴,觉得此事有些难办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黑市在哪里?” “在西市的大木赌场,它的地下一层面积极大,像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去那里打探情报。” 韩资一听李泽岳那么上心,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交代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乱突然看向李泽岳,说道: “大木赌场是个叫王木的家伙开的,他还成立了个帮派,这些年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这个黑市,也一直是他在经营。” 李泽岳没想到柳乱竟然如此了解,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王木?” 柳乱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混混而已。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经营的这个黑市发展的挺大,只知挣钱不知收敛,被我手下人早早地就发现了,一直在我们衙门的注视之内。”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将其查抄?”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柳乱耐心向自己初入行的顶头上司解释道: “黑市这种东西是屡禁不止的,今日查抄一个,明日还会出现另一个。 不如留下几个发展的足够大,且在我们注视之下的,这样一切还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王木的脑袋早就被砍下来了,他当真以为每月交给京兆府那些钱足够他高枕无忧了?” “原来如此。” 听完柳乱一席话,李泽岳嘴中喃喃道。 与经验丰富的名捕相比,他还是差的太多。 韩资不禁也有些汗流浃背,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群官服的家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这样吧,既然打探消息那人是在大木赌场出现的,不如直接去看一看,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那里。 若是不在,也能直接抓住赌场老板,叫王木是吧,从他口中询问那人的消息。”李泽岳拍板道。 柳乱点了点头。 韩资忙开口道:“我可以带路,遇见那人我也能给你们指出来。” 张旭却皱着眉头道:“大人万金之躯,想要亲自前去吗?” “没事,你坐镇衙门,我有柳乱陪同,出不了什么岔子,总归还是想要去亲自看看。”李泽岳起身微笑道。 张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给他把镣铐解开,换身衣服,让这家伙跟着一起去。” 闻言,韩资一脸惊喜地看向李泽岳:“多谢大人。” “哎,别谢,我可没答应放了你。”李泽岳继续画饼道:“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 …… 城外,玉河南畔。 乾安城地处关中,此时阳春时节,气候已然开始回暖,青草萌生,河边柳枝也开始鼓起了芽孢。 和煦的阳光下,春风拂来,这条贯穿京城的玉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地掀起淡淡波纹。 一个戴着面纱气质温婉的姑娘站在河边,伸出手指夹住柳枝,在白皙的指尖弯了个圈圈。 此处有不少出门踏青的公子小姐,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目光都时不时瞟向这位姑娘。 无他,这位姑娘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气质实在是太出众了。 公子们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绞尽脑汁思索着引起这位姑娘注意的办法。 若是李泽岳在此,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口吟一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上去,然后再来一套“在下唐突了,实在是见姑娘气质如此优雅,在下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此句,前来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姑娘突然莞尔一笑,松开了缠住柳条的手指。 “怎么了姑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妇女从姑娘身后走来,笑着问道。 陆姑苏转过身子,看向眼前的勇毅伯夫人,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与两位兄长在雪松居吃饭时的一些趣事,没什么的。” “这样啊。”勇毅伯夫人来到了陆姑苏身旁,微笑道:“姑苏觉得这玉河景色如何啊?” “春风徐徐,风景如画,当真不错。” 陆姑苏伸出纤指掀开面纱,用眼睛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风景。 她来自江南水乡,河岸风景自是从小看了无数,但两地是不一样的感觉。 “觉得好看就多转一会,来京城一趟那么不容易,总得多走走,别留下遗憾。” “那便多谢姨母了。” 陆姑苏笑盈盈道。 第85章 黑市 傍晚时分, 西市。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木赌场门口。 此时三人都已换上了江湖人的装扮,黑色布衫头戴斗笠,一看就是来此做些打探情报的江湖客。 此时尚值黄昏,西市依旧人流如织,有许多初来京城的人们都到此采购些物品。 其中自然不乏与他们装扮相仿的江湖人,西市鱼龙混杂,武馆帮派林立,若是有江湖上相熟的朋友,总会到此来拜会一番。 至于东市,那是达官显贵们去的奢侈场所,除非有名的江湖世家子弟,一般初来京城的人是不会去东市逛街的。 去了那里做什么,东西东西不一定买得起,遇见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还得忍气吞声,不够窝囊呢。 还是西市好,遍地都是泥腿子,勾栏酒肆还多,街上偶尔还能看见许多金发碧眼的西域姑娘们,长得那叫一个火辣。 因此,乾安城西市是许多江湖人都喜欢聚集的地方。不尊法度的江湖人一多,是非也就多,藏污纳垢就更多了。 天南海北的江湖客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京城,总归需要一个能互相交易的地方,大木赌场地下一层的黑市应运而生。 无论是宫里贵人们的配饰,还是金吾卫们退下来的短弩,亦或者各种类型的迷药,你都能在这里找到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对于江湖人来说情报的搜集是必不可少的,大木赌场的黑市显然也负责这方面的业务。 这座赌场分三层,站在门口,一阵喧闹声扑面而来,赌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如此的刺耳。 李泽岳看了身旁的韩资一眼,道:“进去吧。” 韩资点点头,率先迈进赌场的大门。 “客人想玩点什么?” 走入赌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韩资摆了摆手:“下去逛逛。” 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这才让开了道路,道:“客人们请。” 赌场内嘈杂无比,李泽岳三人绕过大厅中红眼赌徒们,径直穿过大厅,由韩资领路来到了后门处的楼梯口。 两个麻衣壮汉守在门口,见三人如此轻车熟路,便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向下而去的楼梯略显昏暗,李泽岳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此处是由人力硬生生凿出的通道,走进去还有种进地窖的感觉。 “应该是有些年代了。”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柳乱点点头,摸了摸石砌的墙壁:“此处据说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地下工程,是一个贵族的藏兵库,距今已有了数百年历史。” 李泽岳微微颔首,没再言语。 向下的楼梯并不长,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大门前。 韩资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上前推开木门。 “宝刀宝刀,韩国公的珍藏神兵,吹毛短发,锋利无比。” “兄弟,看我这短弩,从采律司淘来的,五十米外都能入木三分,有劲的很。” “哥们,看你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练武奇才,我这里有一本二殿下所学的惊雷拳要不要啊,就是前些日子一拳打爆武僧脑袋的武学秘籍。” “迷魂散,无色无味,只需一秒就能把你心爱的女侠带回客栈,绝对童叟无欺。” 纷乱的叫卖声,明晃晃的灯光,让李泽岳似乎回到了菜市场里。 这一层空间很是宽敞,四周的石壁都被赌场主人用木板装饰了起来,各个摊位井井有条摆放着,除开他们所卖的东西,就跟外面摆摊的小贩一模一样。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微微张了张嘴:“你们不是说这是黑市吗?” “本来就是黑市,这里卖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大宁律许可的。” 柳乱冷冷地说了句,随后迈步走到前方一处不远的摊位上。 李泽岳和韩资好奇地跟了上去。 “这刀怎么卖的。” 李泽岳看向柳乱手中长刀,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把刀是经典的大宁横刀,刀柄墨黑,刀身三尺,质地坚硬,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刀。 但,这并不是能吸引他们的理由。 “兄台好眼光,这刀啊,可是十三衙门那群阎王的佩刀,只有到了铜镶捕头这一品级才有资格获得一把,放到江湖上,那可是人人垂涎的宝贝。” 摊位前,身材矮小的汉子一见有客上门,立马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我看三位兄弟也不是一般人,我这就不跟你弄那些虚的了,一百两,直接把这刀拿走,怎么样?” 李泽岳从韩资手中接过横刀,拿起来轻挥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 是真货。 李泽岳跟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积压的怒意。 他低头看了下刀身尾部与刀柄连接的地方,想看清上面的编号。 十三衙门发给捕头们的每把横刀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编号,每个编号所对应的捕头都在文档上记录着,以防战死或丢失后找不到刀的主人。 “83” 柳乱对李泽岳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记得这个编号属于哪位捕头。 李泽岳深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把十三衙门的制式横刀?” “丢失,还是死亡?” “83号,是谁?” 韩资原本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听着这摊位主人这番话,他立马反应过来,装作一脸惊奇地问道:“嚯,这可是真家伙,从哪弄来的?” 摊位老板摇了摇头:“兄弟,这可不能说,贩卖着官家的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韩资眉头一皱:“嘿,你这家伙。你也知道这是官家的东西,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这刀,你来处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怎么花一百两买这东西,万一不干净烫手怎么办?” 摊位老板犹豫了一下,道:“主要是我这也不清楚,我就是个摆摊的,有人把刀给我让我帮他卖,这刀的来处我哪知道啊。” 韩资还想说什么,被李泽岳制止了。 “一百两太贵,给你二十两,这刀总归不是个好来头,你放这卖也烫手,我们拿走你也放心些。” 李泽岳没等老板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子上,拿着刀转头就走。 第86章 赌场少女的卖身契 “哎。” 摊位老板伸手装模作样地拦了两下,见三人头也不回,便重新坐了回来。 “总算是出手了,拿二十两买十三衙门的刀,傻子吧,有命买,没命用哦。” 摊位老板嘲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掂着二十两银子,说不出的舒坦。 “知道这黑市的后门吗?” 李泽岳向柳乱问道。 柳乱点点头,明白了总督大人的意思:“知道,我去守着。”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好好跟着那人,一定要把这刀的来历弄清楚。” “明白。”柳乱略一点头,隐入了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柳乱消失后,李泽岳才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看向韩资:“怎么样,找到那日打探消息的人了吗?” 正东张西望的韩资收回了自己搜寻的目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人的身材我记得很清楚,如果看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不找了,直接去问这黑市的主人,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他现在急着回去查案牍库,不想在这里再把时间浪费下去了。 “知道那王木在哪吗?” “他一般都在赌场三楼,那里有他一间茶室。”韩资想了想道。 李泽岳扭头就走,提着新买的自家衙门佩刀朝楼梯走去。 穿过阴暗的楼梯,两人来到赌场一楼大厅。 楼梯口那两个壮汉还守在那里,见刚刚下去不久的李泽岳手中提着把刀出来,不由笑道:“这是淘到好东西了?” “是啊,好东西。” 李泽岳笑了笑,转身就朝向上的楼梯走去。 “二楼赌的可就大了,兜里银子够吗?”其中一个壮汉提醒道。 李泽岳拍了拍手中横刀,咧嘴道:“看见没,一百两买的。” “好家伙。” 见这戴斗笠的家伙如此财大气粗,那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踏上二楼,与大厅的布局不同,并没有胡乱摆放的赌桌和叫嚷的赌徒们,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包间,房门紧闭。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往三楼走去。 这一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畅行无阻。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一层楼梯口依旧有两个汉子看守着,样貌凶狠,单看样貌就知道这两个是合格的江湖杂鱼。 韩资刚想上前交涉一番,被李泽岳伸手给拉了回来。 “我找你们老大有些事情,把路让一下。” 这两个打手见李泽岳手提横刀来势汹汹,也都谨慎地从腰后抽出了砍刀,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既是道上的朋友,总得报出个名号出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的83号横刀,轻声道:“你们不配。” 此话一出,两个壮汉瞬间变了脸色,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家伙就tm是来找茬儿的。 其中一人一下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既然来者不善,先把这家伙砍趴下准没错。 李泽岳也没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向前迈出一步,单手提起横刀架住挥来的砍刀,抬腿一脚把那人给踹飞出去。 “哐当——” 那人狠狠砸在了向上的楼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泽岳没给另外一人反应的时间,又是向侧迈出一步,高高举起尚未出鞘的横刀,啪地一声敲在他的后颈上。 那人眼睛甚至都没能捕捉到李泽岳的动作,整个人就直接昏迷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那人倒飞到楼梯上发出的声响,完全没人注意到此地发生的事情。 “走吧。” 李泽岳没去在意昏迷在地的两个人,径直向楼上走去。 韩资怕被其他人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一手拖着一个东倒西歪的壮汉,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大木赌场三楼。 幽静的茶室里,熏香袅袅,一个穿着如同商贾一般的男子坐在桌前,面露满意地看着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发抖的少女。 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道:“一切如老大所料,那个叫刘三的家伙,家底都已经赔光了,还非要再赌。这不,把他女儿都给咱抵过来了,非要看看这回能不能一次回本。” “卖身契呢?” 穿着如商贾一般的男子起身走到瑟瑟发抖的少女面前,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女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女孩清秀的脸庞。 少女想要躲避,却被男子一下掐住了脸庞,再不能动弹。 瘦小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少女的姓名年纪,还有她父亲刘三的签字画押。 “有的老大,在这。” 那商贾这才松开掐住女孩的手,接过卖身契,确认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此事做的不错,五两银子买回来这么个漂亮货,给她收拾收拾,卖到红烟院吧。” “嘿嘿,小的明白。” 瘦小男子又笑呵呵地把卖身契塞进了怀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干赌场的,不就是得想办法把赌客们榨的一干二净嘛。 从把刘三那老实的夯货变成一个嗜赌如命的疯子,他可没少动脑筋。 把五两银子换来的姑娘,一个转手三十两再卖到青楼去,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别? 就是春归楼不收这种来路的姑娘,他第一次做这种买卖的时候,也是收了一个抵债来的姑娘,他想着春归楼生意那么好,卖过去肯定能赚钱。 谁知道那春归楼不讲道理,一听这姑娘的来路,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壮汉给自己狠狠揍了个半死,还把姑娘连同卖身契都抢走了。 事后自家老大王木听说了,也不敢找春归楼的麻烦,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大不了以后不把姑娘卖给你们总行啊。 一旁的少女听说要把自己卖进青楼,一张小脸上满是无措,眼神惊恐无比,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不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很能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怕,求求你们了。”少女哀求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瘦弱男子。 “这可由不得你,要怪,就怪你有个好爹吧。” 瘦弱男子撇撇嘴,想要上前抓住女孩的胳膊。 这时,一声闷响从楼下传来,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第87章 我里个刀罡啊 那商贾轻咳两声,对瘦弱男子安排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瘦弱男子听话地走出茶室,朝楼梯口走去。 还没等他走下第一个台阶,瘦弱男子就看到两个黑衣斗笠的家伙稳步走了上来,后面的那家伙手里还拖着两个壮汉。 只是,那两个用楼梯做面部按摩的那两个壮汉,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你们是什么人,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瘦弱男子这才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你叫王木?” 李泽岳看着眼前尖嘴猴腮的家伙,问道。 瘦弱男子立马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见眼前这人否认,李泽岳便没再搭理他,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瘦弱男子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家老大就在门后听着,又咬了咬牙挡在李泽岳面前: “哎,你停下,你再往前走我就叫人啦。” “唉。” 李泽岳叹了口气,右手瞬间抬起,掐住了那男子的喉咙,让他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就这般拖着他向前走去。 “嗬……嗬。” 瘦弱男子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一张脸憋的铁青,两腿乱蹬,双手使劲掰着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分毫。 很快,李泽岳拖着手里的竹竿走进了茶室里,将其甩在地上。 瘦弱男子如获大赦,大口喘着粗气。 王木刚刚就听到了楼梯口的对话,正想出门查看情况,却看到自家马仔直接被扔了进来。 “你叫王木吗?” 看着眼前穿着商贾衣服的壮汉,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李泽岳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没等王木开口,门外又被扔进来两具烂泥一样的壮汉。 王木眼神一缩,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手下,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摸向自己桌子上的长刀。 “不说话?那我就认为你是了。” 李泽岳轻敲了两下手中刀鞘,向王木靠近两步。 “阁下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 武器在手,王木心中也有了点底气,这人能无声无息解决自家楼下的两个手下,必然是有些本事,武功究竟如何暂且不知,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没别的事,找你打听个人。”李泽岳淡淡道。 王木一听这话,又握了握手中刀柄,毕竟是在乾安城混的一帮之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阁下打听消息的态度?” “我问你话,你直接说便是,你若是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再向前迈出一步:“跟我要态度,你算什么东西?” 韩资走进茶室,第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女,他眨了眨眼睛,提醒道: “这还有个小姑娘。” 李泽岳自然也看到了,那少女衣衫朴素,神色慌张,一看就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到了这地方来。 “看来,你们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看着女孩惊恐的眼神,李泽岳一下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木看着“噌”一声拔刀出鞘的李泽岳和后面那个暗戳戳堵住茶室门的韩资,知道此事肯定是无法善了了。 “阁下一点规矩都不讲吗?” 王木举起手里那柄陪伴他从地痞混混砍成京城一帮之主的长刀,刀尖对准李泽岳:“想必阁下是第一次到京城这地界,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现在把话说清楚,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怎么那么啰嗦呢?” 李泽岳轻甩了两下手中横刀,有些不耐地咂了下嘴巴。 他看见自家衙门捕头的刀出现在黑市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上楼又见着在京内还有拐卖少女的事情发生,是彻底没了再和这家伙说话的兴趣。 他现在只想把刀架在王木那肥胖的脖子上,把陆家的消息问明白。 “哼。” 见李泽岳如此嚣张,王木也没再废话,双手持刀,迈着步子就朝李泽岳冲了过去。 壮硕的身躯如猛兽般扑来,毕竟是白手起家砍出一番事业的汉子,确实有几分武功底子,高举长刀的手臂肌肉隆起,如同坚硬的石块,刀锋挥过之处空气震出爆鸣。 一抹淡白色毫光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刀锋之上。 “刀罡?” 李泽岳挑起眉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小的赌场老大竟然还是一位能使出刀罡的高手。 要知道,刀罡的原理是武者体内的真气外放附着在武器上,使刀劲外溢成罡气,造成更强的杀伤效果。 想要凝成刀罡,自身境界起码要达到六品以上,再加上对武器的熟练控制,方能达到如此效果。 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一刀,李泽岳收敛了轻佻之色,后腿蹬地右手持刀,直接向上方撩去。 薄薄的横刀不如王木手中长刀势大力沉,李泽岳身体更是不如王木那狗熊一般的健硕,单从气势上来看,他就如同狂暴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躺在地上还在喘着气的瘦弱男子死死盯着两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老大把对面那个掐自家脖子的家伙砍成了两半。 然而,那横刀在即将与王木手中长刀接触的一瞬间,一抹暗红色光芒出现在了横刀刀身之上。 那光芒深沉而又妖异,就如猛兽獠牙上滴落的鲜血,醇厚浓郁。 “刀罡,谁没有呢?” 李泽岳嘴角扯出一丝轻笑,上撩而去的横刀狠狠迎上了挥来的长刀。 王木眼神一缩,看见刀罡的那一刻就立马感受到了不对,可此时收力已晚,只能紧咬牙关,将长刀用力劈下。 “铿——” 两刀相接,王木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手臂一阵发麻,紧握刀柄的虎口寸寸撕裂,长刀就差一点脱手而去。 再看手中长刀,刀锋处竟硬生生被豁开一道口子。 “怎么可能?” 王木震惊地向那黑衣人看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看上去单薄的身躯里怎得藏着如此巨力。 李泽岳轻掂了下横刀,没给王木调息的时间,闲庭信步般朝他走去。 第88章 我姐夫是京兆府尹 地上趴着的瘦弱男子眼看情况不对,这就要爬起来去下面喊人。 可门口守着的韩资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手像提小鸡一样将那瘦弱男子提了起来,重新扔了回去。 “再乱跑,把你腿打断。” 瘦弱男子老实了,坐在地上继续看面前的战斗。 王木没管往外渗血的虎口,双手依旧死死握着刀柄,眼睛盯着步步紧逼的李泽岳。 “你到底是谁?” 李泽岳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王木面前。 横刀如鬼魅般自左侧刺出,王木忙架起武器格挡。 “铛……” 就这一下,王木的长刀又被钉出了个深坑。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李泽岳高举横刀,如狂风暴雨般不断落下,王木紧咬着牙关,费力地进行格挡。 “铛铛铛——” 茶室中,只剩下了打铁般的声响。 尽管每一刀他都险之又险地接了下来,可暗劲却不断地震荡着王木的身体,连接十刀之后,他的嘴角竟渗出了几丝鲜血。 连绵不绝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王木这才有时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剧烈喘着粗气。 这一喘不要紧,紊乱的气息直接牵动了他的经脉,让他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王木眼睛圆瞪,这才发现他刚刚看似接下了那人的攻击,可通过刀势传来的暗劲已经布满了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受到了损伤。 李泽岳冷冷地站在王木面前,再一次举起了横刀。 “铿——” 王木费力地挥刀格挡,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接下。 妖异的红光包裹着刀锋,如刀切豆腐般划开了王木手中的长刀,将其从中间切成两半。 “这……” 巨大的力道让王木跌倒在地,失神地看着手中断裂的长刀。 “现在还问我要打听消息的态度吗?” 来到身边的脚步声让王木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自下而上看去,已经可以模糊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庞。 “你不能动我,我姐夫是京兆府尹。”王木看着依稀闪烁着刀罡的刀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 闻言,李泽岳不禁又深吸了口气。 今天让他烦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不过没关系,他处理烦心事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 “砰!” 李泽岳一脚踹去,正中王木的胸口,将他二百斤的身体一下踹飞到了茶桌上。 “京兆府尹,我让你京兆府尹。” 李泽岳一脚一脚踹在王木已然受伤颇重的身体上,让他口中鲜血不要钱一般地喷洒出来。 王木双手护着要害之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把自家靠山曝出来了,怎么这人还越打越上瘾呢? 出了事曝靠山名号,不犯毛病啊。 “陈东的小舅子,好厉害啊,有从三品大员当靠山,难怪你什么事都敢干。” 李泽岳一手拽起王木的脖领,把他扔到茶桌上,不屑道:“你姐姐是陈东的哪一房小妾啊?” 王木充血的眼珠子满是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谈笑间对自家姐夫如此不屑。 他怎么敢的? 韩资见李泽岳举起拳头还要继续,连忙上前劝道:“别打了,不是还有正事的吗?” 眼看着李泽岳把拳头放了下来,韩资才松了口气,话还没问出来呢别先把人给打死了。 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李泽岳冷哼一声,把横刀架在王木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 王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这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还是先把自己小命保住再说吧。 “你可知道姑苏陆家?” 李泽岳紧盯着王木的眼睛问道。 此问一出,王木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藏雨剑庄,我自是听说过的。” 李泽岳自然捕捉到了王木那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皱起眉头,道:“前些天陆家有人进京,把你知道的关于他们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只知道陆家嫡孙陆瑜和陆家那位剑道天才陆姑苏在一旬前来到了京城,住在了勇毅伯府,前些日子也有人来黑市里花重金打探过他们的消息,因此我才着重注意了些。” “你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并不知道,那两日来的都是不同的人,都戴着毡帽看不清样子。” “啧。”李泽岳咂了下嘴巴,到目前为止,这家伙说的与他所知的都基本吻合。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王木想了想,回忆道:“那人之前让我继续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似乎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打探来的消息送到那个地方。 是哪里来着,我想想。” 注意到王木开始滴溜溜转圈的眼珠子,李泽岳面色一下冷了下来,将刀锋贴到王木肥胖的脖子上:“老实交代,今天饶你一命。” “我想起来了,是延乐坊西回街,最东头的那个院子,当时那人就是这么交代的。” 王木小心翼翼地伸手夹住了刀身,试探着将其向外挪了挪,赔着笑脸道: “你早说是打听这事,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一切都好商量嘛。” “哼。” 李泽岳没再搭理这家伙,收刀入鞘站起身来,看向依旧守在门口的韩资。 “怎么处理?” 韩资示意旁边还站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李泽岳皱起眉头,又扭头看了王木和那瘦弱男子一眼。 冷冷的眼神扫过,瘦弱男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是他爹把她抵给我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资伸手接过卖身契,又和李泽岳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上前,极为果断地对着王木和瘦弱男子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的面容,让声音尽量变得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李泽岳突然靠近,不禁贴着墙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刚刚那凶狠的男子竟有着如此干净的面貌,一时间又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第89章 空荡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这人刚刚打倒了要把她卖进青楼的坏蛋,还是轻轻开口道:“我叫刘芷。” “好,刘芷,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三。” 李泽岳想了想,接着问道:“你也看到了,你爹把你抵给了赌场,你现在自由了,还想去找他吗?” 刘芷想起刚刚无比无助绝望的感觉,又不禁颤抖了一下,摇了摇脑袋。 “你母亲呢?” “早些年我爹赌博把家里东西当完了,我娘怎么拦也拦不住,被他打的落了病,也没有钱治,去年就死了。” “嘶——” 韩资在一旁吸了口气,身为义薄云天的盗圣嫡传,他是真见不得这种事。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在母亲得病卧床,父亲嗜赌如命的情况下,用自己稚嫩的手撑起一个家。 “那这样吧,我们其实是官府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好人,专门抓的就是这样开赌场的坏蛋。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李泽岳示意韩资也把斗笠摘下来,露出他那清秀的面庞。 刘芷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大哥哥长这么个模样,应该不是坏人吧。” “他们刚刚救了我哎。” “要跟他们走吗?” 刘芷犹犹豫豫了一阵,道:“我不会打架,只会干活,你们那里用的上我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韩资又咂了下嘴巴,多好的姑娘啊。 “不会,我们衙门里有房间可以给你住,会干活也可以,扫扫地打扫卫生,也可以去后厨帮忙做饭,如果你想学武功也可以,我们那里全都是高手,都可以教你。” 李泽岳微笑着说道。 刘芷贴着墙面,深吸了两口气,攥紧了袖口,睫毛忽闪了下,这才轻轻向前迈开了步子,开口道: “那、那我跟你们走。” 听着小姑娘答应,韩资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能看出来李泽岳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小姑娘去了十三衙门,不论日后做什么,也都算是有了真正的依靠。 “好了,你先带着刘芷回衙门吧,我去延乐坊看看。” 李泽岳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了韩资,安排道:“让张旭立刻派人过来把这赌场给抄了,黑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逮进去。” “我知道了。”韩资犹犹豫豫地接过令牌,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韩大盗圣侠肝义胆,不把这小姑娘在衙门安顿好,你能走的了?”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了笑。 韩资摇着头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 走出赌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李泽岳走出赌场大门,翻身上马,重新戴好斗笠遮住了面容,然后找准方向朝延乐坊走去。 晃晃悠悠的马背上,李泽岳皱着眉头思索着。 藏雨剑庄是陆听风老庄主在数十年前的战乱时期建立的江湖势力,当年群雄并起,三十六路烟尘,中原大地烽火漫天。 在当时的环境下,陆老庄主单人单剑,护佑着姑苏城百姓免遭灾祸,曾有一剑挑千骑的壮举,成功等到了本朝太祖皇帝的到来。 直到如今,藏雨剑庄成为了天下铸剑圣地,门人弟子无数,陆老庄主亦成为了江湖万人敬仰的大宗师。 “这样的藏雨剑庄,这样的陆家,也有仇人吗?” 夜幕下,李泽岳思索着,骑着马匹挤过人群穿过街道,向延乐坊走去。 不论那些人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去好好查一查。 很快,李泽岳来到了延乐坊。 随便拉了个人问清了西回街的位置,驱马走了过去,来到了最东头。 “应该就是这间了吧。” 李泽岳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栋有些寒酸、目测不过一进的小院。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看了看低矮的院墙,略一提气,脚尖轻点,直接跳了过去。 “啪。” 极为轻细的落地声在院里响起,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不会没人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视线环绕一圈,遍地乱糟糟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一趟若是没找到人无功而返,就只能回去找到陆瑜,嘱咐他平时要注意安全了,也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想了想,他还是向主屋走去。 房间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嘎吱——”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腐朽不堪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月光,李泽岳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布满尘埃的桌椅,破烂的窗棂,老旧的屏风。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走进了屋内。 靴子在地面上摩挲着,感受着落灰的质感,整个屋里都充斥着令人不适刺鼻的灰尘。 “真没人不成?” 李泽岳紧皱着眉头,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 他绕过桌子,向右边走了两步,看向旁边摆放着的那座大床,这是屋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前有一层灰扑扑的帷幔遮挡,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轻轻走到床边,抬起横刀慢慢拨开帷幔。 里面并没人躲藏,只有一床尚未叠放好的厚厚的被褥。 “被褥?” 李泽岳眼神一缩。 紧接着,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脑后袭来,直指自己的头颅。 “卧槽!” 破空声速度之快,只觉得下一秒就要钻入自己的脑壳中。 还好李泽岳在看到那床被褥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脚步向右一撤,身子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他后腿微蹲,站稳了身子,这才定睛看向偷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 刀身已经深深镶嵌到床柱上,入木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愤怒地质问青丘。 “日后遇到所有的意外都要靠我提醒吗?” 青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毫不在意李泽岳愤怒的情绪: “你的战斗嗅觉太薄弱了,一个准备对你动手的七品刺客,只是稍稍用了些藏匿气息的法门,你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发现不了,非得等到他出手的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没提醒你?” 第90章 封行楼 “如果刚才我没反应过来,直接死了怎么办?” 青丘似乎发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死了就死了,如果这种程度的偷袭都能要你的命,那就证明你不过如此,我们七个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什么。” 李泽岳一阵默然。 “现在你那小的可怜的魂力还派不上用场,只有多经历生死搏斗才能真正锻炼你的战斗意识。 整天找你府上的侍卫陪练,有什么用?无数次接近死亡,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小子。” 青丘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李泽岳脑海中,让他攥紧了刀柄。 “嗒。” 屋子上方房梁上一声轻响,接着显露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他似乎没想到刚刚那一击竟然被偷摸进来的那家伙给躲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搞清楚状况,转身就要开始逃窜。 只见这人身体诡异地攀着房梁,手脚并用迅速向侧边窗户靠近着。 李泽岳既然看清了敌人,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正好把在青丘身上受的气给出了。 手中横刀瞬间出鞘,还没等那贼人从房梁上下来,李泽岳就已然鬼魅般站在了窗前。 横刀刀身妖异红光大亮,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刀尖直指房梁上的贼人。 房梁如薄纸般被横刀割断,贼人一个极限翻身躲过了这一刀,同时也失去平衡,直直掉落到地面上。 那人身法也是不俗,一手撑地迅速调整好了重心,右手不知从哪又掏出柄匕首,迎上了李泽岳再度劈来的横刀。 “铿。” 贼人手腕一麻,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一时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拾起来,那柄横刀就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听明白了吗?” 冰冷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刀尖的寒意,张开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是什么人,同伙去了哪里?”李泽岳问道。 那人想了想,似乎毫无紧迫感,慢慢地开口道:“你听说过封行楼吗?” 闻言,李泽岳皱紧了眉头。 他真没想到此事竟然和封行楼又扯上了关系。 封行楼是江湖上极为出名的神秘组织,收钱办事,毫无立场,组织中成员实力都极为强劲,精通各种杀人术,分为天地日月星五个等级。 封行楼行事神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人,这些年来,刺杀的成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 因此,他们每次出手要价都极为昂贵。 “你是封行楼的杀手?” 李泽岳紧盯着眼前这人的眼睛。 这人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眼前自己的处境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装nm呢?” 李泽岳一耳光扇在了这杀手的脸上,势大力沉,打的这人一阵恍惚。 “现在老子问你话呢,一个江湖组织上的杂鱼给我装起来了。” 李泽岳一把掐住这杀手的脸颊,右手呈掌,朝他下巴上拍了过去。 一颗乌黑的牙齿从杀手嘴里喷了出来,同时伴着几颗正常颜色的。 “第一次拔毒牙,没经验。” 李泽岳轻咳两声,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杀手面前晃了晃,恐吓道:“十三衙门的佩刀,认识吗?” 这杀手似乎被打懵了,眨了眨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毒牙没了,想死都死不了了,你若是不给我说实话,到了诏狱可就有你好受的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这一次,杀手低着头认真考虑了一会,慢慢开口道:“你问吧。” “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在哪?” “这里只是我们此次任务与外界接收消息的一个据点,由我看守,他们平时都不在这里。” “这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李泽岳语气重了几分,死死盯着杀手的眼睛。 这一次,眼前这人沉默了。 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好一阵子,他才再次开口:“有人出重金买藏雨剑庄陆姑苏的性命,让我们提前来到京城做准备。” 李泽岳愣了一下,问道:“只是陆姑苏?” 杀手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李泽岳有些不解,他以为盯上陆家兄妹的是藏雨剑庄的仇人,此时这人却说只是杀陆姑苏一人。 “你应该知道撒谎的后果,十三衙门的诏狱会撬开每一个犯人的嘴。” “我说的是实话。”杀手语气真诚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准备稍后再说此事,他接着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杀手沉吟了一下,瞥了李泽岳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弱弱开口道: “已经行动了。” “?” 李泽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拽着杀手的脖领子,面目狰狞道:“那你tm在这里干什么?” “我实力不强,只负责打探情报。” “狗东西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李泽岳拽着杀手就往外跑,一脚踹开院子大门,边走边问道:“他们去哪了?” “据说今日下午陆姑苏与勇毅伯夫人去了城外玉河踏青,他们商量的是在这两人回城的路上埋伏,此时可能已经动手了。” “你妈……” 李泽岳没再与这人废话,一个手刀将其敲晕,接着翻身上马,把他扔到自己马匹前面,一拉缰绳就朝城南门而去。 “驾——” 还好此时天色已晚,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让李泽岳可以提快些马速。 很快,永安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此时尚未到关城门的时辰,城门司的官兵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前点燃火把,百无聊赖地聊着闲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让官兵们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的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向这边奔来,前面似乎还驮了个躺着的人。 李泽岳在城门前停下了马,摘下斗笠。 “大人?” 城门前的官兵中,有三人穿得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皆是黑衣黑袍,更显肃然。 李泽岳定睛一看,原是自家衙门在永宁门执勤登记的小组。 自家衙门的行动就是快,今天上午刚下的命令,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李泽岳还在三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第一天开始上班的邓杰,没想到他被安排到了永安门。 没时间解释了,李泽岳把前边昏迷的杀手往三人的方向一扔,被邓杰稳稳接过。 “姑苏遇难,封行楼杀手,速速调人前往玉河南畔营救。” 说着,李泽岳重新一扯马缰,朝城外奔去。 城门司的人他是没办法调动的,情况再危急也不行,他只能通过自家衙门调集力量和帮手。 “妈的,下次我也得整出个十三衙门的烟火令来,一有情况立刻点燃。” 李泽岳咬着牙,出城之后他终于可以再不吝惜马力,全速向玉河而去。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黄昏时,玉河畔。 看着残阳余晖缓缓沉下,收回了铺撒在天地间的霞光,直至周围赏景的人们渐渐散去,陆姑苏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姨母,关城门的时辰快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勇毅伯夫人点了点头,给陆姑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道:“京城不像江南,一到夜里天儿就冷得狠了,可是得多穿些。” “多谢姨母。” 陆姑苏轻轻点了点头,扯了扯狐裘,和勇毅伯夫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河畔的公子小姐们早早就回去了,此时停放在此处的马车就只剩了勇毅伯府的一辆。 “小姐,夫人,现在可以启程吗?” 陆家的黑衣老者坐在马车前,手持着马缰。 车厢里很快传来陆姑苏的声音:“走吧郑伯,尽量快些,莫要赶不上关城门的时辰。” 被称为郑伯的黑衣老者没再言语,一扯马缰,驱动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旁勇毅伯府的侍卫们也簇拥上来,护卫着马车的安全。 郑伯不愧是藏雨剑庄的高手,不仅境界高深,驾马车的功夫也有一手,尽管马速已然不低,马车内部却平稳无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陆姑苏掀开车帘,看向天边即将被黑暗吞噬殆尽的红芒,寒风透过帘子吹进车厢,让暖炉中焰火一阵飘摇。 “姑苏,怎的了?”勇毅伯夫人捧着手炉,看向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的小姑娘。 马车里很是温暖,两人身上都盖上了一层貂皮,中间暖炉持续散发着热量。 陆姑苏放下车帘,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总觉得外面有些太安静了。” “我们回来的晚了些,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安静些倒也正常。”勇毅伯夫人劝慰道。 陆姑苏抿嘴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很快,那轮残阳彻底消失在了天际,无垠的黑暗笼罩在了世界上。 “忽——” 马车旁的侍卫们点燃了煤油灯和火把,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夜幕中寒风吹过,笔直通往乾安城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一辆马车孤单前进着,六位侍卫们举着手中的火把,火焰微微摇曳,似乎世间只剩下了车轮滚过和马蹄铁的踏地声。 “嗡——” 一道沉闷的声音骤然间在天地间响起,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划破了时间与空间。 紧接着,便是破空声尖锐的爆鸣。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弓箭,箭头乌紫。 这自官道西侧的柳树后射来的一箭,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径直穿过了马车车壁,精准穿过陆姑苏所坐的位置,又从马车另一侧钻了出来。 巨大的力道让那根弓箭依旧没有停止前进,自马车内侧穿出后,又势如破竹般钻入勇毅伯府一位侍卫的身体里,带出一片血花,这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姐!” 车夫位置的黑衣老者郑伯神色大变,腰中长剑瞬间出鞘,跳下马车,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 六名侍卫有一个当场毙命,其余的五个在一阵慌乱后也调整好了节奏,纷纷拔出武器拱卫在马车旁。 “我们没事。” 陆姑苏一贯温婉的嗓音自车厢内传来,让郑伯和侍卫们心下稍安。 郑伯刚想说话,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又让他的心重新沉了下来。 只见官道西侧的树林中,影影绰绰间,走出了五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武器各异,皆面戴黑巾,看不清模样,迅速朝马车靠近着。 其中一人手持长弓,正从背后取出一杆羽箭搭在弦上,锐利的眼神死死盯向这里。 “小姐,来者不善,您和夫人骑马先走,老奴挡住他们。” 郑伯一手持剑,一手牵过马缰来到车厢门口,语气急促道。 车帘掀开,陆姑苏跳下马车,转身扶向神色慌张的勇毅伯夫人。 看着不断向这边靠近的五名黑衣人,陆姑苏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小姐!” 陆姑苏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一个相熟的勇毅伯府侍卫,安排道:“他们是冲我而来,你们带着姨母先走,想来他们不会为难。” “姑苏!”妇人面色一变,紧紧抓着陆姑苏的手腕,悲切道:“我与你母亲乃是孪生姐妹,怎么可能让你陷入险境,我却转身逃跑?” “唉。” 陆姑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掰开了妇人抓着她的手,看向那名侍卫,道:“去吧。” “是。” 侍卫不顾自家女主人哭号挣扎,硬生生抱着她乘上了同一匹马,一扯缰绳,策马朝京城飞奔而去。 果然,向此处靠近的五名杀手看都没看远去的勇毅伯夫人一眼,似乎认为此处离京城尚远,就算那两人进城请来救兵,那时候他们也早已完成任务撤退了。 陆姑苏看向其余四名侍卫,又深深看了眼倒在地上死透了的那名倒霉侍卫,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也去吧,在此丢了性命,不值当的。” 那些侍卫吃的本就是勇毅伯府的饭,和她陆姑苏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这几个人应该也没有能力在来人面前挡下两招吧。 “小姐仁厚,我等定铭记此生。” 说罢,那几位侍卫扛起地上的那位同僚,跨上大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此处。 此时此刻,那五名杀手已经走到了距离陆姑苏不到十米的位置。 “这就是藏雨剑庄的陆大小姐吗,当真是有陆老庄主的风范,仁义为先。” 其中一人上前走了两步,笑嘻嘻道,言语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崔六,莫要废话,速战速决。” 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亢龙锏,冷冷地说道。 崔六“唔”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没再说话,拔出了自己的两把匕首。 其余几人都没有言语,各自掏出了自己的兵器,逼近了陆姑苏二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 陆姑苏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与气氛丝毫不合的温婉嗓音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 “收钱办事,陆小姐莫怪。” 说罢,为首的壮硕汉子猛踏地面,率先发起了攻势。 亢龙锏高高举起,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狠狠甩向陆姑苏的脑袋。 第92章 剑名太湖 “铿——” 陆姑苏身形未动,一把长剑横在亢龙锏前。 “杀我陆家的姑娘,先问过老夫。” 郑伯单手持剑,干瘦的身子稳稳地挡在了陆姑苏身前。 “崔六,你们上。” 壮硕汉子感受着自眼前这干瘦老头体内涌出的磅礴剑意,知道是个难缠的高手,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解决。 “好嘞地丑老大。” 嬉皮笑脸的崔六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和身旁两人一同朝陆姑苏冲去。 手持长弓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指间持箭搭弦,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封行楼杀手分天地日月星五阶,天地二阶高手皆以天干地支命名。 天阶杀手分“甲乙丙丁”,地阶杀手分“子丑寅卯”,乃是封行楼八大高手。 其下的日月星三阶代号就各有不同了。 地丑,便是封行楼排行第六的杀手,初入九品观云境。 眼看着崔六三人绕过自己,直杀向陆姑苏,郑伯手中剑光大亮,一剑荡开地丑的亢龙锏,又是一剑朝崔六挥去。 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持弓男子松开了弓弦。 “嗖——” 羽箭袭来,直射黑衣老者胸口。 无奈,郑伯只得持剑回防,拨开射来的弓箭。 这一箭劲头十足,也不知那人是何等体魄,内劲震得郑伯虎口发麻。 地丑抓住机会,又是一锏当头挥下。 尚未来得及换气的郑伯举剑再次堪堪挡下。 “地卯,干的好。” 崔六余光瞥见这一幕,嘴里不由吆喝了一声。 持弓男子冷哼一声,再度张弓搭箭。 他地卯身为封行楼排行第八的杀手,他拥有着八品巅峰的强悍实力,加上强弓加持,射出的巅峰一箭直达九品威力。 在封行楼第六和第八两大高手的压力下,郑伯再没有了照看陆姑苏的能力,只能挥剑勉力支撑。 “抱歉了陆小姐,你和你家老奴可能真得死在这了。” 崔六嘿嘿笑着,身形如难以捉摸的影子,飘忽着朝陆姑苏心脏刺去。 其余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各从东西两侧发动了攻击。 三个八品高手,三道来自不同方位的袭击,皆直指要害,似乎真的已到了必死之局。 劲风袭来,吹动了陆姑苏的面纱,微微拂起,火光照耀下,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那温和的眸子里仍然载着江南烟云湖水。 相传,藏雨剑庄陆老庄主一生铸剑无数,但此生最得意之作却只有四把。 一把是大宁的开国之剑,帝王之剑,名为赤霄,乃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时所用的佩剑。 一把是陆听风自身佩剑,唤做落云,他曾携此剑立于姑苏城门前,一人抵千骑。 一把早年间赠予他人,唤做九天,其主人亦成了江湖上的剑道魁首。 最后一把,一直藏于陆家剑库中,名声不显,未曾见血开刃。 据知情者称,此剑,名为太湖。 沉沉天幕下,漆黑夜色里,一道璀璨剑光自陆姑苏手中迸发。 那道剑光比星河更加清亮,更加透彻,似乎承载着姑苏太湖的万顷湖水,向三人倾泻而来。 一剑,这只是一剑,却让三名不同方位袭来的杀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剑意,不得不停止攻势,挥动武器抵挡倾泻而来的剑光。 崔六被剑气逼退两丈,站稳脚步,伸手摸了摸被剑气划开的衣衫。 “八品巅峰!” 潺潺鲜血从伤口流出,让崔六咬了咬牙。 澎湃的剑气也吸引了另一个战局中的三人,地丑和地卯都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陆姑苏。 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消息,藏雨剑庄确实出了个剑道天才,年纪轻轻便有了八品境界,被陆老庄主看作藏雨剑庄的未来。 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个人就是陆听风的嫡孙女陆姑苏。 但谁能料到,她竟然已经到了八品巅峰的境界。 “人比人,气死人啊。” 崔六紧握着手中匕首,深深吸了口气。 “你们三个八品,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吗,怕什么?” 地丑与郑伯对峙着,见三人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开口催促道。 “说的倒是轻巧,这是陆家嫡传,杀起来有那么容易吗?” 崔六心里嘟囔着,却还是和两名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再度向陆姑苏杀去。 武者的真气是有限的,像刚才那种磅礴剑光,她也用不出来几次。 陆姑苏手持太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撤步躲开崔六刺来的匕首,再挥剑荡开劈来的长刀,下一刻再迎上直戳胸口的剑刃。 碧绿的袍子在夜风中飘摇着,陆姑苏一边招架着三人的攻势,一边思考着破局之法。 郑伯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本身也只是个九品观云境的老者,体力本就跟不上壮硕的地丑,更何况还有一旁放冷箭的地卯。 她自己这边情况也是一样的,就算这三人一时拿不下她,但耗下去吃亏的也肯定是自己。 “怎么办呢?” 陆姑苏紧皱着眉头,太湖一道剑光甩出,正中那用刀杀手的胸膛,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没等她喘口气,崔六的匕首又从她后背刺出,让她不得不转身格挡。 “嗖——” 又是一道暗箭射出,这一次,郑伯再也没能挡住。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战斗,他的体力也近乎到了极限,当又是一箭射来时,手中长剑没能将其完全拨开,只是让其略微偏离了方向,穿入了他的肩胛骨中。 郑伯干瘦的肩膀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如注流出。 地丑没有犹豫,一锏甩向郑伯右臂,想要一举废掉他的胳膊。 郑伯艰难地抬起胳膊,没等剑身上扬起剑光,亢龙锏便直接将长剑抽飞了出去。 如果一打一,地丑是绝对打不过这个老家伙的,郑伯一生战斗无数,陆家剑招更是烂熟于心,可惜一身本事根本没能用出来,就被这一锏一弓折磨的困顿无比。 “郑伯!” 眼看着地丑一步步朝着失去武器的黑衣老者走去,陆姑苏神色今晚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焦急地甩出一道剑光逼退崔六,忙向郑伯靠了过去。 “嘣——” 又是弓弦拉动的声响,陆姑苏挥剑再挡,这才知道了这箭力道是何等之大。 第93章 淬火 堪堪挑飞了这一箭,她稳住身子,再挥剑光劈向地丑。 地丑冷哼一声,亢龙锏上浮现出一层罡气,向前一甩,直接将那道剑光打散。 紧接着,这壮硕汉子扬起长锏,对着陆姑苏狠狠挥下。 剑锏相交,九品高手汹涌的力道传来,让陆姑苏胸口一阵憋闷,整个人直接被击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郑伯见状,艰难从地上捡起长剑,再度站在了陆姑苏身前。 陆姑苏连忙起身,伸手扶住体力已然油尽灯枯的老者,尽管他已经尽力控制肌肉按压住被弓箭贯穿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渗出。 “小姐,是老奴没用,今儿个晚上可能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郑伯苦笑着咳嗽了两声,咳出了刚刚被暗劲震出的鲜血。 “郑伯。” 陆姑苏轻拍了两下老者的胳膊,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太湖。 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少女,面对着生死关头,眼神里依旧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柔弱。 “小姐,让老奴来吧,自五十年前被庄主救下的那一天起,老奴就是为了出这一剑而活的。” 郑伯又轻咳了两声,将陆姑苏拽到身后,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柄长剑。 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气势依旧鼎盛的地丑。 陆家剑乃是陆老庄主于铸剑的过程中所悟,一锤锤,一剑剑,砸下的是锤头,溅出的是铁花。 陆家剑法,以自身化为铁胚,锻打、整形、淬火,以身化剑,百折不挠。 如此剑法,自然有宁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招式。 这位忠心耿耿侍奉陆家五十年的老奴,再度上前一步,充满皱纹的手指轻拂剑柄。 闭上眼睛,郑伯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 那个腰间盘着个铁条、身上破破烂烂的大侠,看到了将要饿死在路边的他,将一块烙饼放在了他面前。 依稀记得,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位比自己更像乞丐的大侠呲着牙,笑得很开心。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那块干得硌牙的烙饼,也是那个人仅剩的干粮。 后来,那个人真成了举世无双的大侠,而自己则一直以家仆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尽管那人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仆人。 他并没有武学天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像铸剑,不断地挥舞锤子,不断地在火焰里焚烧着,终究成就了九品观云境。 姑苏很好,不愧是庄主的孙女,在武道一途天赋异禀,定能接过庄主的衣钵,将陆家剑法发扬光大。 “我陆家的闺女,可是不能在这折咯。” “临老了,最后再淬一次火吧。” 看着轻阖双眼,浑身开始蒸腾起雾气的黑衣老者,陆姑苏眼中盈满了泪水。 以身淬火,激发出体内最后的韧性,将自身炼化为最锋利的宝剑。 看似强盛一时,可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剑断人折。 郑伯干枯的皮肤如同烙铁般自内而外变的通红,油尽灯枯的丹田和筋脉似乎久旱逢甘霖,回光返照般重又诞生活力。 看着气势愈来愈盛的老者,地丑和崔六几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地卯也拉满了长弓,随时准备射出。 陆姑苏眼中蓄满了泪水,世界氤氲一片,也不知是眼泪蒙住了视野,还是郑伯淬火的雾气充盈了世界。 “郑伯……” “老头儿,人老了就好好歇着。 逞英雄,那是年轻人的事。” 迷迷朦朦中,陆姑苏好像看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他极富特征的腔调。 她看着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郑伯面前,伸手搭住了老者的肩膀,驱散着其体内升腾的雾气,让其泛红的皮肤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 紧接着,那道身影回过头,笑着看向她。 “还好吧,姑苏。” “殿下!” 陆姑苏用手背擦干了眼眶的泪水,终于看清了来人,不可置信地喊道。 李泽岳笑着点了点头,扶着有些虚弱的郑伯,将其推给了陆姑苏。 陆姑苏忙伸手搀住了自家老奴。 “闲话之后再说,姑苏,借你剑一用。” “哦,啊?” 陆姑苏还没反应过来,李泽岳就把长剑顺到了他手里。 “好剑,这就是太湖吧。” 李泽岳对着月光打量了两眼剑身,随即轻挥两下,试了试手感,这才抬起头看向封行楼五人。 “嗯……一个九品,四个八品,还行吧。 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李泽岳一袭黑衫,剑尖斜指地面,勾起嘴角问道。 封行楼一行人谨慎地盯着眼前这位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 “好奇怪的名字,颠夏,地丑大哥,还有人姓颠啊?” 崔六刚刚听到陆姑苏冲这嚣张的家伙喊了一句,但不清楚是不是这人的名字,一脸疑惑道。 地丑扯了扯嘴角,五指张了张,又紧握住了亢龙锏柄,喃喃道: “不是颠夏,还能是殿下吗?” 地丑略一犹豫,毕竟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和身份,还是谨慎开口道:“封行楼办事,奉劝阁下莫要插手。” “我以为封行楼皆是十步杀一人的好汉,怎得到你这里就那么多废话呢?” 李泽岳抬起太湖,剑尖对准地丑几人,道:“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令,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陆正狄长女,依大宁律刑律,主犯从犯皆可斩之。” “十三衙门,你是官府的人?” 崔六一下子掏出匕首,早知京城内十三衙门采律官这两个组织机构极为发达,他们暗中行事一向谨慎,没想到还是被官府抓住了尾巴。 地卯强弓拉满,瞬间瞄向了李泽岳的脑袋。 其余人也都拿起武器,谨慎起来。 随着地丑伸出手指,打了个手势,一根隐隐携有雷罡的弓箭瞬间撕破空间,来到李泽岳面前。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小心!” 陆姑苏惊叫道。 她没想到刚刚那名弓箭手竟尚未使出全力,这携有雷罡的一箭比之刚刚威力何止翻了一倍。 李泽岳也在听到弓弦挑动声时就做出了反应。 剑身红光大亮,太湖似乎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的真气,一时竟有些微微颤抖,但瞬间就平复了下来。 李泽岳撤步挥剑,径直劈向射来的那根羽箭。 剑刃如割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将其自中间分开,切口圆滑如玉,一分两半向两侧落去。 李泽岳轻轻挽了个剑花。 第94章 涵虚混太清 地卯瞳孔微缩,他施展上罡气的这一箭已然完全达到了九品观云的威力,他这近乎全力的一箭竟被这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拦下。 “这人到底是谁,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三个在外,柳乱并不用剑,十三衙门里谁还有如此实力?” 地丑上前一步,紧握长锏,径直向李泽岳冲去,口中喊道:“一起上。” 崔六三人也各自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李泽岳嘴角微勾,迎上了率先冲上来的地丑。 “不就是打架吗,打不过大不了叫青丘。” 青丘似乎猜到了李泽岳脑海中的想法,冷哼一声:“不用指望我,我今晚不会帮你。” “?” “别啊,我真打不过死了咋办啊?” “青丘?” 无论李泽岳再怎么呼喊,青丘就如同陷入沉睡般再无音讯。 “这不坏菜了吗……” 看着高高挥下的长锏,李泽岳欲哭无泪。 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挥剑迎上了亢龙锏。 身形壮硕的地丑极具压迫力,再加上其九品观云的境界,都让李泽岳不敢掉以轻心。 “铿——” 太湖稳稳地接住了亢龙锏,以八品巅峰的半吊子凶兽之体,硬扛住了地丑一击。 然而,地丑手腕一拧,长锏上的卡槽竟死死卡住了剑尖。 下一秒,崔六那莫测的匕首径直刺向了李泽岳胸膛。 “我tm……” 无奈,李泽岳只得松开剑柄,一个撤步躲过崔六的偷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将其踹飞出去。 地丑举起长锏一甩,将卡住的太湖高高抛向天空。 李泽岳没有犹豫,高高跃起,想要重新拿回武器。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死亡的气息将他死死笼罩。 转头看去,不远处那一抹寒芒已然蓄势待发,瞄准了自己的心脏。 “嗖——” 依旧是那根携带着雷罡的羽箭,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袭来。 李泽岳睚眦毕裂,若是被这一剑射中,李家陵寝可真就多一位成员了。 顾不得差点到手的太湖,李泽岳于空中一个拧身,让那根羽箭蹭着自己的发根擦了过去。 他咬了咬牙,在躲过羽箭的同时,毅然伸手抓了上去。 顾不得雷罡给自己手心带来的疼痛,凶兽之体皮糙肉厚的属性爆发,拽住羽箭后被惯性带着翻转了一圈,瞄准那弓手所在的位置,又将其狠狠地扔了回去。 雷罡闪烁,加之凶兽般蛮横的力量,羽箭瞬间破空而去。 地卯瞳孔骤然收缩,收起长弓急忙后退。出来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的箭给射回来的。 还是用手! 这人怎得如此生猛? 然而,他愣神的时间还是长了些,后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那被扔回的羽箭罡气未消,速度与射出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径直将其大腿穿过,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地上。 “地卯!” 本以为李泽岳就要被射个透心凉的地丑没想到场面来了个两极反转,看着腿部被钻出个大洞的弓手,地丑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位仍停留在半空中的十三衙门捕头。 把缠绕着罡气的羽箭扔回去,就连观云境的他也绝对做不到。 空中的李泽岳得了机会,这才抓住了被抛飞的太湖,落到地上。 手心焦黑一片,李泽岳强忍疼痛,将长剑握在手里。 “殿下……” 陆姑苏一直站在原地,紧盯着李泽岳的一举一动,见他受伤,连忙将昏迷的郑伯靠在马车旁,拾起郑伯手中的长剑就要跑过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李泽岳摆摆手,示意陆姑苏不要靠近。 封行楼几人从地卯受伤的惊愕中清醒过来,见陆姑苏动作,这才想起他们此次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地丑给崔六三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提着亢龙锏再次向李泽岳走去。 崔六自然明白自家老大的意思,三人调整目标,重新盯上了陆姑苏。 李泽岳皱起眉头,虽然他没看到刚刚的战斗,但见陆姑苏脸色煞白,气息不稳,明显是真气使用过多,受了内伤的样子,已经无法再进行高强度的厮杀了。 如此想着,他轻挪脚步,向陆姑苏靠去。 地丑显然不会让李泽岳如愿,大步迈出拦在其身前。 眼看着三人已对陆姑苏形成了合围之势,李泽岳心下一沉,鲜红剑芒笼罩太湖,对着地丑冲了过去。 这一剑锋芒太盛,地丑不敢大意,真气不要钱般渡入亢龙锏化为罡气,准备与他硬碰硬一番。 然而,地丑还是没能想明白,何为太湖。 天下名剑,或锋锐、或莫测、或纤巧,皆有其自己的特点。 而太湖最强悍的特点,就是容纳。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浩荡太湖三万顷,它可源源不断地将使用者渡来的真气容纳于身,在需要的时候瞬间将其化为罡气,爆发出敌人难以预料的伤害。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地丑眼睁睁看着剑刃上的红芒瞬间变得更加厚重而耀眼,如滔滔不绝的湖水,排山倒海般压下。 亢龙锏高高架起,地丑紧咬牙关,苦苦抵抗着李泽岳无比恐怖的巨力。他突然想起,刚刚陆姑苏似乎也用出了这般山海般的剑气。 这一刻,地丑似乎明白了,无奈地看向眼前的太湖。 “好阴险的剑。” 李泽岳奋力挥剑,嗜血的红芒附着于太湖上变得无比锐利,普通精钢铸造的亢龙锏又如何能抵挡如此神兵? “给我开!” “咔嚓。” 在地丑怒瞪的眼眸中,亢龙锏与太湖相交的位置,竟崩开了一个小口。 随着剑刃的不断压下,汹涌的剑气四溢开来,不断在地丑壮硕的肌肉上划开伤口。 这是李泽岳孤注一掷的一招,他将自己体内近乎大半的真气皆灌入太湖剑内,为的就是这出人意料的一击。 终于,细密的剑气通过那道缺口不断渗入亢龙锏内,崩坏着它坚硬的内里,剑刃如切割纸片般将长锏一分为二。 没有了亢龙锏的阻碍,太湖的剑气终于毫无保留地四溢绽放开来,随着锐利的剑锋挥下,地丑的胸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第95章 凶兽之体 “地丑老大!” 一旁正围攻陆姑苏的崔六眼看地丑差点被开膛破肚,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喊道。 陆姑苏手持长剑,见三人停下攻势,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看着头发散乱、胸膛剧烈起伏的李泽岳,看着正在向下滴血的太湖,最后看向倒在血泊中失去战斗能力的地丑, 湖泊般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听说了李泽岳已然晋升九品的传闻,也知道他曾有过一拳捶杀观云的战绩,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惊愕。 封行楼排行第六的地丑,就这样被一剑秒杀了? 然而,陆姑苏回过神来,却发现李泽岳握着太湖的手正在忍不住的颤抖。 “那是……” 陆姑苏想起刚刚那耀眼的剑光,再看向此时已然黯淡下来的太湖,一下明白过来。 “殿下向太湖中注入了太多了真气,经脉已经有些枯竭了。” 李泽岳微微平复了一下起伏的胸口,提剑一步步向倒地的地丑走去。 补刀,是他上辈子就学会了的道理。 地丑痛苦地躺在地上,胸膛上狰狞的剑痕血流如注,残留在伤口上的剑意还在破坏着他的肌肉组织,防止他控制肌肉止血。 没有废话,李泽岳举起太湖就朝地丑的脑袋挥去。 陆姑苏压下心中的担心,持剑拦住了想要前去救援的崔六等人。 然而,就在太湖将要触碰到地丑脖子的前一刻,在那处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位置,一根羽箭裹挟着雷罡再度射来。 地卯拖着破了个大洞的右腿依靠着树干,艰难地再次拉满了长弓。 李泽岳紧咬牙关,再次从丹田中挤出一丝真气,一剑荡开了羽箭,却再没有之前的轻松之感。 此时,崔六也从陆姑苏的阻拦中绕了出来,匕首再刺李泽岳腰间。 虽然地丑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崔六并没有觉得他们此次任务失败了。 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人也快成了强弩之……末? 崔六心头想法还未转完,却见眼前这人面对自己刺来的匕首,嘴角竟勾起了一丝微笑。 李泽岳身形轻转,似乎早就料到了崔六这一击,一肘击在他的胸口上,看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哪里有一分强弩之末的样子? 崔六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直接凹陷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起来。 “真气确实是没了,但谁家凶兽之体是靠真气打架呢?” 李泽岳轻勾嘴角,真气的空虚确实让他经脉不适,但强横的身体素质仍然是他生死博弈的本钱。 没再犹豫,李泽岳一脚踩在崔六的胸口,彻底将其踩塌,绝了他的生机。 紧接着,右手太湖轻挥,又将地丑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看着地丑那双瞪地老大的眼睛,李泽岳撇了撇嘴。 “确实挺丑的。” 接着,他一脚踏出,如同猛兽般奔向了远处依旧在张弓搭箭的地卯。 “这是最后一箭。” 地卯的手臂剧烈颤抖着,作为八品巅峰的弓手,带有雷罡的九品箭,他最多能射三箭。 然而,这已经是他拉开的第四箭了。 紧绷的肌肉近乎要寸寸断裂,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若是这一箭射不出去,大腿被射穿的他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张弓,搭箭,瞄准。 这是他自小在山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事情,早就融进了灵魂中。 眼睛死死盯着朝自己奔来的那道猛兽般身影,今夜这个人给他带来了很深的绝望。 但没关系,小时候进山捕猎,他早就体会过无数次绝望的滋味,并且每一次他都能战胜绝望。 “来吧。” 地卯松开了拉满的弓弦,如满月,如流星,如惊雷。 他的筋脉寸寸断裂,右臂血雾绽开,再也无法抬起。 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射出的那一箭。 他已经透支了体内全部的真气,一滴不剩地灌输到这一箭中。 看那一支划破空间的箭矢,包含着他此生面临强敌时不屈的意志,以及长久以来作为猎人必胜的信心。 雷罡狂暴地怒吼着,缠绕在这支箭矢上。这一箭,比今夜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要更强! 李泽岳冷冷地看着这迎面而来的一箭,此时的他已经再无真气去抵抗,只能单凭自己的蛮力与手中的长剑去抗衡。 “铿——” 李泽岳又一次挥动了太湖。 手臂的肌肉每一处都在震颤着,狂暴的雷罡自箭矢缠绕到了剑身上,撕咬着他的手臂。 李泽岳浑身肌肉隆起,每一块千锤百炼过的肌肉都在勃发着,硬扛着眼前蕴含着九品力量的一箭。 “殿下!” 陆姑苏眼看着李泽岳面容狰狞着,上半身的黑袍早就在战斗中撕裂殆尽,含有雷暴之力的箭罡已然蔓延上了他的躯体。 “还行不行啊小子,要姐姐帮忙吗?” 李泽岳结实的胸膛上,吊坠再次亮起了红光。 青丘的语气依旧娇媚,但少了几分调笑。 李泽岳剧烈喘息着,额头青筋毕露,魂力却沉寂着,并没有与青丘试探性递出的力量相交。 “哟,小子,长志气啦。” 青丘轻声一笑,再度陷入了沉寂。 手臂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痛苦,握着剑柄的两只手更是成了焦黑色,表皮寸寸脱落,但他仍旧丝毫未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泽岳嘶吼着,向前结实地迈了一步,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就是生死搏杀。 那根箭矢就在太湖剑刃前,但凡他有一丝泄力,羽箭就会撞开太湖,直直钻入他的脑袋。 “这就是凶兽之体吗?” 李泽岳感受着体内汹涌的力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只有嗜血,只有生死,才能唤醒凶兽本能的渴望。 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变得赤红一片。 “到此为止吧。” 李泽岳感受着无比亢奋的精神与肌肉,奋力将手中长剑挥下。 澎湃的力量传入剑身,压倒性地消弭了箭矢带来的压力,硬生生将那蕴含着地卯毕生功力的一箭给荡飞出去。 紧接着,赤红的双眼看向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地卯。 “砰!” 李泽岳当然不会留手,一脚踹爆了地卯的心脏。 第96章 到我府上住吧 接着,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封行楼最后活着的两人。 “姑苏,拦住他们!” 看着转身就要逃跑的两个八品杀手,李泽岳高声喊道。 陆姑苏没有犹豫,瞬间抖出两道剑光,拦住两人的去路。 李泽岳刚迈出步子,却感到腿部一阵酥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箭,让他的肌肉受到严重的损伤。 他抬了抬胳膊,却感觉一阵无力,完全失去了手臂的知觉。 随着方才的亢奋和嗜血的欲望慢慢退去,浑身的疼痛以及丹田经脉空空荡荡的虚弱瞬间涌了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那两个杀手突破了陆姑苏的阻拦,匆匆窜入了官道旁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李泽岳屏声静气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先别轻举妄动,在确定那两人真的已经彻底逃窜后,他才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殿下,你没事吧。” 陆姑苏匆匆跑了过来,有些嫌弃地绕过死去的地卯,从地面上扶起了虚弱的李泽岳,让他坐了起来。 “我还好,只是有些脱力,歇一会就缓过来了。”靠在温婉姑娘柔软的怀里,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阖上了眼睛,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着怀里再无丝毫力量如烂泥般倚靠着自己的男子,用手轻轻拢了下裙子,坐在了地面上,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殿下……” 陆姑苏脑海中千百种思绪闪过。 “他怎得知道我遇见了危险,怎得知道我身在此处?” “他方才又是为何……如此拼命?是为了我吗?” 少女心头心思百转,却听得怀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张紧皱着眉头的俊俏面庞。 经过方才如此激烈的战斗,李泽岳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眉毛还被雷罡殃及,硬生生给烧掉了一块,看着略有些滑稽。 陆姑苏看着看着,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如同江都城最温柔的瘦西湖般。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雪青色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 手帕尚未触及皮肤,陆姑苏又犹豫着把手缩了回来。 “这样……是不是太过逾矩了些。” “应该没关系吧,他刚刚都如此舍命救你,你给他擦擦脸又怎得了?” “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躺你怀里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陆姑苏心底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战斗着,一时有些犹豫。 突然,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泽岳一下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一条……手帕? “殿下,你醒了。” 陆姑苏尴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懊恼地只想用手捶自己的脑袋。 “啊,昂,方才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李泽岳没弄懂这姑娘在搞什么,没再继续寻思,尝试着站起身来。 陆姑苏忙扶住李泽岳的胳膊,小心支撑着他。 马蹄声在前方官道上停止了,似乎发现了此地战斗的痕迹。 “殿下,殿下!” 熟悉的喊声传来,让李泽岳心中彻底变得安稳下来。 “老张,我在这。” 正在地丑的尸体旁搜寻的张旭听到自家总督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正被一名少女搀扶着的李泽岳。 “大人,您没事吧。” 见李泽岳衣衫破碎,上身近乎赤裸,双臂焦黑,张旭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李泽岳披了上去。 看着眼前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以及蹲在一边仔细观察着尸体的柳乱,李泽岳轻咳两声,稍稍脱离了陆姑苏的搀扶,站稳了身子。 “我无妨,此番乃是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长女,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衙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还好,陆姑娘安然无恙,封行楼杀手逃了两个,其余皆伏诛。” 柳乱此时终于观察完了战局,从地上捡起了断裂的亢龙锏,开口问道: “有九品高手?” 李泽岳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个九品,一个八品巅峰,剩下的三个都是普通八品。 好像那两个最厉害的叫地丑和地卯,是封行楼的地阶杀手。” 柳乱皱起眉头,看着浑身焦黑的李泽岳,叹了口气:“当是一番苦战。” “封行楼八大高手此番去其二,大人当真武功盖世,不愧是我十三衙门的总督。”张旭依旧不留余力地给李泽岳提供着情绪价值。 看着一旁眼里满是尊敬的手下探子们,李泽岳虚荣心达到了巅峰。 “把此处收拾一下吧,尸体若是有用你们就带回去,没用就找地方埋了,莫要吓到行人。” “是,大人,逃掉的那两个杀手需要搜查吗?” 张旭瞥了眼静静站在李泽岳身边的姑娘,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查,通知附近各州郡官府,一有任何线索立刻呈上来。” “明白了。” “嗯,回去吧。” 说着,李泽岳就朝自己那匹大马走去。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腿肚子一软,好险没栽到地上,还好陆姑苏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他。 “别骑马了,那里还有勇毅伯府的马车,到马车上歇着吧。” 陆姑苏柔柔地劝慰道。 李泽岳没再坚持,毕竟自己路都走不动了,想在手下们面前装比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便任由陆姑苏扶着胳膊朝马车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邓杰跟了上来,道:“我来驾车。” 李泽岳这才注意到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是人家府上的马车。 “兄长方才可曾遇到姨母?” 走到马车旁,看着邓杰将昏迷的郑伯扶进车厢,陆姑苏询问道。 一提此事,邓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遇到了,母亲非要跟着我一同过来,被侍卫强拽着进了城,她很担心你。” 陆姑苏表情满是歉意:“这番皆是因我而起,让姨母受到惊吓,姑苏心里实在歉疚。” “千万别这么说,姑苏,我们都是一家人。”邓杰连忙摆手道。 陆姑苏叹息着轻点了下脑袋,扶着李泽岳钻进了车厢。 勇毅伯府马车很大,车厢很宽敞,车内的暖炉此时仍未熄灭,还在提供着热量。 马车慢慢动了,十三衙门探子们纷纷骑马簇拥上来,张旭带着几个人留在此地收拾战场,柳乱负责带队护送李泽岳。 马车内,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场面竟有些尴尬。 “那个……姑苏啊,今晚实在不行你到我府上去住吧。” 陆姑苏:“?” 第97章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陆姑苏摘下面纱后那一脸不可置信的绝世容颜,李泽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 “我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此次尚不知是何人想对你下手,敌人尚不明确。并且封行楼此番丧失了两名地阶高手,也不知会不会就此放弃。 敌暗我明,我建议你和陆兄一起搬到我王府上来。王府戒备森严,防护力量比之勇毅伯府要好的多,你若是一直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府上的人带来不确定的危险。 相比之下,住在王府会稳妥许多,藏雨剑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本身也有保护你安全的职责。”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陆姑苏面色有些犹豫,毕竟她与李泽岳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关系还没那么亲近,贸然住进王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谢过殿下好意,此事还需姑苏回府好好和兄长商量一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一会先去勇毅伯府,我亲自和他说,也省的勇毅伯和你姨母多想。” “是。” 无奈,面对李泽岳的强横决议,陆姑苏只好苦着脸应了下来。 马车慢慢朝京城驶去,两人又沉默了一阵,陆姑苏才开口问道:“殿下,您怎得知道有人会在那里刺杀我?” 李泽岳笑了笑,把如何从韩资口中得到消息、又如何去大木赌场寻找线索、最后去延乐坊从刺客口中得知埋伏地点的过程一一告诉了陆姑苏。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过殿下为我们兄妹的事情如此上心,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此时没带面纱,用那双仿佛藏着江南万千烟雨的眸子就这般看着李泽岳,又让他一阵失神。 “无妨,举手之劳。”李泽岳挪开眼睛,讪讪道。 “咚咚。” 马车的车厢壁被敲响,传来柳乱的声音。 “殿下。” 李泽岳拉开车厢窗户的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旁的自家衙门神捕。 “怎么了?” 柳乱眼神探寻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李泽岳笑了笑:“没事,直接说吧。” 柳乱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道:“傍晚时那柄横刀的幕后卖家已经找到了。” 当时李泽岳买下那柄横刀后,柳乱直接去了赌场后门守株待兔,那个商人拿了钱很快收了摊子从后门遛了出去。 柳乱便悄悄跟着那个商人,想要找到横刀真正的卖家。 “怎么说?” 李泽岳接着问道。 柳乱摇了摇头:“我把他带回去审问后,并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这把刀是他偶然从一个江湖客手上五两银子收来的,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把刀是我们十三衙门捕头的佩刀,只以为捡了个漏,以那么少的钱买来制作如此精良的好刀。 后来是他一个朋友认出了此刀的跟脚,他这才想着把刀匆匆出手,生怕惹祸上门,这才有了我们在黑市里发现这把刀。 唯一能从他嘴里得到的有用的消息,便是这把刀来自江南。” 李泽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接着问道:“去案牍库查阅八十三号刀的资料了吗?” 柳乱点了点头道:“八十三号刀的主人叫张回,是江都的老捕头了,七品武者。 看其档案,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破过不少案子,也逮到过许多作奸犯科的江湖人。” “这样刀的来历也对上了。”李泽岳咂着嘴巴,喃喃道:“可这把刀怎么就跑到别人手上了呢? 这个张回,他还活着吗?” 柳乱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近些日子并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衙的信件。” “这就麻烦了啊。”李泽岳叹了口气道:“明日与江都府分衙去信,向那里的总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等太觉教事件结束后,只能麻烦你跑上一趟了。” “是。” 柳乱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李泽岳放下车帘,唉声叹气地靠在车壁上,哀叹道:“多事之秋啊。” “殿下莫要担心,待兄长春闱过后,姑苏回到江南也会派人去打探江都府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你。” 陆姑苏见李泽岳如此忧心,在一旁宽慰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两人继续闲聊着,一路上马车跌跌晃晃,终于回到了京城。 永安门下,城楼门前。 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举着火把,寂静无声地簇拥着中间的马车。 城门司值守的官兵知道十三衙门探子大批外出的事情,此时见他们回来,连忙放下一个吊篮,一个官兵从吊篮里走出。 “请出示令牌。” 那官兵走到队伍前,面色不改,语气平静道。 柳乱驱马上前,掏出了自己金镶捕头的令牌。 官兵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接过令牌,在火光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将令牌交还给了柳乱。 他朝柳乱拱了拱手,又朝马车恭敬地施了一礼,高声道:“例行检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说罢,官兵朝城墙上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城门便“轰隆”一声缓慢打开了。 探子们簇拥着马车鱼贯而入。 此时京内已然宵禁,除了巡街的金吾卫和十三衙门捕快,街上再见不到任何行人,唯有此行车队的马蹄声和马车碾轧青石板的声音。 很快,车队来到了勇毅伯府。 勇毅伯邓勇和陆夫人,以及本该油灯夜挑苦读的陆瑜早早地就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了。 “回来了回来了,杰儿,殿下和姑苏怎么样了?” 陆夫人焦急万分地上前,刚刚在回京的路上她遇到了匆匆出城的探子们,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李泽岳去营救陆姑苏的消息。 陆瑜在一旁紧握着拳头,眼神担忧地看向那辆马车,生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姨母,我们没事。” 万幸,妹妹依旧温婉的嗓音从马车内传出,让陆瑜长舒一口气。 陆姑苏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陆夫人和陆瑜刚想上前,却见小姑娘又重新掀开帘子,搀扶着一个单披着披风的男子跳下马车。 “殿下。” 第98章 邓府夜谈 见李泽岳身形有些摇晃,陆瑜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都回去吧,留几个人跟着我就行。”李泽岳见勇毅伯府前乌泱泱一大帮子自家衙门的探子,吓的人家都不敢说话,便摆了摆手,吩咐道。 很快,在柳乱的安排下,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柳乱和其他四名捕头。 邓杰又爬上马车,把依旧昏迷的郑伯给背了下来,交给府上一位下人扶进了府里。 “姑苏,郑伯怎么了?”陆瑜急忙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示意兄长不必担心,开口道: “来人是封行楼的杀手,实力强劲,郑伯深受重伤,险些淬火拼命。 若非殿下及时前来搭救,今日我和郑伯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闻言,陆瑜忙转过身子,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泽岳,俯身拜下: “殿下与我陆家大恩,瑜没齿难忘,此后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哎,莫要说这种话。” 李泽岳本想抬起胳膊拍拍陆瑜的肩膀,可奈何双臂一点知觉都没有,尝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一旁的勇毅伯邓勇乃是军伍中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细节。 “殿下可是受伤了?” 李泽岳左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进去再说。” 说罢,便主动迈出步子由陆姑苏搀扶着向门内走去。 柳乱旁若无人,扶着腰间长刀紧跟了上去。 “是,是。” 邓勇自然不会因为李泽岳丝毫不跟他客气的态度而生气,既然自己儿子选择了刑部十三衙门,那他邓家的命运也自然栓到了蜀王府这条大船上。 李泽岳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更说明他把老邓家当成了自己人。 起码邓勇是这么想的。 穿着衙门制服的邓杰快走了两步,来到李泽岳身侧引路。 邓勇在后面叫过自己的管家,低声吩咐道:“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请郑太医。” 李泽岳听到了邓勇的话语,回头嘱咐了一句。 “是。” 管家施了一礼,接过后面一位衙门探子递来的十三衙门令牌,便匆匆离去了。 来到正厅,已有丫鬟提前点亮了油灯,将正厅照的亮堂无比。 邓杰将李泽岳迎到上首主位,李泽岳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李泽岳不坐主位,其他人更不敢坐了,邓勇坐在了下面最靠近李泽岳的位置,陆夫人和陆瑜分别落座。 衙门的四名探子守在厅外,柳乱和邓杰站在李泽岳的身后。 “你也去坐着吧,我没事的。” 见陆姑苏把他扶到椅子上后仍然站在旁边,生怕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李泽岳不由笑着说道。 陆姑苏身上也受了内伤,只是与他相比轻了一些而已。 “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有人暗害姑苏,花费重金请来了封行楼杀手,一个九品,四个八品,想要直接致姑苏于死地。” 待陆姑苏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泽岳开门见山,直接将此次事件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个九品,四个八品。 勇毅伯邓勇暗暗咂舌。 “据衙门所知,负责行动的封行楼杀手并不知晓雇主的身份,任务是由封行楼高层直接派发,因此抓到活口也没用,无法得到幕后黑手的身份。 陆瑜,姑苏,你们是否对幕后之人身份有所猜测?” 李泽岳直接询问道。 陆瑜和陆姑苏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陆瑜长长叹了口气:“我藏雨剑庄虽说在江湖上风评还算不错,但实在算来,也确实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 若非说是那几家下的手,却又独独对付姑苏,把我抛在一边,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会不会是因为姑苏武学天资更好,而你相比之下……差了那么一些的原因呢?” 邓勇话说到一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就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陆瑜毫不在意,分析道:“若说是武学资质的原因,姑苏天资更好,更有希望继承爷爷的衣钵,幕后之人才对姑苏下手,倒也能说的过去。” “也许幕后之人确实就是想看到我陆家后继无人青黄不接的样子,一个江湖世家的未来还是靠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 我既然决定走仕途,已经可以看到日后注定会像父亲一样,逐渐放下武学,重心放到政务上来。 如果非要以姑苏的资质更好这么说来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李泽岳微微颔首,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调查幕后之人可以着手的方向。 陆瑜略一沉吟,其实他还有尚未说出口的猜测。 如果说幕后之人当真是陆家的仇人,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杀掉呢,毕竟以今晚的阵容,多杀他一个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日后若走上仕途,或留任中枢、或为政一方,总归是陆家坚实的力量,仇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成长起来的局面。 那为什么独独放过自己呢? 他思来想去,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因为陆姑苏天资更好,日后会继承爷爷的衣钵这方面原因动手,且放过日后会成为陆家粗壮枝干的他,那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陆家,出了家贼。 那个人一方面惧怕陆姑苏的天赋,想要争夺陆家剑传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想要在事成后享受他陆瑜成长起来后带给陆家的荫庇。 陆瑜深吸一口气,眼前不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暗暗把这个猜测埋在了心底,准备回家后调查一番。 说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如果他的猜测正确的话,这便是陆家的家事,家丑自然不可外扬。 “既然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们猜不清楚,对于敌人是否会再次出手也没有明确的把握,为了姑苏的安全,我建议你们兄妹二人暂时搬到王府居住一段时日。” 李泽岳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枚炸弹,让陆瑜直接愣在当场。 “不不,殿下,这实在太麻烦了。” 陆瑜连忙摆手拒绝道。 “春闱将至,如果姑苏整日面对着被暗杀的危险,想来陆兄也无法好好温习。 我王府防卫严密,侍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高手,若是幕后之人再敢来犯,谅他们也没胆子潜入王府刺杀。” 李泽岳有条不紊道:“更何况,如果你们继续居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勇毅伯一家带来危险,你们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 第99章 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一样 “这……” 陆瑜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勇毅伯邓勇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陆夫人坐在陆姑苏身边,紧紧抓着自家外甥女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已经是我综合考虑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案。 当然了,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说着,李泽岳摇了摇头,遗憾道:“只是可惜了我书房里那一屋子春秋古籍,放在那里好多年灰尘都落了厚厚一层,还想着跟陆兄好好品鉴一番呢。” “唉。” 见李泽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瑜实在没办法再不领请,只得苦笑着拱了拱手: “非是不愿,主要是我兄妹二人此次实在是受了殿下太多恩惠,若是此次再借住王府以避灾祸,心中实在难安。” 李泽岳笑呵呵道: “无妨,王府虽小,总归是有你们二人住的院子。陆兄你只需要每日安心在书房温习课业,姑苏也可好好养几天伤,陆夫人也可随时来府上探望姑苏。 至于陆兄所说的恩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朋友间互帮互助嘛。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落魄了,还得跑到藏雨剑庄寻求你陆家庇护呢。” 陆瑜无奈拱了拱手, 这殿下说话怎得如此不着边呢? “既然如此,那瑜跟舍妹便厚着脸皮应下,在殿下府上叨扰几日了。” “姑苏……” 陆夫人见事情谈妥了,泪盈盈地握住了陆姑苏的手。 “姨母莫要忧心,有殿下收留,贼人定再不敢来犯,我这几日先把伤养好,再随姨母在京中好好逛逛。”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不舍,毕竟她与陆夫人有着真切的情意,进京这些日子一直同吃同睡,骤然要分开,心里自然有些难过。 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殿下说的没错,她留在勇毅伯府只会给府上带来危险,趁早离开更能保护陆夫人一家的安全。 “郑太医来了。” 管家匆匆领着一位头发花白提着药箱的老头走进了厅内,正是先前给李泽岳看病的郑太医。 “殿下,这……” 郑太医甫一进屋,有些拿不准情况,但见李泽岳和那姑娘苍白的脸色,便知殿下又受伤了。 李泽岳双臂无力,无法抬起,便用下巴指了指陆姑苏,示意郑太医先给她看。 郑太医放下药箱,指间搭上了陆姑苏的脉搏,皱着眉头听了一会,道:“真气稀薄,经脉受损。想必是与内家高手作战,被暗劲震伤了肺腑,还好没伤到根本,抓些滋补的药材,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说罢,郑太医又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姑娘看似柔弱,却练得了坚韧无比的剑体,想必修的是千锤百炼的陆家剑。 小姑娘家,一味追求刚强锋锐,不太好,过刚易折,太容易受伤。” “是。” 见陆姑苏柔柔地应了下来,也不知听没听心里去,郑太医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转而看向二殿下那白的都快跟死人一样的脸色,还在装作无事般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又一阵无奈。 “殿下,您这……” “哎,屋里还有个昏迷的老头,你先去看看他,我的伤等一会跟我回府上再说。” 郑太医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管家去了后面郑伯休息的房间。 “既然如此,那我与姑苏便先去收拾东西了。” 陆瑜知道李泽岳伤势严重,还需抓紧时间回府疗养,便起身主动说道。 陆夫人平复好了情绪,道:“你们只拿些今晚过夜的东西即可,其他的行李明日我派人送到王府上。” “那便麻烦姨母了。” 说罢,陆姑苏站起身来,又朝李泽岳盈盈一礼,到后院收拾去了。 陆夫人也起身和陆姑苏一同离去,估计想着帮忙拿些东西,再与自家外甥女说些话吧。 如此,正厅内只剩下了李泽岳、柳乱、邓勇邓杰父子。 “还未与殿下道谢,犬子顽劣,多亏有殿下收留,才能有些正事可做。” 邓勇起身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郑重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体状况,此时能做的也只有摇头和点头这两个动作了。 “邓杰与我自幼相识,也是知根知底。邓老将军和邓伯爷都是我大宁悍将,劳苦功高,想来邓杰身上也流淌着邓家的血性,我很期待他的未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很快陆家兄妹就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了正厅中。 几人都知道李泽岳身上还有伤,没再接着逗留,都起身朝门外走去。 邓家安排了三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邓府门口。 “那姨夫、姨母,我们就先去了。” 陆瑜兄妹站在马车旁,向前来相送的勇毅伯夫妇告辞道。 接着,郑伯被邓杰背上后面的马车,陆瑜和陆姑苏都把行李给塞了进去。 陆姑苏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主动道:“殿下身子有些不方便,我随殿下坐一个马车吧。”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姑苏一眼,刚想开口说话,这姑娘却又一次上前搀扶住了他。 “啧。” 陆瑜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巴。 邓勇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被扶进马车,李泽岳靠在车壁上,轻声道:“姑苏没必要那么客气。” “殿下身上之伤皆是因姑苏所受,姑苏自然要把殿下照顾好。” 陆姑苏柔柔地看着李泽岳,语气依旧温婉。 柳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陆夫人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舍,但她毕竟是一位成熟的贵族夫人,没喊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只是静静看着两辆马车朝王府而去。 车轮滚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车厢内却一阵寂静。 看着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姑苏,李泽岳有些尴尬,怎么弄的他跟强抢民女似的呢。 他轻轻咳嗽两声,道:“姑苏啊,我最近有首新诗,未曾与人说过,尚不知质量如何,姑苏可否与我品鉴一二?” 闻言,陆姑苏一下把脑袋抬了起来,作为一位诗词爱好者、词王爷的忠实粉丝,他自是知道李泽岳作诗极少,因此也一下来了兴趣。 看着陆姑苏亮晶晶的眼睛,李泽岳清了清嗓子,缓缓诵念了出来: “……” 和大家聊一聊 发书也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想着跟大家说说话,聊聊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 首先呢,本书是一个大长篇,总体来说大纲是已经定下的,预计三百万字左右吧,当然如果长刀突然有了灵感,还会再延长一些。 以目前的大环境来看,像长刀这种网文新人,这种融合了架空历史的高武仙侠文写起来是比较困难且很难出成绩的一种题材。 你要写皇帝,就不能只写皇帝,你要写雄才、写伟略,写他的高瞻远瞩,写他的天命所归,写他忍常人不可忍之事,成万世不可成之大业。 你要写江湖,就不能只写江湖,你要写风流、写不羁,写大侠们的快意恩仇,写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你要写少年,就不能只写少年,你要写意气、写轻狂、写多情、写飞扬。当然,还有他的脆弱和敏感。 少年可以腰悬盛月之酒盏,拦九天星河而独眠,可以携清风遨游四海,夜上戍楼看太白,可以饮酒桃李春风后,醉卧花堂不复醒。 但他更多的,还是一次次的碰壁与失败。 我们的主角,拥有着世间一切的美好,他说过,他此生最想要的生活便是整日喝喝茶赏赏曲,娇妻美妾在旁,如此逍遥地度过一生。 括弧美妾的前提是清遥同意括弧。 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向前走,他也只能主动或被动地去安排、去接受、去妥协。 变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由。 他当然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皇子,又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些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说白了一个前世在那种教育下刚进入社会班还没上两年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刚刚穿越过来灵魂还在一个小屁孩身体里坐了那么多年牢的家伙,你们能指望他多么牛逼? 成长嘛,少年嘛,路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子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 关于李泽岳和李泽渊的关系,其实本书的前几章就已经浅浅提了一笔了,虽然一笔带过,但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当然了,我们还会有一个足够大的篇章去描写这对同胞兄弟。 自古以来,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太子,这似乎都要成为了规律。 这本书或许会有一些额外不一样的描写。 凉沁沁的皇宫、冷冰冰的天家,有了咱们的主角,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长刀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血有肉,鲜活地存在于那个世界里。 关于咱们的女主,应该不会太多,保证她们每个人都个性鲜明的同时,故事性与趣味性并存,推动着我们情节的发展。 感情线是本书的重头戏,绝对不会无脑的照单全收。 关于战力,长刀觉得已经描写的够清晰了啊。 天下修行体系繁多,都归于这十品之路上。 迈入第九境,还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再往上就是玄之又玄的天人之境,也就是十品。 崩坏自然是崩坏不了的,目前来说战力控制的还是比较死的,还没出现那种真的一剑真给山砍断的超级强者。 说白了这样的当然是天下顶尖中的顶尖了,属于传说中又传说的人物,没有必要是不会出现在故事中的。 要不然定北侯爷那三十万铁骑不成小丑了么。 这本书还是偏轻松一些,权谋之类的长刀也会尽力去构思,保持必要的故事结构完整。 还有,和一些喜欢较真的兄弟们道个歉,咱们这本书本身就是架空的偏高武的小说,一些设定有些不合理也是为了故事服务的,如果兄弟们觉得不舒服了,长刀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起。 最后呢,感谢各位的支持,你们的意见长刀都会去看的,争取把这本书构思的越来越好。 先这样吧。 感谢兄弟们, 除了感谢, 还是感谢。 哦对了,没存稿了,再骂作者短也憋不出来了,等长刀攒两天再加更呢。 第100章 要强 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蜀王府侧门。 刚刚已有十三衙门探子到府上通报过,大半夜睡不着的丫鬟下人们又再次凑到了门口。 看着殿下被一个模样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下了马车,丫鬟们互相对视了几眼。 “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次她们学乖了,没叽叽喳喳地涌上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处,展示着她们身为王府大丫鬟们的教养与素质。 侍卫首领黑子和大管家乔四站在门侧,观察着殿下带回来的一行人。 “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府上。” 李泽岳简单介绍道。 乔四和黑子自然是认识这两人的,之前在雪松居都见过,知道他们的身份。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殿下真把这两人……拐到家里来了? 乔四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拿下姑苏陆家,还是单纯的为了拿下……姑苏。 晓儿站在丫鬟中间,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自己大姐大的架势,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再把西边那两个院子收拾一遍,被褥茶具全换成新的,任何地方都不许遗漏。” “是。” 丫鬟们悄悄朝晓儿撇了撇嘴,扭着腰肢去干活了。 晓儿主动走到马车边,用纤细的胳膊提过了陆姑苏的行李。 “小姐,奴婢是殿下的丫鬟,日后在府上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即可。” 晓儿来到陆姑苏身边,娇柔地盈盈一礼。 陆姑苏看着身前眉目纯净的少女,一眼便觉得喜爱起来,微笑道:“那便麻烦……” “小姐唤奴婢晓儿便是。” “那便麻烦晓儿了。” 另一边,乔四也在和陆瑜交谈。 “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陆瑜认得眼前人便是那日在雪松居门口的青衣管家,既然此人能在此时主动迎上自己,显然是王府上的大管事。 一座王府的大管家,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在许多场合,他代表的就是自家王爷。 “这些日子还是要麻烦先生了。” “哎,陆公子叫我小四就行。西边空着两个院子,晓儿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公子只需在此安心住下。 知道公子还需准备春闱,在下刚刚已经派人去把殿下的书房收拾了出来,书房侧还有一座三层的书楼,这些年府上搜集的古籍应有尽有,公子安心备考,其余的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安排。” 乔四不遗余力地替自家主力笼络着人心。 “瑜先行谢过四先生。” “公子客气了。” 很快,丫鬟们便过来通报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府上下人们帮着陆家兄妹安顿行李,陆姑苏自己一座小院,陆瑜和郑伯两人住一个小院。 对此,他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姑苏是正当年纪的女孩子,当然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晓儿还给陆姑苏配了两个丫鬟,被陆姑苏给拒绝了,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小的庭院收拾的很干净,只有樱花树下还有几片散落的花瓣。 小院的灯火很明亮,此时姑苏还没有睡意,坐在榻前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脑中浮现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殿下伤势到底如何了。” 陆姑苏悠悠叹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她是亲眼见到李泽岳的伤势的,真气枯竭、双臂瘫软,胳膊都被雷罡烧的焦黑,更别说与那地丑硬拼那么多记所受的内伤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在人前保持着自己的风范与威仪。 “当真要强啊……” …… “疼疼疼疼疼……” 房间内,李泽岳呲牙咧嘴,光着膀子瘫坐在软榻上,任由郑太医往他焦黑的皮肤上涂抹着药膏。 晓儿拿着手帕站在一旁,一脸担忧,时不时擦擦自家殿下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柳乱一脸无奈地守在一旁。 “双臂表皮重度灼伤,右手箭伤深可见骨,丹田枯竭经脉萎缩,暗劲侵袭肺腑,现在您还能清醒地坐在这里,老夫属实佩服。” 郑太医嘴上说着佩服,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轻,让李泽岳不断抽着凉气。 “千金之躯,以身犯险,殿下可万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刑部十三衙门高手众多,怎得还能用得着你这个主官强出头呢?” “您老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实在来不及了么,我再晚去哪怕一刻钟,姑苏和那老头估计也就成尸体了。” 李泽岳跟眼前这老头关系还不错,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自不用说,这些年练武大大小小的伤势都是他给自己解决的。 涂完药后,黑子端来了用自家作坊酿的高度酒精消完毒的羊肠线和银针,交给了郑太医。 看着闪着寒光的银针,李泽岳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眨了眨眼睛,吸了口凉气:“直接缝啊?” “老夫给殿下熬些麻沸散?” 李泽岳犹豫了下,麻沸散好是好,当麻醉剂用,可其主要成分曼陀罗花却会让人思绪紊乱、胡言乱语,这是他有些不能接受的。 权衡利弊了一阵,他还是咬了咬牙,道:“直接来吧。” “好嘞。” 说着, 郑太医就把一整瓶酒精直接倒在了李泽岳伤口上。 “啊!!!” 看着郑太医带上手套开始动起针线,黑子笑呵呵地上前按住了自家殿下的手臂。 “谁让你出门不带我的,活该。”黑子心道。 看着银针牵引着羊肠线在李泽岳右手上穿梭着,鼻尖传来刺鼻的烈酒气味,柳乱心里有些不解。 针线缝合他倒是见过,可拿如此浓烈的酒水往伤口上倒是什么操作? 李泽岳咬着牙关,战斗时受伤的疼痛与此时缝合的疼痛完全不是一种感觉,那时一腔血勇,疼就疼了,可此时他整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绵绵的刺痛不断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好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郑太医终于将右手的伤口缝合完毕,在上面敷了层药膏,用纱布将其包扎了起来。 “太医院明日会把你们三个这些天所需的药材送到府上,这些天您就别出去了,好生休养,按时用药,过一段日子自然就痊愈了。” 郑太医嘱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时辰已过子时,病患都安排妥当了,郑太医便告辞离去。 “大人,以防日后再出现今晚这种情况,衙门准备专门组建一个部门,负责您平日里的安全。” 第101章 女子神捕 “不是,我有侍卫啊。” 李泽岳胳膊不能动,用嘴角撇了撇黑子,示意人家就在这呢。 柳乱轻咳两声,接着道:“黑先生身为王府侍卫首领,平时需要负责的事务很多,不可能时刻陪在大人身边。 况且府上侍卫们多是御前精锐,悍勇有余,细处却不足,难以发现暗处潜藏的敌人。 衙门里的探子多行走于黑暗中,精通各类武器,熟练合击技法,能迅速融入各种环境,能更好的在暗中护卫大人。” 黑子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有十三衙门的探子在暗中护卫,自己的压力也能小上很多。 李泽岳咂吧着嘴巴,他一向洒脱惯了,一想到有人在暗处跟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但柳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总不能一遇到危险就莽上去跟人家玩命吧,早晚得出事。 如此想着,李泽岳便点了点头:“你回去先挑出几个人吧,我近几天得养伤,不能去衙门了,每日需要我过目的文件让刘洋送到府上来,一有什么事情立刻向我汇报。” “是。” 事情说完了,柳乱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王府。 “总算能歇着了。” 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今天一天实在是有些过于充实。 黑子见李泽岳没啥事,也离开了房间。晓儿搀扶着李泽岳上了床,此时他身受重伤,自然也不能干什么,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泽岳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光大亮。 身上的酸涩并未缓解,经脉依旧萎缩的厉害,焦黑的双臂倒是有几分好转的迹象。 凶兽之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只不过以他目前的境界来说尚不明显。 “晓儿、晓儿~” “来了来了。” 每天早上都得来上这一出,晓儿早就习惯了。 服侍着自家殿下穿了件宽松袍子,又搀着他来到洗漱台前。 拿出殿下的猪鬃毛牙刷,抹上用草药特制的牙膏,看着殿下无辜的眼神,晓儿又想起他胳膊抬不起来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把牙刷塞进他嘴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替他刷了起来。 “哇哇哇哇……呸。” 漱口完毕,晓儿拿出用热水烫好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着。 李泽岳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任由丫鬟忙活。 “陆瑜和姑苏在干嘛呢?” “乔四把您书楼旁的那座书房收拾了出来,陆公子一大早就去了那读书。 陆小姐醒的比你早些,行动倒是无碍,芍儿她们几个怕陆小姐住着无聊,大着胆子找人家搭话去了,此时陆小姐正跟芍儿她们几个鼓捣花圃呢,奴婢也刚从那边过来。” 晓儿给李泽岳擦完了脸,又扶着他走回了房间。 “姑苏是个温柔的,又来自江南,喜欢这些花草倒也正常。” 蜀王府花草繁多,树木品类也多,此时正值春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对了殿下,衙门里您那个文书又来了,带了一堆文件,奴婢做主让他去你的大书房了。” 李泽岳府上有两座书房,一座就在他的书楼旁边,是他读书的地方; 另一座就是在他院子旁边的大书房,更像是一处办公地点,只是之前从来没用过。 “我知道了,扶我过去吧。” 对于自己这个很负责的文书,李泽岳一直还是比较满意的。 走进书房,刘洋老老实实地坐在宽大的桌前,正翻阅着那叠厚厚的资料。 身为总督的文书,他自然拥有这样的权利。 刘洋手边还放着一封火漆密信,密封完好,显然不曾打开过。 “大人。” 见李泽岳进来,刘洋起身施礼。 “嗯。” 李泽岳点点头,摆了摆手脱离了晓儿的搀扶,自己一步步走到桌前软榻前,坐了下来。 “这是谁的信?” “下官不知,信是走的甲等秘密渠道加急送来的衙门,只有总督大人有资格启封。” 刘洋解释道。 晓儿走到旁边,在李泽岳的眼神示意下拆开了信封,放到他面前桌面上,随后站到一旁。 李泽岳皱起眉头,阅读起来。 良久,他才长叹口气道:“姜千霜送来的信,说她眼前办的案子已经抓到了关键线索,马上就要将凶手捉拿归案,可能得晚一些,不知能不能赶上衙门针对太觉教的行动。” “姜神捕离京半年,春节都未曾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找到破案的线索,以她的性子,此时再让她回京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刘洋轻笑着向自家主官解释着,生怕李泽岳因为此事对姜千霜心生芥蒂。 李泽岳摇了摇头,对于这位衙门女子神捕的性格也略有耳闻。 偏执、认真、嫉恶如仇,差不多是衙门大部分人给她贴的标签。 “随她去吧,能回来最好,回不来也没关系,能将她手中的如此大案办好也是一份功劳。” 刘洋笑着点头:“大人放心,如果案子能及时办完,姜神捕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你还挺了解这位姜捕头?” 李泽岳好奇道。 “下官初来衙门时便在姜捕头麾下,当时她还只是个普通的金镶捕头,尚未升为金镶神捕,因此与她接触的多了些。” 刘洋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其实姜捕头性格还是不错的,只是在办案上偏执了些,因此有些显得不近人情,同僚们也因此都有些惧怕她。” 李泽岳了然地点了点头。 见总督大人确实没介意此事,刘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一叠文件端放在了李泽岳桌前。 这些文档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州道近期发生的案子,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李泽岳专门挑出了江南各府的案情,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唉。” 李泽岳不能写字,便让刘洋代笔在几件需要他的过目的文件上签了名,这就算忙完了一上午的公事。 主要是衙门里他基本上处于甩手掌柜的状态,繁琐的事情都有张旭负责,他只需要拿大方向,这才显得他有些游手好闲。 “在府上留下吃饭吧。” 看着日头当照,李泽岳随口说道。 刘洋自然不好意思答应,客气两句便拿着文件赶回了衙门。 “殿下,午饭做好了,是给陆小姐送去一份,还是把她叫到屋里来?” 第102章 听说美人与胭脂更配 晓儿搀扶着李泽岳往寝殿走去。 “把她叫过来一起吃吧,把饭菜端过去让她自己吃……小姑娘别再多想。” “是,那也要把陆公子叫过来吗?” “他就不用了,直接把饭送去小书房,读书人都是废寝忘食,学入迷了忘了吃也不一定。” “……” 晓儿一脸鄙夷地看着李泽岳。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殿下我堂堂正正做人,没什么亏心的。” 李泽岳振振有词。 晓儿扶着李泽岳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随后出门找了个丫鬟,吩咐她去叫陆姑苏来吃饭。 不一会儿,穿着清丽小袄的少女便四处打量着走进了房间。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王府,总体来说给她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与江南的园林比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 “昨晚休息的如何?” 李泽岳抬不动手,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入座。 陆姑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袄上还沾了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刚刚摆弄花草摆弄的很开心。 “在府上睡的很踏实,之前从来没醒那么晚过。” 说到这里,陆姑苏羞涩地稍稍垂了垂脑袋,似乎怕李泽岳认为自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小姑娘。 “住的习惯便多住些日子,春闱之后还有殿试,你们兄妹总还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听李泽岳谈起春闱,陆姑苏这才想起来自家兄长,问道:“大哥还没过来吗?” “见他温习的认真,我没让人去叫他,想着让人将饭菜装好给他送去。”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晓儿,你去跑一趟吧。” “是。” 站在一旁的晓儿应道,又对陆姑苏柔柔一礼,跑出厨房装菜了。 陆姑苏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泽岳没给她拧过来弯的时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笑道:“尝尝吧,连雪松居的厨子都是府里伙上的师傅教出来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只闻味道便觉得胃口大开。 她刚拿起筷子,却见李泽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右手上还缠了厚厚的几层纱布,这才想起来他两个胳膊动不了的事情。 李泽岳注意到了陆姑苏的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我再吃。” 他自己又动不了筷子,只能靠晓儿喂给他。 “噢噢。” 主人没动筷,陆姑苏举起的筷子却也总不能放回去,只能有些尴尬地夹了块碧玉豆腐放进碗里。 “怎么了?” 李泽岳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依旧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看着陆姑苏。 “要不然还是等晓儿回来我们再一块吃吧。” 陆姑苏把筷子放到白瓷碗上。 “姑苏先吃就可以,不用管我。”李泽岳客气道。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还是等殿下吃了我再吃吧。” “没事,在我这里不用客气。” “还是殿下先吃……” “你赶紧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菜都凉了。”李泽岳挑起眉毛催促道。 “殿下……” 陆姑苏柔柔的声音都近乎带上了哀求。 “哎呀真没事,你先吃就可以。” “……还是殿下先吃…” “你先吃。” 翻来覆去李泽岳还是就这一句。 陆姑苏急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烧鹅,起身递到李泽岳嘴边,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无比坚定: “殿下先吃。” …… 赵清遥今天心情很好。 清早起来,鸟儿落在小楼旁的桃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关中这个时节,桃花已经开放了,粉嫩的花瓣四处飘落着,打着转儿落在了站在晾台上赏景的赵清遥发间。 “小姐,走不走嘛。” 小昙的催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显然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来了。” 赵清遥从发丝上轻捻下那瓣桃花,春风一拂,花瓣便随风飘转而去。 听说水香阁新出了款胭脂,唤作绛雪,最适她这等年纪的姑娘,小昙从昨日便撺掇着她去买来一盒。 正好这些日子也都没逛过街了,出去转转也好,赵清遥便答应了小昙。 走出小院,迎面便撞见了一个小小的家伙,扎着精致的丸子头,白衫收拾的一丝不苟。 “泽风见过清遥姐姐。” “四殿下。” 六岁的李泽风一板一眼地施了一礼。 赵清遥欠身回礼。 李泽风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型有些单薄的太监,想必是木妃宫里的,此番带小四前来拜师。 没再过多寒暄,目送着李泽风走进爷爷的院子,赵清遥接着朝门外走去。 “姐,你干啥去?” 院子里闲着没事晒太阳的赵离见自家姐姐要出门,一下站起身来,这就要跟着出去玩。 赵清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跟小昙去买些胭脂,你要一起?” 一听这话,赵离一下失了兴致,一屁股坐回了躺椅上,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给娘捎几盒,到时候我给她带回去。” “不用你说。” 说罢,赵清遥和小昙从门口牵了两匹马,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嘁”的一声。 踏上东大街,走过雪松居,很快就来到了水香阁所处的街道上。 这条街行人有些多,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大户夫人小姐,除了商贩极少男性。 只因这条街丝绸店、胭脂店、首饰店极多,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女子奢侈品专卖区域。 赵清遥和小昙下马走进街道,耳边全是商贩的叫卖声与夫人小姐们的赞美声。 很快,主仆二人就来到了水香阁门口。 “小姐,就是这个,绛雪。” 走进店内,小昙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精致木盒,里面装着两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露出了其内淡雅色的胭脂。 “小姐也是来买绛雪的啊。” 一旁的店家是个高挑的妇女,看其样貌,明显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目光在见赵清遥和小昙身上一扫,便知是来了大客户,连忙迎了上来。 “哎呀,真没发现,小姐竟生得如此美貌,自绛雪开售这些日子,我还真未发现有人比小姐更适合这款胭脂。” 店家眼神惊讶地看着赵清遥,此话并非单纯的恭维,根据她从事胭脂行业数十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款绛雪点缀在这位姑娘脸上,定会绽放出绝佳的光芒。 “那是那是,我家小姐长的最好看了。” 小昙在一旁喳喳道。 感受着被这两人的话语引来店内的众多视线,赵清遥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03章 天天都想吃王府的饭 “给我拿两盒绛雪装起来。” 赵清遥目不斜视,对店家吩咐道。 “好的。” 提着店家装好的盒子,赵清遥又带着小昙在水香阁上下两层逛了逛,拿了几盒她认为适合自己母亲的胭脂水粉,这才结账离开了此地。 两个姑娘牵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小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府上吃饭还是在外边吃点啊。” 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小昙似乎有些腻了,捂着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赵清遥轻叹一口气,四处看了看,发现街角处正好有座酒楼,看上去生意很好,她还未曾去过。 “去那里吃点吧。” “好呀好呀。” 走到酒楼旁边,把马匹交给门口迎客的小厮拴好,两人这才踏进大门。 大厅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大口饮酒的江湖客们,大厅中间还摆着个台子,有个青衣说书人站在上面眉飞色舞的讲述着。 赵清遥和小昙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有些忙碌,正给旁边那桌记录着菜品,眼神歉意地看了赵清遥一眼,示意客人稍安勿躁。 反正闲着也没事,赵清遥和小昙便把目光投向那位说书人,想听听最近的江湖趣事。 “且说那封行楼杀手啊,实力可当真强劲,您看看,一个九品观云境,一个八品巅峰的弓手,还有三个普通八品。 就这阵容,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舍得花那么多银子去请如此境界的杀手。” 听到这里,台下一个大胡子狠狠放下自己手中的酒坛,砸在桌面上,大声道: “你这老头,惯会胡言乱语,九品观云、八品巅峰,已然可入封行楼地阶,你给我们说昨晚封行楼派了八大高手中的两个,只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 闻言,台下酒客们也笑作一团。 “哎,没错,来的正是排行第六的地丑和排行第八的地卯。” 台上说书人神秘兮兮一笑,道:“你们猜,昨晚被刺杀的小姑娘是谁?” “谁啊?” “别故弄玄虚,我倒是听听她是什么身份。” 说书人哼地一声,道:“那人可是藏雨剑庄陆老庄主的嫡孙女,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江南最耀眼的明珠,陆家的大小姐——陆姑苏!” 赵清遥眼神一凝。 “什么,怎得是陆家那位?” “你是说藏雨剑庄的大小姐被刺杀了?” “听闻这位陆小姐天资惊才绝艳,有望继承陆老庄主的衣钵,怎得……唉。” 一听此事,有几位曾受过藏雨剑庄恩惠的江湖客甚至已经握住了腰间刀柄。 “哎,我可没说那位大小姐死了,我只是单纯点出来这位的身份。” 说书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老头!” “那你快说啊,到底怎得了?” 就连小昙都好奇地眼珠子紧盯着那青衣老头。 “且容我慢慢道来。 昨天夜里陆小姐出城游玩,回城的路上乌黑瞎火,杀手们抓住了这个时机,就埋伏在官道上。 唉,任那陆家小姐再如何天才,此时年纪尚轻,未曾成长起来,如何能面对如此多的杀手袭击? 任那陆家护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位九品观云,双拳难敌四掌,又如何能挡住如此多杀手的攻势? 最后不过是两人双双身受重伤,眼看着那陆家小姐即将殒命于此, 你们猜猜,谁来了?” “是谁?” “他把陆家小姐给救了?” “谁能在八大杀手中两位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把陆小姐救走? 升日高手?” “非也非也。”说书人轻轻咳嗽两声,高声道:“来人正是我大宁新任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咱们的二皇子殿下!” “啊?” 酒客们满头问号。 赵清遥眉头也高高挑了起来。 “且说咱们那二殿下,一剑先斩地丑,转身再斩八品,一步迈出又将那排行第八的地卯斩于剑下,吓的剩下两个杀手屁滚尿流,转身便跑,救陆小姐于必死之中。 这便是昨夜咱们二殿下的风采啊。” 说书人一脸崇敬地望着王府的方向,似乎恨不得亲眼见证昨日的战局。 酒楼中,一片寂静。 信还是不信呢? 信吧,多少有些离谱; 不信吧,那位还真有一拳捶杀九品观云武僧的战绩。 不管信与不信,总不能在此处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出口质疑吧。 这是京城,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十三衙门的探子盯着你呢。 台子后的一片阴影处,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看着酒楼众人震惊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重铸十三衙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正午阳光移转照到此人的衣衫上,肩上的银镶边熠熠生辉。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拉着小昙便朝酒楼外走去。 “小姐,我们不吃饭啦?” “这说书人说的事应该是真的,但他硬扛那么多杀手,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呢,我们去看看他。 你不是喜欢吃蜀王府的菜吗,正好让晓儿给你多盛几盆。” “哦哦。” 两人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台上还传来说书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们若是不信,随便找一个在十三衙门或永安门城门司当差的熟人,一问便知。” 骑上高头大马,赵清遥和小昙调转方向,朝蜀王府走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王府敞开的侧门。 “赵、赵小姐,您怎么来了?” 门房三儿正蹲在屋里扒拉着午饭,听着门外传来马蹄声,出门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赵清遥把手中缰绳和胭脂水粉递给了三儿,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去,只留下一句: “听说你主子伤了,我来看看他。” 小昙给三儿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姐身后。 想到马上就能吃王府大厨们做的菜她就开心。 “小姐怎么还不嫁过来,这样我就能天天吃王府的饭了。” 陪嫁丫鬟小昙如是想。 穿过花圃,走过书楼,经过池塘,一路上的丫鬟下人们见着赵清遥,无不恭敬施礼,也没人敢对如此轻车熟路仿佛回自己家的赵清遥提出哪怕一句关于带路的客气话。 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位红衣姑娘,早晚都会成为这座王府的半个主人。 然而,想起昨天夜里刚刚住进来的那位对谁都温温柔柔笑着的那位姑娘,下人们又都惶恐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 很快,赵清遥走进了李泽岳的院子,站到了他敞开的房间的门前。 看见那穿着清丽小袄,气质无比温婉的女子微微起身,拿筷子夹了口菜,喂到了她那无比担心的混蛋嘴边。 也听到了那一句…… “殿下先吃。” 第104章 劝你心中有数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边的烧鹅肉,略一犹豫,这就要张开嘴巴。 然而,来自凶兽之体本能的危险预警告诉他: 张嘴,就会死。 “?” “怎么回事?” 李泽岳蓦然转头,想要寻找激发他危险预警的来源。 果然,他的脑袋刚刚转过去,就看到了一位确实能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人物。 她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而又平淡,似乎正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这一瞬间,李泽岳浑身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身后的小昙一个劲地给他挤眉弄眼,他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清、清遥?” “听说你昨日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赵清遥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哎,哎,清遥。” 李泽岳叫喊着,艰难地想要起身。 陆姑苏是见过赵清遥的,也弄明白了此时的情况,有些懵懵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小昙,你快点过来扶着我啊。”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李泽岳总不能让陆姑苏扶着自己追上去,只好呼唤正想跟上自家小姐步子的小昙。 “哦……哦!” 小昙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日后还有天天在王府吃饭的机会,果断跑进房间扶住了李泽岳。 “姑苏,你先吃着,清遥应是误会了,我去找她解释解释。” 说罢,李泽岳一瘸一拐地在小昙的搀扶下向赵清遥追去。 “还吃呢……” 陆姑苏长叹一声,抚住了额头。 府上下人们见赵清遥刚走进殿下的院子,马上又脸色冷若冰霜地走了出来, 他们就知道,殿下又把事情搞砸了。 果然,自家殿下很快就被赵小姐的丫鬟扶了出来,看那费力地样子,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赵清遥冷着脸匆匆走到王府侧门,找到一脸茫然的三儿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三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艰难跟上来的李泽岳。 李泽岳冲他摇了摇头,被小昙搀扶着来到赵清遥身边。 “清遥,你听我解释……” 赵清遥看也不看他,语气冰冷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昨日英雄救美,今日人家就来喂你吃饭,李泽岳,你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哎呀,都说了是误会。 我昨日双臂受伤不能动弹,晓儿又不在身边,饭都不能吃,人家姑苏也是迫不得已给我夹一口菜,我们俩真没什么。” 李泽岳费力地解释着。 赵清遥这才正眼看向李泽岳,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她在你王府上?” “姑苏最近处境有些危险,有人花了那么大代价请来封行楼的杀手,就为了取她的性命。 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要保护金陵知府家眷的安全,便想着把她安顿到王府里,庇护她一段时间。” 李泽岳用公事公办的理由说出了陆姑苏住在府上的原因,接着道: “不止她一个人,她兄长陆瑜也在,此时就在我书楼里读书。” “随便吧,跟我没关系。” 赵清遥此时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那么生气了,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又再次看向三儿: “把我马牵来,我要回去了。” “啊?”李泽岳怕赵清遥还在生气,低声下气道:“不吃个饭吗?” 小昙也看向赵清遥。 “不必,你回去继续陪你那颗江南最耀眼的明珠吃去吧,是我打扰你们了。” 无奈,面对三儿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李泽岳只能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总不能把她强留下吧。 三儿去给赵清遥从马厩里牵马去了,侧门处只剩下了他们主仆三人。 李泽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陆家的事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用的上的一股力量,清遥,你得体谅体谅我。” 赵清遥站在原地,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泽岳叹了口气。 很快,三儿把两匹大马牵了过来。 走出侧门,赵清遥和小昙翻身上马,从三儿手里接过刚买的胭脂,朝街道上走去。 马匹刚踏出两步,赵清遥还是转过头,一双凤眼看着李泽岳,嘴唇轻动,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不管你。但若是想往家里带,李泽岳,我劝你心中有些数。” 说罢,两人便策马离去。 三儿搀扶着自家殿下,只听得身边主子一声长叹。 蜀王府每个人都很有做捧哏的天赋,听着主子叹息,三儿肌肉记忆般立马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叹气?” 李泽岳摇了摇头,道:“清遥还是没完全信我的话,还是觉得我跟姑苏有什么关系。 刚刚那话的意思不就是,陆姑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和我在外面沾染的那些女子不同,若是真和她有了什么瓜葛,是要负起责任的。 当然了,她还有深层含义,就是说我若是想要跟陆姑苏光明正大的好,还必须得经过她同意。” 三儿搀扶着李泽岳重新走回小院,一边品味着自家主子和未来女主子的话语,一边道:“殿下可当真不容易。” “那可不?” 走进房间,晓儿已经回来了,正跟陆姑苏说着话。 “殿下。” 见李泽岳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房间,晓儿关切地叫了声。 李泽岳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对表情有些歉疚的陆姑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和她解释清楚后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陆姑苏面色有些为难,勉强笑道:“若赵家姐姐当真介意此事,我和兄长也可回去勇毅伯府……” “没关系的,清遥是明事理的,她知道你最近处境不太好,没多说什么。” 李泽岳宽慰了陆姑苏两句,随后看向晓儿:“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吧。” “是。” 晓儿走到李泽岳旁边,给他夹起菜来。 他们这才真正开始吃起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午饭。 …… 太傅府,后院小楼。 “小姐,你吃不吃饭啊?”小昙在楼下叫道。 “不吃!” 赵清遥跪坐在床上,膝盖下压着的是那晚李泽岳枕过的枕头。 “气死我了!” 赵清遥咬着银牙,再无在王府上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想起陆姑苏喂那混蛋吃饭的一幕,赵清遥越想越生气,捏起拳头就朝枕头砸了下去。 “混蛋,你看我不打死你!” 第105章 书房夜谈 吃过午饭,李泽岳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他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锤炼肉体,只好盘坐在榻上内息调理。 陆姑苏吃过饭后便想着回去她的小院,先去郑伯的院子看了一眼。 这位黑衣老者今日便苏醒了过来,从陆瑜口中了解情况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只要能保证他陆家的这两个晚辈的安全,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有郑太医为他治疗,想必身体很快就能痊愈。 “郑伯,我已经给家里去信了,想来很快庄子上就会来人,在回程的路上倒是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这段时间我们就安心住在二殿下府上,在京城没人敢潜进王府对我做什么。” 陆姑苏坐在床边,关切地对这位忠心的老仆道。 郑伯点了点头,昨晚虽然淬火的过程被李泽岳打断了,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战斗过程中受的伤是实打实的,此时处于一个无比虚弱的状态。 “殿下的恩情,我们陆家得记住。” 郑伯是一个典型的江湖人,他不管李泽岳出于什么目的才出手,他只知道这位殿下救了他们二人,给他们疗伤,收留进王府,保护了小姐的安全。 他只知道,有恩,就得报。 陆姑苏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李泽岳究竟是为何出手。 是因为他所说的职责所在吗? 还是为了他们背靠的陆家? 或许都有吧,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那……我呢?” “有没有一点原因,是单纯的为了我呢?” 陆姑苏坐在小院的凳子上,抬头看着肆意绽放的樱花,有些失神的想着。 …… 天色渐暗,下午时刘洋又来了一趟,李泽岳又到大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次不能再不叫陆瑜吃饭了,此次比较正式了些,来到了王府宴请宾客的餐厅。 李泽岳坐在主位,陆家兄妹分坐两侧,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方便喂他吃饭。 今日是不能喝酒的,几人就好好吃了顿饭,聊了聊江湖趣事,一场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吃过饭,李泽岳和陆瑜两人又去了书房说话。 天色已暗,油灯燃烧着,照亮了周围书柜上密密麻麻的藏书。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陆瑜坐在一旁。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大宁蜀王和姑苏陆家继承人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想来陆兄当有信心通过此次春闱,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吧。” 经过一下午的调息,萎缩的经脉已经痊愈了一些,李泽岳已经能勉强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缓慢地举起茶杯,放嘴边吹了口气。 陆瑜轻笑两声,在如此场合氛围下,他作为陆家的嫡长孙,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也一同举起茶杯,道:“不敢说十拿九稳,信心倒还是有的。” 陆家乃是江湖世家,陆家老庄主单剑闯下这份家业,长子倒也争气,参与太祖皇帝立国后第一次科举,论其成绩,本应入翰林院随侍御前。 太祖皇帝念陆家昨日种种,加上陆正狄本无留任中枢拜相之意,便御笔一挥,为金陵府丞。 金陵与姑苏相近,乃江南总府,当今皇帝即位后,擢陆正狄为金陵知府,从三品,可见天家恩德。 “今年春闱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倒也与陆家有旧,我不必多说什么,相信以陆兄文才,也用不着此类关系。” 科举之类,无非那些事情,不必多做赘述。 陆瑜本就非平庸之辈,若让他做些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情,以他内心的骄傲自也是不愿意的。 “那是自然,瑜已呈殿下如此恩情,如若再去走这些门路,岂不是平白让殿下看轻?” 李泽岳笑着点点头,浅饮口茶水,示意明白陆瑜的意思。 “陆兄大才,我此时倒也遇到些疑惑,不知陆兄可否出些良策?” “殿下但说无妨。” 陆瑜放下茶杯,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他答应住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关于此类事情的准备。 “本王初至衙门,部门复杂、头绪太多、实在无从理起。 昨日柳捕头还提出要给我组织一支护卫部门,此番计较,有些无从说起,不知陆兄可有高见?” 李泽岳放下茶杯,看向一旁椅子上的陆瑜。 陆瑜浅浅咂着茶水,眼神深邃,思考着李泽岳的话语。 良久,陆瑜组织好了言语,放下杯子。 “殿下,恕瑜逾矩,瑜以为此事倒是好事。” 李泽岳抬起眼皮看向这位年轻男子。 “哦?” “殿下初至衙门,本无班底,一切运行机构皆靠之前。 听闻衙门有张主事,富有才能,将十三衙门打理的井井有条,殿下任总督后,衙门一切事务仍以张主事为主,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主要是张旭办事确实让人放心,他也乐得清闲。 “殿下,若您真想彻底掌握衙门,还是要靠柳神捕此次给的机会。 刑部十三衙门乃是朝廷数一数二的暴力机构,名义上拥有着与采律司同等的权利与待遇。 据瑜所知,在黎公在任时,十三衙门便专门有着一支独立且强大的力量负责黎公的安全,此乃十三衙门惯例,殿下不需为此事多想。 将这支部门独立出来后,殿下才算真正拥有衙门中属于自己如臂指使的一股力量。 只要殿下稍加恩德,无论是护卫殿下的安全,还是做些殿下想做的事情,这股力量自然当以殿下为尊,这是不必多说的。 再换一个角度来说,殿下不止需要组建独属于殿下的护卫部门,单独听命于殿下的十三衙门事务部门也需正式组成。 瑜或许说多了, 不论张主事如何忠诚于衙门,忠诚于朝廷,忠诚于陛下。 可他,忠诚于殿下吗? 设立一个独属于殿下的事务部门,让殿下此时的文书主官挑选一些拥有能力却未曾身居高位的衙门官差,为殿下处理衙门事务,不是能更好些吗?” 第106章 士为知己者死 见李泽岳久久不言语,陆瑜叹了口气。 “衙门终究是要改组的,此前十三衙门并无总督,因此如今衙门的组织形式并不适合您上位之后的运行模式。 如果您想要真正把十三衙门握在手里,一套简洁、高效、直接服务于您的组织模式是必须的。 自上而下,政令通达,让您的意志和命令能够准确地传达给衙门每个人。” 陆瑜低垂着目光,缓缓道:“想要实现十三衙门复兴,改组当前组织架构是必然要求,衙门中只能出现一个声音,那就是您的声音,将力量集中于一点,这才能将十三衙门本身该有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将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手里,相信这也是您想要的。” 烛火依旧在摇曳着,在寂静无声的书房中扯下一段长长的影子。 良久,李泽岳才抬起头,轻声道: “说话那么大胆,你就如此相信我?” 这位来自江湖世家的青衫读书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瑜与舍妹住进王府开始,在很多有心人眼里,陆家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我也成了你的人。 殿下,您这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不好吗,更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陆家,欣赏你这个人而已。 我再说一遍,我对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兴趣,跟着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我无非……只是想自保而已。” 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这是把陆家往火坑里推。您虽然没有那个意思,可我只要走出门去,身上可就一直贴着蜀王府的标签了。 他们只会说,陆瑜与二皇子交好,藏雨剑庄已然倒向王府,成为了二皇子手中的宝剑。” 陆瑜哀叹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这下可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得了吧,那么大一个藏雨剑庄,岂会如此轻易就选择立场,你们内部的派系也不少吧,如此大事可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就能代表的。 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是陆家创立的藏雨剑庄,但几十年发展下来,陆家第二代第三代在武学方面青黄不接,藏雨剑庄内部一些派系早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若非陆老庄主健在,陆正狄又在江南总府任知府,藏雨剑庄早就闹将起来了。 怎么说呢,我暗中在江南也有一股势力,这些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李泽岳轻笑着看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陆瑜,道: “跟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全力帮助陆家,姑苏会顺利继承陆老庄主衣钵,接任藏雨剑庄庄主的位置,陆家,依旧是藏雨剑庄的主人。 春闱殿试后,无论你留任中枢也好,一方父母也罢,我都会尽力助你仕途高升,青云直上。 这是一次选择,我要的不是陆家,要的仅仅是你陆瑜这个人而已。 这不像是一场交易,更像是两个江湖好友互帮互助吧,只不过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说到这里,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陆瑜: “陆兄,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也很需要你,真心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陆瑜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王爷。 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兄妹二人拐进王府了,却还一脸真诚地招揽自己的无耻殿下。 如果不是看他受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甚至都有理由怀疑封行楼刺杀陆姑苏本就是他做的一个局。 他想要的不止是自己,想必这个风流的混蛋还惦记着自家妹子的吧。 面前的这个男子,年轻、智慧、强大。身上有着出身天家的傲气,也有江湖中人的洒脱。 他说……这是请求吗? 明明在一些事情上还很稚嫩,却还尽力给自己画着大饼。 这无意中流出的一丝丝傻气,或许……还真的挺真诚? 想着想着,陆瑜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再次看向软榻上那位手指无意中捏着袍子的二殿下。 罢了罢了。 自己这辈子明明还未有什么作为,也没表现出什么才能,却能得一位年轻王爷如此青睐。 也算是被礼贤下士过了。 感觉还不赖。 画饼画的不算很真,但无所谓了,有我辅佐他,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缓慢起身,摇起一阵烛影,双手掀起身前襟袍,单膝跪于年轻王爷身前。 “一位没有夺嫡之心的王爷,那么早跟了你,也没有从龙之功啊。” 陆瑜单膝跪于地上,先是苦笑两声,接着收敛起神色,语气认真道: “也不知我这陪你发的什么疯。” 罢了。 士,愿为知己者死!”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紧张地捏着袍子的手这才松开,心底一阵轻松。 他艰难站起身子,上前两步,双手扶住了陆瑜朝自己拱手的手臂。 “陆兄请起。” 还好陆瑜同意了,若是人家给自己拒绝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不能给人家砍了吧。 两人坐回位置,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走完程序之后,两人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泽岳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正经地招揽下属,人家都给你单膝跪地认主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他如此想着,灵机一动,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好点子。 史上高位者收拢人心的方法很多,但最直接的还是那一种。 “那个……陆瑜啊。 咱们的事情谈完了,俗话说长兄如父。 接下来,咱们谈谈我跟你妹子的婚事吧。” “?” “殿下?!” …… 关于这个婚事自然是无稽之谈,李泽岳见陆瑜反应那么大,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逗乐用的。 他们今夜要谈的还有很多,关于封行楼刺杀、关于藏雨剑庄内部、关于刑部十三衙门、关于太觉教…… 既然两人已经确定了关系,对于他们当前面临的问题,都已经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陆瑜谈自己对于本次刺杀的顾虑,恐是藏雨剑庄内部人出手。 李泽岳谈刑部十三衙门本次对太觉教声势浩大的行动,让陆瑜为他再深究一些细节。 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将明,李泽岳才从书房中离去。 第107章 臭狐狸和小兔子 转眼间时间便过去了两天。 随着李泽岳每日内息调理,经脉的枯竭萎缩已然痊愈,丰沛霸道的真气再度充盈着他的丹田。 郑太医每日都来府上给他换药,双臂的烧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右手手心的伤口依然狰狞。 李泽岳整日在府上处理着刘洋送来的衙门公务,只听说外面盛传的关于他那夜的故事越来越离谱。 不用问他就知道,这是张旭的手笔。 期间赵离这小子又来了一趟,李泽岳问他怎么还不回定州,赵离的回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北蛮那边派来了一支使节,说是要观摩春闱一个月后的殿试和武举,再过几日差不多就要到了,父亲让我再多留一个月,看看这群北蛮子又再搞什么幺蛾子。”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皇帝给他看的那封奏折。 北蛮五千边军南压五百里。 此时再看,或许就是为了这支使节向大宁施压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有些想不通北蛮此次的意图。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小院中,几位美丽的歌姬摇曳着纱裙,咿咿呀呀地唱着李泽岳之前所抄的牡丹亭。 李泽岳身着白袍,侧靠在从屋中搬出来的软榻上,欣赏着春归楼刚谱出来的曲子。 黑裙黑纱妆容依旧妖艳的凝姬坐在李泽岳身侧,轻靠在他的怀里,手指轻捻起一颗葡萄,放入李泽岳口中。 晓儿站在软榻后,面无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在愁什么?” 凝姬没搭理晓儿,见身边男子眉头轻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 “没什么。” 李泽岳又轻叹一声,想不通就不想了,这些两国大事也轮不着他一个管江湖琐事的王爷发愁。 他揽过凝姬的脑袋,将脸埋进女子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凝姬是爱干净的,来见李泽岳之前自然精心沐浴了一番,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要比李泽岳的脸都干净。 她此番除了让李泽岳检验一下楼子编出的曲子质量如何,也是来辞行的。 她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筹备春归楼分店的开张事宜了。 “殿下,外面现在都在传封行楼八大高手齐出,你一人一刀出城迎战的故事,奴家听着真是无比向往殿下无敌的雄风呢。” 凝姬挑衅般地回头看了晓儿一眼,用白皙的脸蛋蹭了蹭李泽岳的鼻尖,吐气如兰。 晓儿攥紧了拳头。 院子里的歌姬们目不斜视,依旧在唱着曲子。能来王府上唱曲的姑娘,自然是凝姬的心腹,知道自家楼主与二殿下的关系。 李泽岳在凝姬脸上轻轻一吻,一把揽起她那柔若无骨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们接着唱。” 李泽岳给姑娘们吩咐了句,便抱着凝姬三两步走去了房间。 “殿下!” 晓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李泽岳沉吟一秒,试探着邀请道:“要不一起?” “嘻嘻。” 凝姬被李泽岳公主抱着,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冲晓儿咧嘴一笑。 “臭狐狸和臭殿下,真不知羞。” 晓儿捂着通红的俏脸跑出了院子。 “别让任何人进来啊。”凝姬在后面高声提醒了一句。 李泽岳怀抱着天下第一花魁,一步步走到大床前,将其扔到上面。 “殿下伤势可痊愈了?” 黑纱一层层剥去,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 凝姬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笑意,两只长腿缠绕着李泽岳的腰肢。 “对付你还是够用的。” 李泽岳扯开了白袍。 青丘今天就要陷入沉睡了,李泽岳准备在她入睡前满足下她喜欢偷窥的变态嗜好。 其他凶兽对于此事都是兴致缺缺,对于人类的这种行为,他们看了都比较膈应。 所以在李泽岳办事时它们一般都躲在吊坠里,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青丘,魂力外放一直笼罩着李泽岳的全身,感受其兴奋的魂力波动,恨不得亲身上阵。 “臭小子,再敢在心里编排姐姐,姐姐立马让你抬不起来。” 青丘似乎一直有窥探李泽岳内心的能力,李泽岳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凝姬素手抚摸着李泽岳双臂的焦黑,有些心疼地咬了咬银牙,一个翻身,把他按倒。 “今儿个奴家来服侍殿下吧。” 凝姬贝齿轻咬,皱着细长的眉毛,手指在身下摩挲着。 准备完毕,凝姬一声轻笑。 “嘶——” 李泽岳深吸一口凉气。 小院中歌姬们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声音婉转,宛若天籁。 …… 良久,歌唱声暂歇。 “殿下果真实力强劲,奴家相信殿下在城外迎战封行楼八大高手了。” 凝姬唱曲唱的香汗淋漓。 “封行楼算什么,以后我凝姬的春归楼才是天下第一楼。” 李泽岳轻抚着凝姬的后背,靠在床头。 战局暂歇。 “此去江南路远,我把府上的侍卫调一半给你,让王二也跟你过去,等乔四忙完这一阵,也要去江南忙雪松居分店的事,到时候有事你们商量着来。” 凝姬轻轻颔首,手指在他胸口绕着,时不时还掐上一下:“楼子里这些年养的高手有一部分在江南,我这次再把京内的力量抽调一半过去,想来也遇不到什么难事。” “比起这些,你更得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小姑娘在江南无依无靠,万事都要小心。” 闻言,凝姬轻笑着直起身子,掀起一阵波涛。 不知何时,三条细细的红线已经缠绕在了李泽岳手腕上,红线的尽头,竟是凝姬的指尖。 李泽岳毫不怀疑,只要凝姬想,那三条看似软绵的红线瞬间就能化为世间最锋锐的利器,割断他的手腕。 那丝线还在向他腰间蔓延着,轻轻缠绕了上去,又让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 “奴家的本事,殿下是知道的,殿下从宫里藏经阁中给奴家带来的红袖招,奴家可是长年修行,从未懈怠。 只要给奴家时间准备,割断观云武者那铁铸的身子,也不过在奴家一指之间。”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眼神盯着身下那三根忽上忽下动作着的红线。 战局再启。 …… 天色渐暗,李泽岳和凝姬收拾完毕,从屋中走了出来。 晓儿一脸阴沉地看着仍然揽着殿下胳膊的狐狸。 “小兔子,姐姐先走了。哦对了,别忘了把床单换好哦。” 凝姬轻笑着勾了勾晓儿的下巴,带着春归楼众歌姬走出了院子。 第108章 读书人 凝姬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半年内是见不到她了。 夜晚,李泽岳侧卧在屋内软榻上,看着窗边摇曳的烛火,一时有些怅然。 凝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暗中势力的掌舵者。 凝姬,自幼家破人亡后被卖进青楼,从小便被当作瘦马培养,因其媚骨天成、花容月貌,那座青楼倾尽一切资源,培养她的仪态,滋养她的肌肤,为她造势,只为将其养成天下第一花魁。 由于奇货可居,那座青楼一直保持着她的完璧,等待着愿出天价将其买走的买家。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见惯了人性的黑暗,饱受世间苦难,她早早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八面玲珑、她长袖善舞,她拥有应对世间任何男人的能力。 人性在她面前,就像一位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姑娘,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她当然渴望自由、渴望阳光,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泽岳出现了。 他给了自己自由,把自己从那片黑暗中拉了出来,他说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哪怕是离开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呢?” 凝姬心想。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事情,它的诞生不讲任何道理。 一个人蛮横地闯入了你的生活,带给了你沉沦在黑暗里时幻想中的一切。 “爱他吗?” “不知道。” “是依赖吧,想赖他一辈子,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然后, 慢慢的, 这个人就把她从天下第一花魁骗成了天下第一老鸨。 …… 又是三天眨眼而过。 这一天,礼部贡院敞开了大门,准备迎接来自天下各地的举人们。 天色未亮,陆瑜早早地穿好了青衫,收拾好了书箱,顶着星光推开了院门。 “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吃过再走吧。” 陆瑜看着站在门口的晓儿,呆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晓儿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却见自家妹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李泽岳穿着单薄的白袍站在院里,一手提着杯子,另一只手里攥着猪鬃毛牙刷,在嘴里捣鼓着。 见陆瑜进来,李泽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入座。 “哇哇哇——呸。” 李泽岳漱完口,随意往脸上抹了两把清水,这就算洗完脸了。 一边从晓儿手中接过毛巾在脸上擦着,一边笑着走进房间坐在桌前。 “放心吧,时间还早呢,本次十三衙门负责入场前搜查,我不说话,谁都进不去。” 陆瑜瞥了他一眼,道:“到时候误了开考时辰,陛下反正不打我板子。” “大哥,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陆姑苏轻轻推了下兄长,又对李泽岳歉意地笑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兄长已经在她之前跟李泽岳确定关系了。 李泽岳笑嘻嘻地冲陆瑜眨了眨眼睛。 陆瑜无奈叹了口气。 “有什么小抄之类的东西大胆带,十三衙门在贡院前搜查,自是不会查你。” “我不需要!” “大哥,殿下也是好意……” “早饭来咯——” 晓儿端着两盘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 几人说说笑笑着,匆匆用着早餐。 天光微熙,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围坐在一起用着早餐的三人,还真有一番温馨的氛围。 吃过饭,晓儿又给陆瑜端来两个食盒,是府上专门为他做的点心,在考场里做午餐晚餐吃。 在这个世界,春闱总共要考三天,也就是说在考生走进贡院的那一刻,三天之内就别想再出来了。 考场内自会给考生供应饭菜,但肯定没有府上做的好吃。 吃过早饭,李泽岳再次穿好官服,便坐着马车前往了礼部贡院。 车夫依旧是黑子,但簇拥着马车的,已经变成了四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官差。 李泽岳知道,除了围着马车的这四个人,暗处阴影里,还有八个腰佩短剑、臂缠机弩的暗桩。 他们的境界或许不高,但精通各种杀人技,且不说他们装备着军器监最精锐的装备,即使赤手空拳,路边的一枚石块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陆瑜和陆姑苏上了另一台马车,虽然有心人都已经知道他们此时住在王府中,但该有的避嫌还是需要的,总不能和李泽岳在同一台马车上下来吧。 天色将明。 本次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吴夫之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贡院大门口。 年近五十的吴夫之缓缓掀开车帘,呼出一口寒气。 他是读书人,早时修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倒也到了九品境界。 普普通通的读书九品升日境罢了。 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口浩然正气吐出半个盛世。 此间代表还是当朝首辅张正端。 当代读书人,书院传承也好,家学渊源也罢,自有养浩然正气之法。 可惜,入朝为官后,世间苟且皆会将浩然气一点点磨灭。 因此,读书人境界高者,皆在春秋书院。 然而,修圣贤书者,满腹经纶,不入朝平济天下,所学又为何? 又然而,入朝后,入目满是污浊,世间繁琐,又怎能让满腔浩然气长存? 因此,读书人入朝后,皆再未向外所称自身境界。 读书人,一口浩然正气,最难修行。 吴夫之,作为大宁五姓吴家于朝中代表,二十二岁入观云,三十岁入升日,只差临门一脚入破晓之境,再迈便是人间儒圣。 然,自开祥八年状元及第后,境界再无存进,至此已有二十年。 至于是否跌境,只有天知道。 天光破晓。 看着门口站着密密麻麻的考生们,礼部侍郎吴夫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模样。 “座师。” 人前举子有认出吴夫之模样,纷纷作揖见礼。 面容不显苍老,但奈何皮肤黝黑,眼睛尽管努力睁起仍旧一点点的吴夫之直起身子,朝众人点了点头。 车轮声再度响起,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向贡院门口走来,四周被高匹大马的黑袍官差簇拥着。 原本围在贡院门口的十三衙门探子们也都护卫上去,列出一排队形,留出通往贡院大门的道路。 掀开门帘,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到了。 —————— 春节事多,喝多了。 不知道下一章来不来得及发,长刀尽力。 第109 该死的貔貅 李泽岳掀开车帘,在一众衙门官差簇拥下朝贡院大门走去。 站队等候的举子们见得李泽岳真容,忍不住前后议论起来。 “这便是二殿下吗?” “听闻二殿下作词无双,在下亦将殿下词卷放于桌前时常拜读。” “听闻这位还是九品武者境界,五日前于城外力挫封行楼杀手,救陆家小姐于危难中。” “不愧是二殿下,长得确实二……” 议论声纷纷入耳,李泽岳目不斜视,只有偶尔听到实在不堪的话语才忍不住皱下眉头。 怎么还有男t想别本王的呢? “见过二殿下。” “吴大人安好。” 李泽岳走到吴夫之面前,两人先后见礼。 “春天寒冷,大人不妨先入院内,我在此在做些准备事项。” “无妨,殿下万金之躯仍在此受寒,老夫怎能先入院内,待春闱开始再去也无事。” 吴夫之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心里寻思若不是你老夫早就进去暖和了,用得着在这受冻吗? 来检查入场的王爷和今年主考官都在门口站着,其他下官自老实站在他们身侧,谁都不能先进屋内一步。 蜀王府的另一台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走下了一男一女。 “大哥,要加油噢!” 陆姑苏俊俏的脸蛋上难得露出一丝俏皮,眯着眼睛,挥了挥粉嫩的拳头,朝陆瑜打气。 陆瑜无奈笑了笑,对他而言,春闱考卷难度不过了了,策论经义诗赋,或许只有诗赋能难住他些。 但! 说是不作弊,说是胸有成竹。 奈何他新任的主子整日有事没事喜欢跑到书房,吟些有的没的的诗词,涵盖各种题材,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偏偏还都是千古佳句! 临走时还得说上一句: “哎呀,本王这都是今日新写的,奈何没有知己,只能与你说说了。 都是原创,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唉,可惜本王无法参与春闱, 真想它出现在考卷上啊。 唉——” 陆瑜轻哼一声, 说不作弊就不作弊,你给我写再多也没用。 一缕霞光冲破云彩, 两刻钟后,入场铜锣终于敲响,迎来了四年一度的春闱。 贡院各考官如释重负,向李泽岳见礼后,终于向考场内部走去。 吴夫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抹了抹鼻涕。 读书人,身体弱是正常的。 “殿下,老夫先去了,劳烦殿下仔细搜查,且需保证本次考场公正才是。” “那是自然,吴侍郎放心便是。” 两人再次互相一礼,裹着官服的吴夫之便走向门内。 门口长长的队伍这才在十三衙门官差的催促下排列整齐,一个个接受着检查。 李泽岳自是不用亲自上阵的,陆姑苏给陆瑜道别后便来到他身旁,从山字印马车上拿出黑羽大氅,披在他身上。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陆姑苏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温婉,靠近她,就像靠近了一汪春水。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伸手裹了裹大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 忍住! 先把眼前事处理明白,待到事事皆无后顾之忧,再谈此事。 “怎么,青丘走了,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吊坠中的貔貅嘿嘿笑了两声,自吊坠中似乎散发出一股来自灵魂的黑雾。 “我tm……” 这股黑雾弥漫着,飘扬在李泽岳面前,直直没入他的脑海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奈何黑雾直达灵魂,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秋水温柔的小姑娘,一手揽住了陆姑苏。 “殿下……” 陆姑苏瞪大眼睛,突然受此袭击,被拥入怀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排在队伍后的陆瑜两个眼睛也瞪的铜锣般大。 排队进入考场的考生们看着身形窈窕但披着面纱的佳人被李泽岳搂到怀里。 一个个的, 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以风流闻名的二殿下。 吾辈读书人, 本该如此!” “殿下……” 陆姑苏在李泽岳臂膀中扭了扭身子,有些羞怯,不知如何是好。 在赵清遥来过之后,这些日子殿下皆对自己以礼相待,她还真以为江湖传言有误,殿下本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怎会像他们传的那般不堪。 可谁知,今日在来自各道如此多的考生面前,殿下竟如此大胆,让她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黑雾渐渐自李泽岳鼻尖散去,让他眼神一阵清明。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考生们纷纷向自己投来敬佩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随即,他看到了陆瑜那眼里将要喷出的怒火,也感觉到了怀中一片温热。 “殿下!” 李泽岳这才反应过来,一下松开了揽着陆姑苏的手臂,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貔貅!” “小子,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如此千年难得一遇的美人,还是江湖泰斗的孙女,将来的藏雨剑庄接班人,怎能不收入怀中? 小子,这姑娘确实不错,天生剑体,上好的炉鼎啊。 我有功法,你青丘那也有,要不试试呢?” “貔貅,你给我滚啊!” 李泽岳面容抽搐,魂力沉入吊坠,狠狠地骂道: “貔貅,你再敢如此胡闹,日后你别想再得到一丝魂力供养,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小子怎么不经闹呢? 实话给老子说说, 这姑娘抱起来怎么样? 软和吧。” 貔貅还在喋喋不休着。 “滚!” 李泽岳怒吼道。 魂力自吊坠中抽出,李泽岳用手心抹了抹脸庞。 “不好意思姑苏,你刚刚给我披外套,,心里实在有些感动,情不自禁,你……见谅。” 说罢,李泽岳尴尬的头也不回,迈着步子朝自家山字印马车走去。 陆姑苏有些茫然地攥了攥拳头,鼻尖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值守的柳乱眨了眨眼睛。 总督是个惯好做甩手掌柜的,他歇着去了,自己又得把场面看好。 一个个举子们被十三衙门官差搜查完毕,纷纷走入的考场。 随着最后一名考生进入, 贡院铜锣三声, 正式给今年春闱敲响了序幕。 第110章 十三衙门改组 “陛下,时辰到了。” 御书房内,大宁皇帝斜靠在榻上,低矮的桌前依旧摆放着他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首辅张正端束手站在一旁。 太子李泽渊自李莲恩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在皇帝桌前。 “天下英才荟萃,春秋书院与五姓家族今年参与春闱的举子数量更胜往昔数届,想来此后朝堂又将迎来一段百花齐放的时期啊。” 张正端笑着朝皇帝施了一礼:“老臣提前为陛下贺。” 皇帝伸手拿起茶杯,指了指张正端,笑骂道:“你这老家伙,这有甚可贺的,一把年纪了还惯会拍朕的马屁。” “除了首辅大人所说之外,寒门出身的举子数量也多了不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父皇这些年大兴科举,真正让底层读书人也有了出头之日,实乃惠及万代之举。” 太子在一旁对自家父皇大兴科举的政策表示赞同。 皇帝不动声色地轻轻颔首,咂了一口茶水,道: “既然寒门举子数量增多,那便一定要监管好本届春闱,切莫发生舞弊之事,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主考官吴侍郎清风峻节,确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应当不会允许此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外有十三衙门做门前搜查,内有采律司颂部官员虎视眈眈,想来不论是考生还是考官,都不敢做舞弊之举。” 太子轻轻咳道。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皇帝眉间突然皱了一下。 “听说姑苏陆家的小子这些天一直在老二府上住着?” 太子低垂着眉眼:“儿臣略有耳闻。” “你说老二会不会帮陆家小子作弊?”皇帝突发奇想道。 张首辅瞥了皇帝和太子一眼。 太子无奈地抽了抽鼻子,道:“二弟虽负责春闱的搜检事项,但并没有办法接触到贡院考场内部,至于考题,各位考官自不会主动泄露出去,考卷在开考前皆存放在采律司档案库,他更没那个本事提前弄到手。 春闱结束后,各考官评卷过程皆有采律司实时监察,任何小动作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据儿臣了解,陆瑜在此前考试中策论经义皆为上佳,确实富有才学。 更何况,陆家家风正直,陆家剑有宁折不弯之名,想来就算二弟主动提起帮其舞弊之事,陆瑜也不会同意。” 皇帝闻言,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怪他多疑,以他对自家老二的了解,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是老二昨日递上来的折子,是关于刑部十三衙门内部结构改组的,张正端,你过来瞧瞧。” 皇帝冲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张首辅招了招手。 “是。” 张首辅接过折子,仔细读了起来。 “设经历司,掌收发公文、撰写条例、管辖机密文件之职。文书、财务、人事皆有经历司负责,下设档案库; 设镇抚司,负责追捕、刑讯、侦察、缉拿,四大神捕与衙门各州道金银铜镶捕头皆为镇抚司所属,下设诏狱; 设绣春司,直属总督,监察十三衙门内部所有官员,平日有护卫总督之职。” 良久,张正端缓缓抬头,沉吟道:“自黎公去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刑部尚书孙胡中一向不参与十三衙门事项,大小事宜皆有张旭主事定夺。 十三衙门这些年虽仍勉力维持运转,但分工不明,亦没有一名真正的主事人,没有明确的方向,这也是十三衙门再不复当年辉煌的原因。 今蜀王殿下统管十三衙门,既有改组之意,想必定心怀进取之心。 如此十三衙门改组,老臣以为…… 可行。” “哦?”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首辅,翘了翘嘴角:“你竟如此看好老二?” “?” 此话说重不重,说轻,它可当真不轻。 太子置若罔闻。 张首辅面露苦笑,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可别如此逗弄老臣了。 臣作为当朝首辅,只是赞同二殿下呈上来的改组方案,涵盖全面,各司其职,实为不错。” “难道你就没一点私心?” 皇帝不依不饶。 张首辅叹了口气,道:“若说私心,老臣倒是真有一些。” “?” 这下轮到皇帝发愣了。 老二什么时候把张正端给拿下了? “陛下,当年臣在吏部任职时,黎公尚在。 当年的十三衙门威压南北三朝,盛极一时,比之当今采律司,更是强大。 臣只是怀念黎公,不忍他老人家的心血衰落至此,见二殿下有振兴十三衙门之心,才有如此言语。” 张首辅缓缓道。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轻咳两声,点了点头:“既然张首辅同意,朕自没有什么意见。 改日让老二写条更详细的折子上来,把人员职务都安排好,便由他折腾去了。” “陛下圣明。” …… 柳乱在贡院外负责春闱的外部安保,以防贼子作乱,李泽岳则灰溜溜地返回了王府。 昨天夜里他就睡了两个时辰,还想着回去补觉呢。 陆姑苏在春闱开始后也没再多留,目送着兄长通过十三衙门的搜检,也返回了她来时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府走去。 到了王府,跳下马车,李泽岳看着同样掀开车帘缓缓走下的陆姑苏,心里还有些止不住的尴尬。 “姑苏啊……” “殿下。”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红晕,心底也有些住不住的愠怒。 殿下怎能如此分不清场合,做如此轻浮之举? “那个,你大哥去考试,贡院里我都打点好了,吃的喝的都少不了他,这三天想来是受不了什么罪的。” “姑苏替兄长谢过殿下。” 陆姑苏跟在李泽岳身后,向王府内走去。 “这几日你先安心歇着,等你兄长的好消息吧。” “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陷入了沉寂。 很快,走到了通向各自小院的岔路口。 “殿下,姑苏先去歇息了。” “咳咳,你去吧,我午饭可能不在府上吃了,一会得去衙门上。” “是。” 说罢,两人又尴尬地同时互相施了一礼,扭头走向了各自的小院。 第111章 雁门太守行 时间又过了两天。 春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已到了最后一天。 宫里的回复已经下来了,李泽岳正为此事发愁。 “张旭任镇抚司主官,刘洋任经历司主官,那绣春司呢……还真没合适的人选。”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栏杆旁,看着楼下忙碌的探子们,一时有些无奈。 他还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做自己黑暗中的眼睛,既忠心又实力强劲,还能铁面无私,这人从哪里找啊。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看来此人还是得靠自己慢慢培养。 刑部十三衙门最近的工作很多,既要负责贡院外围的安保,又得参与城门的登记事项,还得派人暗中监察那些准备参加一个月后武举的家伙们。 还好衙门里的人不少,能勉强应付那么繁重的工作。 “大人,大人。” 匆匆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让李泽岳皱起眉头。 刘洋快步走进房间,拱手一礼。 “如此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李泽岳还真未见过自家秘书什么时候那么不稳当过。 “大人,北蛮使节进城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鸿胪寺可有给他们安排驿馆?” “有的,还是安排在八方阁。” “不就是一群蛮子,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李泽岳拍了拍刘洋的肩膀,笑道:“你这马上就是五品大员了,若非你太过年轻,本该是和张旭一样,正四品官衔。如此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 “不是啊大人,北蛮使节来的人不少,连他们的枢密院副使都来了,还来了一个征南大都督吾侗的义子,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吾侗的……义子?”李泽岳双眼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他怎么敢的?” “据衙门在北蛮的探子称,此人名为吾杨,武学天赋绝顶,甚有吾侗当年风采。”刘洋解释道。 “我知道了,他们何时入宫面圣?” “鸿胪寺安排的是明日,当时我们也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为何了。” 李泽岳缓缓点头,面色有些阴沉。 吾侗的义子啊…… 你敢来,你是那个。(大拇指朝上) 我让你跑了,我就是这个。(大拇指朝下) …… 贡院考场中。 陆瑜坐在自家的小包间里,闻着考场内散发的脚臭头油味,只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真受罪啊……” 今天是春闱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呆着,除了动脑子写字便是吃饭,再然后就是睡觉,对很多平日锦衣玉食的公子来说就是折磨。 策论经义已经完成了, 陆瑜眼看着考卷的诗赋,一时有些犯了难。 “要求写忠君报国的诗吗?” “这tm谁出的考题啊,当真不要脸皮!” 陆瑜咂巴着嘴巴,心里痛骂着主考官。 “以后谁再说那吴夫之是真正的读书人,老子撕烂他的嘴,这不溜须拍马挺有一套吗?” 陆瑜叹息了一会,终究还是提起了笔。 “总不能不考吧。” 他脑海中静静思考着,回想着当今陛下的一生。 幼时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在太傅座下读书;少年时入京封为太子,到军中历练;壮年即位,朝中尚不安稳,北蛮便三线南下,进犯中原。 然后便是御驾亲征,大破敌军,班师回朝,坐稳皇位。接着设采律司、兴科举、改革税法、修水利…… 他的一生毋庸置疑是伟大的,且还在继续。 当然,他这一生最为昭着的,还是马上的功绩。 “马上的功绩……” 陆瑜抓耳挠腮,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起李泽岳在书房中喋喋不休地那些诗词。 主要是那些千古名句,那家伙既然念出来了,对于他这种读书人来说,不用刻意去背,那些诗词就已经刻到脑海里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瑜还在挣扎着。 “抄不抄呢?” “我可是陆家人,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 “没事吧,反正又没人知道,大不了被他笑话一顿。” “陆家藏雨剑,宁折不弯!” “你不想参加殿试,冲冲状元之位?” “哎呀,该死的李老二!” 若非李泽岳整天在他面前絮叨,他也能写出来中规中矩的诗词,虽比不上其策论经义的质量,但通过春闱进入殿试是没事的。 可现在他脑海中全是李泽岳诵出那那些千古佳句,他再想原创,实在是憋不出来。 “罢了罢了……” 陆瑜把脸皱成了苦瓜,勉为其难地提起笔来,在考卷上缓缓写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落笔, 陆瑜。 看着考卷上工工整整的字体,读着那气势磅礴的诗文,陆瑜唉声叹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造孽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铜锣三声响, 宣布了本次维持三天的春闱正式结束。 这个丧失了全部理想信念的年轻人,陆家的嫡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大哥!” 远远的,陆瑜听到自家妹子的叫喊声。 抬头看去,陆姑苏身边那一脸笑意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那么垂头丧气,莫不是我给你背的诗词不在考题范围内?” 李泽岳笑容满面地上前,搂住了陆瑜的肩膀。 “没事,以你的能力,诗词中规中矩也能过,到殿试再好好发挥呗,到时候我把我新写的诗词全给你背上一遍,我就不信他考不到!” 李泽岳搂着陆瑜的膀子,边走边低声道。 陆瑜皱着鼻子,不说话。 “你干嘛啊,是不是馋酒了。 走,春归楼,喝茅台去。” 看着那人关切的眼神,陆瑜无奈地长叹一声,轻轻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 “啥?” 李泽岳好像没听清楚。 “我说,黑云压城城欲摧!” 陆瑜又大声说了一遍。 李泽岳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考着了吗,那你那么垂头丧气干什么? 相信我,考官绝对得吓一跳,这诗绝对是本次春闱诗赋最好的作品!” 第112章 二殿下上朝 对于那首诗的质量,陆瑜自然心知肚明,他此时只是有些难过,为自己背弃了陆家刚强正直的门风而难过。 “喝酒喝酒,整日就知道喝酒。” 陆瑜唉声叹气地随李泽岳坐上马车,乖乖踏上了前往雪松居的道路。 “大哥感觉此次如何?” 陆姑苏亦在马车内,刚刚李泽岳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话语她并没听到。 “感觉还好,试题不算太难,进殿试还是没问题的。” 对自家妹子,陆瑜的态度就好多了。 闻言,陆姑苏这才露出了笑脸,方才见兄长唉声叹气,她还真以为此次考试不如意呢。 来到雪松居,勇毅伯府一家子已经在包厢等候了。 “姨母。” 见着勇毅伯陆夫人,陆姑苏笑脸一下就绽放开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憋在王府里,两人许久没见面了。 “殿下。” 勇毅伯邓勇与已成为银镶捕头的邓杰这对父子上前见礼。 “坐。” 李泽岳微笑着招呼他们各自入座。 今天这一场酒宴是庆祝陆瑜春闱结束,除了任主考官的吴夫之,陆家兄妹在京城所有亲近之人都在其列。 吴夫之自然是不能来的,他虽为金陵知府陆正狄的知己好友,但在春闱期间,他更重要的身份还是春闱主考官,岂能在考试结束后立马参与考生的庆功宴? 开玩笑,皇帝知道了不得把他皮给剥了?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氛围一片和谐,陆瑜也从考试里剽窃诗文的愧疚中缓了过来,开始享受起春闱结束的轻松。 因此,也就多喝了两杯。 …… 清晨,李泽岳自睡梦中醒来。 “又喝多了……” 他支撑着胳膊,一手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 屋内亮起了灯,今日大朝会,北蛮使团会上朝觐见本朝皇帝,李泽岳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也要在场。 丫鬟们搬出他的皮弁服,绛红大袍乌纱冠,李泽岳张开双臂,让她们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是北蛮使团上朝觐见的日子,当然了,人家当然不把自己叫做北蛮,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唤做……魏。 北蛮幅员辽阔,多山地草原,其北部与冰川接壤,单论其国土面积,比之大宁还要多上一些。 但论起气候条件,北魏较为寒冷,干旱少雨,冬季严寒漫长,四季分明,比大宁气候条件实在是差了不少。 因北魏是由草原游牧民族起家打下的天下,性情残暴嗜杀,故宁人皆称其为北蛮。 李泽岳脑海中闪过关于北蛮的信息,思索着他们本次出使的目的所在。 穿戴完毕,黑子驾来马车,带着他向宫门驶去。 马车上,晓儿端着醒酒汤,一口一口地送到李泽岳口中。 “难受啊……” 李泽岳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谁让殿下昨日喝那么多的,明明知道今日有大朝会……” 晓儿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着。 李泽岳张口喝下晓儿用勺子送到嘴前的醒酒汤,痛苦地叹了口气。 “都怪陆瑜,一个劲灌我酒,姑苏怎么拦都拦不住。” “明明是你一直拉着陆公子喝个不停,陆公子都说了不喝了,你非得再开一瓶。” “唉……” 马车缓缓停放在乾门口。 李泽岳依旧靠着车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晓儿偷偷掀开车帘,瞟了眼站在寒风中的官员们,见着有人朝这边看来,又吓得像只惊弓之鸟,马上放下帘子。 “殿下,宫门到了。” “我知道。” 李泽岳伸手往脸上摩挲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此时时辰尚早,老大臣们都还在马车上坐着,只有一些年轻官员们等候在宫城门前。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城门。 “二殿下。” 宫城门口正冷着脸盯着候朝官员们的大太监见这位主子到了,忙不迭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地一礼,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虽然这位已经搬出宫去了,但主子永远是主子,宫里有一个算一个的贵人们都对这位宝贝的紧,给他们这些当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分毫。 更何况,这位从小对他们这些阉货奴才们,可是当真不薄。 “老刘,怎么今儿个是你当值,你那些干儿子们呢?” 李泽岳见着这低着脑袋笑得贱兮兮的老太监,挑了挑眉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哟,殿下啊,您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大朝会啊,北边蛮子们都得走咱这个乾门去给陛下磕头呢,奴才自然得站在这好好看着,不能丢天家的人不是?” 刘太监依旧弯着腰,埋低脑袋,轻笑着说道。 “瞎眼的家伙,没看见二殿下来了吗,还不赶紧伺候着二殿下回宫?” 刘太监跟李泽岳打完招呼,转过身吩咐起身后的小太监们。 “不必,我自己去宣政殿候着去了。” 说罢,李泽岳在大臣们众目睽睽中,径直走进了宫门。 在宫里行走自是轻车熟路的,回宫就等于回家,两三步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 一路上,太监们见着他纷纷趴下磕头行礼,好长时间不回宫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走到宣政殿门口,李泽岳绕到后门静静等候着,一会皇帝会从这里进来。 一等二等,觉得时间还早,他便冲门口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殿下。” 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走到李泽岳身前,施了一礼。 “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再搬个凳子。” “殿下,这……” 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陛下马上就要来上朝了,殿下这会儿要凳子又是作甚? “嗯?” 李泽岳斜愣了小太监一眼。 “是,是……” 小太监忙不迭转身就跑走了。 不一会,小太监一手提着个矮凳,另一只手端了杯清水,小跑着走了过来。 李泽岳将水一饮而尽,拿过凳子便塞到屁股底下,斜靠着后门便闭上眼睛。 “殿下,您先歇着,奴才给你放风。” 小太监见李泽岳当真如此大胆,没办法,只好老实地守在门口。 “唉……” 小太监皱着一张苦瓜脸, 早就听说这位二小主子是宫里最随性最难伺候的,果真名不虚传。 等着等着,一刻钟便过去了。 身后传来二殿下轻微的鼾声。 小太监暗暗佩服着这位的心大。 第113章 北蛮使节 小太监抬头眺望着后宫的方向,寻思着陛下来上朝的时辰。 “你在这做什么呢?” 不知何时,一道身着大红团龙服的年轻人身影出现在了小太监身旁。 小太监骤然转头,看着眼前这位与二殿下相貌有七分相像、但明显更加成熟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 太子没搭理脑子转过来圈后诚惶诚恐跪伏在地上磕头的小太监, 只是皱着眉头跨进门槛,看向那坐在小凳子上,倚着门框睡的香甜的…… 李泽岳。 “……” 太子叹了口气,拿脚尖戳了戳这家伙的腿。 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子。 “一会爹就过来了,想挨揍?” 太子李泽渊轻声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鼻子长舒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朝尽是受罪,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子,把凳子递给小太监,语气中满是不耐。 闻言,太子又皱起眉头,训斥道: “当朝蜀王,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你说不上朝就不上朝? 搬出去住了一年,我看你又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了。” “规矩规矩,尽是规矩,你是太子,你守便是。 我野惯了,想如何便如何。” 李泽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胳膊。 太子紧锁着眉头直直盯着浑不吝的二弟。 李泽岳看了眼有些愠怒的太子,暗暗咽了口唾沫,挪过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后。 嘴上仍不服气道: “你待如何?” 太子收回目光,收拢袍子,静静站在宣政殿后门口,表情已然恢复平常。 “不如何,你既成人,我自管不了你,随你便是。”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从门后走出,站在了太子身侧…… 稍稍靠后的位置。 没多久,殿内传来阵阵脚步声, 朝臣们到了。 太子与李泽岳兄弟二人垂首站在后门口,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等候着。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 一袭明黄龙袍的大宁皇帝龙行虎步终于赶来。 他迈上汉白玉台阶,目光瞥了眼老老实实的李泽渊李泽岳兄弟二人,眉头轻挑,没多言语,径直迈入了殿内。 “陛下到——” “吾皇万岁——” 李泽岳跟在皇帝太子身后,走进了山呼海啸的宣政殿大殿内。 他抬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板上口呼万岁的朝臣们,心底波澜不惊。 待朝臣们行礼完毕,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他依旧静静站在太子身旁。 今日他的身份是二皇子,不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有事启奏——”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 朝臣们静静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今日另有主角。 “陛下,臣有本奏。” 鸿胪寺卿轻挪脚步出列,对皇帝俯身拜下。 “爱卿讲。” 皇帝轻靠着龙椅,抬了抬手。 “有魏一朝,闻我大宁物华天宝,国力强盛…… 二十年前,两国于伦桑湖畔签订盟约,宁魏两朝世代修好,结为兄弟之国,互不相犯…… 今魏国枢密院副使白桦携魏国众使,特来觐见。” 鸿胪寺卿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大殿中。 皇帝的视线缓慢地抬起,看向鸿胪寺卿,看向张正端,看向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他的目光在所有大臣的脸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太子和蜀王两兄弟身上。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略微向上翘了翘,随即迅速收敛。 大殿内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并无一人看清皇帝的神情。 “宣,魏国使臣。” 皇帝轻声道。 “宣,魏国使臣——”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高声传出殿外。 “宣,魏国枢密院副使及众使臣觐见——” 门外宣声层层叠叠,传入殿前广场。 李泽岳轻轻抬起了头。 宣政殿宽阔的门下,走入一列墨绿朝服的官员。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络腮大胡,眼神阴翳,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随后便是两个年轻人,一人眉毛粗浓,身材壮硕目不斜视;另一人身材单薄,眼神锐利,气质内敛。 其后便是五名北蛮官员。 该说不说,北蛮子们长得就是高。 北蛮一众使臣来到大殿正中,俯身拜下。 “外臣白桦参见大宁皇帝陛下。” “吾等参见大宁皇帝陛下。” 皇帝轻轻抬手,眼神波澜不惊: “平身。” “谢陛下。” 白桦带着众北蛮使臣起身。 来之前想必这群北蛮子专门学过大宁的礼仪,这一套礼仪下来举止极为标准,比许多大宁朝臣都要好看的多。 “卿等此番来我大宁,所为何事?” 闻皇帝言,白桦再次拱手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张表文,开始诵念: “敬呈大宁皇帝陛下: 吾大魏与贵国,疆土相邻,情谊深厚,正如天中日月,同相辉映…… 忆及二十年前,吾大魏皇帝与陛下曾于伦桑湖畔签下兄弟之盟,直至今日,两国依旧遵循旧日盟约,互遣使者,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绝于途。 …… 今新年伊始,吾国上下,同祈祥瑞。愿新岁之中,两国邦交愈笃。 去岁之时,贵国整顿边境,修整兵戈,重铸烽堡,吾国深感不安,不知贵国意之何为,万望大宁皇帝陛下以两国黎民为重,莫起征战之心。 今吾等使节来此,特来奏请大宁皇帝陛下,若陛下当真欲撕毁盟约、再起兵戈,吾等自会回国转告吾皇,做好应战自卫之准备; 若陛下并无此意,还请恕臣悖言之罪,自当奉上国礼,以重修两国之好,共享天下太平。 臣白桦,谨奉吾皇之命,恭呈此信,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诵罢,白桦俯身再拜,躬身双手将信呈上。 “……” 宣政殿内一片寂静,无一人出声。 白桦也一直保持着躬身呈信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等、两等…… 皇帝就这般轻靠在龙椅上,无任何话语,也无任何眼神示意,殿内便无一人敢动弹。 第114章 吾杨与小师叔 白桦依旧保持着这般姿势。 渐渐的, 大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宁朝臣们束手站于两侧,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张首辅面容平淡,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只是静静盯着皇帝龙椅下的台阶出神。 文官们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这群北蛮子,品着那番文绉绉的奏表,满脑子都是沐猴而冠一词。 至于大宁武将们…… “噗嗤——” 不知是哪位混货率先笑出了声音,接着窸窸窣窣地轻笑声不断自武将队伍中传来,回荡在宽阔的大殿里。 尤其是二十年前曾随皇帝出征的将领笑的最大声。 刚才他们就已经绷不住了,还tm世为兄弟之国,还不是这帮老兄弟拿着马槊打出来的? 忘了二十年前我大宁铁骑是如何剑指云京城了? 怎么说,若陛下再起兵戈,你们还准备起兵应战? 那我们可就不困了。 大宁,在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岁月里,早就养成了一番舍我其谁的傲气。 听着殿中不断传来的嗤笑声,北蛮使臣队伍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涨红了脸庞。 白桦面色依旧不变,躬身呈信的姿势仍然保持着,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另外那名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表情依旧沉稳, 显然,这种程度的嘲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听着依旧未停的轻笑声,皇帝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差不多就行了。 嗤笑声这才停歇, 随后,他又看了站在太子身旁的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在朝臣们的目光中,他缓慢迈步走上前去,来到白桦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的距离。 直到来到这位北朝枢密院副使旁边,李泽岳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北蛮子官袍下盘结的肌肉所带来的压迫感。 魁梧、结实、强大。 这是同为武夫,白桦所给他带来的直观感受。 视线向后放去,他扫过了正直直瞪着自己的年轻壮硕汉子, 对视上了那气质内敛的年轻人。 那人朝他微微一笑。 李泽岳眼神并未掀起任何波澜,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伸出双手,接过白桦手中的奏表,面对着他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向龙椅。 放于皇帝手边。 皇帝并未拿过掀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在奏表封面上轻磕着,缓慢开口: “魏使此番前来,路程遥远,且回八方馆歇息吧。 国礼,朕就收下了。 尔等若是想在京内游玩一段时间,也可自便,不日便是本朝殿试与武举,魏使不妨留下观摩一番,看看本朝年轻俊杰与贵国相较如何。 回去转告你们那位,朕暂时并没有开战的想法,若是朕何时改变主意了,定会提前通知他。 就这样吧。” “外臣谢过陛下, 定将陛下圣谕一字不漏,转达吾皇。” 白桦与众使臣再行一礼,这才转过身子,在大宁众臣或严肃、或戏谑的目光中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盯着那两道年轻人的背影,那所谓继承吾侗衣钵的义子,应该就在这两人之间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刺杀,总得先收回些利息吧。” …… 八方馆内, 正使白桦与两位年轻人盘坐在桌前。 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宁人狂悖,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折辱我大魏至此!” 身形壮硕的年轻人狠狠砸了下桌子,怒目圆瞪道。 在其对面,那位气质内敛的另外一名年轻人并未言语。 白桦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轻声道:“吾杨,不必动怒,宁人当今势强,我们此行本就是奉国师之命,前来探清大宁的内部情况,受些气算什么。 如此看今日其朝堂众臣的态度,宁国出兵是在所难免了。” “战争一定会开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老子还是气啊,宁国那群狗噙的武将,还有那该死的皇帝,今日竟如此折辱我等,老子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国师还需要一些时间将那件事准备好,暂不能开启国战,老子第一个带着我吾家铁骑请战,提着大刀便将那定北关的大门砍烂,将大宁狗皇帝的头拧下来做尿壶!” 名为吾杨的壮硕汉子胸膛起伏了两下,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原来,他便是北蛮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第六的吾侗之子。 白桦长长叹了口气,他身为大魏枢密院副使,一名曾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武夫,何尝不想报当年之仇? “师叔,你的意思呢?” 吾杨突然开口看向那位一直未曾言语的内敛年轻人。 “老师还需要时间,开战能晚则晚。” 那人沉默一阵,慢慢开口道: “临行前,老师曾吩咐我,在条件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宁内部乱起来,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让大宁内部乱起来……” 吾杨皱着眉头,看向那人,问道:“师叔可已有定计?”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如今还只是一个想法,并不成熟,还需再多看看。” 吾杨一听,立马打起了精神,快声道:“你直接说吧师叔,快急死我了。” “唉。” 那年轻人长叹口气,缓缓道:“当今皇帝有两子成年,一为太子,二为蜀王。 蜀王早年不显,只知饮酒作乐,青楼赋诗。直至今年,本朝一位在相国寺埋藏多年的钉子对蜀王悍而出手,却被其一拳捶杀,这才暴露出其隐藏多年的修为。 大宁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改观,将大宁刑部十三衙门交与了此人,似乎想要着重培养。 人,一旦有了权力,便会不可抑制地渴求更多,同为天家嫡子,为何日后必须是你继承皇位? 想来蜀王会不可避免地对太子出现这种想法。 太子自然也不会愿意看到蜀王慢慢坐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师叔,方才你也说了,他们同为嫡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会不会有感情,不会生出这方面的想法啊。” 吾杨试探着说道。 第115章 刘芷和韩资 “不会。” 被吾杨称为师叔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你不懂天家,感情对天家来说,是一种极为累赘且可笑的事物。 更何况,据我所知,蜀王在皇后死后,一直由大宁雁妃收养,他与太子二人并未在一同长大。 他与太子是不可能有任何感情的。” 吾杨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眼神崇拜地看着自己父亲的师弟,当朝国师的关门弟子,急切地接着问道: “那师叔您准备如何做?” “老师在我临行前,把这些年我大魏在乾安城布置的一部分暗子交给了我,我们是有一些力量能做文章的。” 那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慢慢咂了一口,轻声道:“矛盾总归要激发出来,我们,便做那这场夺嫡之争的导火索吧。” …… 下了朝,李泽岳屁颠屁颠地坐着马车向衙门而去。 太子跟着皇帝去和阁老们开小朝会了,既然没叫他,他倒也乐得清闲。 衙门里的探子们依旧在忙碌着,十三衙门已改组完毕,各个部门各有划分工作区域。 千秋楼七楼是李泽岳的总督办公室,六楼到四楼是衙门高层的办公区域,包括张旭刘洋等一司主官。 一楼是十三衙门办事大厅,二楼三楼为经历司文员处理事务的地方。 至于千秋楼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院,则是镇抚司捕头们的堂口,每个银镶捕头都独领一座小院,下辖三名铜镶捕头。 档案库紧挨着千秋楼,自七楼晾台看下去,一览无余。 诏狱在衙门最后方,阴森神秘。 走进衙门大门,李泽岳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虽然改组方案是陆瑜一手设计的, 但给皇帝的折子可是他呈上去的。 千秋楼一楼很是繁忙,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文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小身影躲在角落里,拿着扫帚清扫着垃圾。 忙碌的文员捕快们见着这个身影,都会冲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个小姑娘来到衙门已经有段时间了,衙门侧边有个小院,她就住在那里。 早晨时,她在薄薄晨雾中醒来,先跑去衙门食堂,帮伙房大娘大爷给衙门官员们准备早餐。 收拾完食堂后,她又会跑到千秋楼顶层,把李泽岳的办公室给打扫干净,当值的官员都知道她是总督大人带回来的,自然不会阻拦。 再然后,她就会忙碌一整天,从千秋楼忙活到各堂口,中午傍晚还要再跑去食堂准备饭菜。 因此,十三衙门各司都知道,总督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既乖巧懂事又勤劳肯干,衙门所有官员都很喜欢她。 但是, 今天,刘芷迎来了初至衙门的第一次挑战。 “总督大人。” 来到衙门那么多天,刘芷已经在他们嘴里知道了李泽岳的身份。 李泽岳停下脚步,看着这匆匆跑到自己面前,俨然就要混成衙门团宠的清秀少女,笑着点了点头:“小芷,怎么了?” “这个……那个……” 刘芷有些为难,毕竟她当初是拍着胸脯给面前这人许诺自己是很能干的小姑娘,可如今只是遇到一件困难,就要向他开口吗? “无妨,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李泽岳好像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安慰道。 刘芷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伙房的张大爷告病假了,轮到我去诏狱给那位吴牢头送午饭。 我只是想问问总督大人,那位吴牢头,平日里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那般恐怖吗?” “这……” 李泽岳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失笑道:“自然不是,若老吴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那你们还整日给他送饭做什么,饿了随便捉个犯人杀了吃就好了。” 诏狱一向是残忍神秘的代名词,再加上诏狱之主吴牢头常年住在不见光日的地底,自然也深受衙门年轻人的畏惧。 见小姑娘表情依旧有些惶恐,李泽岳想了想,接着道: “老吴其实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只是……审讯犯人的手段酷烈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见着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 刘芷懵懵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加油。” “是……” 小姑娘已经不小了,被李泽岳这么一拍还有些害羞,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李泽岳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如果你真害怕的话,可以去找你韩资哥哥,他和老吴有些交情,一定愿意陪你过去。” 刘芷眨巴了下眼睛。 李泽岳最后鼓励地看了刘芷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改组后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事情多了些,他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呢。 …… 韩资最近过得挺自在。 自那日赌场事件之后,李泽岳去找封行楼杀手打架,他带着刘芷回到了刑部十三衙门,找到了那个名为张旭的大主事。 韩资给张旭复述完李泽岳的意见后,张旭自然没多说什么,利索地给刘芷安排好了在衙门上的住处,具体工作李泽岳没开口,张旭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随她去了。 看着衙门官差把刘芷的住处收拾好后,韩资这才准备离开。 可他刚迈出衙门大门一步,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还是十三衙门的罪犯。 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主动屁颠屁颠跑回诏狱蹲着去吧。 韩资在大门前徘徊了许久,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官差们没一个有把他抓回去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 依旧没人搭理他。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 “我若是走了,那家伙把我定性成钦犯怎么办。” 犹豫一阵,韩资决定, 静观其变。 兜里没币子了,韩资重操旧业,在街上随手摸了两个一看就大傻子的纨绔子弟的口袋,跑到雪松居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然后他就看见了十三衙门数十名探子紧急出动营救李泽岳的那一幕。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是来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那家伙单挑封行楼八大高手,身受重伤。 就这么在京城游荡了一天一夜,他还是决定潜进王府,找李泽岳问个明白,到底想不想放了他。 问为什么潜进去? 因为门房三儿狗眼看人低,韩资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三儿不进去通报。 那同样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第116章 惬意的小盗圣 韩资的身法自然是顶尖的,他偷偷翻上墙头,谁都没有发现。 眼神在广阔的王府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中间偏后依旧亮着灯的那处院落,飞檐翘首,豪奢无比。 确定好目标后,韩资矮着身子,悄摸在墙头上朝那处移去。 “嗒。” 再往前爬也爬不过去了,韩资选了一处离那座小院相对较近的地方跳下了墙头。 这里似乎也是一座小院,好像没有人居住。 韩资四处看了看,漆黑一片,便贴着墙根,慢慢朝小院的拱门挪去。 “哎,兄弟,干什么呢?” 眼看着就要摸到院子拱门了,韩资突然听见背后出现这么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像蛆一样往前爬行的韩资。 “我草!” 韩资吓的一激灵,一个转身,心脏险些没蹦出来。 “噌——” 月光下,院中数道刀光极为耀眼。 黑子一把抓起这小贼的肩膀,给他扔到地上。 王府侍卫们提着明晃晃的横刀,将猝不及防的韩资团团围住。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韩资看着一个个凶相毕露的侍卫,咧着笑脸连忙摆手道。 黑子一把拔出腰间长刀,锋锐的刀尖直指韩资的喉咙,冷冷道: “自己人?谁家自己人半夜爬墙?” “我真是自己人,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王爷,就说我叫韩资,此番是专门来见他的。”韩资信誓旦旦道。 黑子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点点头,转身进了李泽岳院子。 很快,他就从房间走了出来,对黑子轻轻颔首。 “哼。” 黑子一把拽起韩资,点了他的穴道,带着他进了李泽岳的房间。 “怎么又是你?” 赤裸着膀子让晓儿往胳膊上涂药的李泽岳一脸无奈。 韩资欲哭无泪,道:“大人,我知道您受伤了,想着来看看你,可那门房不让我进,还说我是路边的一条野狗,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你直接在衙门上找个人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吗?” 李泽岳无语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小的不敢回去,怕被抓起来。” “那你还敢来看我?”李泽岳一阵好笑。 韩资脑筋一转,拍了拍胸脯,大义凛然道:“我们江湖人最讲义气,在下虽与大人相识日短但志趣相投,大人受伤,我怎可因一时恐惧就不来看望? 如今见大人身体无碍,我便放心了。若是大人依旧觉得我有罪,再把我抓进去,我也认了。” “这样啊……” 李泽岳被韩资这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想了想开口道:“你既如此重情谊,那我也不为难你。 你我相识一场,陆姑苏此事也算你有功,便不把你再抓回去了。 这样吧,我看你如今也没个差事,整日在江湖上闲逛,天天偷鸡摸狗的也不是个办法。 我最近准备改组十三衙门,建立一支完全归属我统管的部门,护卫、潜伏、暗杀,都需要精通。 目前这支队伍已经拉起来了,但人数还少,后续还需要新鲜血液。 你不妨留在衙门,为我这个部门培养些新人,不需要你传授你门派武功,只需要教他们些身法和潜伏技巧,如何?” 韩资愣在了原地。 “大人是说……我以后留在刑部十三衙门,为大人办事?” “怎么,你不愿意?” 李泽岳皱起眉头,道:“现在衙门急缺人手,我现在处境那么困难,你都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那你方才说的最重义气的话也是骗我的?” 韩资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确实是骗你的,我会不会当场暴毙? …… 韩资终究还是答应了李泽岳。 没办法,若是不答应,以那位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怕他确实是走不出王府的大门了。 在那夜之后的第二天,在刘洋的对接下,韩资终究还是站在了一群十三衙门的年轻人面前。 直至今日。 今儿个天气还不错,韩资穿着衙门新发的黑色长袍,懒洋洋地坐在一座摇椅上,嘴上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隐匿气机,是一个合格的盗……呸、刺客的基本功,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做到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做到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韩资的声调拉的老长,传入面前这两排正赤裸着身子、从头到脚都埋入水缸的年轻人耳朵里。 此时正值春天,气候尚冷,水温更冰,这些年轻人一人一个水缸,全身都泡在里面,只有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憋气,是为了培养你们的呼吸节奏,所有合格的刺客,都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如果你的境界高到不用鼻子和嘴巴呼吸,那就当我没说。” “冷水,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意志,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被外在条件所影响。” “你们日后,都会成为总督大人的眼睛,成为他最锋锐的利刃,成为他最坚实的铠甲。 你们,是各司主官们所挑选出的最有潜力的精锐,是整个十三衙门的未来。 你们不是整天喊着要重振十三衙门吗,不是要再塑十三衙门荣光吗,难道这点苦难都受不了,要哭着回家找妈妈了吗?” “精锐,为何是精锐,是因为他有不屈的意志,有顽强的毅力,有永不放弃的决心。” “如果你们这点程度都坚持不下去,想必你们的总督大人会很失望的。” “毕竟,身为九品高手的他,怎么会需要你们这些软脚虾来保护呢?” 韩资坐在躺椅上,嘴里喋喋不休,全是刘洋给他写的激(gu)励(huo)人心的话语。 嘿,还真别说,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韩资看着面前的两排水缸,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暖洋洋的太阳,只觉得惬意无比。 “以前我过得都是什么苦逼日子?” 东躲西藏,浪迹天涯,整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呢,拿着二殿下给的银子租了个小院,每天晚上还能弄个小酒小菜,人模狗样的训着本该追着他跑的十三衙门探子们。 就差讨个媳妇了。 “江湖啊——” “师父,我回不去了——” …… 春节过去了,更新恢复正常。 迟来的祝福, 兄弟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工作顺利、家庭和睦、圆圆满满! 第117章 从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资慢慢起身,一手捞出一个开始在缸里沉底往外吐泡泡的小伙子。 “行了,都出来吧,到点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哗啦啦的水声四起,露出一个个冻的通红的健硕身躯。 “嘶——” 年轻的绣春司预备役小伙子们一个个抽着凉气,抱着膀子跺着脚,争抢着跑进屋里,披上袍子围坐在燃烧的火炉边取暖。 韩资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屋里,手上提着那两个差点没憋死过去的家伙,慢慢渡着温和的真气。 “今天上午先就这样,吃完午饭回来继续。” 韩资见他们一个个脸色都红润起来,便拍了拍手,宣布了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 小伙子们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们从现在可以得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是一座位于衙门西南边角落的小院,偏僻而冷清,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些日子绣春司年轻人们都在此训练。 “确实有些饿了……” 韩资一手摸着肚子,一边摇摇晃晃朝院门走去。 刚迈出步子,他就看见一个小巧的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两个眼睛眨啊眨啊,似乎害怕打扰到院里的人。 “小芷,你怎么来了?” 见着来人,韩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意,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刘芷本就是他领着带回衙门的,两人的关系自然亲近无比。 “韩资哥哥。” 小姑娘慢步走到韩资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袍子。 “那个……一会我就要去诏狱送饭了,有些害怕,我去找了总督大人,他与我说你与那吴牢头有些交情,可以让我来找你。” 刘芷抬头用那双清灵的眼睛看着韩资,道:“韩资哥哥,你现在有时间能陪我去一趟吗?” “这……” 韩资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我, 与吴牢头有交情? 逼着骑木驴的交情? …… 韩资终究还是陪刘芷来了诏狱。 没办法,毕竟是自家妹妹,不管他再怎么对那座大牢和那个老头有心理阴影,刘芷既然找过来了,义薄云天的韩盗圣都得陪她走上这一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来到诏狱那耸立的高墙前。 诏狱围墙外,有一支五十人的金吾卫队伍手持长矛,在此看守着。 这是前些天李泽岳请旨请下来的禁军,专门负责这段特殊时期对诏狱的防护工作,以防太觉教强行劫狱。 当然了,若是董平亲自出手,别说五十个金吾卫了,五百个也是白搭。 但好歹能起到拖延时间、引起警戒的作用不是? 韩资与刘芷各自向看守的金吾卫校尉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校尉检验无误后,朝围墙上招了招手。 随后,围墙大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韩资两人朝里面打量了两眼,迈步走进。 通过围墙还不算完,站在诏狱那黑压压真正的大门前,两人又停下步子,接受镇抚司探子的检查。 一切结束后,两人这才被允许放行,走进了那缓缓敞开,其内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的大门。 甬道内的火把静静燃烧着,给漆黑的监狱带来一丝光明。 刘芷鼻子抽动了两下,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诏狱里的气味当真不好闻。 “走吧。” 韩资唰地一声点燃火折子,走在了刘芷身前。 “嗯……” 刘芷点了点脑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小意抓住了韩资的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嗒。”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水滴下的声响,吓了刘芷一激灵。 “咦,好俊的闺女,你是来给老头子送饭的吗?” 还没走出两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甬道里。 “啊——” 刘芷灵动的眼睛骤然瞪大,小拳头紧攥住韩资的袍子,吓得惊叫起来。 韩资也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但紧接着,他就回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没事没事,小芷,是吴牢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刘芷更紧张了,一下躲到了韩资身后,一动不敢动。 韩资轻声安慰着小姑娘,回头看向了那道佝偻的身影。 “哎,是你小子,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吴牢头向前走了一步,那道满是褶皱的脸庞出现在火折子的光亮中。 “吴牢头,我现在是十三衙门绣春司教头,不是罪犯了。” 韩资一边用手拍着刘芷的后背,一边朝老吴抖了抖自己的官袍。 吴牢头见韩资当真从良了,只是干笑了两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从当日张旭专门嘱咐他下手轻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是被衙门看中的人才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贴在韩资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刘芷,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 “闺女,老头子走路就这个样,好多年了,吓到你了吧。” 刘芷连忙摇了摇脑袋。 她紧张地攥着手中的食盒,做足了心理准备,从韩资身后走出来,如履薄冰般向前走了两步,将食盒递到吴牢头面前。 “吴……吴老前辈,这是您的午饭。” 鼓起勇气说罢,待老吴伸手接过,刘芷又慌慌张张地钻到韩资的身后。 吴牢头轻笑着用手指敲了敲食盒的盖子,道:“老头子好些年没在这牢里见过那么年轻的闺女了。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小芷吧。 那伙房的张老头给我送饭时,整日与我说总督大人带回了个勤快的闺女,灵巧又能干,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 刘芷听着老吴温和的话语,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了紧攥着韩资袍子的手指。 “闺女,今年多大了?” 刘芷吸了口气,站到韩资身边,对着老吴轻轻矮身一礼:“今年十三了。” “十三啊。” 老吴又上前一步,伸出他那干瘪的胳膊,看着刘芷道:“可否让老头子摸摸你的根骨?” 韩资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妹子的后背,示意她赶紧上前。 刘芷紧张的小脸煞白,在韩资的眼神鼓励下,向前走出一步,站在吴牢头面前。 老吴笑着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第118章 兄妹 刘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吴那干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肩膀、后颈、胳膊上各捏了一下,小姑娘只觉得有些硌的慌。 整个过程很短,毫不逾矩。 老吴收回手掌,背回身后,微微颔首。 “怎么样?”韩资有些急切地发问道。 他虽然也是八品巅峰的小高手,但给人摸骨这种手段他还是做不到的,只有见识多广的老宗师才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略一搭手便可知此人根骨如何,适合走何种道路。 “很是不错。” 老吴用简洁的话语概括道。 韩资面上一喜,接着道:“吴老前辈可有推荐小芷修行的道路?” 老吴轻轻颔首,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一抹笑意: “十数年前,老夫也曾给一个闺女摸过骨,其亦是有着绝佳的习武天赋,又能吃苦修行,老夫便起了爱才之心,收为徒弟。就在这大牢里,老夫教了她十年武功。 暗无天日的地牢,被人视作人间鬼蜮的诏狱,十年来,她雷打不动每日天不亮,她都会按时到此,风雨无阻。 老夫那徒弟倒也没辜负这一番心血,出师后的这些年,终究在这江湖上终究混出了一番薄名。 小芷根骨经脉路数都与她有几分相似,倒是可以跟她修行。” “不知前辈那位徒弟是何人,小芷该去如何寻她?” 韩资接着问道。 吴牢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寻她,她马上就回来了。” 韩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名字。 十数年前、十三衙门诏狱、女子? “前辈那位徒弟莫不是咱们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江湖第一女子名捕,被称为寒阎罗的……姜千霜姜神捕?” 韩资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 老吴笑着点了点头。 “千霜这丫头命途多舛,他的父母之前也是衙门的捕头,与老夫关系还不错,可惜,在衙门早年镇压江湖的那段时期,千霜的父母遭了贼子的毒手,双双殒命,只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小丫头。 她如此刻苦修行、拼命查案,长年在江湖中游荡,就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她父母的凶手。 那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算修行有成,还当了衙门的四大神捕,我也垂垂老矣咯。” “若是姜神捕愿收小芷为徒,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千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子神捕,关于她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在所有围绕她的话题中,永远避不开的有两点。 她那九品升日境的实力与绝代风华的相貌。 有个如此厉害的自家衙门的女神捕当老师,刘芷的武道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老吴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道:“千霜丫头回来还得些日子,小芷可以继续在衙门做你的事情,等她回来,老夫亲自与她说这件事情。” “那便麻烦吴老前辈了。” 韩资连忙躬身施礼。 刘芷懵懵懂懂地听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师父,还是四大神捕,连忙跟着韩资一块恭敬施礼。 吴牢头干巴巴笑了两声,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替我问问总督大人,说着没事了就来找老头子喝酒,怎么一直没见着他呢?” “是。” 韩资抽了两下鼻子,再与老吴施了一礼,跟刘芷一块朝大门走去。 吴牢头站在漆黑甬道的尽头,看着在火光中两人离去时忽明忽暗的背影,不由轻叹一声。 “这又是一代人咯。” …… “啥? 姜千霜是老吴的徒弟? 还要让姜千霜收小芷为徒?”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惊讶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子,看着面前刚送完午饭回来的韩资与刘芷。 “吴老前辈是这么说的,我也有些难以置信。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芷。” 韩资笑着看了眼站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刘芷。 “这就吴老前辈上了,忘了他怎么让你骑木…那啥了吗?” “那会他是牢头,我是犯人,这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他对妹子好不就行了,吴老前辈其实挺不错的。” 韩资不服气地说道。 李泽岳笑着走到因为有些紧张手指握着袖口的刘芷面前,轻声问道:“小芷,你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和韩资哥哥安排就好,我听你们的。” 刘芷抬起头,壮着胆子与李泽岳对视着。 李泽岳摇了摇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我们把你接到衙门上来,就得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想不想习武,想不想拜姜捕头为师,这都取决于你内心的想法。 有我们两个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用顾及其他任何人的看法。 你若想习武,那就拜姜捕头为师,我打听过,姜捕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其实很好相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了,习武会很累,会有很多坚持不住的时候,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如果你不想习武,不想走这条路,我们都不会勉强你,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这样也很好。 我们作为你的兄长,今日可以许诺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选择。” 韩资站在一旁,听着李泽岳这番话,不禁心有触动,只觉得一阵羞愧。 刚刚自己只想着让老吴帮她摸骨,想让小芷拜师,觉得这是很好的路,却完全忘了顾及小姑娘的想法。 刘芷呆呆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我自己的想法吗? 可以让我自己选择?” 小姑娘心里有些茫然地想着。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被逼着走。 父亲欠债,她被逼着挣钱还债; 母亲重病,她要照顾母亲,干活赚钱抓药; 父亲把她抵给赌场,她不得不被卖进青楼。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生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不得不走的道路。 今天,把她救出苦海的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刘芷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 她无所谓,她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从来不敢奢求别的东西。 如果真的让她选择的话, 她想, 能够帮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哪怕一点点也好。 跟着那位四大神捕的师父习武的话,一定能练就一番好身手吧,这样就一定能帮到他们了吧。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助到他们,她真的会很开心的。 想到如果有那一天,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愿意习武,我想拜姜神捕为师。” 少女轻轻抬头,泪水自长长的睫毛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她那清秀的、残留着泪水的脸庞上,却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容。 第119章 花朝节 自刘芷答应习武后,时间又过去了两日。 这一日清晨,李泽岳从睡梦中被晓儿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别睡啦,今天是花朝节,你不是要去找赵小姐踏青的吗?” 花朝节,又称花神节,乃是百花的生日。 在这一天,大宁的百姓们往往会赞美花神,祈愿百花繁盛,也由此延伸出生意兴隆、硕果累累的美好意愿。 当然了,关于花的节日,最喜欢的还是女孩子们了。 在这一天,她们通常会结伴出游,外出赏花,祭祀花神,还有许许多多的花市花会可以逛,享受着春日美好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李泽岳久违地穿上了自己的白袍,整理好发髻,插上白玉簪子,挂好玉佩,恢复了本该有的翩翩公子的形象。 “还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李泽岳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想要找回未曾任职十三衙门总督前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感觉。 自恋了一会,李泽岳坐在饭桌前,看着丫鬟们端了一份又一份不同样式的花糕。 这花糕是由百花花瓣洗净后与大米一起捣碎蒸制而成,既有花瓣的香腻,又有糕点的软糯,很是美味。 李泽岳拿起一块玫瑰糕放入嘴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我这个标准,去给姑苏送去一份,让她也尝尝。” “已经送去了。”晓儿应道。 “嗯……那再按我这个标准装上一份,我一会带去给清遥。” “已经备好了。” 晓儿再次应道。 “这样啊……” 李泽岳一时无言。 有个既了解自己又细心能干的丫鬟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李泽岳左想右想,也没再想出还有哪个姑娘需要自己用花糕去刷存在感,也就作罢。 宫里那边自有御厨为她们准备,用不着自己操心。 吃过早食,李泽岳来到院子里,发现小丫鬟们正兴高采烈地拿着各式各样的绸带在府里跑来跑去。 “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晓儿微笑着在一旁作答:“这叫赏红,她们拿着这些绸带系在花枝上,把百花装扮好,这是送给花神的礼物。” “直接用丝绸啊,还是钱多烧的。” 看着丫鬟们直接拿着绸带就往树上挂,李泽岳不禁有些牙酸。 王府里花草多,可是够这群小丫鬟们忙活了。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也没见姑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泽岳想了想,还是选择直接离开。 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人家心里有数,自己是要去找赵清遥了,可面对面说出来总归是有些尴尬不是? 陆姑苏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的吧。 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足够尴尬了,尤其是春闱开始时在贡院门前的那一搂,更是把两人模模糊糊的关系挑的更加奇怪。 可以说自那天后,两人基本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说话也就是简单的问候之类的。还好李泽岳伤好后整日都在衙门上度过,两人在府上一天也见不着两次面。 “唉。” 说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其实李泽岳清楚,他是问心有愧的,若不然那日貔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攻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可若是说要把关系更进一步,李泽岳现在还真没这么个想法,主要是目前事情实在太多,未来的方向此时连他自己都拿不稳,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顺其自然吧。” 最后看了一眼陆姑苏小院的方向,李泽岳跨上了大马。 “若是姑苏要出门,府上侍卫全都跟上,莫要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李泽岳向晓儿吩咐道。 “奴婢记下了。”晓儿点了点脑袋。 安排罢,李泽岳便拿着给赵清遥准备的食盒,策马向太傅府而去。 黑子骑马跟在后面。 来太傅府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可李泽岳终归有些心虚,自从被赵清遥逮到陆姑苏喂他吃饭,他还一次都没有与她见过面。 来到太傅府侧门,把马缰塞给门房,李泽岳便迈步向院内走去。 “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刚走到太傅那小院门口,便迎面碰上了一个白面太监,吓得那人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你是……木妃娘娘宫里的?” 李泽岳想了想,认出了这有些面熟的太监。 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口中道:“殿下能记得奴才,是奴才前世修的福分。 四殿下此时在屋内听太傅授课,奴才正在这候着。” “起来吧。” 李泽岳朝院内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目光,没去打扰他们。 算了算,赵清遥此时应该梳妆好了,他便转身直接向内院走去。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迈进内院的拱门,李泽岳便看到小昙正艰难地一拱一拱地爬在桃树的树干上,苗条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嘴里还叼着几条绸带。 见李泽岳进来,小昙面色一红,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泽岳见着小昙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昙跺了跺脚,跑到李泽岳面前,哼哼道:“还不是臭小姐,大清早的就指使我赏红,自己还偷懒不起床,尽让小丫鬟费劲。” “谁让咱家小昙摊上了个好主子呢?” 李泽岳捏了捏小丫鬟挺俏的鼻尖,又惹的小昙一阵羞怯。 “殿下是来寻小姐的吗?” “对啊,今日花朝节,我想着带她出城逛逛,晚上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还有花神灯能看。” “哇,殿下好浪漫啊。”小昙双手捂住了俏脸,对着李泽岳一阵挤眉弄眼。 “行了行了,我上去找她了,你接着挂吧。” 说罢,李泽岳径直朝小楼走去。 小昙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小姐又不是聋子,她自然听到二殿下过来了,现在都没有现身,不就是等着人家去找她的嘛。 “笨小姐,你这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小昙嘴里哼哼着,又重新一拱一拱地爬到树上挂绸带去了。 走进小楼,一层是很正常的茶厅,还挂着几幅女子的刺绣,看密密麻麻的针眼,显然是用过心的。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上楼梯,直上三楼。 房门虚掩着,只是来到门前,他就嗅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气。 那是赵清遥身上独有的香味。 第120章 鬓云欲度香腮雪 李泽岳轻轻推开房门。 赵清遥房间内的摆放依旧如昨,居中的大床帷幔垂着,阳台南侧摆放着一张美人榻,梳妆台就在榻旁。 黄楠木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抹铜镜,桌面上还摆放着一盒敞开的胭脂。 此时,赵清遥就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纤纤青葱上蘸着胭脂,正对镜仔细往脸上轻抹着。 听见门声,赵清遥耳朵轻动,却没有回头。 李泽岳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拾起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一旁淡青花色的龙泉窑香炉依旧升腾着袅袅熏烟。 李泽岳是会化妆的,小时候因为好奇,整日在雁妃和锦书跟前转悠,观察着这个时代的人如何上妆。 一来二去,她们都会一边笑骂着李泽岳不走正道尽热衷些女子之事,不知日后会招惹多少女子,一边还给他讲解着女子梳妆的技巧。 赵清遥化妆的手法很好看,只是将纤指往胭脂盒里轻轻一蘸,在脸上先抹出一层较淡的底韵,再用两根手指从脸部较上的位置轻轻向太阳穴晕染,既有层次,又显淡雅。 赵清遥通过铜镜瞥了眼一脸惊艳的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从旁夹出一张胭脂纸,放于嘴唇上,轻轻一抿。 李泽岳看着赵清遥的侧脸,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淡妆浓抹总相宜。 眼看着赵清遥抽出眉笔,打开黛粉盒,李泽岳轻轻站起身来。 赵清遥没有动作。 李泽岳从她手中拿过细长眉笔,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作甚?” 赵清遥轻声道。 “与你画眉。” 李泽岳也轻声道。 他手持眉笔,轻蘸黛粉,细细地抹上了赵清遥的眉间。 她本就生有一双好看的远山眉,其实并无需过多赘述,只需沿着赵清遥本来的眉型,便可画出人间绝色。 赵清遥轻轻闭上了眼睛,脸色微红,还好已经涂抹好了胭脂,羞色并未显露。 画眉本是男女子成婚后的闺房之乐,乃是极为亲近的关系才能做的事情,可面前这人却偏偏如此自然地就做了。 赵清遥闭目无言,只是任由他在自己眉上描绘着。 良久,李泽岳搁下了笔。 赵清遥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远山眉黛长。 她的眼底有些讶异,认识那么多年,她还当真不知道李泽岳有这一手本事。 “妆罢低声问娘子,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泽岳见赵清遥神色,得意地低声哼道。 “脸皮当真是厚。” 赵清遥轻叹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嘴里动不动蹦出的那么多好诗句都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赵清遥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不同于往日,今日她穿的是百褶裙,动时裙褶翩翩散开,更显灵动。 “今儿个来找我何事?” 赵清遥一边往头上插着簪子,一边面不改色清冷地问道。 李泽岳重新坐回她的旁边,笑嘻嘻地说道:“今日花朝节,我想带你出城逛逛。” “有甚好逛的,不过是几朵花儿,什么时候不能看?” 明明已经梳妆好准备出门了,赵清遥嘴上依旧是这般嘴硬的话语。 李泽岳自然熟悉她的性子,哄着道:“这些日子我在衙门呆的乏了,整日忙那些案牍之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想着出城看些花儿,放松放松眼睛,不知你可否与我同去?” “也罢,本想着在城内看看也就算了,既然你如此说,那便陪你出去逛逛罢。” 赵清遥站起身子,裙摆翩翩而动。 “对了,我还给你拿了些府上做的百花糕,要不要尝尝?” 李泽岳大献殷勤,将食盒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卖相极好的糕点。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嘴上已经抹了胭脂……” “无妨,吃罢再抹一次也就是了。” “也好。” 赵清遥走到桌前,伸手捻起一块花糕,放入口中。 “嗯,确是好吃的。” “是吧,都是早晨在院里现采的花瓣,洗净后与现淘的米蒸好的,我府上的厨子可是当真用心了。” 李泽岳见赵清遥爱吃,不由笑了出来。 选出三种各吃了一小块,赵清遥也就吃饱了,又到铜镜前看了看,确认嘴上胭脂没掉,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 两人走下楼梯,小昙依旧爬在树上努力挂着绸带。 “小昙,你小姐屋里有我带来的百花糕,一会忙完别忘了吃啊。” 李泽岳喊道。 “知道啦殿下。” 一听说有好吃的,小昙怨念瞬间消散了,一下喜笑颜开。 走出内院,李泽岳左看右看不见赵离,不由好奇问道:“那小子去哪了?” “不知,今日街上姑娘多,应当是出去偷看哪家小姐去了。” 赵清遥冷哼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 太傅正在屋里与四皇子李泽风授课,李泽岳也没进去打扰,直接跟赵清遥一块出了府。 两人一人一匹高头大马,慢慢朝城外而去。 不愧是花朝节,京城内各个店铺门口都悬挂着美丽的花枝,有的夫人小姐头上还插着好看的簪花。 今日出城的人真不少,刚刚踏出城门,官道上全是一辆一辆的马车,都朝着玉河畔而去。 “当真是热闹啊。” 看着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盛景,李泽岳不由感慨道。 赵清遥不置可否,问道:“咱们去哪?” “去上林苑吧,许久没去过了。今日上林苑向高官勋贵们开放,也挺热闹,咱们也去逛逛。” 李泽岳笑着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两人身后。 出城后无法再隐匿身形的绣春司探子们尴尬地笑了笑。 看似是两人出游,实则他们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帮子人。 绣春司的人手、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卫、黑子…… 撤是不能让他们撤回去的,他们本就是要负责两人的安全,只能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莫要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黑子撇了撇嘴。 上林苑位于京城西南面,距离并不远,以他们的马速,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今日他们又不急,本就是出城游玩散心,上林苑也只是个目的地,他们两人骑着马说着话,吹着春风,自也是难得的惬意。 所以,原本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两人走了一个半时辰。 李泽岳骑在马上,就与赵清遥聊些衙门里遇到的趣事, 什么张旭昨夜被老婆打了,脸上带着被抓的血痕来上班, 什么柳乱又没洗头,乱糟糟跟鸡窝一样, 什么韩资教新人憋气,差点没让溺水的小伙子拽到水桶里去…… 赵清遥静静地听着,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两人许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了。 第121章 相亲的李洛 上林苑为皇家园林,占地范围极广,周袤三百余里,山川河流、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花团锦簇,豪奢无比。 平日里上林苑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可每逢佳节良日,皇帝都会下旨恩允达官显贵及其家眷们到苑中游玩,共赏盛景。 因此,今日的上林苑很是热闹。 两人踏马来到大门前,有几辆马车已经在此停放着,只等金吾卫验明身份便可入内。 听着马蹄声,值守的金吾卫郎将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这对缓缓靠来的年轻人。 只一搭面,这位郎将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一下变了脸色,三两步跑到两人马前,躬身施礼道:“卑职见过二殿下,见过赵小姐。” 金吾卫作为皇家禁军,有着前驱后殿之责,自然对李泽岳这张脸极为熟悉。 而这位能陪在二殿下身边,且相貌极美、喜着红衣的女子,自然就是定北侯爷的长女赵清遥了。 闻言,一旁不管认不认识两人的勋贵子弟和金吾卫们都忙转过身子,上前见礼。 李泽岳骑在马上,随意抬了抬手,便算回礼过了,扭头看向那位郎将:“宫里有没有来人?” “卑职未曾得到贵人们要来的消息。”郎将拱手低头道。 李泽岳微微颔首,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接着问道:“今日这上林苑防卫是谁负责?” “回殿下,是吴魏吴将军带队。” “是他啊……” 李泽岳想起那个健硕的年轻将领的身影,不由点了点头。 他对吴魏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踏实仔细的人,年轻又强大,还有功勋在身,值得信任。 李泽岳赵清遥两人一扯马缰,慢慢向苑内走去。 黑子目不斜视,紧跟着驱马走了进去。 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兵们也紧随其后。 郎将依旧对着李泽岳离去的方向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并未抬头。 就在刚刚,他还感受到几抹气息一闪而逝,隐入了苑内的阴影中。 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十三衙门专门负责总督安全的绣春司探子们了。 对于这两人有如此程度的护卫力量,郎将并不奇怪,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自带上一支金吾卫过去贴身保护呢。 至于对护卫们进行搜查,那更是笑话,这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园子,宫里没来人,今天他就是这座上林苑的主人! 见两人身影远去,郎将才直起身子,听着那些勋贵们的窃窃私语。 “二殿下果真俊朗不凡呢……” 一位国公家的俏小姐低声对旁边的闺蜜好友低声道。 她名为杨敏,杨国公是她亲爷爷,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那可不,二殿下此时尚未加冠,便已至九品之境,作词又是一绝,放眼南北三朝,到哪找如此年轻天才?” 与两位小姐同行的一名公子也凑进了话题: “听说下月武举,取的是天下二十二岁之下的年轻俊才,或入采律司、或入十三衙门、或入军中历练,成绩优异者,赐武进士出身,直接平步青云了。 只可惜二殿下出身天家,不需要参加武举,若不然直接下场拿个年轻武魁的称号,岂不是一桩妙谈?” 几人正说说笑笑着,忽地看见又有两骑自远处而来。 “哎,你看,那是不是康王世子和定北侯世子?” “好像还真是,之前我在一次诗会时近距离见过这位赵世子,确实是这般模样。” 几人面带惊奇地偷偷打量着赵离,这位定北侯世子可不常见,他自幼在定州生活,长那么大拢共没回京过几趟,一向极少露面。 关于赵离,京内也有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他不过也是个纨绔子弟,看他在京中那些作派,整日跟着一帮勋贵厮混,不是去青楼就是去教坊司,也不见他干什么正事,日后定北侯爷偌大的家底若是留给他,那大宁定北关算是完蛋了。 也有人说,这位世子自幼长于塞北,八岁便跟随斥候游于关外,十岁练刀杀人,十二岁匹马单刀捣毁一窝马匪,十六岁已然带兵策马于战阵之上,定、临两州早已流传着小侯爷之称。 种种不一的说法,早就给这位定北侯世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此时再看这两人,一人眉目含笑,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着什么。 另一人年纪小一些,愁眉苦脸,也不知在忧愁着什么事。 这位年纪小一些的自然是康王世子李洛了。 “说真的,赵兄,我现在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上林苑大门了,李洛突然一扯马缰,停在原地唉叹着道。 赵离无奈地回头,开口道:“是你突发奇想要与那吴家小姐见面的,明婉郡主好不容易才将她约出来,你怎么还萎了呢?” “主要是我这心里没个底,我害怕啊。” 李洛扯着马缰,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虽说人家确实是纨绔吧,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纯情少年,一想到马上就要见着未婚妻,他想想都紧张。 赵离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值守的金吾卫郎将主动迎了上来。 “卑职见过殿下,见过赵世子。” 李洛正心烦意乱着,没搭理他,赵离则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几位公子小姐也走了过来,朝两人见礼。 赵离只得从马上下来,朝几人拱了拱手。 他毕竟不是李泽岳,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马上受礼。 “赵世子怎得没与二殿下和赵小姐一同前来,他们方才进去。” 寒暄几句后,那杨敏忽地想起刚刚进去的李泽岳,开口询问道。 “啥?二哥在里面?” 一听这话,李洛立马来精神了,俩眼瞪着看向那小姐。 “哼。” 杨敏抽了抽鼻子,轻哼一声。 方才与你见礼你不搭理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又想起来问我了。 王府世子了不起啊,我爷爷是国公,我爹是吏部侍郎。 我亲姑姑还在宫里呢,木妃,听说过没有? 宫里拢共就三个娘娘诞下过龙种,我姑姑算一个。 李洛没搭理在那自顾自生气的杨敏,用力晃了晃赵离的肩膀,兴奋道: “走啊,赵兄,咱们去找二哥。 他主意多,定能给我想一个与人家见面既合情合理又不尴尬的好法子!” 第122章 铃兰的花语 上林苑内,通过大门便是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两人自是没有去里面逛游的兴致,一个是本就不感兴趣,不喜欢其中冷清的气氛。 另一个则是早就逛腻了。 往左侧拐,再走上约莫二里,便是上林苑的百里花海,万花争艳,美不胜收。 这百里花海,可是大宁十三道各家各族献上的珍贵花种孕育,囊括三千种类,所谓百花争艳,却不为过。 说到此事,又得再说起当今陛下初登基后御驾亲征之事。 说那北蛮南下,天子御金吾卫亲征,两年后大破蛮军,班师归朝。在那论功宴上,圣上醉酒,特赐凤躯临朝治理后方的皇后上林苑百里花海,以彰其功。 话是如此之说,但实际的情况据李泽岳所知还真并非如此。 母后在世时曾说,还不是当时年幼的太子李泽渊喜爱花草,驱使着太监们将东宫荒地种满仍不满足,嚷嚷着地不够大,花不够多,想要万花同放之景。 父皇当初不乐意,言说太子当走正道,当思万民,整日想些花花草草算怎么回事,训斥的他大哥抬不起头来。 终归是母后心疼孩子,在庆功宴上父皇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皇后才提出要百里花海这一说。 今日,花海绽放了。 一片片, 一层层, 花神所赐的春风拂过, 万里芳菲。 可皇后此时却是再见不得此番景象, 那位出身大宁豪族的嫡女,那位恩施天下念其德的女性,终究再不见这万里花飘。 十年了, 那位嚷嚷着要将天下万般花卉集于一堂的太子,也未曾再踏足过这百里花海一步。 或许在皇后过世后, 太子心里早就有了比他心爱的万千花朵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散步至此,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前,思绪有些茫然。 春风吹过,赵清遥见身边这人望着花海有些出神,眉间不禁也带上几分思绪。 她自是知晓这片花海的故事,只是没有李泽岳了解的那么深。 “若是皇后娘娘见着今日如此美丽的花海,心里也当是开心的。” 赵清遥伸出手指抚上了李泽岳的眉间,柔声道。 李泽岳皱起的眉宇被身边女子的柔荑抚平,转过头轻笑了下,摇了摇头: “母后生前就爱些花草,我与大哥随她的性子,也钟爱此事。 只是可惜了,大哥那么爱花的一个人,东宫再不复往日花草盛景,花圃都荒了下来。 而我那王府,却长年繁花簇缀。” “按你如此说,太子哥哥确是变了许多,但他终归是你我兄长,对你我还是如往日那般。 他的变化,无非是将闲余爱好转为民生大事,更成熟了些……” “连你也觉得那不过是些闲余爱好啊……” 李泽岳有些茫然地看着花间飞舞的蝴蝶。 赵清遥见李泽岳心情忽然有些低沉,想了想,还是握住了他的指间。 “我并非说这些爱好不好,只是觉得身为太子,确实当切身在乎民生国事,这才是一国储君。 太子哥哥绝对不是将这些兴趣放弃了,只是觉得没有时间,心里确实有了更需他在乎的事情,觉得比招呼那些花草更值得他去用心。” “应确实是这样。”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太子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胞弟,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太少交流了。 春节过后,他们唯一的交流也不过是前些天在宣政殿前那三两句话,散朝后也就各去各的了。 “大哥……” 李泽岳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心底的,到底是天下黎民,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两人牵着手,慢慢散步在这花海边,谁都没再言语。 走了一段时间,李泽岳晃了晃脑袋,觉得如此不太好,今日是陪清遥出来赏花开心的,他一个劲在这想这些事情作甚? “这花名叫铃兰,你看它这花朵,像不像一个个小风铃?” 两人散步到一片乳白色花圃前,朵朵垂头的铃兰随风摇曳。 赵清遥俯下身子,随手拨弄着绽放的花朵。 “我认的。” 她罕见地撅了撅嘴巴,只觉得李泽岳小看了自己。 李泽岳笑了笑,蹲在了她旁边,随手摘了两朵。 “你摘它作甚?” 赵清遥有些不乐意地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可曾听说铃兰花的花语?” “花语?” 赵清遥有些迷糊,在她的认知中,花便是花,何曾还有过花语这一说? 李泽岳手指夹着铃兰的花枝,对准阳光放在眼前,轻声道: “铃兰的花语, 是…… 历经苦难,幸福回归。 无论经受何等磨难挫折,幸福终将会回到我们身旁。” “一朵花,怎会有如此的说法?” 赵清遥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一支铃兰,有些不解地打量着。 李泽岳轻笑着:“每朵花都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正如这花朝节,也是在歌颂着自然的美好,祈愿花神能够赐下恩泽。 人们总是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期盼,这也许便是花的意义吧。” 赵清遥似懂非懂,只是掏出手帕,将这支铃兰包入其中。 李泽岳缓步走到赵清遥身后,将手中刚刚折下的三支铃兰扎在赵清遥的发簪旁。 乍一看上去,就像头上戴了几朵乳白色的小铃铛,随风摇曳着。 “花朝节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簪花吗,我觉得这铃兰便挺适合你。” 李泽岳笑着拨弄了赵清遥发间的花朵。 赵清遥转身避开,不让他去摆弄。 “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你戴出去见人,保准是最独特最美丽的那一位。” 赵清遥轻哼一声,对着阳光晃了晃脑袋,扭头看向身后的影子。 花影依旧在摇晃着。 风中,她似乎听到了铃兰花飘摇的轻响。 “幸福归来吗…… 还不错。”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拥有着美好结局的故事。 只要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路途坎坷些也无妨,不是吗? 第123章 李洛的未婚妻 “二哥——” 花田土坎上,有两骑缓缓而来。 “李洛?”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着来到他们面前的两人。 赵清遥冷哼一声,盯着赵离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得跑到人多的地方来看姑娘。” “冤枉啊。” 赵离摊了摊手,无奈道:“是李洛这家伙非要今天见上那吴家小姐一面,明婉郡主好不容易将人家约出来,他自己还不敢,非要拉上我一块过来。 这不是看到你们了,想着让岳哥给他出出主意壮壮胆子呢。” “你要见吴家小姐?” 李泽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咧开嘴巴,使劲拍了拍李洛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愿意成亲吗,怎得这会便等不及了?” “哎二哥,我这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与清遥姐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各方面的熟悉的很。 我这呢,啥都不知道呢突然给我许了场婚事,人家小姑娘还不知愿不愿意呢。 这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点不能马虎,我便想着提前见上一面,好歹能熟悉熟悉不是,万一那小姑娘确实挺好,我也不用整日愁那么很了。 更何况,我这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骂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都是轻的,人家吴小姐是五姓世家,诗礼传家,对我的感观定好不了哪去。 我便想着看看能不能通过见上一面、说说话来改变一下,总不能到了成婚的日子,人家还带着对我的恶心洞房吧。 两个人成婚,总归要有些感情不是?” 说起此事,李洛开始止不住地巴巴起来。这些话他一般是无处诉说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想来他这种感情,只有李泽岳能明白。 毕竟,谁让他小的时候一个劲在自己耳边嘟囔什么“爱情”、什么“自由恋爱”,给当时还幼小的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冲击。 李泽岳愣愣地听完李洛的一番话,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也就是说,你想在那吴家小姐面前装个逼呗。” 骤一听得如此粗俗的语言,赵清遥俏脸一红,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间。 赵离哈哈大笑起来。 李洛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抬着头叫嚷道:“二哥,你别乱说,我只是想单纯地和她说说话,认识一下而已!” “当真只是单纯见一面吗?” “当真。” 李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那你着急忙慌地来找我作甚?”李泽岳有些纳闷:“不是说明婉已经把她约来了吗,直接找机会去见面啊。” “这不是没这个机会吗,二哥,我当真不知道如何见面,见了面如何说合适啊。” 李洛扯了扯李泽岳的袖子,挑着眉毛道:“要不然你组个局呢?” “?” …… “明婉妹妹,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上林苑门前,一位气质恬静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秀眉轻撇,有些为难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哎,茵姐姐,你来京城日短,可是未曾来过这上林苑呢,今儿个好不容易遇着花朝节,怎得能不来逛逛呢。 妹妹与你说啊,上林苑那百里花海,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了呢。” 坐在吴茵对面的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神灵动,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忽悠着对面的吴家姐姐。 吴茵悠悠叹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自己对面的这位康王府的明婉郡主,之前明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可自从自己与那康王世子定了亲,这位妹妹就开始整日往她家府上窜,一副热络的模样。 这不,今日花朝节,便想方设法将她喊出来了。 她自是能猜到的,那明婉郡主如此费力将她叫来,无非是想凑机会让自己与那康王世子见面罢了。 “与他见面……” 吴茵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她自幼出身五姓大族,还是嫡长房嫡长女,早就知晓这种事情是躲不掉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许给了皇家! 皇家那是什么地方,据老家那些老婆子们说, 那可是龙潭虎穴! 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礼的乖乖女,到了天家不得让那些人给活吞下去? 还好,自己去的不是皇宫,只是皇帝亲弟弟家的王府。 还好,自己不是去当那王爷的侧室,当的是那康王府世子爷的正室。 吴茵轻轻拍拍自己并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脯。 正室还好,正室还好。 日后怎么说也是个王妃呢,总归是没人敢无端欺负自己的。 吴茵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可心静下来后,少女又总是忍不住地想,那康王世子李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纨绔、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这是世人贴给他的标签。 其实,吴茵是有些失望的。 想来这种纨绔子弟,当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不过是两家联姻的工具罢了。 然而,明婉郡主这些日子整日来与她说话,又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 “如果他当真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份亲事,他又怎得会让他妹妹来找我呢?” 这些日子,明婉可是没少说李洛的好话,什么为人踏实,什么孝敬长辈、什么极善音律之类的…… 潜移默化之下,吴茵对李洛的感观……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 “茵姐姐?” 见吴茵有些出神,明婉又催促着叫了一声。 “嗯,那便依着明婉妹妹吧。” “好!”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应道。 很快,马车通过了金吾卫的检查,朝上林苑内驶去。 还未曾到花海,明婉郡主忽得听到马车外出现了些动静。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自家王府的护卫在说话。 “十三衙门绣春司,这是我家王爷的玉牌。”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明婉和吴茵掀起车帘,看着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枚龙纹玉牌。 明婉认的这玉牌,确是她二哥最喜欢的玉佩。 “卑职见过郡主,奉二殿下命而来,邀明婉郡主与吴家小姐参加今日午时的诗会,于苑内天祥阁进行,万望郡主与吴小姐到场。” 第124章 天祥阁 天祥阁位于上林苑那层叠的宫殿群中,是一座精致而豪奢的偏殿。 此时,留守于上林苑中的太监宫女们正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天祥阁稍后的诗会。 二殿下的邀请函此时已然送到了每一个前来上林苑游玩的客人手里,在半个时辰后,这座大殿会被大宁京内近一半的勋贵子弟们填满。 厨子们正在伙房里忙碌着,他们要在一个时辰内做出两百人份的大餐。 刚刚来到上林苑的勇毅伯府众人也收到了邀请。 虽说勇毅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可人家邓伯爷如今在十二卫里也是实实在在有军功在身的实权将军,陆夫人也有诰命在身,自然有进入上林苑的资格。 今日邓勇邓杰父子都要当值,来的只有陆夫人与陆家兄妹、以及…… 陪着陆姑苏一同出门的晓儿。 晓儿完全是怕陆小姐出门照顾不好自己才跟着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贪玩。 他们是在门口收到的天祥阁诗会的邀请。 “二殿下办的诗会?” “是的,公子。” 在上林苑门口负责邀请工作的绣春司探子与跟着陆家兄妹前来的蜀王府侍卫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我知道了。” 陆瑜咂了咂嘴巴,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 “殿下相邀,自是要去的。” 陆姑苏戴着面纱,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其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勇毅伯府的马车缓缓向苑内走去。 在蜀王府侍卫跟在马车后经过大门的时候,那绣春司探子突然出手拍了下那侍卫的屁股。 “啪。” “nm……” 侍卫屁股一紧,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探子一眼。 绣春司探子不动声色,只当什么事丢都没发生,朝后面那一位还没受到邀请的勋贵走去。 马车的车夫是身体已然痊愈的郑伯,他自然察觉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嬉闹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蜀王府的氛围确实不错。 “我就不过去了,在苑内随便逛逛即可,诗会是你们年轻人热闹的地方,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 马车上,陆夫人轻笑着说道。 “姨母……” “没关系,你们去吧,多参与些这种场合对你们也有好处。” 马车缓缓停在了天祥阁门口。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殿内已然传来阵阵笑声。 陆瑜掀开车帘走了下去,陆姑苏伸了伸胳膊,有些犹豫。 “去吧。” 陆夫人温柔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是。” 晓儿陪着陆姑苏下了马车。 她既然跟着出来了,自然是要陪在陆小姐身边当丫鬟的。 天祥阁门口,李洛正站在那里笑呵呵招呼着宾客。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必如此,但今日这个活计是他自己申请的,无非就是想着靠这个机会和吴家小姐先见上一面。 陆家兄妹缓缓上前,晓儿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康王世子。” 陆瑜点点头,示意自己有数了。 李洛这边却没人提醒了,他自然是不认识陆家兄妹的,只觉得这两位气质当真出众。 然后他就看到了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晓儿。 晓儿还冲他俏皮地笑了一下。 “?”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瑜便已然来到了他身前,拱手道:“在下陆家陆瑜,见过世子殿下。” 李洛这才反应过来,明白晓儿怎得跑到人家家里当丫鬟去了。 “原来是陆兄,久仰大名,早闻陆家藏雨剑冠绝天下,今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李洛一边笑呵呵地拱手,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陆姑苏。 嗯……二嫂子确实是那个! “殿下客气了。” “行,都是自己人,我先不与你寒暄了,日后咱们再好好喝上几顿。 陆兄与陆小姐直接向里走,里面有太监宫女领路,陆兄可以直接去殿内找二哥。 陆小姐可跟着宫女去屏风后,这种场合小姐们不宜抛头露面,她们都在那里饮茶说话。 一会诗会开始后,会有佳肴奉上,那些公子们念的诗在屏风后也能听得仔细。” 李洛撤开身子,伸出胳膊示意三人可以先进去。 陆家兄妹又对李洛施了一礼,朝殿内走去。 晓儿又想屁颠屁颠跟上去,却被李洛一把拽住了。 “你去作甚?” “别家小姐都有丫鬟,就陆小姐没有,奴婢怕她不自在。” “你可想好,清遥姐也在里边呢。” “啊?” 晓儿愣住了,眨了眨眼睛。 …… 晓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弃陆小姐不顾吧。 到时候她们两个若真是闹了什么矛盾,以她蜀王府第一丫鬟的面子,想来也能帮着调解一番。 大丫鬟晓儿昂首挺胸地走在陆姑苏身后,心里如此想着。 李洛继续站在门口等待着他那位未婚妻。 吴家马车上, 明婉郡主和吴茵正从百里花海往天祥阁赶来。 “茵姐姐,我家二哥举办诗会可当真是罕见的事情啊,虽说他有着如此词名,可大多都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 办这正儿八经的诗会,算起来还真是头一次呢。” 明婉依旧叽叽喳喳着。 吴茵轻轻颔首,身子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掀起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景观已经从茫茫的花海变成了堂皇的楼宇宫殿,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那康王世子见面了。 明婉见吴茵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好笑地抿了抿嘴唇。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没一会功夫,明婉便透过窗帘,看见了不远处已经站在门口等待着的自家废物哥哥。 “嗯…… 茵姐姐,妹妹肚子有些不适,想去方便一下。 姐姐先进去,妹妹随后就到。” 明婉眼睛一转,深吸口气把自己脸色憋的涨红,然后用手捂着肚子,语气装作急切的样子。 “什……?” 吴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婉就已经叫停了马车,捂着肚子跳了下去,三两步便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这算什么嘛……” 吴茵长长叹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在天祥阁大门前缓缓停下。 吴茵掀开了车帘,东张西望了一阵,没发现明婉的影子,又叹了口气,从马车上慢慢走了出来。 随后,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正一脸猪哥样痴痴看着自己的公子。 第125章 桔梗花 李洛很懵,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到自家妹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内急的样子,小脸涨的通红,朝天祥阁后门窜了过去,还偷偷冲他挥了挥拳头。 紧接着,他妹妹刚刚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放在了他面前。 李洛眨了眨眼睛,大脑还没转过来圈子,一名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姑娘就抚着衣摆轻轻从马车上走下。 白皙的脸蛋、清亮的眼睛、淡雅的书卷气…… 李洛就在这一个呼吸之内认出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 或许是有些惊艳的原因,李洛意识到自己紧盯着人家小姑娘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确实有些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吴茵见这男的终于想起了礼节,鼻尖轻皱了一下,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规矩上前见礼: “见过公子,不知天祥阁可是从此处入内?” 她自是不认得李洛的,只是觉得这眉眼有些熟悉,不知是从哪见过。 听得吴茵问话,李洛忙不迭点了点头,道:“进门直走便是,里面自有宫女领路。” “嗯。”吴茵轻轻颔首,再冲眼前这人矮身一礼,这就要转过身子。 李洛呼吸急促了几分,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这个机会,难道就只说这两句话便结束吗? “等……小姐稍等。” 李洛终究还是出声道。 吴茵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细声道:“公子可还有事?” “这个……那个……”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洛此时却有些犯难,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忽得,他想起了那百里花海,想起了出游的小姐们头上的簪花。 李洛看着吴茵身上的天蓝色马面裙,脑子一抽,开口道: “小姐可是喜欢蓝色?” “嗯?” 吴茵有些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花,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于苑内渼陂湖畔,极为适合你。 小姐若是不嫌弃,我、我可此时去渼陂湖采下几束,为小姐作为簪花。” 李洛紧张地看着吴茵的眼睛,磕磕绊绊道。 闻言,吴茵平静而白皙的脸一下变得涨红,瞪大了眼睛,连忙后退着摆手道: “谢、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婚配,还……还请见谅。” 说罢,吴茵扭头就跑。 “哎,你别走啊,我知道你有婚配。”李洛还在后面叫着。 吴茵跑的更快了,知道我有婚配你还与我说如此之话,这算什么? 私…… 私通? 吴茵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上天祥阁台阶时一个不留神踩空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去。 眼看着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的汉白玉台阶,小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嘭——” 吴茵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并不如何宽阔却很是温暖的怀抱中,嗅到了他身上有些熟悉的香气。 “是哪种香味呢?” 吴茵回过神来,突然想起现在完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还趴在这人的怀里呢。 她连忙用手支撑起身子,回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充当肉垫的那个人。 竟还是那位公子? 他此时紧皱着眉头,背部似乎被台阶硌坏了,一时躺在上面难以起身。 “你、你没事吧。” 吴茵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洛摆了摆手,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 看着吴茵有些担心却依旧保持着距离,不敢上前仔细询问的模样, 李洛想了想,问道: “我只是想问你,若是与你婚配的那人今日送你那冰蓝桔梗当簪花,你会不会收下?” 吴茵脸色又是一红,刚刚她见那人舍身挡在自己身下,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心里还存着这般心思。 既然如此,却是不能再与他如此纠缠下去了。 她秀眉一挑,涨红着脸庞,盯着李洛回答道:“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花,我为何不要?” 哼,这下死心了吧。 吴茵本想着从那登徒子公子脸上看到无措与失望,可谁知那人眉间竟涌上藏不住的喜意。 “这是个疯子不成?” 吴茵又看了那模样还算俊俏的公子一眼,连忙转身朝殿内走去。 “太可怕了。” 吴茵心里这般想着。 …… 天祥阁二楼雅间内,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沾沾自喜的李洛。 他自是听不到两人刚刚交谈了什么,但他能看到的是,两人似乎发生了争吵,然后吴家小姐跌倒,李洛冲上去英雄救美,然后继续争吵,人家小姑娘都快把手指头塞他脑缝里了,这小子还那么开心。 “哎,他干什么去?” 李泽岳看着李洛匆匆抢过一位金吾卫的马,往西坡而去。 站在李泽岳身边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身披铠甲,背负大弓,端得一番英武的模样。 “末将去通知一声,让他们跟上去。” “不必,康王府自有侍卫跟随。” 李泽岳摆了摆手,举起茶壶,往桌上的两个茶盏斟上了茶水。 他拿起一枚茶盏,看向这位年轻将军,口中道:“来。” 年轻将军连忙上前接过。 李泽岳捻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玩笑道:“今日这值守上林苑的差事,怎得落到了吴将军头上?” 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将军自然是吴魏了。 说是年轻,其实他也已然二十八岁了,少时投军练就一身好武艺,前些年随军入蜀,大破雪原之国,回京后马不停蹄前往西域,又随安西都护平众部族叛乱。 在此过程中,吴魏立下赫赫军功,成了金吾卫最年轻的将军。 吴魏正举杯喝着茶水,听得李泽岳言语,想了想,也玩笑道: “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将上林苑的值守之事要过来,将公子小姐们保护好,总归也是份功劳,还能顺便踏青散散心。” 李泽岳轻笑两声:“我记得,吴将军也有爵位?” “只是个县子罢了。”吴魏谦虚道。 “那吴将军可曾有了婚配?” 李泽岳出其不意道。 吴魏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老脸竟有些泛红,答道:“尚且没有。” “啊?” 李泽岳有些意外,道:“将军年少有为,既有爵位在身,又有军功百转,怎得还未许上亲事?” 第126章 不着调的王爷 吴魏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道:“非是末将不想娶亲,这些年来军中前辈也与末将介绍过几位名门小姐,只是……唉。 末将出身猎户,家中双亲已去,孑然一身惯了,不知何时便会死在战阵上,实在是不想再拖累良家女子。” 李泽岳挑起眉头,想了想道:“这可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成婚生子,香火如何绵延?” “末将何曾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老家尚有大哥大嫂,他们前些年已然生下两儿一女,倒也不用末将操心此事。” “哎,你可不能如此想。 吴将军此时尚且年轻,且身居高位武功高强,若无必要无需亲自陷阵冲杀,如何会说死就死呢。 更何况,成亲后每次出征回来,想想家里还有爱妻烧好饭菜等着你,岂不是心里想想就满足? 要我说啊,还是赶紧找上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才行,还能有个牵绊。 若不然,你一直抱着孑然一身上阵便死战的想法,早晚都得出事。 你若出了事,我大宁未来几十年靠谁保土开边? 我大哥不得愁死了?” 吴魏愣愣地看着风轻云淡说出一堆歪理的二殿下,怎么想怎么别扭。 作为大宁皇帝的斩马刀,每逢战事必死战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功勋百转的立身之本。 你李家拥有一个忠勇死战的猛将……不好吗? “老吴啊,你就老实地听我的,你这浓眉大眼的又不是找不着媳妇,老单着干什么? 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我姐锦书怎么样?” 李泽岳笑呵呵地搂住了吴魏的肩膀。 “?” “殿下,这可使不得,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的人物,怎可屈尊于我这腌臜武夫,可不能如此玩笑。 末将,惶恐。” 吴魏忙拱了拱手垂下头,口中连忙道。 他看了看二殿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底有些讶异于他的……该说豪放呢,还是不着调? “这样啊……那我再帮你多注意注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拍了拍吴魏的肩膀,笑道。 吴魏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二殿下性情随和,谁曾想竟随和到了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地步。 看其眼神透亮,笑得如此真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间,雅间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 李泽岳挑起眉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与吴魏对视一眼,道:“进。” 一位绣春司探子匆匆推门而入,躬身施礼,嘴中说道: “北蛮使节有三人已至上林苑,此时正在大门前等候。” “北蛮使节? 他们来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皱起眉头,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吴魏,问道:“吴将军认为呢?” 身为负责此番花朝节安全事宜的上林苑临时总守备,吴魏自然拥有讨论此类事件的权利。 吴魏沉吟片刻,看向绣春司探子,问道:“确认只有他们三人?” 绣春司来人点点头,答道:“金吾卫的兄弟们巡查过了,周遭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若他们只是单纯来赏景也就罢了,直接让他们进来便是,我大宁自有容人之量。 可他们若再带有什么目的,今日苑内朝中勋贵云集,只怕有意外发生。”吴魏面色凝重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再次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起身正色道: “金吾卫中郎将吴魏。” 吴魏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垂头拱手听令: “末将在!” “命上林苑内所有巡防金吾卫提高警戒状态,拉大巡查范围,派百人队护卫天祥阁内部, 巡逻伍队启用机弩,必要时可便宜行事,若遭遇严重情况,可燃烟火令。” 李泽岳一字一句道。 “末将领命。” 李泽岳再看那绣春司探子,道: “贾保听令。” 名为贾保的绣春司单膝跪地,应道: “卑职在。” “去将那三名蛮子请来天祥阁,就说本王举办诗会,特请三位莅临。 记住,是请来。 不来,也得来。” “谨遵总督大人令。” 贾保匆匆起身,接过李泽岳递来的十三衙门总督黑龙令,朝上林苑大门而去。 吴魏也转身朝李泽岳施了一礼,道:“殿下,末将也下去办了。” 李泽岳对吴魏微微颔首:“有你在,我是安心的。” …… 比起二楼那凝滞的氛围,天祥阁一楼殿内此时却是一片轻歌曼舞。 殿内极为宽敞,已然摆放好了数排矮桌,供前来赴宴的公子们休憩。 殿内西侧摆放着一片屏风,轻纱拂下,将其后的景象遮得严实。 同样的,这里也摆放着两排矮桌,这里是小姐们的地盘。 殿内已有舞姬翩翩而来,乐师坐于阶上,奏着乾安乐曲。 相熟的公子们三三两两聊着天,矮桌上已有瓜果佳酿摆上,偶尔聊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诗会嘛,是这个时代上层阶级社交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会,而不是诗。 当然,诗是在此等场合下表现自己的一种形式,好些坏些都无所谓,若你身份显赫,把一片两片三四片写上去,都有人夸你写的明了质朴,颇具风格。 而小姐们那一桌则清雅的多了。 她们恬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与好友说着话,偶尔伸出素手捻只瓜果,吐籽都是那么清秀可人。 若是见着有认识的小姐走进来,这才会扯着裙子轻轻站起,小跑到那人跟前,神色高兴地谈起话来。 总体来说,今日天祥阁诗会的氛围属实不错。 勋贵子弟们嘛,有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同窗,有两家关系密切少时便在一起玩的伙伴,相熟的自是不少。 屏风后, 陆姑苏静静地坐在矮桌前,看着周围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晓儿乖乖跪坐在陆姑苏身后。 “你认识那一位吗?” 陆姑苏旁边的位置上,有两名小姐正悄悄交头接耳着,目光时不时瞟向陆姑苏。 “人家不戴着面纱的吗,我又看不清模样,怎得能认识?” “看其戴着面纱,会不会……” “你莫要乱说话,人家想戴便戴,莫要随意揣测人家。” 杨敏皱着眉头低声训斥着自家闺蜜。 第127章 姐姐和妹妹 “我又没说什么……” 身旁好友委委屈屈道。 面纱下,陆姑苏轻笑抿起嘴角,以她的境界,自然把一旁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杨敏与身旁好友又偷偷打量了陆姑苏几眼,只觉得这位小姐举手投足间气质当真不错。 “好温柔的姑娘……” 杨敏本就是大大方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陆姑苏气质绝佳,身后的美貌丫鬟行止间也如此有礼数,心道不知又是哪家的大小姐,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杨敏悄悄把屁股往陆姑苏旁边挪了挪,探头探脑道: “这位……姐姐?” 陆姑苏扭过脑袋,轻轻对杨敏点了点头。 简简单单这么个动作,让杨敏如沐春风。 “不知姐姐是京内哪一府第,不是妹妹自夸,咱京内各府上的姐妹们妹妹大都见过,可当真是没见过像姐姐这般……气质如此出众的呢。” 杨敏又挪了挪屁股,又靠近了陆姑苏一些。 “我只是与勇毅伯府有些关系,此番是第一次进京,自然是没与妹妹见过的……” 陆姑苏也挪了挪屁股,把身体正面对着杨敏。 “原是如此,是妹妹唐突了…… 还未介绍,妹妹姓杨,单名一个敏字,见过姐姐。” 陆姑苏忍住江湖上抱拳见礼的冲动,轻声道:“我姓陆,名姑苏,亦来自江南姑苏,见过敏儿妹妹了。” “陆姑苏……” 杨敏喃喃道,她非是江湖中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单纯觉得有些耳熟。 “姑苏……陆家?” 杨敏眨了眨眼睛,似乎从哪里听说过。 一直跪坐在身后的晓儿见两人互相认识完了,便站起身子,拿起矮桌上的茶壶,给陆姑苏和杨敏斟茶。 “好懂事的丫鬟。” 杨敏接过茶杯,心里暗暗道。 只是…… 她回想着刚刚这面容纯净的丫鬟斟茶的手法,怎得颇有一番宫廷风范? 因为有个贵妃姑姑,杨敏也没少见过宫女斟茶,两者的手法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已经不在一个境界了。 一个丫鬟,在宫廷茶艺上,将贵妃宫里的宫女碾压了? 杨敏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偷摸细细打量上了陆姑苏。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姑苏掀起面纱饮茶时的那张温婉面庞。 “好美……” “世界上怎得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陆姑苏似乎察觉到杨敏的视线,转过头来,又是抿嘴一笑。 “俺不中咧——” 杨敏本来就是个颜控,看见李泽岳和赵离都能犯花痴,别说如江南般温柔的姑苏朝她微笑了。 心脏都狠狠地多跳了两下。 没等杨敏接着套近乎,屏风轻纱处又被掀开,走进了一道大红的倩影。 霎时间,将在场小姐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清遥姐?” “我就说嘛,二殿下的诗会,清遥姐怎么会不在场?” “赵姐姐,那夜的烟花当真好好看啊。” “只可惜,那夜的烟花只属于赵姐姐一人,咱们也就沾沾赵姐姐的光吧。” 那位红衣姑娘一到场,就引得气氛高涨起来,在座的小姐们都纷纷起身,与她打着招呼。 红衣姑娘轻笑着,向姑娘们一一回应着,落落大方。 杨敏也看向了赵清遥,看向了那位众星捧月般的女子。 再把视线收回来时,却看到自己这位陆姐姐已经默默把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面庞。 “姑苏姐姐?” 杨敏轻声唤道。 “无事。”陆姑苏声音愈发轻了。 杨敏见陆姑苏不说话了,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她坐在陆姑苏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见赵清遥把目光投向这里,又咧开笑脸,兴奋地挥了挥手,道: “清遥姐!” 杨敏自是认识赵清遥的,两人关系还不错。 赵清遥含笑走来,刚想与杨敏说话,却忽得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那是正猫着身子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心里还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晓儿。 “?” 赵清遥将视线向旁边移, 也看见了那位……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温婉女子。 赵清遥笑容滞在了脸上。 陆姑苏有轻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碰面。 晓儿抬起脑袋,小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杨敏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心下不禁疑惑起来。 晓儿紧张地把地板都快抠烂了。 赵清遥站在矮桌前,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是那混蛋的朋友罢了,借住在家一段时间,没什么的。”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李泽岳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那混蛋需要陆家的力量,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英雄救美,美人报恩,饭都差点喂嘴里了,都住在一个府上呢,还自己骗自己呢?” “可、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是打个招呼,上啊赵清遥,拿出你正宫的风范来。” “呸,什么正宫,我何时允他娶好几个了?” 赵清遥心里一片乱麻,似有好几个小人吵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这时,那戴着面纱的温婉姑娘却缓缓起身, 在众人向此处投来的目光中, 主动矮身一礼: “姑苏,见过清遥姐姐。” “?” 赵清遥呆滞住了,张了张嘴:“妹妹…… 不必多礼……” 她口中喃喃道。 陆姑苏轻声道:“前些日子让姐姐误会了,当时妹妹身上有伤腿脚不便,再加上有些乱了方寸,没能及时与姐姐解释,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赵清遥依旧喃喃着,还没回过神来。 这妮子, 是怎么回事? 你那么堂堂正正落落大方的,我犹犹豫豫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怎得显得我如此小家子气? 赵清遥终于回过神来,轻叹口气,人家都已经主动叫她姐姐了,她自是不能再如此扭捏。 “姑苏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且安心在……在府上住着,他是个热心肠的,讲义气重感情,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只是,他平日处事有些不着调,还请妹妹多担待些。” 陆姑苏又柔柔一礼,应道: “姑苏自是听姐姐的。” “嘶——” 见陆姑苏如此懂事温柔的作态, 赵清遥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酸麻极了。 第128章 诗会开锣 吴茵静静坐在偏角落的位置,看着赵家姐姐和那气质温婉的小姐略显尴尬地交流着。 总共也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赵家姐姐便好似败下阵来般,与那位气质丝毫不落下风的小姐互施了一礼,随后走到自己的位置。 吴茵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那姑娘,有些奇怪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侯府的赵家姐姐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似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姐姐,没想到今儿个竟然罕见地有些失态。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等吴茵琢磨清楚,轻纱再次被拨开,露出一张明丽的俏脸。 “见过明婉郡主。” 在场的众小姐们见着来人,纷纷起身施礼。 明面上来说,明婉还是在座身份最尊贵的人,二殿下举办的诗会也算是正式场合,礼数自是要周到些。 待小姐们施完礼后,明婉又朝众人轻轻回了一礼,摆出她那标志性的咧嘴笑: “明婉见过诸位姐姐,诸位姐姐安好。” 康王府家的明婉郡主,最是活泼,最是机灵,最是讨人欢心,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就连京城内嘴巴最刻薄的小姐,也挑不出这位郡主一点毛病。 吴茵叹了口气,看着明婉搂着赵家姐姐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还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瞄了两眼,满脸都是坏笑。 赵家姐姐循着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还浅浅地点头一笑。 吴茵连忙回了一个笑脸。 明婉郡主跟赵清遥又说了会话,这才向吴茵走来,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吴茵板着脸不搭理她。 “怎得了茵姐姐,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婉探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道。 吴茵叹了口气:“你刚才溜走了,却是不知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语气中带着些不敢回忆的恐惧。 明婉心里一沉, 自家废物哥哥莫不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快与我细细说说。” “也不知这天祥阁大门口迎宾的是谁家的公子,说话毫无分寸。 上来就要去那渼陂湖取来什么冰蓝桔梗,说要赠与我做簪花,我都说了已有婚配,他却还不依不饶,吓得我赶紧跑进殿里边了。” 吴茵拍着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 闻言,明婉灵动的眼睛一下呆滞住了。 …… 屏风另一侧,公子们说笑交谈的气氛也很是高涨。 赵离和相熟的几位勋贵坐在一起玩闹着,时不时小声谈论上几句刚刚遇上的谁家小姐,模样又俊俏了,身材又变好了。 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简直和李泽岳一模一样。 这一帮小团体毫无疑问就是李泽岳的纨绔朋友们了,也是幼时那一批和李泽岳一同在太傅座下就学的发小们。 他们其中,有大将军的儿子、国公的孙子、贵妃的子侄,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却还享受着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堪称京城最大的毒瘤。 在场的公子们,俨然也是这一帮人身份最高。 当然有人不齿于这群家伙,认为京内有这样一批人在,完完全全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敢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过,反而…… “赵世子,我敬你一杯。” 赵离打量了一眼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孙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很给面子地拿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身旁几人撇了撇嘴,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离又与那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说了几句话,等人家走后,他这才抬腿在几人屁股上一人轻踹了一下。 “笑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有人给我敬个酒怎么了,你们再笑给人都笑跑了,其他想给我敬酒的人都不好意思过来了怎么办。” “平日里清高的不行,自以为是读书人,这会又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兵部尚书陆伦的儿子陆息又瞥了眼刚刚离去那人的背影,不屑地说道。 “行了行了,读书人,脑子不就得转的灵活些嘛。”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呢,怎么那么开心?” 楼梯上,有白袍公子缓缓走下,面带微笑。 见得来人,在场的公子们连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轻笑着抬了抬手,道:“免礼免礼,今日大家一起聚一聚玩一玩,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 “岳哥,快快,我们方才在门口发现了位小姐,那气质身段真是一绝,只是带着面纱,看不清面貌,想来应当也是绝美的。 就是和那人一块来的,你认不认识?” 杨国公家的孙子杨逸忙朝李泽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向那位坐在角落的青衣公子看去。 李泽岳循着杨逸的目光,看见了……陆瑜。 “……” “啪。” 李泽岳抬手轻轻拍了下杨逸的后脑勺。 “啧,岳哥,打我干啥。” 杨逸抬手理了理发髻,看看有没有让李泽岳给扇歪。 “那姑娘你就别想了,已经住到我府上了,想看姑娘再另找个去。” “啥?” 兄弟几人一下就傻眼了,思索片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一脸无奈,道:“那姑娘是藏雨剑庄陆姑苏,我姐姐知道这件事。” “哦~” 几人又把目光移到了李泽岳身上,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去去去,一个个整日就知道对这种事上心思。 诗会这就开始了,赶紧的,都回你们座位上去老实坐着。” 几人撇了撇嘴,又相互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丝竹声依旧飘扬在殿内, 二殿下到场后,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诗会的开始。 李泽岳同样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停在了大殿汉白玉台阶下。 其内走出三个身影,北蛮正使白桦,吾侗义子吾杨,以及……那位北蛮国师的关门弟子。 三人拾阶而上,大步流星走入殿内。 就这一瞬间,天祥阁内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赵离眼神瞬间冷入冰点,右手放在桌沿,那是能最快拔出佩刀的地方。 陆瑜手指轻磕桌面,眼神思索,细细盘算着。 其余人或面露惊讶,或皱起眉头,各有神色。 李泽岳面无表情,轻轻起身。 “吾等见过大宁蜀王殿下,今日殿下能邀请我等来此,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第129章 赏景的车夫 “是二殿下把他们邀请来的,这是为何?” “好好的一个诗会,怎得将北蛮子叫来了,他们懂个屁的诗啊。” “莫不是二殿下想在北蛮子面前装个逼不成? 这样……也行。” 在场的公子们脑海中纷纷转过百般思绪,猜测着李泽岳此般的目的。 在场的都是大宁的勋贵子弟,凡大家族出身,哪里有真的蠢货? 他们心里都能想明白,二殿下既然将这三个北蛮子请来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若不然为何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时间,他们屏气凝神,紧盯着北蛮三人。 陆瑜手指又在桌面上轻敲了三下,略一停顿,眉头轻解,但紧接着又重新皱了起来,手指又无意识地轻敲着。 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李泽岳将三人请来的原因。 李泽岳怕这北蛮使节到上林苑别有目的,这才把他们叫来诗会,拴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盯着这三个家伙。 那这三个北蛮子今日进上林苑又有什么目的呢? 陆瑜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这三人的一举一动。 屏风后的小姐们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 “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咳咳,不亦乐乎。” “今日恰逢盛景,既然北方的客人到了上林苑赏花,本王又怎有不招待的道理? 魏使既然到了,还请入座吧,尝尝我这大宁的宫廷花雕与魏国的美酒有何不同。” 李泽岳笑容温和,抬手示意宫女们领着三人入座。 北蛮三人施礼谢过这位大宁王爷,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 “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那咱们今日的诗会便正式开始吧。” …… 天祥阁外,北蛮使节三人乘坐的马车上,一位身着黑衣的车夫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看着自家三个大人走进了殿内,便轻轻拨转马头,朝西边缓慢而去。 金吾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刚要动作,却见一名全身黑衣的探子无声无息间悄悄缀在了马车后。 金吾卫们停止了动作,没有打草惊蛇。 吴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刚刚所停放的位置,皱起眉头,看向西边马车离去的方向。 “吴将军。” 有金吾卫郎将走到吴魏身边,等候命令。 吴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绣春司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可他只有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情况……” 那郎将面色犹豫道。 “那是因为他们只让你看到了一个人。” 吴魏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 “绣春司每个人都是二殿下所挑选出的十三衙门精锐,最善隐匿身形,都是追踪潜伏暗杀的好手。 你们看到的那人,是故意显露出身形的,给咱们打个招呼。” 郎将默然。 “行了,你进去给二殿下说一声吧。 我去通知下去,让巡逻的小队都注意着点,我倒要看看这群北蛮子在打什么主意。” “是。” 郎将拾阶而上,匆匆向殿内走去。 此时殿内诗会已经正式开始,李泽岳刚刚宣布今日诗会可以花为题,赋诗作词,以赞花神。 琴声婉转,轻纱慢扬,一位身披甲胄将军扶剑而来,与其内气氛格格不入。 郎将俯身趴在李泽岳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李泽岳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坐在角落的陆瑜看了李泽岳一眼,再看向那三个面不改色品尝瓜果佳肴的北蛮子。 好气啊,好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泽岳看了一眼急的手指都在桌面上敲出残影的陆瑜,不禁有些好笑。 “陆瑜,坐到这边来。” 李泽岳拍了拍他旁边的那个无人的座位。 “?” “这个就是陆瑜?” “金陵知府的儿子?” “藏雨剑庄的嫡长孙?”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的那个青衫公子。 “长得确实不错,听说他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 “嘿嘿,你说他们会不会……” “我草,你还真别说。” 陆瑜犹豫片刻,在这种场合终究还是不能驳了李泽岳的面子,起身绕过众人,坐到了李泽岳身旁。 青衣白衣坐在一起,眉间俱有一番风流意味,让人颇感眼前一亮。 “好好嗑啊……” “孩子,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陆瑜听着周围的议论,不禁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把我叫过来作甚!”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我看你那么着急的模样,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给你讲讲具体情况。”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在场许多有心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陆瑜……这是谁?” 吾杨好奇地打量着看起来与李泽岳颇为亲近的青衣公子,向白桦问道。 “江湖泰斗陆听风的孙子,来参加春闱的,暂住蜀王府。” 白桦想了想,答道。 国师小弟子突然开口问道:“此人才学如何?” 白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国师小弟子略一沉吟,轻声道:“一会倒是可以试探一番,如果我猜的没错,此事倒可以拿来做些文章……” …… 贾保和绣春司众探子紧紧跟在那辆马车之后。 自那车夫驾着马车从天祥阁出发后,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他似乎真的别无目的,只是单纯地在赏景。 上林苑很大,景色更是美妙无比,这车夫每到一处景色,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 “这家伙……” 贾保眉头紧皱,以他多年从事捕头的经验来看,这家伙四处闲逛,绝对是有目的在身的。 那车夫绝对猜得到有人跟着他,他也根本就没想隐藏身形。 他来到那么多景点,每一个都要逛上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混淆这些跟踪他的人,让贾保他们分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马车继续前进,贾保依旧缀在车后。 这人已经转了三个景点了,再往前就是渼陂湖。 他是在观察地形? 观察上林苑的地形作甚,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还是说,他其实本身有目的地,他只是想单纯摸清那一个地方的地形,他逛那么多景点,只是不想让他们猜出来他的目的地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这样的话,他想在那个目的地里做什么?还是只是为了单纯的观察,为了日后要实施的计划? 贾保用自己的经验分析着。 第130章 大宁的文华小姐们 渼陂湖位于上林苑西南部,水域广阔,占地周围十四里,当今陛下扩建上林苑后,关中八水尽入上林。 渼陂湖已然存世上千年,在春秋文献中便已然有了关于它的记载,至于再往前的朝代……由于常年的战乱,有许多针对性的文献都遗失了。 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湖,今天一如既往地静静坐落在上林苑西侧,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上林苑内最美的湖泊。 此时正值午后,湖面上漂浮着粼粼波光,承载着关中春日太阳撒下的暖意,湖上亭台楼阁,有几位夫人正在其内休憩。 和风徐徐。 李洛一路奔马来到了渼陂湖湖边。 由于一路长途奔波,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从马背上轻轻跳下,李洛喘息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蓝桔梗……在哪呢?” 纵目远眺,大湖似乎没有边际一般,湖岸有各种草木摇曳。 其实渼陂湖有冰蓝桔梗花的事他也是听说的,当时见着自己那花容月貌的未婚妻,脑袋一热骑上马就来了,也忘了找人仔细问问。 “唉,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总是曲折的。” 李洛叹了口气,牵马缓缓走在湖边,寻找着那罕见的冰蓝桔梗花。 反正时间还早,诗会还要举行很长时间,够他找到花再带回去的。 ……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自古以来,花都是文人墨客们所钟爱的意象,他们从未吝惜过笔墨,对百花进行赞美。 或托花言志,或借花抒情,或者单纯地对花这种世间美好的事物进行赞美。 花也是诗会上比较简单的命题。 半个时辰过去了,已经有不少公子停笔,将互相传阅品鉴着。 说实话,质量是真不怎么样,但都还挺能说的过去,没真出现“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花丛都不见”此类大作。 小姐们也不甘示弱,用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在宣纸上写下自身对花的情思。 宫女们穿过轻纱,将小姐们的作品交由李泽岳诵读,之后再于公子们手中传阅一番。 有胆量在这种场合写诗传阅的小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作品质量就是比公子们好得多。 在明婉带头与众小姐们的怂恿下,吴家的才女吴茵也露了一手,一篇《问菊》赢得席间众人喝彩,连李泽岳都有些惊诧。 “这未来弟妹好像还真有上两手。”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也有一篇《问菊》,是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所写,出现于红楼梦中。 吴茵的问菊与此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抒发着孤独寂寞的感情。 “有孤独的感情赶紧抒发吧,嫁给李洛,以后你想寂寞都寂寞不起来了。” 李泽岳轻笑两声,将此篇诵读完毕,带头鼓起掌来。 “好!” “不愧是大家族的才女,就是不一般。” 吴茵坐在角落里,听着轻纱外的喝彩,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身子。 “不愧是茵姐姐,有面子!”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用肘戳了戳吴茵的胳膊。 另一旁,杨敏搁下手中的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让武将世家嫡女写诗,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就跟一旁同样在发呆的赵家姐姐一样,没遗传到太傅的文学基因,只遗传定北侯爷的武者天赋了。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见旁边的姑苏姐姐也没动笔,便开口问道:“姐姐会写诗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写下来。” “写啊姐姐,玩乐而已,若实在是觉得写的不好就不递出去嘛,先让妹妹看看,借鉴借鉴。” 杨敏在一旁怂恿道。 陆姑苏想了想,还是轻轻拾起了笔:“那好吧。” 一篇写罢,墨迹稍干,杨敏便撤着架子看了过来。 只看了前两句,眼睛便瞬间瞪大,小嘴张开,轻呼道: “陆姐姐,好词啊!” 一时之间,小姐们瞬间把目光投到了陆姑苏身上。 “你小点声……” 陆姑苏有些尴尬,轻轻拍了杨敏一下。 杨敏小心捧着宣纸,面色激动道:“陆姐姐,此词定要拿出去诵读,吓他们一跳。” “哎,别……” “姐姐莫要不好意思,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小意藏着?” 杨敏招手叫来宫女,让她将宣纸拿出去交由李泽岳。 坐在前排的赵清遥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又瞬间将目光收了回去。 “莫非她真会写诗不成?” 赵清遥心下惴惴。 屏风轻纱后,李泽岳接过宫女刚刚递来的作品。 “鹧鸪天?” 李泽岳眉头轻挑,看向署名。 “陆姑苏。” “这……”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有些惊讶。 “岳哥,快念啊,这又是哪位小姐的大作,快让兄弟们听听。” 赵离在后面吆喝着,引得一众公子附和。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桂香。”(注1) 李泽岳轻声诵念着这首伤春词,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 一词诵罢,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好词,无须多言。 屏风后,小姐们这才明白刚刚杨敏为何那般惊讶,纷纷将佩服的目光投向似乎有些羞怯的面纱女子。 杨敏昂着头,满脸得意洋洋,仿佛此词是她所写。 吴茵微微歪着脑袋,细细品味着陆姑苏词作中的韵味,体会着其内的情感。 词确实是好的,只是……鹧鸪天? 吴茵长长的睫毛微动。 轻纱后,过了良久,才有公子开口问道:“此词是哪位小姐所作?”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由姑苏陆家小姐,陆姑苏所写。” “陆姑苏……” 他们皱起眉头,忽得想起了那姑娘的身份,纷纷看向李泽岳身侧的陆瑜。 一些听说过风声,知道陆姑苏已经住进王府的公子们…… 又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关我什么事?” “据我所知,鹧鸪天此词牌名乃是二殿下去年所创吧,那首《鹧鸪天·西都作》在我大魏也是极为有名啊。” 白桦举起酒杯,朝李泽岳遥遥示意,轻笑道:“看来,这位陆小姐是当真欣赏殿下的诗才啊,连词牌格式都研究的如此之深,哈哈。” ———————— 注1:取自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鹧鸪天·独倚阑干昼日长》。 长刀是没那个本事写原创诗词的,只能稍稍借鉴与改编。 嗯……最近这些章是过渡章节,可能有些乏味,长刀已经尽力在写有趣些了。 第131章 吊坠 白桦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也传入到了屏风后。 一时之间,公子们全都挑起眉毛,小姐们都两眼放光,仿佛闻到鱼腥味的鲨鱼,纷纷把目光投向陆姑苏。 且不说那北蛮子出于什么目的说的这话,仔细想想,确实是有tm道理! 世上那么多好词牌名,你非得用鹧鸪天作甚? “这是挑衅吧,这绝对是挑衅吧!” 小姐们又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正低头喝茶的赵清遥,满眼都是对吃瓜的渴望。 杨敏瞪大了眼睛,她刚刚只觉得词写的确实不错,便直接递上去了,可她本身对诗词之事也就是个半吊子啊,当真是没能想起来这一层。 她现在可知道刚刚赵家姐姐和眼前的陆家姐姐为何气氛如此尴尬了。 弄了半天,是……那种关系啊。 陆姑苏眼神平静,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面纱下的嘴角仿佛…轻轻翘了一下? 赵清遥面不改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陆瑜一手扶额,他就知道…… 陆姑苏喜爱诗词不假,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位词王爷研究的新奇的词牌。 李泽岳抬起头,见众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听闻陆瑜陆公子腹有才学,自江南而来参与今年的春闱,想必诗词一道也应当得心应手。 既然令妹已然写下佳作,陆公子何不再接上一首呢?” 白桦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看其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位真正的客人。 闻言,陆瑜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推辞道:“魏使谬赞了,在下实在才疏学浅,诗词一道确实不如舍妹,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垂着脑袋的国师小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渼陂湖畔,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那车夫一手扯着马缰,驾着马车缓缓前行着。 他探着脑袋,一脸惊叹,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瞪大眼睛贪婪地欣赏着。 沿着湖边转了半圈,他似乎有些累了,在一处芦苇荡前停放好马车,随即跳了下来。 他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活动了活动身子,似乎确实赶车赶累了的模样。 接着,他左右看了两眼,手摸上了裤腰带。 暗处的贾保和绣春司探子们一脸无奈。 车夫见周围没人,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向芦苇荡里面走去。 贾保眉头一皱,连忙跟了上去,他不允许目标脱离自己的视线。 在等人高的芦苇荡中,车夫把手从已经解开的裤腰带上收了回来,向怀里摸去。 他掏出了一块小巧的东西,正微微放着毫光。 那是一块吊坠。 车夫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块吊坠从来没有过别的反应,就如同一块普通的玉石。 “国师说的是真的,那东西就在渼陂湖里面。” 车夫握着自身开始微微发光发热的吊坠,一时有些晃神。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从他身前拨开芦苇荡,冒出了头来。 “卧槽!”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车夫连忙把吊坠重新塞回胸前,一脸紧张地看着这个发髻上沾了几根杂草的锦袍公子,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 “也不知道这家伙看见没有。” 刚刚从芦苇荡里找寻桔梗花未果的李洛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似乎是被吓到了,给自己顺着气,嘴里一边嘟囔着道: “真晦气,差点被尿一身。” 他看都没看那车夫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芦苇荡,牵上正在一边吃草的大马,李洛依旧是那番受到惊吓的样子,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皱起了眉头。 “发光的吊坠,那是什么东西?” 李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芦苇荡,随后继续踏上了寻找桔梗花的路程。 …… 天祥阁内,诗会依旧在继续着。 公子小姐们又陆陆续续写了几首诗词,气氛依旧高涨。 就连北魏正使白桦都抄了一篇不知从哪里提前买来的诗词,交给李泽岳诵读了一番。 在花朝节举办诗会是大宁文人的传统,而今日的主题自然是离不开花的,既然知道题目,提前买好诗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尤其是白桦作为北蛮正使,背负着国师交给他的任务,自然少不了参与社交场合,提前准备些诗词是常规操作。 大殿内,丝竹佳酿,美人轻舞,有诗词佐酒,已经有公子喝醉了。 “岳哥,今天高兴,你不写首词出来吗?” 杨逸一手提着酒杯,眼神晕乎乎的,但依旧面带希冀地朝李泽岳遥遥示意了一下。 “对啊岳哥,这个局是你组的,我们会写不会写的反正都憋了一篇出来,你那么厉害,总得拿出一首好词来,让大家欣赏欣赏不是?” 陆息也醉醺醺地搂住杨逸的肩膀,笑呵呵地跟着起哄道。 “我就不写了。” 李泽岳举起杯子,与他们同喝了一杯,笑着道:“你们一个个写成这熊样,我怕写出来打击你们自信心。” “嘿,岳哥,哥几个没啥本事,就是脸皮厚。 再说了,都知道诗词一道你是这个,都不是一个境界了,我们还有啥自信心能打击的?” 杨逸嘿嘿地傻笑着,举起了大拇指。 李泽岳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下次吧,下次。” 诗会已然举办了一个半时辰,绣春司的探子们跟着那北蛮使节的车夫出去,此时尚未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还有李洛那家伙,组这个局可都是为了他,这诗会都该结束了还没见着他的人影。 李泽岳叹了口气,看向神态依旧自然的北蛮三人。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他们此番前来确实是有目的的,并且答案就在那车夫身上。 “要不要直接给他拿下呢?” 要将那车夫拿下也很简单,只不过随便找个公子当受害者,说那车夫与谁谁谁起了争纷,一怒之下持刀行凶,被金吾卫当场拿下。 他就怕那车夫是个高手,一时无法将他捉拿,此时上林苑处处都是勋贵,再出现什么意外。 就算把那车夫捉住,到了诏狱里死不承认,将他活活打死,尽管确实阻挠了北蛮的计划,但他也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北蛮使节得知消息后再闹将起来,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不如静观其变,一会听听绣春司探子回来给出的回复。 那车夫不论行动再如何缜密,其目的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 这几章一直在刻画一些配角,铺垫一些暗线,过渡章快要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是几段紧挨着的小高潮,大家应该能看爽吧。 第132章 诗会结束 诗会接近了尾声,有几位公子不胜酒力,已经告辞去了后面休息。 时间不早了,小姐们也都纷纷向明婉郡主和赵清遥告辞,她们还要趁着午后在苑中好好游览一番。 “等到晚些时候此处行宫还有灯会,应当比城内的更好看些。姐姐们若是今日不急着回京,可以过来逛逛,晚上也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 明婉笑着对小姐们邀请道。 “那便谢过二殿下,谢过明婉郡主了。” 见客人们陆续离开,李泽岳轻轻举起杯子,看向依旧老神在在举杯饮酒的北蛮三人。 “魏使稍后是在后面房间里歇息一下,还是在各处游览一番?” “嗯……” 白桦举杯回应,殿内没几个人了,他倒是想走,可奈何那车夫还没回来,三人连匹马都没有,想走也走不了啊。 他刚要开口麻烦二殿下给他们安排个房间,门口便传来一声铃铛清响。 他们的车夫回来了。 “还是不麻烦二殿下了,既然诗会结束,我也喝了不少酒,还是回京歇息去吧。” 白桦带着两人起身道。 “我送你们。” 李泽岳嘴上说着,晃晃悠悠起身,刚迈出一步,却好似喝多了没站稳,往旁边一歪,极为恰好地被陆瑜扶着了。 “不好意思,喝的有些多了。” “那便不劳二殿下相送了,您请歇吧。” 说罢,北蛮三人又施一礼,朝门外走去。 那辆刚刚从渼陂湖绕到花田最后又绕回来的马车静静停放在门口。 三人与那车夫对视了一眼,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又好似敷衍般地在苑内随意转了转,随后便驶离了此处。 官道上,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国师小弟子轻敲了敲车壁,随后低声开口问道: “如何?” “已经确认,东西确实在渼陂湖底,我一靠近湖边,吊坠便开始发亮,显然与那东西产生了呼应。” 车夫沉闷的嗓音传入车厢内。 国师小弟子那万年不变的脸庞上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没被人看见吧。” “我是躲在芦苇荡里查看的,当时只顾着观察吊坠的变化,没注意有个年轻人突然从芦苇荡更深处冒了出来…… 不过我一直把吊坠放在手心里,那年轻人一露头我就把它塞进怀里了,应当是没被看到。” 车夫支支吾吾道。 “你,唉。” 国师小弟子叹了口气。 “无妨,有身份的勋贵公子们都去参加二皇子的诗会了,剩下那钻芦苇荡的年轻人应当也与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扯不上关系,路边的一条野狗罢了,且放宽心。” 白桦在一旁宽慰道。 国师小弟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要谨慎一些,这些天不能行动,等风头过去我们再过来,潜入渼陂湖一探究竟。” “是。” 白桦与吾杨拱手听令。 …… “哼,我就跟你客气客气,还想让本王送你出门呢,做梦吧。” 看着北蛮三人走出大殿,李泽岳抖了抖肩膀,站稳身子。 陆瑜一脸无奈, 这戏精…… 殿内宾客们差不多走完了,只剩下了陆家兄妹、赵家姐弟与明婉和吴茵。 哦,还有晓儿。 既然诗会已经结束,小姐们也不用躲在屏风轻纱后了,纷纷走了出来。 除了吴茵之外,剩下的都是李泽岳的自己人。 “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赵清遥面无表情,和赵离站在一块。 陆姑苏戴着面纱,乖乖地找到了自家哥哥。 晓儿左看右看,去哪都不合适,还是来到了李泽岳身后。 以吴茵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看清楚了气氛有些不对,悄悄拉上了明婉的袖角。 “明婉,你哥去哪了?”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挑了个不怎么敏感的话题。 明婉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二哥此时有些尴尬,便顺着他的话答道: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一直在这边坐着呢。” “咦,这可真奇了怪了……这小子一向最喜欢热闹了,这又遛哪去了?” 李泽岳没话找话道。 明婉有些受不了了,她自然知道李洛去渼陂湖给吴茵摘花了,可现在人家正主就在这里,总不能点破不是? 更何况,她现在知道李泽岳是想靠着跟她聊天缓解气氛,可在这种情况下,分明就是尬聊啊。 没看见就咱俩在这说话,人家这两对兄妹姐弟都不搭腔吗? “那个,二哥啊,我先带着茵姐姐到处转转,你们先聊。” 明婉拉着吴茵匆匆向李泽岳施了一礼,然后跟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遛出殿内。 “二哥自求多福吧,妹妹先撤退了。” 于是,场上就剩下了他们六人。 李泽岳先看了一眼陆瑜和姑苏, 陆瑜此时正抬头看天,不与他对视, 姑苏低头看着脚尖,一副乖巧的模样。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还想着一会跟陆瑜分析一下情报呢,自然不能撵人家走。 他又看向赵清遥和赵离。 这两位倒是回应了他的目光。 只不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饱含戏谑。 嗯……这两位更是不能撵走,毕竟今天是他喊着人家清遥出来玩的。 “说些什么好呢?” “死脑子,快转啊。” 正当气氛就要凝滞住的时候,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殿内。 “咦,人呢,结束了?” 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闯入殿内,左顾右盼一番后,显然有些懵逼。 “李洛,你小子干什么去了,弄得那么邋遢。” 见着来人,李泽岳一脸惊喜,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唉,二哥,你可别提了,你知道我找这花费了多大功夫吗?” 李洛见着陆家兄妹,大大咧咧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笑了笑,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紧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捧冰蓝色的桔梗花。 “嘿嘿,见过没有,整个京城地界只有渼陂湖湖畔有那么几朵,让我给找着了,怎么样,漂不漂亮?” 李洛献宝似地拿着桔梗花在众人面前绕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 李洛暖场还是很有效果的,三两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是……桔梗花?蓝色的?” 陆姑苏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陆小姐说的是,此花正是桔梗。 据二哥所说,桔梗代表纯净,花语是永恒真诚不变的爱。 我要把她送给我那未婚妻做簪花,一定很漂亮。” 十六岁的李洛咧着笑脸如此道。 闻言, 李泽岳心下一沉,暗道坏了。 果然,赵清遥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缓缓抬起手放到脑后,轻轻用指头拨了拨头上的铃兰。 陆姑苏眨了眨眼,鼻音轻轻一哼。 ————————— 牙疼啊,在嘴里一边含着白酒镇痛,一边码字,这酸爽。 第133章 睚眦的往事 陆姑苏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声音不轻不重,但以赵清遥的修为肯定能听得清楚,她只是又轻轻晃了晃脑袋,勾着嘴角没有言语。 赵离有些无奈,一向沉稳的姐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自觉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学着争风吃醋起来了。 “你可是正宫啊,稳稳当当的不成吗?” 李泽岳左看右看,刚想开口说话,门口却又匆匆走进一人。 “总督大人。” 一袭黑衣气质冷冽的贾保拱手道。 见来人是绣春司官员,几人也知道李泽岳要办正事了,纷纷散开。 “先等会,到二楼细说。” “是。” 李泽岳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若是上二楼谈事情,陆瑜的话他是要带着的,那自然不能把陆姑苏自己扔这里。 带着陆姑苏,自然不能落下清遥。 赵离这小子…… 李泽岳想了想,这小子之所以还在京内逗留,就是因为北蛮使节,还是叫着他一同商量吧。 至于李洛, 贾保注意到李泽岳的视线,低声道:“大人,此事与康王世子也有些关系。” “?”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略微颔首。 “咱们一同上去吧,喝会茶聊会天。” 陆瑜和赵离同时把目光投向他,李泽岳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上了二楼雅间。 大丫鬟晓儿自然要负责斟茶的工作,她轻车熟路地泡好茶水,给在座几人一人倒了一杯。 贾保轻轻关上房门,沉默着站在原地。 赵清遥和陆姑苏是第一次参与衙门之事,尤其还事关北蛮,小脸都绷紧着正色起来。 陆瑜倒是整日在府中与李泽岳商讨十三衙门的政事,并没有过多紧张,只是皱着眉头沉默着。 赵离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是不适合听十三衙门的情报的,身为定北侯世子,他的立场本来就有些尴尬。 甚至一些有心人已经把他赵家暗暗摆放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没办法,赵家再如何是李家的忠臣,可实力确实是太大了,已经到了朝廷隐隐无法控制的范畴。 今天李泽岳能把他叫上来,本身就是信任他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情,也许是因为…… 总之,李泽岳还记得他此时留在京城的目的,能主动与他分享北蛮的情报,这让赵离心里很是滋味。 在场唯一一个有些懵逼的就是李洛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李泽岳轻咳一声,看了贾保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在北蛮使节进入天祥阁后,他们的车夫驾着马车开始在上林苑内游荡。” 贾保的声音依旧低沉,保持着游走于黑暗中的探子应有的特色,并没有因为面前的那么多贵人而动容。 在他眼里,或许其他人都是大萝卜白菜,他仅仅是在给自家总督汇报工作而已。 “他先后游览了宣曲宫、扶荔林、渼陂湖、花海四处景点,最后回到天祥阁。 在整个过程中,每到一处他都会下车欣赏一番,如同一位真正的游客。 绣春司一直紧缀在他身后,从未让其离开过我等视线。 唯一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他在宣曲宫与渼陂湖进行了两次小解,都在我等视线中进行。 不过在渼陂湖时,我们只看到了他芦苇荡中的背影,并未确定他是否真正进行了这种行为。 但是,康王世子殿下于渼陂湖芦苇荡中与车夫有过短暂的会面,于正面看到了车夫,想来应当看到了他当时所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保抬起眸子,直视李洛的双眼,俯身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可否解答卑职的疑惑,在您刚刚从芦苇荡中出来时,那车夫到底在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还在懵逼状态的李洛。 “芦苇荡啊,我想想……” 李洛知道这是正事,马虎不得,皱起眉头想了一秒,瞪大眼睛拍手道: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想着给二哥说呢, 那人手里攥着一块会发光的吊坠!” “嗡——” 只一瞬间,李泽岳胸前的吊坠瞬间开始颤抖起来,在他的感知中,一股魂力自吊坠中汹涌而出,笼罩天祥阁后继续向西蔓延。 那魂力一路蔓延到扶荔林方向,魂力才如同无力前进般,慢慢缩了回来。 “小子,此地离渼陂湖太远,我的魂力感知不到,一会去渼陂湖转转,我有些事情要确认一下。”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李泽岳心底响起。 嫉妒,睚眦。 “什么事情?”李泽岳反问道。 在听到会发光的吊坠的时候,他也一下联想到了自己这一块,正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谁知睚眦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来此事的干系比想象中还要大。 睚眦陷入了沉寂。 就当李泽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睚眦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一件……时间久到连我都有些遗忘的往事。” “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李泽岳气极,他就讨厌卖关子的人,哦不对,兽。 可这次无论他再如何呼唤,睚眦都再未开口。 其实他和睚眦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身为皇子,他能嫉妒别人的地方太少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因此一般情况下睚眦根本影响不到他。 “唉。” 李泽岳叹了口气,自从他得到这枚吊坠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与凶兽有关的事件,自然要前去调查一番。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七头凶兽是他力量的根本来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的底牌,容不得他不上心。 “二哥,二哥?” 耳边传来李洛的呼喊声,李泽岳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几人有些关切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了。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道:“看来北蛮子们的目的,就在那渼陂湖和那块吊坠上了。 贾保,你先莫要声张,想来北蛮是不会那么快就行动的,等我找时间亲自去探查一番,咱们再做打算。” 第134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夜晚,上林苑博望宫灯火通明。 博望宫,乃上林苑中皇子居所,有华丽的宫殿,耸立的楼阁,有花园水池,还有专门演奏乐曲的乐坊。 天祥阁就是博望宫的一座楼阁。 今天的博望宫很是热闹,二皇子殿下得了陛下圣谕,上林苑至京城路途遥远,凡花朝节至苑内游玩者,当夜可留宿博望宫。 这可把公子小姐们高兴坏了,京中是有宵禁的,到了晚上没法出门游玩,可在这上林苑里可就没人能管自己了,可是能痛痛快快玩上一夜。 二殿下还安排住宿,这多好。 更热闹的是,长公主也来了。 还从京中带来了十车各式各样的花灯,整个车队浩浩荡荡,随行的宫女太监一堆,为了确保今夜上林苑的安全,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又派了两支百人队过来。 于是,随着夜幕降临,整个博望宫沦为了彩灯的海洋。 “奢靡啊——” 不远处的乐坊中传来昂扬的奏乐声,为这个琉璃般的夜晚更添几分色彩。 陆瑜走在陆夫人和陆姑苏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处处是宫殿亭台楼阁,处处是五光十色,处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走在街道上都能闻到远处飘来的酒香。 “不是说江南歌舞升平,奢靡无度吗,如此一看,还是京爷更高一筹啊。” 他咂吧着嘴巴,忍不住感慨道。 陆姑苏也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场景,不禁有些恍神。 在天祥阁二楼商讨完事情后,他们便与李泽岳告辞,去寻陆夫人了,之后又在偌大的上林苑内逛了一圈,这才在天色变暗后重新回到博望宫。 “姑苏,这桃花灯当真惟妙惟肖,快来看看。” 陆夫人在旁边唤道。 “来了。” 陆姑苏轻轻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刚用手指小意戳了一下,还没等着和陆夫人讨论两句,陆姑苏就听得路边传来一阵呼声。 “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万福金安。” 陆姑苏抬起头,见着一宫装女子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向这边走来,眉眼艳丽,精致的花钿妆衬地她更显雍容。 这女子微笑着,发间金钗步摇一步一晃,不知谁赠了她一支牡丹,正插在发间作于簪花,用娇艳的牡丹簪头本有些俗套,可见这位女子的气质,似乎也只有牡丹、只能用牡丹,才能配得上这位宫装女子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 大宁长公主,锦书。 陆夫人见着来人,连忙拉着陆姑苏俯身行礼。 “长公主万福金安。” 锦书缓缓走到陆夫人和陆姑苏面前,停住脚步。 “陆夫人和陆小姐免礼。” “是。” 陆姑苏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向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女儿,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人,帝国真正的公主,十九岁了皇帝还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的老姑娘。 李泽岳的……姐姐。 “把面纱摘下来。”锦书轻声道。 陆姑苏愣了一下。 陆夫人心下一惊,有些惶恐,面见贵人时还带着面纱可是极其不尊重的表现,忙开口解释道: “方才见礼时姑苏许是有些紧张,忘了将面纱摘下来了,她初到京城不知礼数,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锦书没有说话。 陆姑苏素手轻抬,将面纱解下握在手里,又对着锦书轻施一个万福。 “殿下。” 锦书打量着陆姑苏那温婉可人的面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满意地勾起嘴角,微微颔首。 女子施万福时是要微微俯身的,锦书看着陆姑苏施礼时低头露出的发簪,慢慢抬起了手。 锦书不开口,陆姑苏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见锦书手里拿着一只枝乳白色的四季桂。 “桂花?” 陆姑苏一愣,随即就觉得自己发簪处有些痒。 锦书将这支清雅的桂花轻插到陆姑苏的发间,再配上她那温婉的气质,只觉得十分相宜。 “嗯……臭小子还真会见人挑花。” 锦书伸出手,轻托住陆姑苏的手臂,将她扶起,笑道: “姑苏妹妹如此可人的姑娘,在这花朝节,怎得能不佩个簪花呢?” “谢、谢过长公主殿下。” 陆姑苏有些懵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锦书握着陆姑苏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热切道:“莫要叫我殿下,叫我姐姐便是。” “是,锦书姐姐。” 见自家妹子被哄地一愣一愣的,陆瑜长长叹了口气。 这傻妮子。 那人不知在哪陪他那青梅竹马,正快活着呢,他自己没空过来,专门让他姐姐来敷衍你,还没看出来吗? 行哈,让堂堂长公主过来作陪,妹子你也是有面子了。 “姑苏妹妹,咱们再到处转转吧,这博望宫把花灯布置好后,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是……” 陆姑苏自然而然地轻扶上了锦书的手,如同真正亲近的姐妹般溜达着向前走去。 “姑苏这是……” 陆夫人也有些傻眼,不知长公主为何对姑苏那么好。 陆瑜瞥了眼自己的傻姨母,叹息道: “咱们陆家,还有姨夫那邓家,可是逃不了他李老二的手掌心了。” 锦书和陆姑苏走到一处拱桥前,桥边桥沿都被装点上了好看的花灯,河面上星火点点,倒映着宫中的火光。 两人站在桥上,欣赏着这一番盛世美景。 “对了姑苏妹妹,听闻你今日在老二的诗会上写了一首鹧鸪天?” 锦书公主转头看向身边的陆姑苏,轻笑着问道。 陆姑苏点了点头,低声道:“玩笑之作罢了。” “今儿个我到了上林苑后找了老二一趟,他也与我诵念了一首鹧鸪天,是写花的,你酷爱诗词,要不要听一下?” 闻言,陆姑苏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轻轻颔首。 锦书看着陆姑苏的双眼, 在那双仿佛承载了江南烟雨的眸子中,她又看到了今夜的万千灯火。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他说你写的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一句,实在是太过孤寂,以此篇鹧鸪天和之,桂花体性温柔,香留天地,自是花中第一流,不需过多哀怨。”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既有意哄我,妹妹有什么哀怨呢?” 陆姑苏轻轻品味着这句词,嘴角轻轻翘起,轻抬素手,拨了拨发间的桂花。 灯火下,花枝摇曳。 她晃了晃脑袋,勾起嘴角, 万千灯火桂影下,何输花海赵清遥? 第135章 良人 “你看,茵姐姐,我就说这地方好看吧。” 夜幕下,明婉郡主和吴茵一前一后走进一座花园。 这座花园显然是被精心装扮过的,花团锦簇,在花灯的照耀下,更显美丽。 处处都是明亮的灯笼,此处当然不显阴暗,反而有种别样的梦幻。 花园中间有座池子,映着灯火,映着百花。 吴茵有些惊艳地抬着脸蛋东瞧西瞧,道:“真亏的你能找到这好地方。” “那可不,我从小就在这苑里东遛西窜,自然知道的地方多些。” 明婉笑嘻嘻地拨了两下花枝,然后挽住吴茵的胳膊,口中道: “茵姐姐,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啊,我在这宫里有座院子。 那么大的床,我自己睡害怕。” 吴茵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家未来小姑子,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 明婉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晃了晃吴茵的胳膊。 两人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小池边的凳子上歇息,看水中碎碎波光。 明婉低着头,捡起一块石子,啪地一下扔进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看着波动的水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吴茵好奇道。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陛下至上林苑狩猎,结束后大人们在旁边宫里饮酒,我和太子哥哥、锦书姐姐、二哥、泽鹿、清遥姐姐、还有我哥,我们几个就喜欢在这花园里玩。 太子哥哥最大,我们喜欢乱闹腾,他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么多小孩,就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生怕我们爬假山摔了,钻花丛扎了,掉水里淹了,嘴里还一直喊着:慢着点,小心一点。 他越喊我们越来劲,最后往往会发展成捉迷藏游戏,我们躲,太子哥哥抓,被抓着就哇哇大叫,免不了被太子哥哥打一顿屁股。 太子哥哥当然不会用力,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但打二哥不一样,每次都打的二哥吱哇乱叫,挣脱开后捂着屁股蛋有多远跑多远。 现在想想,太子哥哥那么聪明,又比我们大那么多,自然有的是办法管我们, 最后之所以会跟我们捉迷藏,也是想哄着我们玩,又能让我们感到乐趣,还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在一个地方等着他来抓,不东跑西窜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太子哥哥,真是……”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哥哥呢。” 吴茵接过明婉的话,感慨地说道。 “是啊。”明婉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吴茵一眼,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哥也是个好……” “哎,赵兄,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我又开始害怕了。” 明婉话还没说完,花园门口处就传来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你这大老远采的花,现在都到门口了,你又又害怕了,快上吧,只差临门一脚了。” 赵离推着李洛便向前走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绕过两个拐角,便来到了花园中央,看到了此时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姑娘。 李洛心忍不住地扑腾扑腾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吴茵刚刚便觉得那嗓音熟悉,现在见着来人模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腾地站起身来,拽住明婉的衣角,惊慌道: “明婉,就、就是他,在天祥阁门口骚扰我,咱们快跑。” 吴茵拽了两下拽不动,扭头一看,明婉却依旧是那番镇定的表情。 随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吴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慌:“明婉妹妹,咱们快走啊。” “没事的,茵姐姐。” 明婉轻轻拍了拍吴茵的手。 李洛一脸紧张地走到了两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道:“吴、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离我远点,再过来我就叫人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已有婚配,不会接受你的。” 吴茵紧紧攥着明婉的袖角,咬着牙道。 明婉慢慢推下了吴茵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笑道:“茵姐姐,这就是我哥。” “这就是你……什么!” 吴茵口中喃喃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洛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道:“吴姑娘,午时实在是唐突了,还未介绍,在下便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赵离对明婉使了个眼色。 明婉了然,又拍了拍吴茵的手,轻轻随赵离走出此地。 “你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吴茵大脑有些宕机,明婉是康王府郡主,他的哥哥就是康王…世子? 我的未婚夫? 吴茵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眼前这模样俊俏、面带歉意的公子。 “你你你……” 吴茵更惊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洛叹了口气,把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掏出三支冰蓝色的桔梗花。 在四处的辉煌灯火照耀下,冰蓝桔梗花绽放着独属于它的美丽。 一下午过去了,路途颠簸,它的花瓣依旧完好,可见主人有多么珍视。 吴茵见着这三支绽放的桔梗,眼神有些迷离。 “好美啊……”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花,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于苑内渼陂湖畔,极为适合你。” 吴茵耳边似乎又回想起了午时这位公子与自己说的话, 那么远,他真去渼陂湖摘了? 自己怎么回应的他来着? “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花,我为何不要?” 吴茵想到自己说的话,脸一下红了起来,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良人。 羞不羞啊。 “吴姑娘?” 李洛轻轻上前一步,看着自己未婚妻羞怯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填满了。 吴茵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面庞,脸上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眼神中却满是真挚? 真挚!? 自从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何曾再想过能有真挚的爱情? “冰蓝桔梗数量极少,京城范围内只有上林苑渼陂湖畔有那么几支……说实话,为了找到它,也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李洛轻轻将花拿起,放于吴茵面前,缓声问道:“不知吴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为姑娘戴上花朝节簪花?” 吴茵低垂着脑袋,小脸涨得通红,心脏剧烈跳动。 然后,她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洛慢慢抬手,将这三支冰蓝桔梗花插在未婚妻的发间。 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因为紧张而忽闪着的睫毛,看着那带着浓浓书卷气的脸庞,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捧起了吴茵的俏脸。 吴茵感觉大脑有些缺氧了,懵懵地抬起头,直视李洛的眼睛。 “很高兴,我的未婚妻是你。” 李洛没再看她脑后那欲展翅而飞的冰蓝桔梗花,只是这么看着她的双眼,轻轻道。 吴茵愣愣地抬着脸,感受着自己脸颊上他那只手的纹路与热度, 最后,她也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也是,我的……良人。 第136章 送君茉莉 “真好啊……” 花丛后,赵离和明婉两人悄悄蹲在地上,透过缝隙偷窥着。 见李洛已经成功了,正坐在长椅上与吴茵说着话,两人便同时收回了视线,长舒一口气。 “真磨人啊……” 为了让李洛得偿所愿,他们两人可是没少费劲。 “咱们走吧,别在这待着了,出去逛逛。” 赵离看向身边的明婉道。 明婉点了点头,又伸头看了一眼正腻歪着的两人,撇了撇嘴,与赵离一同起身离去。 走出花园,博望宫的大道上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明婉自然是个爱热闹的,每见着好看的花灯都要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与周围认识的人玩笑几句,然后再跑去下一处好看的地点。 赵离则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溜达着。 那是他潜藏于底,从未与人说过的心事。 夜幕下,在茫茫的人群中,看着明婉那蹦蹦跳跳活泼的背影,赵离眼神有些恍惚。 “认识好多年了啊……” “如果这一次不说出口…… 等下次回来,她也应当许给人家了。” “就要开战了,我……还有下次吗?” 赵离眼神中有些迷茫,这一刻,在他眼中,此地所有的如川灯火、汹涌人潮、太平盛世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关外茫茫的残月,挥舞的陌刀,狰狞的人头,破碎的城头,血迹斑斑的大地。 他生于关外,长于关外,那里的苍凉西风才是他的归宿。 京城,对他来说只是繁花一梦罢了。 死战才是每一个定北男儿应有的宿命。 “罢了,还是不说了。 只是这簪花……总是要送出去的吧。” 赵离袖袍动了动,紧攥住了手中的这支茉莉。 他终究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赵离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明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赵离的身影,向后看去,才看到赵离正站在不远处。 她咧着笑脸朝赵离招了招手。 赵离回过神来,眼中那尸骨遍布的战场消失不见, 目光中,只有那道冲他笑着的明丽身影。 …… “那是……赵离和明婉?” 李泽岳和赵清遥站在一处花灯前,眼神疑惑地看向前方。 “好像真的是。” 赵清遥有些纳闷,他们两个怎么跑一块去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李泽岳牵起赵清遥的小手,想要迈步向前走去。 “等等,不对。” 赵清遥站在原地,拽着李泽岳的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你看。” “怎的了?” 李泽岳疑惑地看向前面两人,却见……赵离站在明婉身边,手中攥着一支茉莉簪花。 “卧槽,不会吧?”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赵清遥捂住了嘴巴。 两人大气都不敢呼地注视着这一幕。 “赵离哥哥,你看这花神灯当真好看,上面还写着名字呢,我看看……杨敏。 呀,这是敏儿放的灯。” 明婉笑嘻嘻地弯下腰,指着花灯上的名字道。 赵离笑着点点头,他自然认识杨敏,是他那狐朋狗友杨逸的妹妹。 “明婉,今儿个你怎得没戴个簪花啊?” 赵离将茉莉背于身后拿着,神情自然地说道。 明婉愣了下,想了想道:“小的时候喜欢戴,现在长大些找不到喜欢的花了,也就没再想着戴上。” “这样啊……”赵离轻轻咳了两声,接着道:“你觉得茉莉花怎么样?” “茉莉?” 明婉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清雅俏皮花朵的模样,点了点头:“茉莉花确实是好看的。” “茉莉,莫离……” “确实是一种很有寓意的花,但细细品来,怎么觉得有些惨呢。” 小姑娘捧着手,撅着嘴嘟囔道。 赵离一听,心道坏了,连忙道: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多好的寓意啊,这不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吗?” 明婉想了想,轻皱的眉头这才松开,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也是如此。” 不能再细聊了,他赵离堂堂一介武夫,如何会知道这些花的知识,就这一句赠君茉莉,愿君莫离也是他听李泽岳说的。 再聊下去就露馅了。 赵离心头一横,直接从背后将茉莉拿了出来,面色微笑道: “明婉,你看这是什么?” 明婉眨了眨眼睛,赫然看到三支洁白细腻的茉莉花。 “哇,赵离哥哥,那么大的茉莉,你从哪弄来的啊?” 明婉一脸惊讶,眼睛瞪大,俯身探到茉莉花旁边,琼鼻轻嗅,脸上满是惊喜,道: “好香。” 赵离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是谁,是定北三十万铁骑的继承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即使再紧张,他也没表现出来分毫。 赵离微笑着将茉莉抬起,轻声道:“与你做簪花,如何?” “好呀好呀。” 明婉还挺高兴,丝毫没意识到什么,笑嘻嘻道。 赵离本身就比明婉高,他将茉莉抬起,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明婉的额头。 “低头。” “哦。” 明婉乖乖低下了头,任由赵离捣鼓着。 捣鼓着, 捣鼓着…… 低着脑袋的明婉大脑终于转过了圈来,赫然发现一丝不对,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与我做簪花? 还、还、还亲手帮我戴上? 这是做什么?” 赵离此时已经收回了手,正打量着别在明婉发间的茉莉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中,也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明婉猛然抬起脑袋,俏脸羞红一片。 她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睫毛抖个不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赵离哥哥,你……” 那个自幼时便待自己极好的赵离哥哥,那个自己崇拜的年少时便武功高强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赵离哥哥,那个远在定北关也月月与自己写信的赵离哥哥…… 喜、喜欢我? 明婉感觉自己的脸红的开始发涨,身体开始前所未有的紧张,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地哆嗦起来。 赵离见着明婉如此神态,立刻意识到明婉反应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妮子神经一向不是最大条的吗? 这下赵离也稳不住平静的表情了,嘴皮子也哆嗦起来: “明、明婉,你别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 明婉一见赵离如此紧张作态,一下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她是神经大条,又不是傻。 她小手紧攥着袖角,眼神不知所措地乱瞄着,突然就看到了赵离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二人。 不是李泽岳赵清遥又能是谁? “呜——” 明婉感觉自己脸蛋都能冒白气了,小手瞬间捂住自己脸庞,再无颜面对世人。 小姑娘捂着脸一下转过身子,低着头就朝远处跑去。 “哎,明婉!” 赵离一脸懵地扭头,赫然看到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李赵夫妇。 “咳,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李泽岳牵着赵清遥的手,轻咳两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还不快去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37章 玉石碎片 一切繁华终会归于平静。 夜过子时,喧闹的博望宫终于沉寂下来,花灯灯火渐暗,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只剩下了金吾卫巡逻的身影。 公子小姐们这一夜可是玩尽兴了,纷纷回到之前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月黑风高夜。 渼陂湖水面如镜般平滑,偶有微风拂过,芦苇轻轻摇曳。夜半乌黑的水面,唯有一轮圆月浮于其中。 山中有飞禽孤鸣几声,更添几分幽寂。 料峭夜风吹过,拂动了绣春司探子的衣摆。 十数位身着黑袍的绣春卫手扶刀柄,面色冷峻,静静伫立在湖畔。 “嗒、嗒。” 褪去一身白袍,重又穿回玄黑劲装的李泽岳缓缓走来。 黑子跟于身后。 寂静中,绣春卫默默拱手行礼,并未作声。 借着并不如何明亮的月光,李泽岳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将手掌轻轻探入水中,拨动了几下。 吊坠中,熟悉的魂力波动涌出,如浪潮般缓慢覆盖整座渼陂湖,缓缓向下沉去。 “睚眦……” 李泽岳也闭上眼睛,学着睚眦的样子,将魂力探出体外。 慢慢的, 轻盈, 飘渺, 并未有任何阻隔。 当他以魂力感观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一草,一木,地上的蚂蚁,湖边的飞虫, 他甚至捕捉到了风吹来的轨迹。 李泽岳有些惊喜。 没想到,经过那么多年的修行,他的灵魂力量也到了如此玄妙的境界。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泽岳不语,只是一味扩大魂力探出范围。 然而,在他的魂力刚刚探出体外五米范围时,忽得感受到灵魂如割裂开一般的疼痛。 “卧槽!”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缩了回来,来自灵魂内部的疼痛让他一阵呲牙咧嘴,脑袋一涨一涨的。 缓了一阵子,疼痛感才缓慢平息。 “看来五米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李泽岳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这股力量,应用到战斗中去……” 用魂力观察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运动轨迹,预判到对方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出招。 近距离搏杀的话,五米范围已经足够了。 “魂力不愧是十品才能摸索到的力量啊,简直就是神的武器。” 李泽岳精神一阵振奋,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学着睚眦魂力外放,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自己才能发现魂力这般妙用。 哼,七个老家伙只会给自己说,魂力慢慢攒着,慢慢攒着,量变引发质变,到时间成熟的时候自会与你交代灵魂运用法门,你现在灵魂太薄弱了之类的话。 李泽岳又试探着将魂力探了出去,小心感受着这个世界。 就这么胡乱玩了一阵,感觉到睚眦的魂力有回缩的迹象,他才停止了尝试。 “如何,发现什么了没有?” 睚眦的魂力刚刚返回吊坠,李泽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 睚眦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语气不似午时那般高涨: “没发现,也发现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啊,睚眦你是谜语人吗?” 李泽岳一点不惯着他。 “那是一块玉,就在这个湖的湖底。” 睚眦语气低沉道:“真要寻根溯源的话,与你脖子上的吊坠,它们是同一块。” “什么意思……” 李泽岳有些疑惑,思考了一阵,他尝试着说道: “你是说,本来有一块很大的玉石,后来破碎成好几块,然后我的这个吊坠与湖底的那一块都是那块玉石的碎片?” “没错。” 睚眦语气有些怀念,缓缓道: “很久以前的此方天地,至宝遍地,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天地孕育而出的宝物面世,引得我等争夺,这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知道的,此玉材质特殊,有温养魂魄的功效,将它纳入体内,灵魂的修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七个当时都是世间一流的强者,当然了,不是至强,还有几位的实力能与我们相提并论,甚至……在我们之上。 比如……混沌、相柳, 在我们七个当中,只有饕餮和穷奇能与它们抗衡。 那方玉石对灵魂有着如此奇效,对我们来说,当真是至宝,因此便引来了许多至强者的争夺。 那时的大战,当真是天地变色,山崩地裂,巨大的力量造成了玉石的破碎, 好好的一个至宝,硬生生被它们打成了碎片,崩碎在了天地间,再难寻觅。 当真没想到啊,在这短短一天内,我见着了三块。” “三块? 你是说,那车夫拿着的吊坠也是其中一片?” 李泽岳疑惑地问道。 “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玉石碎片间是能相互感应的,前提是距离要接近一些。” 闻言,李泽岳从颈间拿下吊坠,放在手里。 果然,夜幕下,吊坠微微散发着毫光。 “这么说的话……” 李泽岳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玉石间只有在一定距离内才会有一定联系,判断的方式是玉石是否会发光,那…… 那个车夫是如何知道湖底的这块玉石就在上林苑,或者说,就在渼陂湖的? 当时你也听到了,我手下的探子跟了那家伙一路,只有在渼陂湖时他才短暂掏出了吊坠,其他的时候那车夫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手下探子的监控之下。” 睚眦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出声:“或许,他并非是通过他的那一块吊坠定位的玉石,他或许本来就通过某种办法得知玉石碎片在渼陂湖里,当时只是掏出吊坠用来确定一下。” 李泽岳皱起眉头,有别的方法能定位玉石,那为何定位不到他头上来? “有我们七个在,早就把这块吊坠与天地间的联系隔绝了,他们当然找不到你。”睚眦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紧接着,他又重新皱起眉头。 “能通过某种办法定位到玉石的位置……” “北蛮?”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在他的印象里,北蛮无数高手,有这般鬼神莫测手段的也只有一个人…… 北蛮国师。 第138章 拳碎渼陂湖 “北蛮找这块玉石做什么?” “他们也有这块玉石碎片,得知了它的效果?” “还是说……” 李泽岳皱起眉头,缓缓思索着。 “其实,在当年争抢玉石的那一批强者里,但凡接触过那块玉石的,若是铁了心要找回玉石碎片的话,有几位是有办法能找到的。 只是太过麻烦,至宝一旦破碎,就算全部找回拼凑起来也达不到最初的效果了,宝物毁坏后,便是鸡肋。 于是那碎片散落便散落了,便没想着再去寻找。 当时,谁也没想着这玉石还有能收纳残魂的能力,让我们七个苟延残喘到现在。” 李泽岳听着听着,一下瞪大了眼睛,语气急切道: “你是说,除了你们七个,世界上还可能有其他的凶兽残魂? 并且很可能在北蛮国师的手里,那个残魂还有能力定位到其他玉石的位置?” “我不确定……” “或许你所说的那个北蛮国师,本就有不一样的手段,能自己探索玉石的位置也不一定。” 睚眦的语气有些迷茫,他在时间长河里漂泊了太久,自远古而来,岁月的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境界、能力,还有……记忆? “好吧。” 李泽岳叹了口气,知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了。 睚眦从万年前的往事里回过神来,语气重新恢复平静。 “你想不想要湖里的那块玉石?”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想。” 他本来就想着跳下去捞来着,但没有睚眦帮忙定位,他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捞到。 “那块玉石在湖底深处,卡在了地底下的淤泥岩石里,按你们的标准来说,在地底往下得有五米。” “啥?” 李泽岳愣了,弄了半天湖底是这个湖底啊,只要在湖面底下,都叫湖底。 “那怎么办?”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他总不能派人把湖水抽干再往下挖吧。 睚眦语气依旧那么平静: “把那湖底捶开。” 李泽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没开玩笑吧。” 把湖底捶开? 用拳头? 捶开深五米的地底? 顶着渼陂湖万顷湖水? “我自然不会与你开玩笑, 只不过这会消耗我极大的力量,此番过后,我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了。” 睚眦的声调逐渐变高,似乎在慢慢调动着力量。 李泽岳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你们的魂力不是通过在吊坠中沉睡一点点积攒的吗,为什么要因为这事消耗那么多力量?” “你得到这块玉石后,灵魂修行速度会加快,这对你来说很有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变强了,能滋养我们灵魂的魂力也会变多。 这是第一个原因。” “那第二个呢?” 李泽岳问道。 睚眦冷笑一声,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阴沉:“如果真如我们所料,世上还有一个残魂在苟延残喘,还能单独占一个玉石,老子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我们七个挤在一块,而他就能独享?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真是那几个家伙之一的话,那老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舒服。 若是再让北蛮那边的人把这玉石取走,那他可最少就有两块了,有两块玉石帮助恢复,那家伙日子不知比我们好过多少,实力也应当比我们恢复的要更多。 想想,老子就生气啊。 远古时打不过他们,他们可以在我面前逞能,好处全让他们占尽了。 这都过去几万年了,还能再让他们占上好处? 老子心眼生来就小,最看不得有人比老子好过! 小子,给我变强,老子今日帮你把这玉石取出来,你可得答应我,日后去那北蛮,把那家伙给我揪出来,老子非得亲眼看着它烟消云散。” “老子是睚眦,睚眦必报的睚眦!” 李泽岳心头一阵澎湃,犹豫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他从湖边赫然起身,转身看向黑子和贾保,低声交代道: “我要潜进湖里一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贾保拱手称是。 黑子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将外套脱掉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跳进了漆黑一片的湖中。 冰冷, 刺骨, 孤寂, 黑暗。 这是李泽岳沉入湖中的第一感受。 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着,维系着他的一口内息,为他的身体提供着温暖。 在那日觉醒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与境界又有了小步提升。 “这边……” 睚眦的魂力在前方探路,为他指引着方向。 来自李泽岳的凶兽气息在湖底蔓延着,湖底的鱼类生物似乎感受到天敌般,纷纷躲避。 良久,李泽岳终于游到了湖底。 黯淡的月光无法透过层层湖水照下来,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巨大的岩石沉默地矗立着,湖底铺就着厚厚的沙石,几杆干枯的沉木上附着了一层柔和的水藻。 李泽岳静静漂浮在水中,他的方圆十米内,除了一些贝类,再无任何生物活动迹象。 “开始吗?” 李泽岳魂力与睚眦交流着。 “开始吧,小子,做好准备,今日之后,我可就要沉睡了,在下一周梼杌醒来之前,可是没人护着你了。” “你放心吧,死不了。” 李泽岳魂力略微波动,似乎在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好,放松身心,我要来了。” 李泽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一股熟练的力量注入到自己体内,那股汹涌的力量缓缓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他从未感受过自己能如此强大。 每一处肌肉,每一次心跳都是那么有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睚眦在调动着身体的力量。 “李泽岳”在水中慢慢调整着姿势,右手缓缓抬起,拉至脑后,肌肉瞬间紧绷,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冷冽,除了决绝与狠戾,不再带有任何感情。 一股磅礴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在他的拳头上汇集,身周的湖水被这股力量压迫的嗡嗡作响。 湖底远处的鱼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处乱窜着,尽可能地远离这处地方。 湖底沙石枯木开始浮起,随着湖水的波动游荡着。 渼陂湖平静的湖面上,开始波动起阵阵涟漪。 终于,那一拳终于积蓄好了力量,身形拧转,如同无视了万顷湖水的作用力一般,轰然挥出了那一拳。 拳罡如同一道猩红的闪电,撕破了前方的水流,目光所及,一切的一切都犹如被一双巨手无情地撕裂一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拳罡狠狠地轰击在了湖底的沙木与岩石上,仿佛一声闷雷般在水中炸开,地表被寸寸撕裂,岩石被片片崩飞, 眼前只有紊乱的水流与激荡的岩土碎片。 “轰——” 拳罡侵蚀着湖底,一寸寸崩飞,一寸寸撕裂,也一寸寸下沉。 只是一拳,渼陂湖地陷! 李泽岳眼神明亮,透过紊乱的水流,他赫然看到,分崩离析的湖底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坑壁上再无一块完好的岩石,皆被巨大的力量粉碎。 渼陂湖畔,黑子与贾保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震动,慢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黑子紧盯着湖面的涟漪,随着震动的变大,涟漪变成了波浪,接着又变成了浪涛! “嘭——” 湖面如被惊雷炸起,崩起数米高的巨浪。 大浪汹涌,朝岸边袭来。 绣春卫们纷纷施展功力躲避着,不被大浪拍进湖里。 一息后,大浪拍下,吞噬了湖边的一切。 绣春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有波浪起伏的湖面,不敢想象自家总督大人在湖底到底做了什么。 黑子心脏砰砰地跳着,没再犹豫,一头扎进了刚刚掀起巨浪的湖里。 “你可当真不能出事啊。” 第139章 得手玉石 “地龙翻身了?” 赵清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震动,匆匆披上件衣服,走出屋外。 这是她在博望宫的院子,具体说来……是蜀王爷在上林苑的后院之一。 她运起功力,三两步轻轻跳到大殿顶端,四处眺望着。 一片宁静。 大地也只是轻微震颤了三息,便沉寂了下来。 “姐?” 紧挨着的大殿上,赵离也同样发现了不对,蹲在房檐上四处观察着。 看见赵清遥,赵离在房檐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此处殿顶上。 “发生什么事了?” 赵清遥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丑时已然过半,整个博望宫都在熟睡中,这一场“地龙翻身”,惊醒了许多的高手护卫,纷纷走出门外查看。 见着外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又观察了一阵,便重新回到屋里去了。 赵清遥皱着眉头,不知怎得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忽得想起李泽岳午时诗会后说的话。 “他当时说晚些时候亲自去渼陂湖看看……”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眼睛朝李泽岳的寝殿看去。 “姐,怎得了?” “你先睡下吧,我去李泽岳房里看看。” 赵清遥说罢,又回头看了赵离一眼,摸了摸腰间月华,脚尖在屋檐上轻点,朝前方李泽岳的寝殿腾空而去。 翻过两座小院与一座大殿,赵清遥“嗒”地一声,落在殿前的院子里。 看着殿内有烛火摇曳,她深深吸了口气,这就要迈步向内走去。 刚迈出一步,赵清遥忽得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素手一瞬间摸到了腰间佩剑,眼神冰冷,一下转过身去。 “姑、姑苏妹妹?” 夜幕下,有碧袍女子踏月而来。 见着来人,赵清遥愣了一下。 陆姑苏也愣住了,她同样也是被震动声惊醒,心里担心李泽岳,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正巧遇到了赵清遥。 “清遥姐姐。” 陆姑苏落地后,轻轻一礼。 “嗯……嗯,你也是来找他的?” 不知为何,赵清遥在陆姑苏面前总有些放不开架子,哪里哪里都有些别扭。 “他早些时候说要亲自去渼陂湖,我恐刚刚的震动与他有关,便想着过来瞧上一眼…… 既然姐姐过来,那姑苏便先回去了。” 说罢,陆姑苏转身便要走。 “哎,你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看一眼吧。” 赵清遥无奈,人家心里也是担心那混蛋,总不能真把人家撵走吧。 背对着赵清遥的陆姑苏轻轻勾了下嘴角,随后迅速收拾好表情,转过了身子,柔声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向殿内走去。 院中,暗里潜藏着的侍卫们自然认得这两人,到底也没露头。 李泽岳寝殿内,只有两三处烛火燃烧着,空旷的大殿没摆放多少东西,屏风后便是那张大床。 两人绕过茶桌书架,走过宽大的屏风,来到床前。 帷幔后,一道轻细的呼吸声传来,显然陷入了熟睡。 赵清遥面露无奈,上前一把掀开帷幔。 果然,王府的傻丫鬟一脸恬静地侧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个枕头,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巴,小脸蹭蹭枕头,睡的香甜。 “晓儿……” 赵清遥深深叹了口气。 陆姑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正梦着自己当真成了天下第一大丫鬟,正拿着鞭子抽那臭狐狸屁股蛋的晓儿忽得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晓儿。” 那声音还在继续,晓儿梦呓般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内,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正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 晓儿一惊,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上衣领口。 还好,扣着扣子,殿下没事就喜欢伸进去摸着睡觉,别让两位少奶奶发现了,再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不对,殿下今晚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自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对,这都不重要,这两位怎得到殿下屋里来了,还是同时? 晓儿大脑运转着,怎么运转怎么转不过圈来。 陆姑苏见晓儿傻傻地坐起身子,两眼懵圈的样子,显然还没睡醒,便出声问道: “晓儿,殿下到哪去了?” “奴、奴婢不知道……” 晓儿伸手拍了拍自己脸蛋,让自己清醒些,起身走下床来,对着两位施了一礼,回话道。 “他出去的时候没跟你说吗?” 赵清遥叹息着问道。 晓儿摇了摇头,道:“殿下只说出去办些事情,让奴婢不用等他。” “他是何时出去的?” 晓儿想了想,看了眼旁边的烛台,乖乖答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赵清遥和陆姑苏对视一眼,纷纷皱起眉头。 …… 渼陂湖湖底, 睚眦的力量依旧充斥着身体,但主导权已经回到了李泽岳手中。 漆黑的湖底,一座五米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在下面。” 睚眦的声音有些虚弱,魂力继续向前探出,指引着方向。 李泽岳点点头,向坑内游去。 五米的大坑很深,越往下游越是黑暗。 可在这无穷的黑暗中,一抹淡白色的光芒轻轻漂浮着。 “就是它了。” 李泽岳双脚轻轻摆动,让自己加快了前游的速度。 同时,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玉石。 入手的感觉很是细腻,如同刚刚打磨出来一般。 这是一块月牙型的玉石。 李泽岳将它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着。 “快上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魂力波动传来,睚眦更虚弱了。 闻言,李泽岳连忙用手握住了玉石,快速向湖面上游去。 离湖面还有着一段距离,他忽得看到水中有一道壮实的身影径直朝自己游过来,吓得他连忙又往上蹿了两米。 待到那身影离近,他这才发现是黑子。 黑子一手提住李泽岳肩膀,向下方那座深坑看了一眼,俩眼珠子瞪的老大,面露惊骇地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秒,拽着他迅速朝岸上游去。 “噗。” “哈。” 渼陂湖湖面激起两朵水花,李泽岳终于冒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同时,他也感觉到来自睚眦的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体中褪去。 “睚眦,睚眦?” 李泽岳轻声呼喊着,吊坠内却再无应答。 第140章 跟父皇都不能说的秘密 马车内,李泽岳脸色煞白,痛苦地皱着眉头,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一阵阵地颤抖着。 黑子坐在对面的位置,面带担忧地看着自家殿下。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李泽岳又使用了那种透支身体的秘法,使用了超出他身体负荷的力量。 虽然他不知李泽岳使用的是何种秘法,但他看得出来,这种力量从内到外,从丹田到经脉再到肌肉,都超出了他所能承载的极限,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殿下,您在湖底这到底是……” 黑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李泽岳今晚的操作实在是很迷惑,说是来渼陂湖探查一下那北蛮探子来过的地点,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东西,谁知道到了湖边就往下跳,拦都拦不住。 跳就跳呗,还莫名其妙动用如此秘法,一拳把那渼陂湖都打沉了。 他当时看了一眼那深坑,他计算着那一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 他会受伤。 “湖底有块北蛮想要得到的宝物,现在被我拿到手里了。” 李泽岳强忍着全身筋脉针扎般的疼痛,颤抖着道。 “北蛮想要的宝物?”黑子一愣,有些不解。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实在有些复杂,到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正担心着另外一件事情。” “您说。” 黑子轻轻点头道。 李泽岳声音低了下来,紧盯着黑子的眼睛:“方才那一拳动静实在太大,激起的大浪把岸上的木亭都给拍碎了,根本无法遮掩,会惊动很多人的注意。 以我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做到此事,就算是以包括我那老爹在内的外界所有人以为的,我那九品观云的境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此事, 我身边有如此力量的,只有你。 我现在不想也不能暴露我身上拥有如此强大的秘法的事情,这是我最大的底牌。 你能明白吗?” 黑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头上? 这算功劳吗? “当然,有能力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太多,我们此番行动的隐秘,只有值守的金吾卫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了,那自然就瞒不过我爹和我大哥,以及极个别渗透进金吾卫的势力。 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是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件事情,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那问题来到下一个阶段,当时我在湖里的时候,绣春卫们有人注意你吗?” 黑子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当时都散布在岸边警戒,除了贾保,没人注意我。” 李泽岳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贾保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绣春司副主官,在我把他提拔上来之前,他只是个能力出众但存在感很低的老捕头,绝对忠诚于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黑子,你听清楚,当时是我跳进湖里后,你紧接着跳了进去,然后帮我轰沉了湖底,拿到宝物后,又扶着我回到岸上。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若有人当真就此事问到我头上,就算到了父皇那里,我也会如此说。” 黑子瞪大了眼睛,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闭上眼睛,思考着此事的脉络。 当时睚眦的魂力笼罩了整个大湖,若是暗中有采律官或其他高手盯梢,它定会提醒自己, 绣春卫每个人的身份他都仔细筛了一遍,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他们其中真的有内廷的眼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黑子既然十分确认当时没有绣春卫注意他,那就应当错不了。 即使是有内廷的眼线,他们也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出的手,他们或许当时会以为是他李泽岳,但后来只要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不对。 总督大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云境,怎会有如此实力? 后来再见到是黑子带他浮上水面的,他们自然会想到原来是二殿下这位强大的贴身侍卫出的手。 回京后皇帝定会询问他此事的原委,他自然要把玉石的事说出来,当然,要挑选斟酌着说,到时候要随机应变。 七头凶兽是他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只能把黑子推出来,来解释大湖那一拳的原因。 皇帝是知道黑子的身份来历的,也知道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再多细细盘问,对质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于其他人能得知这件事真相的可能……几近于零。 李泽岳睁开眼睛,看向这位来自他母族,自他幼时便护卫在他身边的车夫,轻声道: “你去驾车吧,把贾保换上来,我还要与他交代几句。” …… 马车缓缓驶到博望宫门口。 李泽岳裹着大氅,轻轻跳下了马车,夜色下,很难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贾保紧随其后,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 有绣春卫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的轮声太大,此时博望宫内尽是勋贵,坐马车回寝殿会惊动一部分他们的护卫们。 “走。” 李泽岳强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运起功力,跃过高墙,脚尖在楼阁的屋檐上轻点着,朝他的寝殿而去。 在此时,他不能暴露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黑子自是紧跟在他的身旁。 绣春卫们则纷纷隐入了黑暗。 “嗒。” 李泽岳轻轻落地于自己的院子,面色已然薄如金纸,推开了自己的殿门。 烛火摇曳, 在墙上倒映出了连他在内四个人的影子。 tmd,刺客? 李泽岳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凶兽保命且此时极为虚弱的他恐怕连刺客的一刀都接不下。 院里的护卫呢, 都被刺客杀光了不成? 他刚想回头呼唤黑子,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李泽岳?” 李泽岳后撤的脚步顿住了,挑起眉头:“清遥?” 赵清遥、陆姑苏和晓儿三人从屏风后露出了俏丽的身影。 “呼,吓我一跳。” 李泽岳长舒了口气,气还没顺下去,便又牵扯到了肺经,开始咳嗽起来。 “你怎得了?” 赵清遥三人这才见到李泽岳面色白的跟尸体一样,惊呼道。 “嘘——” 李泽岳抬起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陆姑苏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第141章 受伤也不老实 房间内,李泽岳靠在软榻上,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着,忍受着睚眦上身带来的痛苦后遗症。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泽岳跟前。 赵清遥皱着秀眉,面色担忧道。 陆姑苏从怀中拿出手帕,起身小意地为他擦着脸上渗出的虚汗。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一脸茫然, 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干什么? “我刚刚去了渼陂湖一趟,北蛮子们想要取出湖底的一块玉石,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在取玉石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我才受了这些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泽岳嗅着陆姑苏帕子上的香气,似乎身体上的痛苦都被抹去了,轻咳了两声,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自那日被封行楼杀手逼出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强悍程度更进一步,自愈能力也变得更强,现在看起来虽然经脉肌肉受损很是严重,但修养上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那你今日怎么办,博望宫里又没有药材,甚至连止痛都没办法,连夜赶回京去不成?” 赵清遥见着陆姑苏的动作,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的时候,咬了咬牙,道。 李泽岳拍了拍陆姑苏的小手,示意她不用再麻烦了,又看了赵清遥一眼,一脸无奈道:“没办法,只能先硬扛上这一夜了。” “硬扛?” 三个小姑娘都皱起了眉头。 这一夜那么长,如何硬扛的过去? 赵清遥想了想,忽然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只见她伸手轻握住李泽岳的手腕,一股纯正道家真气向他体内渡去,柔和地轻抚着受损的经脉。 “嘶——” 李泽岳瞪大眼睛,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出来。 久旱逢甘霖。 陆姑苏坐在小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 她修行的藏雨真气锋锐无比,若是和赵清遥一样把真气渡进李泽岳体内…… 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今夜先这么将就着吧,等到明日一早便回京,再好好用上些滋养筋脉的药材。” 赵清遥依旧握着李泽岳的手腕,真气如潺潺细流,慢慢流入他的体内。 李泽岳轻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知道赵清遥今夜得留在这里了,便缓缓起身。 “如此,姐姐便在这照顾着殿下吧,姑苏就先回去了。” 陆姑苏轻轻一礼。 赵清遥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李泽岳一眼,略一犹豫,还是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妹妹慢走,这一夜也没睡好,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一早我先提前陪着他回去,明日你们回府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泽岳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陆姑苏应了一声,这才怯生生转身离去。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李泽岳轻眯着眼靠在软榻上,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堵的慌。 “感冒了?” 有清遥为他抚平筋脉损伤,李泽岳身上不疼了,脑子一转,开始思考起有的没的事。 他轻咳两声,缩了缩身子,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道: “冷……” 晓儿连忙起身关紧门窗,查看屋内还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赵清遥挑了挑眉头,按理说有她在渡送真气,跟暖流似的,不应该觉得冷啊。 “莫不成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风寒发热了不成?” 赵清遥一手继续搭在他手腕上渡着真气,一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 “这也不烫啊……” 赵清遥有些疑惑,毕竟李泽岳确实受伤严重,也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 晓儿站在一旁,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道: “殿下还是去床上休息吧,裹上被子能暖和些,我去给殿下煮杯姜汤喝,再睡上一觉,应该能好些。” “嗯……” 李泽岳装作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朝床边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好搀扶上了他。 他身上的劲装上沾的尽是湖底淤泥,已经不能要了,自然不能让他穿着这一身就上床。 扶着他走到床边,赵清遥利利索索地帮他褪去了外袍,露出了同样沾着泥土的里衣,内襟里身子还夹着两根水草。 “……” 看着李泽岳一脸无辜的表情,赵清遥轻叹一声,咬了咬牙,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窸窸窣窣……” 也就半分钟的功夫,李泽岳就被她剥了个精光,只留着他自制的内裤,露出了他那身健壮的身躯。 赵清遥俏脸一红,这还是长大后她第一次见李泽岳不穿衣服的模样。 她扭过头,连忙把李泽岳塞进了被窝里,一手继续捏着手腕给他渡送真气。 “你也上来吧,这样不累吗?” 李泽岳眯着眼,看向坐在床边不说话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上来吧,又不是没在一块睡过,靠着床头你还能舒服些。” 李泽岳继续虚弱着道。 赵清遥转过头,正好对视上了他那满是关切的眼神。 “好吧。” 红衣姑娘犹犹豫豫着上了床,轻靠在床头上,握住了他的右腕。 “殿下,喝汤。” 晓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了过来。 看着赵清遥和李泽岳躺在同一张床上,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赵清遥扶着李泽岳靠在床头, 晓儿端着汤碗,用勺子盛了口汤送到他嘴边,柔柔道: “来殿下,张嘴。” 李泽岳一脸无奈,伸手接过白瓷碗,咕噜噜两口往嘴里倒了下去。 晓儿连忙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巴,重新把他塞进被窝内。 “晓儿,你歇着去吧,我在这看着他就好。” 赵清遥吩咐道。 晓儿犹犹豫豫了一阵,她是府上的大丫鬟,怎么能先去休息呢。 “去吧。” 李泽岳睁开眼,冲她快速眨了眨。 晓儿瞪大了眼睛,主仆那么多年,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 “那奴婢先下去了。” 晓儿施了一礼,跑去殿内的那软榻上躺着了。 她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心脏砰砰地跳着,耳朵支棱地老高,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殿下……今天晚上想干什么?” 第142章 缠绵 屏风后, 油灯忽明忽暗着。 李泽岳轻闭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身体阵阵的颤抖。 “还疼吗?” 赵清遥靠着床头,低头看了眼身旁紧皱眉头的李泽岳。 “冷……” 李泽岳哆哆嗦嗦着,赵清遥可以感受到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怎么办?” 赵清遥略一犹豫,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渡向李泽岳体内的真气又雄厚几分。 她本来计算好的,体内的真气缓缓向他体内输送,等到体内真气枯竭时,正好能撑过这大半个时辰,等到天亮便回城。 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了,先让他暖和起来才是正事。 李泽岳轻哼一声,身体又向赵清遥靠过去了几分,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一紧,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番半死不活的模样。 李泽岳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了,搂着身旁女子的腰肢,把她拉到了被子里来。 “你……” 赵清遥脸蛋微红,她脑袋靠着床头,李泽岳的脸现在就紧贴着她的胸下,还取暖似得一蹭一蹭的。 “清遥,衣服太多了,不暖和……” 李泽岳梦呓般喃喃道。 赵清遥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紧贴着她身子的李泽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冷……” 李泽岳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赵清遥的询问,口中依旧是这句话。 赵清遥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必须抱着我才暖和? 那可不,全身调动着道家纯正真气的她现在就是一个火炉,还盖着被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热的慌。 还衣服太多了不暖和,隔着衣服还不行,必须得光溜溜地抱着,这才算暖和? 赵清遥脑海中又浮现起李泽岳精壮的身体,连忙摇了摇脑袋,将杂念甩出脑外。 可身旁的这家伙还一个劲地叫着冷,皱着眉头跟快冻死了似的,总不能让他这么难受着。 赵清遥快纠结死了。 这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清遥……” 身旁那人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挣扎着抬起头,虚弱地睁眼看着自己,那可怜的模样,看得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唉……” 赵清遥叹了口气,看了眼那人痛苦着煽动的睫毛,终究还是不忍心。 她轻轻挣开了紧搂着自己的胳膊,松开了为他渡着真气的手指,慢慢挪出了被子。 “坏了。” 正装的正起劲的李泽岳心里一凉, 装过头了? 清遥生气了? 走了? 不应该啊,以前又不是没抱着睡过,怎么能说生气就生气呢? 他现在也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呻吟着。 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被子被掀开,钻进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轻柔地搂住了他。 那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温柔。 柔软的身躯玲珑有致,皮肤光滑细腻,如温润的羊脂玉一般触及可破,其身上还散发着那股李泽岳无比熟悉的香气,那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同时,那青葱手指继续搭上了他的手腕,为他渡送着真气。 李泽岳愣愣地感受着身旁这副身体的温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清遥? 本来只想着让她脱个裙子的,里面不是应该还有里衣吗? 这怎得,只穿个亵衣就进来了? 李泽岳的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 “还冷吗?” 赵清遥感受着身旁确实有些冰凉的躯体,轻轻地问道,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昏暗的房间中,她的脸色羞红一片。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她低头看去,身旁这人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紧紧搂着她的身体,慢慢地呼吸着。 “这混蛋……” 看着这人如此模样,赵清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脸色渐渐变的轻柔。 两人的肌肤紧贴着,她能感受到这人身体的温度在缓缓上升,逐渐暖和起来。 李泽岳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又往她的怀里挪了挪,脸庞贴上了那柔软的亵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清遥剧烈的心跳。 然后,他略微抬了抬脑袋,紧贴着那没看清绣着什么图案的亵衣,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赵清遥强忍着身体本能的悸动,两条大腿轻夹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 早知道直接给他打晕了。 李泽岳仍然不满足,察觉到赵清遥的动作,将腿直接搭在了清遥那光滑细腻的大腿上,胳膊又搂上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舒服了。” …… 一夜无话。 上林苑中,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二殿下的寝殿前,传来了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响。 时值二月底,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寝殿内走出,脸色红润,仿佛受到了一夜的滋补,走起来有种异样的亢奋。 在其身后,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面色苍白,面带虚弱,走路都有些踉跄。 大丫鬟走在最后,面带疑惑地看着这两人,不明白仅仅过了一夜,为什么他们的状态仿佛调转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那也不对啊,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这俩人的状态也应该反过来啊。” 晓儿昨夜是想听墙根的,可奈何晚上太困了,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自家未来女主人把自己叫醒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上了马车。 赵清遥当然会虚弱,昨日那混蛋又是怕疼又是怕冷,体内的真气都给他了,那混蛋还一个劲的这蹭蹭,那蹭蹭…… 总之,她自己体内空空的,弄的跟她欲求不满一样。 “呸……” 赵清遥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想起昨晚的事情,又羞红了脸颊。 “哪有把腿往人家那里伸的……” 李泽岳坐回马车里,裹着厚厚的大氅,经过清遥一夜的道家真气抚愈,加之他本身的自愈能力,伤势已经好了很多。 他悄悄抬眼,瞄了眼坐在对面低着头不说话的红裙姑娘,想着昨夜和清遥前所未有的缠绵的一晚,李泽岳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长足的进步啊……” 晓儿坐在李泽岳身旁,看看自家殿下,又看看自家女主人,不由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这俩人脸色怎么都那么红呢?” 第1章 那袭红衣 承和二十年, 大宁乾安城,春归楼。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层层帷幔,吹散了香炉燃起的袅袅熏烟。 丝竹声起,几名年轻的豪门子弟坐于软榻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身旁又有软玉在怀,享受着难得的盎然春意。 作为大宁朝最为顶级的一批勋贵,他们生来就有着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权利。 按理说……房间里确实本该是这样奢靡无度的一副场景。 可就在刚刚,突然闯入雅间的一位红衣少女打破了此处原有的祥和氛围…… “清遥,你听我解释。” 雅间内,席间气氛凝滞着, 两分钟前还在谈笑自若的几名年轻公子们一脸惊恐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站在宽大的几案前对峙的那对年轻男女。 先看那少年,身着月白云纹长袍,发髻高高束起,面容英俊,丰神俊朗。 不过此时他倒是再顾不得自小养成的所谓丰姿气度,眼神慌张地举起双手,紧盯着面前那已然拔剑出鞘的绝美少女,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再看这被唤作清遥的少女,也不知所谓何事,细长的秀眉高竖,凤眼圆瞪,面色愤怒,紧握着手中宝剑。 只见她向前紧跟两步,手持莹白宝剑的手腕微微一抖,一道冷冽剑气便从锋刃甩出。 那剑气擦着少年脸颊而去,直直劈向其身侧高挂的灯笼。 “啪嗒。” 少年旁边的灯笼瞬间被劈成两半,均匀地分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看着已经变成碎片的灯笼,那少年只觉得脖子直冒凉气,又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欲哭无泪。 “好好地出来赏个曲,怎么还让她逮住了呢?” 他,李泽岳,作为大宁王朝堂堂二皇子,皇后所出的天家嫡次子,竟然被一个女子用剑指着鼻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名脸色不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的红衣女子名叫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笃。 她的父亲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定北侯爷,她的爷爷是当朝太傅,她的老师是二十年前凤辇前救下皇后的云心真人, 而她,是年仅十八岁的八品高手。 因此,这位名叫李泽岳的少年,此时……想动也不敢动。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当真是大。” 赵清遥持剑再向前一步,美貌的脸上似乎结上了一层寒霜,语气无比冰冷道。 席间李泽岳那群狗肉朋友们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窗外吹过的微风吹来,替他擦了擦额前渗出的冷汗,李泽岳此时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脱离如此危局的办法。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看着眼前这把直指自己喉咙的宝剑,李泽岳心底无奈苦笑着。 ……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京城的春天总是细雨蒙蒙,皇城外的老柳树刚刚抽芽,一抹绿意点缀着高高的宫墙。 天空微微放晴,乌云刚刚散尽,老京城小贩们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一边来到街上,想着把摊再给支起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驾!”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奔腾而过,在还未干透的道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这条街毗邻穿城而过的玉河,店铺林立。此时虽刚刚雨过天晴,但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路旁的柳树生长着嫩绿的枝叶,被刚刚滴答的小雨浸的有些湿润。 看到路上稀稀疏疏有了行人,枣红马速度慢慢放缓,蹄子一步步踩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 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了这匹神骏的大马,咂巴着嘴巴,满脸羡慕。 在京城这块地儿上可养不出这般充满野性的骏马,只有在北边,在关外,在时刻准备应对战争的军马场才能驯养出这样的马匹。 江湖人抬头看去,却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竟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好生俊俏的姑娘! 眉如远山且不失英气,凤眼狭长微微上挑,鼻梁挺翘,带着几分娇蛮倔强,红润的小嘴微微抿着,也不知在生着何人的气。 黑发高高束起,被一枚鎏金发簪固定着,上面还镶嵌着一颗赤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那飒爽利落的英姿,使人见之不忘。 满脸络腮胡子的江湖人两眼使劲盯着那女子的窈窕身影。 “哎,看两眼就行了,那一枚簪子都够买咱兄弟俩的命了。 更别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刚刚那姑娘能在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那么快,衙门管都不管,不知这又是哪家大小姐呢。” 络腮胡子旁边的朋友撇嘴道。 大宁朝对京城城内管辖十分严格,明有金吾卫负责巡查警戒,暗有采律官虎视眈眈,像这女子在京城内纵马的行为,别说普通江湖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权贵子弟,也早就被拉去了衙门喝茶。 “大小姐就大小姐呗,俺看两眼还能把俺头砍了啊。”络腮胡子闷闷应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把头扭了回来,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咋的就那么不公平呢。 “老李,你说这姑娘那么着急忙慌的,是干啥去?” “这谁知道啊,看她去的那方向,那不是春归楼吗,她总不能去青楼找乐子去吧,哈哈哈哈。” 两名江湖人谈笑着渐渐远去。 那女子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衣微微摇晃,不染尘埃。 终于,枣红大马停在了街面上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前。 这高楼青砖瓦黛,造型典雅又不失矜贵,精致的红灯笼挂在门前,微微在风中摇曳,上层楼阁飞檐翘起,屋顶错落有致。 在二楼栏杆处,还站着几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正娇笑着挥舞着长袖,招揽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朱红大门敞开着,老鸨也带着几位姑娘,笑盈盈地招呼着进门寻欢的客人们。 而大门之上,挂着一副精致匾额,上书着“春归楼”三字。 站在这春归楼门口,隐约还能听到其内姑娘的勾人歌声。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曲调婉转悠扬,歌姬唱曲更是有几分功底,再加上自己青楼女子身份的共情,竟是把这词中女子的辛酸经历唱的感人肺腑。 “这便是那位殿下新作的词吧,听说此词名为……迷仙引? 又是一个新创的词牌名,那位可真是大才啊。” 路边有两名青衫书生驻足旁听,今年春闱将至,估计是来进京赶考的。 刚刚说话的那书生又摇了摇头,叹口气接着道:“只可惜…那位殿下的才华全都用在了这烟花之地, 若是……” “噤声!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还未说完,便被同行那人给打断了。 那人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拉着刚说话的书生低声道:“京城不比江南,说错话传到人耳里,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事你我私下说说就好,在大街上可不能妄议这些事。 要掉脑袋的!” 书生知道自己失言,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 见旁边有名绝美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睛斜盯着自己,书生连忙有些心虚地拉着同伴匆匆离去了。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了眼春归楼旁边停放着的那几辆熟悉的华贵马车。 她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处。 站在春归楼门口的老鸨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骑马靠在路边的姑娘,心里正琢磨着,却见到这姑娘皱着眉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得了,来者不善啊。 老鸨看了两眼这姑娘精致的五官,又扫了眼其腰间佩剑,猜测着她的身份。 就算是在这天下首善之都,万国来朝的大宁京城里,这般飒爽美丽的姑娘也不多见。 老鸨皱着眉头思虑着,不由想到了此时正在这楼子顶层听曲儿的那几位年轻贵人们。 莫不是……有什么关系不成? 果然,那姑娘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开口道:“我来找人。” 声音清脆如黄鹂鸣叫,动人心弦。 老鸨愣了一下,有些没意料到这位姑娘的单刀直入,如果真的是来找楼子顶层那些贵人的,那这位的身份也必然高到天上去了,怎么能自己骑着马抛头露面就来青楼逮人呢。 仔细打量这姑娘,一身红衣,腰悬长剑,倒像是个江湖侠女,可以自己这眼力,又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无法言语的贵气,没个十年的锦衣玉食可是养不出这股子气质啊。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毕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了,那些官老爷贵少爷夜宿在楼子里被家里逮回去的,也不在少数。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得小心奉承着,不能惹事上门嘛。 老鸨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姑娘们都散开,各自去招揽客人,然后赔着笑脸对面前红衣女子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只见红衣女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淡淡道:“带我去找李泽岳。” 第2章 青楼里的二殿下 “李...…” 老鸨张了张嘴巴,准备好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嘴里。 她并非不知那李泽岳是谁,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此时才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 “怎么了?”红衣女子看着支支吾吾的老鸨,微微撇起了秀眉。 “无……无事。只是姑娘,我们楼子里好像没有这位姓李的公子,您要不去别处看看?”老鸨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那女子没理会老鸨的忽悠,只是平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老鸨还没看清楚,红衣女子就已经如层层幻影般从她身旁绕过,眨眼间来到了大门口。 “哎呀,这算什么事嘛。”老鸨没办法,只能苦着脸跟了上去。 那姑娘刚想踏入门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了停在门口那几辆马车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个穿着黑衣的车夫吓的缩了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驾车的位置,没去做多余的事,心里还念叨着主子您自个自求多福吧。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走进门内,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没理会身后一直哀求的老鸨,自顾自穿过嘈杂的大厅,转了两个拐角,终于走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姑娘啊,您真的走错地方了,要不奴婢派人去其他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那位李公子在哪里玩耍?” 老鸨跟着身前那气质冷冽的姑娘走上楼梯,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着。 碰也不能碰,拦也不能拦,只能靠自己这张嘴为楼上那贵人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眼看着那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地往顶层走,老鸨最终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嘛。” “还好那位贵人和他的朋友们在楼子里只喜欢点些清倌人,看看舞赏赏曲,要不然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位姑娘上去的。” “能直呼那位贵人大名的年轻姑娘,全京城也没几个,这般年轻,又这么气势汹汹的。 不会…真是那一位吧。” 老鸨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今天好像当真惹下大祸了。 两人很快走上顶楼,宽大屏风遮住了老鸨和红衣姑娘的视线。 春归楼毗邻玉河,周围环境幽静雅致,奢华且不落俗套,深受客人们欢迎。 而春归楼顶楼其本身就是一个雅间,无比宽敞,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帷幔,丝竹声起,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 这是春归楼专门为京城贵人们提供的房间,没有足够的身份,再多的钱也别想踏上通往这一层的台阶。 她们甫一上楼,就听见了几个年轻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吆喝和女人的娇笑声。 红衣姑娘听到这靡靡之声,俏脸一下冷了下来,就要绕过屏风闯进去。 老鸨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二,可其内传出了一阵对话,让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爹刚给我许了个亲事,说是礼部吴侍郎家的闺女,可把我愁的啊。 那老吴你也见过,脸黑的跟煤炭似的,眼就那么一点点,又细又小,他生的闺女能有多好看了。 更别说我跟那吴家小姐见都没见过,据说是知书达礼,温和持家的性子,可咱心里终究没底不是?” 红衣女子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很熟悉,是康王世子李洛在说话。 当朝皇帝有两个亲兄弟,一个是祁王爷,另一个就是康王爷,李洛便是那康王爷的嫡长子。 她倒是在一次诗会上见过那吴家小姐,人长的其实不错,没遗传吴侍郎的黑皮小眼,白白净净的,确实是温柔如水的性格。 “你这小子,吴家是我大宁望族,吴侍郎入朝担任的也是礼部这清贵职务,人家世代诗书传家,你自己多大斤两没有数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把吴小姐娶进家门,回被窝里偷着乐去吧。” 说话的是坐在李洛身旁的月白长袍少年,也是被李洛叫做“二哥”的那个人。 “小弟这不是快要成亲了,心里真就不是个味儿,想着给你们说说嘛,我这才多大,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媳妇,若是明年真成亲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李洛那张还算俊俏的脸愁成了苦瓜样,引的在座的几个家伙们哈哈大笑。 居中而坐的白袍少年伸手拍了下李洛的脑瓜,笑道:“你小子早点成亲也好,赶紧找个人管着你,省的整日就知道在外边厮混。” 李洛顿时不服气了,嚷嚷道:“二哥,你还说我呢,我这好出来玩的性子是你带的,这在外边玩的本事也都是跟你学的,最该被管着的是你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年纪可是比我大啊,搬出宫来自己都快住了一年了,怎么太后和陛下那边还没什么想法啊, 弟弟还等着喝你跟那位姐姐的喜酒呢。” 李洛冲着“二哥”一阵挤眉弄眼,举起酒杯向周围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直在几人身旁小意服侍着的花魁姑娘们笑语嫣嫣,把酒杯斟满。 “说起来那位,我就一肚子气,你们说我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她总共就给了我两天好脸色,她可是我亲姐啊。 我这回京半个月,她现在就看我哪哪不顺眼,动不动就骂我两句,一句话不对付了上去就给我脑袋来上一下,弄的我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在府里待了。 岳哥,算我求你了,你赶快给她领走吧,早点娶回你那王府上,也算是了却弟弟一桩心事,我是真受不了了。” 在白衣少年左手边,坐着一个一身锦袍的男子,唤作赵离,乃是当今定北侯世子。 好像是因为提起姐姐的原因,他此时亦是变得一脸愁色,手里捏着酒杯,对白衣男子说完话,郁闷地将酒一口闷了下去,随后靠进了身边姑娘的怀里,享受着软玉的按摩。 席间还有几人,在赵离说完话后,都纷纷大笑起来,起哄道: “哈哈哈,是啊。二殿下,您和赵家小姐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那么好,怎么到现在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啊。” “殿下,你俩这关系在咱京城谁不知道啊,咱上一辈的老家伙们想给儿孙物色婚配,都得把咱赵家清遥姐跳过去,可是不敢跟陛下抢儿媳妇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泽岳哥,赵伯父常年在定北关戍守国门,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与你关系如此亲近,你要是不把清遥姐娶回家,恐怕世人这滔滔口水都把你淹死咯。 就算淹不死你,你若是负心,清遥姐一剑过来,我看您小命儿也够呛了。” 这位刚说完话,就被身边人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场上的这几位年轻人无一不是大宁朝的顶级勋贵,他们起完哄,都瞪着俩眼看向了坐在中间苦笑的白衣男子,期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被席中年轻贵人们称作“二殿下”、“泽岳哥”的白衣男子便是红衣姑娘要来找的李泽岳了。 且看这人,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容确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洒脱气度。 李泽岳夹着手中酒樽,好像有些醉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好!” “二哥威武!” “不愧是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起哄,举起手中酒杯,道:“不过,不是现在。” 他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豪迈道: “娶她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要等老子境界比他高,能打得过她,要不然娶回府上之后,她整天欺负我咋办。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那二哥,你若是永远打不过她呢?”李洛笑嘻嘻地插嘴道。 李泽岳转过身面对众人,大手一挥道:“那我这辈子就不娶了。” “好!” “当真是非清遥姐不可啊。” 席间众人呵呵笑着,拍手鼓掌继续起哄。 拍着拍着, 拍着拍着, 声音突然慢慢降了下来, 直至完全消失。 他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盯着刚刚李泽岳的身后。 “怎么,都看着我作甚,都不相信是不是?”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喝了太多酒了,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看向众人,见他们却还是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赵离张大嘴巴,眼神震惊,结结巴巴道:“姐、姐?” 李泽岳皱起眉头:“赵离,你小子是不是喝醉了,鬼叫什么呢。” 赵离此时却吓的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还我鬼叫,先保住你自个小命再说吧。 康王世子李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刚刚穿过屏风,慢悠悠来到雅间内,此时就站在李泽岳身后满脸杀气的赵清遥。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脑袋,埋进了腿里。 “完了。” 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把头低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酒杯,不敢抬头。 在这一刻,他们都回忆起了从小到大被这女魔头支配的恐惧。 “喝醉的到底是谁啊?” 声音婉转清脆,此时却如铁马冰河万物霜冻般寒冷。 “?” 陡然间,李泽岳听见这熟悉的嗓音,浑身激灵了一下,如木偶般缓缓转身。 第3章 爱你一万年 人们常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在很久以前,李泽岳并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黄庭坚当真不愧为大文学家,能写下如此意境深远的千古名句。 直到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下午, 他率领着数万天府铁骑,站在那座饱经战乱、尸横遍野的定北关前,凝望着艰难站立在那道破败城墙上,被鲜血染透战袍的那道绯红倩影。 他才恍惚记起。似乎就在数年前的某一个春天,同样是窗外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时节,就在距定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美好。 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也是同样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李泽岳也忽然记起,同样是在那一天,自己向那位和自己纠缠了二十余年的女子,对着窗外盛大的春风,许下了一生最重的承诺。 …… 李泽岳循声转过头,那张他熟悉的、精致无比的面庞此时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美丽的凤眼中不含任何感情,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看清来人,李泽岳用力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这才深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那群家伙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了。 完蛋了。 一时间,李泽岳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清遥!你怎么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老鸨在后面颤颤巍巍地向雅间内的姑娘们摆了摆手,让她们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自己也紧跟着离开了这层楼。 通过刚刚在屏风后听到的对话,此时老鸨终于确定了这红衣姑娘的身份。 她猜的没错,这位,就是那位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爷家的长女,以及…… “李泽岳,你说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一边说着,赵清遥一边从腰间把长剑取了下来。 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已经相识十数年的男人。 一天打不过我,就一天不娶? 喝点酒就在这吹牛皮?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就那么有恃无恐么? 背着我偷偷跑来青楼喝花酒? 还带着我弟弟? “我若是不来,能听到你这慷慨激昂的发言吗?” 李泽岳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梅竹马那好看的眼睛里怒火越来越旺,也有些不知所措,忙摆手道: “清遥,你听我解释。” 铮! 一道清亮剑光闪过,赵清遥已是拔剑出鞘。 卧槽!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方被剑光拦腰斩成两半的灯笼,他没想到赵清遥竟然给他来真的。 这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赵清遥冷冷道。 缩在一旁的赵离见事情好像大条了,鼓起勇气伸着头喊了一句:“姐……” “你闭嘴,一点好都不学,还敢跟着他来青楼,一会再收拾你!” 赵离不说话了。 一旁的好兄弟们全都缩在位置上,战战兢兢。 “妈的。” 李泽岳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们。 看清遥如此生气的架势,不让自己受些苦头,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心里这么思考着,他眼睛滴溜溜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扫视,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观察到东边那侧的窗户打开着,李泽岳略一思考,心里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不能当着这几个臭小子的面被揍一顿的,那样丢人可就丢大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泽岳往后退了两步,着急忙慌道。 赵离老老实实坐在软榻上,看着自家姐姐无动于衷地持剑对准了自家“未来姐夫”,一步步逼近着。 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李泽岳凄惨的模样, 于是,他有些不忍地…… 睁大了双眼。 生怕漏掉李泽岳挨揍的每一个细节。 可李泽岳接下来的动作,让这位从小饱受姐姐欺凌的侯府世子满头问号。 只见这白袍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不退反进,主动向赵清遥迈了一步。 同时,他的手缓缓伸向红衣女子指着他的那道剑尖。 赵清遥眼神依旧冰冷,目光投向那两只缓缓夹住剑尖的手指,没有动作。 她想看看这家伙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宽大白袖下的手指夹着剑身,缓缓将其抬起,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然后一脸无赖地闭上了眼睛。 赵清遥撇起了秀眉,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狗东西,不知他又要犯什么神经,冷淡道:“你这是做甚?” 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行吗?” “不行。”赵清遥冷冷拒绝道。 “那你杀了我吧。”李泽岳屈指弹了弹剑身,示意她的剑就在自己脖子上。 赵清遥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紧握着刀柄。 总不能真砍了他吧。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曾经有这么一对恋人,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因为一些误会,女主的剑架在了男主的脖子上。” 说着,李泽岳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们的爱恨纠缠比我们多的太多了。” “你要听我给你讲讲吗?” “不用。” 赵清遥没给他表演的机会。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吐出三个字来: “求你了。” “……” 赵清遥哑然无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对恋人。 故事的男主是个……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女主结识。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女主是个非常相信命运的姑娘,仅仅因为男主能拔出她的宝剑,她就坚信男主就是自己此生的盖世英雄、如意郎君。 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男主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女主,甚至厌烦于她的纠缠。 直到那一天,女主遇到真正无法摆脱的危险,为了拯救她,男主犹豫了很久,还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拯救女主的力量。” “在他失去生命,换取力量的最后一刻,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讲到这里,李泽岳眼含深情地看向赵清遥的眼睛。 赵清遥表情依旧清冷,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故事挺好的,只是从小到大她看多了李泽岳这副戏精模样,早就有了一定的抗性。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把剑,李泽岳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李泽岳装模作样地又向前靠了两分,脖颈已经贴在了剑刃上,认真叹息道: “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赵清遥手中用力,把剑微微向后移了一毫,手中月华乃是人间至宝,削铁如泥。 一不小心别真把他脖子划开了。 李泽岳却目光无比真诚地看着赵清遥,一字一句道: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赵清遥呼吸一滞。 席间众人也瞪大了双眼。 李泽岳目不斜视,依旧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若是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赵清遥猛然抬头,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股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从体内涌出的肉麻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羞耻笼罩了全身。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混蛋,他脑子有问题吗? 在一旁看戏的几人也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这对吗?” 第4章 十八年 大宁人自古以来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内敛的、含蓄的,更别说在如今这个伦理纲常至上的时代。 此番离经叛道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清遥嘴唇轻颤,眼睛瞪着面前这人,胸口剧烈起伏着,从心底涌现的羞恼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她知道李泽岳要给她来个大的,但也没想到那么大。 席间众人死死睁着眼睛,一眨都不带眨一下,紧盯着这紧张的一幕,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清遥失神地站在原地,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识十数年,这家伙的疯言疯语她并未少听。 但今日这般如此没脸没皮到极致的话还是第一次! 这家伙总能挑战他生而为人的下限。 看着被他一席话雷的久久无法回神的清遥,李泽岳缓缓吐了口气。 就是现在。 只是一瞬间,李泽岳体内真气迅速升腾,在经脉内流转起来。 夹着剑尖的手指沿着剑身一路前伸,脚尖拧转身形前倾,手掌瞬间抓住了剑柄。 接着,握住剑柄的手掌猛然发力翻转,在赵清遥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将她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紧接着,李泽岳脚尖再转,提起真气轻点地面,整个人如一条难以捉摸的白蛇,头也不回地直奔东侧那扇打开的窗户。 眨眼间的功夫,堂堂大宁二皇子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他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赵清遥这才从人无语到极致真想自杀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握着剑鞘匆匆跑到窗边。 她看着在繁华长街的屋脊上施展轻功,像只兔子一样忽高忽下的那道白影,紧咬着牙关。 一不小心,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清遥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剑鞘,对准自己预判的那家伙的下一处落点,奋力掷了出去,心中念道: “狗东西,还想跑?” 红袖飘扬,剑鞘快如离弦之箭。 银白的剑鞘转瞬间变成了一道细长雷光,下一刻就来到了李泽岳的身后。 “卧槽!” 正沾沾自喜着逃过一劫的二殿下只觉得一股猛烈气机从后背直射而来,只来得及匆忙转身,双腿微蹲稳住重心,将夺来的长剑横于胸前。 嘭—— 剑鞘相撞。 眼看着那道白影被剑鞘自不远处屋顶上击落,扬起一阵烟尘,赵清遥这才轻哼一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依旧有些余怒未平地长长吐了口气。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来,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个畏畏缩缩坐在软榻上看了一整场大戏的家伙们。 “……” 场上一阵寂静过后, 李洛终于把脑袋从腿上抬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尴尬道:“那啥,清遥姐,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啊。” 赵清遥没有说话。 李洛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连忙拔腿就跑。 “太tm尴尬了。”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匆匆向那袭红衣行了一礼,然后撤出了房间。 “清遥姐,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赵小姐,在下突然想起家父病重,先回去照顾了。” “赵小姐,再会。” “姐,我先走了昂。” 赵离凑在众人身后,也跟着喊了一句,这就要蹑手蹑脚向楼梯走去。 “你给我滚回来!” 赵清遥眼睛圆瞪,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其他几个走在前面的家伙吓的脚步一顿,见喊的不是他们,便又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赵离苦着脸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姐姐身边。 “别家勋贵子弟贪图享乐、不思上进也就算了,你呢?你是定北侯的嫡子,是当朝太傅的孙子,你能跟着他们一块不学好吗?” 赵清遥咬牙切齿, 赵离低着头一言不发,偷偷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从北边来趟京城,放松放松怎么了。 你还教育上我了,爱你一万年。 想到这里,赵离一个控制不住,又笑了出来。 见弟弟的表情从不在乎到不服气再到忍俊不禁,赵清遥也差不多猜到了这小子在想什么。 顿时气的胸膛一阵起伏,右手再次摸上了腰间,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月华被那家伙顺走了。 她左右看了看,没在雅间里发现什么趁手的东西,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道:“先回家,到了家再收拾你。” …… 另一边, 李泽岳狼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雪白袍子上的灰尘。 “嘶,真疼啊。” 虽然刚刚自己已经挡住了那一击,却还是被那她巨大的力道给击飞出去,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 灰尘散去,李泽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月华的剑鞘,将剑归入鞘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愧是赵清遥啊。 世间高手分十品,以一为始,以十为终。 赵清遥五岁开始修行,六岁开窍,自此正式进入武者行列,五年内连破三境。 三品到六品,她又是用了五年。 而如今十八岁的赵清遥,已然迈入了八品之境。 天下万般修行路,最终殊途同归,都可用这十品衡量实力强弱。 八品之上的九品之境,却是又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而九品之上的存在,那便已然是玄之又玄,天下顶尖的存在了。 总之,像赵清遥十八岁的八品高手,在天下已然是凤毛麟角的绝世天才。 而李泽岳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 回到自家府邸歇息了一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京城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沁凉,大宁二皇子李泽岳坐在自家府邸的屋顶上,抬头看了眼闪烁的星空,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直认为自己一个人坐在殿顶吹着晚风,自饮自酌饮上一壶,是非常难得的享受。 风声骤起,衣衫微动。 北边天上好像有颗星星忽闪了几下,又好像完全没有变过,依旧悬于空中,就像以往几千万年前一样,依旧明亮。 “十八年了啊。” 王府硕大恢弘,但唯有寥寥几盏灯笼散发着毫光,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殿之上,白衣少年斜坐着,手里还握着一个酒葫芦。 李泽岳幽幽叹了口气,他很喜欢在夜晚时抬头仰望星空,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家乡就在天空中闪烁的某颗星星里。 他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去的家乡。 十八年前,他还是另一个世界一名年轻的语文老师。 孩子们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作为班主任,需要时刻监督着他们。 就在那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带完了晚自习,查完自己班同学们的宿舍,已经十一点钟了。 县城很小,他就职的学校建在城市郊区,每天需要开车走环城路上下班。 像往常一样,他来到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里点了根烟缓解了一下疲惫,就启动了车子。 夜晚的环城路大货车很多,但没关系,他开车一向很小心。 可那一夜,左转信号灯绿光亮起, 就在他打开转向灯正在转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冲他迎面而来,直接将他的车子撞飞到了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那束耀眼的远光灯和刺耳的鸣笛声是他对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第5章 这个让人无能为力的世界 想到这里,李泽岳苦涩地笑了笑,再次抿了口葫芦里来自西北的特供美酒。 “可谁能想到,老子又重活了一世,还穿越成了皇子呢?” 上一世的他在本省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干上了能将一辈子看到头的工作。 他本人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他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也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当时二十五岁的李泽岳常常想着,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也挺好,遇到合适的姑娘就结婚,没遇到也没关系,大不了再晚一些。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经常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那场突然而来的车祸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生于朱甍碧瓦下,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孩子。 月光下,李泽岳坐在高高的王府宫殿之顶,眺望着这座繁华的京城。 从十三年前他从蜀山醒来的那天,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想活下去,更难。 这是个强者遍布的世界,各种流派五花八门,奇异手段数不胜数,世间顶端的强者们,更是有着近能够移山断江的恐怖实力。 尽管他是大宁皇帝的儿子,是大宁的一品亲王,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齑粉。 唉,难啊。 李泽岳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沉甸甸的,够他再喝上一会。 在原本的世界经历那场车祸之后,他一直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浮沉着,不知时辰,不知年月,没有意识。 突然某一天,一束光亮出现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他才恢复了意识,看清了如今的这个世界。 只不过,他空有意识,却没有身体的主导权。 他就这样待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幼儿身体里,注视着他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着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异常清醒,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个世界。 就像看一场电影,可你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只能在这狭小的躯壳里,悲观地绝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在原身睡觉的时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李泽岳的精神承受不住整整四年的囚禁,即将彻底错乱的时候。 原身却不知为何,一睡不醒,昏迷了整整一年。 李泽岳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在他再次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具孩子身体的主人。 原身的灵魂,不见了。 …… 月影孤轮,风倏叶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已然多出了一袭窈窕红衣。 “你怎么来了?”李泽岳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讶。 以她的脾气,他以为这妮子怎么着都得生上两天气呢。 赵清遥精致的鼻子微微煽动了一下,轻哼一声:“自然是来把我的剑要回去。”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把月华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本来想着等过两天你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去找你,把月华还回去呢。怎么,现在已经不气了?” 李泽岳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笑眯眯地问道。 赵清遥瞪起凤眼狠狠剜了这家伙一眼,正色道:“你老实的,有事问你。” “嘿,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咱们现在孤男寡女夜半三更花前月下来的重要呢?” 李泽岳依旧嬉皮笑脸,一如既往地用言语挑衅着赵清遥的神经。 赵清遥作势拔剑,李泽岳连忙摆手求饶。 打闹一阵后,赵清遥从那家伙手中夺过酒葫芦,“咕噜”往嘴里灌了一口。 两朵红云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白嫩的脸蛋上。 李泽岳看了看自己酒葫芦的瓶口,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问道:“赵离什么时候回定北关?” 赵离是定北侯世子,跟随赵侯爷长居定州,再过些天就是老太傅大寿,他此次回京是来给祖父过寿的。 李泽岳和赵离自幼时相识,虽一人在京城,一人在万里之外的定州,关系却一直不错。 提起赵离,赵清遥便是一肚子火气,冷哼道:“还得再过些时日,京城如此繁华,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带着他整日沉溺温柔乡,谁还愿意那么快回北边穷乡僻壤里去啊。” 李泽岳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一声:“小弟远道而来,做哥哥的不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嘛。” 说完,他又问了句:“赵伯父两年没回京了吧,我还以为此次太傅七十大寿,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回京一趟呢。” 赵清遥幽幽叹了口气:“父亲本来确实打算回来的,可边境那边好像出了些事情,他有些脱不开身。” “怎么回事?” “不知,父亲在信里没有明说。”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 定北侯府建牙于二十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之后,皇帝御驾亲征于定北关,率百万大军用了一年时间击退了北蛮大军,随后班师回朝。 其后时任中军主将的赵极立下赫赫之功,受封定州大都督、定北侯,于禁军和各路州军中挑出二十万精锐,加上十万边军,合称定北军,驻守于定北关,三十万铁骑外御强敌,时刻防范北方侵略。 赵侯爷坐镇定州至今已然二十年了,如同大宁的定海神针,维系着边境的局面。 南北两朝一直相安无事,尽管一些摩擦不断,可较大的冲突却极少发生。 希望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吧。 月光皎皎,剔透如霜。这对自幼时相识的青梅竹马,坐在这座奢华王府高大的屋顶上,注视着灯火阑珊的京城,一口一口饮着葫芦中的佳酿,聊着闲话。 他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可以说国事就是他们的家事。那些看似很遥远的家国大事,正被他们长辈的行为影响着, 不知那些不可预测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他们日后又会有着怎样的人生? 第6章 我家隔壁有个寺 月亮依旧散发着银光,赵清遥的酒量很显然不怎么样,半壶酒水下肚,脑袋就已经变得晕晕乎乎了。 街上再次响起了打更人的铜锣声,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赵清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长裙广袖,月华流照之下,不似人间。 李泽岳抬头呆呆看着,有些愣神。 赵清遥秀眉微皱,道:“你看什么?” “我……” 李泽岳刚一开口,就听到府邸西侧的街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接着是持续的吵闹声传来,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声音如此的清晰,就发生在距离王府不远处的地方。 李泽岳也起身立于屋檐,看向争执声传来的方向。 出事了? “殿下。” 微风忽起。 眨眼间,屋脊上出现了六道漆黑的身影,皆是黑衫黑袍,腰佩长刀。 夜风中,袍子微微起伏。 有一人向前迈出一步,抱拳开口道:“看方位是在大相国寺附近,请殿下在府中稍等,我们前去探查一番。” 李泽岳微微点了点头,他虽然很好奇,但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亲自去看那边发生的事情。 他刚想带赵清遥从王府屋顶上跳下去,可扭头一看,那红衣姑娘正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出事的那个方向。 醉醺醺的赵清遥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挥了挥手道:“走啊,咱们也看看去。” 说完,也不等李泽岳答应,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身子便朝西边飘然而去。 “哎!”李泽岳招了招手,暗骂句这傻妮子。 只能无奈地对黑衣王府侍卫们使了个眼色,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看热闹得保证自己安全才行。 大相国寺与王府相邻,就在同一个坊内,同一条街上。 赵清遥速度并不快,李泽岳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 两人于夜幕中在屋顶上穿梭着,黑衣侍卫们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几人就来到了建筑恢宏的大相国寺。 争执声音依旧激烈且嘈杂,好像是由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处传来的。 大相国寺历史传承悠久,自前朝始建,至今已有三百年香火。由于此庙建于京城之内,不自觉便少了几分禅意,经过数次修缮,更显堂皇。 此时深更半夜,寺内一片漆黑,只有其内大雄宝殿广场处亮着灯火。 找到声音的源处,李泽岳等人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施施然走向寺中。 “已然子时了,这相国寺里能出什么事啊。”赵清遥一手扶着腰间月华,有些疑惑道,她现在依旧处于醉酒状态。 李泽岳耸耸肩,微微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来都来了,不把邻居家的事弄明白,晚上也睡不好觉啊。”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抚了下脑后绑好的长发,摸了摸自己腰间挂坠,确定自己仪态并无问题后,昂首走在了几人身前。 赵清遥无奈摇了摇头,走在李泽岳落后半步处。 黑衣侍卫们一脸肃然,自然散开,以自家王爷为箭头,呈‘人’字状队形慢慢向广场走去。 殿下是个喜欢讲究的,按他老人家的话这叫作“逼格”,他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真别说,这样走还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清遥则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她落后半步,只是因为在人前“正式场合”还是需要给这家伙面子的。 更何况,离他近些还能招呼着他的安全。 没走多长时间,几人就穿过了两座高大的牌坊,进入了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中。 李泽岳皱着眉头,看到了正在对峙着的两帮人。 说是两帮,其实并不准确,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是乌泱泱的一批青衣小僧,手持着棍棒,为首的是五个披着袈裟的和尚,面容慈悲。 站在身披袈裟和尚身后,被青衣小僧们簇拥着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僧人,脸色铁青,眼神中还带着几丝紧张之色。 而面对着众僧人们的,则是八名一身官服的人,从衣服制式来看,应是刑部的官差。 “慧能方丈,本官已经把话说的很明了了,您的大弟子智明有很大的嫌疑是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在京中的奸细,需要带入我刑部十三衙门审问,如若是冤枉了贵徒,本官明日带人亲自登门道歉。” 刑部官差中为首一名长须男子上前一步,开口道。 李泽岳并不认得说话的长须男子,但从这家伙说的话来看,应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某一位负责人。 刑部十三衙门是太祖皇帝时期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掌天下江湖缉查、追捕、审问之事,归属刑部统管。 这些年自当代皇帝设立采律司开始,刑部十三衙门的作用就开始缩小,虽依然占有统管天下江湖之事的名头,可实力早已不如往日。 没办法,采律司是皇帝亲自统管的特殊组织,暗中所能行使的权利比十三衙门更大,精锐实力相较也要更强。 在皇帝的支持下,采律司这些年发展极为迅速,成员遍布天下,堪称无孔不入,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同时也是其手中最利的尖刀。 十三衙门难啊,作为一个强大的暴力机构,一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领导者,发展方向也不明确,导致生存空间一度缩小。 因此,在发现大相国寺智明和尚在偷偷给前朝余孽成立的组织太觉教传递消息后,十三衙门主事张旭连夜就从刑部带人赶到了大相国寺,势必要拿下此次功劳,宣告一下他们衙门的存在。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智明自幼跟在贫僧身边修习佛法,勤朴苦修、佛心澄澈,这些年他虽被贫僧委派寺中对外的事务,可绝不会与那太觉教有所联系,施主应是误会了。” 慧能方丈面容苍老,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有些困倦,说话时慢悠悠的,有条不紊,别有一番信服力。 但张旭可不听这老和尚说的话,他只信犯人们在十三衙门诏狱里经过审讯后得出来的结果。 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怀疑,智明和尚负责相国寺的对外事务,常年与太觉教保持联系,那身为相国寺方丈的慧能就一点没有发现吗? 第7章 官差与和尚 张旭慢慢皱起了眉头,眼神紧紧盯着慧能身后的高大僧人,开口道: “慧能方丈,智明到底是不是太觉教的奸细,由我刑部来下结论,现在您只需要把人交给我,明天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若情况属实,在下也算是为贵寺排除了一个不确定性因素,避免了日后他做出一些事情,为相国寺惹来弥天大祸; 若情况不属实,我们也会把智明安安全全地送回来,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慧能缓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站在其身旁的另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向前踏出一步,行了个佛礼,道:“各位施主请回吧,智明之事相国寺自会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 至于将他交与刑部,贫僧以为不妥,若是此事传将出去,相国寺有僧人入刑部受查,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难平啊,实在是有损我相国寺清名。” 张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很后悔没能多带点人手来。主要此次是突发行动,没能提前做出充足的准备。 抢是不能硬抢的,若是真打起来事情可就大了,更别说那看似老态龙钟的慧能方丈,其本身就是一位九品观云境的佛门宗师。 “怎么办,莫非真要回到衙门从长计议不成?” 张旭暗暗咬牙,他怕自己这么一回去,相国寺立刻就把那智明藏起来,偌大的京城再去找一个人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若是衙门的四大神捕此时有一位留在京内,他们这次行动也不会如此畏手畏脚。 刑部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眼含怒火,为了揪出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在最后的这个关头竟难以为继。 相国寺僧人们面露轻松之色,看向刑部众人眼底还带有几丝嘲弄,相国寺自前朝始建,传承悠久,岂是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刑部小官随意欺辱的? 就在场面陷入胶着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刑部和相国寺的人不由抬头看去,想看清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了这片广场。 张旭转身看向脚步声的来源,原本有些昏暗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来。 但见来人身形欣长,一袭雪白长袍绣着鎏金云纹,腰缠白玉麒麟带,挂着一枚精致的玉佩,乌黑长发随意束起,眉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实在是一位翩翩俊公子。 在其身后的姑娘更是夺目,身着朱红色劲装,明眸皓齿,腰配月白长剑,在夜里仍散发着莹光,端得是一位飒爽女子,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美丽的凤眼有些呆呆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晕乎? 在他们两人身后跟着六个黑衣男子,皆一人一刀,气质凌厉,按着一种奇异的阵型缓缓跟在两人身后,让人不明觉厉。 张旭认出了为首那俊美男子的身份,他曾在某次大典时见过这位跟在陛下身后的公子,洒脱中带着贵气,着实有些辨识性。 如果是这位前来的话,说不定此事还真会有所转机。 心里如此想着,不等那公子走近,他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俯身行礼道:“下官刑部十三衙门张旭,见过殿下。” 殿下? 这突然闯进广场的公子,是位殿下? 闻言,一众刑部探子和僧人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引的一位皇子亲自过来查看。 刑部官员们连忙跟着一起行礼,僧人们也都打了个佛号。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刑部官员还认识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扫了刑部众人一眼,对这叫张旭的男子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那群和尚。 他走到慧能方丈面前,抱拳随意拱了两下,道:“慧能大师,好久不见。” 慧能老和尚眯着的眼睁大了几分,干枯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对着李泽岳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小寺今夜出了些事情,扰了贵邻休息,还望施主见谅。” 李泽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正好今夜也没多少睡意,就想着过来看看怎么回事,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嘛。” 闻言,大相国寺的青衣僧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笑意,听方丈和这位殿下对话,他们才知道这位公子竟然是寺庙旁那座豪奢王府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二殿下。 听这位殿下所说,他此次前来应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下好了,有一位王爷撑腰,看这些刑部的走狗还怎么逞能。 只有慧能方丈和其他两个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智明和尚,觉得此事有些麻烦了。 不论这位殿下再如何纨绔,他始终也是皇室子弟,此事牵连到了前朝余孽,他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能随性行事呢? 事情也确实如此,当李泽岳听到太觉教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帮着彻查到底了。 李泽岳也看到了那五官有些粗旷的智明,并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看向那个名叫张旭的长须男子,接着道: “你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闲着没事带人来扰大师们清修。 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我要是听着没道理,明日我就找父皇告你一状,参你滥用职权,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行事,听明白没有!” 听着这话,刑部探子们脸上都挂上了苦色,这殿下分明就是摆明了要帮这群秃驴们了,这下这案子还怎么办嘛。 可张旭这位侵淫官场多年的官员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瞄了眼依旧微笑着的二殿下,又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红衣姑娘,那姑娘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旭心里有些明悟了。 虽然他没看明白那看着有些醉醺醺的姑娘想给自己暗示什么,但他心里却品明白了二殿下说这话的意思。 其他人都只是注意殿下那句要参自己滥用职权,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那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白”,听着没道理就要参自己,可倘若那位殿下听着有道理呢?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大胆开口说嘛。 第8章 天下第三! 这般想着,张旭心里有底了,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开口道:“殿下,此事其实极为简单,且容我一步步道来。 下官蒙圣上隆恩,任刑部十三衙门主事,一直在负责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的调查事宜。 经过衙门数月来的调查,终于在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楠乌驿发现了太觉教的活动踪迹。 于是下官便派手下探子前往楠乌驿附近蹲点,一连六日都没有什么发现,可就在昨日下午,终于发现一个头戴毡帽,将面容遮挡的极为严实的男子进入了驿站。 手下探子觉得此人极为可疑,便悄悄跟着此人进入到驿站一个小院中,看到此人竟与那楠乌驿驿丞暗中会面,并交给那驿丞一件信封。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手下探子赫然发现,这两人就是要找的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 说到这里,有一个青衣小僧忍不住插了一嘴道:“那蒙面人跟我智明师兄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确定那就是我智明师兄呢?” 慧能方丈的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这痴儿。 李泽岳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的那青衣小僧一眼,心想这捧哏怎么跑对面阵营去了。 “问的好。”张旭听见提问,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咧开嘴笑了笑,接着道:“我们衙门能判定智明就是那毡帽蒙面的太觉教奸细,自然是有确凿的证据。 在那蒙面人离开驿站回京后,非常小心地潜入了一个客栈中,手下探子一直跟踪在其身后,由于想确认他的身份和跟脚,一直没有实施抓捕。 直到宵禁之后,蒙面人才从客栈中偷偷出来,仗着其精湛武艺,一直没被巡逻官兵发现,一路潜入到了相国寺里。 我们衙门探子一路跟到了相国寺,才看到那蒙面人撤下伪装,赫然就是本寺的智明和尚!” 相国寺内小僧们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威严的智明师叔竟真是那反贼! 智明也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动全部都陷入了官府的注视之中。 他暗地里给太觉教传递情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凭借他七品的实力和大相国寺僧人的身份,一直隐藏到了今天,没想到还是被官府发现。 智明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那道枯瘦的身影,事到如今,也只有身为大相国寺方丈的师父能保住自己了。 李泽岳默默关注着智明和尚的表情,虽然其掩饰的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那转瞬即逝的惊慌与愕然。 “你说的那个楠乌驿驿丞……你们衙门派人去抓他了没有?”李泽岳看向张旭,问道。 张旭连忙拱手答道:“回殿下,下官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已经派人把楠乌驿官员全部带回了衙门,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下官那些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招了。 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是太觉教的外围成员,整个楠乌驿成了他们太觉教在京城外围的据点。 据那驿丞所说,他并不知道与他接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只负责收集情报并将其传递出去,在整个情报网中属于一个中转的位置。” 如果是驿站的驿丞的话,来做这份工作确实也挺合适。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蒙面男子给驿丞的信,你们拆开看了没有?” “信?” 张旭愣了一愣,衙门派人去楠乌驿抓人的时候,并没有缴获那件信封,可能是来晚了一步,已经被传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猛然间却察觉到了不对,他之所以在这里耗那么长时间,不就是缺少一个确凿的证据吗? 那封信,它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证据。 他此番缺少的就是一个能带走智明且让大相国寺说不出话的说法,并且有二殿下在场,直接排除了大相国寺武力抵抗的可能。 只要能带智明和尚进了刑狱,在他们的上百种手段下,不怕这家伙不说出真相。 信虽然不能说明什么,可信的内容自己可以随意编造,想怎么说怎么说。 这般想着,张旭深深看了一眼提出这件事的殿下,后者还在负手抬头,似乎是欣赏着今晚的月亮。 “殿下,下官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内容是最近这两个月来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们的信息,极其详尽,全部都记录了下来。” 张旭双眼紧紧盯着智明和慧能的方向,面不改色地说道。 内容自然是他胡编乱造的,但那又怎样呢? 果然,听见此话的智明和尚面色大变,叫道:“你胡说八道!” 自己送的那封信里写的分明是约定好向组织交接经费的时间和方式,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香客们的信息了,教里要那东西干什么? 慧能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也知道信里真实的内容。 因为那封信,本就是他写的。 寺庙自前朝始建,前朝文皇帝由相王爷登基,为了纪念此事,将寺庙改名为相国寺。 前朝大周崇佛,每一任寺庙方丈皆为皇家供奉,与皇室关系极为密切,相国寺香火也由此鼎盛了二百余年。 三十八年前,大周被如今的大宁朝推翻,相国寺也就失去了那超然的地位,只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内的寺庙,香火虽然依旧鼎盛,但地位却远不如从前。 大周虽亡,可在京城城破时跑了个五皇子,二十年来没有音讯,连采律官都一直没能找到他。 可在十年前,一个自称董平的男人横空出世,自称大周正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迅速建立了如今声名赫大的江湖组织——太觉教。 自从他出现后,朝廷花费了巨大的代价,不断地派出高手进行追捕,可全都徒劳无功。 原因只有一个,董平很强大,非常强大。 一年前月旦阁天下武评,这位太觉教教主排在了第三位。 南北三朝,天下第三。 平字,短横上扬,长横舒展。 悬针正居中。 太觉教气候已成,董平立于人间山巅之时,人们才知道, 董平的平,是不平则鸣的平,是万顷平波的平,也是……平定天下的平。 第9章 请殿下赴死 而也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董平出现在了相国寺中,找到了慧能方丈,看着熟悉的眉眼,慧能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位大周朝的五皇子,皇室唯一的遗孤。 那一夜,慧能彻夜未眠,想起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在那皇城雨夜中挥刀自刎的那位好友,那个……被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亡国之君。 第二天醒来,他便答应了董平的请求,暗中帮助太觉教发展,让大相国寺成为太觉教在京城的钉子。 这些年,他不知为太觉教传递了多少消息,暗中送去了多少钱财,心中所求的,估计也只是……想照顾好故人之子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虽苦修依旧,可他的无垢佛心早在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然破碎,修行之事进展无比缓慢,如今依旧停留在九品之初的观云境。 或许,他也本就该和那位好友一起死在那个雨夜吧。 看着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的那位二殿下,慧能方丈叹了口气。 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有这位殿下在,于情于理,智明都是要交出去的,在刑部十三衙门的残酷审讯手段下,他也肯定忍受不住,会将相国寺的事情全盘托出。 到时候,相国寺……估计就不复存在了吧。 慧能老和尚四周环顾了一圈,看着周围还在忿忿不平,觉得自家寺庙被冤枉的青衣小僧们。 暗中支持太觉教这件事,寺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他僧人完全不知情,若是事发之后,也不知道朝廷到时会如何处置那些傻傻什么都不清楚的僧人们。 思虑一阵过后,慧能本就干枯的脸上更添苦色,看着一旁的年轻殿下,准备开口。 可这时,寺中的戒律僧人慧文和尚却抢先打了个佛号,上前走了两步,道:“殿下,不知可听贫僧一言。” “嗯?”李泽岳把目光从慧能转到慧文身上,他并不认识这位相国寺戒律僧,但看这和尚一身袈裟,面容严肃的样子,想必也是寺内一位有身份的人物。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说说吧,我看看此事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慧能方丈欲言又止,暗通太觉教之事戒律僧慧文也是知晓的,他与自己虽不是同门师徒,但在数十年前便已入了相国寺潜修,早已有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不知,他此时又想说些什么,让相国寺摆脱此时的危局呢? 戒律僧慧文面对李泽岳的目光,毫不躲闪,开口道:“殿下,那施主所说的智明之事,皆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前来抓人,一没有拘捕令,二没有任何能拿出来的证据,皆靠嘴上功夫,说要把人带走就要把人带走,实是不妥啊。” 见李泽岳闭嘴不言,没有任何表示,慧文和尚又状似有些急切地靠近了两步,接着道:“殿下,我相国寺一向乐善好施,劝人向善,潜心修佛,这百年清誉,实是不能毁在这件凭空诬陷之事上啊。” 慧能方丈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慧文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那智明还是无法保住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并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如来法的僧人,他也恰好知道,自己这位邻居当年封王时,陛下赐给他的王号是……蜀王。 而太觉教的总舵,就在蜀地。 整个蜀地里里外外被太觉教渗透地无比严重,甚至连采律官在暗中的工作都进行的无比艰难,十三衙门在蜀地的分舵更是空有其表。 那么好,你在我的封地上迎风作浪呼风唤雨,当你大名鼎鼎的太觉教主,那我呢? 到底你是蜀王还是我是蜀王? 皇位继承这方面暂且不谈,将来就不就藩这件事也先放在一边。单论你在我名义上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我就必然容不得你。 因此,这位二殿下与太觉教主,那位前朝的五皇子,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必但凡有一点能削弱太觉教的机会,这位殿下都不会放过吧。 果然,李泽岳并未因慧文和尚的话有所动容,只是皱起眉头状似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刑部十三衙门办案确实不需要拘捕令,这是先皇立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要我说,那智明就跟着刑部走一趟吧,此事是真是假,一审不就知道了吗,也好还你们相国寺一个清白。” 无奈,戒律僧慧文和尚叹了口气,道:“殿下,贫僧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妥善处理此事。” 说着,慧文和尚径直向李泽岳走去,似是要与他耳语一番。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赵清遥纤手不自觉搭在了月华上,王府侍卫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 对他们来说,什么前朝余孽、什么太觉教主,都没有李泽岳的一根寒毛重要。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顾忌着相国寺狗急跳墙,他早就直接下令强行逮捕那智明和尚了。 待会就算相国寺乖乖交人,他也打算让张旭去叫来金吾卫把这寺庙给围了,一个人都不能跑,他可不相信太觉教在相国寺的奸细只有智明一个人。 看这慧文和尚鬼鬼祟祟一步步靠过来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慧文和尚在一众黑衣侍卫虎视眈眈下,来到了李泽岳身边,微笑着道:“殿下,能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 广场上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位高僧有什么主意,能处理这胶着了近一个时辰的案子。 高大的智明和尚眼含期待,他可不想被当成牺牲品扔给刑部,去经受那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的折磨。 慧能方丈面露疑惑,这慧文平日少言寡语,怎么到此时说话却又如此积极。 张旭和一众刑部官员紧皱着眉头,眼看就要把那太觉教奸细抓进十三衙门大牢,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广场上此时一片寂静,只听得慧文和尚的言语缓缓回荡在众人耳边。 “那便是……请殿下,赴死!” 第10章 饕餮! 话音落,赵清遥只见得那身材壮硕的慧文和尚身周金光大盛,犹如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原本平和的表情骤然凶狠无比,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怒目金刚降世。 他放在腰间的手掌不知何时举到胸口,五指蜷曲成爪状,身形前扑,迅猛如虎,直击李泽岳心口。 似龙似象,刚猛无双。 赵清遥大惊失色,彻底没了醉意。 她虽一直在警戒着这个一直靠近李泽岳的大和尚,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真的动手。 他不要命了吗? 袭杀当朝二皇子,图什么? 可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一直搭在月华上的手瞬间拔剑出鞘,银辉如匹,刺向慧文的手腕。 拱卫在侧的黑衣侍卫们也纷纷抽出腰间横刀,斩向了那位忽然动手的相国寺戒律僧人。 一时间,刀光大作,惊呆了那群旁观着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相国寺僧人们。 慧能方丈倒是看清楚了,也正是因为看的清清楚楚,他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沉稳严肃的慧文,这个执掌寺中戒律的慧文,竟然要杀李泽岳? 他莫非不知做这件事的后果吗? 无论他有没有得手,刺杀皇子这件事,足以让相国寺上下近百个和尚全部人头落地。 这对解决相国寺面对的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杀了这位皇子,朝廷就不会押走智明,不去追问太觉教之事了? 那确实,皇子都杀了,是不是太觉教奸细倒也不重要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慧能方丈没有动作,就这般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续的发展了。 那姑娘的剑当真是快啊,看此剑法,如月似云,清辉盈盈,应是那如云观云心真人的传承。 可惜慧文和二殿下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援了。 二殿下会被慧文一爪震碎心脉,然后慧文先是被那姑娘的剑刺入手腕,接着再被王府侍卫们乱刀砍死,大概就是这么个发展吧。 慧能方丈已经不忍去看,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放任慧文去交涉,迎来这么个结果。 刑部十三衙门的张旭在慧文和尚出手后的第一时间就飞身而起,挥刀直斩和尚脖颈。 可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远,眼看着那和尚爪子就要按到殿下心口了,他还在空中赶来的路上。 他,张旭,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好好出来办个案,竟然还直接影响到了一位皇子的生死存亡,若是二殿下在这里被刺杀而死,那他这条狗命估计也到此为止了吧。 如今的这位陛下,可当真不是个仁君啊。 他多么希望此时画面定格在这里,多么希望自己的速度的速度再快一点,能一刀砍下这狗和尚的头颅,救下二殿下。 可惜,他的轻功还是不够快,那红衣姑娘的剑也不够快,黑衣侍卫们的刀更不够快。 殿下脚步向后撤了一步,还举起了右拳,挥了出去。 这是要反击吗? 来不及了啊殿下。 张旭悲哀地看着慧文和尚的手掌,坚定地按在了二殿下的胸膛上。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 张旭似乎看到自家殿下的嘴动了动,似乎是在呼唤一个有些晦涩的名字。 “饕餮!” “小子,终于舍得把老子叫出来放放风了。” 在所有人或惊诧、或恐慌、或愤怒、或哀痛的目光中, 李泽岳浑身被一轮诡异的红芒包裹,挥出的右拳笼罩上了一头长相妖异的凶兽虚影。 在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道直抵灵魂深处的吼声。 仿佛在这百年寺庙内,真的出现了一头来自远古时期的霸主巨兽,向他们宣告着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那头惊悚的凶兽虚影在李泽岳身上缠绕着,张开血盆大口,须发皆张,随着李泽岳挥出的右拳,恶狠狠地向面前那怒目金刚直扑而去。 “轰——” 地面崩碎,血雾绽开。 相国寺青石板断断碎裂,不断崩飞,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激荡着在场人们的耳朵。 慧能方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战斗发生的地方。 他预料的场景并未发生。 一道人影半跪着倒滑出近十米,双脚已经踩进了青石板中,在地面上犁出了长长深陷的痕迹。 另一个人还伫立在原地,只不过只剩下了躯干,脑袋已经变成了弥漫在空中的那片血雾。 下一秒,迟来的刀剑才降临在了那道伫立着的身影上,将其斩成了数段。 “一股子佛家的臭味,这秃头的灵魂是真难吃。”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李泽岳耳边响起,他的胸前吊坠一闪,便再度陷入了沉寂。 “李泽岳!” 急切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来不及收剑入鞘,匆忙跑到半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旁边,搀扶住了他。 “咳咳,我没事。” 李泽岳被赵清遥缓慢搀扶而起,一手搭在身边青梅竹马身上,用另一只手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佛门龙象手,挨一下果真不好受啊。” 李泽岳深深喘着粗气,慧文和尚那一下来得太过猛烈,直取自己心脉,他表面看似并无大碍,身体内部经脉应该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但没事,这些都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这时,黑衣侍卫们也都连忙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将其拱卫起来,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群满脸无措的相国寺僧人们。 张旭此时也已然施展轻功赶来了李泽岳身侧,刑部十三衙门官员们也匆匆跑来,在黑衣侍卫们外围又形成了一道防线。 看着内外两层的防线和如临大敌单手紧紧持剑的赵清遥, 李泽岳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老血,心里吐槽道:“这皇子,是真不好当啊。”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慧能方丈眨了两下眼睛,脑海中还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袭白袍文文弱弱的殿下,一拳把慧文的头……捶爆了? 张旭也有些不可置信,他在刚刚那千钧一发的一刻,真以为自己的小命要随着二殿下一起烟消云散了。 可谁又能想到,传闻中一向醉心风月的殿下,怎会如此之生猛? “清遥,放执金令吧。” 李泽岳举起没被赵清遥搀扶住的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想缓解一下她紧绷的情绪。 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刚刚用这只手来擦血了,此时又沾了赵清遥一手的鲜红。 赵清遥此时却没顾及那么多,她听到李泽岳给她说的话,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圆柱型的黑色小管,尾部还带有一个细小的绳子。 她小心将李泽岳交给了身旁一位侍卫搀扶,自己单手将黑色小管高高举起,对准天空,另一只手拉动了底部的绳子。 第11章 金吾卫 “咻——” 一道金色烟花自夜幕中绽开,美丽而又带着莫测的神秘,不知惊扰了多少此时还未入眠的京城人们。 “这就是执金令啊。” 张旭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道还未彻底消散的璀璨烟花,喃喃道。 他作为十三衙门主事,自是知道执金令的存在。 顾名思义,执金令是当今皇帝陛下将其作为一种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赏赐给皇亲贵戚们的一种道具。 其作用是紧急召集京中巡逻的金吾卫,令其来护卫自身的安全,非紧急情况不可使用。 此令一放,不只金吾卫,在暗处的采律官们也都会紧急前往,保护令火使用者。 此令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当今皇室血脉实在是有些稀少,陛下只有四子一女,京中的康王殿下也只一子一女,人丁太过稀薄。 而这天下,个体力量又太过强大,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皇帝便一人赐了一枚执金令,让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使用。 而赵清遥作为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的长女,也被陛下赐予了一枚执金令,这亦是天大的殊荣。 毕竟,在此之前只有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寥寥几位,才能有这待遇。 传言早年间,太后和陛下原本想特封赵家小姐为郡主,闹的沸沸扬扬,不知为何此事又突然作罢了。 张旭偷摸着看了一眼放完执金令后,又亲自搀扶起李泽岳的赵清遥,不禁抽了抽鼻子。 算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执金令在天空中渐渐淡去,广场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相国寺的小僧们惴惴不安着,他们自是不懂天上放的烟花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是亲眼看见了寺里的慧文大师刺杀二皇子殿下。 至于公然刺杀当朝皇子有什么后果,他们是出家了,不是傻了,都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即将万劫不复。 慧能方丈面色枯槁,他已是知晓,相国寺的命运在今晚,就要迎来终结了。 寂静的气氛并未持续半刻钟,便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 慧能方丈眼睁睁看着近百个身披暗金甲胄,腰悬弯刀,背负长弓的甲士自前殿乌泱泱涌入广场,带着一股浓厚肃杀气息,扫视着广场上的众人。 金吾卫。 禁军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部队,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支部队听从陛下的命令,南征北战,无论是单兵对敌,亦或是群体作战,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也是京中,唯一能与赵家定北军相提并论的一支部队。 平日中,金吾卫驻扎于京内镇武门处,只负责平日京中日夜巡逻事宜以及宫城的护卫工作,若说采律官是当今皇帝最锋利的宝剑,那么金吾卫便是他征战天下的长矛。 广场上,为首一名甲士扶剑而出。 但见这名甲士,身高八尺,全披具甲,凤翅兜鏊,腰佩长剑,背负阔刀,英武不凡,锐利的眼神在宽阔的广场上观察着。 一群瑟瑟发抖的和尚,破碎的青砖,没有头颅的烂肉……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位在层层保护中,被一位红衣姑娘搀扶着的俊朗男子。 “赵侯爷家的小姐和……二殿下?” 金吾卫作为皇帝的亲卫军,自是经常见到这几位皇子公主的,平日出行时,也由他们先驱后殿,护卫其安全。 可眼前的二殿下与以往的丰神俊朗相比,差别实在是有些巨大。 扎起的发髻散乱着,面色苍白,嘴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雪白的长袍染上了一层灰尘,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贴身穿着的……金丝软甲? 为首甲士没有再多做观察,确定两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便走向了被众人保护着的李泽岳。 刑部官员们见金吾卫终于赶来,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有近百名的金吾卫护卫,就算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突然出现,也难以再伤害到李泽岳分毫。 张旭见一年轻将军向这边走来,连忙示意手下们让开一条道路,足够其走到二殿下身前。 “末将吴魏,参见殿下。” 吴魏大步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看了眼仪表堂堂的年轻将军,搭在赵清遥身上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 “吴将军不必多礼,我听说过你,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将,战功彪炳,父皇对你甚是重视,倚为我大宁保土开边的未来。” 吴魏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的荒唐殿下竟然认得自己,连忙道:“末将做的一切皆为职责所在,当不得陛下如此重视,魏实在惭愧。” 李泽岳咧起嘴角笑了两声,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在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端的是一副猛将的模样。 他这一笑不要紧,却直接扯动了受伤的肺经,又止不住地咳了两下,嘴里又渗出鲜血来。 赵清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李泽岳的嘴角,又握住他的手,渡给他自身修行的纯正道家真气,抚平其被牵扯的肺经。 吴魏看着这一幕,紧紧皱起了眉头,又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他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到底了发生什么,都一定和这群和尚有关系。 所以,先控制住他们准没错。 在原处等待的金吾卫得到命令,分出十数人跳上墙头,从背后解下长弓,作警戒状态,其余人迅速变换阵型,拔刀出鞘,围住了不知所措的相国寺等人。 李泽岳的被扯动的肺经终于平复下来,稍微缓了缓,看着紧皱眉头的吴魏和张旭,有气无力地说道: “吴将军,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楚。 我怀疑这相国寺中有众多太觉教的奸细,甚至这整个寺庙都是太觉教的据点,此事还需要慢慢审查。 我所受之伤,也是被这寺中一个和尚突然袭击所得,此人疑点甚大,可惜已然毙命,无法审问。 金吾卫负责京中巡查警戒事务,正好,你们先协助刑部十三衙门,把这群和尚全都押入诏狱,具体事由明日再由陛下定夺。 张旭,给我好好地审,等我伤养好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第12章 今晚别回家了 “末将领命。” “卑职明白了。” 吴魏和张旭先后抱拳领命,然后转身去安排了。 年轻的金吾卫郎将吴魏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他已经从李泽岳口中听懂了大概意思,让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张旭则在一旁给吴魏详细讲解着今晚的来龙去脉,让他能在事情结束后向上级汇报。 李泽岳看着两人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松了口气,虚弱地拍了拍赵清遥的胳膊,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不必再继续往他身上继续渡送真气。 赵清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泽岳,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歇着?” “不急,先等这边处理完再说。” 说着,相国寺众僧那边就出现了一股骚动,那些小僧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被得到命令的金吾卫们一个个直接押卸起来,推着就往寺外走。 慧能方丈等心知肚明的大和尚们也并未反抗,看着金吾卫们明晃晃的弯刀,知晓反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可以选择逃跑,施展轻功逃跑的话确实也有一线生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被墙上警戒着的弓弩手们射成筛子。 若是慧能方丈这种九品观云境强者不惜一切代价选择逃跑的话,在场这些金吾卫可能还真不一定能拦不住他,但他又能跑哪里去呢? 金吾卫若是烟火令一上空,城门司立刻警戒,直接杜绝他跑出城的可能,在阴影中无处不在的采律官们,也立刻展开行动,他又能藏到几时呢? 更何况,他也不想逃了。 相国寺就是他的家,他是个孤儿,自记事起他就住在这寺里。 念经、吃斋、修行。 从小沙弥变成了方丈,从孩童变成了老头。 让他离开相国寺,从此去浪迹天涯?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迈出寺庙大门的前一刻,慧能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看着金吾卫们押着相国寺僧人们渐渐远去,李泽岳才慢慢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了李泽岳一行人。 张旭刚刚匆忙给李泽岳拱手一礼,便带着十三衙门探子们离开了,他们还需要带着金吾卫去十三衙门诏狱。 “我们也走吧。”李泽岳微笑着看了眼依旧簇拥着自己的侍卫们,自嘲道:“唉,来看个热闹啥好处没捞到,还弄了一身伤。这下好了,回家可有的躺咯。” 赵清遥咬了咬嘴唇,她突然想起来是自己喝多了酒,非得来这边看看的。 这般想着,她突然感到自己搀扶着李泽岳的那半边身子一沉,扭头看去,发现这家伙竟然半瘫到了自己身上。 “不行,受伤太严重了,走不了路了,快扶着我。” 李泽岳眨巴着眼睛,看着与自己对视的赵清遥道。 赵清遥叹了口气,原本一只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又从他背后环绕过去,架到了他另一个腋下。 从两人后面看去,就像是赵清遥抱住了李泽岳一般。 李泽岳则趁势把靠在赵清遥那一侧的胳膊伸到了她的腰间,悄悄扶住了姑娘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陡然一紧,好看的凤眼恶狠狠地盯着李泽岳。 李泽岳则像是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靠在赵清遥身上,向寺庙大门走去。 “这混蛋……” 赵清遥气得咬牙切齿,她毕竟理亏,若不是她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李泽岳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势。 月光下,两人带着身后的侍卫们一瘸一拐地越过了大雄宝殿,穿过了高大的牌坊,来到了寺庙门口。 却见到相国寺层层台阶下,竟有数十名整肃的金吾卫伫立在原地,静静等候着。 见李泽岳一行人走出,金吾卫一人走出队列,道:“殿下,吴将军让我等在此迎您,护送您和赵小姐安全回到府中。”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吴魏竟还如此细心,明明今夜危险已然解除了,还专门派人保护自己。 既然人家如此安排了,李泽岳便欣然纳之。 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龙种、大宁二皇子、未就藩的蜀王爷,禁军护送一程,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习惯了。 “有劳了。”李泽岳点头道。 那金吾卫默默行了个军礼。 因此,深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对好似互相搀扶的男女走在寂静的街头,后方紧跟着的是几名一袭黑衣的侍卫,再后面,是三十名身金甲弯刀的将士,亦步亦趋着。 虽说是王府和相国寺相邻,可这两者皆是占地极广,从相国寺大门走到王府大门,还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远没有在屋檐上高来高去来的方便。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你……今天还回去吗,已经那么晚了,要不然直接在府上歇息了吧。” “?” 尽管两人相识了那么多年,赵清遥有时还是会被这人无与伦比的厚脸皮给惊到。 “你不是说我爹好久未曾回京了吗? 若是我今日在你府上住下了,不出半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我爹拿着他的大戟站在你面前了。” 想起赵侯爷那天下第一猛将的称号,李泽岳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他嘴上却依旧不服气地嚷嚷道: “这咋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自己回家,让你在我家里住,合情合理,就算赵叔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唉。”赵清遥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你府上有多少人吗,下人们若是管不住嘴……你真想让全京城人都嚼我舌根子?” “嚼呗,反正这都早晚的事……”李泽岳小声嘟囔道。 赵清遥秀眉竖起,架住他身子的胳膊力道骤然一松。 李泽岳突然间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赵清遥重又扶住了他。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李泽岳老实了,不再挑拨身旁姑娘敏感的神经。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虽是青梅竹马,除小时候外却再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双方都难免有些局促。 第13章 九品三境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次却是赵清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你…是不是突破九品了。” 九品,世间武者通天路前的最后一步,分为观云、升日、破晓三境。 初入九品,便是观云境,已然位于山巅的武者登高望远,观万千云霞,寻自身之道。 入了此境,已然真正踏出了一条属于自身的修行道路,已入世间一流高手之列。 但大部分的九品武者,也都是停滞在此境。 天赋、根骨、努力、伤病……这种种因素影响着一个武者的前进之路,也是制约他们能否观云成功,开始升日的重要因素。 升日之后便是破晓境,堪称半只脚踏入天人之境的境界,但想再迈半只脚,却是许多高手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总之,到了九品之后,每再晋升一步,难如登天。 无论他究竟能在九品走到什么境界,谁都不能否认的是,一名观云境武者本身的强大。 赵清遥眼前又闪过了刚刚那慧文和尚突然出手袭击李泽岳的一幕。 和尚在出手的那一刻,浑身金光熠熠,宛若佛陀降世,修炼的应是罗汉之体。 而他用出的那招龙象手,被称为佛门至刚至强的掌法,传闻若是修行至极致,徒手便可开山断岳。 无论是罗汉之体修炼之法,还是佛门龙象手,皆为天下极为高深的武功,那慧文和尚虽未将其两者修行到登堂入室的阶段,但威力已然不俗。 在那和尚突然发难的那一刻,赵清遥分明感受到了他那刚猛无匹的威势。 九品,那绝对是九品的力量。 就在这京城普普通通的一个寺庙里,竟然出现了九品观云境的高手。 赵清遥低头看了李泽岳胸口处衣衫破碎后露出的金丝软甲,其上完好无损,光滑的表面上呈黯淡金色,如同亘古不变一般。 能在受到九品观云境的武僧施展绝学倾力一击后,依然能一拳捶爆罗汉之体的脑袋,除了李泽岳也同样已经晋升九品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看着赵清遥那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李泽岳微微沉默后,强撑着点了点头。 “还是没能瞒住你。刚刚侥幸突破,还没几天。 九品的根基还没打结实,要不然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赵清遥眼神凝滞住了,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他承认,还是止不住的愕然。 十八岁的九品。 京城人口中只知吟诗作乐的风流皇子? 赵清遥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无比,叹声道:“其实今天下午在春归楼你从我手中夺月华之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尽管你说出那般无赖的话,我也不至于心神如此恍惚,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你当时夺剑的速度太快,已经快到有些不属于八品的程度。在我想要做出动作的时候,剑已经到了你的手中。” “这样啊。”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敷衍道。 他没去解释什么,赵清遥此时被自己那一拳吓的不轻,已经有些迪化了。 “那当时我都被你扔的剑鞘从屋顶上砸下去了,这演的不像吗?” “那一段倒是挺像的,要么说我其实并不确定你有没有晋升啊。直到晚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才确定,你绝对已经九品了。”赵清遥恨恨说道。 话一说到这,她又想起来今天下午在春归楼发生的事了。 以及,身边这狗东西在那里说过的话。 “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爱你一万年。” 如今,她是八品,而他已然开始观云了。 “……” 这般想着想着,赵清遥突然清醒过来, “想这狗东西说的话干什么,你还真迫不及待想嫁给他不成?” 赵清遥的俏脸迅速变换着颜色,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还好此时夜深,没人注意到小姑娘面色的变化。 李泽岳同样没注意,因为他的王府终于到了。 早就有侍卫提前返回王府,让下人们做好接应受伤主子的准备。 “殿下,殿下啊!” 刚刚看到自家王府那豪奢的大门,李泽岳就听到一阵怪嚎由远及近,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家伙迈着大步地向这边赶来。 这来人身材中等,乍一看还有些壮硕。向他模样看去,面色黢黑,不止是脸部,身上的颜色都比寻常人要更深一度。 此时,来人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匆匆跑到李泽岳跟前,焦急道: “殿下,您情况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府上已经去请太医了,估摸着马上就到。 您说我就这一次没跟着出去,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呢。 都怪我,没事喂什么马啊,害得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殿下,我这就去自领二十棍,给自己长长记性。” 李泽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的表演,没有说话。 来人浮夸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心里直打嘀咕。 赵清遥有些没憋住,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认识这人,是李泽岳的马夫,她不清楚他的名字具体为何,只知道李泽岳平日里一贯叫他黑子,就是今天在春归楼下她瞪的那人。 同时,这黑子也是李泽岳的……侍卫首领,李泽岳生命安全的直接负责人。 看样子,这家伙也知道此次失职失大了,心里正害怕着呢。 李泽岳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哦,那你现在就领吧。就在这,让金吾卫动手,我亲自看着二十棍打完。” 来人黢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哀求道: “别啊殿下,这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先把您安顿好,府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没处理呢,要是这会领了棍子,趴地上起不来咋办。 等一会、等一会事都处理完了,我绝对把这二十棍领的结结实实的,行不行?”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向自己王府走去。 黑子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随后,他脸上又堆上了笑脸,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向跟在主子身后的金吾卫们走去。 “来,拿着,今天晚上麻烦各位兄弟了,保护我家殿下的安全。 今天可是多亏兄弟们了,这是我们王府的心意,收下吧。” 第14章 恼怒的清遥 黑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笑嘻嘻地把袋子向那人塞去。 为首那将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笑话,给他天大的胆子,敢收二殿下的钱。 “哎,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都听说了,今夜可真是凶险啊,要不是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若是我家王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这里面也没多少,也就请兄弟们喝顿酒听个曲的,也是我们王府的谢意,拿着吧。” 金吾卫那人一再推辞,可还是抵不住黑子口齿伶俐,那黑袋硬生生被塞进了怀里。 另一边,赵清遥搀扶着李泽岳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慢着点,慢慢来。” “太医马上就过来了,是小五赶着马车去叫的,您知道他性子急,绑也得把太医绑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殿下,谁把你伤的那么重啊?” 刚到门口,一群丫鬟和下人们一下涌了过来,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叫。 他们得到消息后,都直接来到正门口,翘首等待着自家王爷,忧心着他的伤势。 李泽岳太阳穴跳了两下,他们太能吵闹了。 侍卫仆从们还好,一个个只是用担忧地眼神看着自己,没怎么说话。 而这些丫鬟们,直接无意识地从赵清遥身边把李泽岳夺了过去,将其围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嚷嚷个不停,生怕李泽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有上下其手的架势。 看着李泽岳身边这群莺莺燕燕们,赵清遥的眉毛止不住地挑了起来。 头疼的受不了的李泽岳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凶巴巴道:“我现在受伤了,想休息,明白吗?” 丫鬟们这才停止了她们没完没了地询问。 这些小姑娘的来历很复杂,她们有一部分是皇后娘娘生前宫里的自己人,跟脚干净,让她们照顾自己他也放心。 另一部分,则是太后娘娘派人挑选的手脚伶俐的姑娘,她们大多是宫里的老人,有分寸,懂规矩。 说是宫里的老人,其实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只不过进宫进的早而已。 这些丫鬟们全部都是宫女出身,可以说,她们无论是相貌、礼仪、规矩、能力,样样都足够出色。 一力将他养大的“母妃”雁贵妃还怕人少照顾不好他,还要往他府上继续送几个懂事的丫鬟,被他直接拒绝了。 笑话,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十八岁少年,府上要那么多丫鬟做什么? 其实,这些丫鬟们刚来府上时都是极有规矩的,把宫里谨言慎行的那一套都搬到了王府里来,生怕办错事、说错话。 李泽岳是受不了府上那么沉闷的,下人们恨不得走路都低着头,一个家里死气沉沉。 渐渐的,时间一久,这些丫鬟们发现殿下性子随和,也没立那么多规矩,府上又没有女主人管着她们,小姑娘们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一个个都恢复了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性子。 于是,这才有了如今让李泽岳头疼的一幕。 这时,黑子处理好了金吾卫那边的事情,走了过来。 他看着被一群姑娘们包围着的自家殿下,又看了眼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对的赵清遥,心道一声坏了,连忙走上前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 您看看, 赵小姐是直接在府上休息,还是小的送赵小姐回去?” 此言一出,府上的丫鬟们才幡然惊醒,看向束手站在一旁的赵家小姐。 她们刚刚有些太过担心殿下的伤势,一个没注意,竟然把很可能是未来女主人的赵家小姐给挤到了一边,让人家在那里站着? 想到这里,她们一个个都老实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李泽岳身后,下颌微收,双手交叠垂于腹前。 一个个低眉顺眼,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的样子。 只有一位面容纯净的丫鬟依旧站在原地,搀扶着李泽岳。 她原本是皇后那长春宫的宫女,后来跟着李泽岳搬到了雁贵妃的月满宫,如今又来到了王府,那么多年一直负责照顾李泽岳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 这姑娘叫晓儿,赵清遥认识她。 “清遥自是要回太傅府上的。”李泽岳回答道。 “好的,那赵小姐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马车,送您回府。”黑子连忙说道。 赵清遥却是冷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比坐马车要快些。” “那……那我派人送您,天色太晚了您自己回去也不安全不是?” 这时,依旧站在原地尚未离去的金吾卫中,刚刚收了黑子一袋金叶子的伍长突然向前两步,开口道: “无妨,我们送赵小姐回府吧,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定会安全把赵小姐送到家中。” “可以,我们走吧。” 赵清遥微微颔首,看都没看李泽岳一眼,没等黑子再开口,扭头直接走到街上去了。 那伍长带着金吾卫们立马跟了上去。 黑子满头黑线,气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是兄弟,要不你把那袋金叶子还我吧,我又不想给你了。 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做的挺对,觉得没让我们再麻烦,还挺沾沾自喜的吧。 你没看出来我替我家殿下哄我未来女主人的吗? 你没事插什么嘴呢? 啥都是职责所在,一点眼力见没有,要么说混到现在才只是个伍长呢? 云心真人的嫡传弟子,十八岁的八品天才,用得着你送吗? 黑子本就黢黑的脸气得有些红温,看上去就像烧的通红的烙铁一般。 李泽岳叹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眼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们。 她们也都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也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平时玩闹自是没事的,可她们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仆人永远是仆人。 办了错事,自己的小命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李泽岳更头疼了,他也看出来赵清遥生气了。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有些不解。 自己府上有那么多丫鬟,她也是知道的。 她平日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今天怎么就因为一群丫鬟们生气了呢? 您一个未来当王妃的人,格局就那么大,至于吗? 第15章 虚弱 任李泽岳如何冥思苦想,他也想不到,上一刻赵清遥还在想今日他酒后所说的求亲之事,下一刻他就陷入了莺莺燕燕们的怀抱中,这让小姑娘如何不生气? 反正赵清遥现在非常气愤,毕竟再怎么如何,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 “狗东西,净知道喝完酒吹牛,连成亲之事都敢胡乱许诺,不当回事,今天就该一剑砍死你算了。” 太傅府,小楼。 精致的三层小楼诗意无比,朱漆雕花,飞檐斗拱。 小楼旁有棵桃树,枝桠伸展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生长到了三楼的窗棂前。 这是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长女赵清遥在京中的居所。 当然,不是唯一的。 定北侯爷赵山当年封侯时,陛下也赐了套府邸,赵清遥在那里的院子比这里的还要更大一些。 此时已过子时,洗漱完毕的赵清遥躺在软榻上,满脑子尽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自幼时与李泽岳相识,至今已有十数年,一转眼,他就从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劣童,长成了如今翩翩而立的贵公子。 她有时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了解到他一皱眉头,自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她又感觉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他,就好像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他深深的痕迹。 他们从小到大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她已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那道身影,是幼时郎骑竹马来的稚童,还是炎炎烈日下练武的少年,亦或是白衣胜雪文采飞扬的词王爷。 皎月清清星河,少年映映心底。 世间能配上她赵清遥的男子,不多。 李泽岳算一个。 世间合她赵清遥心意的男子,也不多。 只有他李泽岳一个。 …… “还好,殿下所受之伤并未太过严重,胸口有些震荡,牵扯到了肺经,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身体肌肉有些撕裂,筋脉也有些紊乱,不知殿下是否用了威力极大的招式,震伤了身体?” 王府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坐在床前,把手指从李泽岳的手腕上收了回来,询问道。 李泽岳半靠在床上,有些虚弱的收回胳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郑太医有些了然了,他行医多年,自然也是治过无数武者的伤病,其中不乏这种损害身体才可施展的强大武学。 “如此,老夫便多开几副调理筋脉的药方,按时喝药,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晓儿走上前去,把堆在李泽岳小腹位置被子拉了上去,盖到胸口上。 “麻烦你了,郑太医,你把方子给我吧,我每天派人去药铺拿药。” 晓儿微微行了一礼,对郑太医道。 郑太医点了点头,拿出纸笔“刷刷”地写下了一串药名,递给了晓儿。 “如此,殿下注意好好休养,老夫先告辞了。” “郑太医,我送你。” 黑子站在一旁,见郑太医起身收拾药箱了,也跟着走出了屋子。 此人是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精湛,地位超然,当得起黑子如此对待。 晓儿把药方仔细叠放好,放进了怀里,转身去关闭门窗。 这里是王府中李泽岳的房间,与其说是一间屋子,说的更贴切些,是一栋大殿,门窗众多。 这初春时节,平日白天敞开着窗子是为了通风采光,可这才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殿下身上本就有伤,若是再得了风寒,又得难熬上一阵子了。 “殿下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让一个和尚给伤成这样。” 晓儿关好窗户后,又来到了李泽岳床前,一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手把垫在身后的枕头放下来,让李泽岳躺在上面。 “什么叫让一个和尚伤成这成这样了,若不是那秃驴不讲武德偷袭我,三个他也别想伤我一根汗毛。” 晓儿撇了撇嘴,把李泽岳的睡前准备归置好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继续问道: “那和尚怎么敢对殿下动手的,他不知道刺杀皇子按谋逆论处吗?他这样做,整个相国寺都完蛋了。” 李泽岳瞥了眼晓儿坐在床沿上的那处,摇了摇头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他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仿佛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待了数十年的寺庙一般。 就算杀了我,对于解决他们暗通太觉教的问题也没有丝毫帮助。他对我出手,就好像是一个匹夫在绝境之中红了眼,拿着菜刀乱砍一样,没有丝毫逻辑。” 晓儿抽了抽挺翘的鼻子,伸出手指按了按李泽岳皱起的眉间,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反正他们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动脑子的事情让那些探子们去想吧。” 李泽岳点点头,他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了,主要是线索太少,没头没脑地想也想不明白。 反正他已经交代过张旭了,现在只等审讯结果就好了。 这般想着,李泽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晓儿,开口道:“时间不早了,熄了蜡烛睡觉吧。” 大殿很是宽阔,一道千里江山屏风隔开了殿内的厅房与起居的卧室。 突然收到李泽岳的“袭击”,晓儿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一下从床沿上跳了下来。 她羞红着脸嗔怪地看了眼自家殿下,没说什么,跑去把屏风后的灯都熄灭了,又踮着脚尖慢慢走回到了床前。 殿内只剩下寥寥几盏灯还在燃烧着,屋子里影影绰绰。晓儿再次坐在床沿时,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脱去鞋袜后,又慢慢褪去了外衣,摸黑把衣服叠放好后,晓儿这才掀开被子,钻到了被窝里。 “赶紧睡吧,殿下。” 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阵阵传入李泽岳的鼻子里,随着少女轻声细语吐出的热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晓儿的肩膀。 晓儿浑身陡然一紧,然后慢慢又放松下来,把脑袋靠在了李泽岳的肩膀上。 李泽岳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帷帐,突然想起了十数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尚未病逝的母后带着他和大哥,到京城外的齐云山行宫过冬。 那个冬天很冷,不合常理的冷,大雪茫茫覆盖了大宁整个北境。 天寒地冻,万物萧条。 第16章 两段回忆 大宁朝廷全力赈济,各州县父母官想尽了办法,户部掏空了口袋,老首辅愁白了头发,终于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寒灾熬了过去。 说是熬了过去,可大雪还是压垮了屋檐,淹没了庄稼,终归还是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冻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下。 也正是在那年,在皇后娘娘的凤辇出城驶往齐云山的路上,顽劣的二殿下恰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让皇后娘娘的视线,恰好扫到了那个趴在道旁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可怜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带到宫里去吧,好生养着,宫里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起码冻不死、饿不着。” “咦,这丫头长的还挺干净的,若是再养胖些,估摸着也是个俊姑娘。看着岁数和老二也差不多大,好好培养培养,等老二长大了,给他当个丫鬟可是不错。” 日后谥号文德的大宁朝夏皇后,看着被自家老二费劲抱回凤辇上的小姑娘,笑着如此道。 李泽岳回忆着,又一次抿起了嘴角,把晓儿搂的更紧了些。 “殿下……” 晓儿被李泽岳拥入怀中,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俏生生地抬起脸来,小心翼翼道:“你身上有伤,别折腾了,好不好?” 李泽岳看着支撑着胳膊,生怕压到他伤处的晓儿,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拂着晓儿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温言道:“想什么呢,我就抱抱你,快睡吧。” “喔,这样啊。” 晓儿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收起了胳膊,躺回了李泽岳的身边。 李泽岳抚着晓儿的小脑袋,嗅着少女身上熟悉的香气,今日因两起突发情况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晓儿这小妮子,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对她做,整日就担心着自己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晓儿今年十八岁,生的确实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眉眼,干净得就如传说中的昆仑池一般,静谧而又美丽。 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还是留有几分底线,以他如今这少年之躯,硬生生等到晓儿十八岁,才让她上房暖床,以前晓儿都是住屏风旁那座小床的。 即使是暖床,也只是抱抱睡觉而已,其他的事…… 晓儿此时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幼崽,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有微微煽动的睫毛,透露出她内心并不如她表现的那么平静。 李泽岳抬头睁着眼睛,努力压抑着自身的欲望。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穿越过来时,发生的事情。 在他获得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李泽岳已经五岁了。 他是在一个山上醒来的。 那座山,叫蜀山。 回忆起来,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着,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袅袅,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于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胧胧。 贴身的太监和采律官们带他去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白发白须的老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蜀山的掌门,是他把自己唤醒的。 这一年里,皇帝为了治好自己昏迷的儿子,寻遍了天下所有名医,搜集了无数奇珍药材,全都无济于事。 最后,皇帝听闻,蜀山天绝峰顶生长着一种草药,名曰唤魂草。 传说中此草能滋养这世间虚无缥缈的魂体,壮大其精魄,有起死回生之效。 皇帝原本是不信的,无论这世间高手多么强大,流派多么众多,功法多么诡谲,却从没有过所谓修炼灵魂的说法。 魂体,对世间的人们来说,只是传说。 所谓阴神,传说中也只有十品的存在能够感知到。 唤魂草的存在,无论皇帝相信与否,在皇后和太后的坚持下,他都只能下令,派人去采来一试。 可蜀山却宣称此草乃是门派至宝,百年一株,极为稀少,恕不从命。 蜀山向来与世隔绝,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无论日月轮换、王朝更替,千年来,蜀山,依旧是那个蜀山。 皇帝最终亲自与蜀山掌门去信,不知花费了怎样的代价,蜀山才答应把那唤魂草拿出来,帮助李泽岳苏醒。 皇帝见蜀山煞有其事,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几丝希冀,这才派采律官徐极亲自护送李泽岳前往蜀山。 奇迹真的出现了。 李泽岳服下唤魂草后,由蜀山掌门亲自施术,发挥其药力,竟然真的把昏迷长达一年之久的李泽岳唤醒了。 可惜,醒来的是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冒牌货。 当他醒来后,站在那老人面前时,那白发白须的蜀山掌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李泽岳至今都记得那老人当时看自己时那复杂的,无法去形容的眼神。 就像是一潭莫测的深水,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好似看清了什么,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终,那老道转身离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古朴的吊坠。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把那吊坠给了李泽岳后,嘱咐了句此玉有温养灵魂之效,最好能时常佩戴。 李泽岳看不透那老道的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时的李泽岳也根本顾不上这些。 从蜀山回到京城后,李泽岳一直无比恐惧着一件事。 既然醒来的是他,那……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呢? 是直接消散了,还是像他之前一样,一直潜伏在身体里,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若是原身的灵魂再次苏醒,会不会夺走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无边无尽的囚禁之中? 他无比确定,在这个世界上,灵魂是存在的! 要不然他的存在是怎么回事? 因此,他翻遍了皇宫藏经阁中浩如烟海的秘籍,渴望找到一篇修行魂体的功法,让他能强大自己的魂魄,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那孩子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是不是会突然出现,重新占据这具身体。 可他不敢赌。 他要的,是在那孩子的魂体再次出现之后,自己的灵魂能强硬地牢牢占据这具身体,不被原身夺去! 第17章 渊渟 他恐惧、他苦恼、他挣扎,他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只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孤魂野鬼,那个叫李泽岳的孩子,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可他,真的不想再陷入那无尽深渊的禁锢中了。 他甚至怀疑,那个孩子再次苏醒后,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存在。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走那正统的修行道路。那条康庄大道固然好走,可他怕修行到较高的境界,会涉及到灵魂层次,随着境界的提升,会连带着体内原身的灵魂一起壮大。 他是一个读书人,可他也没办法走书生养气之道。 因为他很清楚,他是一个贼,一个偷窃了别人身体的贼。 而一个贼,是没办法修出来浩然正气的。 他还在挣扎。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工作,怀念自己的小屋,怀念自己那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皇宫里,他不想当什么皇子,也不想当什么王爷。 他每日需要在一群人面前演戏,在母后面前,在父皇面前,在他那聪明的比他更像是个穿越者的太子哥哥面前。 他怕自己某一天就被拆穿了身份,被他们绑起来,面对他们悲伤不已的眼神,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他冒牌货,让他从真正的李泽岳身上滚出去。 他真的很累,真的很想家。 然后,李泽岳还是妥协了。 贼,就贼吧。 他也想出车祸之后直接就这么死去,可他没死,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身体上。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抢占这具身体的。 你昏迷了,醒来的是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李泽岳最绝望的时候, 那据说能温养灵魂的吊坠,第一次闪烁起了光芒。 只不过,是妖异的红光。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 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出现在了李泽岳的脑海中。 …… 东宫。 天色已晚,书房中却还依旧亮着灯光。 在东宫服侍着的都知道,这里的主子不喜欢冷清,干什么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更别说天一黑带来的那寂寥劲儿了,主子是万万忍受不得的。 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夜晚来临之前,他们就会提前准备好烛台和灯笼,将整个东宫映的亮如白昼。 除非主子要睡觉了,不然这些灯是不会熄灭的。 当今皇帝也知道这件事情,一直对此不管不顾,曾有朝臣弹劾东宫之主豪奢铺张无度,那位九五至尊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那位大臣哑口无言。 “爱卿可否再说出一两件太子除了爱点些灯外,所做的其他所谓豪奢铺张之事?” 那朝臣无言,俯身拜下。 而此时此刻,那位爱点灯的太子殿下正盘膝坐于桌前,一手持箸,不时夹上一口御膳房新研究的菜肴。 明日是有大朝会的,太子刚刚准备完朝会时要上奏的水利方面的折子,准备吃点东西睡上一觉。 今晚的夜宵味道确实不错,据说又是老二给御厨们出的点子。 身旁的东宫首领太监杨超束手于侧,正给太子讲述着今儿下午发生的趣事。 “当时二殿下从春归楼旁房顶上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一方面是有些大意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另一方面还是不得不说,赵小姐武功可是比二殿下高上不少啊。二殿下当时虽是匆忙应付,可确实已做出了最合适的防守应对,还是被赵小姐掷出的剑鞘给轻易打破了,这就是典型的以力压人。” 听到这里,太子拿起桌上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无奈摇了摇头。 这位气质温雅的大宁储君一手抚额,叹声道:“泽岳行事还是如此荒唐,赵离刚回京城就带着他去青楼玩也就罢了,还被清遥给当场逮住,若是传出去,可当真是丢人丢大了。” 太监杨超束手立于太子身侧,闻言,笑道:“应该无事,从二殿下自楼中窗户踏出,再到在屋上被剑鞘击落,只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除了在暗处的采律官和咱东宫的人之外,应该是没几人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太子李泽渊再次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散落的长发披在肩膀上,更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回殿下,二殿下他离开春归楼后,紧接着就进宫了,直奔雁贵妃的月满宫。 当时殿里有不少宫女和小太监都在,据他们所说,二殿下见到三殿下,二话不说就上去踢了两脚,然后拍拍袍子,出宫回到自己府里了。 据奴才所知,今日中午时,三殿下出宫去了二殿下府上用午膳,下午又回到了宫里。 奴才猜测,早先应该是二殿下和康王世子、定北侯世子他们几人去春归楼,没有带上三殿下。 三殿下心中或许有些郁气,便去了太傅府上,将二殿下的行踪告诉了赵小姐,赵小姐又去春归楼逮捕二殿下,这才有了这些事的发生。 三殿下年纪小,告二殿下状之事发生的也不少了,二殿下应是猜出来是三殿下泄露的行踪,进宫后直奔月满宫,就是找三殿下出气去了。” 太子顿时满头黑线。 他听明白了,老三中午在李泽岳家吃饭,李泽岳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去青楼不带老三,老三气的直接去找赵清瑶告状了。 老二吃了亏还不愿意,又进宫把老三揍了一顿。 这……这算什么事啊? 太子李泽渊一阵无言,实在是对自己这两个弟弟无话可说。 老三与他和李泽岳两人不同,乃是雁贵妃所出。 今年才只是束发之年,怎么就想着跟着去青楼呢。 都是李泽岳带的!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从小胡闹到大,一点变得懂事的迹象都没有。 “唉。” 太子眼里的无奈之色更重了。 李泽渊, 李泽岳。 皇帝给自己与皇后的两个嫡子取这样的名字,本意是取“渊渟岳峙”之意。 如渊水深沉不可估量,若山岳屹立难以丈量。 年长七年的太子李泽渊如今学识、气度、能力、品性都已然能配的上“渊渟”二字。 二十五岁的他早早就已经立于御书房龙椅之侧,旁听皇帝与阁臣们议事,于政事方面能力早已成熟,往往能在小朝会时提出坚实可靠的明智建议。 而那些建议在朝臣们商议完善后,便能形成一道切实可行的合理决策。 第18章 岳峙 随着他的愈发成熟,东宫门下的行走越来越多,太子府属官人才济济。而如今的陛下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他虎视天下的目光投向这位太子时,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猜疑。 随着太子早年资助的一位寒门书生在去年被擢为吏部员外郎,以及与东宫一向亲近的户部郎中钱立升为户部右侍郎,更是让朝臣们感受到了李泽渊这愈发稳固的东宫之位。 这些年来,大宁的臣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长年坐于东宫的年轻太子,且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繁荣的天下将来交给他,会让人无比安心。 相比之下,天家嫡次子李泽岳走的路,就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自皇后于十年前病逝起,尚且年幼的李泽岳就被皇帝交给了雁贵妃抚养。 雁贵妃在皇后生前一直情同姐妹,将李泽岳接到月满宫后,亦是将其视如己出。 可奈何李泽岳太过顽劣,幼时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时,就经常气的老太傅吹胡子瞪眼,带着一同在宫中上课的勋贵子弟们整天胡闹,逃课、捣乱、无恶不作,俨然一副孩子王的宏伟气象。 为此,当年雁贵妃没少带着滋补身体的宝贵药材亲往太傅府上登门请罪。 对于李泽岳的教育问题,雁贵妃也很头疼,可她毕竟不是李泽岳的亲生母亲,没办法真正地拿起戒尺教训他。 事情终究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有一次忙完一天政务,身心都有些疲惫的皇帝陛下刚想喝杯茶,享受一下难得的放松时间,突然听到自家老二把老太傅差点气晕的消息,只感到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在那道明黄身影提着棍子走来时,整个月满宫都鸡飞狗跳起来。 李泽岳自然是少不了挨顿胖揍的,雁贵妃也怕这小子被打出问题,只能尽力阻拦。 老三李泽鹿躲在一旁看哈哈笑,而同样是雁贵妃所出的锦书公主则找准时机偷偷跑去东宫,把太子李泽渊赶紧叫来,一起来劝怒火中烧的皇帝陛下。 被揍的半个月没能下床的李泽岳老实了,今后再也没敢在老太傅课堂上胡闹过。 说来也奇了怪哉,那次挨完揍,踏踏实实开始学习的二殿下就像开了任督二脉一样,在诗词歌赋方面显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天赋。 老太傅本身亦是举世闻名的文坛大家,并未认为身为皇子去学诗词小道乃是不务正业,只要李泽岳向他询问这方面的知识,他就会详细解答。 因此,一向胡作非为的二殿下竟有了不俗的文学造诣。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李泽岳学会了和那群纨绔子弟们一起流连于青楼花丛中,沉溺于温柔之乡,曾一夜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不知是多少花魁们的梦中情郎。 和他荒唐名声一同在大宁流传的,还有他数次醉酒后挥墨写下的词句,不知被多少名家填词成曲,传唱于南北三朝大街小巷之中。 天下很多诗词大家们都很好奇,出身天家的二殿下年岁尚轻,本应春风得意,可他词中那婉约凄苦小调,可不是他这年纪能写出来的。 就如他那首《雨霖铃·寒蝉凄切》,且听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酒醒何处?莫不是在你那豪奢到占了将近半条街的王府中? 还有那《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中的“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去年?若是没记错,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才十六岁? 正是因为这位殿下拥有着如此惊才绝艳的文才,天下文坛对这位殿下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除了他所作之词风格多变,人生经历与之有些不符之外,最大的争论点便是……这位殿下似乎不爱作诗。 至今流传出来的也只有寥寥三两篇。 这就让天下文坛十分费解。 有人说,词乃诗余,小道尔,李泽岳只会填词,文才不过了了。 还有人说,二殿下能将词写得如此钟灵毓秀,写诗也定是手到擒来,不是不写,时候未到而已。 总而言之,无论文坛对李泽岳的评价如何,天下人对这位殿下的观点是一样的。 这个大宁王朝的二皇子殿下,不结党、不营私、不争权夺利,似乎对那把椅子没有任何兴趣,除了喜欢和那几个勋贵纨绔厮混之外,唯独爱这风月之事。 因此,这风流王爷之称传遍了天下。 除此之外,据说二殿下自小就开始修行,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修出什么道道来,据他整天被赵侯爷家的小姐教训的那么惨来看,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做纨绔,他是合格的,非常合格; 但是做皇子,他就很不合格了。 为了这个帝国的顺利传承,皇子们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各方面都要十分优秀,而他李泽岳除了词曲上的造诣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了。 想想李泽岳从小到大做的那些荒唐事,太子实在是头疼。 他举起酒杯,又无奈地放了下来,只是慢慢夹着盘中的菜肴。 随着年纪不断增长,太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弟弟的许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了。 太子小酌一口杯中佳酿,想着自己那不着调的亲弟弟,又皱起了眉头。 这时,书房外出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杨超猛然转头,警惕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太子沉静如常,再次举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 如果是敌人,能在这个时辰潜入皇宫,并在无声无息间解决掉东宫护卫的,他和杨超二人再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这种高手都潜入皇宫了,不去杀皇帝,刺杀本宫作甚? 如此,来人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脚步声来到书房门口,按照一阵独特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是府上的人。”杨超松了口气道。 见太子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位大太监便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太子面前,语气急促道: “今夜子时,二殿下遇刺。” 太子一向平稳的手晃了一晃,手中酒杯滑落在地板上,啪地一声片片碎裂。 第19章 刑部孙胡中 “老头子,老头子,快醒醒,今日大朝会,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吃点早食。” 孙胡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初春寅时天还未亮,屋里漆黑一片,老婆子端来了烛台,供他照明。 孙胡中慢慢支撑起了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老了,精力就是跟不上了,再也不如年轻的时候,睁开眼穿上衣服就能精神奕奕地当值去。 见老头子慢慢清醒了过来,老婆子朝屋外大声道: “来啊,把府上灯都点明咯,把老爷朝服端过来,伺候老爷更衣。” “是,夫人。” 几个丫鬟从门口挑着灯走进了房门,屋里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初春的凌晨对于一个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严苛了,下人们把热腾腾的水盆端到了屋子里,伺候孙胡中洗漱。 屋里火炉燃烧着,温暖着老爷子的身体。 “老爷,府上来了几个当差的,是熟面孔,要见您。” 门房老李走进房间,道。 孙胡中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刑部事繁,夜晚经常有突发情况,他们知道今日有朝会还赶在此时过来,应当是又发生了什么需要他在上朝之前必须知道的大事, 孙胡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让丫鬟们给自己披上朝服,绯红赤罗袍,胸口锦鸡栩栩如生。 “尚书大人。” 一名身穿刑部官服的男子走进房间,恭敬地施了一礼。 “说吧,何事?” 刑部官员看了看屋内侍立着的丫鬟,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孙胡中身边,轻声说了起来。 随着刑部官员的轻言讲述,孙胡中的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了,继续查,继续审,我就不信刑部十三衙门连一个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的和尚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是。” 刑部官员转身离开了。 时间渐渐流逝,孙胡中收拾好之后,坐上前往宫门的马车。 二皇子遇袭, 相国寺僧人, 太觉教反贼? 孙胡中坐在平缓的马车内,细细思索着这件事的脉络, 以及……皇帝会因此事作出的反应。 “唉,多事之秋啊。” 马车渐渐停靠在了乾门口,孙胡中掀开车帘,发现已经有不少蓝袍年轻官员顶着寒风,站在那里等待着。 他放下窗帘,静静坐在马车里,身上铺着的棉被为他老迈的身体维持着充足的热量。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孙胡中这才掀开棉被,让车夫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寒风袭来,孙胡中搓了搓手,把胳膊缩到宽大的袖袍里。 向旁边看去,那些个和他一样身着红袍的老狐狸们,也都掐准了时间,纷纷下了马车,朝宫门口走去。 天空渐渐放蓝,东边的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宏伟的乾门门口,伫立着整个宁朝的中枢系统,就是他们,一手维系着脚下庞大帝国的运转。 “孙大人,早啊。” “下官见过孙大人。” “天气依旧如此严寒,下官那里还有些江南取来的上好茶叶,下了朝便派人送到大人官衙上去,闲时泡着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孙胡中一路走着,不时有官员们上前寒暄,作为当朝二品大员,内阁大臣,他是许多有进取心的年轻人所要攀附的对象。 他嘴角含笑,一路点头,慢慢来到了文官队伍的前列。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这条队伍最前侧,负手而立的那道人影。 当今的内阁首辅。 张正端。 孙胡中理了理官袍,笑呵呵地主动上前见礼。 “首辅大人安好。” 张首辅闻言,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掌管天下刑狱之事的刑部尚书,笑着点了点头:“是孙大人啊。” “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告病歇息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见,大人精神充沛,想必是病情已然痊愈了。” 张首辅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一旦到了岁数,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总归得留下点病根。 还是孙大人你身体好啊,我常听闻,自年轻时你的精力便是一等一的充沛,整日通宵达旦在衙上当值,非得把案子审出来才作罢。 我看如今,这精神头也不输往日啊。” 孙胡中苦笑着拱了拱手,道:“您这般说可真是高看我了。人啊,不服老可是真不行啊。 今日我家那老婆子把我叫起来,可是用热毛巾在脸上敷了又敷,才把这精神头激起来,眼睛就跟睁不开一样。 不瞒您说,我这身子骨,可真不一定能撑到啥时候呢。” 张首辅不由仰起头,把两只胳膊分别插进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里,揣在胸口,笑道: “人啊,不都是会老的吗。我前些天做梦,梦见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书院求学的学子。 那时候,天下动荡不安,大周摇摇欲坠,太祖皇帝于南方起兵。 我那时就想,书生于乱世之中,又有何用呢?空有一腔热血,自认胸有沟壑,可在乱世之中,哪有吾等生存的空间? 到了你我如今,被朱配紫,耀金带白,位极人臣,不知不觉间,就快成了那耄耋老人。 还好,总算是实现了年轻时的志向。如今这盛世,算来…怎么也都得有老夫一分功劳。 而今所求的,也只是想得个善终,赢个生前身后名了。” 孙胡中含笑,一手捋起了胡子:“好一个生前身后名,张大人所言极是啊。” 宫门前侍立的太监看着相顾而笑的两位老大人,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若是放在年轻官员身上,自己非得好好将其骂上一顿,彰显下皇家的威仪。 可这两位……他可是没这个胆子训斥啊。 “咚——” 乾门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们都安静了下来,分成了左右两个队伍。 文官队伍里,为首的自是张首辅,孙胡中也站在前列,居于几位大学士之后。 一阵晨风刮过,宫门前再无任何声音,百官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座屹立了三百年的乾门。 时间并没有磨灭这座皇城的宏伟与豪奢,反而赋予了这座历经两朝的宫殿更多的厚重和威严。 随着角楼上的钟声响起,两侧的宫门缓缓打开。 上朝的时辰,终于到了。 第20章 朝会 朝廷百官穿过乾门,跨过了龙首渠之上的御桥,来到了一个纵深六百余米的广场之上。 而广场的尽头,则是这座皇城的中心,太元殿。 这座主殿,只有在重大祭典和节日时才会使用,平日朝会并不在此召开。 此殿建于十五米的白玉高台之上,官员们需要通过大殿东西两侧的坡道,穿过这座太元殿,来到“三大殿”的第二座宫殿——宣政殿。 两座大殿的距离并不短,御道长长延伸着,似是望不到尽头。 就仿佛只有足够的广阔和恢宏,才能体现出这座宫城主人的伟大和至高无上。 孙胡中虽然有些累,但倒也习惯了。他年轻时便在刑部当值,虽是文官,但也时常跟着去调查案子,自是练就了一番身手。 随着官越做越大,身体也就被整日的案牍之事和无数的酒局应酬拖垮了,年纪再一大,彻彻底底是没了年轻时的精力。 “这五日一朝,上朝时走的这段路,还真是这些年唯一锻炼身体的方式了。” 孙胡中微微喘着气,心里打趣着自己。 其实五十多岁的年纪,倒也并不是多老,但总得为自己身体不行找个借口吧。 踏上长长白玉台阶,宣政殿两侧已有金吾卫执剑伫立,从殿门外向内望去,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座高高的龙椅。 百官们鱼贯而入,文武官员站立在广阔大殿两侧,等待着那位九五至尊的到来。 “陛下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宣政殿内响起,孙朝中认得这已经听了几十年的嗓音,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宣政殿内,满朝公侯朱紫,齐齐跪于龙椅之下。 “众爱卿,平身吧。” 孙胡中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御台上的龙椅,那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位明黄的身影。 他就斜靠在龙椅上,胳膊撑着扶手,拳头抵着脑袋,居高临下,注视着殿内他的这些臣子们。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透过大殿穹顶的缝隙,一束束照耀在那座龙椅上。 孙胡中一时有些恍惚,这一瞬间,他出现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再过十年、百年、千年,皇帝依旧会坐在那里,斜靠着,他的视线会透过大殿,穿过皇宫,就这般凝视着他的江山,亘古不变。 那御台下,还站着一个身着金织团龙赤色朝服的年轻人,含着笑,静静侍立在那里。 大宁太子,李泽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太监李莲恩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拉开了此次早朝的序幕。 “臣有本奏……” …… 孙胡中站在朝臣队伍中,看着工部的一名官员跟户部刚刚升上来的左侍郎钱立升吵的面红耳赤。 “水患自古便是民生的重中之重,拓宽河道、修建堤坝,哪个不需要银子,你莫非就忍心看着我大宁黎民百姓生生被洪水冲走,万亩良田被大水淹没不成?” “我忍心看着百姓被冲走?你莫非不知治水工程本就是个无底洞不成?这些年户部往你工部督水司调了多少银子,一笔笔可都在账簿上写着,你还好意思质问本官。 你们督水司建的大堤呢,开的渠呢?整日就知开口要银子,倒是先为百姓做些实事出来,再向本官开口要钱吧。” 工部官员被户部侍郎钱立升说的哑口无言,他心里知道,自国库中调下去修建堤坝的钱,层层克扣,自京城起,道、州、县,每一级的官员们又有人多少心忧百姓,从京中拨下来的银子又有多少能从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真正流入想做事的人手中? 如今已开春一段时间了,如若大堤再不动工加固,等到天儿热起来了,暴雨再来,又是一场天灾啊。 可他委屈啊,他又没贪钱,心里既念着百姓,还得站在这舍着一张老脸挨骂,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钱都被下边的人分润走了,你这回再多给点吧”。 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唉。” 思来想去,工部官员还是硬着头皮向前迈出一步,面对皇帝,俯身行礼道: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开恩。”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捏了捏眉间的位置,今日朝会有些久,他坐的有些乏了。 “钱立升,督水司所需银两按往年惯例给吧,这次朕会派一支采律官前去监押银子。 你随之同去,替朕好好看看朕的江南。” 说罢,不等工部官员谢恩和户部钱侍郎领旨,皇帝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 然后,就从殿后走了出去。 大太监李莲恩连忙挥了挥拂尘,高声道: “退朝——” 然后又急匆匆地跟着皇帝走出了大殿。 “恭送陛下。” “吾皇万岁。” 等到大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太子对前列几位大臣拱手道:“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御书房,陛下还有些事要与各位大人商议。” 张首辅点了点头,这是朝中惯例,每次朝会结束后,陛下都会召集内阁大臣前往御书房议事。 或是商议朝会时未有结果的事情,亦或是商议一直留中的奏折。 孙胡中这位刑部尚书也在内阁大臣之列。 内阁一行人赶到御书房之时,皇帝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常服,坐于软榻上翻阅着案上的奏折了。 “来了啊,都坐吧。” “谢陛下。” 御书房内已摆好了凳子,这几位重臣有些都上了年纪,自是不能站完朝会,再站着在御书房奏对了。 孙胡中在这里边都算是年轻的。 天气还是有些冷,太子带着几个太监,给几位大人端来了暖身子的热茶。 孙胡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腾腾冒着白气的茶水自口中流入胃里,身子确实也暖了起来。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在座的几位大臣和站在一旁的太子,开门见山道:“今年春闱在即,可这主考官之位却迟迟未定,诸位都有何推荐啊。” “这……” 几位大臣都有些迟疑,这春闱主考官一职,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科举每四年一次,无数读书人为实现心中理想抱负,千军万马独木桥,来参加京城的会试,来到这里的每一个考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你也许是块金子,可春闱时的京城,金碧辉煌。 第21章 春闱将至 他们在金榜出来后,摇身一变,或许进入翰林院,成为国家储备人才;或许进入六部,成为中枢基石;或许分配地方,成为一县父母。 总之,无论他们日后发展如何,都会尊称当日的主考官一声“座师”,甚至可以以主考官的学生自居。 因此,这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 皇帝见这几个老狐狸互相看来看去,始终不肯开口,似乎有些愠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大宁朝野上下一个能担任考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孙胡中和礼部尚书刘大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哪里是找不出来啊,六部那么多高品官员,哪个不能担任这春闱考官?往年都是您圣心独裁了,谁知道您今年这又整什么幺蛾子,问起来我们的主意了。 无奈,张首辅和礼部刘尚书只能推举了两位他们认为还可以的人。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道:“不行,赵罗如今只是个员外郎,太过年轻,资历尚浅,下一届春闱,倒是可以让他担任;孟阔才学不够,名气也不够,不能服众。” 几位大人听这话,也没了主意,一个个都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不知父皇想不想听一听?” “哦?” 皇帝抬眼看向太子,自己这大儿子一向沉稳,他倒是想听听太子推荐的人是哪位。 “你说说看。” 太子又向在座大臣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儿臣的二弟。” “……” 此言一出,皇帝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 在这一刻,大宁的皇帝陛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再给朕说一遍,你推荐谁?” “是儿臣的二弟,蜀王,李泽岳。” “太子,你可知君前无戏言?” “儿臣自幼于太傅座下读书,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这是御书房?” “儿臣知道。” 皇帝强忍着起伏的胸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那家伙干什么?若是想开玩笑,自去养神殿去找太后,逗你祖母她老人家开心去。” 孙胡中低着头,身体有些颤抖,强压住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这时,张首辅却放下茶杯,慢慢说道:“其实,二殿下来做这个春闱主考官,也是合适的。” 皇帝又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家老二?做春闱主考官?合适? 天大的笑话! “陛下,二殿下贵为一品亲王,身份上……是足够的。 这些年里,二殿下不断有佳作诞生,每一首都不失为千古绝词,已然流传天下南北,才华……也是够的。 若陛下有意,让二殿下做这个主考官,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张首辅正襟危坐,一条条地冷静分析道。 皇帝彻底坐不住了,用力摆手道:“荒谬!荒谬绝伦! 他才多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那几首酸不可闻的滥词,他有个屁的才华? 此话休要再提,自古就没有皇子做考官的先例,让他做了主考官,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臣,遵旨。” 张首辅拱了拱手。 他原以为,这是太子和皇帝二人唱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二皇子担任此次春闱主考官。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可没想到他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竟然得到了皇帝如此剧烈的反应。 既然不是演戏,那太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试探皇帝有没有放权给二皇子参政的心思? 张首辅摇了摇头,看来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避免不了。 还好陛下如今尚值壮年,等到陛下大行的那一天,自己估计早就入土了,不用参与天家那些的是是非非。 至于如今,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首辅,争取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让天下出什么大乱子,最好再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史书上记载他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这场御书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推荐了一人,皇帝觉得也确实合适,便同意了。 那人便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江陵吴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是康王世子李洛的准岳父大人,皇帝应允他为春闱主考官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除了夏家外,第一个靠拢他皇家的五姓家族。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于此,传承数百年,枝繁叶茂,无论文风武学,都有着其属于自己的脉络。 江陵吴家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五大家族之一。 门阀需要通过向朝廷输送人才,通过朝廷赐予他们的名望和权利,来保证家族的不断兴旺;皇帝也需要这些高门大族培养出的人才来治理天下,巩固自己的统治。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层次的世家大族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朝中不乏有五姓家族出来的大臣,可品级最高的,也就是吴家的吴瑜了。 本朝大开科举以来,皇帝便有意打压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一直提防着前朝门阀与皇家共天下的局面再现。 吴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吴瑜更是恪守为臣之道,再者他确实也有真才实学,让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才把他擢升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前些天,康王家与吴家女欲定亲之事传来,让他一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同意了此事。 既然吴家如此听话,再许他一个天下士子座师之名又如何? 在他看来,所谓世家,也只不过是他手上随意操纵的玩具而已。 他的心思,也从未放在这一家一姓之上。 他的眼睛所注视的,永远是整座天下。 至于五姓大族之一的夏家,那是他皇后的娘家,早早地就与他老李家绑在一起了。 皇帝放下茶杯,回过神来,看着正向自己行礼告辞的大臣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孙胡中留下。” 孙胡中闻言,连忙道:“是,陛下。” 然后老老实实把自己抬起的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想着,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大人的茶应该凉了吧。 太子, 再给孙大人续上一杯热茶。” 第22章 反宁复周的尚书和指挥使 此言一出, 孙胡中吓得立马站起身子,扑腾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陛下,臣死罪!” 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不耐道: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是作甚。 赶紧滚起来,等赵极来了,朕再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两个的事。” “臣,遵旨。” 孙胡中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敢再坐到位子上去。 太子这时又端着茶壶走到了他面前,微笑着往他杯子里倒满了一杯热茶,端给了孙朝中。 “劳烦殿下。” “孙大人客气了。” 孙胡中接过茶杯握在手中,知道太子在安抚自己,可他却怎么也平复不了那颗忐忑的心。 没过多久,有一个太监就匆匆跑到殿内,对皇帝道:“陛下,采律官指挥使赵极大人到了。” 皇帝停下翻阅奏折的手,抬头说道:“让他进来。” 孙胡中看着一袭黑色袍子,腰悬一柄红色长尺的英俊中年男子走进大门,迈步走到皇帝身前,跪倒在地。 “臣赵极,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安。” “朕……不安。” 皇帝“啪”一声合上折子,狠狠甩到了赵极的身边。 孙胡中连忙跪到赵极身边。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窝藏了一寺庙的反贼,你们一个刑部尚书,一个采律司指挥使,都是怎么当的? 今天早上朕刚睡醒,就有人给朕传来了消息,说朕的儿子,竟然在家门口的寺庙里遭遇了一场刺杀? 刑部十三衙门审讯了一夜的结果也出来了,相国寺那么大一个寺庙,除了那些刚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之外,住持方丈、管院和尚,竟然全都是太觉教反贼? 朕就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藏在朕眼皮子底下整整藏了快二十年。 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太觉教到底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连朕和朕的儿子的性命都不顾,替他们隐瞒了二十年。 莫非,你们也加入了那太觉教,想帮那董平反宁复周不成?” “臣,死罪!” 孙胡中和赵极听着皇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冷汗密密地从额头上渗出,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皇帝冷哼一声: “死罪?你们当然是死罪,让一窝反贼藏在京城二十年,朕还要奖励你们不成? 朕给你们三天,三天时间内,揪出所有与这窝和尚有联系的太觉教同伙,清查京城内外,朕以后不想再在京城内听到任何太觉教的动静。 另外,对老二动手的那个戒律僧,他的身份有问题,朕觉得他不会单单是个太觉教反贼那么简单,给朕查。 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办不成这些事,你们就永远不要来见朕了。 滚吧!” “臣,领旨。” “臣,领旨。” 孙胡中和赵极再次行了个大礼,然后连忙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太子走到两人刚刚跪服的地方,拾起了被皇帝扔到地上的奏折,重又捡了起来,叠好放回到了御案上。 皇帝坐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道:“李莲恩,老二受伤如何?” 大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内,苦笑道: “据金吾卫所言,二殿下受了些内伤,应当是不致命的。太医院的人也说,昨夜已有太医去王府看过了,伤了经脉,还需静养。”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奏折开始翻阅起来,一边说道:“太子,你去月满宫,把此事给雁妃说说,让老三和锦书去那小子府上,看看他死了没。” “儿臣知道了。” 太子俯身领旨,随后退出了御书房。 月满宫的位置并不偏僻,作为三宫六院里唯一的贵妃娘娘,寝宫自然坐落在后宫环境最得天独厚的地方。 太子一身赤红朝服,走在内宫之中,路上宫女太监皆跪伏行礼。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月满宫那棵高大的桂树,枝桠肆意伸展着,已然有了发芽的迹象。 走到月满宫门口,太子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有办法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这里来。身为一国储君,他对这座寝宫,心里竟然有一丝恐惧。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他对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的小宫女道:“劳烦向雁妃娘娘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是,殿下。” 小宫女脸蛋通红地偷瞄了一眼英俊的太子殿下,娇滴滴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宫内跑去。 太子并未等太长时间,没一会那小宫女就又跑了出来,柔声道:“殿下,娘娘在就在殿内,让奴婢带您进去。” 太子含笑点头,跟在宫女身后向雁妃寝殿走去。 这月满宫他并不陌生,小时候母后尚未病逝,与雁妃关系极好,他也经常随母亲来这边玩耍。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 华贵的殿内,雍容美貌的雁妃正襟危坐于桌前,岁月并未在这位娘娘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如年轻时那般完美无瑕。 二十年过去,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已成为了一个帝国的贵妃。 皇后病逝后,太后年迈,后宫大大小小琐事皆由她一手操持。 依稀还可以在其雍容的脸上,看到些许当年少女娇憨的眉眼。 太子迈步走进殿内,对着雁妃躬身行了一礼:“泽渊见过雁妃娘娘。” 雁妃正经地虚抬了抬手,道:“太子免礼,请坐吧。” “谢娘娘。” 太子这才直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了雁妃对面。 “怎么了渊儿,怎么想着到我这边了?” 一套见礼的流程走完,雁妃略微放松了仪态,伸手捏了一个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塞进嘴里,口中的“太子”也换成了“渊儿”。 “是父皇让我来的。姨母,老三和锦书呢,他们没在宫里?”太子从善如流,同样改了称呼。 殿内侍立的宫女们听到太子口呼雁妃为姨母,脸色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自太子幼时,皇后娘娘便让太子称雁妃为姨母,直到数十年后的今日。 不过在人前正式场合里,太子依旧会尊称其为雁妃娘娘。 至于李泽岳,那家伙自小在月满宫里长大,私下里叫雁妃就直接叫母妃了。 第23章 月满宫这一家 “老三昨日被老二教训了,心里不服,现在还躲在书房生气呢。锦书早上来请过安后,就回她宫里去了,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雁妃一听是皇帝让太子来的,心里有些疑惑,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敢怠慢,立刻派了个宫女去叫自己女儿。 锦书公主比李泽岳还要大上两岁,由于当今陛下并无姐妹,因此他的大女儿锦书便成了大宁的长公主,有一座独立的寝宫。 “我去把老三叫出来。” 说罢,雁妃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冲着院里喊道:“李泽鹿,快点滚出来,你大哥来了!” 没一会,偏殿里走出一个白袍少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殿内。 “泽鹿见过大哥。” 这少年来到太子面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大哥身边。 “怎么了老三,还生你二哥的气呢?” 太子看着依旧撅着嘴的李泽鹿,不由得有些好笑。 雁妃冷哼一声,气哄哄道:“他还有脸生气,老二他们去的地方是这家伙能去的吗,小小年纪就想着去青楼玩,等再过两年还了得? 还好意思去找清遥丫头告状,本宫这张脸都快让这小子给我丢尽了。 老二也是,非得当着小孩子的面说什么去青楼,一点好的不教,净知道弄些歪门邪道。 家里这几个孩子也就老大你最争气,剩下这几个,整天惹事,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太子面带笑意,静静听着雁妃这如同寻常人家主妇一般的抱怨说辞。 李泽鹿气哼了一声,挪过身子不去看自家母妃,心里腹诽着: 人家太子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我们仨是你教出来的,这能一样吗? “那我呢,我总没给您惹过什么事情吧。” 一道慵懒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披北地天山名贵狐裘的美貌女子迈进了大殿,笑嘻嘻道。 这女子完美继承了皇帝和雁妃的外貌,眉眼如月,娇媚无比。 她缓缓走进殿内,对着雁妃和太子两人,俯身拜下。 “锦书见过母妃,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笑着起身,把俯身行礼的锦书扶了起来,道:“我许久没来月满宫,妹妹怎得如此客气了,莫非是与我生疏了不成?” 锦书被太子扶了起来,拿起茶壶给母妃和太子倒了杯茶,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到雁妃身后,伸出双手给娘亲捏起了肩膀。 “不是妹妹客气,太子哥哥驾临,妹妹该有的礼数总是要做的。 要不然,有人又该说我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一点不让她省心了。” “?” 雁妃眉毛挑了挑,站起身来伸手掐住了锦书的耳朵,道:“你这妮子,胆子当真越来越大,敢调笑你娘? 今天本宫不教训好你,我看明日你就敢坐到你爹龙椅上去了。” 说着,一手掐着锦书的耳朵,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摸,想要找个趁手的家伙事来。 “坐龙椅怎么了,小时候爹又不是没抱着我坐过……” “还敢顶嘴?” 雁妃扭着锦书耳朵的手更用力了。 太子李泽渊幽幽叹了口气,对于他这一家子的胡言乱语,他也……早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翩翩君子,一个国家储君,他是由衷地对这一家子,感到……手足无措。 史书上不是说,内宫妇人宫斗不止,皇子几人争权夺势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画风有些不对呢? “姨母,泽渊此次前来,是要告诉您一个事情。” 见雁妃和锦书的打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泽渊连忙道。 他生怕一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哦对,你大哥来是有你父皇交代的任务,都怪你这妮子,害得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泽渊,你说吧,什么事?” 雁妃气喘吁吁地坐回了位置上,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锦书又笑靥如花站在母妃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老二昨天夜里,遇刺了。” 太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 “怎么会!” “我的儿呀——” 看着匆忙站起身惊慌失措的三人,李泽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姨母莫慌,老二没事。” 见雁妃还有些惊疑不定,李泽渊接着安抚道:“昨天夜里刺客主动出手后,被老二给当场击杀。老二没事,只是经脉有些受损。 父皇让我来告知您一声,还让老三和锦书去王府上看看他。” “这样啊,吓本宫一跳。”雁妃重新坐回位置上,用手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大哥,那家伙昨天到底出什么事了,具体给我们说说呗。” 老三李泽鹿也顾不上生李泽岳揍他的气了,一脸好奇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根据昨天夜里送进东宫的情报,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述了起来。 “万幸,这小子还算有些武功底子,保下一条小命来。”听完太子的讲述,雁妃一脸后怕道。 太子含笑摇了摇头:“老二昨日击杀的,是一名九品的武僧。” “九品!?” 月满宫三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能一拳捶杀九品的,也只能是九品吧。”老三李泽鹿喃喃道。 锦书公主最快回过神来,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嘱咐道:“去太医院取来些滋养肺经、静心养神的丹药,要最好的,以我的名义取来。” “是,殿下。” “还有,找到昨日去给泽岳出诊的郑太医,厚赏银两,让他每日都去王府看一次,细心诊治,九品武僧拳罡锋利,莫要让泽岳因此事留下病根。” “奴婢明白了。” “去办吧。” 小宫女转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暗暗点了点头,锦书做事仔细,确是有了一番长公主的风范。 锦书从雁妃身后走了出来,又对太子盈盈一礼:“麻烦太子哥哥前来告知此事,小妹感激不尽。” 李泽渊愣了下,随后摆了摆手道:“妹妹又客气了,本就是一家人,老二是我亲弟弟,哪有麻烦这一说。” “就是就是,你这小妮子没事乱谢什么,就你礼数多。”雁妃在一旁插嘴道。 在家里的孩子们面前,她就是一个唠叨的母亲,再无所谓大宁贵妃的威严。 既然事情都交代完了,李泽渊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于是便起身行礼道: “我本想着和老三锦书一同前去探望,可东宫实在是事多,抽不开身子。如此,只能麻烦弟弟妹妹了。” 李泽鹿见状连忙起身,和姐姐一起回了一礼。 锦书公主笑道:“太子哥哥身为储君,心系国事,这点小事让我们代劳便可,大哥尽管去忙吧。” 李泽渊含笑点头,又对雁妃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寝宫, 站在月满宫门口, 李泽渊回过头看了眼幼时亲眼看着宫人在此栽下的那棵桂树,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一家人吗?” “孤家寡人啊。” 第24章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蜀王府。 李泽岳一身素衣,舒服地靠在床头,手上还捧着一卷古书。 这卷书是他在宫内藏经阁内找到的,似乎是前朝遗篇,里面记载了许多前朝的文人轶事,平日当个闲书看倒也颇为有趣。 晓儿坐在一旁,阅读着李泽岳前些天写出来的《牡丹亭》戏本,一边红着眼睛,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往嘴里塞着葡萄。 李泽岳有些无奈,刚刚晓儿还知道往他嘴里喂两个,现在一看入迷,直接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眼看着阳光从窗棂内透了进来,照的殿内无比亮堂,李泽岳估摸着时间到了中午,便想着出去透透气。 “晓儿,扶我起来。” “哦……哦。” 晓儿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把戏本合上,然后伸出手搀扶着李泽岳起身。 李泽岳未披外衣,只穿着一身雪白内衫,直接走到了庭院内。 春日阳光正暖,花枝含苞待放,只着一件单衣,竟也不觉得寒冷。 下人和丫鬟们都在忙碌着,李泽岳也不知他们整天那么忙,到底在忙什么。 晓儿从殿内抱出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嘟着嘴道:“此时才二月份,天还没暖和起来呢,你身上又有伤,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泽岳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心情突然就变得舒畅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把晓儿搂进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家殿下武功盖世,什么时候怕过冷?” 晓儿靠在李泽岳的怀里,由于羞涩的原因,俏脸微微泛红。还好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从小到大两人虽关系亲近,但还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你说我写的那牡丹亭若是传出去,能不能火?” 李泽岳拉着晓儿一屁股坐在屋前台阶上,搂着小姑娘的肩膀,问道。 晓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殿下的文才我是一直相信的,此戏一出,定能传遍大江南北。” “嘿嘿。”李泽岳腆着脸笑了笑,汤显祖的代表作若是在这个世界火不了,那绝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他轻轻拥着晓儿在小院里晒着太阳,披着大氅倒也不觉寒冷。 此时他软玉在怀,心里更是惬意,嘴上不由地轻哼了起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啊。” “好一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着蓝袍,脸上全是戏谑;另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眉头高高挑起。 刚刚那句话,便是那狐裘女子说的。 晓儿看见来人,连忙挣脱了李泽岳的怀抱,跪伏下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三殿下。长公主殿下万福,三殿下万安。” 锦书公主冷哼一声,道:“晓儿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某人。本宫今日听闻,不知谁家的狗崽子被刺杀了,还受了重伤。 本宫好心拿着丹药来看他,谁知道那狗崽子好雅兴,还能搂着美人在这吟诗赋词呢。” “姐?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一脸惊讶,只当没听到锦书的揶揄,一瘸一拐地倒腾着步子,向锦书公主走去。 那一脸虚弱、费力前行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泽鹿撇撇嘴,对自家二哥这种故意卖惨的行为很是不齿。 “行了行了,你别过来了,在那站着吧。”锦书摆了摆手,迈步走到李泽岳身边,一脸嫌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着提着药箱站在原地的老三,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给你哥带的什么药。” 晓儿和几个丫鬟抱来了凳子,放在了庭院里,姐弟三人就这么坐着说起了话。 “听说你昨天一拳打死了一个观云境武僧。”老三开口问道。 李泽岳咧开嘴角,笑道:“侥幸,侥幸而已。” “你竟然真的已经晋升九品了。” 锦书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凭我的资质,进九品很奇怪吗?” “可是……可是,你才十八岁啊。”李泽鹿也在练武,他有些想不明白李泽岳这家伙凭什么晋升那么快。 “清遥也才十八岁,她也马上就要九品了。”李泽岳抠了抠鼻子,满不在乎道。 “清遥姐可是天才!”李泽鹿叫道。 “天才咋了,天才也得嫁到我家。”李泽岳恬不知耻道。 李泽鹿被二哥绕的有些混乱,花了好一会才把脑袋转过来,用力拍了拍桌子:“清遥姐是清遥姐,你是你!我在问你为什么晋升那么快!” 李泽岳摇了摇手指,继续道:“老三,你有点不礼貌了哦,你得喊清遥嫂子。” “啊啊啊——” 李泽鹿彻底受不了了,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来都来了不吃个饭再走吗?” 李泽岳冲老三的背影嚷嚷道。 老三想了想,二哥家的厨子总有新花样,不知为何做的就是比宫里御厨好吃。 留下吃顿饭再走……也行。 然后又抬头挺胸地走了回来。 锦书看着亲弟弟没出息的样子,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李泽岳笑道:“我看你们就是卡着饭点来的。” “可别把我想的也那么没出息,是太子下了朝跑到月满宫,给我们说的你被刺杀的事情。 我又等到宫女从太医院给你拿来丹药,才坐马车到你这王府上。 这一来一回,都多长时间了?” 李泽岳这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自己受伤的消息。 “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就是把你受伤的经过给我们讲了讲,还说父皇已经给孙尚书和赵大人下了旨,让他们三天内把刺客的身份调查清楚,再肃清一遍京城内所有太觉教余孽。”锦书公主一五一十道。 “这样啊……也就是说相国寺的和尚身份都已经查明了,都是太觉教余孽吗?” “好像只有相国寺那几个领头的大和尚是太觉教奸细,其他的小和尚什么都不知道。”锦书公主努力回想着太子上午时在宫内说的话。 李泽岳叹了口气,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皇帝准备怎么处理那些个小和尚?” 锦书公主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并未提及。” 李泽岳没有再问,他虽然是此事的当事人,但也没有干涉这件事的能力和身份。 正好,一个丫鬟过来通知午饭已然,三人便去到了殿内。 “咱们仨好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吧。” 寝殿内的桌子上,午膳已经摆放好了。三人随意落座后,李泽岳拿起筷子,笑吟吟道。 第25章 姐弟 锦书公主夹了块豆腐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老三有事没事倒是能来你这儿蹭饭,我可不行,出宫一趟那么麻烦。 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回回宫,母妃那边在宫中也闲的慌,多去找她说说话。”锦书咽下去嘴里的豆腐,嘱咐道。 李泽岳点点头:“我知道,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怎么都得进宫报个平安。” 铜雀春深,皇宫再大,也终究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牢。 “老太傅大寿就在三天之后了吧,你这样还能过去祝寿吗?”李泽鹿咂巴了两下嘴巴,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 老太傅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小时候他们都曾在这位大儒门下求学。也就是这两年,太傅年纪大了,才潜心在府上做学问,没再继续给年纪小的皇子们授课。 李泽岳愣了下,若是老三不提,他差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无妨,又不是受多大的伤,该去的还是得去。” 提起太傅,锦书公主突然用胳膊戳了戳李泽岳,笑嘻嘻道:“听说昨日你遇刺的时候,清遥也在场啊,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闻言,李泽鹿也兴致勃勃地看向二哥,小孩子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李泽岳没想到锦书突然提出来这茬,一脸无奈道:“那不是她的剑落在我这边了,专门来把剑要回去。” “然后呢,来向你要剑,凑巧赶上了大相国寺事件,中间就没发生点什么?”锦书一脸坏笑地打趣道。 “你又瞎想什么呢,不就是在屋顶上喝了点酒聊了会天,还能怎么样。”李泽岳哼哼道。 锦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到一幅美好的画面里,两只手握在一块,嘴里念叨着:“花好月圆,万家灯火,才子佳人,真好啊。” 老三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来。 李泽岳撇了撇嘴,道:“那咋了,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老三不笑了,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锦书公主长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真羡慕你们两个啊。” “怎么,还在想你那春秋书院的小祭酒呢?”李泽岳从锦书话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老三哼了一声,淡淡道:“那可不,简直就是昼思夜想,人家送的那张古琴,现在还在床头上放着呢。” “不是吧姐,你一共才给他见了几面,用得着这么心心念念吗? 你在这想着他,人家说不定现在还在书院里左拥右抱,沉溺在温柔乡不可自拔呢。”李泽岳一脸夸张地大叫。 锦书公主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嚷嚷道:“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读书人,是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真不知道清遥怎么能看上你这家伙。” “?” 李泽岳饭也不吃了,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什么意思,读书人怎么了,我也是读书人啊,凭什么他就是君子,到我这就沾花惹草朝三暮四了? 我可是你弟弟啊,说他一句都不行,你还反过来骂我!” “哼,反正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许说他。”锦书抽了抽鼻子,高高昂起了下巴。 “行行行,人家高风亮节,我就污泥浊草,等伤好了我就去东海,把他绑来京城与你成亲,如何?”李泽岳恶狠狠地看着锦书。 可锦书听到这里,原本昂起的脑袋突然又低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 李泽岳继续挑衅道:“怎么了,事到临头又不敢了?” “唉,人家那可是立志为天下文学再开一脉的人物,未来那是立道称祖的圣人,怎么会愿意放弃毕生所愿,来京城老老实实地当个驸马呢? 再说了,大宁政令不入春秋书院,这是咱皇爷爷立下的规矩,就算太后下旨,人家不想来,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姐,省省心吧,我大宁年轻俊才如过江之鲫,总有能入您法眼的。” 老三李泽鹿在一旁淡定地吃着东西,平静道。 春秋书院始建于三百年前,大周尚未立国,诸国纷乱不止。一群读书人为求一处安宁治学之地,在东海之畔盖起了几座草庐。 他们本意是不想卷入诸国战乱之中,只想寻一安稳之地钻研学术,可谁知此地草庐却成了日后百家圣人汇聚之地,春秋书院的雏形。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无数流派的开山鼻祖们在此开枝散叶,成为了天下文学的唯一圣地。 大宁太祖皇帝登基后,宣出“大宁政令不入春秋书院”的旨意,天下读书人无不感叹太祖皇帝之气魄胸襟,一时之间,大宁朝野群英荟萃,这才有了如今的“昭平盛世”。 听着李泽鹿的话,锦书忽地又来了脾气,倔强道: “圣人怎么了,圣人就不娶媳妇了?本宫偏要等他,他的学问总有做完的那一天,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他不愿做驸马,那我便跟他走,去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谁也拦不住。” 李泽岳坐回椅子上,偷偷撇了撇嘴,心想着还谁都拦不住,啥时候太后给你指个婚你就老实了。 他也不准备继续挑衅锦书了,毕竟自家姐姐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单相思嘛,谁都有过。 “既然你如此念着他,那他对你到底怎么个感觉,你心里有个底没有,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傻等啊。”李泽岳发出了灵魂质问。 锦书忽闻此问,方才还无比坚定的眼里明显浮现出几分茫然。 她沉吟片刻,低头轻声道: “我也不知,只是那年我们随父皇去东海,临走时,他送我了一张古琴。 听他说,那张琴也唤作锦书,是他最珍爱的器物,既然与我封号一般,便是有缘,今日便把这张琴赠与我,望我万千珍重。” 去年皇帝东巡至东海,太子监国,李泽岳与老三、长公主随侍御旁。 昔日的草庐,如今已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变成了一座恢宏无比的学宫,无数的流派,无数的思想,无数的知识,无数的学子,汇聚成了浩然无比的春秋书院。 第26章 七宗罪! 皇帝有意让他们感受书院的氛围,便让他们姐弟三人在此待了一个月。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锦书公主认识了春秋书院大祭酒的弟子,那个喜着青衫的读书人。 李志。 李泽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书生,初见他时,只觉得天下道理全被那年轻人看尽了,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一言一行皆合天道。 那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李泽岳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那一个月里,李泽岳与书院中热衷诗词的书生们坐而论道,臧否古今天下文人; 老三李泽鹿于兵家高人座下听讲,受益良多; 而锦书公主,则由那位被书院众先生学子们称为“小祭酒”的李志作陪。 这位自小长在宫中,行事皆有规范的长公主殿下,终于在这座不受朝廷约束的书院里,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这一个月里,她与那人一道,于岸上听涛,于亭中赏雨,于山中饮茶。 在锦书眼里,那青衫一袭,古琴一张,便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锦书与他的事情,李泽岳掺和不了,男女感情之事,他也没办法掺合。 他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找机会再去一趟东海之畔,去找那位有着匡天之志的读书人,问他一句: “你这家伙,到底娶不娶我姐姐?” 其实,李泽岳心中也是有些恼火的。毕竟自家姐姐与那书生在书院相处了一个月,整日出则同行,坐则同饮,闲言碎语终究是有的。 一个女孩子连名声都不在乎,也要与你在一起相处。这份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可那家伙除了临行时送了一张破琴,至今一封书信也无,这就让李泽岳很是气恼了。 …… 吃过午膳,老三和锦书便离开了,李泽岳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庭院里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让晓儿搬来了个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摇摇晃晃地晒起了太阳。 黑子在和马厩里养的那些个马儿说话,王府侍卫们在旁院空地上练武,晓儿送完躺椅,就出门去药房抓药了。 府上的丫鬟们没事就在后院玩耍,银铃似的笑声飘扬而来,让他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躺椅一摇一摇,李泽岳一身素衣,裹着个黑色大氅,在这躺椅上默默开始了内息。 天下修行之路繁多,如赵清遥修道家玄妙大道,戒律僧慧文走佛门武僧一途,读书人温养浩然正气。 不论修行之路为何,终究都是走在这十品的通天之路上。 这天下修行功法太多,修行之路太杂,宫中藏经阁秘籍浩如烟海,天下武林绝学尽在其间。 可他什么都没有选。 李泽岳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能被太阳光晒的更均匀一些,不知不觉间,他沉沉睡了过去。 李泽岳的道路其实早已注定, 因为在十数年前,他就选择了与那吊坠中的那些存在们,做了交易。 傲慢、贪婪、暴食、色欲、懒惰、暴怒、嫉妒。 七大罪。 吊坠中的存在,正是那些代表着这七大罪的远古凶兽的残魂。 傲慢,梼杌。 贪婪,貔貅。 暴食,饕餮。 色欲,青丘。 懒惰,狻猊。 暴怒,穷奇。 嫉妒,睚眦。 它们为什么在这吊坠里,李泽岳不知道。 蜀山那老道为什么要把这吊坠交给自己,李泽岳也不知道。 据宫内藏经阁的一篇古籍记载,远古时期,洪荒凶兽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它们每一头凶兽都拥有着通天彻地的神通,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时代。 而这七头凶兽在他们那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李泽岳并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能从远古时期苟延残喘到现在,绝非等闲能办到的。 人族是在洪荒凶兽们都近乎灭绝后,才登上的历史舞台,至于凶兽们为什么灭绝,遭遇了什么灾祸,古籍上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仿佛又梦到那十年前,第一次与它们交流的那个夜晚。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有什么能付出的呢,我们几个也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不如说,我们几个老东西,以后还需要依靠你。” “你还是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可以教你远古时期的修行法门,其中就有你最需要的灵魂修行之法。 相对的,你需要每天用你修行后的魂力来滋养这枚吊坠,这并不会对你的灵魂造成多大的损害。” “你们的状态很差?” “太差了,如果再不得到温养,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用了那醒魂草后,你的灵魂力量雄厚了一倍有余,我们之间甚至连沟通都做不到。” “我还需要付出别的代价吗?” “呵呵,现在的你太弱了。其余的交易,等你成长起来再说吧。” 尽管李泽岳一再谨慎,可他后来发现,自己还是被骗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整日用魂力温养吊坠那么简单。 天色渐暗, 李泽岳迷迷糊糊从躺椅上醒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昏暗的天空中西边只剩下了一抹残阳。 李泽岳大大伸了个懒腰,将晓儿不知何时铺到他身上的毯子掀开。 刚一睡醒,他就感受到无比的饥饿,只想敞开肚子好好大吃一顿。 “饕餮……” 李泽岳咬牙切齿道。 他还是没能想到,用魂力去温养吊坠,竟然直接让自己的灵魂与那吊坠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那七头凶兽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处于苏醒的状态,它们现在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自从那夜李泽岳答应与他们交易起,每周都会有一头不同的凶兽苏醒。 而每当这头凶兽苏醒之时,它所代表的七大罪的欲望就会在李泽岳心里……无限放大。 因此,李泽岳的种种行事,才会在人们眼中显得如此的荒唐。 这周,戒指里苏醒的凶兽,是饕餮。 也就是……暴食。 第27章 小舅子的助攻 “饿死我了。” 李泽岳扯着嗓子在院里叫道。 晓儿匆匆跑了过来,安抚道:“殿下,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别急。” “多做些,老子要吃一头牛。” 李泽岳只觉得饥饿难忍,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只好闭目凝神,运转功法,用修行来抵挡饥饿的感觉。 晚饭快要做好的时候,赵离来了。 李泽岳就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卡着饭点到自己家来呢? 太傅家厨子做的饭也不难吃啊。 “你怎么过来了?” “我姐说你受伤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赵离随手捡了个凳子,坐到李泽岳身边:“爷爷说你既然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没事别溜达。” 李泽岳笑了,有些忍俊不禁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怕我不去他那七十大寿,专门让你过来提醒我一句?” “嘿嘿,我也不清楚。你反正是知道老爷子那性子,他说的话反过来听就行了。”赵离一脸幸灾乐祸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道:“回去给老爷子说,叫他放心就行,我就算爬也得爬过去给他祝寿,只要他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行。” 赵离嘿嘿笑道:“行,保证带到。” 说完,这家伙又鬼鬼祟祟地把凳子往李泽岳身边靠了靠,挤眉弄眼道:“真九品啦?” 李泽岳默然无言。 他其实是可以随便撒个谎糊弄过去的,比如他那晚是用了透支身体的秘法,换取那一瞬间的力量之类的。 可纵观世上,这种让八品武者在一瞬间透支力量秒杀九品观云境的密法有是有,可想要使用这种密法,无一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使用者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筋脉尽断,功力全废。 这种密法都是别人保命用的,哪有使用完密法像他一样,睡一觉就能活动自如的? 除了自己也晋升九品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自己昨晚那强悍的一拳。 只能先这么硬着头皮应下了。 “殿下,饭菜准备好了。” 晓儿走进院子,对赵离微蹲行了一礼,然后对李泽岳道。 饿的两眼发黑的李泽岳刚从躺椅上站起来,就微微踉跄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去,还好被赵离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李泽岳歉意地对赵离笑了笑,扭头看向晓儿,吩咐道: “行,做好了就端到屋里去吧,再给我们备些酒水,我跟赵离喝上两杯。”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晓儿嘟着嘴道。 “没事,咱家不是还有药酒吗,今天就喝那个。” 李泽岳转过身摆了摆手,吩咐道。 晓儿不情不愿地下去办了。 赵离扶着李泽岳来到屋内,围着桌子相对而坐。 “你这伤的那么重,后日能行吗?”赵离皱着眉头问道。 后日便是老太傅的寿辰,他有些担心李泽岳的身体。 若李泽岳伤势真的有些严重,回去他自会与爷爷说明。 李泽岳笑了笑,道:“那武僧的拳头确实是有些重,不过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在府上歇上两天,自己走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赵离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晓儿很快将酒菜端了上来,随后端着烛台,将屋内灯火一盏盏给点亮。 夜幕已至,殿内变得明亮起来。 “麻烦晓儿姑娘了。”赵离笑着对晓儿点了点头。 晓儿愣了一愣,又对赵离微微行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随即晓儿慢慢退出了房间。 李泽岳举起酒壶,先端起赵离的杯子,给他倒上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稳稳地倒满。 “来,走一个。” 酒杯轻轻相碰,两人各自饮下。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这药酒味道有些怪怪的,入口倒还算可以,凑合着喝吧。 接着便拿起筷子,对着桌子上的饭菜风卷残云起来。 赵离看着两个腮帮子塞地满满的,依旧往嘴里放东西的李泽岳,不由放下了刚刚举起的筷子,劝道: “慢……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李泽岳艰难地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看向赵离,问道:“你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赵离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你们昨晚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我们平时关系很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正常。 你别管那么多了,快说你姐姐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赵离皱着眉头,嘴里一边嚼着花生米,脑子里一边回想着自家姐姐在家里的一举一动。 “嗯……” “今天她醒的晚些,毕竟昨天你们遭遇那事,回来的也很晚了,醒的晚倒也正常。 你们如果昨晚闹矛盾了的话……那今天她一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正常了。反正是一整天都没给我好脸色,爷爷那里她也没给个笑脸。 就连在饭桌上告诉我们你被刺杀的时候,都是冷着脸说的。” 说罢,赵离提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问道: “你们昨天到底怎么了,快给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李泽岳把杯子送到嘴边,一仰头,杯里的酒便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随后,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昨天本来还好好的,从相国寺出来后还是她一路把我搀回来,路上我们还能开开玩笑说说话。可到了王府门口,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也知道我府上丫鬟多,都是奶奶从宫里挑的懂事能干的宫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抗她老人家的懿旨吧。 清遥明明也清楚这件事,可当时我府上那些丫头们一下子围过来,她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扭头就走,还不让我府上的人送她。 我就真想不明白了,她至于因为几个丫鬟给我生气吗?” 李泽岳一口气说完,又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上了杯酒水,灌进了肚子里。 赵离听完,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接着说道: “哥,要我分析的话,女人生气她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姐虽然脾气不好了点,可她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你得承认吧。” 第28章 月亮与心事 李泽岳夹了口菜放入嘴中,然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那咱就得从头开始捋一捋了,既然你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丫鬟不至于让我姐生气的话,那咱就得想想,她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赵离也抿了口杯中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开始疯狂转动自己的脑筋,发挥“军师”的作用。 “要是从头开始捋的话,昨天下午,咱们是不是在春归楼喝酒,被我姐逮到了?” “是。” “然后晚上我姐找你去要剑,你们就碰巧遭遇了相国寺事件,你被刺杀后,我姐还一路扶着你回府。 期间你们还能说说话,她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是。” “然后回到府上,她看见那群丫鬟围着你,突然脸色就变了,是吧。” “就是这样。” “那么问题来了,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再到你被丫鬟们围住的这两个时间点内,发生了什么?” “我们说了说话,开了开玩笑。” “说什么了?” “我让她在府上住下,还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她还问了我是不是晋升九品了,我就承认了……” “嘭!” 听到这里,赵离猛的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地大声说道:“这不就破案了吗?” “啊?” 李泽岳还是有些懵,这怎么就破案了? 赵离身体微微前倾,话语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昨天下午在春归楼被我姐逮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李泽岳锁着眉头回想着,那天下午喝的有点多了,说的什么有些记不清楚。 “爱你一万年?” 他试探性问了句。 赵离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杀了我吧?” 李泽岳又问。 赵离接着摇头。 “那我到底说什么了?” 李泽岳就想不明白了,昨天下午自己说了什么能让清遥生那么大气。 “成亲。” 赵离丢下了两个字。 李泽岳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兄弟们面前吹了什么。 然后桌子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嘭!” “赵离,你小子真tm是个天才!” 李泽岳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赵清遥生气的前因后果。 自己昨天下午在春归楼刚吹完,等他能打过赵清遥之后,就请太后下旨求亲。 当天晚上他就捶杀了个九品观云武僧,这不就被她误会自己已经晋升九品了,比她还高上一境嘛。 自己竟然把这事忘了,人家小姑娘明明记在了心里。 被赵清遥扶回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地拿“早晚都得进府里住”调戏人家小姑娘,紧接着到了就进了自家丫鬟们的怀抱。 这算什么事嘛! 人家清遥能不生气吗? 李泽岳懊恼地用手心使劲抵住自己的眉头,真是枉费自己那么多年在青楼闯下的赫赫威名,女孩的心思竟然还没个北蛮子看得明白。 见李泽岳面露了然之色,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编排成“北蛮子”的赵离还贴心地给他倒上了一杯酒,说道: “我估计啊,这事得在我姐心里拧成个疙瘩了,谁让你喝点酒管不住嘴,让她刚好听见了。 这事儿可得看你怎么处理了,最迟后日你们可就得见面了啊,你这要是哄不好她,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啊。” 李泽岳听了,再一次长长叹了口气。赵离说的没错,他是最了解赵清遥性子的,要是不好好哄哄她,估计这半年时间都别想看她给自己好好说话了。 可到底该怎么哄呢,莫非真的要去找太后下旨求亲不成? 他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况且才刚刚十八岁,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婚。 “头疼啊。” 李泽岳又一次举起了酒杯。 女人,当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尤其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如此。 赵离看着李泽岳苦恼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岳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虽然咱们没在一起长大,但自小时候开始算,咱们差不多也认识十三四年了,我给你说句实话,要是你当我姐夫,我百分之二百的赞成。 可要是换个人,我赵离是万万不同意的,你可是要好好考虑啊。” 见赵离如此郑重其事,李泽岳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清遥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来,咱走一杯。” “来。” 李泽岳端起酒杯,与赵离碰了一下,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不,还是很在乎的吗。” “姐,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看着李泽岳坚定的目光,赵离心里如此想着。 孤月皎皎流转着,将她的光辉撒向世上每一个抬头看月的人。 古往今来,每一个人怀揣着心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月亮,月亮就在那里,她宽容无私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包容着世间所有人的忧愁,用那皎洁似乎永远不会凋零的光芒抚慰着每个人的内心。 是日,大宁二殿下与定北侯世子于王府中同饮,杯盘狼藉,两人皆醉,尽兴而眠。 …… 时间又悄无声息溜走了两天。 这几天里,整个京城的气氛极为诡谲,不知采律官衙门和刑部发了什么疯,进行了一次全城搜捕,弄得城内那些各怀心思的势力一时间人人自危。 毫无疑问,采律官掌握着全天下最多的消息,他们作为皇帝的眼睛,拥有着无数的渠道,能够了解到他们想要了解的事情。 而京城也正是采律官系统最发达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在城中找到一群身份特殊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两天里,京城中关了一间酒铺,少了一座客栈,还有三座小院莫名其妙地失火,彻底消失在了这座有着悠长历史的京城之中。 朝廷的行动自然被许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也给所有潜藏在京城内的势力们提了个醒。 大宁皇帝那春风化雨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当那些平日里行走于黑暗中的采律官们真正露出獠牙的时候,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堪一击。 总之,在一些人看来声势浩大的行动并没有给这座城池的日常运转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老京城人还是在这座城内安居乐业。 只是在采律官那座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里,又多了数十条死不瞑目的灵魂。 第29章 王寅 今天是当朝老太傅的七十大寿,这位老大人一生治学严谨,博贯古今,自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他便作为幕僚效忠其帐下,为大宁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同时,他还担负着对当时的李氏少主,如今的皇帝陛下的教育工作。 太祖皇帝立国之后,大肆封赏群臣,这位本应位列宰辅的老大人却主动隐退,不欲沾染朝堂之事,只想回乡安心治学。 太祖皇帝念其功劳,封太子太傅,文昭殿大学士,同时命其担任教育天家子孙学业之责。 因此,有一个算一个,李家的这些小崽子们,都是老太傅的学生。 傍晚,雪松居二楼。 有两个似是外地来的商人坐在窗边,看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太傅府,饮着酒说着闲话。 雪松居在京城名声很大,占地位置极佳,菜品色香味俱全。 传闻二皇子殿下曾于此楼宴请宾客,尝了口本店招牌的雪藕,赞叹不绝,当场写下了“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的诗句,来夸赞此菜。 一时间,此店客人络绎不绝,都是因二殿下的诗慕名而来。 原名“千香轩”的酒楼,也因此改成了“雪松居”。 那两名商人相对而坐,尝了口盘中的雪藕,点了点头,只觉得这雪松居确实名不虚传。 “老太傅今年七十岁了吧,可是得好好大操大办一场啊,辛苦一辈子了,终于能享享福咯。” 一个穿着锦裘,身形有些微胖的商人看着客人来来往往的太傅府,咂巴着嘴说道。 他对面的那人点了点头,唏嘘道:“那可不,这位老大人可是帮太祖皇帝建立了千秋伟业,又教出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如今还将学问都传授给了天家的第三代,可不是辛苦一辈子了吗。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两朝元老啊。” 肥胖商人嘿嘿笑了两声,道: “更何况,老大人又生出了个厉害的儿子。亲率三十万铁骑,御敌于国门之外,驻守苦寒边关。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侯啊,三十万铁骑都在人家手里攥着,还手握定、临两州,这跟裂土封侯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圣眷啊,那赵侯爷是跟陛下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又功劳赫赫,陛下不信他、信谁啊。” 两人笑着举起酒杯,各自饮了一口,摇了摇头。 胖商人对面那人叹了口气,他们虽与那太傅府只有一街之遥,可这段距离,却是他们一辈子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的。 那人想了想,向前俯了俯身子,笑着低声道:“你听没听说过,这老太傅的孙女,好像和二殿下,有点关系?” 胖商人愣了愣,摇了摇头。心里想了想,见朋友说的暧昧,他也就明白了。 “我还真没听过,你的意思是……那两位,是那种关系?” 胖商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一块。 “你不常在京中,此事其实并不是秘密,京里很多人都知道二殿下和赵小姐关系很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百姓们常见二人出来逛街呢!”那人悄声道。 “这……这对吗?” 胖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嘿,这有什么不对的,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咱圣上和定北侯爷那可是发小儿,二殿下又与那赵家小姐年岁相仿,我估摸着啊,这事差不多快成了。 我说白了,那天家侯府和咱这市井小民有什么不一样的,结亲,可不都是得找这门当户对的嘛。” “可、可……那是赵家啊,那是近乎裂土封侯的定北侯的女儿!” 若是与赵家结亲,二殿下便成了赵侯爷的女婿。那赵侯爷,可是手握着三十万铁骑的啊…… 胖商人又想了想那位身在东宫年轻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面那人伸着筷子指了指胖商人,笑着摇摇头:“天家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咱们知道就好,当个乐子看就行了。那些天边上的贵人,离咱们都远着呢。” 胖商人对此,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街头夕阳的尽头处,缓缓驶来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马车并无多余装饰,只有车身一侧似被画师泼墨,画上了一幅水墨山丘印。 那架马车被数名黑衣黑袍的骑马侍卫保护着,缓缓向太傅府行去。 沿途行人商贩们纷纷让路,那华贵马车上的山字印,已经宣告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一个浑身黝黑的汉子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忽地抬起了头,看向胖商人的方向。 胖商人同样认出了这辆马车,认出了上面的那山字印。 那是二殿下的马车。 胖商人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撂下了句:“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随后便匆匆跑下楼去,奔向了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只留下了一脸懵的朋友,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停步!” “你是做什么的?” 黑衣侍卫们骑在马上,见一个胖子直奔着这边跑过来,瞬间警惕,拔出了腰中长刀。 自家殿下刚刚遇刺,现在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那胖商人被长刀吓的退了两步,但毕竟是走惯了江湖的,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向驾驶着马车的黑子大喊道:“大人,是我,是我啊。” 黑子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胖商人,从那家伙在酒楼上窥视马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人的视线。 见此人匆匆跑到马车旁向自己叫喊,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黑子便挥了挥手,让黑衣侍卫们撤回警戒。 胖商人从侍卫们的马匹间穿过,来到马车旁,赔笑道:“大人,小人是大鹏商号的掌柜,我们昨日见过的,不知您是否还有些印象?” 黑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记得你,自然不会让你靠近。说吧,有什么事?” 马车并未停止前进,尽管速度并不快,胖商人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您吩咐小人的东西,小人已经办妥了,东西已经在运出城的路上。”胖商人又抓紧走了两步,勉强跟上马车的速度。 黑子点了点头,瞥了胖商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手下已经来汇报过了。” “还有,还有就是……小人认为此事关系重大,能不能、能不能让小人见那位贵人一面,小的想跟贵人商量一下此事的细节。” 第30章 做些准备 “小的怕下面的人手脚不利索,中间出了差错,耽误了贵人的大事,小的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小的准备亲去办好此事,万不能出上一点意外,因此小的想聆听贵人的安排。” 胖商人此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次尝试。 他在赌,用刚刚从酒桌上得到的消息在赌,赌那位贵人真的十分在意他安排自己做的那件事。 黑子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们只负责把东西安全送到地方,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没什么好安排的。” “不不不,大人,那些货物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万万不可随意,我的手下都是懂行的,做起这件事情应该比大人的手下更顺手些。 毕竟,这件事情做起来还是要符合贵人的心思才是,小的、小的是真的想替贵人做好此事。” 胖商人急得满头大汗道。 黑子的一张黑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商人死缠烂打的性子最是麻烦。 正要开口呵斥眼前这牛皮糖一般的胖子,马车内却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嗓音: “让他上车来。” 黑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得冷哼一声,停下了马车,叫了一个侍卫代替自己驾驶,他一下钻进了车厢内。 胖商人听得车厢内贵人的话,瞬间松了口气,赌对了。 他攥了攥拳头,迈开腿,跟着黑子一起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很是宽敞,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毛毯,一个英俊的年轻贵人裹着黑色大氅,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姿态说不出的放松。 那黑脸汉子冷着脸坐在一旁,手掌按在腰间刀柄上,气息已经死死锁住了胖商人,若是他有任何异动,一息之内便会将其斩于刀下。 胖商人见得那年轻贵人,双腿一下就跪在了地板上,大声道: “小人大鹏商号王寅,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起来吧,跪着算什么事。 我听你在车厢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行家的事还是需要交给行家去做。 说说吧,你的想法。若是说的好的话,今夜这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 太傅府,前院。 赵离穿着一身鲜艳的锦袍,站在院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们。 太傅的七十大寿,那可是朝中的大日子,昔年老大人在太祖皇帝帐下,同僚无数。如今那群开国老臣们老的老、死的死,他近乎成了那一代人中硕果仅存的老家伙了。 可老大人不慕虚利、两袖清风,让平日那些想走动关系的政客们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这下他们可终于逮到了个机会,能好好将自己珍藏的宝贝送入这位大人府中,聊表自己对这位老臣的敬仰之情。 不求这位老大人能多么提携自己,只要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闲暇时能想起自己,提上那么一句,那便是他们能受用一生的资源啊。 毕竟,闲暇时能与这位老大人坐在一块的,哪个不是大宁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呢? 赵离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礼品单,他自认为自己出身钟鼎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宝贝,可当他看到这长长的礼单时,还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下可发了啊……”赵离挠着头道。 几位内阁大臣们也都送来了寿礼,他们准备的东西并没有多么名贵,多是家里值得珍藏的老物件。 最让赵离震惊的是那些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们,他们准备的礼物,有很多东西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首辅张大人到——” 迎客的门房高声喊着,声音有些颤抖。 赵离连忙放下手中礼单,快步走向大门前去迎接,这位大人可是容不得自己怠慢分毫。 一辆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一道胡子微微泛白、身形有些消瘦的身影掀开了车厢帘子。 赵离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住了那人的胳膊,将其扶下马车。 “小子赵离,见过首辅大人。”赵离恭恭敬敬行礼道。 不恭敬没办法,朝廷给定州三十万铁骑的吃喝用度全掌握在眼前这位大人手里。 张正端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世子年少有为,这身姿气度,当真不愧是赵侯爷的儿子,未来定也是我大宁栋梁啊。” 赵离再次施了一礼:“大人过奖了,小子如今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还未有什么建树,尚多需长辈指点教诲。 日后小子有什么问题不解,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张正端又笑了笑,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赵家为国戍边数十年,老夫老了,可老夫的那些儿孙们能否长长久久地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可是全在你身上担着呢。” “定不让大人失望。”赵离直起身来,伸出右手,示意张正端向院内走去。 “大人请,我家老爷子就在厅内,直催促我让我到门口迎着,看看您到了没有。” “承老大人关切,他这七十寿辰,我岂有不到的道理? 知道他不爱俗物,我给老大人带了一幅字画,乃是前朝大儒钱礼所作,可是望他恕我迟到之罪啊。” 张正端一边说着,一边和赵离一同向厅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路上热闹无比,前来祝寿的宾客们三五成群,互相拱手客套着,见首辅大人亲临,纷纷上前见礼。 张正端一路颔首点头,被赵离一路迎到正厅之中。 厅内,酒席已然备好,此时场上气氛正热烈,老太傅高坐席间,笑呵呵地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此间宾客们,有内阁学士,有六部大臣,还有定北侯爷在军中的同僚们,仅六部尚书,都来了四个。 礼部老尚书年纪大了,派人送来一贺礼,没有亲自到场。 刑部孙大人则是有公务在身,这几天有些忙,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许久不见,老大人还是如此精神矍铄,真乃我大宁之福啊。” 张首辅走入其间,大笑着向太傅见礼道。 第31章 寿宴 老太傅站起身来,见张正端正拱手向自己施礼,便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这位内阁首辅的手。 “我大宁一朝人才辈出,我这一个教书的老头子,侥幸多活了两年,哪里又能称得上一国之福了。 倒是你啊,你可是得好好保重身体,你才是我大宁真真正正的福分啊。” 老太傅亲切地拉着张正端的手,走上主桌,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 “说来也是,我今年一算,也五十有三了。年轻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到上了岁数,这日子啊,就跟没过一样,嗖一下就过去了。 用不了多久,我也就该告老啦,趁着身子骨还有个二两肉,再为朝廷多办些事,才好心里踏踏实实地归乡啊。” 张正端坐在椅子上,略带唏嘘地说道。 主桌上坐着的皆是些熟面孔,户部尚书郑起闻言,笑道: “张首辅啊,您可是会想好事。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征北之心从未放弃,您想告老?陛下可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他那可是指望着您替他多管几年的家呢。” 张正端苦笑两声,郑起说的他又何尝不知? 近些年大宁国力蒸蒸日上,国库充盈,陛下那颗沉寂了数年的好战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眼看着近年来财政支出不断向军伍方面倾斜,心里便知道,陛下欲再起兵戈之事,报那十数年前北蛮犯边之仇。 “赵侯爷那边消息也传过来了,北边也已经开始做准备,小动作不断,颇有些先下手为强的意味。”兵部尚书陆伦道。 老太傅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赵山那小子今年是准备回京的,可关外动静不断,实在是不能分心,只好派孙儿回来给他祝寿。 想着想着,老太傅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反正是老了,想管也管不了了,随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吧。” 张正端心底微微叹息,您是看得开,可这若是战事一起,我这把老骨头,又有得折腾咯。 “今日老大人寿辰,咱们几个就别谈国事了,平日时操心还没操够啊。今日开心的日子,直管享用老大人的美酒才是正事。” “是极,是极。” 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都聚于大厅,笑呵呵地说着话。老太傅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道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时间可是不早了,宾客也已经来的差不多,后厨饭菜也准备完成,只差主人家吩咐一声,就能上菜了。 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太傅的眉头又解开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庞。 那脸庞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正哈哈地笑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厅内走,一边用胳膊勒着赵离的脖子,往他胸口上压。 看他那好像不用看路就能找到地方的模样,简直比对他自己家都熟悉。 门房捧着李泽岳送来的前朝名家画作,在两人身后小跑跟随着,高声喊道: “二殿下到——” 李泽岳这才放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完全痊愈的赵离,理了理刚才玩闹有些凌乱的大氅,大步向正厅走去。 “臣等参见殿下。” 厅内,一众官员们在门房喊完之后,纷纷起身,向李泽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朝中大臣过寿,皇家中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祝寿的。对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皇家自会派人送来礼物,以表天恩。 皇子们更不用说,去臣子家祝寿,公然结党吗? 可太傅终究是太傅,他与皇家关系太过亲密,为了表示对这位老大人的尊重,皇帝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到府上为其庆贺。 皇帝不能亲自前来,太子也不能来。来的,自然是与太傅关系最好的李泽岳了。 “诸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等宾客们起身之后,他才向主桌走去。 “泽岳为老太傅贺,祝老爷子如月之恒、如山之寿、如松之茂,福寿安康。” 李泽岳一板一眼道。 老太傅笑呵呵地看着对自己行礼的小子,招了招手道:“行了,过来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走到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却没有急着入座,又对桌上的大臣们拱了拱手:“诸位大人安好。” 几位大员们只得起身,向李泽岳又回上一礼。 “蒙殿下挂念,我们几个老骨头都还好。” 李泽岳又笑呵呵地跟几位大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到了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 “怎么回事,听说你前几日遇到贼子刺杀,伤势如何了?” 老太傅揪着胡子,好似随口一问。 李泽岳笑吟吟道:“伤势不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全靠赵叔送的金丝软甲,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金丝软甲固然有用,可二殿下您的体魄才是最关键的。老夫猜的没错的话,您的武夫体魄,该是有观云境了吧。”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陆伦,他虽是个文官,可曾经却是正儿八经领兵打仗的将军,曾担任过征北大都督,战功彪炳。如今年纪大了,才从前线退了下来,回京任了个尚书衔。 李泽岳拱了拱手,面上笑而不语。 可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九品个屁啊,真他娘把老子当成天才了,要不是饕餮,老子早他娘进老李家陵寝了。 他修行的是凶兽们给他的远古修行功法,据它们所说,在它们那个时代,这套运气路线是最正统的。 这套魂魄与肉体兼修的法门,放在如今更是至宝。 可就是这套远古时期最正统的功法,让李泽岳修炼的无比吃力。 灵魂境界就不用说了,每天都得温养那枚吊坠,让魂力积攒无比缓慢。 可肉体的修行是最让他不理解的。 为什么,让他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去修炼洪荒凶兽的肉体功法? 真想让自己修成洪荒凶兽之体不成? 因此,李泽岳肉体的修行,不仅痛苦,而且缓慢。 每次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获得境界上一丁点的进步。 第32章 祝寿 可桌上的几位大员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李泽岳那笑而不语的态度便是默认了陆伦的话,这几个老狐狸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们的地位,九品观云武夫并不稀奇,可十八岁的观云,却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 谁他娘说他练武这些年屁都没练出来的?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户部郑尚书捋了捋胡子,恭维道。 老太傅哼了声,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再夸他两句,这小子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说笑笑间,厅内逐渐热闹起来。此时仍旧没有开宴,席间众人都在等待着。 至于在等什么,宾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人老太傅过寿,宫里那位当学生的不得表示表示? 眼看着时间渐渐流逝,客人们都已经陆续到齐,一个身披赤红袍子的大太监这才缓缓走进了院内。 来人正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圣旨到——” 李连恩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站在院内。 太傅府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炉端到院中。 今日是太傅的大日子,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圣旨的准备,一切都要严格按规矩进行。 厅内的客人们都站起身来,李泽岳跟在老太傅身后,走向院内。 后院里的女眷也走了出来,老太傅夫人病逝已经有些年了,夫妻二人只有赵山赵侯爷一个儿子,并无女儿。 因此,所谓的女眷,也只有赵清遥一个人。 李泽岳看着依旧一袭红衣的赵清遥,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目不斜视,与赵离一起,跪在了太傅身后。 圣旨前,香炉后,来祝寿的宾客们尽皆下跪。 “陛下有口谕,太傅年高,可免行跪礼。” 李莲恩笑着对太傅说道。 太傅拱了拱手,面色平静道:“老臣谢陛下体恤。” 无他,殊荣太多,习惯了。 李莲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正色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贤者寿,德者昌。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幸有太傅,才高德劭,辅朕左右。太傅性行淑均,博学多识,谋猷深远,忠直不阿。今逢华诞,朕心甚悦。 忆昔太祖一朝,太傅才思敏捷,献良策以安邦;德行为范,引正道以治国;平乱开疆,保社稷之安稳;选贤任能,促朝堂之清明。兴教育,启民智,化育四方;修政典,明法度,泽被万民。 昔年,朕躬读于太傅门下,太傅以其睿智之谋、忠正之心,悉心教导朕于朝堂内外,引国之昌盛。 今值太傅寿辰,朕心甚喜。特赐玉帛珍宝,以彰太傅之功,贺太傅之寿。且诏免跪礼,以示朕之敬重。望太傅福寿康宁,松鹤延年。 钦此。” “老臣谢圣上隆恩。” 老太傅直起身来,伸手接过李莲恩笑呵呵捧着的圣旨。 李莲恩冲院外招了招手,让外面的人手把宫中的贺礼搬到院里来。 “奴才这也祝老大人松姿鹤骨,福寿绵长啊。”李莲恩笑着对老太傅行了一礼。 老太傅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笑道:“寿席已然备好,劳烦李公公到府上跑这一趟,不如一同就座,同饮一番?” “哎呦,大人你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奴才哪有资格跟诸位大人一块吃饭啊。 大人你们吃好喝好,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在府中叨扰了。” 李莲恩说完,又跑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泽岳身旁,道:“殿下,殿下,圣上有口谕。” “啊?” 李泽岳叹了口气,这就要再次跪下去。 李莲恩连忙阻止:“不用不用,奴才给您说说就行,殿下不用跪了。” “行吧。” 李泽岳乐得不跪。 “陛下口谕:你小子若是没事了就滚进宫里一趟,你奶奶知道你受伤了,担心的很,进宫来哄哄她。” “行,我知道了。”李泽岳挠了挠头,不知奶奶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遇刺的消息,老人家不知道吓成什么样了。 “那奴才这就回去了。”李莲恩又俯身行礼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李公公慢走。”赵离转身去送李莲恩出门。 圣旨颁完,寿宴正式开始。 老太傅哈哈笑着挥了挥手,宾客们陆续回到席上。 赵清遥重又向后院走去。 这不是家宴,厅内没有一个女眷,她本身也不乐意在这场合抛头露面。 下人们自会把饭菜给她送到后院的小楼上去。 李泽岳略微沉吟,然后给老太傅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清遥。” 老太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就要开宴了,抓紧回来。” “知道了。” 李泽岳转身快走两步,跟上了赵清遥。 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赵清遥并没有停下步子,只是冷哼一声,径直经过前面的拐角,走向后院。 “哎,清遥,你等一下。” “这是赵府女眷居住的后院,你进来作甚?” 小楼下,赵清遥停下脚步,冷冷道。 李泽岳嘿嘿笑了声,往前走了一步:“那有什么的,小时候不是经常来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吗?男女有别,你快出去,莫要让人看到,再误会我们有什么关系。”赵清遥横眉道。 闻言,李泽岳苦笑两声,心道赵离给他分析的果然没错。 这妮子,真的是因为这事在生气。 “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事情,就是等一会宴席散了,我想叫你出去走走,有些话想给你说。” 李泽岳腆着脸,认真道。 赵清遥皱起眉头,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有什么事现在就说,那么晚了谁跟你出去转悠。” 嘶——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我是真的有要事告诉你,等一会宴席散了吧,我来找你。” “我不去。” “我反正给你说明白,你若是不去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在这等着吧,等宴席一散,我就过来。” 李泽岳不给赵清遥再拒绝的机会,扭头走出了赵清遥的小院。 “敢威胁我? 还要让我后悔?” 赵清遥咬着嘴唇,看着那混蛋的背影。 第33章 犹豫 正厅内,下人们不断忙碌着,将后厨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 太傅家的厨子也得了李泽岳给的秘方,端上来的菜品仅是味道便让厅内的宾客们大有食欲。 李泽岳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冲几位大人拱了拱手:“有些事情,耽误各位大人饮酒了,实在抱歉。” 赵离也同样坐在主桌上,冲李泽岳眨了眨眼。 张首辅笑了笑:“无妨,殿下客气了。” 他刚刚也看到李泽岳跟着赵侯爷家的长女去了后院,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他也早有耳闻,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几位大员又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这事……可是真有些不好说啊。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知道他去哄自家孙女了,也没多说什么。 见宾客们已经就座,老太傅这才站起身来,宣布宴席开始。 在饕餮的催促下,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京城外,玉河南畔。 日头早已西斜,只有淡淡余晖涂抹着天空。 胖商人王寅骑着马,终于趁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出来,来到了商量好的地点。 看着早早被伙计们拉过来,停靠在河畔的十车货物,王寅咂巴了下嘴,暗暗感叹贵人的大手笔。 “东家,您怎么来了。”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伙计见着了王寅,惊讶道。 “废话,这次的生意可是天大的贵人安排给咱们的,我能不亲自来盯着吗,你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的?”王寅骂道。 装着货物的车架旁,一个身型瘦削,眼睛微微眯着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拱手笑道:“王掌柜,幸会。” 王寅定睛一看,这年轻人穿着一袭青衣,给人的感觉像是豪门大户上的管家。 “幸会幸会,敢问阁下是……二殿下府上的?” “正是,在下乔四,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 乔四的眼睛眯着很小,尤其是笑起来,简直只剩了一条小缝。 闻言,王寅忙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牌子,递给乔四:“半个时辰前,在下在路上遇着了贵人,又听着贵人的吩咐,安排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 这东西想弄的好看,可不能马虎,每一步都是有讲究的,承贵人信任,让在下来好好办成此事。” 乔四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山字印纹路,确认无误,就把牌子还给了王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管着这些商号的伙计,确保他们能顺利把事情做好。既然他们商号的老板都来了,自己的任务也就轻松了些。 “那就麻烦王掌柜了,此事办好,大鹏商号将是我蜀王府在京城采买东西的不二选择。”乔四笑道。 王寅心里大喜,拱了拱手道:“兄弟放心,此事定会给贵人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王寅便转过身去,指挥着商会的伙计们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排列整齐,等待着信号的到来。 “老子能不能翻身,就看今天了。” 王寅咬了咬牙,做生意做到能跟天家搭上线,这是老天给的机会,不把握好都对不起自己之前活的这三十年。 乔四靠在王府的马车上,眯着眼看着忙碌的商会伙计们,咧嘴笑了笑。 “殿下,准备妥当了,今晚可是得好好发挥啊。” …… 太阳向远处招了招手,让月亮上来替班。 他带走了黄昏时的红绸缎,人间便换上了月亮撒下的银纱。 赵清遥站在小楼的晾台上,看着今天显得格外亮堂的月亮。 “去……还是不去呢?” 秀手缠起一绺搭在脸前的头发,好看的凤眼里神情有些犹豫。 目光透过慢慢有些抽枝迹象的桃树,看向那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厅。 有几位大人已经喝醉,被各自府上的下人扶走了。 厅内依旧喧哗着,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隐约看着前院那来来往往敬酒的身影,竟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寿宴已经慢慢接近了尾声。 等到宴席正式结束,那人就要来这边寻自己了。 “啧。” 赵清遥有些苦恼,那人那么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有事要与自己说,还真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女腰肢轻倚栏杆,仰首看着夜空。 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晚上总喜欢抬头看看天上。 或许,是和某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他的毛病。 那人抬头仰望星空时,脸上总会不自觉露出几分深切的怀念。 他在怀念什么呢? 这些年赵清遥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那星空里,有什么呢。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赵清遥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见宾客们都陆续从厅中走了出来。 老太傅也出来了,李泽岳紧跟其后。 “行啊小子,酒量不错。老头子我是不行了,有些晕头转向的,还是老啦,和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酒量跟不上咯。” 被赵离扶着的张首辅苦笑道。 “定州尚武,更尚酒。小子自小就整日被将军们灌酒喝,也是没有办法,被迫练出了这酒量。” 赵离挠了挠头,无奈道。 “定州啊。”张首辅停下步子,悠悠叹了口气:“老夫年轻时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可还真未曾去过定州。 塞北苦寒,民生不易,一碗热酒,能温多少边关百姓将士之心。 等到老夫致仕之后,定要去北边走一走,看看那里的土地,看看那里的城头,看看那里的风雪和残阳。 看看我大宁定北铁骑,是如何纵横上千里,是怎样的举世无双。 尚酒好啊,回去告诉你父,待他回京,我张正端设宴,定要与他痛饮个三天三夜。” 赵离看着有些聊发少年狂的张首辅,笑着点了点头:“小子记下了,回去就与我父说,小子这次没陪好首辅大人,待他回京,首辅大人要在酒桌上向他兴师问罪。” “哈哈。”张正端脱离了赵离的搀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定州不易,好好干。” 赵离后撤两步,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第34章 赵家 兵部尚书陆伦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 他此时虽是文官,可确确实实是出身军方,十数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他可是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立下了汗马功劳。 正是因为他作为武将集团在朝中的代表,知道的内幕也更多一些。 通过陛下的态度来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赵山赵侯爷,有很大的可能……就要封王了。 赵山作为近乎裂土封侯的军功侯爷,下辖二州之地,手握三十万近乎是赵家私兵的定北铁骑,朝中有人怀疑过他,质疑他手中过重的权柄,有人防范过他,提出一系列针对定州的举措。 可陆伦知道,这位自幼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侯爷,是多么的深得宠信。尤其是在陛下春秋鼎盛雄心未老的今天,赵山的力量更是不可能受到一丝的撼动。 金吾卫是陛下的剑,定北军就是陛下的斩马刀,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张首辅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赵离如此亲近,就是替陛下向朝臣们提个醒。 大战在即,把小心思停一停,小动作放一放。 赵家,永远是那个赵家。 老太傅被李泽岳搀扶着,客人们纷纷告辞,上了自家来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赵府。 此刻,喧闹的太傅府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宁静。 至于李泽岳,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太傅府的客人。 “你怎么还不走?”太傅瞥了眼李泽岳。 李泽岳嘿嘿笑道:“我让府上的人先回去了,一会带着清遥出去逛逛。” “马上就宵禁了,你们想干什么去?” 太傅伸出胳膊,示意让他搀着自己。 李泽岳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老爷子,向老爷子的小院走去。 “给她准备了点小惊喜,哄哄她。” 赵离走在两人旁边,好奇道:“什么惊喜啊。” “惊喜是能随便说的吗,你就看着吧,一会就知道了。” 李泽岳卖了个关子。 老太傅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出去,注意安全,别再让贼人得了空子。” 对于孙女和这小子的关系,老太傅一直保持着旁观的态度。 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子,对其秉性还是无比熟悉的,若是真的将清遥交给他,倒也是可以放心。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好,身份上也倒也合适。 只是……老太傅毕竟是天家的近人,两朝元老。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龙椅上的那位手里。 陛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他不清楚。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边关侯爷的长女。他们两个若是成亲,可不仅仅是一个婚事那么简单。 考虑这件事情,又要回到那把龙椅的继承权上来。 太子年轻有为,是众望所归的继位者。目前来看,太子已经有了所有为人主、为人君的气度与能力。 可若是李泽岳与赵家结亲,有个手握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明朗的局势,瞬间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复杂,从朝堂,到江湖,都会迎来一种不稳定的局面。 朝臣们会不会认为陛下此举别有深意,从而变幻自身立场? 太子党会不会为了保护太子地位,从而作出一些行动? 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势力们会不会加剧缝隙的扩大,搅浑朝中的局势,从中获取利益? 本身只是两个情投意合年轻人的结合,瞬间就会掺杂进无数说不明道不清的因素,变得复杂起来。 “难哟——” 老太傅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赵离疑惑地看了爷爷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琢磨什么难懂的学问。 李泽岳已经去姐姐的小院了,也不知道他给姐姐准备了什么惊喜,能把她给哄好呢。 …… 赵清遥的小院并不是很大,一块花圃,一棵桃树,一座小亭,一栋小楼。 这并不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住所。 这里是太傅府,是太祖皇帝赏给老太傅的宅子。 赵山受封定北侯时,当今陛下也赏了一座大宅子,占地面积和豪奢程度不输王府。 在京城定北侯府里,赵清遥的院子比这里的要大一些。 不过她更喜欢这座小院,清新雅致,太大了显得空旷,她不喜欢。 就像她在齐云山如云观里的那座院子,小小的,静静的,安全感十足。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看着灯火寥寥的小楼,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个眼睛大大模样清秀的丫鬟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向李泽岳施了一礼。 “小昙,你家小姐呢?” 这小丫鬟李泽岳认识,从小跟在赵清遥身边,熟悉的很。 小昙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开口道: “殿下,小姐说她睡着了。” “睡着了啊,那我进去把她叫起来吧。” 李泽岳作势就要往小楼里走。 “不行哦殿下,小姐做梦喜欢咬人的。殿下万金之躯,别伤着了。” 小昙笑嘻嘻闪身拦住了李泽岳。 李泽岳装作惊讶道:“啊,那你平时怎么睡觉,不怕你家小姐半夜做梦起来咬你一口吗?” “没事的,把小姐绑起来就好啦。”小昙认真道。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那还真是既危险又麻烦啊。” 小昙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一道略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小楼里传来,李泽岳向里看去,果然看到了赵清遥穿戴整齐的身影。 “我让你出来想办法把他赶走,谁让你在这编排起来我了?” 赵清遥大步走了出来,伸出纤指戳了戳小昙古灵精怪的脑袋。 “嘻嘻,小姐你明明想出来,还非让我替你演这欲拒还迎的戏,羞不羞啊。” 小昙做了个鬼脸,然后立马转身跑开了。 李泽岳看着被自家丫鬟戳穿后有些尴尬的赵清遥,咳嗽了两声,佯怒道:“你看看,你都把这丫头惯成什么样了。要在我府里,非得拿板子好好打上一顿不可。” “哼。”赵清遥斜愣了李泽岳一眼:“你府上那些莺莺燕燕可金贵着呢,你能舍得打她们?” “打,自然要打,没有规矩怎么能行?” 李泽岳赔着笑脸道。 第35章 摘星楼 小昙和太傅府上其他的丫鬟们可不一样,她是赵清遥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幼和赵清遥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更何况,小昙还是一位小高手,自幼修行武道,如今已经七品了。 “行了,我现在出来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我要给你说的是大事,在这说算什么。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风景好。” 李泽岳转身就朝太傅府的侧门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得跟上。 两人推门走出府邸,快要到宵禁的时间,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生意火爆的雪松居已经打烊了,正有两个伙计在锁酒楼的木门。 京城的宵禁很是严格,有金吾卫和采律官联合巡街,一旦发现有人夜出行动,立刻抓进衙门严加审问。 当然,李泽岳和赵清遥不在此列。 更鼓响,初春薄薄的雾气弥漫开,两人走在已然空无一人的街上,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黑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再往前走就是皇宫了,大晚上的进宫干什么?”赵清遥停下了脚步。 两人已经从太傅府走了不短的距离,抬头看去,已经能看见那高高的宫墙。 李泽岳摇摇头:“谁说要进宫了,咱们往右拐。” “向右拐?” 赵清遥转身向右看去,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建筑。 “那是……钦天监的摘星楼?” “没错。”李泽岳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今天带你去上面涨涨见识。” 摘星楼,是钦天监那些练气士们为夜观星象专门建造的建筑,通体墨黑,呈塔状,共九层,高耸入云。 李泽岳和赵清遥来到摘星楼下,向驻守于此的金吾卫出示了今日向宫中要来的手令。 当值的小将接过手令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向两人施了一礼,下令打开摘星楼一层的大门。 摘星楼周边不仅仅只有金吾卫驻守,黑子跟在两人后面,还注意到了几道藏在黑暗处的视线。 采律官。 走进厚厚的铁制大门,是一道盘旋而上长长的楼梯,三人拾级而上。 灯火并不昏暗,也不明亮,刚好能照亮整座摘星楼。 赵清遥好奇地打量着摘星楼内部的空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这里。 高楼每一层都有很多紧闭的房间,房门都紧锁着,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观赏性质大于实际意义的高楼,要弄那么严密的保护,连金吾卫和采律官都安排出来。 如今看着这些紧闭的房间,他这才有了一定的猜测,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钦天监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李泽岳嘟囔道。 摘星楼呈塔状,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走到第八层时,楼梯口竟然还有一道铁门,锁住了向上的道路。 “请出示手令。” 一个身穿制式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前,脸色煞白,腰间还挂了个银色长尺。 腰悬长尺,这是采律官的标志。 以长尺度量天下,规则之内,采律官皆可斩之。 “这到底是钦天监的摘星楼,还是采律官的天牢啊。” 李泽岳有些纳闷地向这采律官出示了手令,看着他打开了继续向上的铁门。 早知道进这楼这么麻烦,就随便找个高点的地方了。 终于,费了老大劲的三人可算是登上了摘星楼的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大门依旧是铁制的,被条条铁链拴住,看这防护程度,比摘星楼的大门都有过之而不及。 第九层并不是李泽岳的终点,他示意赵清遥继续跟着他继续向上走,踏着盘旋而上的楼梯,登上摘星楼的天台。 “呼——” 甫一踏足空旷的天台,就感受到了空中呼啸的大风。 “可算是到了,在这楼里压抑地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泽岳对着星空伸了个懒腰,放松地长舒口气。 双目远眺着京城的南面,他知道,乔四和王寅就在那里等待着。 “啧,若是这周苏醒的是青丘就好了,她最懂女子心思,定能替我好好出谋划策,还用得着我如此费心费力吗。” 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饕餮那瓮瓮的声音这时却在心底响起: “得了吧,若这周醒着的是青丘,那夜刺杀时你用完她的力量后,府上一半丫鬟估计都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 你还真以为跟这些天一样,只是有些饿肚子吗?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青丘,是你们最难以压制的欲望。” 赵清遥向前走了几步,这高台边缘并没有栏杆,只是空荡的一个平面。 站在数十米的高楼,俯瞰着整座万家灯火的京城,还真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黑子并没有跟上来,守在了第九楼。 要是摘星楼这种程度的戒备下,还有人能闯到李泽岳身边,那他也认了。 李泽岳走到赵清遥身边,来到了高台边缘的位置,看着脚下。 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还是今生他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建筑上。 楼下的金吾卫们已经成了一个个小点,远处的街道上打更人已经开始了敲锣,更远处高大的城墙上已经点燃了照明的篝火。 脚下民居都点亮了灯笼,人间烟火点点,最慰人心。 回头看,视线从这里已经能越过宫墙,看到那宏伟壮观的太元殿。 “从摘星楼……能看见皇宫?” 李泽岳皱起眉头,心道这可不行。 毕竟,有个地方能偷窥到自己家,放谁谁都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以他的视力,也只是隐约能看到建筑,至于其中走动的人影,那可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高台上风有些大,把赵清遥的头发吹的有些散乱。 “你把我带到这来,不会只是让我赏赏京城的夜景吧。” 赵清遥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扭头看向李泽岳问道。 “那自然不是。前些天赵离到府上看我的时候,给我说你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我这不想着带你出来逛逛,和你说说话。” 风中,李泽岳眺望着万家灯火,说道。 “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们想多了。我也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赵清遥又把头别了过去。 李泽岳裹了裹黑色大氅,不动声色:“但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清遥冷着脸道:“说吧,说完赶紧回去了。” “其实,我想给你道个歉。”李泽岳正色道。 赵清遥鼻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泽岳接着诚挚道:“那天在春归楼里,我不该跟他们说那些……关于你的话。 不管怎么样,在那种场合提起我们俩的事情,确实是有些不尊重你,对不起,清遥。” 第36章 火树烧天 少女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关于我们的关系,关于我们的感情,我觉得,是时候进宫跟太后说一说了。” 听到这里,赵清遥才把身子转过来,有些愕然道:“你…你想去跟太后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婚……”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赵清遥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住嘴,什么我们的婚事,尽是你一厢情愿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亲了。 我告诉你李泽岳,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想娶谁就娶谁,你问过我赵清遥的意见了吗? 登徒子,不要脸,胡言乱语!” 赵清遥俏脸憋的通红,急道。 她是真的没想到李泽岳今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说这个事情,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泽岳愣住了, 我寻思我这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转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了赵清遥的手腕,笑呵呵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求来太后懿旨,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 赵清遥愣愣地看着这家伙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悠悠叹了口气:“就算你去求太后,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事情定下来。 李泽岳,你是不是洒脱惯了, 忘记你我的身份了?” 李泽岳沉默了。 “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是皇家嫡次子,我是定北侯的长女。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就算、就算我答应你,愿意嫁给你,你父皇同意吗,我父亲同意吗。 我们两个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像别人眼里那样的乐观。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宁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朝堂之下,江湖之上,有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 现在你再想想,还认为娶我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赵清遥目光凿凿,盯着李泽岳的眼睛。 却始终没有挣脱李泽岳握着自己的手。 “我从未认为此事简单。”沉吟片刻,李泽岳看着心上人的眼睛,紧握着手里的皓腕,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是需要争取的。”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争过什么,一直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锦衣玉食,潇洒快活。写写诗,听听曲。就连那把椅子,我也从未动过争一争的念头。 我生来已经获得了太多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乐于过如此简单的生活。 但是,有些事情不争是不行的。 我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足够的力量,风一吹,我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词王爷? 瓷王爷罢了。 放在空中,一旦失去依凭,那便是碎在地上,再无价值可言。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要娶你,可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你我两人。 天下大势、衮衮诸公、百万铁骑、储君之位、皇帝圣心。 无非就是这些因素在影响着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左右着我们看似堂皇的人生。 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这些都是我终归要面对的。 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把握自己想要把握的事情。 所以,我要争,我也只能去争,才能得到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世间英雄以天下为局,各为棋手,黑白双子于盘中作响。 今天,我便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看着我们的人。 我,李泽岳,要娶赵清遥为妻。 为此,愿入此局。” 李泽岳握着赵清遥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 赵清遥抿了抿嘴, 那么多年,她终于从他口中等到了这句话。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垂下脑袋,罕见地低声细语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泽岳没回答赵清遥的问题,只是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筒,形状与金吾令类似。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向我那皇帝老爹,表明态度的第一步。” 李泽岳将小筒放到赵清遥面前,拿出火折子,犹如变戏法般将其点燃,递到她手中。 “把引线点着吧。” 赵清遥伸出那只没被李泽岳握着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看着月光下他那灼灼的目光,心里也变得坚定下来。 “这终究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赵清遥叹了口气,心道。 她伸手接过李泽岳递来的火折子,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着,就像两个年轻人的内心,疯狂而热烈。 赵清遥攥着火折,毅然点燃了李泽岳手中小筒的引线。 刹那间,漆黑的夜幕下, 一道火红的烟花令飞到天空,悄然绽开。 紧接着, 京城南面, 无数道璀璨的烟火从城外的玉河畔飞腾到夜空上。 数不清的烟花如同流星追月,在赵清遥清亮的眼眸中, 猛然绽放。 这一夜,无尽的烟火占据了京城的整座天空, 像一团团点燃了夜幕的火焰,将无尽黑夜焚烧着。 在高耸的摘星楼平台上,映出了两人紧紧牵着的影子。 无数人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此生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宁历承和二十年二月夜, 乾安城火树烧天。 …… 皇宫,御书房。 火红的烟花透过打开的窗子,映亮了皇帝的侧脸。 烟花绽放之声从城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已经很小了,几乎微不可察。 但被渲染地如此明亮的夜空,却让皇帝没有了继续忙碌的心思。 “走,去看看。”皇帝放下奏折,说道。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李莲恩连忙走了进来,帮皇帝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皇帝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长长的空旷的廊道里,抬头看着天上依旧连绵不断的烟花。 “确实挺好看,这是谁家那么有闲情雅致。”皇帝问。 李莲恩刚想回话,却又听陛下道:“谁家……能屯这么多的烟火啊。” 李莲恩冷汗一下子流了出来,跪了下去: “回陛下的话,是二殿下。 二殿下他知道城内不允许一次性聚集那么多的火药,提前向采律官衙门和内廷报备过了,以防出现意外,他专门运到了城外去放的。” 皇帝一阵默然。 “这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皇帝看着又一束烟花在空中绽开,叹了口气问道。 李莲恩依旧跪在地上:“二殿下和赵家小姐在摘星楼顶。”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让雁妃替他求去摘星楼的手令做什么。 “好啊,好啊。你说朕年轻时和晚栖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出来这么个哄女孩的法子呢。” 皇帝又叹了口气。 李莲恩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知道,夏晚栖,是已故的皇后的名字。 皇帝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给遥丫头看的,这是给朕看的。” 李莲恩一阵不解,但也不敢接话。 “他知道朕会看到这场烟花,会问你这场烟花的来源,会向你打听他此时的动向。 他想告诉朕,他在跟遥丫头在一起。 他,想跟遥丫头在一起。” 皇帝笑了笑:“朕敢保证,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这场烟花是他二殿下为定北侯长女所放。 这是让全京城的人,为他们的感情,做一个见证。 也是在向朕,表明他的态度。” “朕很欣慰,这么多年,他终于主动向朕讨要一件事情了。要不然,朕当真以为他无欲无求了呢。 “你说,朕要不要成全他呢?” 第37章 准备进宫 清晨,李泽岳从自家王府里被晓儿叫醒。 “殿下,殿下,不能再睡了,今天你不是要进宫吗。” 晓儿摇晃着李泽岳的身体,轻声喊着。 李泽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撑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和清遥看完烟花后又说了会话,再把她送回太傅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 李泽岳看着刚蒙蒙亮的天空,感觉此时才六点多钟。 “困死我了。” 薄雾弥漫,让京城的天有些昏昏沉沉,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拿着自制的猪鬃毛牙刷,一边打个哈欠,一边刷着牙。 一边的小丫鬟们又端来一个盆子,向里面倒上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用冰凉的井水洗完脸后,他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晓儿站在旁边,给李泽岳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殿下,早饭已经备好了。” 今天的早饭是油条和豆腐脑,刚刚做出来,热腾腾的。 两个小丫鬟站在李泽岳身后,一人用葱指剥着一个鸡蛋。 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往豆腐脑光滑的表面上浇上一层鲜红的辣椒油。 李泽岳咬了一口油条,把脸向右边伸去,小丫鬟就把剥得光溜溜的鸡蛋送到李泽岳嘴边。 咬了口鸡蛋,李泽岳拿起汤匙,从碗里轻轻盛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嗯……豆腐脑咸口味道倒也能接受。”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便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殿下,今天要不就穿这件袍子吧,这是去年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云绫锦,我专门让府上丫鬟找的工匠做成的袍子。” 李泽岳看着晓儿挂在衣橱上的绯红长袍,点了点头。 “簪子就戴云妃娘娘赏的红玉簪,正好与袍子搭配。” 李泽岳看着晓儿摆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朱红的长簪,又点了点头。 “披风就穿这个,雁妃娘娘给的黑底鎏金纹披风,一定很暖和。” 李泽岳依然点了点头。 “玉佩……玉佩,我想想,春节时太子妃不是送了你一枚玉佩的吗,我去找找。” 晓儿转身开始翻找李泽岳专门存放饰品的柜子。 一边翻腾着柜子,晓儿嘴里还嘟囔着:“今天进宫可不是你平日里回家串门,每个宫里你都得去走走。毕竟你遇刺不是小事,娘娘们可都惦记着呢。 就算你不用去东宫,可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旦遇到了太子妃,总得说说话吧,她看着你身上戴着她送的东西,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泽岳看着考虑的面面俱到的晓儿,不禁有些失笑。 “找到了。” 晓儿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碧的玉佩。 “都进来吧。” 晓儿冲门外叫道。 屋外一下子冲进来五六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开始帮李泽岳穿衣打扮。 李泽岳只着一件单衣,张开双臂,让小丫鬟们把袍子套在身上,系好腰带,小又把玉佩挂在上面。 然后坐在凳子上,让她们给自己梳理着头发,晓儿从小盒中拿出红玉簪子,插在盘好的发髻中,将其固定。 最后,李泽岳站起身来,晓儿举起厚厚的披风,披在李泽岳身上。 一个翩翩俊公子就这样出现了。 “殿下,马车备好了。”黑子出现在小院里,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吧。” 黑子点点头,又回到马厩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着。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后,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口,看着李泽岳上马之后,才蹦跳地摆了摆手:“殿下一路顺风。” 李泽岳挥了挥手,这才和黑子一前一后向皇宫走去。 “小四回来了没有?” 李泽岳问道。 黑子点点头:“一早城门开了就回来了,昨天晚上烟花结束后直接在马车上睡了。” “你还别说,那王寅安排的真挺不错。他是大鹏商号的掌柜是吧,等什么时候你派人把他叫到府上来,我和他聊聊。” “是,殿下。” “那大鹏商号规模如何?” “不算大,但摊子铺的挺开,也很扎实。” “挺好的。”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百姓们已经吆喝着摆出了早市,支起摊子卖些早餐。 粗布麻衣的百姓,打着呵欠的皂衣,赶去当值的年轻官员,买些早食回家继续埋头苦读的考生。 烟火袅袅,人间百态。 李泽岳踏马走在街上,看着这一幕幕熟悉场景,十余年过去,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来到皇城门口,李泽岳下马接受金吾卫们的检查。 “殿下今个怎么那么早进宫啊?”相熟的金吾卫将领例行检查之后,笑着拱了拱手。 李泽岳将马缰放到名为霍浪的将领手里,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我了,进宫看看她。” 霍浪嘿嘿一笑,一边示意手下们让开道路,一边道:“殿下昨晚真是这个。” 伸手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李泽岳有些诧异地看了霍浪一眼,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 不愧是金吾卫副统领。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隐藏,或者说今天他本就打算散播消息,将自己就是昨晚的始作俑者的事说出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李泽岳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嘞。” 霍浪灰溜溜跑开了。 “这个人的灵魂,绝对很有嚼头。”饕餮突然出声道。 李泽岳脚步顿了顿,下一秒恢复了自然,继续向门洞走去。 霍浪站在原地,看着李泽岳走进城门楼子的身影,咂巴了下嘴。 就在刚刚,他突然在这位殿下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气息。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再仔细探查,怎么也找不到了。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霍浪疑惑有些疑惑,但却没再继续深思。 天家的人,哪个没点秘密在身上。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是不该与皇子如此亲近的。 战时,他是金吾卫副统领;非战时,他是宫城司总守备,整个皇宫的安全系于他一人之上。 可奈何这位二殿下自小就喜欢一个人遛出皇宫,被他逮到好几次。 第38章 太后和太子妃 从那之后两人就认识了,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跑到这城门楼子下找自己说话。 那会,自己还不是这副统领、总守备呢,只是个每日来当值的郎将。 每次打仗回来,这小子就会提着一只宫里做的烧鸡,一壶酒,跑到这城门楼子下面,看自己还活着没有。 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嚼着烧鸡,聊着战场上的事情。 至于酒,那时候他位卑,也馋这宫里的好酒,半推半就地就收下,回到家里喝。 二殿下还好武,自小就经常向自己讨教战场博弈之术,用兵之道。 他这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经验,都与这小子说了个七七八八。 “唉。” 霍浪叹了口气,抖了抖身上金光熠熠的铠甲,摸了摸胡子。 “九品了啊……” “等等,老子不会成二爷党了吧。” 城门洞子下,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太监已经在等候了。 “哎呦,殿下,您可想死奴才了。”太监刘建一看到李泽岳那裹着黑色披风的身影,一下就扑了上去。 李泽岳伸脚欲踹:“别过来,滚远点。” 刘建幽怨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小被自己服侍大的英俊公子,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自去年殿下搬出宫后,他就被留在了月满宫,伺候雁妃娘娘。 昨天晚上,李莲恩李公公找到自己,说明日二殿下要进宫,需自己去迎接陪同,他今日这才早早地来到门口等待。 “今个殿下是想着各个宫都转上一圈吗?” 刘建老老实实问道。 “那可不?”李泽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抻了抻腿。这皇宫可是不小,这一圈走下来,又得累个够呛。 “来都来了,转一圈呗。” 进了宫门,李泽岳就像回家一样,熟悉地七拐八拐,径直走向太后居住的养心殿。 刘建紧紧跟在李泽岳身后,道:“殿下,宫里娘娘们关心您都关心的紧。 昨个奴才陪雁妃娘娘来养心殿,太后还责怪了雁妃娘娘一顿,嫌雁妃娘娘早知道您遇刺的消息没有告诉她。” 李泽岳摇了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 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是,知道点事儿就非得往主子那里说道说道。 我遇刺的事情,是那个家伙往太后那里嚼的舌根子?” 刘建一脸苦涩:“这奴才哪知道啊,奴才整日在雁妃宫里,可是接触不到太后她老人家那边。” 李泽岳微微叹了口气,没再打算继续深究,总不能把老太太眼睛耳朵全堵死,一点事不让她知道不是? 一边和刘建聊着最近宫里的事,一边走在青石板上,很快就来到了太后的养心殿。 一进院门,李泽岳就看到了侍立在门口的两排宫女,正小声叽叽喳喳说着话。 宫女们一见得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齐齐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殿下。” 李泽岳看了刘建一眼,后者低声道:“是东宫的人。” 李泽岳点点头,看这排场,应该是自家那嫂嫂也来了。 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不禁抿嘴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进殿内,不等门口站着的太监进去通报,便高声喊道:“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殿内,一股檀香扑鼻而来,李泽岳向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坐在榻上,裹着厚厚锦裘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早已被岁月刻上了纹路,眼神很是平和,嘴唇抿着,微微含笑,显得慈祥无比。 猛一听得叫喊声,老人扭过头来,看向门口,先是有些诧异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自己这养心殿里大喊大叫,但一下就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真是老了,都叫自己奶奶了,还能是哪个小猴崽子呢? 果然,殿门处一下冲进来一个穿着绯红袍子,敞着黑色披风的俊俏少年,咧着嘴冲自己笑着。 “孙儿见过奶奶,奶奶万安。” 李泽岳笑着跪在太后身前,磕了个头。 “起来吧,装模作样的。” 太后挥了挥手,让殿里的太监搬个凳子过来。 “谢奶奶。” 李泽岳嬉皮笑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向侧坐在太后身旁,那个美丽大方的女人。 “泽岳见过嫂嫂。嫂嫂安否?” 李泽岳再次施了一礼。 “小叔不必多礼,我这一切都好。” 太子妃起身,向李泽岳回了一礼,笑盈盈道。 李家如今虽已是天家,但在太后这位老祖宗面前,这两个孙子辈的都没有互称尊称,只是用家常的称谓来打招呼。 这让太后十分满意。 走完该走的程序,李泽岳长舒口气,觉得这殿内地龙热的厉害,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后的刘建,这才一屁股坐到太监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太后眯着眼睛看着,见这小子行动自如,还是像以前一般有活力,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太子说,小叔前些日子遭遇反贼刺杀,受伤不轻,我本想着送些滋补身体的药材送去府上,却知长公主已经送过了,就没再多此一举。不知小叔如今身体将养的如何了?” 太子妃看了眼撤下披风后,李泽岳袍子腰间挂着的那枚熟悉的玉佩,眼神不禁又柔和了几分,开口问道。 李泽岳笑了笑:“谢过嫂嫂关心,受的伤本就没有太过严重,吃着药休息了这几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哼,要么说是九品武夫,身体结实得很啊,放在你爷爷起兵那会的江湖上,都能开宗立派,成为一帮之主了。”太后这时冷嘲道。 李泽岳苦着脸:“奶奶,那会多乱啊,又是群雄割据、又是逐鹿天下的,别说九品武夫了,但凡是个手底下有百余号人的家伙,那不都能号称个什么王,抢个县城当国都吗。您就别再挖苦我了。” 太后又是冷哼一声:“哀家都听说了,那刺客本没有行凶的机会,是你支开侍卫,让刺客来到你旁边的?” “孙儿当时是真没想到那和尚真敢动手啊,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靠近我三米之内,早早就乱箭射杀他了。” 李泽岳无辜地摊了摊手。 第39章 宫里的贵人啊 “你怎得就能如此大意,当真以为我李家坐了这天下,你有了这贵重的身份,就再没人敢对你动手了?哀家告诉你,咱们的敌人多着呢。 你日后再敢如此行事不稳重,不用那些刺客,哀家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这狗崽子还能再如何猖狂。”太后斥责道。 “奶奶莫要生气,孙儿记下了。”李泽岳只得再次起身,向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看着孙子表面乖巧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不禁叹了口气。 太子妃这时道:“小叔也并非行事孟浪之人,有了这次的教训,此后定会谨慎行事,太后莫要动怒了。”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他就知道今日进宫就是来挨骂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今日还会开口替他说两句, 心里不禁又抱着晓儿亲了两下。 “哀家不生气,生气还伤哀家自己的身体。”老太太白了李泽岳一眼,终于不再纠缠这个事情。 “不说这个了,昨日您老人家什么时辰歇息的,有没有看到昨天夜里的烟花?”太子妃主动挑起话题。 太后呵呵笑了两声:“自是看到了,在这京城,倒是好久没见到过如此美丽的烟火了,也不知是谁家放的。” “毕竟陛下不许大量火药在城内聚集,以免出现意外,引发爆炸可就不好了。”太子妃点点头,转而又打趣般看向李泽岳: “小叔昨夜看到了吗?” 李泽岳矜持地点了点头:“当时恰好和清遥在摘星楼赏月。” 太子妃不依不饶,笑眯眯问道:“小叔久居宫外,可知昨夜烟花是谁家所放?” 太后好像从孙媳妇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也把目光放到李泽岳脸上。 李泽岳无奈,摊了摊手:“好吧,是我放的。” 太子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李泽岳暗暗道。 “昨晚是你……派人放的烟花,带清遥丫头一起去摘星楼看的?”太后恍然大悟。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是您未过门的孙媳妇,哄得开心些,准没错。” 太子妃不着痕迹地瞄了太后一眼。 果然,太后听着这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整日就知说些胡话,清遥丫头何时与你有过婚约,莫要乱说,坏了人姑娘名声。” “有没有婚约也只不过是您一道懿旨的事吗,您也知道我与清遥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厚,您总舍不得拆散我们两个吧。 再说了,清遥的性格您也知道,错过了她您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孙媳妇去?” 李泽岳厚着脸皮,也不顾太子妃在场,巴巴地说了起来。 太后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清遥这丫头也是在哀家膝前长大,她自是好的。 你们两个的事情哀家也知道,此事还需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你莫要再提了。” “谨遵太后懿旨。” 李泽岳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未太过失望,只是开玩笑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表示他心里有数了。 太后点了点头,泽岳这孩子她知道,是有分寸的。 不过……老人家又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太子妃。 自己这位孙媳妇,今日那么早来她这里请安,等到老二来了之后,又明里暗里地挑起昨夜的事情。 唉,也不是个省心的啊。 李泽岳又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想着还有其他宫里需要他去转转,便主动向太后告辞了。 离开慈宁宫,李泽岳长舒口气。 今日进宫的目标已经完成一半了。 昨日那辉映满城的烟花是他的第一步,今天主动向太后挑明此事则是他的第二步。 向太后坦白自己对清遥的心迹,试探了下太后的态度。 没有特别的抗拒和反对,在他看来,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 这决定权终究还是在皇帝身上啊。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尚是初春,后宫内精致的树木花草都还没绽放出它们该有的美丽,李泽岳自然也没有了驻足欣赏的意思,只是加快脚步,去往木妃所在的宫殿。 木妃与皇后和雁妃不同,后两者皆是陛下在太子府时便娶入府中的老人,而木妃却是陛下在登基后纳的妃子。 这也没办法,陛下登基后,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当时还没有李泽岳呢,皇帝只有太子李泽渊这一个子嗣。 朝中大臣们便有了借口,纷纷表示国本不稳,以“天子无家事”为由,强烈要求皇帝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延续皇室血脉。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便是替他们身后的家族发声,想通过这种手段来稳固自身家族的地位。 当今皇帝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他自是不用通过纳妃方式来平衡朝中的局面。因此,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太后与尚未病逝的皇后便是他意志的执行者。 在他答应了朝臣们选秀女的要求之后,大宁十三道的大家族们纷纷各显神通,以各种手段将自家选好的秀女送到了宫中,接受选拔。 而太后和皇后便从茫茫的秀女中,选出了几名门第较为清贵的女子入了后宫。 当然,有些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比如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一位老国公的面子。 这位木妃,便是那位老国公的女儿。 “泽岳见过木妃娘娘,木妃娘娘安好。” 殿内,李泽岳一板一眼地向木妃施礼问安。 “本宫安好,泽岳起来吧,难得你往我这跑上一趟,莫要如此拘谨。” 木妃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轻声细语。 李泽岳站起身来,坐到宫女搬来的凳子上,与木妃闲聊了起来。 小时候,李泽岳仗着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以及自己爱闯祸胡作非为的人设,就喜欢在各宫里乱窜,早早地把宫中各个妃子的性子都打探得清楚。 而木妃的桂华宫,就是他小时候顶喜欢来的地方。 当时木妃仅有二十岁,还未有子嗣,自然对喜欢往自己宫里跑的李泽岳温柔无比, 李泽岳也因此对木妃的感情更深厚些。 “外面不比宫中,万事都要小心为上。若是觉得府上的护卫不得力,你便直接去国公府讨要些人手,本宫自会与父亲去信。” 木妃也听说了李泽岳的情况,询问完他的身体情况后,便直接许诺道。 第40章 母妃 李泽岳心里一暖,还是摆摆手笑道:“无妨,姨母不必担心,我府上的护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护卫我的安全倒也绰绰有余。” “如此便好。”木妃微微颔首,没再坚持。 李泽岳环顾四周,除了侍立的宫女,便是站在门口低着头的太监,便开口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小四李泽风是木妃所出的儿子,今年刚满六岁。 提起儿子,木妃温柔的眉宇间不由出现几分愁闷,道:“让他去偏殿抄书了,几个大字总是写不好,六岁了字还识不上几个,整日快愁死我了。 我记得,你六岁时虽有些顽劣,可读书识字却是很快,几近过目不忘,小小年纪还能与我讨论些圣贤书里的内容。 可你四弟却是如此不堪,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泽岳笑了笑,木妃是个爱读书的,是宫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也很严格。 说小四如何不堪,应是夸大的说法,无非是她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姨母,小四已经六岁了,前两年你给他启蒙倒还好,如今也是时候该给他请个先生。” 李泽岳劝道。 木妃幽幽叹了口气:“本该如此,本宫也是知道的,可奈何确实是寻不到合适的先生啊,总不能寻个大臣来吧。 风儿不是太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说完,木妃陡然一惊,立马抬起头来。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瞬间把脑袋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木妃止不住地有些后悔,好久没有与泽岳如此闲聊过了,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心神一下变得松懈,这才把有些犯禁地话说了出来。 可谁知,李泽岳却朗声大笑了起来:“谁说没有资格的,我和泽鹿都不是太子,还不都是在那位座下读书了。 朝臣怎么了,太傅也是朝臣。为何太子、我、泽鹿都在太傅那里求学,到小四这里就不行了?” 木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泽风拜于太傅门下?可太傅不是已经年迈,不再教授皇家与勋贵子弟了吗?” “他老人家只是不再入宫讲学,又不是不教了,泽鹿如今还被雁妃娘娘逼着隔三差五去太傅府上上课呢。”李泽岳解释道:“我明日便去太傅府上,与他说明此事,他老人家闲着也是闲着,断然不会拒绝的。” 木妃大喜:“那此事便拜托泽岳了。” “姨母哪里话,这是应有之理。”李泽岳豪迈地摆了摆手。 木妃自小待他极好,他只是帮小四找个老师而已,算不得什么。 此后木妃又与他聊了聊他刚写出的几首诗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李泽岳便主动告辞。 从木妃的宫里出来,就已经接近中午。 李泽岳长长伸了个懒腰:“可算能回月满宫好好休息一下了。” 跟在身后的刘建道:“刚刚雁妃派下边人过来了一趟,催促让殿下赶紧过去,说是再不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李泽岳撇了撇嘴,不就是晚去找你一会,用得着生气吗。 心里是这般想的,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在前往月满宫的路上,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他眼里,去慈宁宫见太后,和奶奶说说话自然是好的,可终究心里是有任务在的,没办法完全放松。 去桂华宫见木妃,两人感情虽好,可那里终究不是他生活的地方。 而在他心里,回月满宫,就等于回家。 站在熟悉的院门口,看着那棵高大的桂树,虽然前几天刚刚来过,可心境却已然不同。 “哎哟,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啊,还知道回来啊。” 刚刚走进殿内,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熟悉的挖苦声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泽岳扭头看去,雁妃雍容万千地坐在椅子上,锦书坐在她身侧,李泽鹿这小子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 “母妃。”李泽岳嘿嘿一笑,走上前去。 雁妃轻声叫道:“哎,你可别叫我母妃,去桂华宫叫那位吧,温温柔柔的,做你母妃正合适。” 李泽鹿和锦书用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您说什么呢,我这累死累活在宫里跑上这么一圈,就为了中午能在这陪你吃个饭。 这下好了,别说吃饭了,连个好脸都没看见,这算什么事嘛!” 李泽岳不服气地嚷嚷道。 “哼,谁让你先去见那木妃的,本宫早就知道你与她关系亲近,谁知连我都绕过去了,竟先去她那走上一趟。” 雁妃依旧不依不饶。 “随你吧,我累了,睡觉了。” 李泽岳干脆不搭理雁妃,直接找了个软和的木榻,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嘿,你这小子。” 雁妃气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到木榻前,伸手掐住了李泽岳的耳朵:“你给我起来。” “我不。” “起来。” “我就不。” 刘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熟视无睹。 不如说,早就习惯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这一家子,哪里像是天家啊。 雁妃和李泽岳拉扯了一会,也有些累了,气哄哄地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泽岳这才从木榻上下来,嬉皮笑脸地把雁妃扶上了木榻,自己坐在凳子上。 “伤好了?” “早就好了。” 李泽岳抖了抖肩,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非常健康。 “我听说今日你去见太后时,太子妃也在?”雁妃瞥了眼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问道。 “没错。”李泽岳挑了挑眉毛,接着道:“而且我还当着她的面,向太后求娶清遥了。” “什么?” 不止雁妃大惊失色,锦书和李泽鹿也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是如何说的,你是不是脑袋傻了,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就说出来呢?”雁妃连忙问道。 李泽岳哼哼道:“那又怎么了,昨天晚上那烟花看到了吗? 是我放的,当时我就跟清遥在摘星楼上,去摘星楼的手令还是你替我向父皇要的呢。 府上的人已经去散布消息了, 用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二皇子李泽岳为定北侯长女放了一场大宁建国以来最盛大的烟火!” 第41章 蹭饭的皇帝 雁妃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去。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莫不是以为放个烟花就能让陛下把清遥丫头许给你了?” 雁妃皱着眉头,严肃道。 “我当然没这么想,但凡事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的嘛,要不然一直这样和清遥不明不白的,总归是不成的。” 李泽岳挠头道。 雁妃叹了口气:“你和清遥的事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你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点头,然后揉了揉肚子,看了眼殿内摆放好的桌子,叫道:“我都快饿死了,午膳怎么还没送来呢?” 锦书走到门口,朝院里看了一眼道:“这不都在门口等着的吗,都进来吧。” 门口那些提着饭盒的太监们匆匆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把饭盒内的菜肴摆放到桌子上。 刘建走上前,拿起小太监递上的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口,确认无毒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开饭咯开饭咯。” 雁妃入座后,李泽岳笑呵呵地和锦书、李泽鹿地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李泽岳早就等不及了,他还想让刘建再去御膳房要来一份。 这时,院内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陛下到——”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 “啧,蹭饭的来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地放下筷子。 雁妃白了李泽岳一眼:“说什么呢,还不快迎驾。” 说罢,便匆匆向门口走去。 姐弟三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跟上了雁妃。 没等他们出门,穿着黑色常服的皇帝便龙行虎步地走进了殿内。 “妾身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挥挥手:“免礼,都起来吧。” 李泽岳直起身来,看向这个刚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的面容依旧坚毅,脸上已有了几道皱纹,却不显苍老。多年来身居九五之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身为皇帝的霸道。 雁妃笑嘻嘻地搀住了皇帝,笑道:“陛下今儿个怎么想着到月满宫来了,也没派人来通报一声,妾身也没做个准备。” 皇帝看着相识数十年的爱妃,上扬的眼角也柔软下来,开口道:“今日事少,刚刚批完奏折,便想着来你这转一转。 听说御膳房给月满宫做的菜连滋味都比其他宫里好上一些,朕就想着亲自过来尝尝,没有打扰到你们一家子吧。” 一听陛下确实是来吃饭的,雁妃看了刘建一眼,却见刘建早早地就搬了个凳子,放到了上首位置。 “陛下哪里话,您是一家之主,妾身是您的妻子,妾身这两儿一女是您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打扰呢。” 雁妃笑吟吟地扶着皇帝坐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皇帝的旁边。 锦书和李泽岳三人也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端庄贵妇,眼里不由浮现出了当年雁妃那娇憨活泼的少女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 当年那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如今终于成了一位代掌皇后权柄管理三宫六院的皇妃。 从她刚刚的话来看,也完全把老二当成了她亲生的孩子。 这也难怪,从前她就与皇后关系极好,老二又被她带大,出现真正的母子之情也是难免的事。 “父皇快尝尝吧,看看御膳房为月满宫做的菜与其他宫里到底有何不同。”锦书笑嘻嘻地劝道。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与雁妃年轻时有六分相像,一向最受自己宠爱的闺女,伸出筷子开始吃饭。 好久没和妻儿们坐下吃一顿家常饭了,皇帝的心情很好。在皇后去世之后,在这冷清清的皇宫里,他一直都觉得月满宫是最像个家的地方。 然而,在一个人心情很好的时候,总会有个影响你心情的人出现。 快要饿死的李泽岳见皇帝终于磨叽完了,立刻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开始风卷残云起来。 皇帝皱着眉头看向饿死鬼投胎般的老二,训斥道:“你是三天没吃饭了吗,吃那么快做什么?” 李泽岳愣愣地抬起头,嘴边都是沾上的米粒子。 不是,我寻思吃个饭吃快点也不犯毛病啊。 “回父皇,儿臣许久没跟您一同吃饭了,心里高兴,故胃口大开,吃的急了些。” 李泽岳满嘴瞎话道。 “噗嗤。” 刚刚吃了口米饭的李泽鹿一个控制不住,把米粒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皇帝又瞪了眼李泽鹿。 李泽鹿不禁缩了缩脑袋。 “看见朕就胃口大开,那若是和清遥丫头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你不得激动地把这白瓷碗都吞下去啊。” 皇帝淡淡道。 闻言,雁妃和锦书身体一下绷了起来,看向李泽岳。 “若是果真能如此的话,儿臣也不是不能吃。”李泽岳也来了精神,嬉皮笑脸道。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出筷子夹了口饭菜,转而道:“刺杀你的那个和尚,身份已经查明了。” “是什么?” 皇帝既然没再继续说赵清遥的事情,李泽岳自然不能逼问,只好跟着他的节奏继续走下去。 那个相国寺戒律僧,李泽岳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那一掌完全不顾生死、不计全寺僧人的性命,是最令他费解的。 如果说他也是太觉教反贼,那完全没有刺杀李泽岳的必要,这样做不仅让他们丧失了逃生的机会,还会把整个相国寺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这么做的后果已经很明白了,皇帝大怒,全寺锒铛入狱,京城太觉教据点全部被肃清。 这完全不是一个成熟的间谍该做的事情,杀了李泽岳对太觉教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个戒律僧原是北朝的僧人,三十年前游离至相国寺,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采律官衙门怀疑那戒律僧是北朝派来的奸细,意外得知相国寺是太觉教据点后便一直潜伏,直至刺杀你的那晚。” 皇帝一字一句地陈述着赵极向他汇报的调查结果。 桌上三人竖着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第42章 天下第一名捕 李泽岳恍然大悟,如果那戒律僧有北朝身份的话,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理解了。 他凭着明面上太觉教反贼的身份,对李泽岳刺杀,本就没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意思。 反正只凭太觉教的身份,被逮捕入狱也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杀了李泽岳,让大宁皇帝少一个儿子,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还可以激化大宁朝廷与太觉教的矛盾,搅浑大宁的局势。 对北朝来说,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着李泽岳明了的神色,皇帝点了点头,老二还是很聪明的。 “北朝对我大宁的渗透当真严重,连一个和尚都是埋伏三十年的闲棋,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爆发。”李泽岳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还好我武功盖世,没遭了他的毒手。” “?” 皇帝和雁妃几人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被观云境武僧一拳捶的三天下不来床的盖世高手?” 皇帝嘲讽道。 李泽岳红着脸争辩道:“那是贼子的搏命一击,自然是狠了些。” 饭桌上欢笑一片,皇帝突然前来的拘束这才消失不见。 “那好,既然你武功如此高超,朕便派你个任务,你敢不敢接?”皇帝接着道。 李泽岳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任务?” 皇帝冷冷道:“是朕在问你。” 李泽岳抿了下嘴,强撑道:“有何不敢?” 皇帝点点头:“前些日子你大哥向我举荐你做今年春闱的考官,被朕否了。 朕又想了想,你整日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正好近日春闱将要举行,前些天你又与刑部有些交集。 你不是自诩武功盖世吗?朕便令你观风刑部,主掌刑部十三衙门,目前的任务便是负责今年春闱时京城安全事宜,确保春闱顺利举行,如何?” 李泽岳愣住了,这是皇帝第一次向他发派任务,还将十三衙门交给了他。 来不及深入去思考,李泽岳站起身来,跪伏于地:“儿臣领旨。” “嗯。”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北边有些乱子,定北侯正替朕处理着外患,你就给朕好好守着春闱,别整出什么内忧来。” “是。”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雁妃递上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行了,朕走了,你们慢慢吃。 看来他们说的还真没错,月满宫的饭确实比其他宫里的滋味更好些。” 皇帝站起身来,笑着走出了月满宫。 “妾身恭送陛下。” “儿臣恭送父皇。” 送走皇帝后,李泽岳傻傻地坐在饭桌旁,连饭都忘了继续吃。 雁妃推了推李泽岳:“想什么呢,吃饭啊。” “唉。”李泽岳叹了口气:“母妃,儿子这次可当真要入局了啊。” …… 离开皇宫后,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地向王府走去。 “皇帝怎么会想着让自己执掌刑部十三衙门呢?” 他知道自己昨晚借烟花向皇帝表明态度后,皇帝一定会为此事做出反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直接把十三衙门扔给了自己。 这是要干什么? 一路思考着,他慢悠悠回到了自家那恢宏的王府。 “殿下,刚刚宫里来了人,送来了一套官服和一枚令牌。” 刚走进大门,晓儿就急匆匆跑到他面前说道。 “效率真高啊。” 李泽岳笑了笑,跟着晓儿走进屋内,看到了叠放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十三衙门制式袍子。 拿起那块黑铁令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正面刻有一个“刑”字,背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黑色盘龙。 这应该就是刑部十三衙门的身份象征了吧。 指间摩挲着这块令牌,李泽岳回想着关于这个衙门的一切。 刑部十三衙门本由太祖皇帝设立,大宁以武兴国,江湖世家门派众多,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又极为强盛,往往会出现侠以武犯禁的事情。 十三衙门就是为了弹压建国后蠢蠢欲动的江湖势力们而专门创建的暴力机关。 太祖时期,各州府都设有十三衙门分舵,每个分舵都有一名总捕坐镇,维护着各州府的治安。 在此期间,十三衙门作为太祖皇帝时期的鹰犬,没少对那些不听话的江湖势力动用暴力手段。 在如此高压之下,自然有许多反抗朝廷的势力出现,面对这种情况,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姑息。多年以来,有无数的江湖世家门派灭亡于十三衙门的屠刀之下。 等到太祖殡天,新帝登基,朝堂江湖皆迎来一阵动荡时期,十三衙门各分舵在这一时期迎来一系列江湖世家门派的反扑,遭受重创。 采律官也在这一时期诞生。 由当朝皇帝直属的采律官衙门比刑部十三衙门更加凶狠、更加不择手段。不同于刑部十三衙门,采律官们喜欢躲在暗处,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盯着你。 那些反扑十三衙门的势力在皇帝掌握局势后,很快再次迎来了采律官的清洗。可刑部十三衙门的荣光,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现如今,只有寥寥几座州府还存在着十三衙门的分舵,勉力维持着他的职能。 虽然有些没落,但这个衙门背后的底蕴依旧不可小觑。 而那些暗中的势力,则与朝廷结下了更加深厚的矛盾。 他们虎视眈眈,一直在寻觅机会,为曾经遭受屠虐的亲朋师友们复仇。 李泽岳坐在桌边思考着,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日后铲除太觉教,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一股强大的助力,虽然不清楚皇帝让自己掌管这个衙门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实在是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尽管接手刑部十三衙门会与那些不听调令的江湖势力们站在对立面,但他本身就是皇家子,本就是那些人们暗中寻找机会杀之泄愤的仇人,这方面的考虑倒是次要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他终究还是要想一个能完全把持住这份力量的办法才行。 “晓儿,替我更衣。” 空想没有用,李泽岳决定亲自去刑部十三衙门看上一看。 晓儿帮李泽岳褪去绯红长袍,换上了宫里刚刚送来的官服,尺寸刚刚合适。 站在铜镜面前,李泽岳发现这件衣服与那晚官差们的衣服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虽然都是玄色的劲装,但他的这身衣服的衣襟袖口处绣着鎏金的线边,更显尊贵。 晓儿看着换上差服后更显英姿勃勃的殿下,不禁赞叹道:“真没想到殿下还真挺适合当捕头的,看着比平日穿袍子英俊多了。” 闻言,李泽岳得意道:“那可不,穿上差服,你家殿下就是天下第一名捕。” “嗯嗯。”晓儿一脸崇拜。 第43章 初至衙门 骑上枣红骏马,李泽岳和黑子便再次出了王府。 刑部十三衙门虽隶属刑部,但府衙却并没有和刑部建在一块,反而有一片独立的区域。 李泽岳驱马来到这座与王府并不远的衙门,高大的建筑宣告着它曾经举重若轻的地位。 十三衙门占地面积很大,入眼处是一座七层的漆黑高楼,高楼旁是片宽阔的院子,院子四周座落着许许多多的低层建筑,全都属于这座衙门。 李泽岳翻身下马,施施然走进了这座衙门。 看着脚步急促、捧着文书走来走去的官差们,李泽岳有些意外,他还真以为这座衙门已经没落了,没想到此时还能如此高效地运转着。 这与他听说的完全不同。 这么想着,李泽岳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长须男子的身影。 “看来这位主事,还真不简单啊。” 官差们脚步匆匆,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全国江湖事宜,有缉拿、追捕、审问之责,能将这样的衙门重新运转起来,那张旭主事的能力可见一斑。 李泽岳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他,只好上前拦了个模样年轻的官差。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 刘洋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书,正往案牍库走去。 前些天一群相国寺的和尚被抓进了衙门的诏狱里,他们的身份竟是藏在京城里的太觉教反贼,听说还胆大包天刺杀了二皇子殿下。他捧的文书上,全是他们的口供。 猛的有人拦住了自己,刘洋连忙攥紧了手里的文书,警惕地看了过去。 见来人穿着自家衙门的差服,刘洋的凌厉的目光瞬间放松了些许。 可他又仔细打量了下来人,剑眉星目,长得倒是挺英俊,自己却怎得不记得衙门里有这号人物呢。 刘洋的目光又变得警惕起来。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来人笑呵呵地问道。 刘洋愣了下,那人说的张主事,应该就是张旭张大人吧。 毕竟衙门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姓张的主事。 可这人明明穿着自家衙门的官服,怎么问问题时还带个“你们张主事”呢? 刘洋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只手背了过去,暗中打了个手势。 十三衙门内来来往往的官差们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穿着和自己差不多官服的家伙,可看到刘洋背后的手势后,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李泽岳的耳朵甚至已经听到了暗弩上膛的声响。 刘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同僚,找我张大人有何贵干?” 顶着那么多弩箭,李泽岳压力暴大,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到刘洋眼前,正是宫里今日送来的那块黑铁令牌。 刘洋接过令牌,先是有些迷惑,又将令牌翻了一面,露出了那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李泽岳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年轻官员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把令牌交给了自己,又再次背过一只手去,打了个手势。 “下官刘洋,见过总督大人。” 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看着刘洋打完“安全”的手势后,竟然恭恭敬敬地对那人俯身行了一礼, 正当他们脑海里正不解的时候,又听得刘洋来了句“总督大人”。 总督? 十三衙门多少年没有总督了? 官差们惊诧莫名,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大门下的那名年轻男子。 李泽岳也愣了一愣,只听自家老头说要自己主掌十三衙门,还真没想到竟然真把刑部十三衙门总督的官衔给自己了。 嘿,还真不错。 随后,李泽岳收起了令牌,装成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淡淡道:“带我去见张旭。” “是,大人。”刘洋不敢怠慢,毕竟那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 走进衙门最高的那座大楼,李泽岳四处打量着,官差文吏们都忙着手头的工作,没人抬头来看自己一行人。 名为刘洋的年轻官员带着自己一路走上了第六层,走向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刘洋刚想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哎,你说我穿这一身够干净利索了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本官这要去那位府上拜访,不给那位留个好印象可不成。” “你不是已经跟那位见过面了吗,你这次去他府上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还留什么好印象啊。” “你懂个屁,第二印象同样重要。” “得了吧,你跟人家第一次见面,就间接导致了人家被刺杀,还指望人家给你留什么好印象呢。” “你……算了,本官给你说不明白。 外面的,赶紧进来,偷听什么呢?” 刘洋听了,忙要推门进去。 可李泽岳却先一步跨了出去,推开了房门。 “张主事,您收拾这般利落,是准备去见谁啊。” 房间内,将自己大胡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张旭忽闻此声,一下瞪大了眼睛。 眼睁睁看着一身十三衙门官服的二殿下满脸笑意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殿……殿下?” 张旭三两步走上前去,红着脸拱了拱手:“宫里刚传来消息,要殿下执掌十三衙门,下官刚准备好前去府上拜访,没想到殿下这就过来了。 惭愧啊,下官实在惭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的,我刚在院里转了一圈,人人各司其职,无一分懈怠,这就很好,你的功劳甚大啊。” 李泽岳拍了拍张旭的肩膀道。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有之责。” “行了,别谦虚了,功劳就是功劳,有什么好藏着的。”李泽岳笑呵呵道。 转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张旭说道:“以后在衙门里就别叫我殿下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是,总督大人。” “那个……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柳乱。” 张旭笑呵呵招呼道:“他是我们刑部十三衙门的金镶捕头,也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四大名捕。柳乱,还不过来见过总督大人。” 窗前,一个长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正抬头看着外面的白云。 听着张旭说话,男子这才把目光转了过来,看向李泽岳。 第44章 谋划太觉 站在李泽岳身后的黑子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目光里,那人就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刀。 足够内敛,但剑气四溢。 柳乱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语气平缓:“下官柳乱,见过总督大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没有过于恭敬的态度,也没有太过冷淡,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古井无波的男子,一时有些失神。 关于柳乱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 前些年京城内震惊一时的胡家灭门案,惨绝人寰,全家二十余口无一人生还。 朝廷震怒,一位兵部侍郎全家惨死,犯人是当年十三衙门清洗江湖时刀下的余孽,杀这名胡侍郎,是为报当年他调兵助十三衙门威压江湖之仇。 无论理由如何,这都是对朝廷威严的严重挑衅。 当时正是柳乱接手了这个案子,一匹骏马,千里缉凶,硬生生在大宁边境的万里黄沙中把那九品升日的凶手打断了双腿,带回了京城。 “长刀风吟嘛。”李泽岳回过神来,咧嘴笑道:“柳捕头的名号,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第一次见面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您说他年轻吧,再过两年也三十岁了。可要说他不年轻吧,二十八岁的九品升日境,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年轻豪杰?”张旭笑道: “可若是跟总督您比,他可就差了远了,下官可是亲眼见过您一拳打死那罗汉之体的武僧的,这您可不能否认啊。” 李泽岳嘴角扯了扯:“行了行了,别说这没用的。” 没听见饕餮在吊坠里都快笑烂了吗? 柳乱打完招呼,就重新闭上了嘴巴,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别说对眼前这刚刚见面,还有些不熟悉的“总督大人”了。 但,他是话少,不是傻,刚刚张旭的提醒他也听明白了。 “人家殿下是一个能一拳打死九品武僧的。你是天才,人家更是天才,你搁这摆什么高手脸呢。” 张旭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柳乱忍不住笑了笑,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实在是不能对一个陌生人太过热情,人家还是个皇子。 可能是职业原因吧,他总觉得那些勋贵们,没什么好东西。 至于眼前这个没什么架子,正和张旭嘻嘻哈哈着的二殿下,柳乱觉得还得通过自己的眼睛慢慢观察一下。 柳乱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陛下要怎么处理那群和尚?” 李泽岳顺手捞了一个椅子坐下后,自然地盘起了二郎腿,从张旭的桌子上端起了盘点心放在自己身边,吃了起来。 他发誓,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张旭眼睛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回答起来李泽岳的问题: “陛下对这件事的旨意按理说今日是该下来了,可今天宫里只送来了您要来负责咱们衙门的消息,并没有说起相国寺的事。”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我看看他们的口供。” 一直站在屋里的刘洋连忙上前,把那一摞文书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接过口供,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上面写的东西和他了解的差不多,小僧们大多不知情,知道此事的多是相国寺的大和尚及他们的几位大弟子。 通过口供可知,相国寺每年都会将大部分香火钱和京城内的信息派人送到太觉教里。 这种行为已经秘密进行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太觉教也在持续对相国寺进行渗透,有几个年轻弟子甚至在他们师傅不知道的情况下,也秘密成了太觉教的教众,成为监督慧能方丈的工具。 “这太觉教,当真是有些东西啊。” 放下文书,李泽岳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苦恼道。 “殿下,您是想对太觉教下手?” 张旭细细琢磨着,他自是知道李泽岳的封号的,可那蜀地却又是太觉教的老巢,这对眼前的蜀王殿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尴尬。 可……眼前的这位殿下,到底想不想铲除太觉教,去蜀地就藩,这还是一回事呢。 要知道,就藩之后,可是就彻底失了名正言顺继承那把椅子的机会了。 张旭还想继续向更大逆不道的地方思考,比如就藩后起兵勤王,清君侧? “太觉教是我朝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如果有机会的话,定是要将其铲除。”李泽岳略一沉吟,接着道: “相国寺这件事情,你们觉得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这件事?” 闻言,张旭一下皱起了眉头,问道:“殿下是想通过慧能大师,引蛇出洞?” 提到正事张旭还是很靠谱的,瞬间就把握到了李泽岳的意图。 柳乱也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李泽岳。 “没错,我认为相国寺此事,正是一个削弱太觉教力量的好机会。” 李泽岳手指磕了磕桌面,颔首道。 张旭眉头越皱越紧:“殿下认为,此事该从何下手?” “慧能大师的口供上,只是承认了自己是太觉教的内应,却并没有说明帮助太觉教的动机是什么。 但想起太觉教主董平前朝皇子的身份,再联系上相国寺在前周供奉的地位,我们都不难猜出来,这位慧能大师,属实是前周的大忠臣。” 李泽岳站起身来,看着张旭和柳乱,认真说道:“这一点很重要,董平想要复国,推翻大宁,再造大周,人心是必不可少的。 而若是我们将慧能大师和他董平的关系通过某种方式宣告天下,人人都会得知他慧能是为前周鞠躬尽瘁的忠实臣子。这个时候,我们再向外放出要处刑相国寺这一批太觉教反贼的消息。 你说,那位董教主……是救还是不救呢?” “这……” 张旭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急忙道:“若是不救,天下人自会认为董平是一位薄情寡义的人,连暗地里帮他数十年的臣子都能抛弃,实在是不值得效忠; 可若是来救,就正中了我们下怀,到时便可集中精锐力量,将来人一网打尽!” 李泽岳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是阳谋,由不得他不接招。” 第45章 黎公 “此事当真可行,不愧是总督大人。”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佩服地拱了拱手,又给李泽岳提供了一波情绪价值。 李泽岳谦虚地摆了摆手:“这里也只是简单提出一个计划,具体如何实施,还得细细商讨。” 柳乱此时突然站了出来,行动力一向极强的他开口道:“我现在就去安排各州道的人手去散布消息。” “哎,柳捕头,且慢。” 李泽岳连忙叫住了转身就要出去的柳乱,道:“此事还尚未定下,我准备明日进宫一趟,请来由我们衙门自行处理这群和尚的旨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柳乱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张旭继续说道:“我们衙门在外出公差的比较多,四大神捕与众多金镶银镶捕头大多在各地办案,柳捕头也是前日刚刚返回。 若是计划定下来,我立刻就向他们去信,能召集回来的全都召回。” 刑部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江湖事务,各地都需要人手,而京城毕竟有金吾卫和采律官坐镇,十三衙门便没有将重心放在京城。 这才有了前些天相国寺一事如此尴尬的原因。 当时若是柳乱在场,张旭哪里会与那群和尚拉扯那么多,早就下令强行拘捕了。 同样的,李泽岳也不会受伤。 看着事情聊的差不多了,李泽岳便站起身来,再次交代道:“此次计划在正式敲定之前,务必保密,不要泄漏一点风声。” “下官明白。” 张旭、柳乱和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刘洋同时拱手道。 见状,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笑道: “我……在衙门里,有房间吗?” 张旭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快空了的点心盘子,忙道:“有的,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上一任总督卸任后,衙门就再也没有人用过那个房间,一直空了下来,还保留着当时的布置,殿下若是不满意,吩咐下边人更改便可。” 李泽岳跟着张旭走上顶层的楼梯,闻言,好奇道:“不知上任总督是哪位大人?” “是黎大人。”张旭眼神里带着些追忆,回答道。 李泽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估计也只有这位黎陆黎大人能在太祖皇帝在位时,统领权力如此之大的刑部十三衙门了。 要知道,刑部十三衙门虽名义上归属刑部统管,可十三衙门的总督是与刑部尚书平级的,黎大人在时,同时担任刑部尚书与十三衙门总督之职。 可惜这位大人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之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当今的刑部孙尚书在李泽岳之前也只是代领十三衙门,具体事务从不干预。 说起这位黎尚书,李泽岳眼前便立刻浮现出那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这位老大人在酒桌上是能拿着杯子往太傅嘴里灌的…… “既然是老大人的房间,那布置就不要变了,这也是对他老人家的尊重。” 李泽岳说道。 张旭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作声,继续向上带路。 踏上顶层,眼见之处极为宽敞。 古朴的千里江山屏风摆放着,墙壁四周还悬挂几张字画,雕花木窗半开,微风缓缓吹进房间。 一道黑檀木茶桌居于窗前,纹理细腻,光泽深沉,其旁还摆放了一座软榻。 榻旁便是座精致的香炉。 房间另一边摆放着宽大的书案,当年的砚台依旧躺在书案上,诉说着它曾经那位主人的故事。 书案对面,就是两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密密麻麻,尽是文书。 房间南面,还有片凸出去的晾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座十三衙门。 最让李泽岳瞩目的,就是房间最宽敞的那面墙上,挂着的那张天下堪舆图。 整座天下,南北两朝,塞外高原,详尽无比。 李泽岳缓缓踱着步子,想象着当年那位老者,事实上的江湖盟主,在这座房间里是怎样的威严霸道? “这里很好,以后我就在这了。”李泽岳长舒一口气道。 他还真怕老爷子把房间布置的多么阴森恐怖,跟电视剧大反派似的。 “黎公当时就喜欢在这屋里办公,刑部各司的文件也都送来这里,交由老大人一并处理。”张旭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抿嘴点点头:“老大人劳苦功高,若是不能做出些事情来,我都没脸待在这座房间。” “想来,殿下是定不会让黎公失望的。”张旭躬身再行一礼。 李泽岳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张旭紧随其后。 “行,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等我从宫里出来,再来衙门。” 李泽岳走出刚从张旭口中得知名字的千秋楼,说道。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慢走。” 门前,许多刚刚从刘洋口中得知了二殿下成为衙门新任总督的官差们都纷纷慢下了步子,偷偷打量着李泽岳。 据说昨晚那烟花便是二殿下给赵侯爷家大小姐所放,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词王爷,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李泽岳自然察觉到了到处投来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 要把这座衙门、把这些专业的探子们变成自己真正的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己现在的掣肘,还是太大了,没有真正可以相信的班底,想做些事情还需要皇帝的批准。 这就很不自在。 牵上马,李泽岳和黑子向街上走去。 “你看那柳乱如何?” 李泽岳有些好奇黑子对柳乱的评价。 黑子咂巴了下嘴,想了想道:“真要以命相博,他死,我伤。” 李泽岳嘿嘿一笑,不管真假,这话听得就挺高兴。 起码单凭自家侍卫首领的嘴就能虐杀董平。 “走吧,去太傅府蹭顿饭去。” 太阳渐渐落下,今日属实是有些疲惫了,从早上起来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歇着的时候。 走到太傅府门口,把马缰递给门房,不用通报,李泽岳就脚步匆匆地向里面走去。 “饿死我了,晚饭做好没有啊。” 走进内院,李泽岳便扯开嗓子喊道。 第46章 目光如炬的太傅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泽岳嘴角一下勾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媳妇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样。 转过头,果然看到赵清遥俏生生站在她那小院门口,身后还跟着小昙正俏皮地向自己做着鬼脸。 “你这是什么打扮?” 赵清遥有些惊奇地走了过来,摸了摸李泽岳衣领上的金丝。 李泽岳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令牌,在赵清遥面前晃悠了两下:“看仔细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是也。” “十三衙门?你怎么跑十三衙门去了?” 赵清遥不解地挑了挑眉。 李泽岳笑道:“父皇新给的差事,谁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指不定他那天心情不好,就麻溜地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陛下新给的差事,你是说……” 赵清遥捂着嘴巴,瞪大眼睛。 李泽岳上前拉住赵清遥的袖口,两人的身体贴近了些:“没错,我也怀疑这事和昨晚上有关系,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看他儿子我可怜,把十三衙门扔给我玩吧。” “一会问问爷爷,看他怎么说。”赵清遥眨巴着眼睛,向李泽岳出了个主意。 李泽岳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你今日进宫,见着陛下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在月满宫吃饭时见着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要我统领十三衙门负责春闱之事,对于咱们的事情,他没有提。” “刑部十三衙门职责甚重,春闱也是最近一等一的要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赵清遥装作没听到李泽岳说的什么“咱们的事情”,只是继续嘱咐道。 “哎,我心里有数,就算是为了我们,我也会想办法把这股力量握在手里。” 赵清遥当作没听见,可李泽岳不依不饶,继续嬉笑着说道。 赵清遥一时有些无奈,只得嗯了一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句:“你既是皇子,又接手十三衙门,小心那些江湖中那些贼子们的暗中报复。” 李泽岳点点头,他知道赵清遥在说什么。 一想这回事他就有些头痛,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太觉教,一边又是一群不服管教的江湖势力,这让他该如何是好啊。 “喂,你们两个,吃不吃饭了。”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赵离很无奈,老早就听见李泽岳进门后叫嚷的声音,正想着饭做好了,过来叫他一声,谁知道刚进院门就看到这家伙牵着自家姐姐的袖子,偷偷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清遥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了,连忙后退两步。 李泽岳则厚着脸皮摸了摸肚子:“吃啊,怎么不吃,都快饿死我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着赵离到餐厅走去。 饭桌上,看着李泽岳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老太傅丝毫没有意外。 这小子平日里也没少来府上蹭饭,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在老人家看到李泽岳身上那一套熟悉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的时候,他还是一阵恍惚。 “你小子,从哪偷的这身衣服?” 数十年前,他的那位老友穿着这身同样的官服,镇压了天下南北两座江湖。 李泽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道:“什么是从哪偷的,这是宫里赐的,我现在也是有职位的人了。” 一阵解释之后,老太傅和赵离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你现在是大宁的江湖之主了?”赵离咧着嘴笑道。 李泽岳拿筷子敲了敲白瓷盘子,自嘲道:“屁的江湖之主,十三衙门如今还哪有当年的风范啊,估计如今衙门里只有黎大人在时十之二三的实力了。 更何况,我现在也只是空有个头衔,光杆司令一个,手底下一个自己的嫡系都没有,当的哪门子江湖之主,说出去不够让别人笑话。” 老太傅夹了粒花生放进嘴里,淡淡道:“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十三衙门的存在其本身是好的,我看陛下也是有复苏刑部十三衙门的心思,估计还有些犹豫,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此话怎讲?”李泽岳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李泽岳寻思自己还没主动向老头子提问,他倒主动聊起来十三衙门的事了。 赵清遥和赵离也疑惑地放下筷子,看向老太傅。 看着李泽岳一无所知的蠢笨表情,老太傅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你,还想当黎陆?差的远呢!” “?” 李泽岳气呼呼地深吸口气,憋出一个恭敬的笑脸,道:“学生还请先生解惑。” “黎陆那老家伙在时,刑部十三衙门一直是悬在各大家族,各个门派头上的一把利刃,当时当真是将整座江湖所有不安稳的势力杀的血流成河。 说是安稳无比,实际上这座江湖已经被杀的没有了多少的生气。 同样的,再没有任何势力敢于挑衅朝廷的尊严。 如今的采律官虽然也很强大,可它终究身在暗处,不能像十三衙门一样在明面上,具有强大的统治力。各州道的十三衙门门面在,朝廷对江湖的统治就在,这是那些年每一个江湖人埋于心底的想法。” 老太傅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着依旧有些茫然的李泽岳,有些怒其不争地接着道:“陛下是一位千古雄主,他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有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他自然也想复兴十三衙门这个朝廷在江湖的象征,继续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非得我来当这个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李泽岳听懂了老太傅的话,可他最不解的点,还是在于此处。 老太傅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陛下的儿子?” “还有呢?” “蜀王。” 李泽岳有些明白了。 老太傅又端起了酒杯,李泽岳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杯沿轻轻碰了下老太傅的杯底。 “正是因为你的身份,陛下才决定把你抬出来。 其一,当今江湖,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太觉教这个整日想着复国的叛贼势力,而你,是与他们矛盾最尖锐的人之一。 你从小就怕麻烦,根本就没想过那把椅子,这件事,我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巴不得明天就跑到天高皇帝远的蜀地自己玩去,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你抬出来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大宁天下除了那群整日想着复国的家伙,还有很多和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家伙们,他们都是当年你爷爷和你父亲刀下的可怜人,在暗中惦记着你们皇室的人头。 既然矛盾已然存在,为什么不把你这个本就逃不过他们目光的二皇子抬出来,去跟他们打擂台呢? 再次,十三衙门需要复兴,就需要一个身份贵重、性格强势的掌舵人,这样在发展的道路上,才会少很多麻烦。即使有,你也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想办法解决。 你不是整日觉得自己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吗?现在,你爹把这股底气给你了,现在就看你如何发展。 你不是整日惦记着我家丫头,昨天夜里还放那烟花,向天下明志吗? 现在好了,你向你爹表示了你的需求,现在你爹满足你了,这是他给你的考题。起码目前为止,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就是你爹,这就是陛下, 刑部十三衙门,好大一块蛋糕啊,可你要如何下口呢?” 第47章 再探春归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太傅,看着这个刚刚过完七十大寿,在他眼中那个傲娇无比的老头。 这个自太祖皇帝起兵时就陪伴在其身侧,一直居于幕后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老书生,他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一如既往的明鉴万里,他不仅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连自己昨日那场烟花的目的也被他猜的清清楚楚。 赵离也很是惊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像他爹那样举世无敌的猛将,在做事情的时候也能心细如发。 完全是因为他有老太傅这样的目光如炬的爹! “看事做事都要多想想,从不一样的角度多看看,我从小就这么教育你,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老太傅伸出筷子夹了口菜,重新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这不是有些当局者迷嘛。” 经过老太傅的提点,李泽岳终于想通了自家老爹的意思,心里涌上了种说不清的滋味。 跟皇帝和太傅这种老妖精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自己所思所想的每一步,甚至都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暴露需求,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但李泽岳实在是没得选。 想要更进一步,他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只有真正拥有了力量,他才能有从棋子变成执棋人的可能。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宁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李泽岳脑海中,又涌现出了赵清遥当时在摘星楼顶,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很中肯,很正确。 无论如何,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不能放弃的,不管是不是作为一枚棋子,他都要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 吃完饭,李泽岳和黑子再度牵上马匹,离开赵府。 “今夜不回去了,去春归楼。” 李泽岳面无表情道。 黑子挑起了眉头,乐呵呵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转头就向玉河走去。 路过相国寺时,李泽岳转过头去,看向昔日那精致的大门。 以往人流如织的相国寺如今空荡无比,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庄严的寺庙实际上是一个反贼窝点,自然没人再去里边触霉头。 更何况,朝廷已经派官兵驻守于此地,生怕有小贼胆大包天,潜进寺内去偷东西。 前些天金吾卫就逮到一个,据说那人半夜偷偷潜入大雄宝殿,想刮掉那大佛金身上的金粉,被金吾卫给当场逮捕。 想到此事,李泽岳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财富,人真的什么事都能办出来。 来到春归楼时,夜幕刚刚降临,玉河畔一片流光溢彩,女子的欢笑声在河岸上传荡着。 这一片区域,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的天堂。 春归楼很是热闹,门口停放着各式各样的马车,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声。 老鸨仍然站在楼子门口,笑吟吟地迎接着客人。 见着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走来,老鸨眼神一闪,连忙迎了上来。 她没有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像招揽熟悉的公子一般,笑呵呵道:“公子,今日可算想着回楼子里转转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跨进大门,笑容灿烂道:“今日无事,过来听会曲子。” 春归楼大厅喧闹无比,中间有一座圆台,精致华丽,几位清倌人正在上面轻歌曼舞,轻抚琴弦。 这些天春闱将至,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都汇聚京城,在夜间无事的情况下,自然要来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京城玉河名妓。 而这玉河畔的美人们,真正说得上艳名远扬的名妓们,有多半都在这春归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文人八大雅事,美人们各有所长。 论起名声,丝毫不弱于金陵士子们盛传的“秦淮八艳”。 “公子是想着直接去楼上歇息,奴把琴儿叫上去给您奏曲?”老鸨小心翼翼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在二楼找个雅间吧。” “是。”老鸨带着李泽岳黑子二人绕过拥挤的一楼大堂,走上侧边楼梯,一边问道:“咱家楼子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姑娘,模样都挺不错,公子要不要见见?” “新来的?”李泽岳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随便给我叫来一个吧。” 他发誓,只是见见,没什么别的意思。 春归楼二楼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权贵们准备的,他们若是不愿意在一楼挤在大堂里,又想享受热闹的氛围,看圆台上的清倌人演出,便可以选择二楼的雅间。 房间内侧正对大厅的方向,垂落着一层薄薄的珠帘,坐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一楼大厅。 老鸨带李泽岳走进二楼最为雅致的包厢中,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圆台上的歌姬舞姬们婀娜身姿一览无余。 “公子您先歇着,酒水和姑娘马上就到。” 说罢,老鸨便扭着屁股离开了包厢,下去安排了。 李泽岳负手站在珠帘后,看着楼下宾客们推杯换盏,嘴角不由带上一抹轻笑。 他猜测的没错,大厅内有许多客人一看就是年轻的士子,来春归楼寻欢作乐的。 这时,包厢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怯生生的身影端着酒水走了进来。 “奴家见过公子。” 那身材不高略显瘦弱的姑娘走进包厢,很快通过穿着弄清楚了谁才是正主,迈着碎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将盛放酒水点心的盘子放在几案上,然后矮身行了一礼。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个眨着眼睛的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奴家一十有七。” 小姑娘见眼前这位公子皱起眉头,心底不由一慌。 来之前老鸨专门交代过,屋里这位公子身份可是高到天上去了,千万要小心伺候,提任何要求都不能反抗。 可这公子这副模样,明显是对自己不满意,这可怎么办啊。 第48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李泽岳叹了口气,眼前这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跟当年刚刚捡到晓儿时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绿盈。”绿盈低着脑袋回答道。 李泽岳点点头:“好,绿盈,你会弹琴吗?” “奴家刚来不久,只来得及学一点点,尚不熟练。”绿盈把脑袋低的更狠了。 李泽岳嗯了一声,坐到珠帘前的软榻上,继续观赏楼下的歌舞。 就在绿盈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泽岳接着开口道:“一会出去的时候,给老鸨说,就说我说的,你以后安心学琴,当个清倌人吧,不必再出来伺候人了。” “啊?”绿盈愣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 但她牢记着老鸨告诫她的话,不要反抗眼前这位公子的任何要求,于是便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见李泽岳不再说话,绿盈便端起酒壶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黑子向前走了两步,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绿盈再次愣住了,这位明显是护卫模样的壮汉,怎么抢主人的酒喝呢? 黑子没在意绿盈的目光,只是冲李泽岳点了点头。 “没事,继续倒酒吧。”李泽岳对绿盈微微笑了一下。 绿盈重新拿起一个酒杯将其斟满,放到李泽岳的手边。 此时,大厅曲声暂歇,余音绕梁,酒客们纷纷为刚刚台上的姑娘喝彩。 “哎,是诗儿姑娘,诗儿姑娘怎么上台了?” “听闻诗儿姑娘是玉河上最有文才的花魁,据说曾有国子监监生与她斗诗,都惜败一筹。” “莫非今夜咱们能见识到诗儿姑娘唱曲不成?” 一位眉眼秀气,举手投足带着书卷气的姑娘走上圆台,笑容满面地冲客人们施了一礼,大厅瞬间喧闹起来。 “客人们,能否安静一下,诗儿有话想对大家说。”圆台上,诗儿缓缓开口道。 “快闭上你那嘴,听诗儿姑娘说话。” “都快别说话,好不容易见诗儿姑娘一面,别把人吓跑了。” 随着大厅内喧闹声渐息,诗儿脸上才带着浅浅笑意,再次开口:“首先奴家代表春归楼,感谢各位客人捧场,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春归楼的支持。” 不等酒客们再次起哄,诗儿接着道:“奴家知道,在座的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举人老爷与年少有为的公子们,为了欢迎各位来到京城,春归楼今日的酒水钱,一律八折优惠。” “好!” “春归楼大气!” 一听这话,酒客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意,这“打折”这一名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些年来,京城许多商铺都采用了这种经营方法。 诗儿等待客人们谢完,重新开口道:“当然,姑娘们的辛苦钱是不能给各位折扣的,大家这可都得体谅一下啊。” “哈哈哈。” 台下酒客们顿时笑成一团,就连李泽岳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姑娘。” 诗儿双手虚压,示意客人们安静一下,清了清嗓子:“既然在座不乏天下各地的才子,我们春归楼楼主凝姬姐姐便想了个有意思的主意,各位且听好。 凝姬姐姐说,自古美人配才子,今夜恰逢盛景,何不出个题目,作些诗词,让各位公子们大展才华呢? 实不相瞒,我与我们楼主凝姬姐姐都极为欣赏出口成章,泼墨为诗的才子们,今夜一见如此多的年轻俊才,楼里的姐妹们都有些按耐不住心思,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见识见识各位的才学,不知客人们意下如何呢?” 诗儿话一说完,大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闹。 “好!” “这个主意好,才子佳人的故事,谁不爱看?” “哎,诗儿姑娘,不知是何题目,胜者有什么彩头吗?” 诗儿点点头,笑道:“题目一会由我凝姬姐姐来公布,文体诗词皆可。 至于彩头嘛……” 诗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才终于开口道:“排名前三的公子,今晚酒水钱全免,而谁若是夺魁…… 我家凝姬姐姐今夜可是梳妆好咯。” “凝姬?就是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花魁的凝姬?” “春归楼的楼主,人在京城却压的秦淮八艳黯然失色的凝姬?” “传闻中凝姬姑娘美艳无比,一见凝姬而觉天下百花失色。” “疯了吧。” 酒客们呆愣愣地看着台上的诗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口中说的话。 但诗儿姑娘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下了这个春归楼最大的彩头,由不得她们不兑现承诺。 “难道说……我们今晚真要见到凝姬姑娘迎来她的第一位入幕之宾了吗?” 酒客们表情瞬间复杂起来,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哪位公子与凝姬有过什么特殊的传闻。 “是真的哦,凝姬姐姐亲口说的,诗儿可是不会骗你们。”诗儿笑嘻嘻地说道:“一会会有姑娘将笔墨送到想要参与活动的公子身边,希望各位才子们不吝才学,尽情施展吧。” 说着,就有许多捧着宣纸笔墨的姑娘笑靥如花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走进大厅,在各个桌子前穿插着,一有公子招手,她们便笑呵呵地走过去,将宣纸笔墨奉上。 诗儿站在台上,看着一楼想要参与活动的士子们都有了纸墨,这才再次开口: “各位所作的诗词,诗儿一会都会在台上诵念出来,也会把排名一同说出,如果大家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大家认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诗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指,缓缓道:“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我们的重头戏。 由凝姬姐姐亲口向我们揭晓,今日的题目吧!” 酒客们都抬起头,看向了诗儿手指指的方向。 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珠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这么站在珠帘前, 眉眼含笑,仪态万千。 美,太美了。 细挑的眉毛似两片柳叶轻扬,眼眸深邃勾人,又在顾盼间泛起波光,琼鼻秀挺,红唇轻张,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着无尽的妩媚与风韵。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人们便觉得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那些久经风月的才子们都似乎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是看着那张勾人的脸颊,呆呆地沉醉着。 第49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就是天下第一花魁吗?” 良久,才终于有人从那双魅惑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 这个名叫凝姬的女人似乎很是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只见她轻轻扭动着腰肢,抿嘴轻笑,身上轻纱慢摇,又引得楼下酒客们深深咽了口唾沫。 “诸位,小女子今日斗胆,为各位才子出题。”凝姬朱唇轻启:“各位皆知,我等青楼女子虽身份卑贱,但心中亦有情意。 情之一字,自古最难言语,思念之时,其中万千愁苦,更难诉说。 今日题目,便是以我等女子视角,作一篇思念心上人的诗词。” 凝姬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 写女子思念情郎的诗? 这…… 台下才子们纷纷皱眉,自觉有些为难。 女子情思最是细腻,最难猜测,最难琢磨。 只能说,还好给出了大体范围,只写相思,还能尽力把握。 众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有的已然开始低头沉思。 诗儿在一旁轻声笑道:“诸位莫急,半个时辰为限。” 凝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了原处,那道珠帘也被静静地合上。 二楼的一个房间中,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凝姬离去的房间,痴痴地看着。 “少爷,今晚您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年轻公子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弯着腰,嘿嘿地笑道。 穿着墨绿锦袍的公子回过神来,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见到这个女人,我才知道以前玩的那些都是什么庸脂俗粉。若是今晚能得到她,这次来京城就不亏。” “少爷的才华,老奴是知道的,老奴这就为少爷讨要笔墨,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诗词。”中年管事殷勤道。 墨绿锦袍公子点了点头,对诗词一道,他一向有充足的自信,看今夜这个情况,夺魁应是势在必得了。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京城,只要不遇见传说中那一位,写诗这方面,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毕竟,我这桐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锦袍公子心里自信地想着。 大厅中,已然有人提起笔来,开始细细斟酌。 在春闱科举中,诗赋也是重要考试科目,每一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都有着不俗的诗赋功底。 二楼最精致的雅间中,李泽岳坐在珠帘后,端起身旁的酒杯,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 绿盈站在李泽岳身旁,看着楼下那些冥思苦想的才子们,又看了眼一脸轻松的李泽岳,不由好奇地问道:“公子,您不写吗?” “不急。”李泽岳略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叹了口气。 凝姬,你在搞什么? “凝姬楼主真的好美啊。”绿盈咂巴着嘴问道:“公子难道不喜欢凝姬姐姐吗?” “我为什么非要喜欢她?”李泽岳乐了,笑呵呵地看着小姑娘。 “凝姬姐姐不仅人美,心肠也很善良呢。”绿盈想了想,满脸感激道:“凝姬姐姐知道我来青楼赚钱是为了赎回被人牙子买走的弟弟,直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弟弟赎回来,还说这些钱以后可以慢慢还呢。” “……” 李泽岳有些无奈:“她有没有打借据让你按手印?” “按了啊。”绿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上边写的什么?” “不知道,绿盈不识字哩。” 李泽岳以手扶额,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识字那你乱按什么,你不怕她骗你?” 绿盈摇了摇头:“凝姬姐姐是好人,她不会骗我的。” “这妮子。”李泽岳有些无话可说,以凝姬的性子,估计能把欠条给写成卖身契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有不少才子开始动笔。 诗儿已经从圆台上离去,换上了另一位模样美艳的姑娘,在台子上轻轻抚琴。 在幽婉的琴声中,李泽岳从果盘里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既然凝姬给自己搭了个戏台子,他倒也不介意陪她玩玩。 说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很久没来找她了,就连上次带赵离李洛他们来春归楼,也没想着见她一面。 确实有些冷落了她。 想起凝姬那幽幽的眸子,李泽岳心里不禁一热。 罢了,今晚好好陪陪她吧。 “绿盈,给我取笔墨来。” “是。” 绿盈笑呵呵地跑去了外面。 李泽岳轻闭眼睛,思考着今晚应该抄哪一首。 以女子视角,那直接就抄女词人的诗吧。 抄谁好呢…… 李泽岳脑中瞬间闪过了好几位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文豪,可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一位的名字上。 若论思君,这一位“赌书泼茶”的千古女词人,可是留下了无数名作。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才子们也纷纷搁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将其交给前来收取的姑娘手上。 诗儿站在圆台上,将收到的诗作一一整理。 她原出身于江南官宦世家,后家中长辈因罪入狱,家中女眷充教坊司,后机缘巧合下,被凝姬赎了出来,成了春归楼头牌花魁之一。 因此,她从小在书香门第的熏陶下,对诗词一道有极深的造诣。 春归楼另一位头牌书儿姑娘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跟着诗儿一起为诗词排名。 这一切都在大厅圆台上进行,保证这个过程的公开透明。 诗书两位姑娘细细品读着众才子的作品,拢共有三十多首诗,数量并不多,并且只排出前三名即可,因此并不麻烦。 但诗儿为了照顾众才子的情绪,毕竟是他们费那么大劲写的,还是从中挑出了十首较为优秀的诗词,在此诵念。 二楼墨绿锦袍的公子仔细观察着诗儿的表情,他很想看看,这位玉河上的头牌花魁,在看到自己的佳作时,是怎样惊讶的模样? 果然,诗儿终于翻到了从二楼递下来的作品,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小姑娘小嘴默念着自己的大作,双眼失神,俊俏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第50章 不愧是我们的第二名 “看来,这位诗儿姑娘的才名也不过如此,看见本公子用半个时辰写出来的作品就那么震惊,倘若是给本公子足够的时间细细斟酌,她恐怕直接惊讶地合不拢腿了吧,哈哈哈。” 墨绿锦袍公子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的表情,摇了摇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终于,诗书两位姑娘将十首优秀诗词了挑选出来,台下才子们纷纷屏气凝神,等待着结果。 “各位公子不愧是我大宁的栋梁之材,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写出如此佳作,诗儿实在佩服。”诗儿柔声道: “前三名的作品诗儿此时已然心中有数,留有最后宣读。此时我们先将其他虽没排进前三,但同样优秀的作品读一下,排名不分先后,大家以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才子们纷纷同意。 诗儿见众人没有意见,便低头捧起一张宣纸,开始诵读起来。 李泽岳伸手捻起一块瓜果,边吃边点头。 有一说一,大宁这些才子们水平都不错,文学功底都很扎实。 大宁建国四十年,世家绵延数百年,文华底蕴之厚,可见一斑。 很快,这几首落选的诗词就被念完了,这些被念到作品的才子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难受得想要抓狂。 身旁的好友们,举起酒杯温声宽慰着。 虽然自己的作品就连被诵读的资格都没有,但内心里还是在疯狂嘲笑自己的朋友。 “哈哈哈,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反正你又睡不到凝姬。” 终于,诗儿把诵念完的诗篇放到一边,捧起了今夜的前三名: “接下来,要为各位揭晓的就是今夜的重头戏了,” “幽思悄寄月轮高,残梦难温旧锦袍。 倦客未归心默默,离人空念意滔滔。 风吟残韵思犹苦,雾隐归期路正遥。 倦客未归心寂寂,离人空念意滔滔。” “这首诗名为《闺思》,出于郑水郑大才子之手,让我们恭喜郑公子荣获第三名。” 诗儿笑语盈盈,带头鼓起了掌。 那名叫郑水的公子尽管脸上写满了无奈,可还是在大厅中站起身来,朝四周为自己鼓掌的酒客们拱了拱手。 一个俏丽姑娘从旁边走到郑水身旁,恭敬地递上一张银镶边的铜质的卡片,上面还刻有“二级会员”的字样。 “郑公子文采斐然,春归楼为表敬意,特向郑公子献上二级贵宾卡。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在春归楼分店,郑公子酒水钱都可享七折优惠。” 诗儿站在台上,向郑水解释道。 闻言,郑水便伸手接过这张卡片,塞进怀里,脸上果然好看了许多。 二楼雅间的墨绿锦袍公子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春归楼……有分店吗?” 中年管事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道:“应是……没有吧,反正小的是没听说过除京城外哪里还有叫春归楼的青楼。” “这当真是做生意的。” 锦袍公子一时无言。 他倒也没继续深究,人家如何做生意是人家的事,万一人家以后会开分店呢,他现在只关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和那位天下第一花魁共度良宵。 如此想着,锦袍公子便紧紧盯着台上的诗儿,等待着她宣读下一位作品。 他虽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京城毕竟藏龙卧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 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二名《寄萧郎》”台上的诗儿姑娘如此说道。 “……” 墨绿锦袍公子手中的酒杯, “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tm是在给我开玩笑吗?” “情丝悄寄小轩屏,瘦影凭栏待月升。 夕日天涯音信杳,离人别后梦魂萦。 云卷残韵愁肠断,雾隐空山别泪盈。 欲问归期君不语,唯留长夜伴孤灯。” 诗儿声情并茂地朗诵着,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首诗。 “这首诗出自我们的甲三号房间的大才子,他当真是一位极有特色的诗人,瞧这七言,瞧这意象,小女子当真不敢想象他是位多么柔情百转的公子呢。 当真不愧是我们今晚的…… 第!二!名!呢!” 墨绿锦袍公子近乎目眦欲裂,不顾中年管事的阻拦,拨开珠帘站到窗前。 “那是……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对,应该就是他,上次我去桐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首《寄萧郎》莫非就是刘公子所写,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等等,这位才第二名,那今晚夺魁的作品,又该是何等出彩?” 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酒客们,刘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此地不是桐州,万事需谨慎。 “在下刘新,见过诗儿姑娘。”刘新站于珠帘前,强行稳住了心态,露出了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 诗儿也抬起头,微微施了一礼,满脸笑意道:“这《寄萧郎》并未署名,我道是哪位才子的佳作,没想到原是刘公子当面,小女子当真失敬了。” 闻言,刘新点了点头,道:“能得诗儿姑娘如此抬爱,刘新实在惭愧。 非是新信不过诗儿姑娘,只是在下实在想知道,今夜夺魁的到底是何佳作,能比在下的拙作更得诗儿姑娘看重呢?” 闻言,台下众人也都更加好奇起来。 在他们看来,那首《寄萧郎》就应是最佳的作品了,要知道,这可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写出来的啊。 诗儿对着刘新歉意地笑了笑,随后从书儿手中捧起最后一张宣纸,开口道: “在看到这首词之前,诗儿也一度认为今夜应是刘公子夺魁了,可接下来甲一号房客人的这首《醉花阴》,实在是让诗儿没有别的选择。” “醉花阴?这诗名当真不错。” “你耳朵坏了,没听到诗儿姑娘说这是词了吗?” “可我读书那么多年,实在是没听过有这么个词牌名啊。” 听着台下的议论纷纷,刘新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第一名是首词? 还是新的词牌名? 刘新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猛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甲一号雅间。 这种种相似之处,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一位只存在于天下才子口中,以他的身份,本不该跟诗词之道有任何联系的人。 第51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 果然,随着诗儿清脆的嗓音缓缓响起,整座春归楼都随之安静下来。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寂静…… 喧闹无比的一楼大厅,陷入了一种无比寂静的氛围中。 “暗香盈袖。” “人比黄花瘦。” “这是一位男子能写出来的词?” 一位才子口中喃喃道。 人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诗儿手中的宣纸,体会着这首词中的感情。 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位女子,日暮黄昏,她独坐于东篱之下,一边饮酒赏菊,一边思念远方的爱人。 秋风拂过,憔悴的女子比菊花更显娇弱。 “这……到底是谁写的?” “千古名句,当真是千古名句。” “我等今夜竟真能见到如此佳作诞生?” 随着一两个人逐渐清醒,大厅中也一下子喧闹起来。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竟能出现如此才华出众的词人。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位客人并未署名,除非他主动出面,我们春归楼是不能暴露客人身份的。” 诗儿在台上摆着手,安抚着酒客们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楼甲三号房间响起,再次让大厅陷入了寂静。 客人们呆呆地看着站在窗边的刘新朝甲一号房间拱手俯身一礼,开口道: “在下桐州刘新,敢问可是二殿下当面?” “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极为仰慕殿下的词名,今日若当真是败于殿下之手,新,心服口服。” 甲一号房间,珠帘后。 李泽岳皱着眉头,透过珠帘看着二楼对面那个一躬不起的墨绿锦袍公子,不由咂了咂嘴巴。 这个刘新,他也是听说过的,桐州刘家最杰出的子弟,据说还有个第一才子的名头,没有武学天赋,但写诗作赋却是一等一的天才。 他只是想来喝个酒听个曲,顺便安抚安抚凝姬,怎么还让人给认出来了呢。 如此想着,李泽岳并未起身,只是坐在原地,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不必多礼。” 声音静静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这一刻,春归楼的所有客人,包括刘新,都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今夜新创词牌名的大才子,竟然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殿下。 听闻这位殿下不仅文采无双,还是一位天赋绝顶的九品高手。 这些日子酒楼说书人都传疯了,听说那日在相国寺中,那行刺的武僧唤出八尺佛陀法相,金光璀璨照亮半座坊市,真如金刚降世。 二殿下凛然不惧,硬生生接了那武僧三拳,如同无事一般。 据当日在场的一位刑部官员所说,二殿下挨了三拳后面不改色,一拳挥出,天地风云瞬间为之变幻,似乎还真真切切听到了龙吟声,一拳就把那八尺佛陀法相脑袋都打爆了。 “真吓人啊……” 如此想着,酒客们匆匆起身,连忙对着甲一号雅间施礼。 马上就要春闱了,若是因为礼数不够这事出什么纰漏导致不能科举,这才后悔一辈子呢。 绿盈愣愣地看着软榻上,手指轻捻着酒杯,自饮自酌的年轻公子。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这位和颜悦色的公子跟一个皇朝的皇子联系到一起。 这时,雅间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传来老鸨的声音:“殿下,您先去顶楼歇着吧,楼主马上就去见您。” 李泽岳放下酒杯,抬起手摸了摸绿盈的脑袋,笑呵呵道:“别忘了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便径直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大厅内,诗儿待客人们施礼起身后,笑嘻嘻开口道:“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今夜夺魁的便是我们甲一号房的客人啦。” 台下客人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且不说人家写的词好不好的,单说人家那身份,你就算今晚把凝姬掳走,我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啊。 刘新见对面那雅间内再未出声,只得不甘地咬了咬嘴唇,退回了珠帘后面。 “公子……” 中年管事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刘新摆了摆手,再次回望了李泽岳那间雅间一眼,因凝姬而变得火热的那颗心变得拔凉拔凉的。 “走吧。” …… 春归楼顶楼, 依旧是李泽岳上次离开时的布置,烛火依旧明亮,轻纱慢摇。 黑子在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下去,在下一层找乐子去了。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烛火摇曳着,在帷幔上留下他摇摇晃晃的影子。 这一层很安静,楼下的嘈杂的声音很难传到顶楼来。 “哒哒。” 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可以想象的是来人十分重视自己的仪态,连每迈出一步都在她要求自己的标准中。 李泽岳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放松地靠在榻上。 来人并未作声,只是缓缓坐在了李泽岳身旁,轻柔地把他的头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李泽岳的鼻子里,并不浓烈,是一种淡淡的木槿花香。 很难想象,这种清淡优雅的香气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全是胭脂浓抹的青楼。 纤细的手指缓缓按在了李泽岳的头顶,轻柔地按压着,缓解着他这些天的疲惫,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放松。 过了好一阵子,李泽岳才伸手拍了拍来人的手背,道:“行了,再按一会就该睡着了。” “人若是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睡一会又何妨呢?” 来人似乎永远是这般善解人意,开口劝慰道。 李泽岳坐起身来,摆了摆手:“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等会再说吧。” “是,殿下。” 来人站起身来,盈盈施了一礼,然后端起榻前桌子上的酒壶,问道:“殿下今日还要继续饮些吗?” “嗯……那就喝点吧。” 李泽岳拿起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还是递给了来人。 反正今日也无事,多喝点酒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身着紫色轻纱,肌肤似雪的佳人。 不论是多少次看到凝姬,李泽岳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声。 世上竟真有这等妖孽。 弯曲细长的眉毛,勾人心魄的双眼,鲜艳欲滴的红唇, 以及……弯腰倒酒时,被淡紫轻纱勾勒出的那身体惊人的弧度。 “殿下。” 凝姬见李泽岳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嘴角不禁微微抿,露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笑意。 李泽岳脸不禁微红,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认识那么长时间,怎样的媚态都见过了,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一颦一笑吸引。 第52章 木槿花开凝夜香 凝姬倒完酒,轻轻端起一盏酒杯,递给了李泽岳。 “这些天有些忙,加上前些天受了些伤,也就没过来看你。” 李泽岳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轻声道。 凝姬长袖轻掩,也陪着饮了口酒水,有些苦涩地笑道:“殿下来找奴家,自是心里念着。 奴家卑贱之人,又能算什么呢,能得殿下偶尔垂怜便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有些牙酸道:“行了,别装了,每次来你都得作深闺怨妇的模样,也不嫌腻歪。” 凝姬却突然瘪起了嘴,作出一番泫然欲泣的模样: “殿下为何如此说奴家,奴家自认并未做错什么,每日奴家都苦苦守在窗前,只盼着殿下何时想起奴家,来楼里看看,可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殿下如此薄情的言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这真不是你刚才搭台子让我陪你演戏的时候了。 凝姬见李泽岳不说话,上挑的媚眼里竟真的涌出些泪花,小心地用手背擦拭着,说不上来的委屈。 “行行行,我错了,今天晚上就用你上次说的那个……知识……怎么样?” 李泽岳见凝姬演的没完没了,只好放出大招。 闻言,凝姬果然不哭了,嘴边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泪珠。 李泽岳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付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凝姬挽住李泽岳的胳膊,曼妙的身体直接靠在他的身上,趴到他的耳边,亲昵地问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昨夜那烟花奴家也看到了,当真是壮观无比,世界上估计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挡的了吧? 怎么样,那赵家妹妹上钩了没有?” 这直呼赵清遥为“赵家妹妹”的妖媚模样,哪里与刚刚委屈巴巴的深闺怨妇是同一个人。 李泽岳有些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与凝姬的嘴拉开了距离。 他怕这女的突然咬他耳朵。 “怎么能说上不上钩呢,我们是两情相悦。”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啊。” 凝姬脸上又浮现出了狡诈的笑意,端起酒杯将其内的佳酿一下倒进嘴里,就这么鼓鼓地含着,俏脸又靠近了李泽岳,撅起了鲜艳的嘴唇。 李泽岳偏过头,不去看她。 凝姬却一下揽住了李泽岳的脑袋,狠狠地贴了上去。 佳酿入口,让他一时有些憋得难受。 片刻后,李泽岳有些恼怒地推开了还想缠在他身上的凝姬,站起身道:“你有病啊,恶不恶心。” 凝姬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原处,盘了个二郎腿,用手托住了俏脸:“那好啊,既然你嫌恶心,那今晚你也得老老实实把舌头收好。”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玩归玩闹归闹,不能耽误晚上的正事。 “你也喂我一杯。” 凝姬见李泽岳不装模作样了,又得寸进尺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了看凝姬那勾人心魄的眼睛,饱满鲜艳的红唇,心脏又止不住快跳了两下。 “本王只喂这一杯。” 李泽岳倔强道。 凝姬眨巴了下眼,不置可否。 李泽岳便有样学样,往嘴里倒了杯酒,再度找寻那张红唇。 这次良久尚分。 凝姬的俏脸染上了些许绯红,直到这时候,她才把李泽岳这些天没来找她,甚至一个消息都没传来,反而放烟火给那小浪蹄子看的郁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两人用独属于他们的方式交流完后,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最近楼子里怎么样?” 李泽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问道。 凝姬斜靠在李泽岳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平日里都挺好的,也没有闹事的事情发生,钱也越赚越多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分店安排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端起酒杯,放到凝姬嘴边,见她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李泽岳也没有强求,自己一口饮尽。 凝姬用头顶蹭了蹭李泽岳的下巴,仿佛这样能让她更舒服一些:“金陵城的选址已经定下了,就在秦淮河畔,没跟其他的同行挨的很近,位置挺幽静的。 布局也仿照京城的总店,后边建了几座院子,私密性也有保证。” “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李泽岳正色道。 凝姬瞥了身边情郎一眼,不屑道:“我做事什么时候用得着这种手段? 放心吧,都是从各处挖来的,咱们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力量挺好用的,挖来那些姑娘时她们的东家也没怎么敢说话。” 敢说话的现在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凝姬心里暗暗补了句。 反正做这种生意的没几个是好人,死多少遍都不亏。 当然,我家殿下除外。 “没暴露吧?”李泽岳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 凝姬呵呵一笑:“你的具体身份肯定是没暴露的,但做生意嘛,总归要彰显些实力,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好欺负不是? 现在江南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们春归楼背后是一位京里的贵人,但具体是哪位,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春归楼是他数年前就布下的一枚棋子,是他蜀王府的产业,而凝姬,正是春归楼明面上的楼主。 “等再过些日子,雪松居在江南的分店也要开业了,你也要多上点心,看着点。”李泽岳嘱咐道。 没错,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雪松居,也是李泽岳暗地里的产业,由府上的账房先生乔四作掌柜。 要么他闲的没事,剽窃杨万里的诗给这酒楼造势作甚。 “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 此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人来到京城,都只为吃上一口雪松居的凉藕,看看到底是不是诗里那个味道。 李泽岳前世是会做饭的,做的还很好吃。 因此,在饕餮觉醒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在口腹之欲上敷衍了,从小到大他可亲自调教了不少厨子,只为做出前世的美味。 第53章 沉默的青丘 青楼、酒楼,这两样产业在这个时代是很厉害的。它们能给李泽岳带来的不仅仅是暴利,还有无穷无尽的情报和信息。 而他,李泽岳,作为背负着一个璀璨文明的穿越者,还有着皇家的身份,若是不能发展好自己的产业,就实在是算他太过无能了。 “奴家准备过些天便启程去金陵,筹备分店的开张事宜,那里总归是要有人坐镇才行。”凝姬从李泽岳身上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道。 无论是开业时需要打理的各种麻烦事,还是新店宣传时需要的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都得她亲自在场。 李泽岳伸手捧住了凝姬的俏脸,歉疚道:“麻烦你了。” 复杂的情感在凝姬眼中一闪而逝,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什么麻烦的,奴家也早就想回江南看看了,自从奴家被卖到京城,便再也没去过江南了。” “到了江南,若是想报仇,直接动手便是,不必瞻前顾后。”李泽岳捏了捏凝姬的耳朵。 凝姬咬了咬牙关,摇了摇头:“奴家不急,一切还是要以殿下的计划为主,奴家在等殿下不再蛰伏的那天,亲下江南,带着奴家将那些该死的家伙全部抹除。” “我会的。”李泽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凝姬的额头:“到时候,那些家伙全都交给你,任你处置。” 这是他给凝姬的承诺。 “这些天我写了部戏,唤做《牡丹亭》,里面也有不少好词,改日我让人把戏本送过来,你从中摘些词,编成曲子。 等春归楼分店开业时,拿出来让姑娘们唱唱,定能吓江南那些文人才子们一跳。”李泽岳笑道:“我准备过段时间让人把戏排出来,等到雪松居分店开业的时候上台出演,生意必然火爆。” “《牡丹亭》?”凝姬挑起好看的眉毛,疑问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一段……真正的爱情故事。”李泽岳嘿嘿一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日后你拿到戏本就知道了。” “好吧。”凝姬也没有强求。 她一向对李泽岳的才华很有信心,正如今日的那首《醉花阴》。 时间渐渐流逝,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喝完了。 “那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泽岳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问道。 凝姬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配合道:“哎呀,殿下,已经子时了,您是不是该歇息了?” “啊,那时辰可是真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可是得早些歇着。”李泽岳煞有其事道。 “奴家伺候殿下更衣。” 凝姬纤手缓缓褪去了李泽岳的官袍,对于这一身十三衙门的衣裳的来历,李泽岳刚刚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李泽岳褪去衣裳,只留了一身单衣,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屏风后的大床。 凝姬慢慢将房中的烛火熄灭,也缓步走到了床前。 “殿下,床头的灯……还要灭吗?” 昏暗的灯光下,凝姬那勾人的脸蛋更显魅惑。 李泽岳一脸正派地说道:“别灭了,我晚上一贯喜欢点着灯睡。” “您是怕……晚上看不清楚吧。”凝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媚笑,缓缓褪去了紫色轻纱,露出了那一身玲珑有致,动人心魄的雪白身体。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周。 “哎呀呀,我醒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突然,李泽岳胸前的吊坠里一道诡异红光亮起,一阵比凝姬更魅惑的声音传入了李泽岳的脑海。 “哗——” 李泽岳大脑瞬间一阵空白, 但小脑却瞬间发育起来。 欲望,无止境的欲望充斥着李泽岳的身体,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一下搂住了凝姬,双双倒在软榻上。 李泽岳疯狂前的最后一秒,脑中想的是。 这一周,完蛋了。 青丘,醒了。 …… 清晨,李泽岳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床。 身边已经没有了凝姬的身影。 “哎呀,小子,你昨晚真是厉害啊,可是快吓死姐姐了。” 吊坠中,那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让李泽岳脑袋再度有些眩晕。 “青丘,这周怎么是你?” 李泽岳的意识沉入吊坠中,开始与青丘交流。 “怎么,你不想姐姐吗,姐姐在沉睡里想的可一直都是你啊。”青丘嬉笑着调戏道。 李泽岳咬牙切齿:“昨晚的劲怎么那么大,你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青丘无辜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欲望上头了,我刚一苏醒,就感受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欲望,姐姐也很懵啊。 不过,你还别说,你那叫凝姬的丫头还真有我九尾狐一族的味道,到时候你问问她,要不要接受姐姐我的传承?” “此事再议。” 李泽岳说完就把意识从吊坠里抽了出来,他可不敢听青丘的教给凝姬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自己都还没把功法研究明白呢。 这时,凝姬似乎听到了李泽岳醒来的动静,端着一杯茶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凝姬。”李泽岳有些不好意思道。 此时的凝姬已经梳妆完成,妖艳的脸蛋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她眼神有些幽怨地坐在了床边,递过了茶水:“知道你每隔几个月都有几天异常凶猛,可你昨晚怎能如此禽兽,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己痛快。”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升腾的欲望和青丘的苏醒直接冲傻了他的脑袋,昨夜的他确实像一头癫狂的猛兽。 突然间,他又有些惊醒,想起了饕餮之前给自己说的话。 “对你来说,青丘才是最危险的。” 凝姬贝齿咬了咬下唇:“罢了,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就容你这一次吧。” 李泽岳有些怜惜地搂过了凝姬,他们的第一次也同样是在一个青丘醒来的夜晚,李泽岳在意识不清中夺走了凝姬的初次。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时刚刚脱离苦海的凝姬,看到疯狂的他,是怎样的无助呢? “对不起,凝姬。” 李泽岳再度道了声歉。 被拥入怀抱的凝姬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真切的情感,她眼睛咕噜一转,贝齿轻起,在李泽岳耳边呼出了阵阵热气:“那……为了表示歉意,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这一次,该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了。” 在李泽岳目瞪口呆中,凝姬将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滑诱人的脖颈,粲然一笑。 这时,就连吊坠里的青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第54章 遵旨 皇宫长长的回廊上,李泽岳呲牙咧嘴地捂着腰间,有气无力地向御书房走去。 “这对吗?” 回想起刚刚在春归楼,与凝姬在一大早上疯狂的一幕幕,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难不成真成了别人勾勾手就会扑上去的废物? 李泽岳思考了一阵,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能引得他如此疯狂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凝姬一人。 “这周没事不能再去春归楼了。”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若是他只知道一味地倾泻欲望,还拿青丘当借口,那他早晚都会成为欲望的囚徒。 只要不在凝姬身边,平日里就算欲望上头,他也能保持理智,克制住自己。 前提是这周没有使用青丘的力量。 今早他们两人又折腾一阵后,总算想起了今日还要进宫的事情,凝姬匆匆派人端上洗漱用的东西,又让人出去买了些早食。 一切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李泽岳算了算,今日没有早朝,皇帝此时应该已经坐在御书房里开始忙碌了,他这才叫上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宿的黑子,骑上大马向皇宫走去。 进宫后一路畅行无阻,寻了个太监让他去御书房前去通报后,他便晃晃悠悠地放慢了步子。 看着回廊旁已有了些许抽枝迹象的银杏,李泽岳愣愣地有些出神。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因公事前去御书房,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君前奏对。 他多少有些紧张。 御书房位于宣政殿以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李泽岳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李莲恩已经收到了太监的通报,早早站在这里等待了。 “二殿下,陛下让您到了直接进去即可。” 李泽岳点了点头,抚了抚身上的官服,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并没有皇帝的身影,李泽岳扭头一看,皇帝正斜靠在旁边屏风后的软榻上,翻阅着中书省今日递上来的奏折。 李泽岳迈步走了过去,来到皇帝身旁,恭敬地施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手里依旧捧着奏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仍然看着奏折上的内容,没再说话。 李泽岳起身后也不急,见皇帝此时没空搭理自己,便静静站在了原地。 软榻前摆放着一个几案,上面已经堆满了杂乱的奏折,有些还散乱地摊开着。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整理起来。 良久,皇帝才放下手里的奏折,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正收拾奏折的李泽岳眼睛一亮,就如血脉觉醒一般,瞬间起身开口道: “父皇为何叹气?” 皇帝睁开眼睛,把奏折朝李泽岳的方向一伸。 李泽岳立刻接过皇帝递来的奏折,用眼神征求了一眼,然后打开看了起来。 “北蛮五千精锐边军向南行军五百里,直逼定北关?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李泽岳看完后,不禁皱起眉头道。 皇帝点点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入春以来,赵山多次与朕来信,言说北蛮边军一直小动作不断,北边采律官密探送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主动出动大军,进逼我大宁边境,这是朕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那……要开战吗?”李泽岳问道。 皇帝不由笑了一声,看向这一直不让省心的老二,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是太子看见了这封奏折,又听到自己这番话,一定又要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什么民生凋敝、国库空虚,不宜轻启战事,万望父皇以天下黎民为重…… 而老二只有单单一句: “要开战吗?” 皇帝抬起茶杯微微一抿,开口道:“开战,自是要开的。 他们估计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朕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挥师北伐,他们慌了。 自开春以来,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以及这看似气势汹汹地大军南压五百里,都不过是在试探朕,试探朕北伐的决心。 在朕眼里,他们的这些行为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那您准备怎么做?”李泽岳好奇地接着问道。 皇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很乐意回答李泽岳的问题:“那进逼定北关的五千蛮子,赵山会处理的。 我们只需要继续保持现状,做足自己的准备,给他们压力,看他们自乱阵脚。 我们自是不急的,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耗着,耗到夏天有夏收,等到秋天有秋收,我大宁这些年风调雨顺,每一年国库都在持续增盈。 这,就是朕敢挥师北伐的信心。” “父皇明鉴万里,天命所佑,儿臣佩服。”李泽岳立刻笑呵呵地送上马屁。 “嗯。”皇帝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你小子今天找我何事?” 李泽岳连忙道:“儿臣昨日去刑部十三衙门看过了。” “哦?”皇帝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李泽岳穿的是十三衙门总督官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等李泽岳回话,皇帝接着说道:“你觉得刑部十三衙门如何?” 李泽岳思索片刻,答道: “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皇帝挑了挑眉毛:“评价还挺高。” “父皇,那张旭可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儿臣以为十三衙门能运转如此高效,那张主事居功至伟。”李泽岳向皇帝为自家马仔请功。 “这还用你说?”皇帝淡淡地瞥了李泽岳一眼:“若不是十三衙门缺不了此人,朕早就把他调到刑部,让他担任侍郎之职了,他还年轻,日后未必任不了尚书衔。” “啊?”李泽岳没想到皇帝对张旭如此看重。 “好好干,那张旭是个有本事的,有他辅佐,你若是还不能把十三衙门给我重新搞起来,朕才要问你的罪!”皇帝脸色转冷道。 李泽岳暗暗咂了咂嘴,早知道就不提张旭了。 “那个……父皇,不知十三衙门昭狱里的那些个和尚,该如何处置?” 相国寺暗通太觉教,是不可饶恕的谋逆之罪,既是钦犯,还是要请皇帝的旨意。 皇帝盯着李泽岳看了一阵,随后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道:“既然他们在你十三衙门大牢里,那便随你处置吧。” 李泽岳愣了一愣,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 “你有什么想法,朕不想听,朕只看最后的结果。” 皇帝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明亮的窗前,缓缓道:“朕把黎公的十三衙门交给了你,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 第55章 莫名其妙的酥饼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泽岳总算松了口气。 与皇帝相处,压力还是大了些。 不过,他总算得到了自行处置相国寺一案的权利。 并且看皇帝的意思,和太傅分析的一样,并没有在春闱后就把权柄收回去的意思。 不要让他失望?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老李啊,你派人去木妃娘娘宫里一趟,告诉木妃娘娘小四的事已经办妥了,他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去上课,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带他过去。” 李泽岳站在御书房门口,对李莲恩交代道。 “奴才晓得了。”李莲恩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二殿下既然交代了,自己按他吩咐的做便是。 李泽岳点点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怎么样了?” 黑子手里牵着缰绳,在宫城门口等待着李泽岳。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看着办,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李泽岳翻身上马,向王府走去。 “走,回府上歇一会,吃个午饭,下午再去衙门。” “是。” 回到府上,黑子把两匹大马牵回马厩,李泽岳则径直向内院走去。 即使他们两人一夜未归,府上人也没有大惊小怪,他们已经习惯了。 走进屋内,晓儿正俯身擦拭着他的书桌。 李泽岳看着晓儿弯腰后玲珑有致的身材,心里不禁一动。 “殿下,你回来啦,昨晚是在衙门上歇息了吗?” 晓儿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毛巾,露出了他熟悉的微笑。 李泽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晓儿伸出了胳膊。 “殿下……” 晓儿有些羞涩地后退了两步,背部靠在了墙上,等待着李泽岳的下一步动作。 李泽岳也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晓儿的身上,脑袋渐渐向晓儿靠近。 晓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看着晓儿紧张的模样,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向着那小巧的嘴巴吻去。 眼看着双唇马上就要接触到一起,李泽岳却看到小姑娘突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突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红唇轻启: “殿下,你昨晚不是在衙门里睡的吗,衣服上怎么有那狐狸的味道?” “啊?” 李泽岳愣了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在春归楼和凝姬厮混了一夜,衣服上自然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 木槿花的味道,确实挺好闻。 “哼。” 晓儿白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拿起了毛巾,擦拭起桌子。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昨晚那不是从衙门忙完太晚了,想着和黑子在春归楼喝点酒放松一下。” “殿下没必要跟奴家解释的。”晓儿又傲娇地嘟了嘟嘴巴。 “只是,你注意别被赵小姐捉到就好,你们两个关系尚不明朗,若是再被她知道你整日在青楼与那狐狸厮混,她再生起气来又有你受的。” “啧。”李泽岳咂了下嘴,这小姑娘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呢。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清遥知道他和凝姬的关系,以她的脾气,估计又少不了一顿折腾。 “狐狸怎么了,小子你家这丫鬟可真不怎么样,对我们狐族有那么大意见。” 吊坠内,青丘又开始表达自己的态度。 李泽岳不得不把意识探入吊坠内:“这小妮子从小对凝姬的意见就很大,不是针对你们。” “哼,迟早让这小姑娘知道我九尾狐一族的厉害。” 晓儿擦着擦着桌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对了殿下,今天有人送到府上两盒酥饼,说是刑部十三衙门张主事送的。” 李泽岳有些疑惑,这张旭怎么给自己送起来礼了,还是酥饼?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道:“来人还说什么了?” 晓儿想了想:“那人说张主事交代了,殿下若是喜欢吃,家里还有不少,张夫人娘家专门给张夫人配了个做糕点的厨师,什么样的糕点都会做。” “?” 李泽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这张旭,整天整点歪门邪道。 把那酥饼拿上来,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嗷。” 晓儿放下毛巾,转身从旁边餐桌上端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盒子,然后把盖子缓缓掀开。 看着这卖相不错的酥饼,李泽岳越看越眼熟,为了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他决定尝尝。 李泽岳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笼罩了他,也让他明白了张旭为何给他送来这两盒点心。 这不就是昨天在千秋楼张旭桌子上的那盒点心嘛! 这家伙是不是看自己把他点心吃完了,以为自己贪吃他这一口? “唉。” 李泽岳老脸通红,心里快恨死了饕餮。 晓儿眼巴巴看着脸色变幻不停的李泽岳,疑惑道:“怎么啦,是味道不好吗?”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奈道。 只要自己还需要这些凶兽们一天,自己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们带给自己性格上的这些缺陷,其他人的种种误解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泽岳叹了口气,自顾自来到小院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还要构思一下此次针对太觉教的计划,下午去衙门和张旭他们好好商讨。 刚思考了没多久,乔四就走进了院子。 “殿下。” 李泽岳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眯眯眼的下属。 上次摘星楼的时候,正是乔四跟着大鹏商号的王寅一起行动,有了那次举世瞩目的烟花。 “怎么了?”李泽岳问道。 乔四拱了拱手:“黑子与我说您挺看重那大鹏商号的王寅,我这里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看他的样子,也挺想攀上咱们王府这层关系。 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要不要再与他见上一面?” 李泽岳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吧,约他到雪松居,我与他聊一聊。” 闻言,乔四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您是要与他一起吃饭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小的以为,殿下屈尊与他一介商贾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乔四皱着眉头道。 李泽岳呵呵一笑:“无妨,我看这王寅也是个有意思的,正好最近有些事情也用的到他,坐在酒桌上谈这些事情,没什么的。 对了,我听说这家伙是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是真是假?” 乔四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跟他手下的伙计聊了许多,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 兄弟们,长刀是真拿不准平台的审核标准,真怕亲一口就进小黑屋啊。 第56章 试试火力 李泽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此人真是个有能力的,那他一直没有实施的一些计划,倒是可以靠此人来进行。 “行了,你把黑子叫到侧院去吧,许久没锻炼了,趁这会有空活动活动筋骨。” “是。” 乔四施礼告退,寻黑子去了。 李泽岳回到屋内,脱下自己那一身紧身官服,换了一个练功裤子,赤裸着上身,来到了侧院。 这是一个片不小的空地,是李泽岳和王府侍卫们练武的地方。 前些天事情有些多,一直没来得及修炼。 “嘶——还真有些冷呢。”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现在毕竟才二月份,刚刚立春,离天气回暖还有些时日。 侍卫们正在不远处训练着,他们都曾是御前出来的精锐士卒,实力强悍,从未疏忽过自身实力的提升。 李泽岳先拉伸了几下身体,就扛起地下放着的巨大石锁,围着院子跑起步来。 不用怀疑,他的蜀王府空间就是那么大,尤其是这片被他改装成演武场的侧院,更是极为宽敞,比他的院子大出三倍还要多。 跑到身体微微发热,李泽岳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但却并未放下石锁,反而继续把它扛在肩上,做起了蹲起。 其他的武者,都能靠真气的突破带动境界的提升,从而提高自身实力。 而他不同,他修炼的功法与常人不同,与目前整个时代也不同,他练的是远古凶兽的运气路线。 苦哈哈的他,只有将肉体锤炼到一定程度,真气才会在体内运转,若不然,汹涌的狂暴真气会将他身体直接撑破,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还好,境界的提升也会相应带动他肉体的坚韧程度,要不然他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类的体质达到凶兽的层次。 上次饕餮附体,就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载饕餮强悍的力量,才造成肌肉经脉的损伤。 其实以他当时的肉体程度,硬扛那智明和尚一拳也不是不行,但伤的也会更重一些。 扛着石锁做完深蹲,李泽岳的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上身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 可他依旧没有休息,一只手抓起一个小型的石锁,开始挥拳。 初春的阳光下,李泽岳赤裸着上身,在寒风中坚持着。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懈怠。 那一晚,李泽岳就是用这个姿势,一拳捶爆了智明和尚的脑袋。 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泽岳身边,静静地看着。 过了许久,李泽岳才气喘吁吁地放下了石锁,剧烈地喘息着。 “殿下的身体素质又有进步了。”黑子笑着夸奖道。 李泽岳摆摆手:“你可滚吧,那么多天没练,我怎么感觉体力还有些下滑呢?” 黑子撇了撇嘴:“殿下昨日若是不去春归楼,小的敢保证殿下还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 李泽岳瞪起了眼睛。 黑子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说。 “来,练练。” 李泽岳兴冲冲道。 黑子点点头,他自是知道殿下叫他过来是当陪练的。 两人分开立于场上,各自拉开起手式。 演武场上的侍卫们也不训练了,纷纷闪开地方,开始围观起来。 李泽岳的拳架是经典的军中架式,看上去刚猛十足。 而黑子的拳架却是让人有些迷惑,他一手握拳,一手呈掌,站不站、蹲不蹲,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高手风范。 细腻春风中,桂树轻摇, 李泽岳振刀示意。 呸,搞错了。 李泽岳动了,他迈开步子,率先出击,大开大合,一拳递出直取黑子面门。 黑子微蹲的前腿轻轻横挪,左手呈掌挡开了李泽岳的一拳,后腿蹬地发力,右拳冲向李泽岳腹部。 李泽岳发力已老,无法变招,身体便顺着黑子左掌拨开的力量,向左边闪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黑子这一拳。 站稳后,李泽岳左腿支撑身子,右脚一个侧踹,直奔黑子胸口。 黑子向后闪出一步,左臂挡住李泽岳势大力沉的一脚,一个转身,右臂成肘,挥向对面那人的胸部。 李泽岳矮身躲过,右手又是一拳,挥向黑子小腹。 黑子此刻却轻点脚尖,腾空而起,翻身蓄力,一个鞭腿甩向李泽岳。 李泽岳双臂挡于面前,身体却有些承受不住黑子这一腿的力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卸掉那一脚的巨力。 “再来!” 李泽岳轻咳两声,兴致高涨。 说罢,再次主动向黑子冲去。 又是一记直拳,这一拳非常的快,比刚刚那一拳要凶猛数倍,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子面门。 黑子嘿嘿一笑,没有选择躲避,反而用比李泽岳更快的速度挥出拳头,硬扛这一击。 “嘭——” 以两人为圆心,这一拳的力量竟震的四周尘土飞起,飘散开来。 李泽岳又是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摔着拳头,疼得呲牙咧嘴。 黑子则慢慢收回右手,背于身后,显得风轻云淡。 “tmd。” 看着黑子那张丑脸李泽岳就来气,等缓过劲来,再次举着拳头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非常有默契地并未使出任何功法招式,只是全凭身体素质进行着搏斗。 这也是李泽岳锤炼肉体的一种方式。 挨打嘛,挨着挨着就变强了。 他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黑子的,但两人的这种对练,对于培养他的战斗意识有着很大的帮助。 尽管他全程都在被压着打,但李泽岳总是乐此不疲。 直到他累的气喘吁吁,体力耗尽,这场搏斗才算结束。 “不打了,累死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摸了摸身上挨了拳头的几处地方,酸酸涨涨的,疼的脸都有些抽搐。 黑子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反正是你叫我打架的,受了伤反正不能怨我。 李泽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汹涌的真气在经脉游走着,缓解着肌肉的酸涨。 没多久,晓儿来到了演武场门口,喊道:“午饭做好了,都别练了,该吃饭啦。” “来了。” 李泽岳光着膀子,此时倒也不嫌冷,向院门走去。 侍卫们也三三两两地穿好衣服,去他们的餐厅吃饭。 第57章 正式上任 吃完午饭,李泽岳再次前往衙门。 这一次,他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自家王府的豪奢马车。 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独特的暗金山字印宣告着马车主人的身份,黑子率领着六位王府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着华贵的马车。 行人们看着这占据半条街道的队伍,纷纷避让,生怕冲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衙门离王府并不远,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十三衙门威严的门口。 李泽岳身穿金缕总督官袍,发髻高高束起,不苟言笑地从马车上走下。 主事张旭和金镶捕头柳乱站在大门牌坊下,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十三衙门官差,在此迎接着他们新上任的主官。 昨日李泽岳来衙门并未惊动多少人,只是和张旭他们浅浅地聊了几句。 而今日,则是刑部十三衙门新任总督李泽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镇压江湖数十年的庞大组织,在黎公去世的十数年之后,在这一天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 阳光冲破云层,洒在威严庄重的大门上,张旭站在数百黑衣官吏之前,被光芒扯下大片乌黑的阴影。 这位十三衙门的中流砥柱,乌黑官袍整理地一丝不苟,站在为首的位置,拱手,俯身,行礼。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柳乱今日也破天荒地穿上的官服,梳了梳凌乱的头发,站于张旭身后,紧接着缓缓道: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再然后,他们二人身后密密麻麻数百名探子在同一时间,轰然俯身行礼: “吾等见过总督大人!” 声音高而不杂,轰如雷鸣,回荡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李泽岳站在门外,看着这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面色平静无比。 他清楚,此时的自己,并没有让这些天下最顶尖的探子们施礼的资格,他们尊敬的,或许只有自己身上的这套总督官袍,还有腰间的那枚令牌。 李泽岳抬了抬手,高声道:“诸位请起。” “哗啦——” 此地是如此的安静,无一人敢出声言语,只有官吏们齐刷刷起身时衣服的摩擦声。 “我叫李泽岳,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新任主官。” 数百人众目睽睽之下,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运转真气,让自己的声音能准确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在场有很多人听说过我,知道我的身份。” “你们心里可能会想,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皇子,为什么要来做你们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昨天之前,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情。” “但今天,我来到了这里,站在了你们面前,站在了刑部十三衙门的大门之下,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重振刑部十三衙门的威名,继承黎公的意志,将我十三衙门重新建设成我大宁朝廷在天下十三道江湖的象征。”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将会看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崭新的刑部十三衙门屹立在江湖之上。” “我要让天下的江湖人们,见我十三衙门令牌,如见斩头刀!” “诸君,共勉。” …… “大人,您那一席话真是说的下官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立马抽出长剑,砍他几个太觉教反贼的人头。”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房间外的台子上,俯视着整个衙门。 张旭站在他身旁,正攥着拳头,胡子乱颤,一脸激动地诉说着。 柳乱依旧神色平静,盯着李泽岳的背影。 他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不喜欢听人说的大话,只看行动。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当时在场的探子们脸色涨红激动的心情。 十三衙门压抑太久了,他们太希望有人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重塑当年荣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位九品的王爷。 “只说虚的没有用,还需要一次真正的胜利,激发出他们的自信心。” 李泽岳转过身来,坐回茶案前的榻上,笑道:“陛下已经应允我们自行处理相国寺一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的计划了。” “是。” 张旭和柳乱朝李泽岳拱了拱手,神情都认真了起来。 软榻旁的香炉已经点燃了从府里拿来的熏香,李泽岳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聊。 “衙门向外传播消息的渠道多吗?”李泽岳问道。 张旭点点头:“我们的实力虽大不如前,但在各州道都布有暗中的据点和许多暗子,在收集传递情报这方面他们都有极强的能力。” 李泽岳微微颔首,他相信十三衙门在这方面的能力。 “如果此时召集回没有身负重要任务的大捕头们,他们回京需要多长时间?”李泽岳又问。 张旭想了想身在各地的同僚们,给了个保守的答复:“两个月,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再从当地返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 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两个月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此次行动是由他们十三衙门负责,给太觉教设下陷阱,需要他们作为主力作战。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到时候估计还得从采律司和金吾卫调集高手。 柳乱似乎看出了李泽岳的想法,开口道:“大人若是担心时间问题,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还需要向外散布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以及对那群反贼和尚处刑的通告,这些消息传到太觉教耳朵里都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月时间也差不多。” 闻言,李泽岳舒展开了眉头,他刚刚确实有些钻牛角尖了。 “如此,两个月便两个月吧,今天就下召集令,除有重要任务的银镶捕头及以上的官员,全部回京待命。”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关系,需要以何种形式散播出去?” “酒楼、茶馆、青楼,这些场所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买通说书先生、江湖混子,这些手段不用我教吧,通知暗子们要尽快把这个故事讲述出去,越绘声绘色、感人肺腑越好。 但是,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折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 李泽岳有条不紊安排道:“等到消息传播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相国寺那几个大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钩了。” “殿下,如你所说,这是一个阳谋,太觉教自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的计划,他们真的会来吗? 比如,董平会不会安排一群炮灰,做做劫法场的样子,过来送死,这样面子上也能说的过去。作出我们反正派人来救了,只不过是没成功而已的样子,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商量好大体计划后,张旭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 李泽岳刚要说话,柳乱却突然开口道: “董平会来的。” 第58章 云心与月华 李泽岳看了柳乱一眼。 “他是一个枭雄,如果我们的计划真的顺利进行,他一定会出现的。”柳乱淡淡道:“别忘了,他是天下第三,有着自己的傲气。” 被别人算计到头上了还能忍气吞声,那董平也就不是董平了。 张旭愣了下,还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泽岳拍了拍手:“好了,这些天我会调一支金吾卫过来,看守昭狱,以防太觉教派人提前劫狱,如今我们衙门力量空虚,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对了殿下,若是当日董平真的出现,我们又该怎么应对他呢?”张旭继续查缺补漏:“我们衙门的四大神捕实力确实强劲,但还没强到能与董平抗衡的地步。” 柳乱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四个联手,顶多拖延他一阵,然后就会被逐个击破。” 他爱说实话。 李泽岳微笑道:“我既然敢提出这个计划,那就有解决的方法。 放心吧,董平还没天下无敌呢。” 张旭和柳乱对视一眼,最后选择相信李泽岳。 “计划既然定下了,那就按照这个实施吧,我们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我要狠狠地在太觉教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张旭和柳乱俯身领命。 “好了,去安排吧。” “是,总督大人。” 两人走后,李泽岳独自坐在软榻上,考虑着事情。 这个计划的变数太大了,他在明,敌在暗,他很难预料到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召集力量,确保在计划实行那天之前,不出现任何乱子。 “唉,难啊。”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棋局他已经布下,剩下的就只是见招拆招。 “天下第三。” 李泽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端起茶杯,在平静的茶面上吹着热气,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这事儿,又得去找清遥了。” “明日再去找她说这件事吧,正好也许久没去过齐云山了,是时候去看看那位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把脑海中的那道倩影甩了出去,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刘洋,拿我的令牌,去档案库把衙门所有金镶捕头银镶捕头的档案搬过来。”李泽岳说道。 刘洋就是他第一次进刑部十三衙门遇到的那个官差,他本身也是做文书工作的,李泽岳便把留在身边,当秘书用。 “是,大人。” 刘洋接过令牌,转身就去档案库了。 李泽岳准备好好了解一下衙门的这些中坚力量们,想正式掌管这座衙门,起码要先把手底下的人认全吧。 …… 二十年前,北方战事告急,北方蛮兵三线南下,大宁边境防线摇摇欲坠。 刚刚登基不久的陛下率十万禁军御驾亲征,天下十二道兵马纷纷驰援定北关,加上定北关、大漠都护府、御蛮城三十万边军,几近有大军百万。 皇后娘娘凤躯临朝,以监国之权,稳定朝中大局,妥善处理天下各项事务,调配粮草,为前线的皇帝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后方。 此时,京中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空虚,朝廷顶尖高手大都跟随皇帝去往前线,京城戒备不如以往之十一。 正因如此,北蛮国师座下大弟子吾侗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六十日,终于等到了一次皇后出宫的机会,于御道前突然行刺。 那时,吾侗已是北方蛮庭年轻一代最强高手,已入天下武评,当时被称为力压一个时代的天才翘楚。 他那苦练了十数年、自百米外挥来的一刀,那让銮驾旁所有高手护卫都未能反应过来的,一往无前的一刀,将御道上铺就的青石砖寸寸撕裂,尘土飞扬,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来到了驾前。 如果这一刀成功达成目的,皇后身死,朝中大乱,前线得不到坚实的后方保障,军心受到影响,守势必然不攻自破。 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京城收拾局面,边军撤出苦守的第一道防线,或许还会节节败退,沦陷大片国土。 可就是这几乎决定了大宁命运的一刀,被那一把银白长剑挡住了。 一袭白色道袍,一把月华长剑,仅用了三招就逼退了这位北朝年轻一代扛鼎人物。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第一剑,烟尘散去,月华仍立于皇后身前。 第二剑,道姑主动出击,于御道前正面破其刀势,使敌转为防守。 最后一剑,那袭道袍飞身而起,于京城万人目睹下,一剑挑飞其佩刀,让其仓皇撤退。 这三剑,让那吾侗迫不得已放弃了刺杀计划,连忙撤离京城,免得陷入被金吾卫和采律官包围的局面。 那一日,那道姑的名字响彻了京城,也传遍了整个大宁。 南北两朝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年轻道姑,于御道前保护了大宁的皇后娘娘,用了三剑便将北朝鼓吹的天才翘楚之名劈成了一个笑话。 那袭白色道袍,也成了无数江湖儿郎们心心念念的传说。 二十年过去了,年轻道姑不再年轻,世人皆尊称她为云心真人,她也不再用剑,那柄月华却是落到了某个红衣姑娘的手里。 虽说佛儒道三家高手不入武评,但云心真人却是天下真正的顶尖高手。 通玄的剑术,出神入化的道法,二者得其一便可问鼎江湖,而云心真人两者兼得。 当年云游天下至定北关的云心真人发现了稚童时期跟随其父生活在北方的赵清遥,发现其惊才绝艳的修行天赋,便动了心思收为弟子,带回了京城。 因其身份原因,赵清遥不能真正拜入道门,因此不能长期居住于观中,平日里便住在爷爷家里,也就是太傅府上,她只能隔三差五跑到城外的齐云山如云观,接受云心真人的悉心教导。 这就是赵清遥年纪轻轻,实力如此强大的原因。 除了绝佳的天赋之外,人家还有着一个牛逼的老师。 也正是因为当年云心真人把赵清遥从定州带回了京城,才有了李泽岳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59章 诏狱 傍晚,李泽岳翻阅完了十三衙门所有银镶捕头的资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作为衙门的中坚力量,银镶捕头们的数量并不少,他们散布在天下各地,处理着错综复杂的案子,勉力维系着江湖的安稳。 刑部十三衙门不愧是当年朝廷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每一位银镶捕头都有着不弱于七品的实力,他们都拥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是衙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金镶捕头更是每个人的境界都达到了八品的层次,属于衙门的高层。 十三衙门在京内实力空虚还真不是一句假话,由于京城有采律官坐镇,安稳无比,有一部分捕头便纷纷离京,外出办案。 天下各地的州府中,依然有着十三衙门分舵,有许多大捕头常年驻扎着,依旧执行着十三衙门当年的职责。 “大人。” 刘洋给李泽岳倒了杯热茶,袅袅热气飘转着,让他精神一振。 李泽岳把资料叠放在一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全都归档吧,通知档案库的人,这些资料全都列为一等密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查看。” “是。” 刘洋拱了拱手,把这厚厚的一叠资料抱进怀里,往档案库去了。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喝完了这杯热茶,透过窗户看了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这才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总督大人。” 房间外站着两名值守的探子,见李泽岳走出门来,恭敬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诏狱,我要见见慧能方丈。” “是。” 其中一人再次施了一礼,接过李泽岳递来的总督令牌,转身前去诏狱安排了。 另外那个密探则陪在李泽岳身边,慢慢向衙门后院的那座大牢走去。 刑部十三衙门的诏狱分为两部分,地面上一层,刑部的罪犯通常会挪送关押到这里。 而地面下的三层,曾关押着来自全国各地那些凶恶的通缉犯们,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洋大盗,有臭名昭着的采花贼,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这座诏狱自大宁建国后建立,规模庞大,地上地下共四层,论戒备森严,比采律司那座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泽岳站在这座高大的铁质大门门口,面对这座高墙耸立的大牢,就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前的虫子一般。 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足够李泽岳进入。 那个拿着令牌前来通知的密探已经安静地在此等待了。 步入大牢,就犹如走进了一处幽暗的洞穴,尽管处处悬挂着火把,依旧无法驱散此处的阴霾。 “咳咳。” 幽深的大牢里,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突然传入李泽岳的耳中。 声音是如此之近,让李泽岳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他猛然转头,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噌——” 身旁两位密探瞬间拔出了腰间横刀,做出防御姿态。 看着李泽岳警惕的眼神,老头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随之挤在一起。 “您就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吧,恕老头子无礼,看了一辈子大牢,好多年没出去过了,不能见光,今日没能去迎接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啊。” 嘴上如此说着,老头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笑容: “方才,没吓到大人吧。” 身旁陪同的密探在看清来人样貌后,立刻把刀收了起来,悻悻地开口介绍道:“大人,这是诏狱的吴牢头,在这里看守诏狱三十年了。” 李泽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以他的境界竟然在这老者靠近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刑部十三衙门,底蕴还是足够深厚啊。 “您老啊,下次可别搞这一套了,把人吓的好不好的,以后可再不敢进来了。” 李泽岳同样温和地笑了起来,他一向善于和老前辈打交道。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老头子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年在这牢里走路,这么走习惯了。” “您就一直没出去过?”李泽岳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这老头说的,在监狱里待的都不能见光了。 “年轻时倒是还偶尔去街上走走看看,如今年纪大了,老头子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吴牢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杆烟枪,点燃后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天地辽阔,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监牢;人群攘攘,每个人身上也都拷着枷锁。 外边的世界与这诏狱有甚不同? 出不出去,也都无所谓了。” 吴牢头又张开了笑脸,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李泽岳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明觉厉。他还真没想到在衙门的大牢里还能遇见这样的高人。 这种超然的境界,他虽两世为人,但也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老头子话说多了,今日大人前来,是要见那群光头的吧,我这就带您过去。” 吴牢头依旧弓着身子,一手拿着烟杆,一身背在身后,带着李泽岳与两名密探向地下走去。 “那群和尚,有几个精神头还好的,只是有些聒噪,一天到晚就知在那念经,听的我头皮发麻。” 吴牢头一边走着,一边向李泽岳说着那群和尚的情况: “还有那群小和尚,一天到晚吓的饭也吃不下去,生怕我什么时候把他们带出去杀了,老头子有那么吓人吗?”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地下一层,李泽岳看了眼前方带路的这位邋遢老头,以及周围铁栏里看见吴牢头后使劲往牢房角落里躲,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被注意到的罪犯们,一时默然无语。 李泽岳不知道,这位诏狱真正的主人,他在拿着审讯道具站在已经浑身血肉模糊的罪犯面前时,是否也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 地牢很大,甬道很长。 原本有些吵闹的地下一层,在吴牢头路过时都变得无比安静。 烛火摇曳着,李泽岳一行人都没在说话,只是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跟着吴牢头继续前行。 “大人,前面就是那群和尚的牢房了。” 吴牢头停下了脚步,扬了扬手里那一串钥匙道。 第60章 为殿下祈福 昏暗的地牢中,李泽岳看着甬道尽头的那几座幽暗的牢房,点了点头。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听到了阵阵抽泣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压抑着的诵经声。 那几个境界高深的僧人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而那群无辜的小和尚,却都一股脑塞在两座牢房。 毕竟,十三衙门的地牢再大空间也是有限的,你们又没有威胁,关在一块也不怕你们想什么坏主意。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心里直觉得这群家伙可怜。 “打开慧能方丈的牢门。”李泽岳说道。 吴牢头点了点头,带着李泽岳走近最深处的那座牢房。 牢房内很黑,只有甬道里的火把能带给里面一点点的光亮。 “哗啦——” 吴牢头借着火光,找到了在钥匙串中找到了慧能牢房的那一把。 “哧——” 身后的密探点燃了火折子,照亮了这片空间。 吴牢头轻轻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你们两个在外守着,我和老吴进去就行。” “是。” 两名密探拱手听令。 李泽岳从密探手中接过火折子,走入了牢房。 厚厚的干草铺在地面上,李泽岳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将火折子向前照去,终于看见了那位紧闭着眼睛的慧能方丈。 这位高僧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手腕上拷着一串沉重的铁链,另一头拴在墙上,干瘦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枯败的感觉。 但他干瘪的嘴唇依旧在动着,细细的诵经声从他嘴边传出。 身上的僧袍一尘不染,在火光照耀下,真有一种青灯古佛的意味。 吴牢头从李泽岳手中接过火折子,站到了一旁。 慧能方丈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但嘴上的诵经声已经停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道:“殿下,您来了。” 李泽岳叹了口气:“大师,我来看看您。”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与这位邻居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慧能终于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眼前这位天潢贵胄,一时有些失神。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已故的老友年轻时的模样。 一样的温和优雅,一样的镇定自若。 慧能笑了笑道:“老衲已是将死之人,殿下又何必挂念。倒是老衲看见殿下如今仍旧生龙活虎,想必伤势已然痊愈,老衲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慧能面前。 “大师,您是一位真正的出家人,一位真正有智慧的人,为何非要陷入太觉教的泥潭中呢?”李泽岳有些遗憾道。 慧能摇了摇头,语气无喜无悲:“董家与我相国寺一脉在二百年前便结下因果,董平的父亲与老衲更是自幼时便相识。 他唯一的孩子找上我,我不可不帮。” 李泽岳再次沉沉叹了口气:“大师虽是出家人,但至情至性,实属矛盾。” 慧能方丈的眼神顿住了,随后闭上眼睛,念了声佛号。 “不知老衲可否求殿下一件事情?” 李泽岳想了想,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点了点头:“大师但说无妨。” “恳请殿下饶恕寺里的那些小家伙们,他们并不知情,卷入此事实属无辜。 此事皆为老衲一人之罪过,若他们因老衲而丧命,老衲实在无颜去西天面见我佛。”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李泽岳看着眼前这位礼了一辈子佛的老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殿下仁厚,老衲在此谢过。在老衲去往极乐世界之前,每日定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百遍,愿殿下福寿无忧。” 慧能方丈再次施了一礼,随后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站起身来,对着慧能双手合十,郑重还了一礼,随后向牢房外走去。 吴牢头重新锁上了大门,跟上了李泽岳。 “从今日起,给慧能方丈他们几个和尚送的饭菜内加入散功药,争取两个月内让他们成为毫无功力的普通人。” 走出地牢,李泽岳面无表情地安排道。 吴牢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为诏狱的一把手,是知道衙门最近要执行的计划的。 “那群小和尚,提到地上来关着吧,等计划完成后再另作安排。” “过几日我会调来一支金吾卫日夜看守诏狱,在计划实施前,诏狱不得出现任何问题。” “先就这样吧,过几日我来找你喝酒。” 李泽岳拍了拍老吴佝偻身形下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诏狱大门。 两名密探向吴牢头拱了拱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吴牢头站在原地,看着李泽岳远去的背影,又咧开了嘴角,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好喝酒的?”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尽管此时已是黄昏。 诏狱里的感觉太不好了,李泽岳非常讨厌那种压抑的氛围,也不知道那老吴怎么待下去的。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朝旁边的探子问道:“那吴牢头,是个什么来头?”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头,回想道:“回大人,据他们所说,吴牢头似乎是黎公的家奴,曾跟着黎公南征北战。 后来似乎在哪一年受了伤,就退居二线,担任起了诏狱的牢头,一直到今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这又是老一辈人的故事。 不过这吴牢头在诏狱守了三十年,对于衙门的忠心还是能保证的,毕竟他是黎公的家奴,对于主子一手创建的势力,他看得应该比谁都重。 “吴牢头没有家人吗?”李泽岳又问道。 身旁探子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啧。” 李泽岳咂巴下嘴,这老头成分当真有些复杂。 如此跟两位下属聊着天,很快走到了千秋楼下。 一路上有许多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想起了晚上在雪松居还有个饭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没再上楼。 自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黑子坐在车夫的位置,等待着自家殿下。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下官叫伊去。” “下官叫布回。”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好名字。” 两位探子对视一眼,向李泽岳俯身施了一礼:“谢大人夸奖。” “行了,你们去忙吧,我先走了。” 李泽岳跟这二人组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去雪松居,去见识见识那位白手起家的大棚商号的掌柜了。 ————————— 元旦快乐兄弟们。 第61章 关于饭店生意太火爆这件事 京城雪松居生意一向火爆,今日也是如此。 随着春闱将至,天下各地的考生们都陆续赶到了京城,无论是门阀士子,还是寒门书生,他们都要在城内安顿下来,耐心等待今年春闱的开始。 而雪松居的生意,也随着他们的到来,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自诩为文人雅士的他们,自然都想见识见识那二殿下所言“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的京城名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雪松居自然不止凉藕一道菜,每隔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推出崭新的菜品,无一不是脍炙人口的佳肴。 于是,东大街的雪松居,俨然成了一个天下才子们的热门打卡地。 王寅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的乔四,直到现在依旧恍惚不已。 在那日的烟花之后,眼前的乔四先生一直与自己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意味着什么,王寅非常清楚,他已经成功与这座蜀王府搭上了线。 直到今天,乔四先生突然找到自己,言说那位贵人想要与自己见一面,巨大的惊讶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现在还没能平复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见的呢,对那位贵人来说,自己有什么价值呢? 自从得知那位贵人要见自己,这种忐忑一直伴随着他,让他无法平静。 “安心,我家殿下是要与王掌柜谈一笔合作,才与你提出见面的。你也见过他,殿下是一位很温和的人,你不必担心什么。” 乔四眯着眼睛,好像是看出了王寅内心的不安,笑着宽慰道。 王寅点了点头,自己想方设法接触这座王府,本就是想做皇家的买卖,能有一个直接面见二皇子的机会,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此时的不安都是多余的。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马车慢慢停靠在雪松居门口,王寅长出一口气,下了马车,乔四紧随其后。 这些天,雪松居门面也装饰地精致无比,在牌匾上方还拉上了“春闱举子用餐一律八折”的条幅。 王寅忍不住笑了笑,这雪松居东家也是个有趣的。 两人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迈步向内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客人,今日店里是真没有雅间了啊,您也知道这几日天下各地的举人老爷们都到了咱这京城,都想尝尝咱店里的味道,店里的雅间是早早就订满啦。” 门前,一个青衣小厮正费力地向面前一位身穿锦裘的公子解释着,看他的样子,两人应是纠缠有一会子了。 在锦裘公子身后还站着两人,另有一位老者陪同。 一人身着青衫,气质温润如玉,应是个读书人; 而另外一人头戴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材玲珑有致,很明显是位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穿着莹白的马面裙,上半身裹着件淡绿色小袄,即便遮挡住了面貌,但还是透露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气质。 乔四和王寅打量了几人两眼,没再多看,径直向门内走去。店里生意火爆,自然会有客多座少的情况出现,并没什么稀罕的。 青衣小厮刚想拦下两人,但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了乔四那熟悉的面容,把话又都憋了回去。 “哎,店里不是没有座了吗,凭什么他们能进去?”那青衣小厮对面的锦裘公子见状,一下不乐意了,嚷嚷道。 青衣小厮装作无奈道:“客人啊,那两位上午就来预约过了,人家准时到了咱店里,自然是给他们留着房间的。” 那锦裘公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预约,老子来这里吃饭什么时候预约过,你们这破店又弄的什么规矩?” 他确实没说谎,之前的时候雪松居生意虽然火爆,但还真没达到这些日子的程度,预约这个规矩,也只有在每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实行。 锦裘公子名叫邓杰,是当今勇毅伯的嫡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勋贵。 他家的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给他爷爷的,也就是勇毅侯,作为太祖皇帝的先锋校尉,无数次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搏下了这份荫封。 只可惜这爵位并非世袭罔替,等他父亲死后,他也只剩个子爵可以继承了。 “邓兄,不如算了吧,我们不如今日预约,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邓杰身后的那青衫书生劝道。 绿袄少女对着邓杰微微颔首,没有作声。 邓杰咬了咬牙,有些恼怒。他身后这两位,是他母族那边的亲戚,可是大有来头,今日若是陪不好这两位,回去估计能被父亲骂死。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藏雨剑庄,剑客无数,豪杰无数,庄主陆听风更是久负盛名的铸剑大师,传闻太祖皇帝起义时斩白蛇的佩剑,便是这位陆庄主所铸。 而邓杰身后这两位,正是这位老庄主的嫡孙和嫡孙女。 那青衫书生来京城,正是前来参加今年的春闱的举子,他的妹妹绿袄少女兴冲冲地前来陪同。 藏雨剑庄与江南吴家关系一向交好,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陆正狄,当今的金陵知府,与礼部侍郎吴夫之更是多年的好友。 他们两人此次前来京城,本想借住在吴侍郎家,可吴夫之突然成了主持此次春闱的座师。无奈,他们两人为了避嫌,只好住在了表亲的勇毅伯府。 今日中午吃饭时,他们在餐桌上提了一嘴京城雪松居,邓杰便自告奋勇,提出今晚就带他们两个来尝尝这京城第一美味,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邓杰紧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拒绝了青衫书生的劝言。牛已经吹了出去,若是连顿饭都吃不上,那今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看着已经迈入门内的乔四和王寅两人,高声道:“两位兄台,不知可否停步一叙?” 乔四转过头,确定那人是在叫自己,脸上便露出了标志性的眯眼笑,停下了步子。 “公子是在叫我吗?”乔四穿着一身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管事的黑衣,谦卑地笑道。 邓杰自然而然地便把乔四身旁一看就是大商贾的王寅当成了主人。 他没有搭理乔四,只是朝一脸茫然的王寅拱了拱手: “在下勇毅伯府邓杰,不知兄台今日可否把这雅间让给在下,价钱一切都好商量,定会让兄台满意,权当与兄台交个朋友,如何?” 第62章 恶少仗势欺人啦 “来了来了。” 乔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对邓杰的忽视,他并未有所恼怒,他本就只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邓杰这种程度的漠视还没达到让他生气的程度。 尽管他就是这座闻名天下的酒楼名义上的主人。 与其在意这件事,他反而更想看看王寅面对这个情况,会有怎样的应对。 王寅扭头看了眼,见乔四没有出声的打算,他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邓公子客气了,在下约了客人,一会就要在此处见面。对于公子的请求,在下实在抱歉。”王寅客气地拱了拱手,拒绝道。 邓杰脸色一下就变了,急忙道:“哎,兄台,今日你与你客人换个地方用餐,所有的开销由我一律承担,如何?只要你肯把这雅间让给在下,在京城经商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勇毅伯府寻我,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王寅愣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这姓邓的公子给出的诚意不可谓不厚,不仅愿意承包今晚的饭钱,更重要的是当众给自己许下一个人情。 若是搁以往,这房间让也就让了,平白得罪一个勋贵,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 更何况,眼前这勋贵公子,态度还如此的……诚恳。 但今天,王寅实在是没有办法答应他。 因为,这房间根本就tm不是他订的。 因此,面对邓杰的一再请求,王寅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邓杰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谦逊,足够诚恳了,可面前这胖商人如此的不给面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要不是自从爷爷死后,老爹就告诉他做事要低调,按他以前那纨绔本性,早就把这家伙拽过来狠狠揍上一顿了,还用得着为个房间如此低声下气的吗? 乔四眼见那姓邓的公子眼中怒火越来越旺,他一直眯着的眼睛都不由睁大几分。 “马上就要来了吗,殿下一直寻找的,恶少仗势欺人,主角装叉打脸的剧情,马上就要出现了吗? 殿下,您快来啊!!!” 就仿佛是听到了乔四心里的召唤,就在邓杰快压抑不住脾气,想要放狠话的时候,一辆车身上画着山字印的豪奢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雪松居门口。 门前的众人一下停止了交谈,除了那对刚从江南来的兄妹外,就连路边的行人们都直盯盯地看向刚刚停下的那辆马车。 来自藏雨剑庄的绿袄少女有些奇怪,那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刚想出声询问邓杰,却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 但见那豪奢马车上前处,一个脸色黢黑的车夫放下马缰走了下来,看了几人一眼,拉开了车厢的帘子。 裹着黑色大氅的英俊少年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他似乎有些闷热,右手抬起,解开了大氅在领口的绳结,露出了内里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 乔四从门前快步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声道:“殿下,您来早了,剧情还没开始呢。” “什么玩意。” 李泽岳莫名其妙地看着乔四,问道:“怎么了,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等我呢?” 乔四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向邓杰几人。 “怎么了?” 李泽岳还是有些疑惑,向雪松居大门走去。 “有美女哦~” 还没等他看清局势,青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泽岳脑海中,一下扰乱了他的心绪。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在场唯一的姑娘身上。 身材确实完美,前凸后翘,该有的都不差,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腰间还挂了一把佩剑,不知是不是用来装饰的。气质也非常不错,就像江南五月的烟雨,温婉朦胧。 真想掀开她那帷帽,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样啊。 “不对。” 李泽岳忽然清醒过来,以极强的毅力把视线从绿袄姑娘身上转移到别处。 “可恶的青丘……” 李泽岳心里咬牙切齿,经过他多年的训练,平日里自身已经能克制住身体对欲的渴望。 可奈何,青丘似乎知道了这一点,总是难以预料地找时机撩拨自己,这就让他很是困扰。 李泽岳把目光投向王寅,通过看他这张胖脸来压抑心中升腾的欲望。 王寅咽了口唾沫, 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这眼神怎么那么瘆人呢。 他摇了摇头,刚想上前见礼,可有人竟然比他更快一步。 “邓杰,见过二殿下。” 这位身着锦裘的公子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道。 李泽岳这才把目光从王寅身上收回来,看向正向自己见礼的邓杰,重新理起眼前的这个场面。 邓杰,这家伙不是小时候总是被自己和李洛欺负的那小子吗? “是你啊,邓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李泽岳想了想,开口客套道。 邓家世代从军,其祖父官至从三品明威将军,其父如今亦在十二卫中,爵袭勇毅伯。 邓杰起身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殿下,家父身体还好,承蒙殿下挂念。” 李泽岳笑呵呵地拍了拍邓杰的肩膀,吓的他又浑身一颤。 “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不用那么客气。这两位是你朋友吗,给我介绍介绍?” 青衫书生和绿袄少女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举止温和洒脱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大宁的二皇子。 不等邓杰介绍,青衫书生主动上前见礼道:“在下陆瑜,见过殿下。” 李泽岳心心念念的绿袄少女也上前盈盈一礼: “小女子陆姑苏,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声音就如春江花月夜的流水,吴侬细语,带有江南独有的温柔风情。 不知李泽岳是不是感觉错了,那名叫陆姑苏的少女,轻纱后的眼睛,是不是偷偷多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没多在意,青丘都快把自己弄成变态了,精神不稳定是正常的。 “好啊,看陆兄这身装扮,莫不是来参加春闱的?”李泽岳朝两人拱了拱手,笑问道。 陆瑜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我兄妹二人自姑苏城而来,如今正借住在邓兄家中,只待下月春闱。” “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祝陆兄金榜题名。”李泽岳笑呵呵道。 “殿下客气。”陆瑜微笑着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着宠辱不惊的这位青衫书生,暗暗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一般而言,忽得见着当朝皇子,就算不诚惶诚恐,心里也得紧张一番吧。 可见这对兄妹神情,也就是一开始惊讶了一下,这陆瑜与自己交谈也是平静无比,语气毫无波澜,恐怕也不是常人。 姑苏……姓陆? 李泽岳思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符合二人身份的线索。 藏雨剑庄,陆家。 他把视线转向这对兄妹身后的那名黑衣老者,目光投向了其腰间佩剑。 果然,剑柄上刻着藏雨剑庄铸剑专有的刻纹。 李泽岳的笑容一下子就又灿烂了起来,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不如同饮一番,如何?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在这门口站着,不进去啊。” 第63章 那段人尽皆知的传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殿下,我们没有预订,雅间满了。”邓杰尴尬地说道: “陆兄初来京城,小弟想安排他们尝尝雪松居的佳肴,可奈何没有房间。方才拦下这位兄台,是想与他商议一下能否把雅间让给我们这回事。” “哦,这样啊。”李泽岳用眼神询问了下乔四,乔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矛盾发生。 李泽岳放心了,笑着搂住了邓杰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无妨。今日我作东,你我也许久未见了,正好与陆兄一起,我们三人好好痛饮一番。” 邓杰在李泽岳面前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那……有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 说着,眼神便投向一旁的王寅。 通过那乔四与李泽岳的交流,他已经看出来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事,这是我府上的掌柜,今日让他来给我汇报经营情况的。既然今天遇见了你们,晚些再听也是一样的。” 王寅极有眼色地开口道:“那殿下,属下就先告辞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拍拍王寅的肩膀道:“先去府上吧,我晚些回来。” “是。”王寅拱手一礼,跟着乔四转身上了马车。 “哈哈,各位请。” 李泽岳率先走进大门,招呼几人道。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扶梯,登上三楼。在这一层,留有一个属于他的雅间,并不对外开放。 此间风景极好,空间宽敞明亮,推开窗棂,从此处便可俯瞰半座京城,远远地还能望见那条银绸带般的玉河。 陆瑜三人走进房内,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都非普通人家,在酒楼中留个大包厢倒也没什么,他们惊讶的是,在这日赚斗金的雪松居,李泽岳居然在三楼留有一个占据半层楼的房间。 看这房间布置,在一些地方还有些日常用品,这明显是属于私人的场地。 他们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李泽岳不说,他们也不好主动提出来。 “来,各位都坐吧,我这房间可还不错?”李泽岳笑呵呵地端起茶壶,店里伙计早就烧好了热茶,他拿过茶杯,一个个斟了起来。 邓杰和陆瑜本来都已经坐下了,眼看着堂堂二皇子给他们倒茶,又重新站了起来,口中忙道不敢。 这时,气质温婉的陆姑苏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边。 “殿下,让我来吧。” 小姑娘声音柔软,对着他盈盈一礼,裙摆轻荡,轻纱慢摇,看得李泽岳又一个愣神。 陆姑苏轻柔地从李泽岳手上拿过茶壶,娴熟地斟起茶来。 李泽岳发誓,他这次绝对没受青丘影响,也没被欲望引诱,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陆姑苏那种独特的气质里,看见她,李泽岳似乎就看见了那座杏花烟雨江南。 他对着陆姑苏笑了笑,随后有些懊恼地坐在凳子上,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连人家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的挪不开眼呢? 陆姑苏斟好茶,慢慢端着茶杯放到李泽岳面前。 李泽岳又不自觉看向小姑娘的纤纤青葱,小姑娘斟茶的手法很是好看,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大家风范。 但他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他一屁股烂账还算不过来呢,实在是没精力招惹其他的女人。 “陆兄,若是没猜错的话,你和令妹,应是来自姑苏的藏雨剑庄吧。”李泽岳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问道。 陆瑜坐在李泽岳的对面,坦然点了点头:“自知瞒不过殿下,出门前爷爷交代过,出门在外不可太过招摇,我兄妹二人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哈哈,陆兄哪里话,你姑苏陆家与我李家渊源匪浅,得见陆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何谈怪罪一说?” 此时酒菜还没上来,李泽岳端起茶杯,向陆瑜微微示意:“陆老前辈最近身体还好吧。” “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有些年不能喝酒了。”陆瑜叹了口气道。 李泽岳愣了下,不能喝酒是需要专门提出来的事吗? 这位老爷子是有多么嗜酒如命啊。 “殿下,您刚才说的我们陆家与……与天家的渊源,是指的那件事吗,那竟然是真的?”陆姑苏此时俏生生开口问道。 江湖盛传,太祖皇帝年轻时游历江湖,途经姑苏城,遇到了初入江湖的剑客陆听风,两人一见如故,感情甚笃,陆听风甚至为太祖皇帝耗时数月,铸就了一把绝世神兵。 后来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据说用的就是陆听风为他铸的这把宝剑。 邓杰满脸好奇,显然他也听过这个传说。 陆瑜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同样微笑的李泽岳。 “陆老庄主以铸剑闻名天下,我自然也听说过太祖皇帝与陆老庄主的这个传说。小时候我就很好奇,问太后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李泽岳又抿了口茶水,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奶奶说:这件事真的倒是真的,当年两个一穷二白的氓流子,一个要做金戈铁马的大将军,一个要做名满天下的大剑客,臭味相投,自然走到一块去了。 当时陆庄主哪里有如今的铸剑本事,借人家铁匠的炉子,烧出来一个破铁条,两人磨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开刃。陆庄主也是豪气,明明自己浑身穷的只剩个裤衩子了,还非得把这把剑送给你爷爷。 你爷爷自然记得这份情谊,后来斩那白蛇起义时,尽管当时手下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锋利兵刃无数,却还是非用把那钝的像锯子一样的剑,砍了好多下,硬生生把那白蛇给砸死了。” 听完这段明显与原着严重不符的故事,邓杰那张期待的脸一下变得呆滞下来。 陆姑苏带着帷帽,轻纱遮住了脸,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李泽岳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想必也同样有些懵逼。 陆瑜以手掩面,无奈笑道:“爷爷只给我说过前半段,他当年确实送给太祖皇帝一把铁剑,送完立马就后悔了,但碍于面子又不能讨要回来,心疼了他好多年。 至于后半段,太祖皇帝硬生生用剑把那白蛇给砸死,我这还是初次听说,实在是有些……” 说着,陆瑜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扑哧。” 一直没有言语的陆姑苏捂嘴轻笑道:“真没想到,一个我大宁朝的开国皇帝,一个名满江湖的武林泰斗,当年竟还有过如此过往。” 第64章 茅台 几人说说笑笑间,饭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李泽岳还从房间酒柜里拿出一瓶自家酿制的高度烈酒,想让他们品尝一番。 李泽岳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笼罩了整座房间,就连守在门外的那位藏雨剑庄的黑衣老者,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黑子同样守在门外,他嬉皮笑脸地朝黑衣老者拱了拱手:“前辈若是不嫌弃,待会离开时,晚辈送您一瓶,如何?” “谢过好意,还是不必了。”黑衣老者目不斜视,以极强的毅力拒绝了黑子的诱惑。 黑子笑了笑,不以为意。 房间内,陆瑜和邓杰二人惊讶地看着李泽岳手中的白瓷酒瓶,他们都出自名门,常人求之不得的美酒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平常事物,但还真从未听闻哪种名酒仅仅酒香便能如此浓厚。 “殿下,恕我孤陋寡闻,这般美酒名号为何,出于何处?”陆瑜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嘿嘿一笑:“我给他取名茅台,出自于京城蜀王府小作坊。” “啊?” 陆瑜满头问号,一脸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此酒为殿下所酿?”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正是。” 通过前世了解的贫瘠的酿酒知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无数次实验才培养出了酒曲,接下来就是蒸煮原料、发酵、蒸馏等一系列操作。 还好他有钱又有闲,又有一帮人能陪他玩,这才把高度酒给鼓捣了出来。 正说着,李泽岳这次没给陆姑苏机会,自己拿出三个酒杯,将其倒满,端到几人身前。 想了想,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句:“陆姑娘能饮否?” 李泽岳本没指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可谁知陆姑苏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又把目光投向陆瑜,这位青衫书生同样点了点头,一脸无奈道:“舍妹比我能喝。” 好家伙。 李泽岳又拿出一个酒杯,好心提醒道:“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很容易喝醉,我先给你倒上一杯,若是觉得有些醉了,不喝便是,不必勉强。” 陆姑苏再次点了点头,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来了句:“谢过殿下。” 李泽岳不说话了,这小姑娘还是不知道五十三度飞天茅台的厉害。 他坐在凳子上,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已经上齐的饭菜,道:“那……咱们动筷吧。” 说完,李泽岳就率先夹了口凉藕,放入口中,一边嚼着还点了点头,示意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陆瑜和邓杰都开始吃饭,李泽岳便再次把目光投向坐在陆瑜身旁的绿袄姑娘。 陆姑苏似乎是有些羞怯,只是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然后缓缓伸出手臂,把头上的帷帽慢慢摘了下来。 看见这姑娘真容的这一刻,李泽岳又是一阵失神。 除了赵清遥与凝姬,他从未再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如果说赵清遥是风雨不惧翱翔天际的孤雁,那陆姑苏则是由万千烟雨柔化的那座江南。 秀眉如同秦淮河畔婀娜的垂柳,勾人的桃花眼更像临安城那座柔美的西湖。 仅仅一双眉眼,就让李泽岳想起了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诗句。 一直盯着人小姑娘看是非常不礼貌的,容易让别人误会,李泽岳深知这一点。 因此,他只是略微失神后,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心里还一直提醒自己“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是有家室的人”。 “陆兄陆姑娘不愧是兄妹,一位仪表堂堂,一位美若天仙,江南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李泽岳笑着恭维道。 陆瑜苦笑着拱了拱手:“殿下谬赞了。我们兄妹临走时,爷爷专门提醒姑苏,京城不比别处,万事都要小心,戴上帷帽遮住面容,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泽岳点了点头,赞同道:“确是如此,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尽管陆家不惧大多势力,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好的。 不过如今倒也不必如此担心,你我两家本是世交,陆兄若是在京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王府寻我,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陆瑜闻言,心里不禁腹诽,就怕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偷看我妹妹好几眼,真当我没看见呢。 不过面上,陆瑜还是笑容灿烂地端起酒杯,道:“谢过殿下,如今有殿下这句话,在下总算能安心许多。瑜敬殿下一杯。” 说罢,李泽岳来不及阻止,陆瑜便直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嘶——” 火辣辣的痛感从口腔直达胃部,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兄,喝口水。” 李泽岳连忙给陆瑜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还没提醒陆兄,此酒与一般酒水不同,烈度极高,常人第一次喝定是承受不住。” 陆瑜接过茶杯,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下灼烧的感觉。 他刚想开口说话,可醇厚的酒香在嘴中挥之不去,酒水灌进胃里,热乎乎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浑身都感到一阵舒坦。 他张了张嘴,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所有言语全都浓缩成了一句: “好酒!” 李泽岳担忧的话憋在了嘴里,有些懵逼地来了句:“啊?” 这好酒的毛病还会遗传不成? 李泽岳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人家第一次喝那么高度数的酒,都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总不能把酒欠着。 “陆兄果真豪气。” 李泽岳放下酒杯,这才对陆瑜竖了个大拇指。 陆姑苏此时也端起酒杯,张开红唇喝了一小口,李泽岳偷偷观察了两眼,发现除了刚入口时的不适应外,倒也没别的表现。 等到陆瑜缓过劲来,李泽岳才开口问道:“依陆兄之见,此酒若流入市场,可能盈利?” 闻言,陆瑜用力地点了点头:“盆满钵满,我就没喝过比这茅台更为醇厚浓烈的酒水。” 陆姑苏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满意道:“目前只是有这个计划,如今产量还很少,等到酿酒工艺成熟后,定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名酒。” 陆姑苏眨着好看的桃花眼,好奇道:“久闻殿下诗才冠绝天下,没料到殿下也热衷于这商贾之事。” “没办法,宫里给的银钱不够花,只好自己想想办法,总得填饱肚子才行啊。”李泽岳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得陆姑苏捂嘴轻笑。 “陆姑娘说我诗才冠绝天下,莫非我写的那些东西,在江南也很有名吗?”李泽岳抓住机会搭话道。 第65章 什么是江湖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蜀词。”陆姑苏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藏着无数颗星星:“这是当今江南文坛极为盛行的一句话,殿下的词在南方当真是倍受推崇呢。” 李泽岳愣了下,这句诗在他那个世界原是来形容柳七的,没想到如今安在了自己身上。 还知道讳皇帝姓,用他的王号来代替。 李泽岳忍不住笑了笑:“就没有骂我的吗?” 陆姑苏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倒也有,他们说殿下工于填词,只是一味堆砌词藻,并未真情实感。还说殿下只会填词,不会作诗,文才不过了了之类的…… 不过这些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是多夸赞殿下的。” 李泽岳见陆姑苏说的头头是道,一时有些愣神,问道:“陆姑娘也热衷诗词之道?” 陆姑苏俏脸一红,轻声细语道:“只是喜欢,但要我写总归是写不出来的。” 邓杰此时却忽地来了句:“陆姑娘当真是喜欢殿下的词啊,竟对江南文人在殿下诗词上的争论有如此了解。” “是因殿下之词流传甚广,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陆姑苏羞涩地摆了摆手。 “啧。” 陆瑜见妹妹与李泽岳聊的越来越热乎,暗道不对。 自家妹妹喜欢李泽岳的词……他是一清二楚的,如今粉丝和偶像见面,他是真害怕妹妹把诗词的喜爱代入到真人上来。 方才那么长时间妹妹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他刚稍稍放下心来,可就这一会功夫,两个人怎么就聊上了? 傻妹妹啊,你没见那晚满城的火树银花吗? 那可不是给你放的啊。 “那个……殿下,方才还未询问,殿下这套官服,与刑部十三衙门制服极为相似,殿下如今莫不是在十三衙门任职?” 陆瑜忙转移话题道。 李泽岳瞥向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心里不由哼了一声。 看你急的,我又没真打算对你妹妹做什么。 “正是,前几日父皇将我训斥了一顿,嫌我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便将十三衙门扔给了我,还让我一个只会看戏听曲的纨绔负责今年春闱和武举时的京城防卫,当真是愁人。” 李泽岳叹了口气,刻意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今计划还尚未正式开始,为了降低那些暗中居心叵测的势力们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他在人前还是要时刻保持自己玩世不恭的形象。 可谁知,陆瑜听了自己说的话,竟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太过自谦了,在下听闻殿下年仅十八岁,便有单手捶杀观云境的战绩,此等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以我之愚见,由殿下执掌十三衙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以殿下的天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定北侯爷那般的大宁战神。” 说罢,陆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妹妹。 陆姑苏置若罔闻,似乎没听到兄长刻意点出来的“定北侯爷”四个字,只是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文武双全,绝非您口中那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辈。 姑苏自幼于藏雨剑庄长大,见过江湖天才无数,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天赋异禀之人。还请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定要潜心修行,担起十三衙门总督之责,维护我大宁江湖安稳。” 李泽岳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竟引来两人如此大的反应,一下给他整不会了,只得尴尬地朝两人拱了拱手: “陆兄和姑苏姑娘的话,泽岳定铭记于心。” 瞧着小姑娘认真的目光,李泽岳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过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邓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邓杰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闲着,家父想过段时间把我送到金吾卫里去历练历练。” “送去金吾卫?”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上战场,你行吗?” 一听这话,邓杰瞬间扬起了眉毛,自信道:“家祖家父皆在马上博取军功,我又有何不可?” “哟呵,还真小看你了。”李泽岳端起了酒杯,朝邓杰示意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算是敬他志向。 “要不你别去金吾卫了,来十三衙门跟着我吧。”李泽岳邀请道:“功夫没落下吧。” “修行一事自是不敢松懈,虽是比不过殿下,但也勉强晋升了七品。”邓杰神色明显有些犹豫,要去十三衙门,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谁真的愿意去战场上拼命呢。他只是怕他父亲勇毅伯可能会不同意。 李泽岳明显看出了邓杰的顾虑,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邓伯爷,就说是本王管他要人,问他给不给吧。” 邓杰苦笑着拱手应了下来。 餐桌上,几人气氛融洽地东拉西扯,加上饭菜可口,美酒醇厚,大家兴致都很是高涨,在座几位皆是练武之人,一瓶茅台下肚,李泽岳又从酒柜里打开了两瓶瓶。 酒过三巡,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店里早有伙计进到房间,点燃了屋里亮堂的烛台灯。 陆瑜果然没说谎,陆姑苏这小姑娘确实有量,两杯烈酒下肚,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毫无醉意。 “哎,陆兄,你是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能否给我解答一个问题?” 雅间内,李泽岳似乎已经喝醉了,搂着陆瑜的膀子,醉醺醺问道。 “少庄主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殿下但说无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江湖……到底是是什么样的?” 李泽岳又抿了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问道。 陆瑜也有了几分醉意,他摇晃了下脑袋,有些口齿不清道:“江湖啊,它就是江湖啊,殿下问我,我也有些说不清楚。” “它就摆在那,就像一座戏台,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一派之主也好,酒摊小二也罢,都是台上的戏子。 他们每个人都在台子上精心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不管这故事宏不宏大,精不精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再把这些故事,或用情义、或用利益、或用仇恨当作引线,把它们串起来,系得紧紧的,紧到密不可分,让一个高高在上的门派之主和一个整日在酒摊忙碌的店小二也能有故事可言。 这样一来,也就成了江湖。” 李泽岳一脸傻笑地用力揽了揽陆瑜的肩膀:“陆兄,你这般说我也听不懂啊。” “殿下,我也不懂,可爷爷就是这般告诉我的,他还说日后我走上几趟江湖,也就明白了。”陆瑜再次端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殿下,您以后若是有机会,也走上几趟江湖吧。 咱们的江湖,一定很精彩。” ————————— 数据确实有些超乎预期,希望能稳住吧。 加更。 第66章 我想你了 酒宴散尽,陆姑苏扶着喝大了的陆瑜回去了,邓杰也摇摇晃晃地坐上马车,一块回了勇毅伯府。 李泽岳站在空空荡荡的雪松居门口,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今天开了三瓶茅台,喝的确实有些多,连他都有了不小的醉意。 但今天喝的确实挺开心,不仅结识了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还收获了一位挺有潜力知根知底的手下。 邓杰本身就是勋贵出身,而勋贵们自古以来最需要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个邓杰想要遏止勇毅伯府的颓败,只能紧紧抓住机会,依附于他。 另外,他还见到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美女,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位美女好像还是自己的粉丝。 “呵呵。”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他确实也很久没有喝过度数那么高的白酒了,情绪也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 人喝完了酒,除了快乐,就是孤独。 而人一旦感到孤独,就想要去找能带给自己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人。 他有些想清遥了。 说走就走,喝醉了的李泽岳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黑子一下子拽住了这就要轻点脚尖开始飞檐走壁的李泽岳,问道:“你去作甚?” “找清遥啊。”李泽岳理直气壮道。 黑子以手扶额,劝道:“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赵小姐应该已经歇息了。”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亮,愣愣道:“她歇息了,关我找她有什么关系?” “殿下,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真的醉了。” “我说了没有,你这家伙真烦人。” 说罢,李泽岳不再与黑子纠缠,脚尖一踏便腾空而起,跃上了旁边屋子的房顶。 黑子无奈,只好施展功力,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在京城排排房屋上起伏着,忽高忽低,宛如夜间的幽燕。 此时刚刚宵禁,当值的金吾卫和采律官还未开始巡逻。 太傅府离雪松居很近,就在酒楼隔壁的那条街上。 李泽岳和黑子很快就来到了太傅府的门前。 看着紧闭的大门,黑子摊了摊手:“回去吧殿下,那么晚了你总不能再叫门吧。” 李泽岳奇怪地看了黑子一眼:“自然不会,大半夜地打扰人家做什么?” “?” 黑子不解地问道:“那你想怎么进去?” “你傻啊,当然是偷溜进去。”李泽岳看黑子的眼神犹如看智障一般。 黑子实在是接受不了李泽岳那认真嘲讽的眼神,回怼道:“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呗,还能怎么办?我们两个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晚上见个面怎么了?”李泽岳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理解黑子的思路。 当然,黑子也理解不了李泽岳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们若是商量好了偷偷幽会,那倒是没什么。 你现在这可是偷偷潜入人家闺房,是采花贼行径,让人发现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去去去,我不与你废话,你走吧,我要进去了。”李泽岳摆了摆手,不再搭理黑子。 “唉。”黑子纠结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知道李泽岳已经喝醉了,可他还没办法阻止这家伙的疯狂行径。 无奈,他只能来了句:“我在这等你,你若是一刻钟没有出来,那我就回去了。” “行行,知道了。” 李泽岳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太傅府的墙头,偷偷观察着地形,规划着潜入路线,以防被府上的护卫发现。 太傅府的护卫,可都是在定州边境退下来的定北侯亲兵,一个个可都身经百战,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而此时的他,属于醉酒后的恍惚状态,没办法做到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到行动不露一点声音。 李泽岳趴在墙头上思考了一阵,然后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我真是tm喝醉了,后院又没人,我不会从后院墙头翻进去吗?” 于是,他又从太傅府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院的墙头前。 往后退了两步,蓄力一个助跑,身体凌空飞起,运起体内真气,脚尖在高高的墙头上轻点,直奔后院小楼三层的阳台而去。 “嗒。” 很好,安全落地。 李泽岳站在小楼精致的露台上,有些沾沾自喜。 此时小楼内乌黑一片,赵清遥很显然此时已经熄灭了蜡烛休息了。 李泽岳压抑着有些躁动的心跳,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阳台连接房间的那道木门。 “吱——” 门被推开了。 他用鼻子嗅了嗅,房间内尽是他熟悉的香气。 李泽岳缓缓向房间内迈出了脚步,他虽然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房间的布置,但他凭借着小时候来过几趟的记忆,直奔赵清遥的大床走去。 “噌——” 是月华出鞘的声音,借着从阳台流入房间的月光,李泽岳看清了剑身上的寒芒。 “卧槽!” 月华出现的是如此之快,甚至没留给他哪怕一秒的反应时间,直取他的咽喉。 借着本能,李泽岳一个仰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清遥,是我啊。” 眼见月华不依不饶,继续向他撩去,李泽岳连忙低声喊道。 月光下,那把曾经救了他母亲性命的神兵,在他咽喉处堪堪停了下来。 “李泽岳?” 赵清遥的身体终于从门后的阴影处显露出来,只穿一身单衣,不施粉黛,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看清了李泽岳的面容,赵清遥这才松了口气,把月华收了回来,转而小声怒骂道:“你有毛病,这个时辰来找我,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贼人。” 李泽岳傻笑着挠了挠头:“怎么被你发现了。” “你跳到我阳台上动静那么大,我耳朵聋了才听不到。”赵清遥一脸鄙视道。 说着,她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问道:“李泽岳,你喝酒了?” 李泽岳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喝了。” “你喝了酒不回府上睡觉,来我这作甚?”赵清遥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想你了。” 李泽岳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傻笑。 “你……” 看着李泽岳喝的傻乎乎的样子,赵清遥再也没硬下来心肠训斥,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进来喝杯茶歇一会吧。” “好。” 李泽岳高兴了,迈着步子就往屋内深处走去。 可房间实在太黑,加上酒劲一上来,他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 “呜。”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让他再也不想起来。 第67章 得寸进尺 赵清遥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怀中烂泥一般的李泽岳,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地倒在自己身上。 “你怎得喝了那么多酒。”赵清遥揽着李泽岳的腰,慢慢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床沿。 李泽岳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脑袋耷拉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赵清遥点燃一个烛台,放到床头上,房间里总算有了柔和的亮光。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先别说话,小昙就在楼下呢。” 赵清遥借着微弱的灯光,端起桌上里面尚有盈余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满了茶水,递给了李泽岳。 确实有些口干舌燥的他接过杯子,就顿顿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连喝了三杯茶水,他总算缓解了喉咙灼烧般的感觉。 “你先歇一会,等你歇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赵清遥坐在李泽岳的旁边,轻声道。 “我不想回去。” 李泽岳此时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 赵清遥皱了皱鼻子,道:“你不想回去,这里是我家,你觉得你待在这里合适吗?” 李泽岳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赵清遥的眼睛:“我就想和你在一块。” 面对如此无赖的攻势,赵清遥深吸一口气,顿时也没了主意。 “这混蛋,怎得喝成这个样子?” 不管她再如何理智,听得心上人如此明白地表达对自己的依赖,她的心里又如何会没有触动呢。 赵清遥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摸上了李泽岳的脑袋,哄道:“乖,今晚先回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酒意伴着困意来袭,李泽岳努力睁大眼睛,感受着赵清遥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他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了赵清遥的腰肢,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把脑袋埋进了散落在她脖颈的发间。 赵清遥没有反抗,通过李泽岳的动作,她能感受到身旁的人对自己深深的眷恋。 “唉,且容他放肆这一次吧。” 李泽岳的脸在颈间蹭了两下,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让自己心动了很多年的脸庞,慢慢向其贴近。 最终,两张脸贴在了一起,李泽岳的右脸摩挲着赵清遥的左脸,感受着她的细腻与柔软。 李泽岳的嘴唇轻抿,挪动自己紧贴着赵清遥的脸颊,想要去寻找那张红唇。 赵清遥浑身紧绷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向后撤去。 察觉到赵清遥有些抗拒,李泽岳的右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脑袋,寻到了那处红唇。 唇齿相交,良久未分。 两人身体紧紧拥抱着,李泽岳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赵清遥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放在赵清遥头上的手温柔地轻抚着发间,缓解她有些紧张的情绪。 慢慢的,赵清遥的身体变得放松下来,李泽岳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拥着香喷喷,心里微动,想着更进一步。 手……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赵清遥眼睛蓦然瞪大,一下推开了李泽岳。 “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泽岳冷不丁被推到一边,趴倒在床上。 仿佛还在留恋着刚刚那一瞬间接触到的那惊心动魄。 李泽岳心里仿佛又燃起了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再亲一会。” 李泽岳坐起身子,牵住了赵清遥的小手。 看着闭嘴不言,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赵清遥,李泽岳再也忍受不住,再次靠了上去。 “唔。” 赵清遥的嘴再次被堵住了,在忽明忽暗摇曳着的烛火中,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感受着怀中姑娘沉重的呼吸,心里不由暗笑两声,明明自己也很想继续,还非得装成一副冷冰冰不情愿的样子。 他双手一手扶住赵清遥的后背,另一只手拂着她的俏脸,微微用力,两人直接相拥着倒在了床上。 “你……你不要乱来。” 赵清遥察觉到李泽岳的手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挣扎着摆脱了李泽岳的嘴巴,气喘吁吁道。 李泽岳又缠了上去,两只手拂着她的俏脸:“我知道。” 青丘的轻笑声似乎又在他心头响起,让他心里的那团火焰忽地高涨起来。 赵清遥自然感受到李泽岳身体的变化,她的俏脸一下红了起来,身体刚想用力,却感到这人用更大的力气,不让她动弹。 同时,那张大手再次蠢蠢欲动不老实起来。 “李泽岳,你闪开。” 赵清遥脸蛋往右一侧,不再与他继续下去。 她大口喘息着,刚刚长时间的亲吻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李泽岳的手还在试探着审核。 赵清遥眉眼羞怯的同时也变得有些恼怒。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闪开。” 赵清遥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向身上那人的眼睛,她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她想要的清醒的爱意,只有熊熊的欲望和火焰。 她的脸色一下冷漠下来,不知为什么,她无比厌恶此时的李泽岳。 体内纯正的道家真气运转着,驱散她体内的意乱情迷,手指成剑,狠狠地戳在了李泽岳的胸口。 只一瞬间,身上那人便不动弹了,浑身都软了下来。 赵清遥一个起身,直接把那人给掀到了一旁。 看着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泽岳,赵清遥无奈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今晚他是彻底走不了了。 赵清遥把这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上,趴一晚上别给他憋死了。 “唉。” 一身单衣的赵清遥叹了口气,俯下身子,给他把靴子脱了下来,又将他扶着坐起,慢慢褪去了他身上的官袍。 接着,她又掀开棉被,把同样只剩下单衣的李泽岳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忙完这些,赵清遥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已经陷入沉眠的那张脸。 长那么大,她赵清遥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一个男人? “该死的家伙。” 赵清遥看着熟睡的李泽岳,突然用手指掐住了他的鼻子。 看着因为不能呼吸被憋得眉毛紧紧皱起的小贼,赵清遥轻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指。 “让你作贱我,活该。” 玩了一会,赵清遥松开手指站在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李泽岳,不由有些犯了难。 “他睡床上,我睡哪?” 磨磨蹭蹭了一会,赵清遥还是绕到大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小姑娘翻了个身,侧着看向身旁陷入沉眠的青梅竹马,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脏又加速跳动起来。 她何时与男子离得如此近过,还是在自家的大床上。 赵清遥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又慢慢地靠近了少年一些,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脸,嘴角轻轻一抿,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晚安,混蛋。” 第68章 不会穿衣服的二殿下 清晨,轻柔的阳光透过窗棂,洒洒飘进了房间。 床头的烛台早已燃尽,凝结的烛泪似是在诉说着它昨晚见证的一切。 “快起来,一会小昙就睡醒了,你还不快走。”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让迷迷糊糊的李泽岳揉了揉眼睛,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好像是清遥的声音? 笑话,赵清遥怎么可能叫自己起床? 应该还在梦里吧。 “快点起来。” 就在李泽岳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吧唧了两下嘴巴,马上就要再度沉入梦乡的时候,赵清遥直接爬上床,上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嘶—— 疼疼疼。” 李泽岳一下清醒过来,挺身坐起,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扑鼻而来那熟悉的香气,和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少女,让他精神一阵恍惚。 “我怎么……在清遥的房间?”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赵清遥的俏脸,眨了两下眼睛。 破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出现在脑海里。 阳台、月华、热吻、柔软…… 还有青丘的笑声。 李泽岳连忙掀开被子,嗯……身上穿着衣服。 他又抬头看向站在床边双手环胸的赵清遥。 依旧是那张不带多少表情,很是高冷的脸庞。 好吧,起码自己现在还活着, 就足以证明他们两个昨晚确实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清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家伙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接着变成了思索,最后竟然叹了口气。 “?”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她扬起眉毛,冷冷道:“把你衣服穿好,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一会小昙睡醒就要上楼来找我了。”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从旁边衣架上找到自己的裤子和官服,有些笨拙地穿了起来。 没有晓儿,穿个衣服怎么那么费劲呢。 赵清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这家伙是废物吗,从小就没自己穿过衣服?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歪歪扭扭披着官服,正抓着前襟系带犯难的李泽岳,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拍掉了他的手,抢过系带。 “那么大人,竟然连个衣服都不会穿,当真是不怕人笑话。”赵清遥扯了扯他的领子,让官服温顺地贴合在他身上,这才开始系起左边的系带。 李泽岳一边张开双臂,让赵清遥能更好地发挥,一边有些尴尬地犟嘴道:“这套官服刚发下来没两天,我还没熟悉怎么穿呢。” 赵清遥将左边前襟紧紧贴合到右侧,扯过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将其上半身勾勒的极其完美。 然后从桌子上拿过他的腰带,微微俯身,将其腰间微微有些蓬松的袍子束缚起来。 李泽岳看着细心为他打理着衣服的赵清遥,眼神一下又变得柔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赵清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用手将衣物的褶皱抚平。 “好了,只剩个护臂了,你自己戴吧。” 李泽岳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山纹护臂,将其戴在自己的两个小臂上。 就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劲装少年郎出现在了赵清遥的眼前。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容温和,气质洒脱的年轻人,竟然连自己穿衣服都不会。 想到这里,赵清遥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 “行了,你走吧,小昙马上要上来了。” 赵清遥催促道。 李泽岳披上自己的大氅,拾起昨晚扔在一旁的佩刀,挂在腰间,默默地走上了阳台。 他右脚蹬在护栏上,左脚依旧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赵清遥,咧嘴笑道:“一会见。” 说罢,少年身形躬起,右脚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阳台上射了出去。 李泽岳整个人高高飞起,越过太傅府的高墙,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运起真气,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站在府外的街道上,他笑呵呵地冲站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的赵清遥挥了挥手,然后向太傅府大门走去。 来都来了,以他的性子,总得吃顿早饭吧。 赵清遥不禁以手扶额,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天已经亮了,那他便再无顾虑,大摇大摆地跨进太傅府大门,扯着嗓子在院里喊道:“赵离,赵离,早饭做好没有啊。” 声音惊起了树上的筑巢的燕子,它盘旋地飞到半空,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家伙绕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二哥,这才几点,你又着急忙慌干什么来了。” 睡眼朦胧的赵离打着哈欠,从他的小院里走了出来。 “我来找清遥,今天有事要和她出去一趟。”李泽岳笑呵呵道。 “啊?”赵离有些疑惑:“你们要去哪?” 李泽岳转身看向齐云山的方向,道:“出城,去如云观一趟。” “好吧。”赵离没再多问,只是叫过两个丫鬟,让她们一个去催赵清遥,另一个去伙房催早饭。 他知道李泽岳如今身兼重任,和姐姐去流云观自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应是有事和云心真人商量。 更何况,就算去游山玩水也不干他事啊。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李泽岳坐在餐厅里,都不用拿眼睛看,只用鼻子闻了闻,就知道刚蒸好的包子出炉了。 “你要去见师傅?” 饭桌前,依旧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酱肉包子,面前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时隔一刻钟,赵清遥再次见到了李泽岳。 “没错,衙门上有些事需要云心真人帮忙。” 李泽岳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没有说话。 需要云心真人出手,那可真就不是小事了。这小子,又在偷偷谋划什么不靠谱的事? 赵清遥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吧,宜早不宜迟,若是下午能赶回来,我还得去衙门一趟。”李泽岳答道。 “好。”闻言,赵清遥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李泽岳咽下吃的第二个包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太傅说道:“对了,老爷子,我四弟过不几天可能就来上课了,你可得把该教的东西准备好啊,可别藏私。” 老太傅看都没看这小子,淡淡道:“这话还不着你说,你们李家的浑小子,我一律一视同仁。” “好好好。”李泽岳转着圈喝完了滚烫的热粥,擦了擦嘴,拍了拍鼓胀的肚子。 小腹处的衣服瞬间被拍出了几道褶皱。 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吓得李泽岳赶紧起身,重新把褶皱抚平,那道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第69章 前往齐云山 齐云山位于京城西北侧,高耸入云,共计三十六峰,山间常年积雪,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齐云山高,不可估也。前朝有诗云:“齐云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山中气候奇异,若是冬日,山中温暖如春,有芍药绽放于冰雪之上;若是夏日,山中凉爽若秋,瀑布自九天倾泻,沁凉无比。 因此,京中达官显贵们多在山中修建别院,作躲寒避暑之用。 齐云山山脚下,一座古朴的道观坐落于此,已然历经了数十年的风霜。 山涧流水潺潺蜿蜒至此,融成一条溪流,像一条透明的细带,流淌在道观之后。 道观钟声轻响,带着淡淡脱离于世俗的空鸣,飘荡于山谷间,惊起几只飞鸟。 白云低垂于旷野间,一位位穿着雪白道袍的道姑们从房间内走出,往上早课的前院而去。 一名同样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子,高高扎起长发,盘坐于前院蒲团之上。 二十年眨眼而过,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高洁,让人一眼看去,不敢起任何觊觎之心。 她眼睛微阖,素手自然放于膝上,掐着奇异的手势,红唇轻吐,低声念念有词。 她就是这座如云观的主人, 天下百姓人人景仰的那位世外道姑, 被誉为大宁“道法第一”的女真人——云心。 自二十年前京城一战之后,云心真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入世之旅,于天下四处游历,惩恶扬善,弘扬道法。 甚至有好事者称,云心真人乃是“道无双,剑无敌,天下女子强者,堪称第一。” 由于天下佛道儒三家强者不入武评,因此云心真人的实力具体如何,至今没有定论。 但没有人怀疑,若是云心真人能登武评,前五之列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只因二十年前被她三剑出城的那位北蛮第一天才吾侗,如今已成为了统领数十万蛮族猛士的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排行第六。 但在李泽岳看来,云心排前五? 低了, 起码得前三。 京城外,一对年轻男女骑着两匹骏马,晃晃悠悠向齐云山走去。 少年身着劲装,身披黑色大氅,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长长打了个饱嗝,明显是早饭吃的太多,有些撑了。 他身旁的少女依旧是那鲜艳的红衣,外面穿着狐裘,有些嫌弃地扯了扯缰绳,离他远了些。 少年则嘿嘿一笑,拉着缰绳又向红衣少女靠了过去。 他们走在前往齐云山的官道上,大路通畅,只有寥寥几架马车,应是去山中春游的士子小姐们。 京城距齐云山路途并不遥远,可也没有很近,所谓望山跑死马,如若乘坐马车,怎么都得有大半天的时间。 但好在李泽岳和赵清遥两人都不喜坐马车,他们骑马而行,速度还能更快上一些。 “你怎得突然想着去找师傅了,衙门里遇到什么事了?”赵清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她知道自己本不该询问十三衙门的秘密计划,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了解清楚。 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个女人了,提前知道李泽岳此次的目的,自己也能在旁出谋划策。 李泽岳明显也清楚这个道理,没有犹豫,便把自己此次针对太觉教制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本就是为了请君入瓮而设计的阳谋,目的是通过埋伏前来救援慧能的太觉教反贼,尽可能地削弱太觉教的力量。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董平若是亲自前来,衙门里根本没有能制衡他的高手。因此,我就想着能否请云心真人出山,出手相助。” 赵清遥静静听完,最后一脸无奈地开口道:“你这胆子……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用如此粗略的计谋埋伏天下第三,你们衙门里竟然没人反对。”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就是因为计划的变数太多,所以才需要云心真人来镇场子,只要有她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有应对的空间。” “好吧。”赵清遥叹了口气:“我会尽量帮你说服师父,她应该是不会太过难为你的。” “那便麻烦夫人了。”李泽岳坐在马背上,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 赵清遥理也不理,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泽岳也不觉尴尬,只是一扯缰绳,快马冲了出去,赵清遥无奈跟上。 官道上前往齐云山的马车并不多,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只发现寥寥几架,倒也不怕纵马速度太快误伤行人。 远远的,李泽岳看见前面道路上有几个小黑点,他渐渐放慢了马速。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几个小黑点原是一行车队。 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侍卫模样的壮汉围着中间的两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穿着光鲜的公子,在马背上说笑着。 “不会那么巧吧。” 李泽岳看着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喃喃道。 赵清遥瞥了他一眼:“你认识?” 李泽岳点点头:“一个是勇毅伯府家的公子,一个是姑苏藏雨剑庄进京赶考的嫡孙,昨夜我就是与他们在一起喝的酒。” 赵清遥想起昨夜就来气,不由得冷冷道:“狐朋狗友,你不去打个招呼?” “咱俩一起?” “我不去。” “去嘛去嘛。” 架不住李泽岳的拉扯,赵清遥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他旁边。 两人的靠近很快引起了车队护卫们的警惕,他们不动声色地向马车微微靠拢,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到靠近刀柄的腰间。 坐在马车前马夫位置的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那对靠近车队的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的模样,黑衣老者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头对车厢内微微低语几句。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公子也察觉到了车队的骚动,回头看去,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邓杰惊讶地张开嘴巴,刚想出声,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这才把那句“殿下”憋了回去。 “邓兄,陆兄,真没想到竟如此之巧。”李泽岳主动打了个招呼。 第70章 若是清遥穿道袍 两人一扯缰绳,这就要下马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麻烦。 邓杰和陆瑜两人意识到李泽岳不想在此暴露身份,便在马背上冲他拱了拱手,缀在车队后面,跟李泽岳说起了话。 “殿下,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分,在这里也能碰到。”陆瑜笑着客套道。 李泽岳含笑点头:“你们这是要去齐云山赏景吗?” “家母昨日定下的,说京城齐云山景色一绝,陆兄和陆姑娘两人来京城一趟,不去齐云山看看实在是可惜。 这不,今日还没醒酒呢,就被母亲叫了起来,紧赶慢赶着出发了。” 邓杰叹了口气,揉着脑袋道。 陆瑜笑容温和,心里却有些警惕。昨夜刚分开,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又与这二殿下碰面了。 是单纯的巧合? “殿下也是去齐云山赏景的?” 陆瑜看了眼跟在李泽岳身旁,那位美的惨绝人寰的红衣女子腰间的佩剑,状似好奇地问道。 藏雨剑庄乃天下江湖铸剑圣地,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那把剑不是凡品,但看不到剑身,实在是不好评价此剑的品秩。 李泽岳摇摇头道:“清遥今日去如云观有些事情,非让我陪着她。” 感受到赵清遥一下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他连忙开口道: “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定北侯府的赵清遥,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李泽岳一下犯了难,他们两个的关系该怎么界定呢。 这个世界也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啊。 那叫私定终身。 还好,陆瑜和邓杰没接着让李泽岳为难,没等他憋出来合适的词,就极有眼力地施了一礼,开口道: “邓杰(陆瑜)见过赵姑娘。” 李泽岳又对赵清遥道:“这两位就是我今日给你说的,我的两位好友。” 赵清遥也没让李泽岳尴尬,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颇有一番江湖侠女风范:“清遥见过二位。” “在下自小听着定北侯爷的传说长大,早就心仰慕之,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此见到赵小姐尊容,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陆瑜再次拱手一礼,表达对定北侯的敬意。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既然这位红衣女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侯府小姐,那她腰间的那把神兵,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月华了。 眼前这位云心真人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听闻早早就步入了八品之境,只是不知具体实力如何。 这般想着,陆瑜不自觉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同是用剑,这位侯府小姐,能打过姑苏吗? “伯母和陆姑娘都在马车里?”李泽岳问道。 邓杰先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也是许久未见了,就跟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整日都待在一起。” 勇毅伯夫人是陆瑜兄妹的亲姨母,此次让他们两人住进勇毅伯府也是她一心要求的。 邓杰略一犹豫,接着道:“今早我去求了父亲,他同意我去十三衙门任职,还说改日要到王府感谢殿下收留。” “邓伯爷不必那么客气,你我自小相识,这都是举手之劳。这样吧,既然邓伯爷同意了,你明日便直接去衙门报道。 你既有七品的修为,本该担任银镶捕头,可你毕竟是我带进衙门的人,还是从铜镶捕头做起吧,慢慢积攒功劳,别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李泽岳拍了拍邓杰的肩膀,笑呵呵地道。 邓杰深吸一口气,认真点了点头。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李泽岳这番话的含义。 “行,那就先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替我向伯母和陆姑娘问声好。” 李泽岳冲陆瑜拱了拱手,随后一拉缰绳,跟赵清遥一起从车队旁绕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车队中前侧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随后被一只纤手掀开,露出一张温婉无比的美丽脸庞。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那已然越过车队,骑在马背上肆意昂扬的少年郎,也看向了那少年身后,那位披着大红狐裘的女子。 很巧的是,那飒爽的红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马车的那道视线,回过头,也望向那双湖面般平静的眸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收回了目光。 …… 太阳于空中高悬,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齐云山顶,也洒在每一个靠近这座大山的人身上。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正午时分步入了齐云山地界。 如云观依山而建,两人轻车熟路地沿着山下的那条溪流,一路向上游走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古朴的道观。 来到山门前,两人拴好马匹,穿过青石门洞,大步向内走去。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走进大门,转角就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姑,她看着赵清遥二人,一脸诧异道。 赵清遥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一看就比她大许多的师妹,眼熟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师傅这些年收了不少记名弟子,她来道观的次数又不频繁,平日和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自然记不清楚她们的名字。 “近日修行上有不少疑惑,想来请教下师傅。她老人家现在在后堂吗?”赵清遥笑着问道。 那女弟子点点头:“师傅刚用过午饭,正在后堂歇息。” “行,那我过去找她。”赵清遥谢罢女弟子,直接带着李泽岳向道观后走去。 如云观虽古朴,但并不简陋,青石砖瓦间自有一番道家正统的磅礴大气。 李泽岳一直很好奇,这云心真人究竟出自于哪一脉,莫不是乡间出来的野道士不成? 两人从侧面小道上绕过主殿,又穿过几道石拱门,这才来到了云心真人平日起居的后院。 这院子幽静无比,有松柏一棵,清池一方,亭阁一座。 赵清遥三两步走到后院屋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师傅,弟子回来了。” 赵清遥略带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院内,在如云观独特的肃穆氛围里,让李泽岳不禁有些失神。 他在想,若是赵清遥换上一身道袍,加上她那本就有些冷淡的脸庞,岂不是要比道士更像道士? 真想看看赵清遥盘起头发穿上道袍是个什么样子啊。 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清遥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 第71章 慵懒的云心 李泽岳见赵清遥冷冷看向他,连忙收敛了笑意。 他看向云心真人那紧闭的房门,也往前靠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 “师傅,我也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院子,松柏翠绿的针叶微微摇晃。 “唉。” 轻轻的叹息从屋内传来,那声线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无奈。 “清遥进来吧,让那小子在外边等着。” “是。” 赵清遥略带警告地看了李泽岳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便轻轻推开木门,走进了房间。 “切。”李泽岳撇了撇嘴,我还不稀罕进去呢。 他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独自蹲在清池边上,逗金鱼去了。 这世界上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不多,屋里的那位算一个。 小时候母后还在时,她经常带自己来齐云山玩,她与云心真人关系极好,乃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毕竟……那位可是切切实实救过她的性命。 如此说来,云心也是他李泽岳的救命恩人。倘若那时皇后便遇刺身亡,自然也就后来他李泽岳什么事了。 “二十年前……” 李泽岳掰着手指算着,他曾听母后说过,二十年前云心真人于御道前救下她时,云心才刚刚十八岁。 也就是说,云心真人年纪比她母后小的多,若母后在世的话,都已经四十六了。 “十八加二十等于三十八,四十六减三十八等于……等于多少来着。” “哦,等于八。云心比母后小八岁哩,两个人年纪都快差一旬了,怎么能聊一块去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泽岳十分无聊地猜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房间内, 清雅的轩窗敞开一条缝隙,紫金香炉缓缓向外吐着香气,黄花梨桌椅随意摆放着,床边层层纱幔低垂,显得格外秀气雅致。 赵清遥给自己搬了个凳子,随手拿起桌上的莲花纹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随后直直看向正斜靠在床边,不顾形象大大打着哈欠的那位美丽道姑,再无方才在门外的恭敬拘谨。 “师傅,你不是刚吃完饭吗,怎么这就爬到床上去了。” 赵清遥浅酌一口香茗,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靠在床上的道姑懒懒地翻了个身,脑袋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撇嘴道: “为师困啊,整日那么早起来给你那些师妹们上早课,还得指点她们修行。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能补个午觉,你们又突然杀过来了,我可是刚睡着。” 赵清遥轻轻哼了一声:“那么多年,我看您对道观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就对这睡觉感兴趣。” “你懂什么,睡觉是世上最舒服的事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地在梦里遨游,多么惬意。 清遥,为师再教你一句,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你我所修,最重要的便是无为。这是我们道家的一种心境,你如今修为太浅,自是理解不了。” 云心真人振振有词道。 说话的功夫,她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胳膊搭在床边,轻轻荡着,嘴里还发出若有若无舒服的呻吟声。 赵清遥叹了口气,她作为云心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早就习惯了师傅这不着调的模样。 “对了,还没问你,你们俩今天来这里,找我做什么?”云心用胳膊支撑起身子,让自己坐起来。 她未穿道袍,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单衣,由于刚刚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阵,衣衫有些凌乱,无法完全掩盖住她那玲珑的身材。 赵清遥思考片刻,简单明了道:“李泽岳想请你出手相助,抗衡太觉教主。” “……” “啥?” 云心真人眨着眼睛,愣在原地。 …… 经过赵清遥一番解释,云心真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明白过来,那小子并不是要在这刚刚十万字出头的时候就开启决战。 “让我拖住很可能出现的董平,如果有机会就将其围杀吗?”云心真人喃喃道。 “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刚刚上任就要埋伏天下第三。” 赵清遥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此事,他不惜把大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金镶捕头召回,实在是想给太觉教来次狠的。” “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这对他在十三衙门的威望可是致命的打击。” 赵清遥不动声色地继续加了句。 “哦?”云心真人闻言,饶有兴趣地走下床来,赤着脚走到赵清遥面前,俯下身子,直勾勾看向她的眼睛:“你这妮子,怎得如此关心他了,还专门跑到我这替他当说客。” 赵清遥撇过头,不与师傅对视:“是他一大早跑来府上求我,我推脱不过,只能陪他来上一趟。” “哼。”云心真人轻笑一声,绝美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行,为师知道了,你先带他去你的院子,我一会亲自与他谈谈。” 赵清遥在如云观是有一座小院的,要谈事情,自然不能让李泽岳跑到云心的房间里来。 她看着师傅脸上难以捉摸的笑意,也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赵清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推开木门走出房间,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一出门,她就看见李泽岳撅着屁股蹲在池边,手指在水中划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羡慕你们,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池子里还不用担心被吃掉,每天还有人给你们喂食,真舒坦啊。” “唉。” 赵清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这人的屁股。 “卧槽。” 李泽岳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个转身回头,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向池子里倒去。 “扑通——” 水花四溅, 清池里的鱼儿吓得到处乱窜,如果它们能说话,定会口中痛骂:“什么东西那么大一个,吓死你爹了。” 水池并不深,李泽岳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早换好的官袍全被浸透。 他气急败坏地一手抹开沾在眼前的湿发,迈着步子从水池里跨了出来,嚷嚷道:“赵清遥,你疯了!” “我就是想踢你一下叫你起来,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 赵清遥看着李泽岳像落汤鸡一般,心里本还有些愧疚,但让他这么一嚷,脾气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我就踢你一下,你自己吓得跳进池子里,还有脸骂我?” 第72章 道士李泽岳限定版 “行行,算我倒霉。” 李泽岳见赵清遥倔脾气又犯了,便没再与她继续争执,那么多年她不讲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脱掉身上湿透了的大氅,吸满了水沉得跟石头一样。 一阵凉风吹过,冻的他呲牙咧嘴,浑身直打哆嗦。 “先去我院子里把衣服烘干吧。”赵清遥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白了她刚才就是故意收敛脚步,吓那家伙的,可这家伙堂堂九品高手,竟然直接掉进水池子里。 这谁能想到啊。 李泽岳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点了点头,向赵清遥的小院走去。 身为如云观当代大师姐,自然要有一座自己的院子才能匹配她的身份。 尽管小的可怜。 李泽岳哆哆嗦嗦地钻进赵清遥院子里的卧室,尽管炉子并未点暖,但好歹能挡挡初春的凉风。 他手脚忙乱地脱掉早上赵清遥刚刚给他穿好的官服,随手扔到凳子上,浑身只剩洁白的里衣。 赵清遥端来火盆,拿屋里的火折子将其点燃,屋里才渐渐温暖起来。 借着暖意,李泽岳默默运转真气,驱散着体内寒气。 赵清遥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一套宽大的道袍来,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李泽岳。 “先把身子擦干,换上这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说罢,赵清遥便将道袍放到一边,走出了房间。 尽管两人昨晚已然有了那种行径,可若是让赵清遥亲眼看着他一丝不挂的换衣服,那她是必然做不到的。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赵清遥这一系列的操作,一时没缓过神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又是端火盆,又是拿毛巾,又是衣服的。 “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锅,还不好意思承认,用行动来弥补?” “这不就是纯纯傲娇嘛。” 李泽岳哑然失笑,脱去自己薄薄的单衣,拿起毛巾擦起了身子。 把身子擦干,李泽岳这才彻底感觉到暖和起来。 拿起赵清遥给他准备的道袍,他又开始犯起了难,袍子宽大,他可以穿下去,裤子也很肥大,也勉强能穿。 可里面的内衬……他穿着就有些为难了。 毕竟,由于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身材还是很健硕的。 没办法,李泽岳只好先披上袍子,从屋里找了个面盆,将自己的内衬用力拧干,又拿在火炉上烤了会,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烘干了。 “老子要是真九品就好了。”李泽岳穿好衣服,老大徒伤悲地想着。 九品升日境高手就可以做到真气外放,以雄厚地真气瞬间蒸干自己的衣物。 观云境勉强可以做到,但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你衣服换好了吗?”门外传来赵清遥的敲门声。 “换好了。” 赵清遥推门而入,手里还拿了双干净的袜子和布鞋。 “我刚才找道观里管事的二师妹,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能穿下去的鞋子。” 李泽岳接过鞋袜,盘上二郎腿就穿了起来,他现在还赤着脚呢。 他的脚并不大,按照他以前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说,差不多四十二码左右。 在李泽岳穿鞋的功夫,赵清遥拿起他刚刚放到一边的毛巾,站在他身后,解开已经散乱的发髻,开始给他擦起头发来。 李泽岳又愣了下,今天赵清遥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的感受。 从早上给他穿衣服,到现在给他擦头发,这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勒个久丝爱情?” 蜀王殿下脑海中出现了一句经典台词。 于是,云心真人走进自家大徒弟的房间时,就看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 燃烧的火盆前,一个被毛巾盖住头顶,被自家徒弟使劲摩擦的小道士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火盆上取暖,嘴角还不知怎么回事,带着令人费解的魔性笑容。 “你们两个……这是演的哪一出?”云心真人挑着眉毛,不解地问道。 赵清遥见师傅来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给他擦头,便直接把毛巾扔给了李泽岳。 “他刚才掉水池子里了,我给他找了套衣服让他换上。” “我说我院子里怎么那么大一滩水渍,原来是你小子。” 云心真人撇了撇嘴,用看低能儿的眼神关怀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随后,她随手抓起李泽岳搭在一旁的大氅,运起功力,瞬间蒸起了大片升腾的水雾。 李泽岳一手擦着自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你不是已经观云了吗,怎么这点真气也省着不用,硬生生冻着?” 云心真人又开始拂上他那身官袍,又开始给他“蒸”了起来。 李泽岳腆着脸笑道:“刚晋升没几天,境界还不稳固。要蒸干这些衣服,真气消耗太大。” 他这会也擦干了头发,将毛巾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向云心真人施了一礼:“泽岳见过云心真人,师傅安好。” 云心真人雪白的道袍外披了件黑色外衣,头顶用木簪子扎着混元髻,恢复了本该有的出尘仪态,再不复之前闺房中的慵懒。 只见她轻轻颔首,应了这一礼,随后淡淡道:“我很好,但不是你师傅,你莫要乱喊。” 李泽岳拍了拍身上的道袍,嬉笑道:“您看我这还不像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吗?” 云心随手搬了个凳子坐下,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像啊,你若是愿意舍弃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当真出家作个道士,我就答应收你为如云观第一个男弟子。 如何啊,蜀王殿下。” 李泽岳像模像样地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赵清遥一眼,一本正经向云心问道:“同门间能结为道侣吗?” “不能。”云心拒绝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那好吧,那我还是别拜入如云观了。” “装模作样。”赵清遥皱了皱鼻子,撇嘴道。 云心真人又一次露出笑容,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最近进展当真挺大。 “好了,说正事吧。我听清遥说,你和董平对上了?” 李泽岳耸了耸肩:“是我单方面与人家宣战,人家天下第三搭不搭理我还不一定呢。” “你都要把人家架在火炉子上烤了,人家还能不搭理你吗?”云心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母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第73章 回不去了 “我和董平必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不如主动出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太觉教雄踞蜀州,那就由不得李泽岳不想办法对他下手。 想到此事李泽岳就有些头疼,人家其他皇子都是想尽办法不去就藩,就惦记着自家老爹那张龙椅。 他倒好,是对那龙椅一点念想都没有,只想着早日跑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独自快活,还得自己想办法排除就藩的障碍。 两个世界,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这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实行?”云心问道。 李泽岳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衙门已经向外放出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了,召集金镶捕头的命令也已经在路上。等到故事宣传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向外放出那群和尚的处刑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 云心真人皱着眉头,静静思索着。 赵清遥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时间不会那么宽裕的。” 闻言,李泽岳一下转过头,看向赵清遥:“怎么说?” “太觉教听到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后,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你把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他们自然能猜到你的目的。 据你所说,这是个阳谋,不怕他们猜到,在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手段的准备了。” 赵清遥有条有理地说道。 云心点了点头:“你此番谋划甚大,变数太多,总体框架是好的,可太觉教隐藏天下那么多年,暗中手段层出不穷,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李泽岳叹息道:“我知道的,但只要那群和尚在行刑前不被他们劫走,主动权就始终在我们手里。” 见他如此有信心,云心也没再多劝说什么,开口道:“我答应你,在计划当日为你稳定局面,若是董平出手,我自会帮你拦住他。” 闻言,李泽岳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有云心坐镇,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他都能从容许多。 “那便多谢师傅了。” “说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师傅。”云心嫌弃道。 …… 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了,李泽岳心情大好,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赵清遥去伙房取来观里中午剩的午饭,两人这才吃起迟来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午饭。 谈完事情,云心真人就从赵清遥的小院里离开了,她还要去传授今日份弟子们的课业。 此时未时已过大半,李泽岳也没来得及换上自己那套官服,只是匆匆将其装了起来,道袍外直接披上大氅,跟云心打了个招呼,就和赵清遥离开了如云观。 没办法,如果再停留一阵,恐怕就真误了时辰,连城门都进不去。 两人匆匆骑上骏马,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呢?” 路上,李泽岳突然挠了挠脑袋,喃喃道。 赵清遥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驱马走到他旁边,问道:“是衙门里的事吗?” 李泽岳皱着眉头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是,都怪昨天喝多了酒,有些想不起来了。” “算了,应该也不是很重要,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能记起来。” 冥思苦想一阵,李泽岳终于放弃了思索,他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现在也没空让他钻牛角尖了,尽管他们两人紧赶慢赶,可夕阳还是以更快地速度向西边沉去。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两人可能今日真回不去了。 看着天边已经散去了最后一抹余晖,而此时距离京城还有着不短的路程,赵清遥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慢了马速。 此时城门定然已经关闭,他们再匆匆往回赶也没有了用处。 “现在怎么办?”赵清遥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那人。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在京城周边随便找个驿站凑合一晚吧,明早再回去也行。” 他们今天晚上其实也是可以进京的,大不了到城门下让值守的官兵放下吊篮,把他们接上去。 但这样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他们两个都自动忽略掉了这个选项。 李泽岳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带着银子了吗?” “带着呢。” 赵清遥又叹了口气,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三天得饿九顿。 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又一次倾尽自己所有的温柔,将最美的清光撒向人间。 两人扯着缰绳,踏马慢慢走在官道上。 还好今夜月光够亮,让他们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 春天的夜晚极为静谧,夜空中繁星朗朗,点缀着无边旷野。 李泽岳扭头看向身旁女子绝美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月亮。 这一刻,微风似乎停止了吹拂,恒星肆意膨胀着,不知在距离这颗星球多少万光年的宇宙某处,它默默用生命点燃了最后的辉光。 “你看我作甚?” 赵清遥同样转过脑袋,对上了身旁那人的目光。 “我只是想着,你我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不带任何人,单独出来。”李泽岳微笑道。 赵清遥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如今两个人相处,没有了以前那么自在。 估计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吧。 赵清遥现在心思很乱,既想靠近又想疏离;既想与他相拥,可看见他那张脸,却又想狠狠扇上一巴掌。 喜欢自是喜欢的,明明他都已经对自己如此炙热地敞开心扉,说了那般话,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开不了口呢? 宁愿放任他昨晚那般……那般作贱自己,也不愿开口说上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吗? 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啊,我又不似他那般厚脸皮。 更何况……他们两个如今还没有名分啊。 如此想着,赵清遥忽的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泽岳腰间掐了一把。 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的脸色,思考着他又哪里做的不对,惹自己生气了的样子,赵清遥默默点了点头。 嗯……心里果真舒服多了。 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一有不高兴的趋势,他就会先考虑自身的问题,永远把她赵清遥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有这样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清遥如此问着自己。 只是看着他独自为两人的未来努力,她却连一句切实地回应都给不了吗? 第74章 驿站 李泽岳并不知道赵清遥丰富的内心戏,他还在痛苦地揉着腰间软肉,暗骂这妮子神经病。 眼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官道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前面看到了点点灯火。 “我就说前边有驿站吧。”李泽岳指着前面的院子,得意洋洋道。 赵清遥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两人牵着马匹,慢慢走到驿站门前。 大门敞开着,明晃晃地灯笼挂在门口,在夜里撒着微光。 听到动静,一个驿卒从门内走了出来,借着灯光,见来人是两名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女,便主动招呼道:“客人是要休息吗?” 李泽岳点了点头:“可还有空着的院子?” “有的,有的,客人里边请。”驿卒忙不迭将两人向门内请去,一边往里吆喝着:“老刘,来客人了,快出来。” 很快,一个裹着皮裘的汉子从门内走了出来,闷闷地从李泽岳两人手中牵过马匹,向两人咧了个难看的笑脸,然后往后院马厩走去。 驿站有着专门的马厩,毕竟它其中的一项职能便是为来往官员们提供换乘马匹。 李泽岳对驿卒们殷勤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它本质上是朝廷建立的非盈利机构,具有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等职能,可如今毕竟是太平盛世,天下安定,商业繁荣,为一些肯出钱的人提供食宿服务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就算是都察院那群御史见了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没有选择暴露身份,只是让驿卒选了处偏僻的院子,要了份晚饭。 赵清遥也没问多少钱,直接扔给了驿卒五两银子,惊得那人喜不胜收。 李泽岳看那驿卒欣喜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不知闯王当年当驿卒的时候,若是突然收到五两银子会不会也如此惊喜。 说不定挣点钱就不造反了呢。 两人要的小院略有些简陋,毕竟他们为了安全着想,让驿卒安排了这座靠着驿站侧墙的院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能从这里直接翻越出去,也算是紧急情况下的一层保险。 走进主屋,李泽岳端着烛台四处看了看,里面倒是收拾地挺干净,看得出打扫房间的驿卒确实没偷懒。 “今晚就在这凑合凑合吧。”李泽岳在房间内环顾一周,说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简陋点倒是不算什么,她在如云观的小院环境比这还有些不如,主要是干净就好。 她点燃火折子,将屋里的烛灯全部点燃,房间这才显得亮堂起来。 有了温暖的灯光,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劳累了一天,可算有了歇脚的地方。 “也没给家里去个信,不知爷爷担心成什么样子了。”赵清遥随手拉了个凳子坐着,长叹口气道。 李泽岳则第一时间就扑向了那座大床,舒舒服服地仰面朝上,嘴里说道:“我估摸着他见你迟迟不回家,得以为我们今天在如云观住下了,明日才能回去,那老头最会自己安慰自己。” 赵清遥气哼哼地解下月华,扔向李泽岳:“你好意思说,陪你出来一趟累个半死,一天尽遭罪了。” “你要跟了我,以后遭罪还早着呢,早点适应才好。”李泽岳躲开月华的袭击,一如既往地嬉笑道。 闻言,赵清遥突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李泽岳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向赵清遥。 “你咋了?” “无事。”赵清遥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泽岳挠了挠脑袋。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驿卒的喊声:“客人,晚饭给您送来了。” 李泽岳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院门走去,接过驿卒手里的饭盒。 “开饭咯。” 走进屋内,他笑呵呵地打开盖子,把丰盛地饭菜一个个端了出来。 估计是赵清遥的银子起了作用,驿站的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还有好几个馒头,足够他们两人吃饱。 她早就感觉有些饿了,拿起筷子正想动手,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心地看着李泽岳,说道:“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李泽岳一脸无语:“得下多重的毒才能毒翻您啊?” “差不多对付观云境的剂量吧。”赵清遥一本正经道。 她修行的是云心真人传授的道家正统功法,纯正无比的真气天生对毒素有克制作用,一般的毒药根本就对她无效。 “那你还担心什么,谁家对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公子小姐下能够毒翻观云境的毒药啊。”李泽岳无奈地抚着额头道。 “好吧。”赵清遥听着确实有些道理,这才开始动筷。 她一边吃着,一边看向李泽岳:“你怎么不吃啊?” “你先吃,确定真没毒了我再吃。”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 “你这个混蛋。” 赵清遥放下筷子,再一次怒气冲冲地伸手掐向李泽岳。 李泽岳躲避着赵清遥的攻击,求饶道:“错了错了,我吃还不行吗。” “哼。” 说说笑笑中,两人很快就解决了这顿晚餐。 饭菜里自然是没有毒的,他们还没有倒霉到出门住个驿站都被人下毒的地步。 两人吃完饭,歇息了一阵,又向驿卒讨要来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 “啊——” “爽——” 李泽岳坐在床边,一脸舒坦地把脚放进盛满热水的脚盆里,嘴里忍不住呻吟道。 从早上出门开始,他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用热水烫烫劳累了一天的脚,当真是酸爽无比。 他转过头,看向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的赵清遥,问道:“你也累一天了,要不要也烫一下?” 赵清遥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李泽岳那热水中烫的通红的脚掌,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不依不饶道:“烫一下吧,真的很舒服。” “不要。”赵清遥再次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废话,小姑娘的脚是你能随便看的吗?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李泽岳依旧没有放弃,并且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你是不是怕自己的脚很臭,脱了袜子味道就出来了?” “?” “李泽岳,你又想死了?” 赵清遥眼神一下变得冰冷起来,刚刚调息的真气汇集在了指尖。 “对不起我错了。” 察觉到赵清遥的怒意,李泽岳立刻改口道。 第75章 最狗血的剧情 最终,赵清遥还是提着水桶去了侧厢房。 人家小姑娘自然是爱干净的,根本用不着那家伙多说。 看着赵清遥提着水桶走出房间的背影,李泽岳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当着面洗个脚嘛,都什么关系了,用得着那么害羞么? “封建糟粕害人不浅啊。” 这个封建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如此摇头道。 过了一会,洗漱完的赵清遥就回到了房间,目光扫了坐在床上装作正在认真运功修行的李泽岳一眼,道: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说什么?” 李泽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诧异地睁开双眼,疑惑道:“我上哪去?” “去侧厢房啊。”赵清遥理所应当地说道。 李泽岳瞬间不干了,愤愤道:“为什么要我睡侧厢房,你为什么不去?” “那个房间太小了,我不喜欢。” “那我也不去。”李泽岳眼珠子一转,嘿嘿道:“要不然咱俩在一个房间凑合一夜得了。” 赵清遥眼睛一瞪,双手环胸向后撤了一步,嘴里骂道:“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 李泽岳无奈道:“我们这次出门一个护卫都没带,此地荒郊野岭,我这不是怕遇到危险吗,我们在一个房间睡,遇到事情也能来得及照应。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赵清遥想了想,道:“那你打地铺。” “不行!”李泽岳毅然拒绝道。 “你看,露馅儿了吧,你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赵清遥目露凶光,咬牙道。 “不是,姑奶奶,这才是初春,天儿这么冷,我睡地上你这不是想冻死我嘛?” 李泽岳摊着手,努力解释着。 他跳下床,双手按住赵清遥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床边坐着,劝道:“我保证,今天晚上绝对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躺在床上睡觉,行吧。” “扑哧。”李泽岳脖颈间的吊坠红光微亮,心底传来青丘的嗤笑声。 “别捣乱,忙正事呢。”李泽岳忙将魂力沉入吊坠中,说道。 赵清遥犹豫片刻,虽然知道这人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但他说的倒是也没错,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确实也更安全些。 “江湖险恶,小心些总没错。” 赵清遥自己劝自己道。 于是,她便勉强点了点脑袋,同意道:“那好吧,一起睡也可以,但你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手剁下来。” “放心吧。” 李泽岳完全没把她最后的矜持当回事,扒下身上的道袍就往被窝里钻去。 赵清遥见状,一下挑起了眉毛:“你脱衣服作甚?” 李泽岳愣了:“你睡觉不脱衣服?” “我才不脱,也不知道这被子干不干净。” 赵清遥拍了拍床上白花花的棉被,将其推到一边,拿起了挂在衣架上的狐裘。 “我今晚盖这个。” 说着,赵清遥爬上大床,斜靠在床头,将大红狐裘摊开盖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慢慢躺了下来。 李泽岳想了想,运起功力,横推一掌,掌风直接将餐桌上的烛灯吹灭。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了赵清遥身旁床头桌上的烛台在盈盈燃烧着。 赵清遥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阖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李泽岳将身子翻到面对赵清遥的方向,没话找话道。 看着此时正与自己躺在同一个床上,距离如此之近的青梅竹马,李泽岳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 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赵清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昨晚可能也是这么睡的,但是他昏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算。 赵清遥仰面朝上,没开口说话,只是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嗅着少女发丝的香气,裹着被子的身体不由得又向她靠了靠。 “昨天晚上我喝的确实有些多了……” “闭嘴,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用说了。”赵清遥开口打断了他。 李泽岳自然不会让赵清遥这般把昨夜的事一笔带过,他慢慢回忆道: “不不不,我记得的。昨天晚上我突然闯进你房间,然后我们……” “李泽岳!” 赵清遥突然翻了个身子,面朝李泽岳的方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昏暗的烛光下,李泽岳发现赵清遥的脸蛋有些微微泛红。 “清遥这是……害羞了?” 李泽岳惊奇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仔细打量着面前姑娘的俏脸。 认识这么多年来,赵清遥在他面前露出这番姿态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些年,在自己长期不要脸的攻势下,赵清遥早就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态。 这次赵清遥在他面前猛的表现出这种情态,还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弱的火苗摇曳着,昏暗的房间中,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微风呼呼吹着,冰冷的寒意却不能透进温暖的房间分毫。 大床上,两双明亮的眸子对视着,彼此都能感受到面前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情意。 “那个……昨天喝多了忘了是什么感觉,今天要不再来一次?”李泽岳轻声道。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保证今晚什么都不做吗?” “亲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李泽岳厚着脸皮道。 赵清遥也不知听没听懂,没再说话,依旧用那双好看的凤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李泽岳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心脏扑腾扑腾地快速跳跃着。 这可是清醒状态下,不是昨天醉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他悄悄抬起脸颊,向那张俏脸慢慢靠近着。 赵清遥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鼻息也渐渐重了起来。 近了……近了。 “哒。” 一声轻响在屋外小院中响起,似是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 有人潜进来了。 赵清遥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起身看向屋外。 “卧槽!” 李泽岳目眦尽裂,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说和电视剧中最狗血的剧情还是发生在了他身上。 就差一点啊! “踏马的,老子砍死他。” 李泽岳愤怒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从桌子上提着十三衙门制式长刀就往外冲去。 “哎。” 赵清遥冲李泽岳招了招手,见他头都不回就往外跑,只能无奈地抽出月华,跟着他走了出去。 第76章 韩资 韩资是一个贼。 当然了,他不是普通的贼,是个有传承的贼。 一年前,他拜别师傅,毅然踏上江湖,准备开启自己波澜壮阔的“盗圣”人生。 身为一个志向远大的贼,他从未把目标定在小门小户上,他认为“盗亦有道”。 要偷,就偷大的。 于是,他把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天下铸剑圣地的“藏雨剑庄”。 听说藏雨剑庄名剑无数,他就准备偷出一把来,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名头。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翻过剑庄高高的围墙,靠近了陆老宗师的剑库。 然后,他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的挫折。 当他见到大半夜不睡觉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的陆老宗师的那一刻, 两个人同时做贼心虚一般地被彼此吓了一大跳。 这也是韩资到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完全是陆老宗师以为来人是庄子上的自家人,生怕自己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被发现,下意识转身去藏酒,这才给了韩资那一丝逃生的机会。 当然,能在反应过来的陆老宗师的追击下成功逃脱,这又是一番惊险的历程,此处暂且不表。 总之,死里脱险的韩资一路向北行去,路上倒也做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终于,他来到了燕州。 说到燕州,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一个家族。 一个飞出了凤凰的家族。 夏家。 听闻燕州夏家诗书传家,武风更盛,老家主乃是乱世中的江湖泰斗,他老人家的儿子、如今当家人更是武评上有名的大宗师,韩资便又动了心思。 如此家学渊源的世家,岂不是有顶级的武功秘籍? 于是,韩资又出手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夏家的大宅。 然后,他就碰见了月下修行的夏家当代家主,大宁朝的国舅,夏淳。 他至今忘不了夏淳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夏淳移开了目光,没搭理这江湖杂鱼,他才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夏家。 这下,韩资终于老实了,再也不去打那些名门望族的主意,放弃了自己“一炮而红”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偷些路上遇到的为富不仁的地主,自己吃饱后把剩下的银子分给穷苦人家,倒也落了些好听的名声。 就这般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年,直到那一日,他进了京城,听说了相国寺僧人全部被押入大牢的消息,他又动了心思。 “寺里,会不会有高僧留下的佛门秘籍?” 就这样,还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大相国寺。 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能逃脱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值守的那名将领叫做吴魏,是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将,骁勇善战,功勋百转。 他引以为傲的轻功确实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可那名将军一拳轰碎了三面墙壁,让他根本无所遁形,最终被金吾卫层层包围。 他被押入了大牢,还好……不是采律官的天牢或者十三衙门的诏狱,只是京兆府的普通牢房。 或许,那名吴将军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贼。 这也同样给了他越狱的机会。 今天,他韩资终于逮到了个机会,偷偷撬开了京兆府大牢那毫无技术含量的门锁,从牢里逃了出来,又在城门关闭之前,溜出了京城。 在路上他随便找人顺了二两银子,住进了官道旁的一家驿站的偏僻的小院里。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女,住进了他的隔壁。 “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菜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门体验生活的,还学江湖人佩刀佩剑。 哼,本盗圣今日就给你们上一课。” 韩资如此想。 正好他赶路需要盘缠,就向这对一看就是大款的少爷小姐“借”些吧。 他其实在墙头上蹲了有一会了,生怕里面那对年轻人正在亲热,自己撞见了也挺尴尬的。 他又蹲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便直接跳下了墙头,进入了这对年轻男女的院内。 这同样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韩资的轻功其实很好,不然也不能屡屡在那几位宗师手中逃脱。 但他从心底就没觉得屋内那对年轻人是什么高手,也就没有收敛脚步声。 直到他看见一个只穿着白色单衣,手提长刀从屋里冲出来的年轻人。 他气势汹汹,眼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怒火。 “让你坏老子好事,你看老子今天砍不死你!” 韩资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埋伏了,可听清那少年的话,感觉好像也不是那样。 坏你好事? 不是,我怎么你了? 韩资纳闷地想着,又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他就没准备再继续下去。 他是小偷,不是强盗。 那少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打算,恶狠狠地拔刀出鞘,嘴角带着狞笑道:“想跑?” 说着,就朝着自己狂奔过来。 韩资无奈,只得拔出腰间匕首,准备迎战。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女,冲那少年喊道:“别杀人。” “知道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韩资。 如同一名观察着猎物的猎人。 “你们是真没把我韩盗圣放在眼里啊。” 韩资被这对年轻人轻蔑的态度气笑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八品高手,对付这两个小年轻,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反手握刀,直直向那少年冲去。 “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天下之大了,小子。” 韩资身形快如一缕轻烟,瞬间消失在少年眼前。 “左边。” 青丘慵懒的嗓音回荡在少年耳边。 少年言听计从,前腿微屈止住冲势,右手持刀猛然转身,狠狠划向左侧的空气。 “铿——” 下一秒,韩资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少年左侧,用匕首挡住了挥来的一刀。 “?” 韩资一愣,不是我在偷袭你吗? 少年没留给韩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脚向他的小腹踹去。 韩资脚尖轻点,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后面。” 青丘继续提醒道。 少年身形翻转,右脚横挪,一刀再挥身后。 “铿——” 匕首再度挡住了这一刀的攻势。 这一刀势大力沉,震得韩资握着匕首的虎口发麻,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他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一次可能是偶然,但有第二次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第77章 盗门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盗圣一脉凭身法纵横天下,一年前就连陆老宗师都在自己的身法下跟丢了踪迹,为什么这个少年却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动作? 李泽岳紧握着手中横刀,早已平息了自身情绪,警惕地盯着眼前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 通过先前的两刀,他也试出了眼前之人的深浅,身法虽然精妙,但力量不足。有青丘在,应付起来并不麻烦。 “用帮忙吗?” 赵清遥站在屋门口,手里提着的月华已然出鞘。 她一直观察着刚刚的战斗,那蒙面贼人的身法实在诡异,连她都无法看清。 显然,对方绝非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对手。 “不用,你歇着吧。”李泽岳头也不回地说道。 韩资看了眼手持月华的赵清遥,剑身流光内敛,却让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四散的剑气。 “又是一个高手。” 韩资暗暗咬了咬牙,今夜的运气怎么如此差呢。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李泽岳见这贼人站在原地久不动弹,知道他准备转入守势,想要寻找能一举重伤自己的破绽,便主动发起了进攻。 他一步迈出,右腿猛然发力,依旧发挥着肉身强悍的优势,平举横刀,悍然挥出。 尖锐破空声响起,横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到了韩资面前。 精钢淬炼的十三衙门制式横刀锋锐无比,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挥向韩资的脑袋。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他面门的前一刻,韩资身子一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接着后腿蹬地,正手握刀,钻进了李泽岳挥刀的空荡,直向他胸口刺去。 匕首寒光闪烁,刀刃微紫,显然在刀身上淬了毒。 然而,李泽岳并未因此动容,在听到青丘提示的那一刻,他便轻挪了脚步,借着挥刀的惯性,身体翻转一圈,同时右臂成肘,靠着翻转的力量狠狠砸到韩资的脑袋上。 “砰——” 韩资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天空中飞翔。 紧接着,他就狠狠地砸在了小院的墙壁上。 “卧……槽。” 李泽岳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闪身紧跟着出现在他面前,又是一脚直踹到他的小腹。 “哇——” 韩资一口鲜血吐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到地上。 李泽岳一脚将其手中的匕首踢到一边,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死死按在墙上。 “真以为小爷说要弄死你是跟你开玩笑呢。” 在韩资模糊的视线中,他眼前的少年笑容狰狞,在少年那漆黑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摇曳着九条滔天巨尾的狐狸,端坐在无边血海中,扬起了嗜血的笑意。 “李泽岳。” 赵清遥走了过来,拍了拍他那条掐着韩资脖颈的手臂。 李泽岳这才轻哼一声,松开了手掌。 韩资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双手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着。 “你是什么人?” 李泽岳蹲在地上,一把扯下韩资的面巾,冷冷地问道。 面巾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看其面貌,很难将其与刚才那个身法诡谲的贼人联系到一起。 韩资从窒息中缓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他看着眼前面色冷漠的少年,以及站在身旁手持长剑正对自己脖颈的少女,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栽了。 “我叫韩资,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韩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再反抗的意思。 李泽岳摇了摇头,看向赵清遥道:“去屋里把我令牌拿出来。” 赵清遥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能有如此身法,你骗鬼呢。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派你来的,都有什么目的,同伙在哪里,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李泽岳接过赵清遥从房间中拿出的令牌,在韩资面前晃了晃,让他能清晰地看见令牌正面的“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你若是此时不说,明日回京进了诏狱,你可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韩资看清了令牌,一脸欲哭无泪,拥有如此实力的年轻人,一定是十三衙门里的重要人物,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他刚从京兆府的牢里出来,可是不想再进监狱了,更何况十三衙门诏狱比京兆府大牢森严何止十倍,这要是进去,可就别想出来了。 “我真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啊,身法是我师傅教的,可我现在已经出来闯荡江湖,跟门派没有关系了。 我来这里真就是一个巧合,你是十三衙门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前些日子金吾卫抓了个潜入相国寺的小偷,那就是我啊,我今天刚跑出来,想着再偷些过路的盘缠,就一下遇到你们了,真的啊。” 韩资费力地解释道。 李泽岳回想了一下,他确实对溜进相国寺的小偷有些印象,他记得那小偷被金吾卫当场逮捕,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就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能从大牢中越狱倒也有可能。 毕竟一个关押寻常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罪犯的大牢,想要关住一个八品高手,完全是痴人说梦。 但……这又怎么会那么巧呢,刚好遇到借宿在此的他们二人? 李泽岳皱着眉头,分析着此事的真伪以及这件事情背后的可能性。 “你师傅是谁,门派叫什么名字?”李泽岳再次问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本派名为盗门,师傅是……是祁万化。” 赵清遥刚听到那人门派叫“道门”时,眼睛一瞪,紧接着却又听到“祁万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盗门”。 祁万化这个名字她和李泽岳都不陌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当代盗圣,人称“掌法通玄,身法第一”的大宗师。 李泽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韩资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一分盗圣嫡传的影子。 “身法倒是能说得过去。”李泽岳喃喃道:“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想搞点银子,然后就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没错没错。”韩资忙不迭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赵清遥一眼,她也眨着眼睛,没从这家伙话里挑出什么明显的漏洞。 第78章 回京 “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今日都不能放你离开。”李泽岳谨慎地找了根绳子,将这小偷的手牢牢缚了起来。 韩资挣扎着,无奈道:“别啊大人,咱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都是混江湖的,给个面子。” 赵清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的脸皮跟李泽岳有得一拼。 李泽岳扇了韩资脑袋一巴掌:“谁跟你有缘分,老子出来住个店都是人小姑娘掏钱,你还偷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可恨。” “大人,您就说我这眼力好不好吧,打眼一看你们这穿着,这气质,一看就是京里的贵人,就想着向你们借点,我这也没想到你实力那么厉害不是?” 李泽岳将他提遛到侧厢房里,嘴里冷冷道:“那是,我们若不是还有几分功夫,岂不是要直接被你劫完财再劫色啊。” 韩资一听这话,一下不乐意了,抻着脖子嚷嚷道:“大人此言差矣,我韩资行走江湖,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从门派一路走到京城,一路劫富济贫,毫无亏心事,你说这话是对我的羞辱!” “哟呵。” 李泽岳乐了,把他捆到床边,好奇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有原则的贼了?” “那是当然。”韩资一脸牛气哄哄道:“盗亦有道,做盗贼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做名满天下的大盗更是如此,跟你说不明白。” “行了别吹了,等明天到了诏狱,你好好跟吴牢头说去吧,他一定很喜欢听你这满嘴的学问。” 李泽岳将其双手与大床牢牢绑好,赵清遥上前在韩资身上又点了几下,让其一下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你就在这好好歇上一夜吧,明天一早就带你回京。” 说罢,李泽岳笑呵呵地一掌拍下,直接将其打晕过去。 “这家伙倒是有趣的很。” 李泽岳又看了韩资一眼,关上了侧厢房的门。 赵清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一天过的可真不清净。” “谁说不是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走进正屋,把武器放在床头位置,重新躺回了大床上。 “怎么样,我就说今夜会有危险吧。”他双手叠放在脑后,眼睛看着房梁,笑着吹嘘道。 “是是,你多厉害。” 赵清遥没搭理他,铺着狐裘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还回放着李泽岳一脸狰狞掐住韩资脖子的画面。 李泽岳杀人,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们遇上过不少意外情况,他们也都亲自动手过。 让她心情有些不对的是,李泽岳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嗜血的渴望。 那有些不像他,更像是一头渴望杀戮的凶兽。 赵清遥侧过身去,背对着身旁的少年。 “怎么了?” 李泽岳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轻声问道。 良久,赵清遥才开口道:“你是李泽岳吗?” 此言一出,李泽岳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有一种最大的秘密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 哦,赵清遥从小认识的就是他,原身消失之前都没跟赵清遥见过面,这才放下心来。 “那她说的什么意思?” 既然从小与她有那么多羁绊的就是他本人,那她这句指的是什么? 我还是不是我? 李泽岳有些好笑。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李泽岳啊。” 赵清遥微微叹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忽的,她感觉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臂膀将她牢牢抱住,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呼吸不断吹在她脖颈发间,让她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你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是我。” 李泽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让她感觉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和少年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 “睡觉吧。” 赵清遥同样轻声道。 李泽岳嗅了嗅她的发丝,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 清晨,将官袍穿戴整齐的李泽岳再一次恢复了他那天下第一神捕的风头,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抱着清遥睡觉就是舒服,没亲到就没亲到吧,抱着睡一晚也不亏。 天知道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怀里抱着赵清遥时的他心里是多么的满足。 叫驿卒送来了早餐和热水,让赵清遥先吃着,他跑到侧厢房看昨晚那小贼还在不在。 推开房门,李泽岳就看到韩资睁着两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快,快,我快憋不住了。” 一见到李泽岳,韩资便急切地说道。 “……” 小院是有茅厕的,李泽岳给他松开手上绳子,一脸无奈地守在茅厕外面。 方便好的韩资也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别绑了,昨晚那姑娘给我全身经脉都封住,我想跑也跑不了。”韩资耸肩道。 闻言,李泽岳也就没再继续多此一举。 带着韩资走进主屋,赵清遥见他手上绳子没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擦了擦嘴,又极为保险地往他身上点了几下。 吃完早餐,两人找驿卒牵过那两匹高头大马,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赵清遥自己骑一匹,李泽岳和韩资共乘一匹。 没走多久,他们便踏进了京城的城门。 在看到城门司官兵的那一刻,李泽岳才真正放下心来,驿站到京城的路途虽不远,但他真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赵清遥回家了,她这次出去一天一夜,一个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家里多么担心呢。 李泽岳没有回府,带着韩资径直去了十三衙门。 “总督大人。” 走进衙门威严的大门,黑衣黑袍的官差们纷纷拱手见礼。 李泽岳一一颔首回应,向千秋楼走去。 踏上顶层,刘洋手里正抱着一摞文档,站在他的茶桌旁整理着。 “总督大人,您回来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文书还是很负责的。 “昨日有些事情出城了一趟,衙门没什么事吧。” 刘洋上前端起茶壶,嘴里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张主事上来找过您一趟,见您没在就离开了。” “行,你去把张旭喊上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是。” 刘洋离开后,韩资才瞪着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李泽岳,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十三衙门的总督?” 李泽岳坦然坐在千秋楼顶层的软榻上,轻轻饮了口刘洋刚刚泡好的香茗,含蓄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像吗?” 第79章 自律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 韩资口中喃喃道。 李泽岳担任十三衙门总督的时候韩资已经进大牢了,因此他并没听说过十三衙门有了新主人这件事情。 韩资再次打量了一番李泽岳的面容,撑死了二十岁,看其饮茶拿捏的那番做作姿态,必然是自小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 废话,家里没有背景,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就担任正二品大员? 对啊,这可是正二品。 “正二品啊。” 韩资浑身犹如一条电流经过,仿佛一下想通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世家大族能把自家如此年轻后辈安排上正二品官职? 更何况,是统管江湖要案的实权衙门。 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家了吧。 “还未曾问,大……大人尊姓大名?”韩资拱了拱手,战战兢兢问道。 “我叫李泽岳。” 斜靠在软榻上的少年微笑道。 韩资深深吸一口气。 “姓李啊。” 李泽岳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韩资,既然他能有此问,想必也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偷东西偷到我头上,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了吧,一会老老实实去诏狱,你这牢坐的不亏。” 韩资黯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这罪名,往大了说就是潜入皇子府邸意图不轨,别管你一开始是想干什么,你就说你拿没拿刀对着二殿下吧。 如果这位真的想追究,砍了自己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江湖青年,那么快就要陨落了。 唉。 李泽岳没去管在那里自哀自怨的韩资,低头开始翻阅起来刘洋送来的文书。 大多是京畿之地哪里又出了难缠的案子,当地衙门解决不了,需要十三衙门派捕头去追查这一类的琐事。 他还发现压在下面的一张去年一年的财务报表,十三衙门那么多人手要给的俸禄费用,加上办案需要的经费,线人费,佩刀短弩等武器修缮费用,零零散散加起来竟超过了十万两。 李泽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原本还嫌十三衙门的制服不够好看,想安排出来飞鱼服呢,看来这件事得往后稍稍了。 他正低头思考着,听到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张旭那长长的胡子就出现在了李泽岳眼前。 “你来了,快坐。” 李泽岳笑呵呵地招呼道。 “总督大人。” 张旭朝李泽岳拱了拱手,也没客气,坐在了茶桌旁边。 李泽岳掂起茶壶,主动给张旭倒了杯茶。 张旭忙起身接过。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消息已经派人传下去了,想必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成果。” 张旭看了眼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韩资,李泽岳没向他介绍,不知是什么底细,他也没敢在这人面前把话说得太明白。 “嗯。”李泽岳点了点头,接着道:“我昨日去了一趟齐云山。” 闻言,张旭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马上明白过来。 齐云山有谁在啊? 他想起李泽岳曾说过的,由他来解决谁去抗衡董平的问题,若是齐云山那位出手,这问题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嘛。 张旭一脸惊喜,探寻地看向自家总督。 李泽岳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大局可定。” 张旭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下手掌。 李泽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万事还是要小心,他们反应过来后定会有反制措施,春闱还有七天就要开始了,在此期间京城绝对不能出乱子。” “下官明白。”张旭再次拱了拱手。 “对了,这位叫韩资,自称是盗圣嫡传,昨日潜进了我在京外驿站住的院子,被我抓了回来。 你一会派人交给吴牢头,就说这小子一肚子都是货,让他好好审问审问。” 张旭这才面带惊奇地好好打量了韩资一番,盗圣的徒弟,稀罕物件,这可不多见。 “大人,我给你说的全都是实话,真没骗你啊。”韩资一脸无奈地说道。 李泽岳笑呵呵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巧了,不好好审审,我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你当真没什么隐藏身份或目的,那就老老实实地给吴牢头吐出来些对我们衙门有价值的东西,兴许还能戴罪立功,让我放你一马呢。” 说罢,李泽岳拍了拍手:“行了,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张旭,带他走吧。” “是。” 张旭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根专门捆绑用的绳子,捆上了韩资的双手。 两人临下楼时,李泽岳看了韩资一眼,又对张旭点了点头。 张旭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来,自己捆着的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总督大人都不舍得对他下狠劲审问。 “那就让老吴好好吓吓他吧,看看能不能由衙门所用。 当小偷,实在是浪费了。” 张旭心里如此道。 …… 衙门里一天无事,天色渐晚时,李泽岳骑着大马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人啊,憋久了就是不行,他现在看身下的大马都眉清目秀的。 “别搞啊。” 站在前往玉河和回府的路口,李泽岳艰难地纠结着。 去春归楼,意味着自己又将迎来一个美好无比的夜晚。 回府,意味着自己还得搂着美貌的丫鬟硬生生憋上一夜。 想起晓儿那双纯净的眼睛,李泽岳是真不忍心对她下手。 “想什么呢,想去找那小狐狸就去啊,做事怎么犹犹豫豫的。”青丘在心底鼓动道。 “不行。” 李泽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回府的方向。 “不能总是被青丘牵着鼻子走。” 李泽岳罕见地狠了狠心,回家忙自己的正事。 他想起了昨日在回京路上自己忘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大鹏商号的王掌柜还等着自己呢。 这是他经营自己势力的一块重要版图,这可不能耽误。 踏马回到府中,依旧是一片安宁的氛围。 把从太傅府顺来的马扔给下人,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后院。 “殿下,你回来了?” 天色将暗,晓儿正给房间点着烛台,看见李泽岳走了进来,一脸惊喜道。 刚刚决定自律的李泽岳十分自然地伸手搂住了晓儿柔软的身体,亲昵道: “想没想我?” —————— 兄弟们,本书马上就要开始多书名测试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名建议也可以在评论区里提一提。 那个,大家之前在书评章评里的意见我都挨个去看了,等写完这段小高潮吧,我再开个单章和兄弟们好好聊聊关于本书的情节和故事发展,也会回答大家的一些问题。 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支持,长刀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先就这样,下次再好好给你们聊。 还有, 我不短。 第80章 天下第一名酒 晓儿羞怯地趴在李泽岳怀里,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 “殿下这两日去哪了?” 晓儿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用手抚摸着晓儿的脸颊,捏了捏她的俏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晓儿俏脸有些发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想了。” 李泽岳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回答晓儿的问题:“我跟清遥去了齐云山一趟,有些事情找云心真人。” “哦。”晓儿应了一声,她问这问题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李泽岳两天两夜没回家,她难免有些好奇。 殿下能把这两日办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又跟晓儿亲昵了一阵,李泽岳这才脱下身上厚厚的大氅,坐在凳子上歇息。 “对了,小四呢,他在不在府上?” 晓儿放下点灯的烛台,转身走到房间门口道:“应当是在的,我去叫他。” 不一会,眯眯眼的乔四就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 李泽岳点点头道:“前天夜里我让那王寅跟你回到府上等我,那天晚上正好我有些事没回来。 这样,你知道王寅的住处吗,派人去把他叫来,事情还没给他商量呢。” 乔四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殿下,自那日后王掌柜并未离开,小的自作主张,这两日一直让他住在我院子里,等待殿下回府。” “好家伙。” 李泽岳愣了下,随即道:“那正好,去把他请过来吧,正好晚饭也快做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坐下来喝点。” “是。”乔四笑了笑,转身去院子里叫王寅。 李泽岳又看向晓儿:“你派人去酒窖里拿两瓶茅台出来。” “啊,两瓶?”晓儿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摆了摆手:“我有分寸的,你快去吧,再去催催厨房的菜。” “知道了。” 一切吩咐妥当后,李泽岳才脱下一身紧巴巴的官服,只着一件单衣,又披上一层宽松的白袍,这才长舒口气。 “还是穿大袍子舒服啊。” 清遥的道袍也很舒服,可惜被她要走了,没能顺回来。 李泽岳遗憾地想着。 没过多久,乔四带着王寅走了进来。 “王寅见过二殿下。” 这位胖胖的大商贾恭敬地俯身一礼。 “王掌柜请起,既然在王府上住过,那便是我王府的自己人了,以后不必那么客气。”李泽岳双手虚抬,开玩笑道。 王寅脸上带着拘谨的笑意,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擅自在府上过夜,还未向殿下请罪。” 李泽岳大气地挥了挥手:“无妨,有小四为你背书,出了什么事先砍他的脑袋。” 乔四站在一旁淡定地微微一笑。 王府明面上的主事人:李泽岳 实际上的主事人:乔四。 “都别站着了,坐吧。”李泽岳指了指凳子,示意他们随意落座。 王寅心里有些忐忑地坐在桌前,暗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这个珍贵的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事到临头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安的情绪,不管大鹏商号近些年发展的多么突飞猛进,可他终究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在这座恢弘的王府前,他始终是一个能够被一口吃下的肥肉。 来到这座王府是一场豪赌,赢了,自此他就正式与这位王爷搭上线,成为拥有皇家背景的男人。 输了,自己加上大鹏商号被吃的一点不剩,全都成为这座王府的养料。 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养料的,他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精美的晚膳很快被丫鬟们端了上来,晓儿也提着两个白瓷酒瓶,来到桌前。 随着晓儿纤手拧开酒瓶,浓厚的香气一下牢牢勾住了众人的鼻尖。 晓儿往杯子里倒满酒后,李泽岳端起一杯,放到王寅面前。 “这……”王寅面露震惊之色,连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如此名贵的酒水岂是我这卑贱商贾能享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香气浓郁的酒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宫廷藏酒不成? “坐下。”李泽岳笑吟吟地指了指王寅面前的酒杯,道:“尝尝。” 王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乖乖地坐到位置上,端起一整杯的琼浆玉液,放到嘴边小意地抿了一口。 李泽岳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见王寅失神地咂着嘴巴,不禁笑道:“这酒味道如何?” “此酒只应天上有。” 王寅叹了口气,满足地看了眼杯中酒水,似乎喝上这么一口,这辈子都值了。 李泽岳微笑着和乔四对视了一眼,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它以后就归你了。” “归我了?”王寅愣愣地看着那另一瓶尚未开封的酒水,推辞道:“殿下,小的受之有愧。”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以后的生产销售都委托给你了,由你全权负责。” 李泽岳摇晃着酒杯,用手指轻敲了两下杯壁。 “叮——” 清亮的脆响仿佛敲进了王寅的心里,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您、您是说,这种酒是可以量产的,并且您还要把销售权交给我?” 李泽岳点了点头:“没错,不仅仅是销售权,我还会交给你它的酿造方法,你去着手生产。怎么卖,用什么办法卖,我都不关心,我只要最后的分成。” 话音落下,房间内寂静一片。 看着骤然间低头开始沉思的王寅,李泽岳表示理解。 毕竟事发突然,一个合格的商人当然要仔细地权衡利弊。 在李泽岳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暴利的买卖,他自己是不能出面做商人的,只能借助成熟的销售渠道,找一个靠谱的代言人。 通过这款被他取名为茅台的酒水,既能赚钱,又能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商业势力,一举多得。 良久,王寅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泽岳,道: “殿下刚刚说小的是王府的自己人,小的其实可以帮殿下做些事的,大鹏商号可以无偿帮府上进行此酒的生产和销售……” “哎。”李泽岳抬了抬手,不悦道:“说了分成就是分成,大鹏商号又不是你自己的。” “殿下,是这样的。小的可以跟您保证,在大鹏商号手中,此酒必然会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同样的,此酒由我们大鹏商号销售,商号的名声也定然传遍天下,这么算来,其实还是我赚了。” 第81章 王寅的馅饼 一件好的产品能够带火一个品牌,李泽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拒绝了王寅的要求。 大鹏商号有自己的产业,茅台一旦见世,必然会挤占其各个商铺和销售渠道,很快就会成为其商号的主打商品,若是大鹏商号不能从中取得利润,那他们玩什么去? 做生意嘛,自然是合作共赢才好。 “我拿个主意,分成就五五分,咱一人一半。”李泽岳极为阔气地挥了挥手。 乔四猛然瞪大了眼睛。 就连站在一旁的晓儿呼吸都微微一滞。 王寅更是吓得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没趴在地上给李泽岳磕头。 “殿下,知道您替小的着想,但您也不能这么吓小的啊,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王寅苦笑着说道:“小的何德何能占这五成利润啊。” 李泽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依小的看,府上占九成五,大鹏商会占上半成就足够了。” “王寅,老子把你叫来吃饭,你诚心耍老子是不是?” 李泽岳一摔筷子,眉头一皱,像是一头尊严受到挑衅的雄狮,恶狠狠地看向王寅,这就要开始发火。 王寅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真的啊。小的就刚刚喝上那一口,就已经预想到它若是开始售卖是怎样的辉煌前景。 说是半成,它可当真是一笔巨资,给小的半成小的都嫌烫手。 这酒本就是殿下酿的,小的就负责卖出去,真当不起再多了,还请殿下体谅体谅小的吧。” 乔四微微咳嗽一声,朝李泽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寅的说法。 “还是殿下刚刚说的那句话,殿下说小的往后是府上的自己人,那小的的钱往后就是殿下的钱,殿下给我那么多分成,也无非是把府上的钱换个地方放而已,实在是没那个必要啊殿下。” 王寅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他来见李泽岳之前,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偏偏就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 可这块馅饼是一个皇子扔给你的,你接还是不接呢? 王寅决定,把自己浑身这三百斤肥肉烙成一块更大的馅饼,给他扔回去。 他刚刚说的倒是实话,茅台这款产品拥有的市场潜力是不可估量的,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它所能带来的利润将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不管现在殿下所说的给自己五成利润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废话,现在谈合作的时候笑呵呵的,后来他若是见了利润如此之大,反悔了怎么办。 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人家说给你,你还真要啊? 所以,还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把立场摆明白。 我反正怎么着都是你的人,赚的钱都是你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就这一条烂命都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人家要的不就是这吗? “行行行,你赶紧起来。”李泽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一九分,你一我九,什么都别说了,那半成就当是我给商号的发展资金,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王寅闻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事情先就这样定下来,具体的事情你跟小四商量,让他明天带你去城里的作坊看看,学学酿酒的流程,我那作坊很小,想要真正的量产还得日后你来想办法。” “是,小的明白了。”王寅恭谨道。 李泽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来,喝酒。” …… 这一夜,李泽岳又喝了个天昏地暗。 喝到最后,两斤酒根本不够,李泽岳非得扯着晓儿让她再去取来一瓶,打开后也没怎么喝,扔在了那里。 主要是王寅第一次喝高度酒,没喝几两就不行了,最后还是李泽岳和乔四进行的决斗。 乔四也很快败在了李泽岳的手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叫下人来把他们扶了回去,李泽岳醉醺醺地被晓儿扶着上了床,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倒头就睡着了。 这才是李泽岳今夜喝那么多酒的目的,喝多了就睡觉,青丘想作妖都没办法。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李泽岳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靠在床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头疼欲裂的他捂着脑袋倒吸着凉气。 “晓儿~”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叫道。 “来了来了,怎么了殿下?” 晓儿匆匆跑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套靛青色的小裙,上身裹了个莹白小袄,纯净之外更显几分俏丽。 “快,我快头疼死了,快想想办法。” 李泽岳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晓儿“哦哦”两声,连忙向屋外跑去。 没多大会,她就端回了一碗醒酒汤。 “快喝吧殿下,这里面加了草药,止痛的。” 晓儿又拿过杯子放在一旁,往里边倒了一半刚烧好的热水,一半放凉的凉水,温温热热正好下口。 李泽岳一脸苦涩地喝下醒酒汤,又拿起杯子一口饮尽清水,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再也不喝酒了。”李泽岳揉着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晓儿轻轻哼了两声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过来给我揉揉。”李泽岳瞥了晓儿一眼,对她拆自己的台很不满意,冲她招了招手。 晓儿叹了口气,只好脱下鞋子爬上床去。 她跪坐在一旁,慢慢把李泽岳的脑袋抱起,放到她的大腿上,然后伸出柔荑在他太阳穴上缓慢按压起来。 “嗯……”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膝枕上,只觉得被那冰凉的小手按过的地方疼痛全都消失了。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感觉头痛的感觉变轻了,李泽岳才开口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刚刚十三衙门有人来找了你一趟,说是你的文书,好像是叫刘洋。知道你昨夜喝多了酒,也没让我叫醒你,还在茶厅里等着。” 晓儿点了滴冷茶在手指上,轻轻按在李泽岳的眉心。 “刘洋啊,衙门应该出了什么事情。”李泽岳艰难坐起身来,叹息道: “当差就是不容易,把我官袍拿来,更衣吧。” 第82章 来自韩资的信息 蜀王府,茶厅。 刘洋穿着十三衙门制式黑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茶厅门口站着一个王府的俏丽丫鬟,静静侍立着,随时准备招呼客人的需求。 刘洋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功夫,眼睛四处在茶厅中打量着。 精美的屏风,珍稀的楠木,名贵的字画,还有手中一看就出自名窑的茶具,无一不让他暗暗咂舌。 “这就是王府啊。” 刘洋细细品味着舌尖的茶水,香郁清透,来自临安的烟雨茶香几乎就要从杯中满溢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官服,他知道,若是没有这身衣服,此生都没有踏入这座府邸的机会。 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刘洋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一个京城周边县里的少年,自幼打熬筋骨,熟读律法,费尽千辛万苦通过了刑部十三衙门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部十三衙门文书。 他本已经做好了此生就只能在那座衙门混混日子,做些枯燥的文档工作,就此度过余生的准备。 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在衙门门口拦下了一个少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门口那一拦,他成了衙门新任总督的专职文书,一下就变得位高权重起来。 也正是因此,他此时才能坐在王府专门接待客人的茶厅里,品着临安特供茶叶,享受着贵客的待遇。 “命运,当真变化无常啊。” 想着想着,刘洋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刚放下茶杯,就听到茶厅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刘洋立马站起身子,准备迎接他的顶头上司。 “下官见过大人。” 李泽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那位很负责任的秘书向他拱手施礼。 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刘洋不必多礼。 “你坐,在这等很久了吧。” 刘洋见李泽岳入座,他才重新坐了下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来了也没多长时间。” 李泽岳没继续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坐在刘洋旁边的位置上,接过丫鬟奉来的茶水,指了指刘洋道: “以后他再来府上,直接让他去后院找我,不必在这里等着。” “奴婢记下了。” 丫鬟盈盈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洋却愣了一愣,他知道总督大人如此安排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可他本来还挺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来着。 “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李泽岳扭头看向刘洋问道。 刘洋连忙收回自己的思绪,正色道:“大人,吴牢头的审讯结果出来了,通过那韩资的口供,我们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么说?” 刘洋整理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道:“依着张主事的提醒,吴牢头把他在审讯室吊了一夜,并没有对韩资进行非常手段的拷问,只是吓唬了吓唬他,用普通的方式问了问话。” 听到这里,李泽岳抬手打断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咱们衙门里的普通的审讯方式是指……” “不留后遗症地稍稍用刑。”刘洋面不改色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行吧,你接着说。” “是。据吴牢头所说,他认为这韩资并未撒谎,在驿站遇到殿下纯属巧合,并非人为安排。” 李泽岳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刘洋接着道:“确定韩资身上没有疑点后,吴牢头便开始打探起了他的人身经历,那小子除门派地址不肯老实交代外,其他的倒也说的清清楚楚, 我查阅了下资料,他入江湖以来的行走轨迹与各地送来京城备案的几起盗窃案时间地点都能对上,其中藏雨剑庄、燕州夏家都派人去衙门报过案,请求我们衙门派人搜寻追捕潜入他们府邸的小贼。” 李泽岳一脸不可思议,再次打断道:“等等,连藏雨剑庄和我姥爷家他都偷过?” 刘洋点点头:“不过每次都是什么都没偷出来就被打跑了。” “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的本事。” 李泽岳颇为佩服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还交代了一件我认为需要关注的事情。” 刘洋顿了顿,见李泽岳眼神探寻,接着道: “韩资说,在潜入太觉寺偷盗之前,他曾在京内一座黑市里转悠过,由于他曾被藏雨剑庄追杀,所以他对陆家的事情格外敏感。 据他所说,他那日在黑市里,见到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瑜和陆姑苏的消息。” “打探陆家兄妹二人的消息?” 李泽岳皱起眉头,面前立刻浮现起陆姑苏那温婉绝美的俏脸。 他没再犹豫,立刻起身道:“走,回衙门。” 刘洋没想到李泽岳对此事那么上心,紧跟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李泽岳没来得及喊黑子,牵上马就和刘洋直奔衙门。 一路上自然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千秋楼下。 “你去把韩资从牢里提出来,我得好好问问他此事。” “是。”刘洋匆匆向诏狱走去。 李泽岳把马匹交给千秋楼下的守卫,刚想走进门内,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李泽岳回过头,看见了正站在他身后,笑容恭谨的邓杰。 “哟,来了。” 邓杰上前拱了拱手道:“依殿下的吩咐,今日来衙门报到。” “行,跟我上去吧。” 李泽岳想了想,正好问问邓杰这两日陆家兄妹的情况。 走进千秋楼,官差们依旧忙碌着,李泽岳随手拽住一人,道:“去叫张旭和柳乱,让他们来顶层找我。” “是。” 被拉住的那家伙抬头一看李泽岳的模样,立刻把嘴里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安排好后,李泽岳带着邓杰走上了顶层。 “这两日在齐云山玩的怎么样?” 坐在精致的茶案前,李泽岳朝旁边的位置指了指,示意邓杰入座。 邓杰听话地坐了下来,回答道:“齐云山风景自是绝美,春日景色也别有一番韵味,我们在山上玩了两天,昨日傍晚方回。 看姑苏那模样,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再意犹未尽也不能也不能在山上再待下去了,春闱即将开始,总得让陆兄在府上好好温习几日吧。” 李泽岳笑道。 第83章 春闱前的安排 “是极,来到京城那么多天,也就在春闱跟前这几日陆兄才表现出了些紧迫感。这不,昨日回府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去,说是要好好闭关复习。” 邓杰似是想起了昨日陆瑜的神情,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李泽岳微微颔首:“陆兄不出门,那姑苏姑娘这几日也要在府里憋着咯?” “那倒没有,家母今日还带着姑苏出城踏青来着,说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总得好好转转看看才是。” 李泽岳眉头轻抬,随即又放了下去,没再继续陆家兄妹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转言道: “你今日入职之后,就要立刻参与工作,开始忙碌起来,招待陆家兄妹的事你可能就没时间做了,你要做好准备。” “是。” 邓杰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应道。 昨晚他父亲勇毅伯与他聊了很多,有很多都是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忌讳话。 这次来自二殿下的招揽,对邓杰、对勇毅伯府来说,不止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工作,更是一次站队,一次立场的选择。 这立场包括很多,比如在一些有心人眼里的……夺嫡之事。 这位在沙场厮杀了半生的悍将用自己半生的智慧,摆事实,举例子,为他的儿子把此事的优缺点全都分析了出来。 深夜月明,烛火摇曳, 勇毅伯爷最后还是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邓杰。 交给了这座伯府的继承人。 思索一夜后,邓杰在今天还是来到了这座衙门,来到了李泽岳面前。他终究,还是想靠自己搏出邓府的未来。 李泽岳和邓杰又说了会话,张旭和柳乱二人也来到了顶楼。 几日不见,柳乱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跟在张旭旁边,向李泽岳拱手施礼。 “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给你们商量一下。” 李泽岳招呼着两人入座,邓杰极有眼色地上前倒了两杯茶水。 乍见陌生面孔,张旭知道是李泽岳带来的人,伸手接过茶水,眼神又探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这是邓杰,七品武夫,家中世代从军,底子还不错。”李泽岳微笑着介绍道:“我准备让他到我们衙门做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张旭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邓杰一眼,连忙道:“既是大人挑选出来的人才,又是忠良之后,如此年轻人愿意为十三衙门出力,我们二人自是欢迎。” 他偷瞄了两眼李泽岳的脸色,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这位主子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要在衙门安插自己的心腹了。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人家毕竟是皇子,总归是要想办法把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在衙门里安插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手,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而自己这位支撑着衙门运转了十年的“元老派”,尽管在这些日子里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与支持,但显然仍然没有得到这位大人完全的信任。 来几个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倒不是什么坏事,只希望,衙门的水不要因此事浑起来吧。 张旭如此思索着。 柳乱凌乱头发下的目光同样看了眼李泽岳,依旧沉默寡言。 “春闱科举还有五天就要开始了,陛下既然让我十三衙门来负责此次春闱的安全问题,那我们总归是要重视起来。 科举之后一个月后又是武举,江湖各势力都会有不少年轻俊杰进京,到时乾安城内鱼龙混杂,又少不了出乱子。” 李泽岳轻敲了下桌面,问道:“张主事,咱们衙门里的人可还够用?” “有百人每日随时待命出勤。”见李泽岳询问,张旭回过神来回答道。 “好,从今日起,京城每座开放的城门都派上三名衙门捕快,由铜镶捕头带队,负责登记这几日每一个进出京城之人的信息,尤其是来参观武举的江湖客们,一定要仔细审查,何门何派,进京做什么事,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派人去礼部要来参加武举所有人员的花名册,一旦发现他们进京,立刻派人盯梢,这件事采律司应该也跟进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衙门也要向礼部贡院派出人手日夜监管,这是春闱科举所在地点,定然不能马虎,将其周围所有民宅全都搜查一遍,务必确保没有潜伏可疑人员。” “我们衙门在这些天也要放出巡夜队伍,和金吾卫一起戒严宵禁,这几日不能出任何乱子。” 李泽岳仔细地安排道。 “是。”张旭拱手领命。 李泽岳此时抬头看向邓杰,犹豫了一下,说道:“一会让张主事给你安排一个铜镶捕头领队,你这几日跟着去城门处,先熟悉熟悉衙门的工作。 你是七品武夫,在你熟悉了衙门工作后,再谈你的职务问题。” 邓杰点了点头,又向张旭恭敬地施了一礼。 张旭连忙拱手还礼。 李泽岳看着这一幕,颇感有趣地扬了扬嘴角。 “这长胡子……” 这时,楼梯处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似是犯人拖着镣铐的声音。 果然,刘洋带着一脸疲色的韩资走了进来。 “大人,韩资带到了。” “好。”李泽岳指了指邓杰,对刘洋道:“这是邓杰,日后也是咱们衙门的一员了,你先带着他去领一套衙门的衣服,在衙门里转一转,好好给他介绍介绍。” “是。” 刚刚爬上来的刘洋冲邓杰笑了笑,带着他又下楼去了。 只留下了一身囚服,头发凌乱不堪的韩资。 经过吴牢头一夜的摧残,他此时再也没有了盗圣嫡传的风范,破破烂烂的囚服、失去高光的眼睛,无一不表现出他的颓然。 微风自窗外吹来,韩资低垂着脑袋,无意间露出袖口下被勒得渗出血迹的手腕。 “行了别装了,知道你昨夜没受什么罪,在这装什么可怜呢?” 李泽岳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闻言,韩资可怜兮兮地抬起了脑袋。 “大人,小的冤枉啊——” “那老头非说我是北蛮子的奸细,潜入京城就是为了刺杀您,我不承认,他还要用鞭子抽我,要那钳子拔我指甲,还要、还要我坐那驴上,小的是真害怕啊……” 想起昨天晚上那佝偻老头推到他面前的那座木质驴子,自己就差一点、差一点就…… 韩资身子不禁又颤抖了两下,一个忍不住,竟真的哭了起来。 “放我出来吧大人,我当真知错了。那日我是真不知那是您的院子啊,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再见到那老头,做牛做马都可以,当真是求求您了大人。” 第84章 大木赌场 “哎,别哭别哭。你说的那不都没挨你身上吗,你哭那么惨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看了眼张旭,爬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咱衙门里,当真有那驴子?” 张旭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一脸同情地看了眼韩资,估计这孩子昨晚确实是被吓的不轻。 “你先别哭,我不是提前给你说了吗,你若是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衙门不是不能对你从轻发落。 你先把泪擦干净,我有话问你。” 闻言,韩资这才把自己从昨晚的痛苦回忆中拉出来,双手被镣铐锁着没办法擦泪,只能任由泪痕在脸上干涸。 “据你的口供所言,你曾在黑市中听说过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家兄妹的消息,是真是假?”李泽岳直言问道。 韩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我被陆家追杀过,所以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错不了的。” 张旭转头看向沉思的李泽岳,问道:“大人认为此事需要关注吗?” “藏雨剑庄一向亲近朝廷,陆老宗师与我朝太祖皇帝有旧,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必然不能不管。 今日进京的陆瑜是陆老宗师的嫡孙,中举来参与本次春闱。我前几日见过他,确实是我大宁的年轻俊杰,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李泽岳微皱着眉头,向张旭解释道。 “既是如此,保护举人们的安全也是我们衙门职责的一部分,应当把此事查明白才好。”张旭从善如流。 李泽岳点点头,看向韩资问道:“你还记得打探消息的那人的外貌吗?” 韩资摇摇头道:“那人当日带着毡帽,蒙着脸颊,没有看清长相。” “啧。” 李泽岳咂了下嘴,觉得此事有些难办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黑市在哪里?” “在西市的大木赌场,它的地下一层面积极大,像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去那里打探情报。” 韩资一听李泽岳那么上心,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交代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乱突然看向李泽岳,说道: “大木赌场是个叫王木的家伙开的,他还成立了个帮派,这些年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这个黑市,也一直是他在经营。” 李泽岳没想到柳乱竟然如此了解,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王木?” 柳乱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混混而已。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经营的这个黑市发展的挺大,只知挣钱不知收敛,被我手下人早早地就发现了,一直在我们衙门的注视之内。”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将其查抄?”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柳乱耐心向自己初入行的顶头上司解释道: “黑市这种东西是屡禁不止的,今日查抄一个,明日还会出现另一个。 不如留下几个发展的足够大,且在我们注视之下的,这样一切还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王木的脑袋早就被砍下来了,他当真以为每月交给京兆府那些钱足够他高枕无忧了?” “原来如此。” 听完柳乱一席话,李泽岳嘴中喃喃道。 与经验丰富的名捕相比,他还是差的太多。 韩资不禁也有些汗流浃背,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群官服的家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这样吧,既然打探消息那人是在大木赌场出现的,不如直接去看一看,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那里。 若是不在,也能直接抓住赌场老板,叫王木是吧,从他口中询问那人的消息。”李泽岳拍板道。 柳乱点了点头。 韩资忙开口道:“我可以带路,遇见那人我也能给你们指出来。” 张旭却皱着眉头道:“大人万金之躯,想要亲自前去吗?” “没事,你坐镇衙门,我有柳乱陪同,出不了什么岔子,总归还是想要去亲自看看。”李泽岳起身微笑道。 张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给他把镣铐解开,换身衣服,让这家伙跟着一起去。” 闻言,韩资一脸惊喜地看向李泽岳:“多谢大人。” “哎,别谢,我可没答应放了你。”李泽岳继续画饼道:“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 …… 城外,玉河南畔。 乾安城地处关中,此时阳春时节,气候已然开始回暖,青草萌生,河边柳枝也开始鼓起了芽孢。 和煦的阳光下,春风拂来,这条贯穿京城的玉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地掀起淡淡波纹。 一个戴着面纱气质温婉的姑娘站在河边,伸出手指夹住柳枝,在白皙的指尖弯了个圈圈。 此处有不少出门踏青的公子小姐,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目光都时不时瞟向这位姑娘。 无他,这位姑娘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气质实在是太出众了。 公子们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绞尽脑汁思索着引起这位姑娘注意的办法。 若是李泽岳在此,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口吟一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上去,然后再来一套“在下唐突了,实在是见姑娘气质如此优雅,在下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此句,前来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姑娘突然莞尔一笑,松开了缠住柳条的手指。 “怎么了姑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妇女从姑娘身后走来,笑着问道。 陆姑苏转过身子,看向眼前的勇毅伯夫人,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与两位兄长在雪松居吃饭时的一些趣事,没什么的。” “这样啊。”勇毅伯夫人来到了陆姑苏身旁,微笑道:“姑苏觉得这玉河景色如何啊?” “春风徐徐,风景如画,当真不错。” 陆姑苏伸出纤指掀开面纱,用眼睛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风景。 她来自江南水乡,河岸风景自是从小看了无数,但两地是不一样的感觉。 “觉得好看就多转一会,来京城一趟那么不容易,总得多走走,别留下遗憾。” “那便多谢姨母了。” 陆姑苏笑盈盈道。 第85章 黑市 傍晚时分, 西市。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木赌场门口。 此时三人都已换上了江湖人的装扮,黑色布衫头戴斗笠,一看就是来此做些打探情报的江湖客。 此时尚值黄昏,西市依旧人流如织,有许多初来京城的人们都到此采购些物品。 其中自然不乏与他们装扮相仿的江湖人,西市鱼龙混杂,武馆帮派林立,若是有江湖上相熟的朋友,总会到此来拜会一番。 至于东市,那是达官显贵们去的奢侈场所,除非有名的江湖世家子弟,一般初来京城的人是不会去东市逛街的。 去了那里做什么,东西东西不一定买得起,遇见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还得忍气吞声,不够窝囊呢。 还是西市好,遍地都是泥腿子,勾栏酒肆还多,街上偶尔还能看见许多金发碧眼的西域姑娘们,长得那叫一个火辣。 因此,乾安城西市是许多江湖人都喜欢聚集的地方。不尊法度的江湖人一多,是非也就多,藏污纳垢就更多了。 天南海北的江湖客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京城,总归需要一个能互相交易的地方,大木赌场地下一层的黑市应运而生。 无论是宫里贵人们的配饰,还是金吾卫们退下来的短弩,亦或者各种类型的迷药,你都能在这里找到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对于江湖人来说情报的搜集是必不可少的,大木赌场的黑市显然也负责这方面的业务。 这座赌场分三层,站在门口,一阵喧闹声扑面而来,赌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如此的刺耳。 李泽岳看了身旁的韩资一眼,道:“进去吧。” 韩资点点头,率先迈进赌场的大门。 “客人想玩点什么?” 走入赌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韩资摆了摆手:“下去逛逛。” 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这才让开了道路,道:“客人们请。” 赌场内嘈杂无比,李泽岳三人绕过大厅中红眼赌徒们,径直穿过大厅,由韩资领路来到了后门处的楼梯口。 两个麻衣壮汉守在门口,见三人如此轻车熟路,便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向下而去的楼梯略显昏暗,李泽岳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此处是由人力硬生生凿出的通道,走进去还有种进地窖的感觉。 “应该是有些年代了。”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柳乱点点头,摸了摸石砌的墙壁:“此处据说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地下工程,是一个贵族的藏兵库,距今已有了数百年历史。” 李泽岳微微颔首,没再言语。 向下的楼梯并不长,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大门前。 韩资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上前推开木门。 “宝刀宝刀,韩国公的珍藏神兵,吹毛短发,锋利无比。” “兄弟,看我这短弩,从采律司淘来的,五十米外都能入木三分,有劲的很。” “哥们,看你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练武奇才,我这里有一本二殿下所学的惊雷拳要不要啊,就是前些日子一拳打爆武僧脑袋的武学秘籍。” “迷魂散,无色无味,只需一秒就能把你心爱的女侠带回客栈,绝对童叟无欺。” 纷乱的叫卖声,明晃晃的灯光,让李泽岳似乎回到了菜市场里。 这一层空间很是宽敞,四周的石壁都被赌场主人用木板装饰了起来,各个摊位井井有条摆放着,除开他们所卖的东西,就跟外面摆摊的小贩一模一样。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微微张了张嘴:“你们不是说这是黑市吗?” “本来就是黑市,这里卖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大宁律许可的。” 柳乱冷冷地说了句,随后迈步走到前方一处不远的摊位上。 李泽岳和韩资好奇地跟了上去。 “这刀怎么卖的。” 李泽岳看向柳乱手中长刀,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把刀是经典的大宁横刀,刀柄墨黑,刀身三尺,质地坚硬,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刀。 但,这并不是能吸引他们的理由。 “兄台好眼光,这刀啊,可是十三衙门那群阎王的佩刀,只有到了铜镶捕头这一品级才有资格获得一把,放到江湖上,那可是人人垂涎的宝贝。” 摊位前,身材矮小的汉子一见有客上门,立马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我看三位兄弟也不是一般人,我这就不跟你弄那些虚的了,一百两,直接把这刀拿走,怎么样?” 李泽岳从韩资手中接过横刀,拿起来轻挥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 是真货。 李泽岳跟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积压的怒意。 他低头看了下刀身尾部与刀柄连接的地方,想看清上面的编号。 十三衙门发给捕头们的每把横刀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编号,每个编号所对应的捕头都在文档上记录着,以防战死或丢失后找不到刀的主人。 “83” 柳乱对李泽岳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记得这个编号属于哪位捕头。 李泽岳深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把十三衙门的制式横刀?” “丢失,还是死亡?” “83号,是谁?” 韩资原本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听着这摊位主人这番话,他立马反应过来,装作一脸惊奇地问道:“嚯,这可是真家伙,从哪弄来的?” 摊位老板摇了摇头:“兄弟,这可不能说,贩卖着官家的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韩资眉头一皱:“嘿,你这家伙。你也知道这是官家的东西,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这刀,你来处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怎么花一百两买这东西,万一不干净烫手怎么办?” 摊位老板犹豫了一下,道:“主要是我这也不清楚,我就是个摆摊的,有人把刀给我让我帮他卖,这刀的来处我哪知道啊。” 韩资还想说什么,被李泽岳制止了。 “一百两太贵,给你二十两,这刀总归不是个好来头,你放这卖也烫手,我们拿走你也放心些。” 李泽岳没等老板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子上,拿着刀转头就走。 第86章 赌场少女的卖身契 “哎。” 摊位老板伸手装模作样地拦了两下,见三人头也不回,便重新坐了回来。 “总算是出手了,拿二十两买十三衙门的刀,傻子吧,有命买,没命用哦。” 摊位老板嘲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掂着二十两银子,说不出的舒坦。 “知道这黑市的后门吗?” 李泽岳向柳乱问道。 柳乱点点头,明白了总督大人的意思:“知道,我去守着。”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好好跟着那人,一定要把这刀的来历弄清楚。” “明白。”柳乱略一点头,隐入了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柳乱消失后,李泽岳才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看向韩资:“怎么样,找到那日打探消息的人了吗?” 正东张西望的韩资收回了自己搜寻的目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人的身材我记得很清楚,如果看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不找了,直接去问这黑市的主人,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他现在急着回去查案牍库,不想在这里再把时间浪费下去了。 “知道那王木在哪吗?” “他一般都在赌场三楼,那里有他一间茶室。”韩资想了想道。 李泽岳扭头就走,提着新买的自家衙门佩刀朝楼梯走去。 穿过阴暗的楼梯,两人来到赌场一楼大厅。 楼梯口那两个壮汉还守在那里,见刚刚下去不久的李泽岳手中提着把刀出来,不由笑道:“这是淘到好东西了?” “是啊,好东西。” 李泽岳笑了笑,转身就朝向上的楼梯走去。 “二楼赌的可就大了,兜里银子够吗?”其中一个壮汉提醒道。 李泽岳拍了拍手中横刀,咧嘴道:“看见没,一百两买的。” “好家伙。” 见这戴斗笠的家伙如此财大气粗,那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踏上二楼,与大厅的布局不同,并没有胡乱摆放的赌桌和叫嚷的赌徒们,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包间,房门紧闭。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往三楼走去。 这一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畅行无阻。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一层楼梯口依旧有两个汉子看守着,样貌凶狠,单看样貌就知道这两个是合格的江湖杂鱼。 韩资刚想上前交涉一番,被李泽岳伸手给拉了回来。 “我找你们老大有些事情,把路让一下。” 这两个打手见李泽岳手提横刀来势汹汹,也都谨慎地从腰后抽出了砍刀,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既是道上的朋友,总得报出个名号出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的83号横刀,轻声道:“你们不配。” 此话一出,两个壮汉瞬间变了脸色,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家伙就tm是来找茬儿的。 其中一人一下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既然来者不善,先把这家伙砍趴下准没错。 李泽岳也没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向前迈出一步,单手提起横刀架住挥来的砍刀,抬腿一脚把那人给踹飞出去。 “哐当——” 那人狠狠砸在了向上的楼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泽岳没给另外一人反应的时间,又是向侧迈出一步,高高举起尚未出鞘的横刀,啪地一声敲在他的后颈上。 那人眼睛甚至都没能捕捉到李泽岳的动作,整个人就直接昏迷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那人倒飞到楼梯上发出的声响,完全没人注意到此地发生的事情。 “走吧。” 李泽岳没去在意昏迷在地的两个人,径直向楼上走去。 韩资怕被其他人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一手拖着一个东倒西歪的壮汉,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大木赌场三楼。 幽静的茶室里,熏香袅袅,一个穿着如同商贾一般的男子坐在桌前,面露满意地看着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发抖的少女。 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道:“一切如老大所料,那个叫刘三的家伙,家底都已经赔光了,还非要再赌。这不,把他女儿都给咱抵过来了,非要看看这回能不能一次回本。” “卖身契呢?” 穿着如商贾一般的男子起身走到瑟瑟发抖的少女面前,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女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女孩清秀的脸庞。 少女想要躲避,却被男子一下掐住了脸庞,再不能动弹。 瘦小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少女的姓名年纪,还有她父亲刘三的签字画押。 “有的老大,在这。” 那商贾这才松开掐住女孩的手,接过卖身契,确认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此事做的不错,五两银子买回来这么个漂亮货,给她收拾收拾,卖到红烟院吧。” “嘿嘿,小的明白。” 瘦小男子又笑呵呵地把卖身契塞进了怀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干赌场的,不就是得想办法把赌客们榨的一干二净嘛。 从把刘三那老实的夯货变成一个嗜赌如命的疯子,他可没少动脑筋。 把五两银子换来的姑娘,一个转手三十两再卖到青楼去,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别? 就是春归楼不收这种来路的姑娘,他第一次做这种买卖的时候,也是收了一个抵债来的姑娘,他想着春归楼生意那么好,卖过去肯定能赚钱。 谁知道那春归楼不讲道理,一听这姑娘的来路,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壮汉给自己狠狠揍了个半死,还把姑娘连同卖身契都抢走了。 事后自家老大王木听说了,也不敢找春归楼的麻烦,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大不了以后不把姑娘卖给你们总行啊。 一旁的少女听说要把自己卖进青楼,一张小脸上满是无措,眼神惊恐无比,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不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很能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怕,求求你们了。”少女哀求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瘦弱男子。 “这可由不得你,要怪,就怪你有个好爹吧。” 瘦弱男子撇撇嘴,想要上前抓住女孩的胳膊。 这时,一声闷响从楼下传来,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第87章 我里个刀罡啊 那商贾轻咳两声,对瘦弱男子安排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瘦弱男子听话地走出茶室,朝楼梯口走去。 还没等他走下第一个台阶,瘦弱男子就看到两个黑衣斗笠的家伙稳步走了上来,后面的那家伙手里还拖着两个壮汉。 只是,那两个用楼梯做面部按摩的那两个壮汉,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你们是什么人,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瘦弱男子这才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你叫王木?” 李泽岳看着眼前尖嘴猴腮的家伙,问道。 瘦弱男子立马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见眼前这人否认,李泽岳便没再搭理他,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瘦弱男子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家老大就在门后听着,又咬了咬牙挡在李泽岳面前: “哎,你停下,你再往前走我就叫人啦。” “唉。” 李泽岳叹了口气,右手瞬间抬起,掐住了那男子的喉咙,让他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就这般拖着他向前走去。 “嗬……嗬。” 瘦弱男子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一张脸憋的铁青,两腿乱蹬,双手使劲掰着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分毫。 很快,李泽岳拖着手里的竹竿走进了茶室里,将其甩在地上。 瘦弱男子如获大赦,大口喘着粗气。 王木刚刚就听到了楼梯口的对话,正想出门查看情况,却看到自家马仔直接被扔了进来。 “你叫王木吗?” 看着眼前穿着商贾衣服的壮汉,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李泽岳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没等王木开口,门外又被扔进来两具烂泥一样的壮汉。 王木眼神一缩,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手下,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摸向自己桌子上的长刀。 “不说话?那我就认为你是了。” 李泽岳轻敲了两下手中刀鞘,向王木靠近两步。 “阁下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 武器在手,王木心中也有了点底气,这人能无声无息解决自家楼下的两个手下,必然是有些本事,武功究竟如何暂且不知,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没别的事,找你打听个人。”李泽岳淡淡道。 王木一听这话,又握了握手中刀柄,毕竟是在乾安城混的一帮之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阁下打听消息的态度?” “我问你话,你直接说便是,你若是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再向前迈出一步:“跟我要态度,你算什么东西?” 韩资走进茶室,第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女,他眨了眨眼睛,提醒道: “这还有个小姑娘。” 李泽岳自然也看到了,那少女衣衫朴素,神色慌张,一看就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到了这地方来。 “看来,你们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看着女孩惊恐的眼神,李泽岳一下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木看着“噌”一声拔刀出鞘的李泽岳和后面那个暗戳戳堵住茶室门的韩资,知道此事肯定是无法善了了。 “阁下一点规矩都不讲吗?” 王木举起手里那柄陪伴他从地痞混混砍成京城一帮之主的长刀,刀尖对准李泽岳:“想必阁下是第一次到京城这地界,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现在把话说清楚,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怎么那么啰嗦呢?” 李泽岳轻甩了两下手中横刀,有些不耐地咂了下嘴巴。 他看见自家衙门捕头的刀出现在黑市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上楼又见着在京内还有拐卖少女的事情发生,是彻底没了再和这家伙说话的兴趣。 他现在只想把刀架在王木那肥胖的脖子上,把陆家的消息问明白。 “哼。” 见李泽岳如此嚣张,王木也没再废话,双手持刀,迈着步子就朝李泽岳冲了过去。 壮硕的身躯如猛兽般扑来,毕竟是白手起家砍出一番事业的汉子,确实有几分武功底子,高举长刀的手臂肌肉隆起,如同坚硬的石块,刀锋挥过之处空气震出爆鸣。 一抹淡白色毫光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刀锋之上。 “刀罡?” 李泽岳挑起眉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小的赌场老大竟然还是一位能使出刀罡的高手。 要知道,刀罡的原理是武者体内的真气外放附着在武器上,使刀劲外溢成罡气,造成更强的杀伤效果。 想要凝成刀罡,自身境界起码要达到六品以上,再加上对武器的熟练控制,方能达到如此效果。 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一刀,李泽岳收敛了轻佻之色,后腿蹬地右手持刀,直接向上方撩去。 薄薄的横刀不如王木手中长刀势大力沉,李泽岳身体更是不如王木那狗熊一般的健硕,单从气势上来看,他就如同狂暴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躺在地上还在喘着气的瘦弱男子死死盯着两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老大把对面那个掐自家脖子的家伙砍成了两半。 然而,那横刀在即将与王木手中长刀接触的一瞬间,一抹暗红色光芒出现在了横刀刀身之上。 那光芒深沉而又妖异,就如猛兽獠牙上滴落的鲜血,醇厚浓郁。 “刀罡,谁没有呢?” 李泽岳嘴角扯出一丝轻笑,上撩而去的横刀狠狠迎上了挥来的长刀。 王木眼神一缩,看见刀罡的那一刻就立马感受到了不对,可此时收力已晚,只能紧咬牙关,将长刀用力劈下。 “铿——” 两刀相接,王木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手臂一阵发麻,紧握刀柄的虎口寸寸撕裂,长刀就差一点脱手而去。 再看手中长刀,刀锋处竟硬生生被豁开一道口子。 “怎么可能?” 王木震惊地向那黑衣人看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看上去单薄的身躯里怎得藏着如此巨力。 李泽岳轻掂了下横刀,没给王木调息的时间,闲庭信步般朝他走去。 第88章 我姐夫是京兆府尹 地上趴着的瘦弱男子眼看情况不对,这就要爬起来去下面喊人。 可门口守着的韩资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手像提小鸡一样将那瘦弱男子提了起来,重新扔了回去。 “再乱跑,把你腿打断。” 瘦弱男子老实了,坐在地上继续看面前的战斗。 王木没管往外渗血的虎口,双手依旧死死握着刀柄,眼睛盯着步步紧逼的李泽岳。 “你到底是谁?” 李泽岳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王木面前。 横刀如鬼魅般自左侧刺出,王木忙架起武器格挡。 “铛……” 就这一下,王木的长刀又被钉出了个深坑。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李泽岳高举横刀,如狂风暴雨般不断落下,王木紧咬着牙关,费力地进行格挡。 “铛铛铛——” 茶室中,只剩下了打铁般的声响。 尽管每一刀他都险之又险地接了下来,可暗劲却不断地震荡着王木的身体,连接十刀之后,他的嘴角竟渗出了几丝鲜血。 连绵不绝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王木这才有时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剧烈喘着粗气。 这一喘不要紧,紊乱的气息直接牵动了他的经脉,让他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王木眼睛圆瞪,这才发现他刚刚看似接下了那人的攻击,可通过刀势传来的暗劲已经布满了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受到了损伤。 李泽岳冷冷地站在王木面前,再一次举起了横刀。 “铿——” 王木费力地挥刀格挡,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接下。 妖异的红光包裹着刀锋,如刀切豆腐般划开了王木手中的长刀,将其从中间切成两半。 “这……” 巨大的力道让王木跌倒在地,失神地看着手中断裂的长刀。 “现在还问我要打听消息的态度吗?” 来到身边的脚步声让王木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自下而上看去,已经可以模糊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庞。 “你不能动我,我姐夫是京兆府尹。”王木看着依稀闪烁着刀罡的刀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 闻言,李泽岳不禁又深吸了口气。 今天让他烦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不过没关系,他处理烦心事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 “砰!” 李泽岳一脚踹去,正中王木的胸口,将他二百斤的身体一下踹飞到了茶桌上。 “京兆府尹,我让你京兆府尹。” 李泽岳一脚一脚踹在王木已然受伤颇重的身体上,让他口中鲜血不要钱一般地喷洒出来。 王木双手护着要害之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把自家靠山曝出来了,怎么这人还越打越上瘾呢? 出了事曝靠山名号,不犯毛病啊。 “陈东的小舅子,好厉害啊,有从三品大员当靠山,难怪你什么事都敢干。” 李泽岳一手拽起王木的脖领,把他扔到茶桌上,不屑道:“你姐姐是陈东的哪一房小妾啊?” 王木充血的眼珠子满是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谈笑间对自家姐夫如此不屑。 他怎么敢的? 韩资见李泽岳举起拳头还要继续,连忙上前劝道:“别打了,不是还有正事的吗?” 眼看着李泽岳把拳头放了下来,韩资才松了口气,话还没问出来呢别先把人给打死了。 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李泽岳冷哼一声,把横刀架在王木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 王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这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还是先把自己小命保住再说吧。 “你可知道姑苏陆家?” 李泽岳紧盯着王木的眼睛问道。 此问一出,王木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藏雨剑庄,我自是听说过的。” 李泽岳自然捕捉到了王木那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皱起眉头,道:“前些天陆家有人进京,把你知道的关于他们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只知道陆家嫡孙陆瑜和陆家那位剑道天才陆姑苏在一旬前来到了京城,住在了勇毅伯府,前些日子也有人来黑市里花重金打探过他们的消息,因此我才着重注意了些。” “你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并不知道,那两日来的都是不同的人,都戴着毡帽看不清样子。” “啧。”李泽岳咂了下嘴巴,到目前为止,这家伙说的与他所知的都基本吻合。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王木想了想,回忆道:“那人之前让我继续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似乎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打探来的消息送到那个地方。 是哪里来着,我想想。” 注意到王木开始滴溜溜转圈的眼珠子,李泽岳面色一下冷了下来,将刀锋贴到王木肥胖的脖子上:“老实交代,今天饶你一命。” “我想起来了,是延乐坊西回街,最东头的那个院子,当时那人就是这么交代的。” 王木小心翼翼地伸手夹住了刀身,试探着将其向外挪了挪,赔着笑脸道: “你早说是打听这事,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一切都好商量嘛。” “哼。” 李泽岳没再搭理这家伙,收刀入鞘站起身来,看向依旧守在门口的韩资。 “怎么处理?” 韩资示意旁边还站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李泽岳皱起眉头,又扭头看了王木和那瘦弱男子一眼。 冷冷的眼神扫过,瘦弱男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是他爹把她抵给我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资伸手接过卖身契,又和李泽岳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上前,极为果断地对着王木和瘦弱男子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的面容,让声音尽量变得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李泽岳突然靠近,不禁贴着墙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刚刚那凶狠的男子竟有着如此干净的面貌,一时间又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第89章 空荡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这人刚刚打倒了要把她卖进青楼的坏蛋,还是轻轻开口道:“我叫刘芷。” “好,刘芷,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三。” 李泽岳想了想,接着问道:“你也看到了,你爹把你抵给了赌场,你现在自由了,还想去找他吗?” 刘芷想起刚刚无比无助绝望的感觉,又不禁颤抖了一下,摇了摇脑袋。 “你母亲呢?” “早些年我爹赌博把家里东西当完了,我娘怎么拦也拦不住,被他打的落了病,也没有钱治,去年就死了。” “嘶——” 韩资在一旁吸了口气,身为义薄云天的盗圣嫡传,他是真见不得这种事。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在母亲得病卧床,父亲嗜赌如命的情况下,用自己稚嫩的手撑起一个家。 “那这样吧,我们其实是官府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好人,专门抓的就是这样开赌场的坏蛋。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李泽岳示意韩资也把斗笠摘下来,露出他那清秀的面庞。 刘芷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大哥哥长这么个模样,应该不是坏人吧。” “他们刚刚救了我哎。” “要跟他们走吗?” 刘芷犹犹豫豫了一阵,道:“我不会打架,只会干活,你们那里用的上我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韩资又咂了下嘴巴,多好的姑娘啊。 “不会,我们衙门里有房间可以给你住,会干活也可以,扫扫地打扫卫生,也可以去后厨帮忙做饭,如果你想学武功也可以,我们那里全都是高手,都可以教你。” 李泽岳微笑着说道。 刘芷贴着墙面,深吸了两口气,攥紧了袖口,睫毛忽闪了下,这才轻轻向前迈开了步子,开口道: “那、那我跟你们走。” 听着小姑娘答应,韩资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能看出来李泽岳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小姑娘去了十三衙门,不论日后做什么,也都算是有了真正的依靠。 “好了,你先带着刘芷回衙门吧,我去延乐坊看看。” 李泽岳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了韩资,安排道:“让张旭立刻派人过来把这赌场给抄了,黑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逮进去。” “我知道了。”韩资犹犹豫豫地接过令牌,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韩大盗圣侠肝义胆,不把这小姑娘在衙门安顿好,你能走的了?”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了笑。 韩资摇着头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 走出赌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李泽岳走出赌场大门,翻身上马,重新戴好斗笠遮住了面容,然后找准方向朝延乐坊走去。 晃晃悠悠的马背上,李泽岳皱着眉头思索着。 藏雨剑庄是陆听风老庄主在数十年前的战乱时期建立的江湖势力,当年群雄并起,三十六路烟尘,中原大地烽火漫天。 在当时的环境下,陆老庄主单人单剑,护佑着姑苏城百姓免遭灾祸,曾有一剑挑千骑的壮举,成功等到了本朝太祖皇帝的到来。 直到如今,藏雨剑庄成为了天下铸剑圣地,门人弟子无数,陆老庄主亦成为了江湖万人敬仰的大宗师。 “这样的藏雨剑庄,这样的陆家,也有仇人吗?” 夜幕下,李泽岳思索着,骑着马匹挤过人群穿过街道,向延乐坊走去。 不论那些人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去好好查一查。 很快,李泽岳来到了延乐坊。 随便拉了个人问清了西回街的位置,驱马走了过去,来到了最东头。 “应该就是这间了吧。” 李泽岳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栋有些寒酸、目测不过一进的小院。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看了看低矮的院墙,略一提气,脚尖轻点,直接跳了过去。 “啪。” 极为轻细的落地声在院里响起,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不会没人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视线环绕一圈,遍地乱糟糟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一趟若是没找到人无功而返,就只能回去找到陆瑜,嘱咐他平时要注意安全了,也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想了想,他还是向主屋走去。 房间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嘎吱——”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腐朽不堪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月光,李泽岳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布满尘埃的桌椅,破烂的窗棂,老旧的屏风。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走进了屋内。 靴子在地面上摩挲着,感受着落灰的质感,整个屋里都充斥着令人不适刺鼻的灰尘。 “真没人不成?” 李泽岳紧皱着眉头,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 他绕过桌子,向右边走了两步,看向旁边摆放着的那座大床,这是屋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前有一层灰扑扑的帷幔遮挡,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轻轻走到床边,抬起横刀慢慢拨开帷幔。 里面并没人躲藏,只有一床尚未叠放好的厚厚的被褥。 “被褥?” 李泽岳眼神一缩。 紧接着,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脑后袭来,直指自己的头颅。 “卧槽!” 破空声速度之快,只觉得下一秒就要钻入自己的脑壳中。 还好李泽岳在看到那床被褥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脚步向右一撤,身子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他后腿微蹲,站稳了身子,这才定睛看向偷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 刀身已经深深镶嵌到床柱上,入木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愤怒地质问青丘。 “日后遇到所有的意外都要靠我提醒吗?” 青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毫不在意李泽岳愤怒的情绪: “你的战斗嗅觉太薄弱了,一个准备对你动手的七品刺客,只是稍稍用了些藏匿气息的法门,你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发现不了,非得等到他出手的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没提醒你?” 第90章 封行楼 “如果刚才我没反应过来,直接死了怎么办?” 青丘似乎发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死了就死了,如果这种程度的偷袭都能要你的命,那就证明你不过如此,我们七个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什么。” 李泽岳一阵默然。 “现在你那小的可怜的魂力还派不上用场,只有多经历生死搏斗才能真正锻炼你的战斗意识。 整天找你府上的侍卫陪练,有什么用?无数次接近死亡,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小子。” 青丘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李泽岳脑海中,让他攥紧了刀柄。 “嗒。” 屋子上方房梁上一声轻响,接着显露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他似乎没想到刚刚那一击竟然被偷摸进来的那家伙给躲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搞清楚状况,转身就要开始逃窜。 只见这人身体诡异地攀着房梁,手脚并用迅速向侧边窗户靠近着。 李泽岳既然看清了敌人,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正好把在青丘身上受的气给出了。 手中横刀瞬间出鞘,还没等那贼人从房梁上下来,李泽岳就已然鬼魅般站在了窗前。 横刀刀身妖异红光大亮,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刀尖直指房梁上的贼人。 房梁如薄纸般被横刀割断,贼人一个极限翻身躲过了这一刀,同时也失去平衡,直直掉落到地面上。 那人身法也是不俗,一手撑地迅速调整好了重心,右手不知从哪又掏出柄匕首,迎上了李泽岳再度劈来的横刀。 “铿。” 贼人手腕一麻,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一时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拾起来,那柄横刀就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听明白了吗?” 冰冷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刀尖的寒意,张开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是什么人,同伙去了哪里?”李泽岳问道。 那人想了想,似乎毫无紧迫感,慢慢地开口道:“你听说过封行楼吗?” 闻言,李泽岳皱紧了眉头。 他真没想到此事竟然和封行楼又扯上了关系。 封行楼是江湖上极为出名的神秘组织,收钱办事,毫无立场,组织中成员实力都极为强劲,精通各种杀人术,分为天地日月星五个等级。 封行楼行事神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人,这些年来,刺杀的成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 因此,他们每次出手要价都极为昂贵。 “你是封行楼的杀手?” 李泽岳紧盯着眼前这人的眼睛。 这人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眼前自己的处境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装nm呢?” 李泽岳一耳光扇在了这杀手的脸上,势大力沉,打的这人一阵恍惚。 “现在老子问你话呢,一个江湖组织上的杂鱼给我装起来了。” 李泽岳一把掐住这杀手的脸颊,右手呈掌,朝他下巴上拍了过去。 一颗乌黑的牙齿从杀手嘴里喷了出来,同时伴着几颗正常颜色的。 “第一次拔毒牙,没经验。” 李泽岳轻咳两声,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杀手面前晃了晃,恐吓道:“十三衙门的佩刀,认识吗?” 这杀手似乎被打懵了,眨了眨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毒牙没了,想死都死不了了,你若是不给我说实话,到了诏狱可就有你好受的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这一次,杀手低着头认真考虑了一会,慢慢开口道:“你问吧。” “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在哪?” “这里只是我们此次任务与外界接收消息的一个据点,由我看守,他们平时都不在这里。” “这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李泽岳语气重了几分,死死盯着杀手的眼睛。 这一次,眼前这人沉默了。 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好一阵子,他才再次开口:“有人出重金买藏雨剑庄陆姑苏的性命,让我们提前来到京城做准备。” 李泽岳愣了一下,问道:“只是陆姑苏?” 杀手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李泽岳有些不解,他以为盯上陆家兄妹的是藏雨剑庄的仇人,此时这人却说只是杀陆姑苏一人。 “你应该知道撒谎的后果,十三衙门的诏狱会撬开每一个犯人的嘴。” “我说的是实话。”杀手语气真诚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准备稍后再说此事,他接着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杀手沉吟了一下,瞥了李泽岳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弱弱开口道: “已经行动了。” “?” 李泽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拽着杀手的脖领子,面目狰狞道:“那你tm在这里干什么?” “我实力不强,只负责打探情报。” “狗东西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李泽岳拽着杀手就往外跑,一脚踹开院子大门,边走边问道:“他们去哪了?” “据说今日下午陆姑苏与勇毅伯夫人去了城外玉河踏青,他们商量的是在这两人回城的路上埋伏,此时可能已经动手了。” “你妈……” 李泽岳没再与这人废话,一个手刀将其敲晕,接着翻身上马,把他扔到自己马匹前面,一拉缰绳就朝城南门而去。 “驾——” 还好此时天色已晚,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让李泽岳可以提快些马速。 很快,永安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此时尚未到关城门的时辰,城门司的官兵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前点燃火把,百无聊赖地聊着闲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让官兵们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的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向这边奔来,前面似乎还驮了个躺着的人。 李泽岳在城门前停下了马,摘下斗笠。 “大人?” 城门前的官兵中,有三人穿得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皆是黑衣黑袍,更显肃然。 李泽岳定睛一看,原是自家衙门在永宁门执勤登记的小组。 自家衙门的行动就是快,今天上午刚下的命令,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李泽岳还在三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第一天开始上班的邓杰,没想到他被安排到了永安门。 没时间解释了,李泽岳把前边昏迷的杀手往三人的方向一扔,被邓杰稳稳接过。 “姑苏遇难,封行楼杀手,速速调人前往玉河南畔营救。” 说着,李泽岳重新一扯马缰,朝城外奔去。 城门司的人他是没办法调动的,情况再危急也不行,他只能通过自家衙门调集力量和帮手。 “妈的,下次我也得整出个十三衙门的烟火令来,一有情况立刻点燃。” 李泽岳咬着牙,出城之后他终于可以再不吝惜马力,全速向玉河而去。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黄昏时,玉河畔。 看着残阳余晖缓缓沉下,收回了铺撒在天地间的霞光,直至周围赏景的人们渐渐散去,陆姑苏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姨母,关城门的时辰快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勇毅伯夫人点了点头,给陆姑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道:“京城不像江南,一到夜里天儿就冷得狠了,可是得多穿些。” “多谢姨母。” 陆姑苏轻轻点了点头,扯了扯狐裘,和勇毅伯夫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河畔的公子小姐们早早就回去了,此时停放在此处的马车就只剩了勇毅伯府的一辆。 “小姐,夫人,现在可以启程吗?” 陆家的黑衣老者坐在马车前,手持着马缰。 车厢里很快传来陆姑苏的声音:“走吧郑伯,尽量快些,莫要赶不上关城门的时辰。” 被称为郑伯的黑衣老者没再言语,一扯马缰,驱动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旁勇毅伯府的侍卫们也簇拥上来,护卫着马车的安全。 郑伯不愧是藏雨剑庄的高手,不仅境界高深,驾马车的功夫也有一手,尽管马速已然不低,马车内部却平稳无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陆姑苏掀开车帘,看向天边即将被黑暗吞噬殆尽的红芒,寒风透过帘子吹进车厢,让暖炉中焰火一阵飘摇。 “姑苏,怎的了?”勇毅伯夫人捧着手炉,看向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的小姑娘。 马车里很是温暖,两人身上都盖上了一层貂皮,中间暖炉持续散发着热量。 陆姑苏放下车帘,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总觉得外面有些太安静了。” “我们回来的晚了些,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安静些倒也正常。”勇毅伯夫人劝慰道。 陆姑苏抿嘴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很快,那轮残阳彻底消失在了天际,无垠的黑暗笼罩在了世界上。 “忽——” 马车旁的侍卫们点燃了煤油灯和火把,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夜幕中寒风吹过,笔直通往乾安城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一辆马车孤单前进着,六位侍卫们举着手中的火把,火焰微微摇曳,似乎世间只剩下了车轮滚过和马蹄铁的踏地声。 “嗡——” 一道沉闷的声音骤然间在天地间响起,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划破了时间与空间。 紧接着,便是破空声尖锐的爆鸣。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弓箭,箭头乌紫。 这自官道西侧的柳树后射来的一箭,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径直穿过了马车车壁,精准穿过陆姑苏所坐的位置,又从马车另一侧钻了出来。 巨大的力道让那根弓箭依旧没有停止前进,自马车内侧穿出后,又势如破竹般钻入勇毅伯府一位侍卫的身体里,带出一片血花,这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姐!” 车夫位置的黑衣老者郑伯神色大变,腰中长剑瞬间出鞘,跳下马车,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 六名侍卫有一个当场毙命,其余的五个在一阵慌乱后也调整好了节奏,纷纷拔出武器拱卫在马车旁。 “我们没事。” 陆姑苏一贯温婉的嗓音自车厢内传来,让郑伯和侍卫们心下稍安。 郑伯刚想说话,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又让他的心重新沉了下来。 只见官道西侧的树林中,影影绰绰间,走出了五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武器各异,皆面戴黑巾,看不清模样,迅速朝马车靠近着。 其中一人手持长弓,正从背后取出一杆羽箭搭在弦上,锐利的眼神死死盯向这里。 “小姐,来者不善,您和夫人骑马先走,老奴挡住他们。” 郑伯一手持剑,一手牵过马缰来到车厢门口,语气急促道。 车帘掀开,陆姑苏跳下马车,转身扶向神色慌张的勇毅伯夫人。 看着不断向这边靠近的五名黑衣人,陆姑苏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小姐!” 陆姑苏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一个相熟的勇毅伯府侍卫,安排道:“他们是冲我而来,你们带着姨母先走,想来他们不会为难。” “姑苏!”妇人面色一变,紧紧抓着陆姑苏的手腕,悲切道:“我与你母亲乃是孪生姐妹,怎么可能让你陷入险境,我却转身逃跑?” “唉。” 陆姑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掰开了妇人抓着她的手,看向那名侍卫,道:“去吧。” “是。” 侍卫不顾自家女主人哭号挣扎,硬生生抱着她乘上了同一匹马,一扯缰绳,策马朝京城飞奔而去。 果然,向此处靠近的五名杀手看都没看远去的勇毅伯夫人一眼,似乎认为此处离京城尚远,就算那两人进城请来救兵,那时候他们也早已完成任务撤退了。 陆姑苏看向其余四名侍卫,又深深看了眼倒在地上死透了的那名倒霉侍卫,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也去吧,在此丢了性命,不值当的。” 那些侍卫吃的本就是勇毅伯府的饭,和她陆姑苏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这几个人应该也没有能力在来人面前挡下两招吧。 “小姐仁厚,我等定铭记此生。” 说罢,那几位侍卫扛起地上的那位同僚,跨上大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此处。 此时此刻,那五名杀手已经走到了距离陆姑苏不到十米的位置。 “这就是藏雨剑庄的陆大小姐吗,当真是有陆老庄主的风范,仁义为先。” 其中一人上前走了两步,笑嘻嘻道,言语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崔六,莫要废话,速战速决。” 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亢龙锏,冷冷地说道。 崔六“唔”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没再说话,拔出了自己的两把匕首。 其余几人都没有言语,各自掏出了自己的兵器,逼近了陆姑苏二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 陆姑苏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与气氛丝毫不合的温婉嗓音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 “收钱办事,陆小姐莫怪。” 说罢,为首的壮硕汉子猛踏地面,率先发起了攻势。 亢龙锏高高举起,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狠狠甩向陆姑苏的脑袋。 第92章 剑名太湖 “铿——” 陆姑苏身形未动,一把长剑横在亢龙锏前。 “杀我陆家的姑娘,先问过老夫。” 郑伯单手持剑,干瘦的身子稳稳地挡在了陆姑苏身前。 “崔六,你们上。” 壮硕汉子感受着自眼前这干瘦老头体内涌出的磅礴剑意,知道是个难缠的高手,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解决。 “好嘞地丑老大。” 嬉皮笑脸的崔六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和身旁两人一同朝陆姑苏冲去。 手持长弓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指间持箭搭弦,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封行楼杀手分天地日月星五阶,天地二阶高手皆以天干地支命名。 天阶杀手分“甲乙丙丁”,地阶杀手分“子丑寅卯”,乃是封行楼八大高手。 其下的日月星三阶代号就各有不同了。 地丑,便是封行楼排行第六的杀手,初入九品观云境。 眼看着崔六三人绕过自己,直杀向陆姑苏,郑伯手中剑光大亮,一剑荡开地丑的亢龙锏,又是一剑朝崔六挥去。 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持弓男子松开了弓弦。 “嗖——” 羽箭袭来,直射黑衣老者胸口。 无奈,郑伯只得持剑回防,拨开射来的弓箭。 这一箭劲头十足,也不知那人是何等体魄,内劲震得郑伯虎口发麻。 地丑抓住机会,又是一锏当头挥下。 尚未来得及换气的郑伯举剑再次堪堪挡下。 “地卯,干的好。” 崔六余光瞥见这一幕,嘴里不由吆喝了一声。 持弓男子冷哼一声,再度张弓搭箭。 他地卯身为封行楼排行第八的杀手,他拥有着八品巅峰的强悍实力,加上强弓加持,射出的巅峰一箭直达九品威力。 在封行楼第六和第八两大高手的压力下,郑伯再没有了照看陆姑苏的能力,只能挥剑勉力支撑。 “抱歉了陆小姐,你和你家老奴可能真得死在这了。” 崔六嘿嘿笑着,身形如难以捉摸的影子,飘忽着朝陆姑苏心脏刺去。 其余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各从东西两侧发动了攻击。 三个八品高手,三道来自不同方位的袭击,皆直指要害,似乎真的已到了必死之局。 劲风袭来,吹动了陆姑苏的面纱,微微拂起,火光照耀下,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那温和的眸子里仍然载着江南烟云湖水。 相传,藏雨剑庄陆老庄主一生铸剑无数,但此生最得意之作却只有四把。 一把是大宁的开国之剑,帝王之剑,名为赤霄,乃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时所用的佩剑。 一把是陆听风自身佩剑,唤做落云,他曾携此剑立于姑苏城门前,一人抵千骑。 一把早年间赠予他人,唤做九天,其主人亦成了江湖上的剑道魁首。 最后一把,一直藏于陆家剑库中,名声不显,未曾见血开刃。 据知情者称,此剑,名为太湖。 沉沉天幕下,漆黑夜色里,一道璀璨剑光自陆姑苏手中迸发。 那道剑光比星河更加清亮,更加透彻,似乎承载着姑苏太湖的万顷湖水,向三人倾泻而来。 一剑,这只是一剑,却让三名不同方位袭来的杀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剑意,不得不停止攻势,挥动武器抵挡倾泻而来的剑光。 崔六被剑气逼退两丈,站稳脚步,伸手摸了摸被剑气划开的衣衫。 “八品巅峰!” 潺潺鲜血从伤口流出,让崔六咬了咬牙。 澎湃的剑气也吸引了另一个战局中的三人,地丑和地卯都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陆姑苏。 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消息,藏雨剑庄确实出了个剑道天才,年纪轻轻便有了八品境界,被陆老庄主看作藏雨剑庄的未来。 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个人就是陆听风的嫡孙女陆姑苏。 但谁能料到,她竟然已经到了八品巅峰的境界。 “人比人,气死人啊。” 崔六紧握着手中匕首,深深吸了口气。 “你们三个八品,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吗,怕什么?” 地丑与郑伯对峙着,见三人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开口催促道。 “说的倒是轻巧,这是陆家嫡传,杀起来有那么容易吗?” 崔六心里嘟囔着,却还是和两名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再度向陆姑苏杀去。 武者的真气是有限的,像刚才那种磅礴剑光,她也用不出来几次。 陆姑苏手持太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撤步躲开崔六刺来的匕首,再挥剑荡开劈来的长刀,下一刻再迎上直戳胸口的剑刃。 碧绿的袍子在夜风中飘摇着,陆姑苏一边招架着三人的攻势,一边思考着破局之法。 郑伯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本身也只是个九品观云境的老者,体力本就跟不上壮硕的地丑,更何况还有一旁放冷箭的地卯。 她自己这边情况也是一样的,就算这三人一时拿不下她,但耗下去吃亏的也肯定是自己。 “怎么办呢?” 陆姑苏紧皱着眉头,太湖一道剑光甩出,正中那用刀杀手的胸膛,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没等她喘口气,崔六的匕首又从她后背刺出,让她不得不转身格挡。 “嗖——” 又是一道暗箭射出,这一次,郑伯再也没能挡住。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战斗,他的体力也近乎到了极限,当又是一箭射来时,手中长剑没能将其完全拨开,只是让其略微偏离了方向,穿入了他的肩胛骨中。 郑伯干瘦的肩膀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如注流出。 地丑没有犹豫,一锏甩向郑伯右臂,想要一举废掉他的胳膊。 郑伯艰难地抬起胳膊,没等剑身上扬起剑光,亢龙锏便直接将长剑抽飞了出去。 如果一打一,地丑是绝对打不过这个老家伙的,郑伯一生战斗无数,陆家剑招更是烂熟于心,可惜一身本事根本没能用出来,就被这一锏一弓折磨的困顿无比。 “郑伯!” 眼看着地丑一步步朝着失去武器的黑衣老者走去,陆姑苏神色今晚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焦急地甩出一道剑光逼退崔六,忙向郑伯靠了过去。 “嘣——” 又是弓弦拉动的声响,陆姑苏挥剑再挡,这才知道了这箭力道是何等之大。 第93章 淬火 堪堪挑飞了这一箭,她稳住身子,再挥剑光劈向地丑。 地丑冷哼一声,亢龙锏上浮现出一层罡气,向前一甩,直接将那道剑光打散。 紧接着,这壮硕汉子扬起长锏,对着陆姑苏狠狠挥下。 剑锏相交,九品高手汹涌的力道传来,让陆姑苏胸口一阵憋闷,整个人直接被击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郑伯见状,艰难从地上捡起长剑,再度站在了陆姑苏身前。 陆姑苏连忙起身,伸手扶住体力已然油尽灯枯的老者,尽管他已经尽力控制肌肉按压住被弓箭贯穿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渗出。 “小姐,是老奴没用,今儿个晚上可能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郑伯苦笑着咳嗽了两声,咳出了刚刚被暗劲震出的鲜血。 “郑伯。” 陆姑苏轻拍了两下老者的胳膊,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太湖。 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少女,面对着生死关头,眼神里依旧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柔弱。 “小姐,让老奴来吧,自五十年前被庄主救下的那一天起,老奴就是为了出这一剑而活的。” 郑伯又轻咳了两声,将陆姑苏拽到身后,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柄长剑。 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气势依旧鼎盛的地丑。 陆家剑乃是陆老庄主于铸剑的过程中所悟,一锤锤,一剑剑,砸下的是锤头,溅出的是铁花。 陆家剑法,以自身化为铁胚,锻打、整形、淬火,以身化剑,百折不挠。 如此剑法,自然有宁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招式。 这位忠心耿耿侍奉陆家五十年的老奴,再度上前一步,充满皱纹的手指轻拂剑柄。 闭上眼睛,郑伯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 那个腰间盘着个铁条、身上破破烂烂的大侠,看到了将要饿死在路边的他,将一块烙饼放在了他面前。 依稀记得,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位比自己更像乞丐的大侠呲着牙,笑得很开心。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那块干得硌牙的烙饼,也是那个人仅剩的干粮。 后来,那个人真成了举世无双的大侠,而自己则一直以家仆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尽管那人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仆人。 他并没有武学天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像铸剑,不断地挥舞锤子,不断地在火焰里焚烧着,终究成就了九品观云境。 姑苏很好,不愧是庄主的孙女,在武道一途天赋异禀,定能接过庄主的衣钵,将陆家剑法发扬光大。 “我陆家的闺女,可是不能在这折咯。” “临老了,最后再淬一次火吧。” 看着轻阖双眼,浑身开始蒸腾起雾气的黑衣老者,陆姑苏眼中盈满了泪水。 以身淬火,激发出体内最后的韧性,将自身炼化为最锋利的宝剑。 看似强盛一时,可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剑断人折。 郑伯干枯的皮肤如同烙铁般自内而外变的通红,油尽灯枯的丹田和筋脉似乎久旱逢甘霖,回光返照般重又诞生活力。 看着气势愈来愈盛的老者,地丑和崔六几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地卯也拉满了长弓,随时准备射出。 陆姑苏眼中蓄满了泪水,世界氤氲一片,也不知是眼泪蒙住了视野,还是郑伯淬火的雾气充盈了世界。 “郑伯……” “老头儿,人老了就好好歇着。 逞英雄,那是年轻人的事。” 迷迷朦朦中,陆姑苏好像看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他极富特征的腔调。 她看着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郑伯面前,伸手搭住了老者的肩膀,驱散着其体内升腾的雾气,让其泛红的皮肤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 紧接着,那道身影回过头,笑着看向她。 “还好吧,姑苏。” “殿下!” 陆姑苏用手背擦干了眼眶的泪水,终于看清了来人,不可置信地喊道。 李泽岳笑着点了点头,扶着有些虚弱的郑伯,将其推给了陆姑苏。 陆姑苏忙伸手搀住了自家老奴。 “闲话之后再说,姑苏,借你剑一用。” “哦,啊?” 陆姑苏还没反应过来,李泽岳就把长剑顺到了他手里。 “好剑,这就是太湖吧。” 李泽岳对着月光打量了两眼剑身,随即轻挥两下,试了试手感,这才抬起头看向封行楼五人。 “嗯……一个九品,四个八品,还行吧。 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李泽岳一袭黑衫,剑尖斜指地面,勾起嘴角问道。 封行楼一行人谨慎地盯着眼前这位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 “好奇怪的名字,颠夏,地丑大哥,还有人姓颠啊?” 崔六刚刚听到陆姑苏冲这嚣张的家伙喊了一句,但不清楚是不是这人的名字,一脸疑惑道。 地丑扯了扯嘴角,五指张了张,又紧握住了亢龙锏柄,喃喃道: “不是颠夏,还能是殿下吗?” 地丑略一犹豫,毕竟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和身份,还是谨慎开口道:“封行楼办事,奉劝阁下莫要插手。” “我以为封行楼皆是十步杀一人的好汉,怎得到你这里就那么多废话呢?” 李泽岳抬起太湖,剑尖对准地丑几人,道:“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令,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陆正狄长女,依大宁律刑律,主犯从犯皆可斩之。” “十三衙门,你是官府的人?” 崔六一下子掏出匕首,早知京城内十三衙门采律官这两个组织机构极为发达,他们暗中行事一向谨慎,没想到还是被官府抓住了尾巴。 地卯强弓拉满,瞬间瞄向了李泽岳的脑袋。 其余人也都拿起武器,谨慎起来。 随着地丑伸出手指,打了个手势,一根隐隐携有雷罡的弓箭瞬间撕破空间,来到李泽岳面前。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小心!” 陆姑苏惊叫道。 她没想到刚刚那名弓箭手竟尚未使出全力,这携有雷罡的一箭比之刚刚威力何止翻了一倍。 李泽岳也在听到弓弦挑动声时就做出了反应。 剑身红光大亮,太湖似乎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的真气,一时竟有些微微颤抖,但瞬间就平复了下来。 李泽岳撤步挥剑,径直劈向射来的那根羽箭。 剑刃如割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将其自中间分开,切口圆滑如玉,一分两半向两侧落去。 李泽岳轻轻挽了个剑花。 第94章 涵虚混太清 地卯瞳孔微缩,他施展上罡气的这一箭已然完全达到了九品观云的威力,他这近乎全力的一箭竟被这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拦下。 “这人到底是谁,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三个在外,柳乱并不用剑,十三衙门里谁还有如此实力?” 地丑上前一步,紧握长锏,径直向李泽岳冲去,口中喊道:“一起上。” 崔六三人也各自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李泽岳嘴角微勾,迎上了率先冲上来的地丑。 “不就是打架吗,打不过大不了叫青丘。” 青丘似乎猜到了李泽岳脑海中的想法,冷哼一声:“不用指望我,我今晚不会帮你。” “?” “别啊,我真打不过死了咋办啊?” “青丘?” 无论李泽岳再怎么呼喊,青丘就如同陷入沉睡般再无音讯。 “这不坏菜了吗……” 看着高高挥下的长锏,李泽岳欲哭无泪。 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挥剑迎上了亢龙锏。 身形壮硕的地丑极具压迫力,再加上其九品观云的境界,都让李泽岳不敢掉以轻心。 “铿——” 太湖稳稳地接住了亢龙锏,以八品巅峰的半吊子凶兽之体,硬扛住了地丑一击。 然而,地丑手腕一拧,长锏上的卡槽竟死死卡住了剑尖。 下一秒,崔六那莫测的匕首径直刺向了李泽岳胸膛。 “我tm……” 无奈,李泽岳只得松开剑柄,一个撤步躲过崔六的偷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将其踹飞出去。 地丑举起长锏一甩,将卡住的太湖高高抛向天空。 李泽岳没有犹豫,高高跃起,想要重新拿回武器。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死亡的气息将他死死笼罩。 转头看去,不远处那一抹寒芒已然蓄势待发,瞄准了自己的心脏。 “嗖——” 依旧是那根携带着雷罡的羽箭,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袭来。 李泽岳睚眦毕裂,若是被这一剑射中,李家陵寝可真就多一位成员了。 顾不得差点到手的太湖,李泽岳于空中一个拧身,让那根羽箭蹭着自己的发根擦了过去。 他咬了咬牙,在躲过羽箭的同时,毅然伸手抓了上去。 顾不得雷罡给自己手心带来的疼痛,凶兽之体皮糙肉厚的属性爆发,拽住羽箭后被惯性带着翻转了一圈,瞄准那弓手所在的位置,又将其狠狠地扔了回去。 雷罡闪烁,加之凶兽般蛮横的力量,羽箭瞬间破空而去。 地卯瞳孔骤然收缩,收起长弓急忙后退。出来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的箭给射回来的。 还是用手! 这人怎得如此生猛? 然而,他愣神的时间还是长了些,后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那被扔回的羽箭罡气未消,速度与射出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径直将其大腿穿过,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地上。 “地卯!” 本以为李泽岳就要被射个透心凉的地丑没想到场面来了个两极反转,看着腿部被钻出个大洞的弓手,地丑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位仍停留在半空中的十三衙门捕头。 把缠绕着罡气的羽箭扔回去,就连观云境的他也绝对做不到。 空中的李泽岳得了机会,这才抓住了被抛飞的太湖,落到地上。 手心焦黑一片,李泽岳强忍疼痛,将长剑握在手里。 “殿下……” 陆姑苏一直站在原地,紧盯着李泽岳的一举一动,见他受伤,连忙将昏迷的郑伯靠在马车旁,拾起郑伯手中的长剑就要跑过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李泽岳摆摆手,示意陆姑苏不要靠近。 封行楼几人从地卯受伤的惊愕中清醒过来,见陆姑苏动作,这才想起他们此次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地丑给崔六三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提着亢龙锏再次向李泽岳走去。 崔六自然明白自家老大的意思,三人调整目标,重新盯上了陆姑苏。 李泽岳皱起眉头,虽然他没看到刚刚的战斗,但见陆姑苏脸色煞白,气息不稳,明显是真气使用过多,受了内伤的样子,已经无法再进行高强度的厮杀了。 如此想着,他轻挪脚步,向陆姑苏靠去。 地丑显然不会让李泽岳如愿,大步迈出拦在其身前。 眼看着三人已对陆姑苏形成了合围之势,李泽岳心下一沉,鲜红剑芒笼罩太湖,对着地丑冲了过去。 这一剑锋芒太盛,地丑不敢大意,真气不要钱般渡入亢龙锏化为罡气,准备与他硬碰硬一番。 然而,地丑还是没能想明白,何为太湖。 天下名剑,或锋锐、或莫测、或纤巧,皆有其自己的特点。 而太湖最强悍的特点,就是容纳。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浩荡太湖三万顷,它可源源不断地将使用者渡来的真气容纳于身,在需要的时候瞬间将其化为罡气,爆发出敌人难以预料的伤害。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地丑眼睁睁看着剑刃上的红芒瞬间变得更加厚重而耀眼,如滔滔不绝的湖水,排山倒海般压下。 亢龙锏高高架起,地丑紧咬牙关,苦苦抵抗着李泽岳无比恐怖的巨力。他突然想起,刚刚陆姑苏似乎也用出了这般山海般的剑气。 这一刻,地丑似乎明白了,无奈地看向眼前的太湖。 “好阴险的剑。” 李泽岳奋力挥剑,嗜血的红芒附着于太湖上变得无比锐利,普通精钢铸造的亢龙锏又如何能抵挡如此神兵? “给我开!” “咔嚓。” 在地丑怒瞪的眼眸中,亢龙锏与太湖相交的位置,竟崩开了一个小口。 随着剑刃的不断压下,汹涌的剑气四溢开来,不断在地丑壮硕的肌肉上划开伤口。 这是李泽岳孤注一掷的一招,他将自己体内近乎大半的真气皆灌入太湖剑内,为的就是这出人意料的一击。 终于,细密的剑气通过那道缺口不断渗入亢龙锏内,崩坏着它坚硬的内里,剑刃如切割纸片般将长锏一分为二。 没有了亢龙锏的阻碍,太湖的剑气终于毫无保留地四溢绽放开来,随着锐利的剑锋挥下,地丑的胸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第95章 凶兽之体 “地丑老大!” 一旁正围攻陆姑苏的崔六眼看地丑差点被开膛破肚,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喊道。 陆姑苏手持长剑,见三人停下攻势,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看着头发散乱、胸膛剧烈起伏的李泽岳,看着正在向下滴血的太湖,最后看向倒在血泊中失去战斗能力的地丑, 湖泊般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听说了李泽岳已然晋升九品的传闻,也知道他曾有过一拳捶杀观云的战绩,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惊愕。 封行楼排行第六的地丑,就这样被一剑秒杀了? 然而,陆姑苏回过神来,却发现李泽岳握着太湖的手正在忍不住的颤抖。 “那是……” 陆姑苏想起刚刚那耀眼的剑光,再看向此时已然黯淡下来的太湖,一下明白过来。 “殿下向太湖中注入了太多了真气,经脉已经有些枯竭了。” 李泽岳微微平复了一下起伏的胸口,提剑一步步向倒地的地丑走去。 补刀,是他上辈子就学会了的道理。 地丑痛苦地躺在地上,胸膛上狰狞的剑痕血流如注,残留在伤口上的剑意还在破坏着他的肌肉组织,防止他控制肌肉止血。 没有废话,李泽岳举起太湖就朝地丑的脑袋挥去。 陆姑苏压下心中的担心,持剑拦住了想要前去救援的崔六等人。 然而,就在太湖将要触碰到地丑脖子的前一刻,在那处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位置,一根羽箭裹挟着雷罡再度射来。 地卯拖着破了个大洞的右腿依靠着树干,艰难地再次拉满了长弓。 李泽岳紧咬牙关,再次从丹田中挤出一丝真气,一剑荡开了羽箭,却再没有之前的轻松之感。 此时,崔六也从陆姑苏的阻拦中绕了出来,匕首再刺李泽岳腰间。 虽然地丑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崔六并没有觉得他们此次任务失败了。 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人也快成了强弩之……末? 崔六心头想法还未转完,却见眼前这人面对自己刺来的匕首,嘴角竟勾起了一丝微笑。 李泽岳身形轻转,似乎早就料到了崔六这一击,一肘击在他的胸口上,看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哪里有一分强弩之末的样子? 崔六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直接凹陷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起来。 “真气确实是没了,但谁家凶兽之体是靠真气打架呢?” 李泽岳轻勾嘴角,真气的空虚确实让他经脉不适,但强横的身体素质仍然是他生死博弈的本钱。 没再犹豫,李泽岳一脚踩在崔六的胸口,彻底将其踩塌,绝了他的生机。 紧接着,右手太湖轻挥,又将地丑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看着地丑那双瞪地老大的眼睛,李泽岳撇了撇嘴。 “确实挺丑的。” 接着,他一脚踏出,如同猛兽般奔向了远处依旧在张弓搭箭的地卯。 “这是最后一箭。” 地卯的手臂剧烈颤抖着,作为八品巅峰的弓手,带有雷罡的九品箭,他最多能射三箭。 然而,这已经是他拉开的第四箭了。 紧绷的肌肉近乎要寸寸断裂,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若是这一箭射不出去,大腿被射穿的他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张弓,搭箭,瞄准。 这是他自小在山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事情,早就融进了灵魂中。 眼睛死死盯着朝自己奔来的那道猛兽般身影,今夜这个人给他带来了很深的绝望。 但没关系,小时候进山捕猎,他早就体会过无数次绝望的滋味,并且每一次他都能战胜绝望。 “来吧。” 地卯松开了拉满的弓弦,如满月,如流星,如惊雷。 他的筋脉寸寸断裂,右臂血雾绽开,再也无法抬起。 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射出的那一箭。 他已经透支了体内全部的真气,一滴不剩地灌输到这一箭中。 看那一支划破空间的箭矢,包含着他此生面临强敌时不屈的意志,以及长久以来作为猎人必胜的信心。 雷罡狂暴地怒吼着,缠绕在这支箭矢上。这一箭,比今夜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要更强! 李泽岳冷冷地看着这迎面而来的一箭,此时的他已经再无真气去抵抗,只能单凭自己的蛮力与手中的长剑去抗衡。 “铿——” 李泽岳又一次挥动了太湖。 手臂的肌肉每一处都在震颤着,狂暴的雷罡自箭矢缠绕到了剑身上,撕咬着他的手臂。 李泽岳浑身肌肉隆起,每一块千锤百炼过的肌肉都在勃发着,硬扛着眼前蕴含着九品力量的一箭。 “殿下!” 陆姑苏眼看着李泽岳面容狰狞着,上半身的黑袍早就在战斗中撕裂殆尽,含有雷暴之力的箭罡已然蔓延上了他的躯体。 “还行不行啊小子,要姐姐帮忙吗?” 李泽岳结实的胸膛上,吊坠再次亮起了红光。 青丘的语气依旧娇媚,但少了几分调笑。 李泽岳剧烈喘息着,额头青筋毕露,魂力却沉寂着,并没有与青丘试探性递出的力量相交。 “哟,小子,长志气啦。” 青丘轻声一笑,再度陷入了沉寂。 手臂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痛苦,握着剑柄的两只手更是成了焦黑色,表皮寸寸脱落,但他仍旧丝毫未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泽岳嘶吼着,向前结实地迈了一步,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就是生死搏杀。 那根箭矢就在太湖剑刃前,但凡他有一丝泄力,羽箭就会撞开太湖,直直钻入他的脑袋。 “这就是凶兽之体吗?” 李泽岳感受着体内汹涌的力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只有嗜血,只有生死,才能唤醒凶兽本能的渴望。 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变得赤红一片。 “到此为止吧。” 李泽岳感受着无比亢奋的精神与肌肉,奋力将手中长剑挥下。 澎湃的力量传入剑身,压倒性地消弭了箭矢带来的压力,硬生生将那蕴含着地卯毕生功力的一箭给荡飞出去。 紧接着,赤红的双眼看向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地卯。 “砰!” 李泽岳当然不会留手,一脚踹爆了地卯的心脏。 第96章 到我府上住吧 接着,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封行楼最后活着的两人。 “姑苏,拦住他们!” 看着转身就要逃跑的两个八品杀手,李泽岳高声喊道。 陆姑苏没有犹豫,瞬间抖出两道剑光,拦住两人的去路。 李泽岳刚迈出步子,却感到腿部一阵酥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箭,让他的肌肉受到严重的损伤。 他抬了抬胳膊,却感觉一阵无力,完全失去了手臂的知觉。 随着方才的亢奋和嗜血的欲望慢慢退去,浑身的疼痛以及丹田经脉空空荡荡的虚弱瞬间涌了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那两个杀手突破了陆姑苏的阻拦,匆匆窜入了官道旁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李泽岳屏声静气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先别轻举妄动,在确定那两人真的已经彻底逃窜后,他才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殿下,你没事吧。” 陆姑苏匆匆跑了过来,有些嫌弃地绕过死去的地卯,从地面上扶起了虚弱的李泽岳,让他坐了起来。 “我还好,只是有些脱力,歇一会就缓过来了。”靠在温婉姑娘柔软的怀里,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阖上了眼睛,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着怀里再无丝毫力量如烂泥般倚靠着自己的男子,用手轻轻拢了下裙子,坐在了地面上,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殿下……” 陆姑苏脑海中千百种思绪闪过。 “他怎得知道我遇见了危险,怎得知道我身在此处?” “他方才又是为何……如此拼命?是为了我吗?” 少女心头心思百转,却听得怀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张紧皱着眉头的俊俏面庞。 经过方才如此激烈的战斗,李泽岳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眉毛还被雷罡殃及,硬生生给烧掉了一块,看着略有些滑稽。 陆姑苏看着看着,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如同江都城最温柔的瘦西湖般。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雪青色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 手帕尚未触及皮肤,陆姑苏又犹豫着把手缩了回来。 “这样……是不是太过逾矩了些。” “应该没关系吧,他刚刚都如此舍命救你,你给他擦擦脸又怎得了?” “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躺你怀里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陆姑苏心底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战斗着,一时有些犹豫。 突然,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泽岳一下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一条……手帕? “殿下,你醒了。” 陆姑苏尴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懊恼地只想用手捶自己的脑袋。 “啊,昂,方才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李泽岳没弄懂这姑娘在搞什么,没再继续寻思,尝试着站起身来。 陆姑苏忙扶住李泽岳的胳膊,小心支撑着他。 马蹄声在前方官道上停止了,似乎发现了此地战斗的痕迹。 “殿下,殿下!” 熟悉的喊声传来,让李泽岳心中彻底变得安稳下来。 “老张,我在这。” 正在地丑的尸体旁搜寻的张旭听到自家总督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正被一名少女搀扶着的李泽岳。 “大人,您没事吧。” 见李泽岳衣衫破碎,上身近乎赤裸,双臂焦黑,张旭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李泽岳披了上去。 看着眼前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以及蹲在一边仔细观察着尸体的柳乱,李泽岳轻咳两声,稍稍脱离了陆姑苏的搀扶,站稳了身子。 “我无妨,此番乃是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长女,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衙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还好,陆姑娘安然无恙,封行楼杀手逃了两个,其余皆伏诛。” 柳乱此时终于观察完了战局,从地上捡起了断裂的亢龙锏,开口问道: “有九品高手?” 李泽岳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个九品,一个八品巅峰,剩下的三个都是普通八品。 好像那两个最厉害的叫地丑和地卯,是封行楼的地阶杀手。” 柳乱皱起眉头,看着浑身焦黑的李泽岳,叹了口气:“当是一番苦战。” “封行楼八大高手此番去其二,大人当真武功盖世,不愧是我十三衙门的总督。”张旭依旧不留余力地给李泽岳提供着情绪价值。 看着一旁眼里满是尊敬的手下探子们,李泽岳虚荣心达到了巅峰。 “把此处收拾一下吧,尸体若是有用你们就带回去,没用就找地方埋了,莫要吓到行人。” “是,大人,逃掉的那两个杀手需要搜查吗?” 张旭瞥了眼静静站在李泽岳身边的姑娘,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查,通知附近各州郡官府,一有任何线索立刻呈上来。” “明白了。” “嗯,回去吧。” 说着,李泽岳就朝自己那匹大马走去。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腿肚子一软,好险没栽到地上,还好陆姑苏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他。 “别骑马了,那里还有勇毅伯府的马车,到马车上歇着吧。” 陆姑苏柔柔地劝慰道。 李泽岳没再坚持,毕竟自己路都走不动了,想在手下们面前装比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便任由陆姑苏扶着胳膊朝马车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邓杰跟了上来,道:“我来驾车。” 李泽岳这才注意到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是人家府上的马车。 “兄长方才可曾遇到姨母?” 走到马车旁,看着邓杰将昏迷的郑伯扶进车厢,陆姑苏询问道。 一提此事,邓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遇到了,母亲非要跟着我一同过来,被侍卫强拽着进了城,她很担心你。” 陆姑苏表情满是歉意:“这番皆是因我而起,让姨母受到惊吓,姑苏心里实在歉疚。” “千万别这么说,姑苏,我们都是一家人。”邓杰连忙摆手道。 陆姑苏叹息着轻点了下脑袋,扶着李泽岳钻进了车厢。 勇毅伯府马车很大,车厢很宽敞,车内的暖炉此时仍未熄灭,还在提供着热量。 马车慢慢动了,十三衙门探子们纷纷骑马簇拥上来,张旭带着几个人留在此地收拾战场,柳乱负责带队护送李泽岳。 马车内,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场面竟有些尴尬。 “那个……姑苏啊,今晚实在不行你到我府上去住吧。” 陆姑苏:“?” 第97章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陆姑苏摘下面纱后那一脸不可置信的绝世容颜,李泽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 “我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此次尚不知是何人想对你下手,敌人尚不明确。并且封行楼此番丧失了两名地阶高手,也不知会不会就此放弃。 敌暗我明,我建议你和陆兄一起搬到我王府上来。王府戒备森严,防护力量比之勇毅伯府要好的多,你若是一直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府上的人带来不确定的危险。 相比之下,住在王府会稳妥许多,藏雨剑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本身也有保护你安全的职责。”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陆姑苏面色有些犹豫,毕竟她与李泽岳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关系还没那么亲近,贸然住进王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谢过殿下好意,此事还需姑苏回府好好和兄长商量一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一会先去勇毅伯府,我亲自和他说,也省的勇毅伯和你姨母多想。” “是。” 无奈,面对李泽岳的强横决议,陆姑苏只好苦着脸应了下来。 马车慢慢朝京城驶去,两人又沉默了一阵,陆姑苏才开口问道:“殿下,您怎得知道有人会在那里刺杀我?” 李泽岳笑了笑,把如何从韩资口中得到消息、又如何去大木赌场寻找线索、最后去延乐坊从刺客口中得知埋伏地点的过程一一告诉了陆姑苏。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过殿下为我们兄妹的事情如此上心,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此时没带面纱,用那双仿佛藏着江南万千烟雨的眸子就这般看着李泽岳,又让他一阵失神。 “无妨,举手之劳。”李泽岳挪开眼睛,讪讪道。 “咚咚。” 马车的车厢壁被敲响,传来柳乱的声音。 “殿下。” 李泽岳拉开车厢窗户的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旁的自家衙门神捕。 “怎么了?” 柳乱眼神探寻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李泽岳笑了笑:“没事,直接说吧。” 柳乱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道:“傍晚时那柄横刀的幕后卖家已经找到了。” 当时李泽岳买下那柄横刀后,柳乱直接去了赌场后门守株待兔,那个商人拿了钱很快收了摊子从后门遛了出去。 柳乱便悄悄跟着那个商人,想要找到横刀真正的卖家。 “怎么说?” 李泽岳接着问道。 柳乱摇了摇头:“我把他带回去审问后,并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这把刀是他偶然从一个江湖客手上五两银子收来的,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把刀是我们十三衙门捕头的佩刀,只以为捡了个漏,以那么少的钱买来制作如此精良的好刀。 后来是他一个朋友认出了此刀的跟脚,他这才想着把刀匆匆出手,生怕惹祸上门,这才有了我们在黑市里发现这把刀。 唯一能从他嘴里得到的有用的消息,便是这把刀来自江南。” 李泽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接着问道:“去案牍库查阅八十三号刀的资料了吗?” 柳乱点了点头道:“八十三号刀的主人叫张回,是江都的老捕头了,七品武者。 看其档案,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破过不少案子,也逮到过许多作奸犯科的江湖人。” “这样刀的来历也对上了。”李泽岳咂着嘴巴,喃喃道:“可这把刀怎么就跑到别人手上了呢? 这个张回,他还活着吗?” 柳乱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近些日子并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衙的信件。” “这就麻烦了啊。”李泽岳叹了口气道:“明日与江都府分衙去信,向那里的总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等太觉教事件结束后,只能麻烦你跑上一趟了。” “是。” 柳乱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李泽岳放下车帘,唉声叹气地靠在车壁上,哀叹道:“多事之秋啊。” “殿下莫要担心,待兄长春闱过后,姑苏回到江南也会派人去打探江都府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你。” 陆姑苏见李泽岳如此忧心,在一旁宽慰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两人继续闲聊着,一路上马车跌跌晃晃,终于回到了京城。 永安门下,城楼门前。 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举着火把,寂静无声地簇拥着中间的马车。 城门司值守的官兵知道十三衙门探子大批外出的事情,此时见他们回来,连忙放下一个吊篮,一个官兵从吊篮里走出。 “请出示令牌。” 那官兵走到队伍前,面色不改,语气平静道。 柳乱驱马上前,掏出了自己金镶捕头的令牌。 官兵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接过令牌,在火光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将令牌交还给了柳乱。 他朝柳乱拱了拱手,又朝马车恭敬地施了一礼,高声道:“例行检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说罢,官兵朝城墙上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城门便“轰隆”一声缓慢打开了。 探子们簇拥着马车鱼贯而入。 此时京内已然宵禁,除了巡街的金吾卫和十三衙门捕快,街上再见不到任何行人,唯有此行车队的马蹄声和马车碾轧青石板的声音。 很快,车队来到了勇毅伯府。 勇毅伯邓勇和陆夫人,以及本该油灯夜挑苦读的陆瑜早早地就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了。 “回来了回来了,杰儿,殿下和姑苏怎么样了?” 陆夫人焦急万分地上前,刚刚在回京的路上她遇到了匆匆出城的探子们,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李泽岳去营救陆姑苏的消息。 陆瑜在一旁紧握着拳头,眼神担忧地看向那辆马车,生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姨母,我们没事。” 万幸,妹妹依旧温婉的嗓音从马车内传出,让陆瑜长舒一口气。 陆姑苏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陆夫人和陆瑜刚想上前,却见小姑娘又重新掀开帘子,搀扶着一个单披着披风的男子跳下马车。 “殿下。” 第98章 邓府夜谈 见李泽岳身形有些摇晃,陆瑜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都回去吧,留几个人跟着我就行。”李泽岳见勇毅伯府前乌泱泱一大帮子自家衙门的探子,吓的人家都不敢说话,便摆了摆手,吩咐道。 很快,在柳乱的安排下,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柳乱和其他四名捕头。 邓杰又爬上马车,把依旧昏迷的郑伯给背了下来,交给府上一位下人扶进了府里。 “姑苏,郑伯怎么了?”陆瑜急忙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示意兄长不必担心,开口道: “来人是封行楼的杀手,实力强劲,郑伯深受重伤,险些淬火拼命。 若非殿下及时前来搭救,今日我和郑伯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闻言,陆瑜忙转过身子,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泽岳,俯身拜下: “殿下与我陆家大恩,瑜没齿难忘,此后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哎,莫要说这种话。” 李泽岳本想抬起胳膊拍拍陆瑜的肩膀,可奈何双臂一点知觉都没有,尝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一旁的勇毅伯邓勇乃是军伍中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细节。 “殿下可是受伤了?” 李泽岳左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进去再说。” 说罢,便主动迈出步子由陆姑苏搀扶着向门内走去。 柳乱旁若无人,扶着腰间长刀紧跟了上去。 “是,是。” 邓勇自然不会因为李泽岳丝毫不跟他客气的态度而生气,既然自己儿子选择了刑部十三衙门,那他邓家的命运也自然栓到了蜀王府这条大船上。 李泽岳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更说明他把老邓家当成了自己人。 起码邓勇是这么想的。 穿着衙门制服的邓杰快走了两步,来到李泽岳身侧引路。 邓勇在后面叫过自己的管家,低声吩咐道:“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请郑太医。” 李泽岳听到了邓勇的话语,回头嘱咐了一句。 “是。” 管家施了一礼,接过后面一位衙门探子递来的十三衙门令牌,便匆匆离去了。 来到正厅,已有丫鬟提前点亮了油灯,将正厅照的亮堂无比。 邓杰将李泽岳迎到上首主位,李泽岳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李泽岳不坐主位,其他人更不敢坐了,邓勇坐在了下面最靠近李泽岳的位置,陆夫人和陆瑜分别落座。 衙门的四名探子守在厅外,柳乱和邓杰站在李泽岳的身后。 “你也去坐着吧,我没事的。” 见陆姑苏把他扶到椅子上后仍然站在旁边,生怕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李泽岳不由笑着说道。 陆姑苏身上也受了内伤,只是与他相比轻了一些而已。 “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有人暗害姑苏,花费重金请来了封行楼杀手,一个九品,四个八品,想要直接致姑苏于死地。” 待陆姑苏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泽岳开门见山,直接将此次事件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个九品,四个八品。 勇毅伯邓勇暗暗咂舌。 “据衙门所知,负责行动的封行楼杀手并不知晓雇主的身份,任务是由封行楼高层直接派发,因此抓到活口也没用,无法得到幕后黑手的身份。 陆瑜,姑苏,你们是否对幕后之人身份有所猜测?” 李泽岳直接询问道。 陆瑜和陆姑苏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陆瑜长长叹了口气:“我藏雨剑庄虽说在江湖上风评还算不错,但实在算来,也确实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 若非说是那几家下的手,却又独独对付姑苏,把我抛在一边,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会不会是因为姑苏武学天资更好,而你相比之下……差了那么一些的原因呢?” 邓勇话说到一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就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陆瑜毫不在意,分析道:“若说是武学资质的原因,姑苏天资更好,更有希望继承爷爷的衣钵,幕后之人才对姑苏下手,倒也能说的过去。” “也许幕后之人确实就是想看到我陆家后继无人青黄不接的样子,一个江湖世家的未来还是靠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 我既然决定走仕途,已经可以看到日后注定会像父亲一样,逐渐放下武学,重心放到政务上来。 如果非要以姑苏的资质更好这么说来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李泽岳微微颔首,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调查幕后之人可以着手的方向。 陆瑜略一沉吟,其实他还有尚未说出口的猜测。 如果说幕后之人当真是陆家的仇人,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杀掉呢,毕竟以今晚的阵容,多杀他一个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日后若走上仕途,或留任中枢、或为政一方,总归是陆家坚实的力量,仇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成长起来的局面。 那为什么独独放过自己呢? 他思来想去,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因为陆姑苏天资更好,日后会继承爷爷的衣钵这方面原因动手,且放过日后会成为陆家粗壮枝干的他,那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陆家,出了家贼。 那个人一方面惧怕陆姑苏的天赋,想要争夺陆家剑传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想要在事成后享受他陆瑜成长起来后带给陆家的荫庇。 陆瑜深吸一口气,眼前不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暗暗把这个猜测埋在了心底,准备回家后调查一番。 说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如果他的猜测正确的话,这便是陆家的家事,家丑自然不可外扬。 “既然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们猜不清楚,对于敌人是否会再次出手也没有明确的把握,为了姑苏的安全,我建议你们兄妹二人暂时搬到王府居住一段时日。” 李泽岳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枚炸弹,让陆瑜直接愣在当场。 “不不,殿下,这实在太麻烦了。” 陆瑜连忙摆手拒绝道。 “春闱将至,如果姑苏整日面对着被暗杀的危险,想来陆兄也无法好好温习。 我王府防卫严密,侍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高手,若是幕后之人再敢来犯,谅他们也没胆子潜入王府刺杀。” 李泽岳有条不紊道:“更何况,如果你们继续居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勇毅伯一家带来危险,你们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 第99章 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一样 “这……” 陆瑜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勇毅伯邓勇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陆夫人坐在陆姑苏身边,紧紧抓着自家外甥女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已经是我综合考虑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案。 当然了,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说着,李泽岳摇了摇头,遗憾道:“只是可惜了我书房里那一屋子春秋古籍,放在那里好多年灰尘都落了厚厚一层,还想着跟陆兄好好品鉴一番呢。” “唉。” 见李泽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瑜实在没办法再不领请,只得苦笑着拱了拱手: “非是不愿,主要是我兄妹二人此次实在是受了殿下太多恩惠,若是此次再借住王府以避灾祸,心中实在难安。” 李泽岳笑呵呵道: “无妨,王府虽小,总归是有你们二人住的院子。陆兄你只需要每日安心在书房温习课业,姑苏也可好好养几天伤,陆夫人也可随时来府上探望姑苏。 至于陆兄所说的恩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朋友间互帮互助嘛。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落魄了,还得跑到藏雨剑庄寻求你陆家庇护呢。” 陆瑜无奈拱了拱手, 这殿下说话怎得如此不着边呢? “既然如此,那瑜跟舍妹便厚着脸皮应下,在殿下府上叨扰几日了。” “姑苏……” 陆夫人见事情谈妥了,泪盈盈地握住了陆姑苏的手。 “姨母莫要忧心,有殿下收留,贼人定再不敢来犯,我这几日先把伤养好,再随姨母在京中好好逛逛。”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不舍,毕竟她与陆夫人有着真切的情意,进京这些日子一直同吃同睡,骤然要分开,心里自然有些难过。 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殿下说的没错,她留在勇毅伯府只会给府上带来危险,趁早离开更能保护陆夫人一家的安全。 “郑太医来了。” 管家匆匆领着一位头发花白提着药箱的老头走进了厅内,正是先前给李泽岳看病的郑太医。 “殿下,这……” 郑太医甫一进屋,有些拿不准情况,但见李泽岳和那姑娘苍白的脸色,便知殿下又受伤了。 李泽岳双臂无力,无法抬起,便用下巴指了指陆姑苏,示意郑太医先给她看。 郑太医放下药箱,指间搭上了陆姑苏的脉搏,皱着眉头听了一会,道:“真气稀薄,经脉受损。想必是与内家高手作战,被暗劲震伤了肺腑,还好没伤到根本,抓些滋补的药材,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说罢,郑太医又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姑娘看似柔弱,却练得了坚韧无比的剑体,想必修的是千锤百炼的陆家剑。 小姑娘家,一味追求刚强锋锐,不太好,过刚易折,太容易受伤。” “是。” 见陆姑苏柔柔地应了下来,也不知听没听心里去,郑太医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转而看向二殿下那白的都快跟死人一样的脸色,还在装作无事般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又一阵无奈。 “殿下,您这……” “哎,屋里还有个昏迷的老头,你先去看看他,我的伤等一会跟我回府上再说。” 郑太医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管家去了后面郑伯休息的房间。 “既然如此,那我与姑苏便先去收拾东西了。” 陆瑜知道李泽岳伤势严重,还需抓紧时间回府疗养,便起身主动说道。 陆夫人平复好了情绪,道:“你们只拿些今晚过夜的东西即可,其他的行李明日我派人送到王府上。” “那便麻烦姨母了。” 说罢,陆姑苏站起身来,又朝李泽岳盈盈一礼,到后院收拾去了。 陆夫人也起身和陆姑苏一同离去,估计想着帮忙拿些东西,再与自家外甥女说些话吧。 如此,正厅内只剩下了李泽岳、柳乱、邓勇邓杰父子。 “还未与殿下道谢,犬子顽劣,多亏有殿下收留,才能有些正事可做。” 邓勇起身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郑重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体状况,此时能做的也只有摇头和点头这两个动作了。 “邓杰与我自幼相识,也是知根知底。邓老将军和邓伯爷都是我大宁悍将,劳苦功高,想来邓杰身上也流淌着邓家的血性,我很期待他的未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很快陆家兄妹就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了正厅中。 几人都知道李泽岳身上还有伤,没再接着逗留,都起身朝门外走去。 邓家安排了三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邓府门口。 “那姨夫、姨母,我们就先去了。” 陆瑜兄妹站在马车旁,向前来相送的勇毅伯夫妇告辞道。 接着,郑伯被邓杰背上后面的马车,陆瑜和陆姑苏都把行李给塞了进去。 陆姑苏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主动道:“殿下身子有些不方便,我随殿下坐一个马车吧。”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姑苏一眼,刚想开口说话,这姑娘却又一次上前搀扶住了他。 “啧。” 陆瑜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巴。 邓勇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被扶进马车,李泽岳靠在车壁上,轻声道:“姑苏没必要那么客气。” “殿下身上之伤皆是因姑苏所受,姑苏自然要把殿下照顾好。” 陆姑苏柔柔地看着李泽岳,语气依旧温婉。 柳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陆夫人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舍,但她毕竟是一位成熟的贵族夫人,没喊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只是静静看着两辆马车朝王府而去。 车轮滚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车厢内却一阵寂静。 看着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姑苏,李泽岳有些尴尬,怎么弄的他跟强抢民女似的呢。 他轻轻咳嗽两声,道:“姑苏啊,我最近有首新诗,未曾与人说过,尚不知质量如何,姑苏可否与我品鉴一二?” 闻言,陆姑苏一下把脑袋抬了起来,作为一位诗词爱好者、词王爷的忠实粉丝,他自是知道李泽岳作诗极少,因此也一下来了兴趣。 看着陆姑苏亮晶晶的眼睛,李泽岳清了清嗓子,缓缓诵念了出来: “……” 和大家聊一聊 发书也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想着跟大家说说话,聊聊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 首先呢,本书是一个大长篇,总体来说大纲是已经定下的,预计三百万字左右吧,当然如果长刀突然有了灵感,还会再延长一些。 以目前的大环境来看,像长刀这种网文新人,这种融合了架空历史的高武仙侠文写起来是比较困难且很难出成绩的一种题材。 你要写皇帝,就不能只写皇帝,你要写雄才、写伟略,写他的高瞻远瞩,写他的天命所归,写他忍常人不可忍之事,成万世不可成之大业。 你要写江湖,就不能只写江湖,你要写风流、写不羁,写大侠们的快意恩仇,写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你要写少年,就不能只写少年,你要写意气、写轻狂、写多情、写飞扬。当然,还有他的脆弱和敏感。 少年可以腰悬盛月之酒盏,拦九天星河而独眠,可以携清风遨游四海,夜上戍楼看太白,可以饮酒桃李春风后,醉卧花堂不复醒。 但他更多的,还是一次次的碰壁与失败。 我们的主角,拥有着世间一切的美好,他说过,他此生最想要的生活便是整日喝喝茶赏赏曲,娇妻美妾在旁,如此逍遥地度过一生。 括弧美妾的前提是清遥同意括弧。 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向前走,他也只能主动或被动地去安排、去接受、去妥协。 变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由。 他当然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皇子,又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些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说白了一个前世在那种教育下刚进入社会班还没上两年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刚刚穿越过来灵魂还在一个小屁孩身体里坐了那么多年牢的家伙,你们能指望他多么牛逼? 成长嘛,少年嘛,路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子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 关于李泽岳和李泽渊的关系,其实本书的前几章就已经浅浅提了一笔了,虽然一笔带过,但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当然了,我们还会有一个足够大的篇章去描写这对同胞兄弟。 自古以来,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太子,这似乎都要成为了规律。 这本书或许会有一些额外不一样的描写。 凉沁沁的皇宫、冷冰冰的天家,有了咱们的主角,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长刀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血有肉,鲜活地存在于那个世界里。 关于咱们的女主,应该不会太多,保证她们每个人都个性鲜明的同时,故事性与趣味性并存,推动着我们情节的发展。 感情线是本书的重头戏,绝对不会无脑的照单全收。 关于战力,长刀觉得已经描写的够清晰了啊。 天下修行体系繁多,都归于这十品之路上。 迈入第九境,还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再往上就是玄之又玄的天人之境,也就是十品。 崩坏自然是崩坏不了的,目前来说战力控制的还是比较死的,还没出现那种真的一剑真给山砍断的超级强者。 说白了这样的当然是天下顶尖中的顶尖了,属于传说中又传说的人物,没有必要是不会出现在故事中的。 要不然定北侯爷那三十万铁骑不成小丑了么。 这本书还是偏轻松一些,权谋之类的长刀也会尽力去构思,保持必要的故事结构完整。 还有,和一些喜欢较真的兄弟们道个歉,咱们这本书本身就是架空的偏高武的小说,一些设定有些不合理也是为了故事服务的,如果兄弟们觉得不舒服了,长刀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起。 最后呢,感谢各位的支持,你们的意见长刀都会去看的,争取把这本书构思的越来越好。 先这样吧。 感谢兄弟们, 除了感谢, 还是感谢。 哦对了,没存稿了,再骂作者短也憋不出来了,等长刀攒两天再加更呢。 第100章 要强 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蜀王府侧门。 刚刚已有十三衙门探子到府上通报过,大半夜睡不着的丫鬟下人们又再次凑到了门口。 看着殿下被一个模样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下了马车,丫鬟们互相对视了几眼。 “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次她们学乖了,没叽叽喳喳地涌上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处,展示着她们身为王府大丫鬟们的教养与素质。 侍卫首领黑子和大管家乔四站在门侧,观察着殿下带回来的一行人。 “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府上。” 李泽岳简单介绍道。 乔四和黑子自然是认识这两人的,之前在雪松居都见过,知道他们的身份。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殿下真把这两人……拐到家里来了? 乔四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拿下姑苏陆家,还是单纯的为了拿下……姑苏。 晓儿站在丫鬟中间,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自己大姐大的架势,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再把西边那两个院子收拾一遍,被褥茶具全换成新的,任何地方都不许遗漏。” “是。” 丫鬟们悄悄朝晓儿撇了撇嘴,扭着腰肢去干活了。 晓儿主动走到马车边,用纤细的胳膊提过了陆姑苏的行李。 “小姐,奴婢是殿下的丫鬟,日后在府上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即可。” 晓儿来到陆姑苏身边,娇柔地盈盈一礼。 陆姑苏看着身前眉目纯净的少女,一眼便觉得喜爱起来,微笑道:“那便麻烦……” “小姐唤奴婢晓儿便是。” “那便麻烦晓儿了。” 另一边,乔四也在和陆瑜交谈。 “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陆瑜认得眼前人便是那日在雪松居门口的青衣管家,既然此人能在此时主动迎上自己,显然是王府上的大管事。 一座王府的大管家,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在许多场合,他代表的就是自家王爷。 “这些日子还是要麻烦先生了。” “哎,陆公子叫我小四就行。西边空着两个院子,晓儿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公子只需在此安心住下。 知道公子还需准备春闱,在下刚刚已经派人去把殿下的书房收拾了出来,书房侧还有一座三层的书楼,这些年府上搜集的古籍应有尽有,公子安心备考,其余的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安排。” 乔四不遗余力地替自家主力笼络着人心。 “瑜先行谢过四先生。” “公子客气了。” 很快,丫鬟们便过来通报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府上下人们帮着陆家兄妹安顿行李,陆姑苏自己一座小院,陆瑜和郑伯两人住一个小院。 对此,他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姑苏是正当年纪的女孩子,当然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晓儿还给陆姑苏配了两个丫鬟,被陆姑苏给拒绝了,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小的庭院收拾的很干净,只有樱花树下还有几片散落的花瓣。 小院的灯火很明亮,此时姑苏还没有睡意,坐在榻前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脑中浮现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殿下伤势到底如何了。” 陆姑苏悠悠叹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她是亲眼见到李泽岳的伤势的,真气枯竭、双臂瘫软,胳膊都被雷罡烧的焦黑,更别说与那地丑硬拼那么多记所受的内伤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在人前保持着自己的风范与威仪。 “当真要强啊……” …… “疼疼疼疼疼……” 房间内,李泽岳呲牙咧嘴,光着膀子瘫坐在软榻上,任由郑太医往他焦黑的皮肤上涂抹着药膏。 晓儿拿着手帕站在一旁,一脸担忧,时不时擦擦自家殿下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柳乱一脸无奈地守在一旁。 “双臂表皮重度灼伤,右手箭伤深可见骨,丹田枯竭经脉萎缩,暗劲侵袭肺腑,现在您还能清醒地坐在这里,老夫属实佩服。” 郑太医嘴上说着佩服,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轻,让李泽岳不断抽着凉气。 “千金之躯,以身犯险,殿下可万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刑部十三衙门高手众多,怎得还能用得着你这个主官强出头呢?” “您老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实在来不及了么,我再晚去哪怕一刻钟,姑苏和那老头估计也就成尸体了。” 李泽岳跟眼前这老头关系还不错,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自不用说,这些年练武大大小小的伤势都是他给自己解决的。 涂完药后,黑子端来了用自家作坊酿的高度酒精消完毒的羊肠线和银针,交给了郑太医。 看着闪着寒光的银针,李泽岳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眨了眨眼睛,吸了口凉气:“直接缝啊?” “老夫给殿下熬些麻沸散?” 李泽岳犹豫了下,麻沸散好是好,当麻醉剂用,可其主要成分曼陀罗花却会让人思绪紊乱、胡言乱语,这是他有些不能接受的。 权衡利弊了一阵,他还是咬了咬牙,道:“直接来吧。” “好嘞。” 说着, 郑太医就把一整瓶酒精直接倒在了李泽岳伤口上。 “啊!!!” 看着郑太医带上手套开始动起针线,黑子笑呵呵地上前按住了自家殿下的手臂。 “谁让你出门不带我的,活该。”黑子心道。 看着银针牵引着羊肠线在李泽岳右手上穿梭着,鼻尖传来刺鼻的烈酒气味,柳乱心里有些不解。 针线缝合他倒是见过,可拿如此浓烈的酒水往伤口上倒是什么操作? 李泽岳咬着牙关,战斗时受伤的疼痛与此时缝合的疼痛完全不是一种感觉,那时一腔血勇,疼就疼了,可此时他整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绵绵的刺痛不断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好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郑太医终于将右手的伤口缝合完毕,在上面敷了层药膏,用纱布将其包扎了起来。 “太医院明日会把你们三个这些天所需的药材送到府上,这些天您就别出去了,好生休养,按时用药,过一段日子自然就痊愈了。” 郑太医嘱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时辰已过子时,病患都安排妥当了,郑太医便告辞离去。 “大人,以防日后再出现今晚这种情况,衙门准备专门组建一个部门,负责您平日里的安全。” 第101章 女子神捕 “不是,我有侍卫啊。” 李泽岳胳膊不能动,用嘴角撇了撇黑子,示意人家就在这呢。 柳乱轻咳两声,接着道:“黑先生身为王府侍卫首领,平时需要负责的事务很多,不可能时刻陪在大人身边。 况且府上侍卫们多是御前精锐,悍勇有余,细处却不足,难以发现暗处潜藏的敌人。 衙门里的探子多行走于黑暗中,精通各类武器,熟练合击技法,能迅速融入各种环境,能更好的在暗中护卫大人。” 黑子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有十三衙门的探子在暗中护卫,自己的压力也能小上很多。 李泽岳咂吧着嘴巴,他一向洒脱惯了,一想到有人在暗处跟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但柳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总不能一遇到危险就莽上去跟人家玩命吧,早晚得出事。 如此想着,李泽岳便点了点头:“你回去先挑出几个人吧,我近几天得养伤,不能去衙门了,每日需要我过目的文件让刘洋送到府上来,一有什么事情立刻向我汇报。” “是。” 事情说完了,柳乱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王府。 “总算能歇着了。” 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今天一天实在是有些过于充实。 黑子见李泽岳没啥事,也离开了房间。晓儿搀扶着李泽岳上了床,此时他身受重伤,自然也不能干什么,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泽岳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光大亮。 身上的酸涩并未缓解,经脉依旧萎缩的厉害,焦黑的双臂倒是有几分好转的迹象。 凶兽之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只不过以他目前的境界来说尚不明显。 “晓儿、晓儿~” “来了来了。” 每天早上都得来上这一出,晓儿早就习惯了。 服侍着自家殿下穿了件宽松袍子,又搀着他来到洗漱台前。 拿出殿下的猪鬃毛牙刷,抹上用草药特制的牙膏,看着殿下无辜的眼神,晓儿又想起他胳膊抬不起来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把牙刷塞进他嘴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替他刷了起来。 “哇哇哇哇……呸。” 漱口完毕,晓儿拿出用热水烫好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着。 李泽岳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任由丫鬟忙活。 “陆瑜和姑苏在干嘛呢?” “乔四把您书楼旁的那座书房收拾了出来,陆公子一大早就去了那读书。 陆小姐醒的比你早些,行动倒是无碍,芍儿她们几个怕陆小姐住着无聊,大着胆子找人家搭话去了,此时陆小姐正跟芍儿她们几个鼓捣花圃呢,奴婢也刚从那边过来。” 晓儿给李泽岳擦完了脸,又扶着他走回了房间。 “姑苏是个温柔的,又来自江南,喜欢这些花草倒也正常。” 蜀王府花草繁多,树木品类也多,此时正值春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对了殿下,衙门里您那个文书又来了,带了一堆文件,奴婢做主让他去你的大书房了。” 李泽岳府上有两座书房,一座就在他的书楼旁边,是他读书的地方; 另一座就是在他院子旁边的大书房,更像是一处办公地点,只是之前从来没用过。 “我知道了,扶我过去吧。” 对于自己这个很负责的文书,李泽岳一直还是比较满意的。 走进书房,刘洋老老实实地坐在宽大的桌前,正翻阅着那叠厚厚的资料。 身为总督的文书,他自然拥有这样的权利。 刘洋手边还放着一封火漆密信,密封完好,显然不曾打开过。 “大人。” 见李泽岳进来,刘洋起身施礼。 “嗯。” 李泽岳点点头,摆了摆手脱离了晓儿的搀扶,自己一步步走到桌前软榻前,坐了下来。 “这是谁的信?” “下官不知,信是走的甲等秘密渠道加急送来的衙门,只有总督大人有资格启封。” 刘洋解释道。 晓儿走到旁边,在李泽岳的眼神示意下拆开了信封,放到他面前桌面上,随后站到一旁。 李泽岳皱起眉头,阅读起来。 良久,他才长叹口气道:“姜千霜送来的信,说她眼前办的案子已经抓到了关键线索,马上就要将凶手捉拿归案,可能得晚一些,不知能不能赶上衙门针对太觉教的行动。” “姜神捕离京半年,春节都未曾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找到破案的线索,以她的性子,此时再让她回京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刘洋轻笑着向自家主官解释着,生怕李泽岳因为此事对姜千霜心生芥蒂。 李泽岳摇了摇头,对于这位衙门女子神捕的性格也略有耳闻。 偏执、认真、嫉恶如仇,差不多是衙门大部分人给她贴的标签。 “随她去吧,能回来最好,回不来也没关系,能将她手中的如此大案办好也是一份功劳。” 刘洋笑着点头:“大人放心,如果案子能及时办完,姜神捕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你还挺了解这位姜捕头?” 李泽岳好奇道。 “下官初来衙门时便在姜捕头麾下,当时她还只是个普通的金镶捕头,尚未升为金镶神捕,因此与她接触的多了些。” 刘洋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其实姜捕头性格还是不错的,只是在办案上偏执了些,因此有些显得不近人情,同僚们也因此都有些惧怕她。” 李泽岳了然地点了点头。 见总督大人确实没介意此事,刘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一叠文件端放在了李泽岳桌前。 这些文档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州道近期发生的案子,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李泽岳专门挑出了江南各府的案情,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唉。” 李泽岳不能写字,便让刘洋代笔在几件需要他的过目的文件上签了名,这就算忙完了一上午的公事。 主要是衙门里他基本上处于甩手掌柜的状态,繁琐的事情都有张旭负责,他只需要拿大方向,这才显得他有些游手好闲。 “在府上留下吃饭吧。” 看着日头当照,李泽岳随口说道。 刘洋自然不好意思答应,客气两句便拿着文件赶回了衙门。 “殿下,午饭做好了,是给陆小姐送去一份,还是把她叫到屋里来?” 第102章 听说美人与胭脂更配 晓儿搀扶着李泽岳往寝殿走去。 “把她叫过来一起吃吧,把饭菜端过去让她自己吃……小姑娘别再多想。” “是,那也要把陆公子叫过来吗?” “他就不用了,直接把饭送去小书房,读书人都是废寝忘食,学入迷了忘了吃也不一定。” “……” 晓儿一脸鄙夷地看着李泽岳。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殿下我堂堂正正做人,没什么亏心的。” 李泽岳振振有词。 晓儿扶着李泽岳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随后出门找了个丫鬟,吩咐她去叫陆姑苏来吃饭。 不一会儿,穿着清丽小袄的少女便四处打量着走进了房间。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王府,总体来说给她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与江南的园林比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 “昨晚休息的如何?” 李泽岳抬不动手,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入座。 陆姑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袄上还沾了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刚刚摆弄花草摆弄的很开心。 “在府上睡的很踏实,之前从来没醒那么晚过。” 说到这里,陆姑苏羞涩地稍稍垂了垂脑袋,似乎怕李泽岳认为自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小姑娘。 “住的习惯便多住些日子,春闱之后还有殿试,你们兄妹总还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听李泽岳谈起春闱,陆姑苏这才想起来自家兄长,问道:“大哥还没过来吗?” “见他温习的认真,我没让人去叫他,想着让人将饭菜装好给他送去。”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晓儿,你去跑一趟吧。” “是。” 站在一旁的晓儿应道,又对陆姑苏柔柔一礼,跑出厨房装菜了。 陆姑苏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泽岳没给她拧过来弯的时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笑道:“尝尝吧,连雪松居的厨子都是府里伙上的师傅教出来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只闻味道便觉得胃口大开。 她刚拿起筷子,却见李泽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右手上还缠了厚厚的几层纱布,这才想起来他两个胳膊动不了的事情。 李泽岳注意到了陆姑苏的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我再吃。” 他自己又动不了筷子,只能靠晓儿喂给他。 “噢噢。” 主人没动筷,陆姑苏举起的筷子却也总不能放回去,只能有些尴尬地夹了块碧玉豆腐放进碗里。 “怎么了?” 李泽岳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依旧带着他那温和的笑容看着陆姑苏。 “要不然还是等晓儿回来我们再一块吃吧。” 陆姑苏把筷子放到白瓷碗上。 “姑苏先吃就可以,不用管我。”李泽岳客气道。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还是等殿下吃了我再吃吧。” “没事,在我这里不用客气。” “还是殿下先吃……” “你赶紧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菜都凉了。”李泽岳挑起眉毛催促道。 “殿下……” 陆姑苏柔柔的声音都近乎带上了哀求。 “哎呀真没事,你先吃就可以。” “……还是殿下先吃…” “你先吃。” 翻来覆去李泽岳还是就这一句。 陆姑苏急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烧鹅,起身递到李泽岳嘴边,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无比坚定: “殿下先吃。” …… 赵清遥今天心情很好。 清早起来,鸟儿落在小楼旁的桃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关中这个时节,桃花已经开放了,粉嫩的花瓣四处飘落着,打着转儿落在了站在晾台上赏景的赵清遥发间。 “小姐,走不走嘛。” 小昙的催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显然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来了。” 赵清遥从发丝上轻捻下那瓣桃花,春风一拂,花瓣便随风飘转而去。 听说水香阁新出了款胭脂,唤作绛雪,最适她这等年纪的姑娘,小昙从昨日便撺掇着她去买来一盒。 正好这些日子也都没逛过街了,出去转转也好,赵清遥便答应了小昙。 走出小院,迎面便撞见了一个小小的家伙,扎着精致的丸子头,白衫收拾的一丝不苟。 “泽风见过清遥姐姐。” “四殿下。” 六岁的李泽风一板一眼地施了一礼。 赵清遥欠身回礼。 李泽风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型有些单薄的太监,想必是木妃宫里的,此番带小四前来拜师。 没再过多寒暄,目送着李泽风走进爷爷的院子,赵清遥接着朝门外走去。 “姐,你干啥去?” 院子里闲着没事晒太阳的赵离见自家姐姐要出门,一下站起身来,这就要跟着出去玩。 赵清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跟小昙去买些胭脂,你要一起?” 一听这话,赵离一下失了兴致,一屁股坐回了躺椅上,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给娘捎几盒,到时候我给她带回去。” “不用你说。” 说罢,赵清遥和小昙从门口牵了两匹马,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嘁”的一声。 踏上东大街,走过雪松居,很快就来到了水香阁所处的街道上。 这条街行人有些多,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大户夫人小姐,除了商贩极少男性。 只因这条街丝绸店、胭脂店、首饰店极多,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女子奢侈品专卖区域。 赵清遥和小昙下马走进街道,耳边全是商贩的叫卖声与夫人小姐们的赞美声。 很快,主仆二人就来到了水香阁门口。 “小姐,就是这个,绛雪。” 走进店内,小昙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精致木盒,里面装着两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露出了其内淡雅色的胭脂。 “小姐也是来买绛雪的啊。” 一旁的店家是个高挑的妇女,看其样貌,明显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目光在见赵清遥和小昙身上一扫,便知是来了大客户,连忙迎了上来。 “哎呀,真没发现,小姐竟生得如此美貌,自绛雪开售这些日子,我还真未发现有人比小姐更适合这款胭脂。” 店家眼神惊讶地看着赵清遥,此话并非单纯的恭维,根据她从事胭脂行业数十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款绛雪点缀在这位姑娘脸上,定会绽放出绝佳的光芒。 “那是那是,我家小姐长的最好看了。” 小昙在一旁喳喳道。 感受着被这两人的话语引来店内的众多视线,赵清遥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03章 天天都想吃王府的饭 “给我拿两盒绛雪装起来。” 赵清遥目不斜视,对店家吩咐道。 “好的。” 提着店家装好的盒子,赵清遥又带着小昙在水香阁上下两层逛了逛,拿了几盒她认为适合自己母亲的胭脂水粉,这才结账离开了此地。 两个姑娘牵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小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府上吃饭还是在外边吃点啊。” 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小昙似乎有些腻了,捂着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赵清遥轻叹一口气,四处看了看,发现街角处正好有座酒楼,看上去生意很好,她还未曾去过。 “去那里吃点吧。” “好呀好呀。” 走到酒楼旁边,把马匹交给门口迎客的小厮拴好,两人这才踏进大门。 大厅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大口饮酒的江湖客们,大厅中间还摆着个台子,有个青衣说书人站在上面眉飞色舞的讲述着。 赵清遥和小昙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有些忙碌,正给旁边那桌记录着菜品,眼神歉意地看了赵清遥一眼,示意客人稍安勿躁。 反正闲着也没事,赵清遥和小昙便把目光投向那位说书人,想听听最近的江湖趣事。 “且说那封行楼杀手啊,实力可当真强劲,您看看,一个九品观云境,一个八品巅峰的弓手,还有三个普通八品。 就这阵容,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舍得花那么多银子去请如此境界的杀手。” 听到这里,台下一个大胡子狠狠放下自己手中的酒坛,砸在桌面上,大声道: “你这老头,惯会胡言乱语,九品观云、八品巅峰,已然可入封行楼地阶,你给我们说昨晚封行楼派了八大高手中的两个,只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 闻言,台下酒客们也笑作一团。 “哎,没错,来的正是排行第六的地丑和排行第八的地卯。” 台上说书人神秘兮兮一笑,道:“你们猜,昨晚被刺杀的小姑娘是谁?” “谁啊?” “别故弄玄虚,我倒是听听她是什么身份。” 说书人哼地一声,道:“那人可是藏雨剑庄陆老庄主的嫡孙女,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江南最耀眼的明珠,陆家的大小姐——陆姑苏!” 赵清遥眼神一凝。 “什么,怎得是陆家那位?” “你是说藏雨剑庄的大小姐被刺杀了?” “听闻这位陆小姐天资惊才绝艳,有望继承陆老庄主的衣钵,怎得……唉。” 一听此事,有几位曾受过藏雨剑庄恩惠的江湖客甚至已经握住了腰间刀柄。 “哎,我可没说那位大小姐死了,我只是单纯点出来这位的身份。” 说书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老头!” “那你快说啊,到底怎得了?” 就连小昙都好奇地眼珠子紧盯着那青衣老头。 “且容我慢慢道来。 昨天夜里陆小姐出城游玩,回城的路上乌黑瞎火,杀手们抓住了这个时机,就埋伏在官道上。 唉,任那陆家小姐再如何天才,此时年纪尚轻,未曾成长起来,如何能面对如此多的杀手袭击? 任那陆家护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位九品观云,双拳难敌四掌,又如何能挡住如此多杀手的攻势? 最后不过是两人双双身受重伤,眼看着那陆家小姐即将殒命于此, 你们猜猜,谁来了?” “是谁?” “他把陆家小姐给救了?” “谁能在八大杀手中两位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把陆小姐救走? 升日高手?” “非也非也。”说书人轻轻咳嗽两声,高声道:“来人正是我大宁新任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咱们的二皇子殿下!” “啊?” 酒客们满头问号。 赵清遥眉头也高高挑了起来。 “且说咱们那二殿下,一剑先斩地丑,转身再斩八品,一步迈出又将那排行第八的地卯斩于剑下,吓的剩下两个杀手屁滚尿流,转身便跑,救陆小姐于必死之中。 这便是昨夜咱们二殿下的风采啊。” 说书人一脸崇敬地望着王府的方向,似乎恨不得亲眼见证昨日的战局。 酒楼中,一片寂静。 信还是不信呢? 信吧,多少有些离谱; 不信吧,那位还真有一拳捶杀九品观云武僧的战绩。 不管信与不信,总不能在此处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出口质疑吧。 这是京城,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十三衙门的探子盯着你呢。 台子后的一片阴影处,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看着酒楼众人震惊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重铸十三衙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正午阳光移转照到此人的衣衫上,肩上的银镶边熠熠生辉。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拉着小昙便朝酒楼外走去。 “小姐,我们不吃饭啦?” “这说书人说的事应该是真的,但他硬扛那么多杀手,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呢,我们去看看他。 你不是喜欢吃蜀王府的菜吗,正好让晓儿给你多盛几盆。” “哦哦。” 两人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台上还传来说书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们若是不信,随便找一个在十三衙门或永安门城门司当差的熟人,一问便知。” 骑上高头大马,赵清遥和小昙调转方向,朝蜀王府走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王府敞开的侧门。 “赵、赵小姐,您怎么来了?” 门房三儿正蹲在屋里扒拉着午饭,听着门外传来马蹄声,出门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赵清遥把手中缰绳和胭脂水粉递给了三儿,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去,只留下一句: “听说你主子伤了,我来看看他。” 小昙给三儿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姐身后。 想到马上就能吃王府大厨们做的菜她就开心。 “小姐怎么还不嫁过来,这样我就能天天吃王府的饭了。” 陪嫁丫鬟小昙如是想。 穿过花圃,走过书楼,经过池塘,一路上的丫鬟下人们见着赵清遥,无不恭敬施礼,也没人敢对如此轻车熟路仿佛回自己家的赵清遥提出哪怕一句关于带路的客气话。 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位红衣姑娘,早晚都会成为这座王府的半个主人。 然而,想起昨天夜里刚刚住进来的那位对谁都温温柔柔笑着的那位姑娘,下人们又都惶恐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 很快,赵清遥走进了李泽岳的院子,站到了他敞开的房间的门前。 看见那穿着清丽小袄,气质无比温婉的女子微微起身,拿筷子夹了口菜,喂到了她那无比担心的混蛋嘴边。 也听到了那一句…… “殿下先吃。” 第104章 劝你心中有数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边的烧鹅肉,略一犹豫,这就要张开嘴巴。 然而,来自凶兽之体本能的危险预警告诉他: 张嘴,就会死。 “?” “怎么回事?” 李泽岳蓦然转头,想要寻找激发他危险预警的来源。 果然,他的脑袋刚刚转过去,就看到了一位确实能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人物。 她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而又平淡,似乎正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这一瞬间,李泽岳浑身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身后的小昙一个劲地给他挤眉弄眼,他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清、清遥?” “听说你昨日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赵清遥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哎,哎,清遥。” 李泽岳叫喊着,艰难地想要起身。 陆姑苏是见过赵清遥的,也弄明白了此时的情况,有些懵懵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小昙,你快点过来扶着我啊。”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李泽岳总不能让陆姑苏扶着自己追上去,只好呼唤正想跟上自家小姐步子的小昙。 “哦……哦!” 小昙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日后还有天天在王府吃饭的机会,果断跑进房间扶住了李泽岳。 “姑苏,你先吃着,清遥应是误会了,我去找她解释解释。” 说罢,李泽岳一瘸一拐地在小昙的搀扶下向赵清遥追去。 “还吃呢……” 陆姑苏长叹一声,抚住了额头。 府上下人们见赵清遥刚走进殿下的院子,马上又脸色冷若冰霜地走了出来, 他们就知道,殿下又把事情搞砸了。 果然,自家殿下很快就被赵小姐的丫鬟扶了出来,看那费力地样子,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赵清遥冷着脸匆匆走到王府侧门,找到一脸茫然的三儿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三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艰难跟上来的李泽岳。 李泽岳冲他摇了摇头,被小昙搀扶着来到赵清遥身边。 “清遥,你听我解释……” 赵清遥看也不看他,语气冰冷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昨日英雄救美,今日人家就来喂你吃饭,李泽岳,你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哎呀,都说了是误会。 我昨日双臂受伤不能动弹,晓儿又不在身边,饭都不能吃,人家姑苏也是迫不得已给我夹一口菜,我们俩真没什么。” 李泽岳费力地解释着。 赵清遥这才正眼看向李泽岳,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她在你王府上?” “姑苏最近处境有些危险,有人花了那么大代价请来封行楼的杀手,就为了取她的性命。 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要保护金陵知府家眷的安全,便想着把她安顿到王府里,庇护她一段时间。” 李泽岳用公事公办的理由说出了陆姑苏住在府上的原因,接着道: “不止她一个人,她兄长陆瑜也在,此时就在我书楼里读书。” “随便吧,跟我没关系。” 赵清遥此时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那么生气了,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又再次看向三儿: “把我马牵来,我要回去了。” “啊?”李泽岳怕赵清遥还在生气,低声下气道:“不吃个饭吗?” 小昙也看向赵清遥。 “不必,你回去继续陪你那颗江南最耀眼的明珠吃去吧,是我打扰你们了。” 无奈,面对三儿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李泽岳只能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总不能把她强留下吧。 三儿去给赵清遥从马厩里牵马去了,侧门处只剩下了他们主仆三人。 李泽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陆家的事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用的上的一股力量,清遥,你得体谅体谅我。” 赵清遥站在原地,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泽岳叹了口气。 很快,三儿把两匹大马牵了过来。 走出侧门,赵清遥和小昙翻身上马,从三儿手里接过刚买的胭脂,朝街道上走去。 马匹刚踏出两步,赵清遥还是转过头,一双凤眼看着李泽岳,嘴唇轻动,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不管你。但若是想往家里带,李泽岳,我劝你心中有些数。” 说罢,两人便策马离去。 三儿搀扶着自家殿下,只听得身边主子一声长叹。 蜀王府每个人都很有做捧哏的天赋,听着主子叹息,三儿肌肉记忆般立马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叹气?” 李泽岳摇了摇头,道:“清遥还是没完全信我的话,还是觉得我跟姑苏有什么关系。 刚刚那话的意思不就是,陆姑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和我在外面沾染的那些女子不同,若是真和她有了什么瓜葛,是要负起责任的。 当然了,她还有深层含义,就是说我若是想要跟陆姑苏光明正大的好,还必须得经过她同意。” 三儿搀扶着李泽岳重新走回小院,一边品味着自家主子和未来女主子的话语,一边道:“殿下可当真不容易。” “那可不?” 走进房间,晓儿已经回来了,正跟陆姑苏说着话。 “殿下。” 见李泽岳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房间,晓儿关切地叫了声。 李泽岳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对表情有些歉疚的陆姑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和她解释清楚后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陆姑苏面色有些为难,勉强笑道:“若赵家姐姐当真介意此事,我和兄长也可回去勇毅伯府……” “没关系的,清遥是明事理的,她知道你最近处境不太好,没多说什么。” 李泽岳宽慰了陆姑苏两句,随后看向晓儿:“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吧。” “是。” 晓儿走到李泽岳旁边,给他夹起菜来。 他们这才真正开始吃起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午饭。 …… 太傅府,后院小楼。 “小姐,你吃不吃饭啊?”小昙在楼下叫道。 “不吃!” 赵清遥跪坐在床上,膝盖下压着的是那晚李泽岳枕过的枕头。 “气死我了!” 赵清遥咬着银牙,再无在王府上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想起陆姑苏喂那混蛋吃饭的一幕,赵清遥越想越生气,捏起拳头就朝枕头砸了下去。 “混蛋,你看我不打死你!” 第105章 书房夜谈 吃过午饭,李泽岳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他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锤炼肉体,只好盘坐在榻上内息调理。 陆姑苏吃过饭后便想着回去她的小院,先去郑伯的院子看了一眼。 这位黑衣老者今日便苏醒了过来,从陆瑜口中了解情况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只要能保证他陆家的这两个晚辈的安全,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有郑太医为他治疗,想必身体很快就能痊愈。 “郑伯,我已经给家里去信了,想来很快庄子上就会来人,在回程的路上倒是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这段时间我们就安心住在二殿下府上,在京城没人敢潜进王府对我做什么。” 陆姑苏坐在床边,关切地对这位忠心的老仆道。 郑伯点了点头,昨晚虽然淬火的过程被李泽岳打断了,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战斗过程中受的伤是实打实的,此时处于一个无比虚弱的状态。 “殿下的恩情,我们陆家得记住。” 郑伯是一个典型的江湖人,他不管李泽岳出于什么目的才出手,他只知道这位殿下救了他们二人,给他们疗伤,收留进王府,保护了小姐的安全。 他只知道,有恩,就得报。 陆姑苏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李泽岳究竟是为何出手。 是因为他所说的职责所在吗? 还是为了他们背靠的陆家? 或许都有吧,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那……我呢?” “有没有一点原因,是单纯的为了我呢?” 陆姑苏坐在小院的凳子上,抬头看着肆意绽放的樱花,有些失神的想着。 …… 天色渐暗,下午时刘洋又来了一趟,李泽岳又到大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次不能再不叫陆瑜吃饭了,此次比较正式了些,来到了王府宴请宾客的餐厅。 李泽岳坐在主位,陆家兄妹分坐两侧,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方便喂他吃饭。 今日是不能喝酒的,几人就好好吃了顿饭,聊了聊江湖趣事,一场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吃过饭,李泽岳和陆瑜两人又去了书房说话。 天色已暗,油灯燃烧着,照亮了周围书柜上密密麻麻的藏书。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陆瑜坐在一旁。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大宁蜀王和姑苏陆家继承人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想来陆兄当有信心通过此次春闱,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吧。” 经过一下午的调息,萎缩的经脉已经痊愈了一些,李泽岳已经能勉强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缓慢地举起茶杯,放嘴边吹了口气。 陆瑜轻笑两声,在如此场合氛围下,他作为陆家的嫡长孙,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也一同举起茶杯,道:“不敢说十拿九稳,信心倒还是有的。” 陆家乃是江湖世家,陆家老庄主单剑闯下这份家业,长子倒也争气,参与太祖皇帝立国后第一次科举,论其成绩,本应入翰林院随侍御前。 太祖皇帝念陆家昨日种种,加上陆正狄本无留任中枢拜相之意,便御笔一挥,为金陵府丞。 金陵与姑苏相近,乃江南总府,当今皇帝即位后,擢陆正狄为金陵知府,从三品,可见天家恩德。 “今年春闱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倒也与陆家有旧,我不必多说什么,相信以陆兄文才,也用不着此类关系。” 科举之类,无非那些事情,不必多做赘述。 陆瑜本就非平庸之辈,若让他做些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情,以他内心的骄傲自也是不愿意的。 “那是自然,瑜已呈殿下如此恩情,如若再去走这些门路,岂不是平白让殿下看轻?” 李泽岳笑着点点头,浅饮口茶水,示意明白陆瑜的意思。 “陆兄大才,我此时倒也遇到些疑惑,不知陆兄可否出些良策?” “殿下但说无妨。” 陆瑜放下茶杯,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他答应住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关于此类事情的准备。 “本王初至衙门,部门复杂、头绪太多、实在无从理起。 昨日柳捕头还提出要给我组织一支护卫部门,此番计较,有些无从说起,不知陆兄可有高见?” 李泽岳放下茶杯,看向一旁椅子上的陆瑜。 陆瑜浅浅咂着茶水,眼神深邃,思考着李泽岳的话语。 良久,陆瑜组织好了言语,放下杯子。 “殿下,恕瑜逾矩,瑜以为此事倒是好事。” 李泽岳抬起眼皮看向这位年轻男子。 “哦?” “殿下初至衙门,本无班底,一切运行机构皆靠之前。 听闻衙门有张主事,富有才能,将十三衙门打理的井井有条,殿下任总督后,衙门一切事务仍以张主事为主,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主要是张旭办事确实让人放心,他也乐得清闲。 “殿下,若您真想彻底掌握衙门,还是要靠柳神捕此次给的机会。 刑部十三衙门乃是朝廷数一数二的暴力机构,名义上拥有着与采律司同等的权利与待遇。 据瑜所知,在黎公在任时,十三衙门便专门有着一支独立且强大的力量负责黎公的安全,此乃十三衙门惯例,殿下不需为此事多想。 将这支部门独立出来后,殿下才算真正拥有衙门中属于自己如臂指使的一股力量。 只要殿下稍加恩德,无论是护卫殿下的安全,还是做些殿下想做的事情,这股力量自然当以殿下为尊,这是不必多说的。 再换一个角度来说,殿下不止需要组建独属于殿下的护卫部门,单独听命于殿下的十三衙门事务部门也需正式组成。 瑜或许说多了, 不论张主事如何忠诚于衙门,忠诚于朝廷,忠诚于陛下。 可他,忠诚于殿下吗? 设立一个独属于殿下的事务部门,让殿下此时的文书主官挑选一些拥有能力却未曾身居高位的衙门官差,为殿下处理衙门事务,不是能更好些吗?” 第106章 士为知己者死 见李泽岳久久不言语,陆瑜叹了口气。 “衙门终究是要改组的,此前十三衙门并无总督,因此如今衙门的组织形式并不适合您上位之后的运行模式。 如果您想要真正把十三衙门握在手里,一套简洁、高效、直接服务于您的组织模式是必须的。 自上而下,政令通达,让您的意志和命令能够准确地传达给衙门每个人。” 陆瑜低垂着目光,缓缓道:“想要实现十三衙门复兴,改组当前组织架构是必然要求,衙门中只能出现一个声音,那就是您的声音,将力量集中于一点,这才能将十三衙门本身该有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将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手里,相信这也是您想要的。” 烛火依旧在摇曳着,在寂静无声的书房中扯下一段长长的影子。 良久,李泽岳才抬起头,轻声道: “说话那么大胆,你就如此相信我?” 这位来自江湖世家的青衫读书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瑜与舍妹住进王府开始,在很多有心人眼里,陆家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我也成了你的人。 殿下,您这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不好吗,更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陆家,欣赏你这个人而已。 我再说一遍,我对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兴趣,跟着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我无非……只是想自保而已。” 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这是把陆家往火坑里推。您虽然没有那个意思,可我只要走出门去,身上可就一直贴着蜀王府的标签了。 他们只会说,陆瑜与二皇子交好,藏雨剑庄已然倒向王府,成为了二皇子手中的宝剑。” 陆瑜哀叹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这下可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得了吧,那么大一个藏雨剑庄,岂会如此轻易就选择立场,你们内部的派系也不少吧,如此大事可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就能代表的。 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是陆家创立的藏雨剑庄,但几十年发展下来,陆家第二代第三代在武学方面青黄不接,藏雨剑庄内部一些派系早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若非陆老庄主健在,陆正狄又在江南总府任知府,藏雨剑庄早就闹将起来了。 怎么说呢,我暗中在江南也有一股势力,这些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李泽岳轻笑着看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陆瑜,道: “跟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全力帮助陆家,姑苏会顺利继承陆老庄主衣钵,接任藏雨剑庄庄主的位置,陆家,依旧是藏雨剑庄的主人。 春闱殿试后,无论你留任中枢也好,一方父母也罢,我都会尽力助你仕途高升,青云直上。 这是一次选择,我要的不是陆家,要的仅仅是你陆瑜这个人而已。 这不像是一场交易,更像是两个江湖好友互帮互助吧,只不过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说到这里,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陆瑜: “陆兄,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也很需要你,真心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陆瑜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王爷。 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兄妹二人拐进王府了,却还一脸真诚地招揽自己的无耻殿下。 如果不是看他受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甚至都有理由怀疑封行楼刺杀陆姑苏本就是他做的一个局。 他想要的不止是自己,想必这个风流的混蛋还惦记着自家妹子的吧。 面前的这个男子,年轻、智慧、强大。身上有着出身天家的傲气,也有江湖中人的洒脱。 他说……这是请求吗? 明明在一些事情上还很稚嫩,却还尽力给自己画着大饼。 这无意中流出的一丝丝傻气,或许……还真的挺真诚? 想着想着,陆瑜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再次看向软榻上那位手指无意中捏着袍子的二殿下。 罢了罢了。 自己这辈子明明还未有什么作为,也没表现出什么才能,却能得一位年轻王爷如此青睐。 也算是被礼贤下士过了。 感觉还不赖。 画饼画的不算很真,但无所谓了,有我辅佐他,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缓慢起身,摇起一阵烛影,双手掀起身前襟袍,单膝跪于年轻王爷身前。 “一位没有夺嫡之心的王爷,那么早跟了你,也没有从龙之功啊。” 陆瑜单膝跪于地上,先是苦笑两声,接着收敛起神色,语气认真道: “也不知我这陪你发的什么疯。” 罢了。 士,愿为知己者死!”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紧张地捏着袍子的手这才松开,心底一阵轻松。 他艰难站起身子,上前两步,双手扶住了陆瑜朝自己拱手的手臂。 “陆兄请起。” 还好陆瑜同意了,若是人家给自己拒绝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不能给人家砍了吧。 两人坐回位置,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走完程序之后,两人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泽岳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正经地招揽下属,人家都给你单膝跪地认主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他如此想着,灵机一动,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好点子。 史上高位者收拢人心的方法很多,但最直接的还是那一种。 “那个……陆瑜啊。 咱们的事情谈完了,俗话说长兄如父。 接下来,咱们谈谈我跟你妹子的婚事吧。” “?” “殿下?!” …… 关于这个婚事自然是无稽之谈,李泽岳见陆瑜反应那么大,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逗乐用的。 他们今夜要谈的还有很多,关于封行楼刺杀、关于藏雨剑庄内部、关于刑部十三衙门、关于太觉教…… 既然两人已经确定了关系,对于他们当前面临的问题,都已经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陆瑜谈自己对于本次刺杀的顾虑,恐是藏雨剑庄内部人出手。 李泽岳谈刑部十三衙门本次对太觉教声势浩大的行动,让陆瑜为他再深究一些细节。 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将明,李泽岳才从书房中离去。 第107章 臭狐狸和小兔子 转眼间时间便过去了两天。 随着李泽岳每日内息调理,经脉的枯竭萎缩已然痊愈,丰沛霸道的真气再度充盈着他的丹田。 郑太医每日都来府上给他换药,双臂的烧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右手手心的伤口依然狰狞。 李泽岳整日在府上处理着刘洋送来的衙门公务,只听说外面盛传的关于他那夜的故事越来越离谱。 不用问他就知道,这是张旭的手笔。 期间赵离这小子又来了一趟,李泽岳问他怎么还不回定州,赵离的回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北蛮那边派来了一支使节,说是要观摩春闱一个月后的殿试和武举,再过几日差不多就要到了,父亲让我再多留一个月,看看这群北蛮子又再搞什么幺蛾子。”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皇帝给他看的那封奏折。 北蛮五千边军南压五百里。 此时再看,或许就是为了这支使节向大宁施压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有些想不通北蛮此次的意图。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小院中,几位美丽的歌姬摇曳着纱裙,咿咿呀呀地唱着李泽岳之前所抄的牡丹亭。 李泽岳身着白袍,侧靠在从屋中搬出来的软榻上,欣赏着春归楼刚谱出来的曲子。 黑裙黑纱妆容依旧妖艳的凝姬坐在李泽岳身侧,轻靠在他的怀里,手指轻捻起一颗葡萄,放入李泽岳口中。 晓儿站在软榻后,面无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在愁什么?” 凝姬没搭理晓儿,见身边男子眉头轻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 “没什么。” 李泽岳又轻叹一声,想不通就不想了,这些两国大事也轮不着他一个管江湖琐事的王爷发愁。 他揽过凝姬的脑袋,将脸埋进女子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凝姬是爱干净的,来见李泽岳之前自然精心沐浴了一番,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要比李泽岳的脸都干净。 她此番除了让李泽岳检验一下楼子编出的曲子质量如何,也是来辞行的。 她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筹备春归楼分店的开张事宜了。 “殿下,外面现在都在传封行楼八大高手齐出,你一人一刀出城迎战的故事,奴家听着真是无比向往殿下无敌的雄风呢。” 凝姬挑衅般地回头看了晓儿一眼,用白皙的脸蛋蹭了蹭李泽岳的鼻尖,吐气如兰。 晓儿攥紧了拳头。 院子里的歌姬们目不斜视,依旧在唱着曲子。能来王府上唱曲的姑娘,自然是凝姬的心腹,知道自家楼主与二殿下的关系。 李泽岳在凝姬脸上轻轻一吻,一把揽起她那柔若无骨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们接着唱。” 李泽岳给姑娘们吩咐了句,便抱着凝姬三两步走去了房间。 “殿下!” 晓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李泽岳沉吟一秒,试探着邀请道:“要不一起?” “嘻嘻。” 凝姬被李泽岳公主抱着,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冲晓儿咧嘴一笑。 “臭狐狸和臭殿下,真不知羞。” 晓儿捂着通红的俏脸跑出了院子。 “别让任何人进来啊。”凝姬在后面高声提醒了一句。 李泽岳怀抱着天下第一花魁,一步步走到大床前,将其扔到上面。 “殿下伤势可痊愈了?” 黑纱一层层剥去,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 凝姬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笑意,两只长腿缠绕着李泽岳的腰肢。 “对付你还是够用的。” 李泽岳扯开了白袍。 青丘今天就要陷入沉睡了,李泽岳准备在她入睡前满足下她喜欢偷窥的变态嗜好。 其他凶兽对于此事都是兴致缺缺,对于人类的这种行为,他们看了都比较膈应。 所以在李泽岳办事时它们一般都躲在吊坠里,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青丘,魂力外放一直笼罩着李泽岳的全身,感受其兴奋的魂力波动,恨不得亲身上阵。 “臭小子,再敢在心里编排姐姐,姐姐立马让你抬不起来。” 青丘似乎一直有窥探李泽岳内心的能力,李泽岳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凝姬素手抚摸着李泽岳双臂的焦黑,有些心疼地咬了咬银牙,一个翻身,把他按倒。 “今儿个奴家来服侍殿下吧。” 凝姬贝齿轻咬,皱着细长的眉毛,手指在身下摩挲着。 准备完毕,凝姬一声轻笑。 “嘶——” 李泽岳深吸一口凉气。 小院中歌姬们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声音婉转,宛若天籁。 …… 良久,歌唱声暂歇。 “殿下果真实力强劲,奴家相信殿下在城外迎战封行楼八大高手了。” 凝姬唱曲唱的香汗淋漓。 “封行楼算什么,以后我凝姬的春归楼才是天下第一楼。” 李泽岳轻抚着凝姬的后背,靠在床头。 战局暂歇。 “此去江南路远,我把府上的侍卫调一半给你,让王二也跟你过去,等乔四忙完这一阵,也要去江南忙雪松居分店的事,到时候有事你们商量着来。” 凝姬轻轻颔首,手指在他胸口绕着,时不时还掐上一下:“楼子里这些年养的高手有一部分在江南,我这次再把京内的力量抽调一半过去,想来也遇不到什么难事。” “比起这些,你更得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小姑娘在江南无依无靠,万事都要小心。” 闻言,凝姬轻笑着直起身子,掀起一阵波涛。 不知何时,三条细细的红线已经缠绕在了李泽岳手腕上,红线的尽头,竟是凝姬的指尖。 李泽岳毫不怀疑,只要凝姬想,那三条看似软绵的红线瞬间就能化为世间最锋锐的利器,割断他的手腕。 那丝线还在向他腰间蔓延着,轻轻缠绕了上去,又让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 “奴家的本事,殿下是知道的,殿下从宫里藏经阁中给奴家带来的红袖招,奴家可是长年修行,从未懈怠。 只要给奴家时间准备,割断观云武者那铁铸的身子,也不过在奴家一指之间。”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眼神盯着身下那三根忽上忽下动作着的红线。 战局再启。 …… 天色渐暗,李泽岳和凝姬收拾完毕,从屋中走了出来。 晓儿一脸阴沉地看着仍然揽着殿下胳膊的狐狸。 “小兔子,姐姐先走了。哦对了,别忘了把床单换好哦。” 凝姬轻笑着勾了勾晓儿的下巴,带着春归楼众歌姬走出了院子。 第108章 读书人 凝姬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半年内是见不到她了。 夜晚,李泽岳侧卧在屋内软榻上,看着窗边摇曳的烛火,一时有些怅然。 凝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暗中势力的掌舵者。 凝姬,自幼家破人亡后被卖进青楼,从小便被当作瘦马培养,因其媚骨天成、花容月貌,那座青楼倾尽一切资源,培养她的仪态,滋养她的肌肤,为她造势,只为将其养成天下第一花魁。 由于奇货可居,那座青楼一直保持着她的完璧,等待着愿出天价将其买走的买家。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见惯了人性的黑暗,饱受世间苦难,她早早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八面玲珑、她长袖善舞,她拥有应对世间任何男人的能力。 人性在她面前,就像一位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姑娘,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她当然渴望自由、渴望阳光,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泽岳出现了。 他给了自己自由,把自己从那片黑暗中拉了出来,他说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哪怕是离开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呢?” 凝姬心想。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事情,它的诞生不讲任何道理。 一个人蛮横地闯入了你的生活,带给了你沉沦在黑暗里时幻想中的一切。 “爱他吗?” “不知道。” “是依赖吧,想赖他一辈子,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然后, 慢慢的, 这个人就把她从天下第一花魁骗成了天下第一老鸨。 …… 又是三天眨眼而过。 这一天,礼部贡院敞开了大门,准备迎接来自天下各地的举人们。 天色未亮,陆瑜早早地穿好了青衫,收拾好了书箱,顶着星光推开了院门。 “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吃过再走吧。” 陆瑜看着站在门口的晓儿,呆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晓儿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却见自家妹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李泽岳穿着单薄的白袍站在院里,一手提着杯子,另一只手里攥着猪鬃毛牙刷,在嘴里捣鼓着。 见陆瑜进来,李泽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入座。 “哇哇哇——呸。” 李泽岳漱完口,随意往脸上抹了两把清水,这就算洗完脸了。 一边从晓儿手中接过毛巾在脸上擦着,一边笑着走进房间坐在桌前。 “放心吧,时间还早呢,本次十三衙门负责入场前搜查,我不说话,谁都进不去。” 陆瑜瞥了他一眼,道:“到时候误了开考时辰,陛下反正不打我板子。” “大哥,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陆姑苏轻轻推了下兄长,又对李泽岳歉意地笑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兄长已经在她之前跟李泽岳确定关系了。 李泽岳笑嘻嘻地冲陆瑜眨了眨眼睛。 陆瑜无奈叹了口气。 “有什么小抄之类的东西大胆带,十三衙门在贡院前搜查,自是不会查你。” “我不需要!” “大哥,殿下也是好意……” “早饭来咯——” 晓儿端着两盘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 几人说说笑笑着,匆匆用着早餐。 天光微熙,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围坐在一起用着早餐的三人,还真有一番温馨的氛围。 吃过饭,晓儿又给陆瑜端来两个食盒,是府上专门为他做的点心,在考场里做午餐晚餐吃。 在这个世界,春闱总共要考三天,也就是说在考生走进贡院的那一刻,三天之内就别想再出来了。 考场内自会给考生供应饭菜,但肯定没有府上做的好吃。 吃过早饭,李泽岳再次穿好官服,便坐着马车前往了礼部贡院。 车夫依旧是黑子,但簇拥着马车的,已经变成了四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官差。 李泽岳知道,除了围着马车的这四个人,暗处阴影里,还有八个腰佩短剑、臂缠机弩的暗桩。 他们的境界或许不高,但精通各种杀人技,且不说他们装备着军器监最精锐的装备,即使赤手空拳,路边的一枚石块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陆瑜和陆姑苏上了另一台马车,虽然有心人都已经知道他们此时住在王府中,但该有的避嫌还是需要的,总不能和李泽岳在同一台马车上下来吧。 天色将明。 本次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吴夫之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贡院大门口。 年近五十的吴夫之缓缓掀开车帘,呼出一口寒气。 他是读书人,早时修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倒也到了九品境界。 普普通通的读书九品升日境罢了。 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口浩然正气吐出半个盛世。 此间代表还是当朝首辅张正端。 当代读书人,书院传承也好,家学渊源也罢,自有养浩然正气之法。 可惜,入朝为官后,世间苟且皆会将浩然气一点点磨灭。 因此,读书人境界高者,皆在春秋书院。 然而,修圣贤书者,满腹经纶,不入朝平济天下,所学又为何? 又然而,入朝后,入目满是污浊,世间繁琐,又怎能让满腔浩然气长存? 因此,读书人入朝后,皆再未向外所称自身境界。 读书人,一口浩然正气,最难修行。 吴夫之,作为大宁五姓吴家于朝中代表,二十二岁入观云,三十岁入升日,只差临门一脚入破晓之境,再迈便是人间儒圣。 然,自开祥八年状元及第后,境界再无存进,至此已有二十年。 至于是否跌境,只有天知道。 天光破晓。 看着门口站着密密麻麻的考生们,礼部侍郎吴夫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模样。 “座师。” 人前举子有认出吴夫之模样,纷纷作揖见礼。 面容不显苍老,但奈何皮肤黝黑,眼睛尽管努力睁起仍旧一点点的吴夫之直起身子,朝众人点了点头。 车轮声再度响起,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向贡院门口走来,四周被高匹大马的黑袍官差簇拥着。 原本围在贡院门口的十三衙门探子们也都护卫上去,列出一排队形,留出通往贡院大门的道路。 掀开门帘,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到了。 —————— 春节事多,喝多了。 不知道下一章来不来得及发,长刀尽力。 第109 该死的貔貅 李泽岳掀开车帘,在一众衙门官差簇拥下朝贡院大门走去。 站队等候的举子们见得李泽岳真容,忍不住前后议论起来。 “这便是二殿下吗?” “听闻二殿下作词无双,在下亦将殿下词卷放于桌前时常拜读。” “听闻这位还是九品武者境界,五日前于城外力挫封行楼杀手,救陆家小姐于危难中。” “不愧是二殿下,长得确实二……” 议论声纷纷入耳,李泽岳目不斜视,只有偶尔听到实在不堪的话语才忍不住皱下眉头。 怎么还有男t想别本王的呢? “见过二殿下。” “吴大人安好。” 李泽岳走到吴夫之面前,两人先后见礼。 “春天寒冷,大人不妨先入院内,我在此在做些准备事项。” “无妨,殿下万金之躯仍在此受寒,老夫怎能先入院内,待春闱开始再去也无事。” 吴夫之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心里寻思若不是你老夫早就进去暖和了,用得着在这受冻吗? 来检查入场的王爷和今年主考官都在门口站着,其他下官自老实站在他们身侧,谁都不能先进屋内一步。 蜀王府的另一台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走下了一男一女。 “大哥,要加油噢!” 陆姑苏俊俏的脸蛋上难得露出一丝俏皮,眯着眼睛,挥了挥粉嫩的拳头,朝陆瑜打气。 陆瑜无奈笑了笑,对他而言,春闱考卷难度不过了了,策论经义诗赋,或许只有诗赋能难住他些。 但! 说是不作弊,说是胸有成竹。 奈何他新任的主子整日有事没事喜欢跑到书房,吟些有的没的的诗词,涵盖各种题材,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偏偏还都是千古佳句! 临走时还得说上一句: “哎呀,本王这都是今日新写的,奈何没有知己,只能与你说说了。 都是原创,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唉,可惜本王无法参与春闱, 真想它出现在考卷上啊。 唉——” 陆瑜轻哼一声, 说不作弊就不作弊,你给我写再多也没用。 一缕霞光冲破云彩, 两刻钟后,入场铜锣终于敲响,迎来了四年一度的春闱。 贡院各考官如释重负,向李泽岳见礼后,终于向考场内部走去。 吴夫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抹了抹鼻涕。 读书人,身体弱是正常的。 “殿下,老夫先去了,劳烦殿下仔细搜查,且需保证本次考场公正才是。” “那是自然,吴侍郎放心便是。” 两人再次互相一礼,裹着官服的吴夫之便走向门内。 门口长长的队伍这才在十三衙门官差的催促下排列整齐,一个个接受着检查。 李泽岳自是不用亲自上阵的,陆姑苏给陆瑜道别后便来到他身旁,从山字印马车上拿出黑羽大氅,披在他身上。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陆姑苏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温婉,靠近她,就像靠近了一汪春水。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伸手裹了裹大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 忍住! 先把眼前事处理明白,待到事事皆无后顾之忧,再谈此事。 “怎么,青丘走了,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吊坠中的貔貅嘿嘿笑了两声,自吊坠中似乎散发出一股来自灵魂的黑雾。 “我tm……” 这股黑雾弥漫着,飘扬在李泽岳面前,直直没入他的脑海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奈何黑雾直达灵魂,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秋水温柔的小姑娘,一手揽住了陆姑苏。 “殿下……” 陆姑苏瞪大眼睛,突然受此袭击,被拥入怀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排在队伍后的陆瑜两个眼睛也瞪的铜锣般大。 排队进入考场的考生们看着身形窈窕但披着面纱的佳人被李泽岳搂到怀里。 一个个的, 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以风流闻名的二殿下。 吾辈读书人, 本该如此!” “殿下……” 陆姑苏在李泽岳臂膀中扭了扭身子,有些羞怯,不知如何是好。 在赵清遥来过之后,这些日子殿下皆对自己以礼相待,她还真以为江湖传言有误,殿下本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怎会像他们传的那般不堪。 可谁知,今日在来自各道如此多的考生面前,殿下竟如此大胆,让她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黑雾渐渐自李泽岳鼻尖散去,让他眼神一阵清明。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考生们纷纷向自己投来敬佩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随即,他看到了陆瑜那眼里将要喷出的怒火,也感觉到了怀中一片温热。 “殿下!” 李泽岳这才反应过来,一下松开了揽着陆姑苏的手臂,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貔貅!” “小子,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如此千年难得一遇的美人,还是江湖泰斗的孙女,将来的藏雨剑庄接班人,怎能不收入怀中? 小子,这姑娘确实不错,天生剑体,上好的炉鼎啊。 我有功法,你青丘那也有,要不试试呢?” “貔貅,你给我滚啊!” 李泽岳面容抽搐,魂力沉入吊坠,狠狠地骂道: “貔貅,你再敢如此胡闹,日后你别想再得到一丝魂力供养,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小子怎么不经闹呢? 实话给老子说说, 这姑娘抱起来怎么样? 软和吧。” 貔貅还在喋喋不休着。 “滚!” 李泽岳怒吼道。 魂力自吊坠中抽出,李泽岳用手心抹了抹脸庞。 “不好意思姑苏,你刚刚给我披外套,,心里实在有些感动,情不自禁,你……见谅。” 说罢,李泽岳尴尬的头也不回,迈着步子朝自家山字印马车走去。 陆姑苏有些茫然地攥了攥拳头,鼻尖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值守的柳乱眨了眨眼睛。 总督是个惯好做甩手掌柜的,他歇着去了,自己又得把场面看好。 一个个举子们被十三衙门官差搜查完毕,纷纷走入的考场。 随着最后一名考生进入, 贡院铜锣三声, 正式给今年春闱敲响了序幕。 第110章 十三衙门改组 “陛下,时辰到了。” 御书房内,大宁皇帝斜靠在榻上,低矮的桌前依旧摆放着他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首辅张正端束手站在一旁。 太子李泽渊自李莲恩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在皇帝桌前。 “天下英才荟萃,春秋书院与五姓家族今年参与春闱的举子数量更胜往昔数届,想来此后朝堂又将迎来一段百花齐放的时期啊。” 张正端笑着朝皇帝施了一礼:“老臣提前为陛下贺。” 皇帝伸手拿起茶杯,指了指张正端,笑骂道:“你这老家伙,这有甚可贺的,一把年纪了还惯会拍朕的马屁。” “除了首辅大人所说之外,寒门出身的举子数量也多了不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父皇这些年大兴科举,真正让底层读书人也有了出头之日,实乃惠及万代之举。” 太子在一旁对自家父皇大兴科举的政策表示赞同。 皇帝不动声色地轻轻颔首,咂了一口茶水,道: “既然寒门举子数量增多,那便一定要监管好本届春闱,切莫发生舞弊之事,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主考官吴侍郎清风峻节,确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应当不会允许此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外有十三衙门做门前搜查,内有采律司颂部官员虎视眈眈,想来不论是考生还是考官,都不敢做舞弊之举。” 太子轻轻咳道。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皇帝眉间突然皱了一下。 “听说姑苏陆家的小子这些天一直在老二府上住着?” 太子低垂着眉眼:“儿臣略有耳闻。” “你说老二会不会帮陆家小子作弊?”皇帝突发奇想道。 张首辅瞥了皇帝和太子一眼。 太子无奈地抽了抽鼻子,道:“二弟虽负责春闱的搜检事项,但并没有办法接触到贡院考场内部,至于考题,各位考官自不会主动泄露出去,考卷在开考前皆存放在采律司档案库,他更没那个本事提前弄到手。 春闱结束后,各考官评卷过程皆有采律司实时监察,任何小动作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据儿臣了解,陆瑜在此前考试中策论经义皆为上佳,确实富有才学。 更何况,陆家家风正直,陆家剑有宁折不弯之名,想来就算二弟主动提起帮其舞弊之事,陆瑜也不会同意。” 皇帝闻言,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怪他多疑,以他对自家老二的了解,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是老二昨日递上来的折子,是关于刑部十三衙门内部结构改组的,张正端,你过来瞧瞧。” 皇帝冲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张首辅招了招手。 “是。” 张首辅接过折子,仔细读了起来。 “设经历司,掌收发公文、撰写条例、管辖机密文件之职。文书、财务、人事皆有经历司负责,下设档案库; 设镇抚司,负责追捕、刑讯、侦察、缉拿,四大神捕与衙门各州道金银铜镶捕头皆为镇抚司所属,下设诏狱; 设绣春司,直属总督,监察十三衙门内部所有官员,平日有护卫总督之职。” 良久,张正端缓缓抬头,沉吟道:“自黎公去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刑部尚书孙胡中一向不参与十三衙门事项,大小事宜皆有张旭主事定夺。 十三衙门这些年虽仍勉力维持运转,但分工不明,亦没有一名真正的主事人,没有明确的方向,这也是十三衙门再不复当年辉煌的原因。 今蜀王殿下统管十三衙门,既有改组之意,想必定心怀进取之心。 如此十三衙门改组,老臣以为…… 可行。” “哦?”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首辅,翘了翘嘴角:“你竟如此看好老二?” “?” 此话说重不重,说轻,它可当真不轻。 太子置若罔闻。 张首辅面露苦笑,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可别如此逗弄老臣了。 臣作为当朝首辅,只是赞同二殿下呈上来的改组方案,涵盖全面,各司其职,实为不错。” “难道你就没一点私心?” 皇帝不依不饶。 张首辅叹了口气,道:“若说私心,老臣倒是真有一些。” “?” 这下轮到皇帝发愣了。 老二什么时候把张正端给拿下了? “陛下,当年臣在吏部任职时,黎公尚在。 当年的十三衙门威压南北三朝,盛极一时,比之当今采律司,更是强大。 臣只是怀念黎公,不忍他老人家的心血衰落至此,见二殿下有振兴十三衙门之心,才有如此言语。” 张首辅缓缓道。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轻咳两声,点了点头:“既然张首辅同意,朕自没有什么意见。 改日让老二写条更详细的折子上来,把人员职务都安排好,便由他折腾去了。” “陛下圣明。” …… 柳乱在贡院外负责春闱的外部安保,以防贼子作乱,李泽岳则灰溜溜地返回了王府。 昨天夜里他就睡了两个时辰,还想着回去补觉呢。 陆姑苏在春闱开始后也没再多留,目送着兄长通过十三衙门的搜检,也返回了她来时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府走去。 到了王府,跳下马车,李泽岳看着同样掀开车帘缓缓走下的陆姑苏,心里还有些止不住的尴尬。 “姑苏啊……” “殿下。”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红晕,心底也有些住不住的愠怒。 殿下怎能如此分不清场合,做如此轻浮之举? “那个,你大哥去考试,贡院里我都打点好了,吃的喝的都少不了他,这三天想来是受不了什么罪的。” “姑苏替兄长谢过殿下。” 陆姑苏跟在李泽岳身后,向王府内走去。 “这几日你先安心歇着,等你兄长的好消息吧。” “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陷入了沉寂。 很快,走到了通向各自小院的岔路口。 “殿下,姑苏先去歇息了。” “咳咳,你去吧,我午饭可能不在府上吃了,一会得去衙门上。” “是。” 说罢,两人又尴尬地同时互相施了一礼,扭头走向了各自的小院。 第111章 雁门太守行 时间又过了两天。 春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已到了最后一天。 宫里的回复已经下来了,李泽岳正为此事发愁。 “张旭任镇抚司主官,刘洋任经历司主官,那绣春司呢……还真没合适的人选。”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栏杆旁,看着楼下忙碌的探子们,一时有些无奈。 他还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做自己黑暗中的眼睛,既忠心又实力强劲,还能铁面无私,这人从哪里找啊。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看来此人还是得靠自己慢慢培养。 刑部十三衙门最近的工作很多,既要负责贡院外围的安保,又得参与城门的登记事项,还得派人暗中监察那些准备参加一个月后武举的家伙们。 还好衙门里的人不少,能勉强应付那么繁重的工作。 “大人,大人。” 匆匆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让李泽岳皱起眉头。 刘洋快步走进房间,拱手一礼。 “如此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李泽岳还真未见过自家秘书什么时候那么不稳当过。 “大人,北蛮使节进城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鸿胪寺可有给他们安排驿馆?” “有的,还是安排在八方阁。” “不就是一群蛮子,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李泽岳拍了拍刘洋的肩膀,笑道:“你这马上就是五品大员了,若非你太过年轻,本该是和张旭一样,正四品官衔。如此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 “不是啊大人,北蛮使节来的人不少,连他们的枢密院副使都来了,还来了一个征南大都督吾侗的义子,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吾侗的……义子?”李泽岳双眼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他怎么敢的?” “据衙门在北蛮的探子称,此人名为吾杨,武学天赋绝顶,甚有吾侗当年风采。”刘洋解释道。 “我知道了,他们何时入宫面圣?” “鸿胪寺安排的是明日,当时我们也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为何了。” 李泽岳缓缓点头,面色有些阴沉。 吾侗的义子啊…… 你敢来,你是那个。(大拇指朝上) 我让你跑了,我就是这个。(大拇指朝下) …… 贡院考场中。 陆瑜坐在自家的小包间里,闻着考场内散发的脚臭头油味,只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真受罪啊……” 今天是春闱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呆着,除了动脑子写字便是吃饭,再然后就是睡觉,对很多平日锦衣玉食的公子来说就是折磨。 策论经义已经完成了, 陆瑜眼看着考卷的诗赋,一时有些犯了难。 “要求写忠君报国的诗吗?” “这tm谁出的考题啊,当真不要脸皮!” 陆瑜咂巴着嘴巴,心里痛骂着主考官。 “以后谁再说那吴夫之是真正的读书人,老子撕烂他的嘴,这不溜须拍马挺有一套吗?” 陆瑜叹息了一会,终究还是提起了笔。 “总不能不考吧。” 他脑海中静静思考着,回想着当今陛下的一生。 幼时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在太傅座下读书;少年时入京封为太子,到军中历练;壮年即位,朝中尚不安稳,北蛮便三线南下,进犯中原。 然后便是御驾亲征,大破敌军,班师回朝,坐稳皇位。接着设采律司、兴科举、改革税法、修水利…… 他的一生毋庸置疑是伟大的,且还在继续。 当然,他这一生最为昭着的,还是马上的功绩。 “马上的功绩……” 陆瑜抓耳挠腮,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起李泽岳在书房中喋喋不休地那些诗词。 主要是那些千古名句,那家伙既然念出来了,对于他这种读书人来说,不用刻意去背,那些诗词就已经刻到脑海里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瑜还在挣扎着。 “抄不抄呢?” “我可是陆家人,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 “没事吧,反正又没人知道,大不了被他笑话一顿。” “陆家藏雨剑,宁折不弯!” “你不想参加殿试,冲冲状元之位?” “哎呀,该死的李老二!” 若非李泽岳整天在他面前絮叨,他也能写出来中规中矩的诗词,虽比不上其策论经义的质量,但通过春闱进入殿试是没事的。 可现在他脑海中全是李泽岳诵出那那些千古佳句,他再想原创,实在是憋不出来。 “罢了罢了……” 陆瑜把脸皱成了苦瓜,勉为其难地提起笔来,在考卷上缓缓写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落笔, 陆瑜。 看着考卷上工工整整的字体,读着那气势磅礴的诗文,陆瑜唉声叹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造孽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铜锣三声响, 宣布了本次维持三天的春闱正式结束。 这个丧失了全部理想信念的年轻人,陆家的嫡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大哥!” 远远的,陆瑜听到自家妹子的叫喊声。 抬头看去,陆姑苏身边那一脸笑意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那么垂头丧气,莫不是我给你背的诗词不在考题范围内?” 李泽岳笑容满面地上前,搂住了陆瑜的肩膀。 “没事,以你的能力,诗词中规中矩也能过,到殿试再好好发挥呗,到时候我把我新写的诗词全给你背上一遍,我就不信他考不到!” 李泽岳搂着陆瑜的膀子,边走边低声道。 陆瑜皱着鼻子,不说话。 “你干嘛啊,是不是馋酒了。 走,春归楼,喝茅台去。” 看着那人关切的眼神,陆瑜无奈地长叹一声,轻轻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 “啥?” 李泽岳好像没听清楚。 “我说,黑云压城城欲摧!” 陆瑜又大声说了一遍。 李泽岳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考着了吗,那你那么垂头丧气干什么? 相信我,考官绝对得吓一跳,这诗绝对是本次春闱诗赋最好的作品!” 第112章 二殿下上朝 对于那首诗的质量,陆瑜自然心知肚明,他此时只是有些难过,为自己背弃了陆家刚强正直的门风而难过。 “喝酒喝酒,整日就知道喝酒。” 陆瑜唉声叹气地随李泽岳坐上马车,乖乖踏上了前往雪松居的道路。 “大哥感觉此次如何?” 陆姑苏亦在马车内,刚刚李泽岳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话语她并没听到。 “感觉还好,试题不算太难,进殿试还是没问题的。” 对自家妹子,陆瑜的态度就好多了。 闻言,陆姑苏这才露出了笑脸,方才见兄长唉声叹气,她还真以为此次考试不如意呢。 来到雪松居,勇毅伯府一家子已经在包厢等候了。 “姨母。” 见着勇毅伯陆夫人,陆姑苏笑脸一下就绽放开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憋在王府里,两人许久没见面了。 “殿下。” 勇毅伯邓勇与已成为银镶捕头的邓杰这对父子上前见礼。 “坐。” 李泽岳微笑着招呼他们各自入座。 今天这一场酒宴是庆祝陆瑜春闱结束,除了任主考官的吴夫之,陆家兄妹在京城所有亲近之人都在其列。 吴夫之自然是不能来的,他虽为金陵知府陆正狄的知己好友,但在春闱期间,他更重要的身份还是春闱主考官,岂能在考试结束后立马参与考生的庆功宴? 开玩笑,皇帝知道了不得把他皮给剥了?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氛围一片和谐,陆瑜也从考试里剽窃诗文的愧疚中缓了过来,开始享受起春闱结束的轻松。 因此,也就多喝了两杯。 …… 清晨,李泽岳自睡梦中醒来。 “又喝多了……” 他支撑着胳膊,一手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 屋内亮起了灯,今日大朝会,北蛮使团会上朝觐见本朝皇帝,李泽岳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也要在场。 丫鬟们搬出他的皮弁服,绛红大袍乌纱冠,李泽岳张开双臂,让她们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是北蛮使团上朝觐见的日子,当然了,人家当然不把自己叫做北蛮,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唤做……魏。 北蛮幅员辽阔,多山地草原,其北部与冰川接壤,单论其国土面积,比之大宁还要多上一些。 但论起气候条件,北魏较为寒冷,干旱少雨,冬季严寒漫长,四季分明,比大宁气候条件实在是差了不少。 因北魏是由草原游牧民族起家打下的天下,性情残暴嗜杀,故宁人皆称其为北蛮。 李泽岳脑海中闪过关于北蛮的信息,思索着他们本次出使的目的所在。 穿戴完毕,黑子驾来马车,带着他向宫门驶去。 马车上,晓儿端着醒酒汤,一口一口地送到李泽岳口中。 “难受啊……” 李泽岳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谁让殿下昨日喝那么多的,明明知道今日有大朝会……” 晓儿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着。 李泽岳张口喝下晓儿用勺子送到嘴前的醒酒汤,痛苦地叹了口气。 “都怪陆瑜,一个劲灌我酒,姑苏怎么拦都拦不住。” “明明是你一直拉着陆公子喝个不停,陆公子都说了不喝了,你非得再开一瓶。” “唉……” 马车缓缓停放在乾门口。 李泽岳依旧靠着车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晓儿偷偷掀开车帘,瞟了眼站在寒风中的官员们,见着有人朝这边看来,又吓得像只惊弓之鸟,马上放下帘子。 “殿下,宫门到了。” “我知道。” 李泽岳伸手往脸上摩挲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此时时辰尚早,老大臣们都还在马车上坐着,只有一些年轻官员们等候在宫城门前。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城门。 “二殿下。” 宫城门口正冷着脸盯着候朝官员们的大太监见这位主子到了,忙不迭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地一礼,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虽然这位已经搬出宫去了,但主子永远是主子,宫里有一个算一个的贵人们都对这位宝贝的紧,给他们这些当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分毫。 更何况,这位从小对他们这些阉货奴才们,可是当真不薄。 “老刘,怎么今儿个是你当值,你那些干儿子们呢?” 李泽岳见着这低着脑袋笑得贱兮兮的老太监,挑了挑眉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哟,殿下啊,您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大朝会啊,北边蛮子们都得走咱这个乾门去给陛下磕头呢,奴才自然得站在这好好看着,不能丢天家的人不是?” 刘太监依旧弯着腰,埋低脑袋,轻笑着说道。 “瞎眼的家伙,没看见二殿下来了吗,还不赶紧伺候着二殿下回宫?” 刘太监跟李泽岳打完招呼,转过身吩咐起身后的小太监们。 “不必,我自己去宣政殿候着去了。” 说罢,李泽岳在大臣们众目睽睽中,径直走进了宫门。 在宫里行走自是轻车熟路的,回宫就等于回家,两三步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 一路上,太监们见着他纷纷趴下磕头行礼,好长时间不回宫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走到宣政殿门口,李泽岳绕到后门静静等候着,一会皇帝会从这里进来。 一等二等,觉得时间还早,他便冲门口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殿下。” 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走到李泽岳身前,施了一礼。 “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再搬个凳子。” “殿下,这……” 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陛下马上就要来上朝了,殿下这会儿要凳子又是作甚? “嗯?” 李泽岳斜愣了小太监一眼。 “是,是……” 小太监忙不迭转身就跑走了。 不一会,小太监一手提着个矮凳,另一只手端了杯清水,小跑着走了过来。 李泽岳将水一饮而尽,拿过凳子便塞到屁股底下,斜靠着后门便闭上眼睛。 “殿下,您先歇着,奴才给你放风。” 小太监见李泽岳当真如此大胆,没办法,只好老实地守在门口。 “唉……” 小太监皱着一张苦瓜脸, 早就听说这位二小主子是宫里最随性最难伺候的,果真名不虚传。 等着等着,一刻钟便过去了。 身后传来二殿下轻微的鼾声。 小太监暗暗佩服着这位的心大。 第113章 北蛮使节 小太监抬头眺望着后宫的方向,寻思着陛下来上朝的时辰。 “你在这做什么呢?” 不知何时,一道身着大红团龙服的年轻人身影出现在了小太监身旁。 小太监骤然转头,看着眼前这位与二殿下相貌有七分相像、但明显更加成熟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 太子没搭理脑子转过来圈后诚惶诚恐跪伏在地上磕头的小太监, 只是皱着眉头跨进门槛,看向那坐在小凳子上,倚着门框睡的香甜的…… 李泽岳。 “……” 太子叹了口气,拿脚尖戳了戳这家伙的腿。 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子。 “一会爹就过来了,想挨揍?” 太子李泽渊轻声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鼻子长舒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朝尽是受罪,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子,把凳子递给小太监,语气中满是不耐。 闻言,太子又皱起眉头,训斥道: “当朝蜀王,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你说不上朝就不上朝? 搬出去住了一年,我看你又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了。” “规矩规矩,尽是规矩,你是太子,你守便是。 我野惯了,想如何便如何。” 李泽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胳膊。 太子紧锁着眉头直直盯着浑不吝的二弟。 李泽岳看了眼有些愠怒的太子,暗暗咽了口唾沫,挪过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后。 嘴上仍不服气道: “你待如何?” 太子收回目光,收拢袍子,静静站在宣政殿后门口,表情已然恢复平常。 “不如何,你既成人,我自管不了你,随你便是。”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从门后走出,站在了太子身侧…… 稍稍靠后的位置。 没多久,殿内传来阵阵脚步声, 朝臣们到了。 太子与李泽岳兄弟二人垂首站在后门口,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等候着。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 一袭明黄龙袍的大宁皇帝龙行虎步终于赶来。 他迈上汉白玉台阶,目光瞥了眼老老实实的李泽渊李泽岳兄弟二人,眉头轻挑,没多言语,径直迈入了殿内。 “陛下到——” “吾皇万岁——” 李泽岳跟在皇帝太子身后,走进了山呼海啸的宣政殿大殿内。 他抬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板上口呼万岁的朝臣们,心底波澜不惊。 待朝臣们行礼完毕,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他依旧静静站在太子身旁。 今日他的身份是二皇子,不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有事启奏——”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 朝臣们静静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今日另有主角。 “陛下,臣有本奏。” 鸿胪寺卿轻挪脚步出列,对皇帝俯身拜下。 “爱卿讲。” 皇帝轻靠着龙椅,抬了抬手。 “有魏一朝,闻我大宁物华天宝,国力强盛…… 二十年前,两国于伦桑湖畔签订盟约,宁魏两朝世代修好,结为兄弟之国,互不相犯…… 今魏国枢密院副使白桦携魏国众使,特来觐见。” 鸿胪寺卿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大殿中。 皇帝的视线缓慢地抬起,看向鸿胪寺卿,看向张正端,看向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他的目光在所有大臣的脸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太子和蜀王两兄弟身上。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略微向上翘了翘,随即迅速收敛。 大殿内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并无一人看清皇帝的神情。 “宣,魏国使臣。” 皇帝轻声道。 “宣,魏国使臣——”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高声传出殿外。 “宣,魏国枢密院副使及众使臣觐见——” 门外宣声层层叠叠,传入殿前广场。 李泽岳轻轻抬起了头。 宣政殿宽阔的门下,走入一列墨绿朝服的官员。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络腮大胡,眼神阴翳,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随后便是两个年轻人,一人眉毛粗浓,身材壮硕目不斜视;另一人身材单薄,眼神锐利,气质内敛。 其后便是五名北蛮官员。 该说不说,北蛮子们长得就是高。 北蛮一众使臣来到大殿正中,俯身拜下。 “外臣白桦参见大宁皇帝陛下。” “吾等参见大宁皇帝陛下。” 皇帝轻轻抬手,眼神波澜不惊: “平身。” “谢陛下。” 白桦带着众北蛮使臣起身。 来之前想必这群北蛮子专门学过大宁的礼仪,这一套礼仪下来举止极为标准,比许多大宁朝臣都要好看的多。 “卿等此番来我大宁,所为何事?” 闻皇帝言,白桦再次拱手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张表文,开始诵念: “敬呈大宁皇帝陛下: 吾大魏与贵国,疆土相邻,情谊深厚,正如天中日月,同相辉映…… 忆及二十年前,吾大魏皇帝与陛下曾于伦桑湖畔签下兄弟之盟,直至今日,两国依旧遵循旧日盟约,互遣使者,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绝于途。 …… 今新年伊始,吾国上下,同祈祥瑞。愿新岁之中,两国邦交愈笃。 去岁之时,贵国整顿边境,修整兵戈,重铸烽堡,吾国深感不安,不知贵国意之何为,万望大宁皇帝陛下以两国黎民为重,莫起征战之心。 今吾等使节来此,特来奏请大宁皇帝陛下,若陛下当真欲撕毁盟约、再起兵戈,吾等自会回国转告吾皇,做好应战自卫之准备; 若陛下并无此意,还请恕臣悖言之罪,自当奉上国礼,以重修两国之好,共享天下太平。 臣白桦,谨奉吾皇之命,恭呈此信,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诵罢,白桦俯身再拜,躬身双手将信呈上。 “……” 宣政殿内一片寂静,无一人出声。 白桦也一直保持着躬身呈信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等、两等…… 皇帝就这般轻靠在龙椅上,无任何话语,也无任何眼神示意,殿内便无一人敢动弹。 第114章 吾杨与小师叔 白桦依旧保持着这般姿势。 渐渐的, 大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宁朝臣们束手站于两侧,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张首辅面容平淡,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只是静静盯着皇帝龙椅下的台阶出神。 文官们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这群北蛮子,品着那番文绉绉的奏表,满脑子都是沐猴而冠一词。 至于大宁武将们…… “噗嗤——” 不知是哪位混货率先笑出了声音,接着窸窸窣窣地轻笑声不断自武将队伍中传来,回荡在宽阔的大殿里。 尤其是二十年前曾随皇帝出征的将领笑的最大声。 刚才他们就已经绷不住了,还tm世为兄弟之国,还不是这帮老兄弟拿着马槊打出来的? 忘了二十年前我大宁铁骑是如何剑指云京城了? 怎么说,若陛下再起兵戈,你们还准备起兵应战? 那我们可就不困了。 大宁,在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岁月里,早就养成了一番舍我其谁的傲气。 听着殿中不断传来的嗤笑声,北蛮使臣队伍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涨红了脸庞。 白桦面色依旧不变,躬身呈信的姿势仍然保持着,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另外那名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表情依旧沉稳, 显然,这种程度的嘲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听着依旧未停的轻笑声,皇帝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差不多就行了。 嗤笑声这才停歇, 随后,他又看了站在太子身旁的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在朝臣们的目光中,他缓慢迈步走上前去,来到白桦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的距离。 直到来到这位北朝枢密院副使旁边,李泽岳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北蛮子官袍下盘结的肌肉所带来的压迫感。 魁梧、结实、强大。 这是同为武夫,白桦所给他带来的直观感受。 视线向后放去,他扫过了正直直瞪着自己的年轻壮硕汉子, 对视上了那气质内敛的年轻人。 那人朝他微微一笑。 李泽岳眼神并未掀起任何波澜,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伸出双手,接过白桦手中的奏表,面对着他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向龙椅。 放于皇帝手边。 皇帝并未拿过掀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在奏表封面上轻磕着,缓慢开口: “魏使此番前来,路程遥远,且回八方馆歇息吧。 国礼,朕就收下了。 尔等若是想在京内游玩一段时间,也可自便,不日便是本朝殿试与武举,魏使不妨留下观摩一番,看看本朝年轻俊杰与贵国相较如何。 回去转告你们那位,朕暂时并没有开战的想法,若是朕何时改变主意了,定会提前通知他。 就这样吧。” “外臣谢过陛下, 定将陛下圣谕一字不漏,转达吾皇。” 白桦与众使臣再行一礼,这才转过身子,在大宁众臣或严肃、或戏谑的目光中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盯着那两道年轻人的背影,那所谓继承吾侗衣钵的义子,应该就在这两人之间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刺杀,总得先收回些利息吧。” …… 八方馆内, 正使白桦与两位年轻人盘坐在桌前。 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宁人狂悖,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折辱我大魏至此!” 身形壮硕的年轻人狠狠砸了下桌子,怒目圆瞪道。 在其对面,那位气质内敛的另外一名年轻人并未言语。 白桦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轻声道:“吾杨,不必动怒,宁人当今势强,我们此行本就是奉国师之命,前来探清大宁的内部情况,受些气算什么。 如此看今日其朝堂众臣的态度,宁国出兵是在所难免了。” “战争一定会开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老子还是气啊,宁国那群狗噙的武将,还有那该死的皇帝,今日竟如此折辱我等,老子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国师还需要一些时间将那件事准备好,暂不能开启国战,老子第一个带着我吾家铁骑请战,提着大刀便将那定北关的大门砍烂,将大宁狗皇帝的头拧下来做尿壶!” 名为吾杨的壮硕汉子胸膛起伏了两下,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原来,他便是北蛮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第六的吾侗之子。 白桦长长叹了口气,他身为大魏枢密院副使,一名曾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武夫,何尝不想报当年之仇? “师叔,你的意思呢?” 吾杨突然开口看向那位一直未曾言语的内敛年轻人。 “老师还需要时间,开战能晚则晚。” 那人沉默一阵,慢慢开口道: “临行前,老师曾吩咐我,在条件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宁内部乱起来,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让大宁内部乱起来……” 吾杨皱着眉头,看向那人,问道:“师叔可已有定计?”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如今还只是一个想法,并不成熟,还需再多看看。” 吾杨一听,立马打起了精神,快声道:“你直接说吧师叔,快急死我了。” “唉。” 那年轻人长叹口气,缓缓道:“当今皇帝有两子成年,一为太子,二为蜀王。 蜀王早年不显,只知饮酒作乐,青楼赋诗。直至今年,本朝一位在相国寺埋藏多年的钉子对蜀王悍而出手,却被其一拳捶杀,这才暴露出其隐藏多年的修为。 大宁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改观,将大宁刑部十三衙门交与了此人,似乎想要着重培养。 人,一旦有了权力,便会不可抑制地渴求更多,同为天家嫡子,为何日后必须是你继承皇位? 想来蜀王会不可避免地对太子出现这种想法。 太子自然也不会愿意看到蜀王慢慢坐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师叔,方才你也说了,他们同为嫡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会不会有感情,不会生出这方面的想法啊。” 吾杨试探着说道。 第115章 刘芷和韩资 “不会。” 被吾杨称为师叔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你不懂天家,感情对天家来说,是一种极为累赘且可笑的事物。 更何况,据我所知,蜀王在皇后死后,一直由大宁雁妃收养,他与太子二人并未在一同长大。 他与太子是不可能有任何感情的。” 吾杨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眼神崇拜地看着自己父亲的师弟,当朝国师的关门弟子,急切地接着问道: “那师叔您准备如何做?” “老师在我临行前,把这些年我大魏在乾安城布置的一部分暗子交给了我,我们是有一些力量能做文章的。” 那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慢慢咂了一口,轻声道:“矛盾总归要激发出来,我们,便做那这场夺嫡之争的导火索吧。” …… 下了朝,李泽岳屁颠屁颠地坐着马车向衙门而去。 太子跟着皇帝去和阁老们开小朝会了,既然没叫他,他倒也乐得清闲。 衙门里的探子们依旧在忙碌着,十三衙门已改组完毕,各个部门各有划分工作区域。 千秋楼七楼是李泽岳的总督办公室,六楼到四楼是衙门高层的办公区域,包括张旭刘洋等一司主官。 一楼是十三衙门办事大厅,二楼三楼为经历司文员处理事务的地方。 至于千秋楼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院,则是镇抚司捕头们的堂口,每个银镶捕头都独领一座小院,下辖三名铜镶捕头。 档案库紧挨着千秋楼,自七楼晾台看下去,一览无余。 诏狱在衙门最后方,阴森神秘。 走进衙门大门,李泽岳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虽然改组方案是陆瑜一手设计的, 但给皇帝的折子可是他呈上去的。 千秋楼一楼很是繁忙,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文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小身影躲在角落里,拿着扫帚清扫着垃圾。 忙碌的文员捕快们见着这个身影,都会冲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个小姑娘来到衙门已经有段时间了,衙门侧边有个小院,她就住在那里。 早晨时,她在薄薄晨雾中醒来,先跑去衙门食堂,帮伙房大娘大爷给衙门官员们准备早餐。 收拾完食堂后,她又会跑到千秋楼顶层,把李泽岳的办公室给打扫干净,当值的官员都知道她是总督大人带回来的,自然不会阻拦。 再然后,她就会忙碌一整天,从千秋楼忙活到各堂口,中午傍晚还要再跑去食堂准备饭菜。 因此,十三衙门各司都知道,总督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既乖巧懂事又勤劳肯干,衙门所有官员都很喜欢她。 但是, 今天,刘芷迎来了初至衙门的第一次挑战。 “总督大人。” 来到衙门那么多天,刘芷已经在他们嘴里知道了李泽岳的身份。 李泽岳停下脚步,看着这匆匆跑到自己面前,俨然就要混成衙门团宠的清秀少女,笑着点了点头:“小芷,怎么了?” “这个……那个……” 刘芷有些为难,毕竟她当初是拍着胸脯给面前这人许诺自己是很能干的小姑娘,可如今只是遇到一件困难,就要向他开口吗? “无妨,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李泽岳好像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安慰道。 刘芷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伙房的张大爷告病假了,轮到我去诏狱给那位吴牢头送午饭。 我只是想问问总督大人,那位吴牢头,平日里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那般恐怖吗?” “这……” 李泽岳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失笑道:“自然不是,若老吴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那你们还整日给他送饭做什么,饿了随便捉个犯人杀了吃就好了。” 诏狱一向是残忍神秘的代名词,再加上诏狱之主吴牢头常年住在不见光日的地底,自然也深受衙门年轻人的畏惧。 见小姑娘表情依旧有些惶恐,李泽岳想了想,接着道: “老吴其实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只是……审讯犯人的手段酷烈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见着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 刘芷懵懵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加油。” “是……” 小姑娘已经不小了,被李泽岳这么一拍还有些害羞,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李泽岳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如果你真害怕的话,可以去找你韩资哥哥,他和老吴有些交情,一定愿意陪你过去。” 刘芷眨巴了下眼睛。 李泽岳最后鼓励地看了刘芷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改组后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事情多了些,他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呢。 …… 韩资最近过得挺自在。 自那日赌场事件之后,李泽岳去找封行楼杀手打架,他带着刘芷回到了刑部十三衙门,找到了那个名为张旭的大主事。 韩资给张旭复述完李泽岳的意见后,张旭自然没多说什么,利索地给刘芷安排好了在衙门上的住处,具体工作李泽岳没开口,张旭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随她去了。 看着衙门官差把刘芷的住处收拾好后,韩资这才准备离开。 可他刚迈出衙门大门一步,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还是十三衙门的罪犯。 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主动屁颠屁颠跑回诏狱蹲着去吧。 韩资在大门前徘徊了许久,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官差们没一个有把他抓回去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 依旧没人搭理他。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 “我若是走了,那家伙把我定性成钦犯怎么办。” 犹豫一阵,韩资决定, 静观其变。 兜里没币子了,韩资重操旧业,在街上随手摸了两个一看就大傻子的纨绔子弟的口袋,跑到雪松居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然后他就看见了十三衙门数十名探子紧急出动营救李泽岳的那一幕。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是来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那家伙单挑封行楼八大高手,身受重伤。 就这么在京城游荡了一天一夜,他还是决定潜进王府,找李泽岳问个明白,到底想不想放了他。 问为什么潜进去? 因为门房三儿狗眼看人低,韩资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三儿不进去通报。 那同样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第116章 惬意的小盗圣 韩资的身法自然是顶尖的,他偷偷翻上墙头,谁都没有发现。 眼神在广阔的王府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中间偏后依旧亮着灯的那处院落,飞檐翘首,豪奢无比。 确定好目标后,韩资矮着身子,悄摸在墙头上朝那处移去。 “嗒。” 再往前爬也爬不过去了,韩资选了一处离那座小院相对较近的地方跳下了墙头。 这里似乎也是一座小院,好像没有人居住。 韩资四处看了看,漆黑一片,便贴着墙根,慢慢朝小院的拱门挪去。 “哎,兄弟,干什么呢?” 眼看着就要摸到院子拱门了,韩资突然听见背后出现这么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像蛆一样往前爬行的韩资。 “我草!” 韩资吓的一激灵,一个转身,心脏险些没蹦出来。 “噌——” 月光下,院中数道刀光极为耀眼。 黑子一把抓起这小贼的肩膀,给他扔到地上。 王府侍卫们提着明晃晃的横刀,将猝不及防的韩资团团围住。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韩资看着一个个凶相毕露的侍卫,咧着笑脸连忙摆手道。 黑子一把拔出腰间长刀,锋锐的刀尖直指韩资的喉咙,冷冷道: “自己人?谁家自己人半夜爬墙?” “我真是自己人,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王爷,就说我叫韩资,此番是专门来见他的。”韩资信誓旦旦道。 黑子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点点头,转身进了李泽岳院子。 很快,他就从房间走了出来,对黑子轻轻颔首。 “哼。” 黑子一把拽起韩资,点了他的穴道,带着他进了李泽岳的房间。 “怎么又是你?” 赤裸着膀子让晓儿往胳膊上涂药的李泽岳一脸无奈。 韩资欲哭无泪,道:“大人,我知道您受伤了,想着来看看你,可那门房不让我进,还说我是路边的一条野狗,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你直接在衙门上找个人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吗?” 李泽岳无语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小的不敢回去,怕被抓起来。” “那你还敢来看我?”李泽岳一阵好笑。 韩资脑筋一转,拍了拍胸脯,大义凛然道:“我们江湖人最讲义气,在下虽与大人相识日短但志趣相投,大人受伤,我怎可因一时恐惧就不来看望? 如今见大人身体无碍,我便放心了。若是大人依旧觉得我有罪,再把我抓进去,我也认了。” “这样啊……” 李泽岳被韩资这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想了想开口道:“你既如此重情谊,那我也不为难你。 你我相识一场,陆姑苏此事也算你有功,便不把你再抓回去了。 这样吧,我看你如今也没个差事,整日在江湖上闲逛,天天偷鸡摸狗的也不是个办法。 我最近准备改组十三衙门,建立一支完全归属我统管的部门,护卫、潜伏、暗杀,都需要精通。 目前这支队伍已经拉起来了,但人数还少,后续还需要新鲜血液。 你不妨留在衙门,为我这个部门培养些新人,不需要你传授你门派武功,只需要教他们些身法和潜伏技巧,如何?” 韩资愣在了原地。 “大人是说……我以后留在刑部十三衙门,为大人办事?” “怎么,你不愿意?” 李泽岳皱起眉头,道:“现在衙门急缺人手,我现在处境那么困难,你都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那你方才说的最重义气的话也是骗我的?” 韩资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确实是骗你的,我会不会当场暴毙? …… 韩资终究还是答应了李泽岳。 没办法,若是不答应,以那位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怕他确实是走不出王府的大门了。 在那夜之后的第二天,在刘洋的对接下,韩资终究还是站在了一群十三衙门的年轻人面前。 直至今日。 今儿个天气还不错,韩资穿着衙门新发的黑色长袍,懒洋洋地坐在一座摇椅上,嘴上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隐匿气机,是一个合格的盗……呸、刺客的基本功,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做到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做到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韩资的声调拉的老长,传入面前这两排正赤裸着身子、从头到脚都埋入水缸的年轻人耳朵里。 此时正值春天,气候尚冷,水温更冰,这些年轻人一人一个水缸,全身都泡在里面,只有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憋气,是为了培养你们的呼吸节奏,所有合格的刺客,都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如果你的境界高到不用鼻子和嘴巴呼吸,那就当我没说。” “冷水,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意志,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被外在条件所影响。” “你们日后,都会成为总督大人的眼睛,成为他最锋锐的利刃,成为他最坚实的铠甲。 你们,是各司主官们所挑选出的最有潜力的精锐,是整个十三衙门的未来。 你们不是整天喊着要重振十三衙门吗,不是要再塑十三衙门荣光吗,难道这点苦难都受不了,要哭着回家找妈妈了吗?” “精锐,为何是精锐,是因为他有不屈的意志,有顽强的毅力,有永不放弃的决心。” “如果你们这点程度都坚持不下去,想必你们的总督大人会很失望的。” “毕竟,身为九品高手的他,怎么会需要你们这些软脚虾来保护呢?” 韩资坐在躺椅上,嘴里喋喋不休,全是刘洋给他写的激(gu)励(huo)人心的话语。 嘿,还真别说,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韩资看着面前的两排水缸,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暖洋洋的太阳,只觉得惬意无比。 “以前我过得都是什么苦逼日子?” 东躲西藏,浪迹天涯,整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呢,拿着二殿下给的银子租了个小院,每天晚上还能弄个小酒小菜,人模狗样的训着本该追着他跑的十三衙门探子们。 就差讨个媳妇了。 “江湖啊——” “师父,我回不去了——” …… 春节过去了,更新恢复正常。 迟来的祝福, 兄弟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工作顺利、家庭和睦、圆圆满满! 第117章 从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资慢慢起身,一手捞出一个开始在缸里沉底往外吐泡泡的小伙子。 “行了,都出来吧,到点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哗啦啦的水声四起,露出一个个冻的通红的健硕身躯。 “嘶——” 年轻的绣春司预备役小伙子们一个个抽着凉气,抱着膀子跺着脚,争抢着跑进屋里,披上袍子围坐在燃烧的火炉边取暖。 韩资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屋里,手上提着那两个差点没憋死过去的家伙,慢慢渡着温和的真气。 “今天上午先就这样,吃完午饭回来继续。” 韩资见他们一个个脸色都红润起来,便拍了拍手,宣布了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 小伙子们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们从现在可以得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是一座位于衙门西南边角落的小院,偏僻而冷清,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些日子绣春司年轻人们都在此训练。 “确实有些饿了……” 韩资一手摸着肚子,一边摇摇晃晃朝院门走去。 刚迈出步子,他就看见一个小巧的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两个眼睛眨啊眨啊,似乎害怕打扰到院里的人。 “小芷,你怎么来了?” 见着来人,韩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意,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刘芷本就是他领着带回衙门的,两人的关系自然亲近无比。 “韩资哥哥。” 小姑娘慢步走到韩资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袍子。 “那个……一会我就要去诏狱送饭了,有些害怕,我去找了总督大人,他与我说你与那吴牢头有些交情,可以让我来找你。” 刘芷抬头用那双清灵的眼睛看着韩资,道:“韩资哥哥,你现在有时间能陪我去一趟吗?” “这……” 韩资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我, 与吴牢头有交情? 逼着骑木驴的交情? …… 韩资终究还是陪刘芷来了诏狱。 没办法,毕竟是自家妹妹,不管他再怎么对那座大牢和那个老头有心理阴影,刘芷既然找过来了,义薄云天的韩盗圣都得陪她走上这一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来到诏狱那耸立的高墙前。 诏狱围墙外,有一支五十人的金吾卫队伍手持长矛,在此看守着。 这是前些天李泽岳请旨请下来的禁军,专门负责这段特殊时期对诏狱的防护工作,以防太觉教强行劫狱。 当然了,若是董平亲自出手,别说五十个金吾卫了,五百个也是白搭。 但好歹能起到拖延时间、引起警戒的作用不是? 韩资与刘芷各自向看守的金吾卫校尉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校尉检验无误后,朝围墙上招了招手。 随后,围墙大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韩资两人朝里面打量了两眼,迈步走进。 通过围墙还不算完,站在诏狱那黑压压真正的大门前,两人又停下步子,接受镇抚司探子的检查。 一切结束后,两人这才被允许放行,走进了那缓缓敞开,其内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的大门。 甬道内的火把静静燃烧着,给漆黑的监狱带来一丝光明。 刘芷鼻子抽动了两下,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诏狱里的气味当真不好闻。 “走吧。” 韩资唰地一声点燃火折子,走在了刘芷身前。 “嗯……” 刘芷点了点脑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小意抓住了韩资的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嗒。”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水滴下的声响,吓了刘芷一激灵。 “咦,好俊的闺女,你是来给老头子送饭的吗?” 还没走出两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甬道里。 “啊——” 刘芷灵动的眼睛骤然瞪大,小拳头紧攥住韩资的袍子,吓得惊叫起来。 韩资也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但紧接着,他就回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没事没事,小芷,是吴牢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刘芷更紧张了,一下躲到了韩资身后,一动不敢动。 韩资轻声安慰着小姑娘,回头看向了那道佝偻的身影。 “哎,是你小子,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吴牢头向前走了一步,那道满是褶皱的脸庞出现在火折子的光亮中。 “吴牢头,我现在是十三衙门绣春司教头,不是罪犯了。” 韩资一边用手拍着刘芷的后背,一边朝老吴抖了抖自己的官袍。 吴牢头见韩资当真从良了,只是干笑了两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从当日张旭专门嘱咐他下手轻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是被衙门看中的人才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贴在韩资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刘芷,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 “闺女,老头子走路就这个样,好多年了,吓到你了吧。” 刘芷连忙摇了摇脑袋。 她紧张地攥着手中的食盒,做足了心理准备,从韩资身后走出来,如履薄冰般向前走了两步,将食盒递到吴牢头面前。 “吴……吴老前辈,这是您的午饭。” 鼓起勇气说罢,待老吴伸手接过,刘芷又慌慌张张地钻到韩资的身后。 吴牢头轻笑着用手指敲了敲食盒的盖子,道:“老头子好些年没在这牢里见过那么年轻的闺女了。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小芷吧。 那伙房的张老头给我送饭时,整日与我说总督大人带回了个勤快的闺女,灵巧又能干,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 刘芷听着老吴温和的话语,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了紧攥着韩资袍子的手指。 “闺女,今年多大了?” 刘芷吸了口气,站到韩资身边,对着老吴轻轻矮身一礼:“今年十三了。” “十三啊。” 老吴又上前一步,伸出他那干瘪的胳膊,看着刘芷道:“可否让老头子摸摸你的根骨?” 韩资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妹子的后背,示意她赶紧上前。 刘芷紧张的小脸煞白,在韩资的眼神鼓励下,向前走出一步,站在吴牢头面前。 老吴笑着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第118章 兄妹 刘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吴那干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肩膀、后颈、胳膊上各捏了一下,小姑娘只觉得有些硌的慌。 整个过程很短,毫不逾矩。 老吴收回手掌,背回身后,微微颔首。 “怎么样?”韩资有些急切地发问道。 他虽然也是八品巅峰的小高手,但给人摸骨这种手段他还是做不到的,只有见识多广的老宗师才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略一搭手便可知此人根骨如何,适合走何种道路。 “很是不错。” 老吴用简洁的话语概括道。 韩资面上一喜,接着道:“吴老前辈可有推荐小芷修行的道路?” 老吴轻轻颔首,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一抹笑意: “十数年前,老夫也曾给一个闺女摸过骨,其亦是有着绝佳的习武天赋,又能吃苦修行,老夫便起了爱才之心,收为徒弟。就在这大牢里,老夫教了她十年武功。 暗无天日的地牢,被人视作人间鬼蜮的诏狱,十年来,她雷打不动每日天不亮,她都会按时到此,风雨无阻。 老夫那徒弟倒也没辜负这一番心血,出师后的这些年,终究在这江湖上终究混出了一番薄名。 小芷根骨经脉路数都与她有几分相似,倒是可以跟她修行。” “不知前辈那位徒弟是何人,小芷该去如何寻她?” 韩资接着问道。 吴牢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寻她,她马上就回来了。” 韩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名字。 十数年前、十三衙门诏狱、女子? “前辈那位徒弟莫不是咱们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江湖第一女子名捕,被称为寒阎罗的……姜千霜姜神捕?” 韩资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 老吴笑着点了点头。 “千霜这丫头命途多舛,他的父母之前也是衙门的捕头,与老夫关系还不错,可惜,在衙门早年镇压江湖的那段时期,千霜的父母遭了贼子的毒手,双双殒命,只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小丫头。 她如此刻苦修行、拼命查案,长年在江湖中游荡,就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她父母的凶手。 那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算修行有成,还当了衙门的四大神捕,我也垂垂老矣咯。” “若是姜神捕愿收小芷为徒,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千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子神捕,关于她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在所有围绕她的话题中,永远避不开的有两点。 她那九品升日境的实力与绝代风华的相貌。 有个如此厉害的自家衙门的女神捕当老师,刘芷的武道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老吴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道:“千霜丫头回来还得些日子,小芷可以继续在衙门做你的事情,等她回来,老夫亲自与她说这件事情。” “那便麻烦吴老前辈了。” 韩资连忙躬身施礼。 刘芷懵懵懂懂地听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师父,还是四大神捕,连忙跟着韩资一块恭敬施礼。 吴牢头干巴巴笑了两声,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替我问问总督大人,说着没事了就来找老头子喝酒,怎么一直没见着他呢?” “是。” 韩资抽了两下鼻子,再与老吴施了一礼,跟刘芷一块朝大门走去。 吴牢头站在漆黑甬道的尽头,看着在火光中两人离去时忽明忽暗的背影,不由轻叹一声。 “这又是一代人咯。” …… “啥? 姜千霜是老吴的徒弟? 还要让姜千霜收小芷为徒?”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惊讶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子,看着面前刚送完午饭回来的韩资与刘芷。 “吴老前辈是这么说的,我也有些难以置信。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芷。” 韩资笑着看了眼站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刘芷。 “这就吴老前辈上了,忘了他怎么让你骑木…那啥了吗?” “那会他是牢头,我是犯人,这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他对妹子好不就行了,吴老前辈其实挺不错的。” 韩资不服气地说道。 李泽岳笑着走到因为有些紧张手指握着袖口的刘芷面前,轻声问道:“小芷,你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和韩资哥哥安排就好,我听你们的。” 刘芷抬起头,壮着胆子与李泽岳对视着。 李泽岳摇了摇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我们把你接到衙门上来,就得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想不想习武,想不想拜姜捕头为师,这都取决于你内心的想法。 有我们两个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用顾及其他任何人的看法。 你若想习武,那就拜姜捕头为师,我打听过,姜捕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其实很好相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了,习武会很累,会有很多坚持不住的时候,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如果你不想习武,不想走这条路,我们都不会勉强你,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这样也很好。 我们作为你的兄长,今日可以许诺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选择。” 韩资站在一旁,听着李泽岳这番话,不禁心有触动,只觉得一阵羞愧。 刚刚自己只想着让老吴帮她摸骨,想让小芷拜师,觉得这是很好的路,却完全忘了顾及小姑娘的想法。 刘芷呆呆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我自己的想法吗? 可以让我自己选择?” 小姑娘心里有些茫然地想着。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被逼着走。 父亲欠债,她被逼着挣钱还债; 母亲重病,她要照顾母亲,干活赚钱抓药; 父亲把她抵给赌场,她不得不被卖进青楼。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生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不得不走的道路。 今天,把她救出苦海的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刘芷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 她无所谓,她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从来不敢奢求别的东西。 如果真的让她选择的话, 她想, 能够帮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哪怕一点点也好。 跟着那位四大神捕的师父习武的话,一定能练就一番好身手吧,这样就一定能帮到他们了吧。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助到他们,她真的会很开心的。 想到如果有那一天,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愿意习武,我想拜姜神捕为师。” 少女轻轻抬头,泪水自长长的睫毛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她那清秀的、残留着泪水的脸庞上,却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容。 第119章 花朝节 自刘芷答应习武后,时间又过去了两日。 这一日清晨,李泽岳从睡梦中被晓儿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别睡啦,今天是花朝节,你不是要去找赵小姐踏青的吗?” 花朝节,又称花神节,乃是百花的生日。 在这一天,大宁的百姓们往往会赞美花神,祈愿百花繁盛,也由此延伸出生意兴隆、硕果累累的美好意愿。 当然了,关于花的节日,最喜欢的还是女孩子们了。 在这一天,她们通常会结伴出游,外出赏花,祭祀花神,还有许许多多的花市花会可以逛,享受着春日美好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李泽岳久违地穿上了自己的白袍,整理好发髻,插上白玉簪子,挂好玉佩,恢复了本该有的翩翩公子的形象。 “还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李泽岳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想要找回未曾任职十三衙门总督前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感觉。 自恋了一会,李泽岳坐在饭桌前,看着丫鬟们端了一份又一份不同样式的花糕。 这花糕是由百花花瓣洗净后与大米一起捣碎蒸制而成,既有花瓣的香腻,又有糕点的软糯,很是美味。 李泽岳拿起一块玫瑰糕放入嘴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我这个标准,去给姑苏送去一份,让她也尝尝。” “已经送去了。”晓儿应道。 “嗯……那再按我这个标准装上一份,我一会带去给清遥。” “已经备好了。” 晓儿再次应道。 “这样啊……” 李泽岳一时无言。 有个既了解自己又细心能干的丫鬟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李泽岳左想右想,也没再想出还有哪个姑娘需要自己用花糕去刷存在感,也就作罢。 宫里那边自有御厨为她们准备,用不着自己操心。 吃过早食,李泽岳来到院子里,发现小丫鬟们正兴高采烈地拿着各式各样的绸带在府里跑来跑去。 “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晓儿微笑着在一旁作答:“这叫赏红,她们拿着这些绸带系在花枝上,把百花装扮好,这是送给花神的礼物。” “直接用丝绸啊,还是钱多烧的。” 看着丫鬟们直接拿着绸带就往树上挂,李泽岳不禁有些牙酸。 王府里花草多,可是够这群小丫鬟们忙活了。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也没见姑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泽岳想了想,还是选择直接离开。 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人家心里有数,自己是要去找赵清遥了,可面对面说出来总归是有些尴尬不是? 陆姑苏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的吧。 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足够尴尬了,尤其是春闱开始时在贡院门前的那一搂,更是把两人模模糊糊的关系挑的更加奇怪。 可以说自那天后,两人基本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说话也就是简单的问候之类的。还好李泽岳伤好后整日都在衙门上度过,两人在府上一天也见不着两次面。 “唉。” 说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其实李泽岳清楚,他是问心有愧的,若不然那日貔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攻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可若是说要把关系更进一步,李泽岳现在还真没这么个想法,主要是目前事情实在太多,未来的方向此时连他自己都拿不稳,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顺其自然吧。” 最后看了一眼陆姑苏小院的方向,李泽岳跨上了大马。 “若是姑苏要出门,府上侍卫全都跟上,莫要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李泽岳向晓儿吩咐道。 “奴婢记下了。”晓儿点了点脑袋。 安排罢,李泽岳便拿着给赵清遥准备的食盒,策马向太傅府而去。 黑子骑马跟在后面。 来太傅府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可李泽岳终归有些心虚,自从被赵清遥逮到陆姑苏喂他吃饭,他还一次都没有与她见过面。 来到太傅府侧门,把马缰塞给门房,李泽岳便迈步向院内走去。 “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刚走到太傅那小院门口,便迎面碰上了一个白面太监,吓得那人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你是……木妃娘娘宫里的?” 李泽岳想了想,认出了这有些面熟的太监。 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口中道:“殿下能记得奴才,是奴才前世修的福分。 四殿下此时在屋内听太傅授课,奴才正在这候着。” “起来吧。” 李泽岳朝院内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目光,没去打扰他们。 算了算,赵清遥此时应该梳妆好了,他便转身直接向内院走去。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迈进内院的拱门,李泽岳便看到小昙正艰难地一拱一拱地爬在桃树的树干上,苗条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嘴里还叼着几条绸带。 见李泽岳进来,小昙面色一红,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泽岳见着小昙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昙跺了跺脚,跑到李泽岳面前,哼哼道:“还不是臭小姐,大清早的就指使我赏红,自己还偷懒不起床,尽让小丫鬟费劲。” “谁让咱家小昙摊上了个好主子呢?” 李泽岳捏了捏小丫鬟挺俏的鼻尖,又惹的小昙一阵羞怯。 “殿下是来寻小姐的吗?” “对啊,今日花朝节,我想着带她出城逛逛,晚上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还有花神灯能看。” “哇,殿下好浪漫啊。”小昙双手捂住了俏脸,对着李泽岳一阵挤眉弄眼。 “行了行了,我上去找她了,你接着挂吧。” 说罢,李泽岳径直朝小楼走去。 小昙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小姐又不是聋子,她自然听到二殿下过来了,现在都没有现身,不就是等着人家去找她的嘛。 “笨小姐,你这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小昙嘴里哼哼着,又重新一拱一拱地爬到树上挂绸带去了。 走进小楼,一层是很正常的茶厅,还挂着几幅女子的刺绣,看密密麻麻的针眼,显然是用过心的。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上楼梯,直上三楼。 房门虚掩着,只是来到门前,他就嗅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气。 那是赵清遥身上独有的香味。 第120章 鬓云欲度香腮雪 李泽岳轻轻推开房门。 赵清遥房间内的摆放依旧如昨,居中的大床帷幔垂着,阳台南侧摆放着一张美人榻,梳妆台就在榻旁。 黄楠木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抹铜镜,桌面上还摆放着一盒敞开的胭脂。 此时,赵清遥就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纤纤青葱上蘸着胭脂,正对镜仔细往脸上轻抹着。 听见门声,赵清遥耳朵轻动,却没有回头。 李泽岳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拾起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一旁淡青花色的龙泉窑香炉依旧升腾着袅袅熏烟。 李泽岳是会化妆的,小时候因为好奇,整日在雁妃和锦书跟前转悠,观察着这个时代的人如何上妆。 一来二去,她们都会一边笑骂着李泽岳不走正道尽热衷些女子之事,不知日后会招惹多少女子,一边还给他讲解着女子梳妆的技巧。 赵清遥化妆的手法很好看,只是将纤指往胭脂盒里轻轻一蘸,在脸上先抹出一层较淡的底韵,再用两根手指从脸部较上的位置轻轻向太阳穴晕染,既有层次,又显淡雅。 赵清遥通过铜镜瞥了眼一脸惊艳的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从旁夹出一张胭脂纸,放于嘴唇上,轻轻一抿。 李泽岳看着赵清遥的侧脸,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淡妆浓抹总相宜。 眼看着赵清遥抽出眉笔,打开黛粉盒,李泽岳轻轻站起身来。 赵清遥没有动作。 李泽岳从她手中拿过细长眉笔,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作甚?” 赵清遥轻声道。 “与你画眉。” 李泽岳也轻声道。 他手持眉笔,轻蘸黛粉,细细地抹上了赵清遥的眉间。 她本就生有一双好看的远山眉,其实并无需过多赘述,只需沿着赵清遥本来的眉型,便可画出人间绝色。 赵清遥轻轻闭上了眼睛,脸色微红,还好已经涂抹好了胭脂,羞色并未显露。 画眉本是男女子成婚后的闺房之乐,乃是极为亲近的关系才能做的事情,可面前这人却偏偏如此自然地就做了。 赵清遥闭目无言,只是任由他在自己眉上描绘着。 良久,李泽岳搁下了笔。 赵清遥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远山眉黛长。 她的眼底有些讶异,认识那么多年,她还当真不知道李泽岳有这一手本事。 “妆罢低声问娘子,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泽岳见赵清遥神色,得意地低声哼道。 “脸皮当真是厚。” 赵清遥轻叹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嘴里动不动蹦出的那么多好诗句都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赵清遥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不同于往日,今日她穿的是百褶裙,动时裙褶翩翩散开,更显灵动。 “今儿个来找我何事?” 赵清遥一边往头上插着簪子,一边面不改色清冷地问道。 李泽岳重新坐回她的旁边,笑嘻嘻地说道:“今日花朝节,我想带你出城逛逛。” “有甚好逛的,不过是几朵花儿,什么时候不能看?” 明明已经梳妆好准备出门了,赵清遥嘴上依旧是这般嘴硬的话语。 李泽岳自然熟悉她的性子,哄着道:“这些日子我在衙门呆的乏了,整日忙那些案牍之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想着出城看些花儿,放松放松眼睛,不知你可否与我同去?” “也罢,本想着在城内看看也就算了,既然你如此说,那便陪你出去逛逛罢。” 赵清遥站起身子,裙摆翩翩而动。 “对了,我还给你拿了些府上做的百花糕,要不要尝尝?” 李泽岳大献殷勤,将食盒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卖相极好的糕点。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嘴上已经抹了胭脂……” “无妨,吃罢再抹一次也就是了。” “也好。” 赵清遥走到桌前,伸手捻起一块花糕,放入口中。 “嗯,确是好吃的。” “是吧,都是早晨在院里现采的花瓣,洗净后与现淘的米蒸好的,我府上的厨子可是当真用心了。” 李泽岳见赵清遥爱吃,不由笑了出来。 选出三种各吃了一小块,赵清遥也就吃饱了,又到铜镜前看了看,确认嘴上胭脂没掉,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 两人走下楼梯,小昙依旧爬在树上努力挂着绸带。 “小昙,你小姐屋里有我带来的百花糕,一会忙完别忘了吃啊。” 李泽岳喊道。 “知道啦殿下。” 一听说有好吃的,小昙怨念瞬间消散了,一下喜笑颜开。 走出内院,李泽岳左看右看不见赵离,不由好奇问道:“那小子去哪了?” “不知,今日街上姑娘多,应当是出去偷看哪家小姐去了。” 赵清遥冷哼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 太傅正在屋里与四皇子李泽风授课,李泽岳也没进去打扰,直接跟赵清遥一块出了府。 两人一人一匹高头大马,慢慢朝城外而去。 不愧是花朝节,京城内各个店铺门口都悬挂着美丽的花枝,有的夫人小姐头上还插着好看的簪花。 今日出城的人真不少,刚刚踏出城门,官道上全是一辆一辆的马车,都朝着玉河畔而去。 “当真是热闹啊。” 看着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盛景,李泽岳不由感慨道。 赵清遥不置可否,问道:“咱们去哪?” “去上林苑吧,许久没去过了。今日上林苑向高官勋贵们开放,也挺热闹,咱们也去逛逛。” 李泽岳笑着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两人身后。 出城后无法再隐匿身形的绣春司探子们尴尬地笑了笑。 看似是两人出游,实则他们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帮子人。 绣春司的人手、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卫、黑子…… 撤是不能让他们撤回去的,他们本就是要负责两人的安全,只能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莫要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黑子撇了撇嘴。 上林苑位于京城西南面,距离并不远,以他们的马速,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今日他们又不急,本就是出城游玩散心,上林苑也只是个目的地,他们两人骑着马说着话,吹着春风,自也是难得的惬意。 所以,原本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两人走了一个半时辰。 李泽岳骑在马上,就与赵清遥聊些衙门里遇到的趣事, 什么张旭昨夜被老婆打了,脸上带着被抓的血痕来上班, 什么柳乱又没洗头,乱糟糟跟鸡窝一样, 什么韩资教新人憋气,差点没让溺水的小伙子拽到水桶里去…… 赵清遥静静地听着,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两人许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了。 第121章 相亲的李洛 上林苑为皇家园林,占地范围极广,周袤三百余里,山川河流、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花团锦簇,豪奢无比。 平日里上林苑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可每逢佳节良日,皇帝都会下旨恩允达官显贵及其家眷们到苑中游玩,共赏盛景。 因此,今日的上林苑很是热闹。 两人踏马来到大门前,有几辆马车已经在此停放着,只等金吾卫验明身份便可入内。 听着马蹄声,值守的金吾卫郎将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这对缓缓靠来的年轻人。 只一搭面,这位郎将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一下变了脸色,三两步跑到两人马前,躬身施礼道:“卑职见过二殿下,见过赵小姐。” 金吾卫作为皇家禁军,有着前驱后殿之责,自然对李泽岳这张脸极为熟悉。 而这位能陪在二殿下身边,且相貌极美、喜着红衣的女子,自然就是定北侯爷的长女赵清遥了。 闻言,一旁不管认不认识两人的勋贵子弟和金吾卫们都忙转过身子,上前见礼。 李泽岳骑在马上,随意抬了抬手,便算回礼过了,扭头看向那位郎将:“宫里有没有来人?” “卑职未曾得到贵人们要来的消息。”郎将拱手低头道。 李泽岳微微颔首,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接着问道:“今日这上林苑防卫是谁负责?” “回殿下,是吴魏吴将军带队。” “是他啊……” 李泽岳想起那个健硕的年轻将领的身影,不由点了点头。 他对吴魏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踏实仔细的人,年轻又强大,还有功勋在身,值得信任。 李泽岳赵清遥两人一扯马缰,慢慢向苑内走去。 黑子目不斜视,紧跟着驱马走了进去。 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兵们也紧随其后。 郎将依旧对着李泽岳离去的方向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并未抬头。 就在刚刚,他还感受到几抹气息一闪而逝,隐入了苑内的阴影中。 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十三衙门专门负责总督安全的绣春司探子们了。 对于这两人有如此程度的护卫力量,郎将并不奇怪,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自带上一支金吾卫过去贴身保护呢。 至于对护卫们进行搜查,那更是笑话,这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园子,宫里没来人,今天他就是这座上林苑的主人! 见两人身影远去,郎将才直起身子,听着那些勋贵们的窃窃私语。 “二殿下果真俊朗不凡呢……” 一位国公家的俏小姐低声对旁边的闺蜜好友低声道。 她名为杨敏,杨国公是她亲爷爷,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那可不,二殿下此时尚未加冠,便已至九品之境,作词又是一绝,放眼南北三朝,到哪找如此年轻天才?” 与两位小姐同行的一名公子也凑进了话题: “听说下月武举,取的是天下二十二岁之下的年轻俊才,或入采律司、或入十三衙门、或入军中历练,成绩优异者,赐武进士出身,直接平步青云了。 只可惜二殿下出身天家,不需要参加武举,若不然直接下场拿个年轻武魁的称号,岂不是一桩妙谈?” 几人正说说笑笑着,忽地看见又有两骑自远处而来。 “哎,你看,那是不是康王世子和定北侯世子?” “好像还真是,之前我在一次诗会时近距离见过这位赵世子,确实是这般模样。” 几人面带惊奇地偷偷打量着赵离,这位定北侯世子可不常见,他自幼在定州生活,长那么大拢共没回京过几趟,一向极少露面。 关于赵离,京内也有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他不过也是个纨绔子弟,看他在京中那些作派,整日跟着一帮勋贵厮混,不是去青楼就是去教坊司,也不见他干什么正事,日后定北侯爷偌大的家底若是留给他,那大宁定北关算是完蛋了。 也有人说,这位世子自幼长于塞北,八岁便跟随斥候游于关外,十岁练刀杀人,十二岁匹马单刀捣毁一窝马匪,十六岁已然带兵策马于战阵之上,定、临两州早已流传着小侯爷之称。 种种不一的说法,早就给这位定北侯世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此时再看这两人,一人眉目含笑,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着什么。 另一人年纪小一些,愁眉苦脸,也不知在忧愁着什么事。 这位年纪小一些的自然是康王世子李洛了。 “说真的,赵兄,我现在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上林苑大门了,李洛突然一扯马缰,停在原地唉叹着道。 赵离无奈地回头,开口道:“是你突发奇想要与那吴家小姐见面的,明婉郡主好不容易才将她约出来,你怎么还萎了呢?” “主要是我这心里没个底,我害怕啊。” 李洛扯着马缰,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虽说人家确实是纨绔吧,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纯情少年,一想到马上就要见着未婚妻,他想想都紧张。 赵离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值守的金吾卫郎将主动迎了上来。 “卑职见过殿下,见过赵世子。” 李洛正心烦意乱着,没搭理他,赵离则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几位公子小姐也走了过来,朝两人见礼。 赵离只得从马上下来,朝几人拱了拱手。 他毕竟不是李泽岳,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马上受礼。 “赵世子怎得没与二殿下和赵小姐一同前来,他们方才进去。” 寒暄几句后,那杨敏忽地想起刚刚进去的李泽岳,开口询问道。 “啥?二哥在里面?” 一听这话,李洛立马来精神了,俩眼瞪着看向那小姐。 “哼。” 杨敏抽了抽鼻子,轻哼一声。 方才与你见礼你不搭理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又想起来问我了。 王府世子了不起啊,我爷爷是国公,我爹是吏部侍郎。 我亲姑姑还在宫里呢,木妃,听说过没有? 宫里拢共就三个娘娘诞下过龙种,我姑姑算一个。 李洛没搭理在那自顾自生气的杨敏,用力晃了晃赵离的肩膀,兴奋道: “走啊,赵兄,咱们去找二哥。 他主意多,定能给我想一个与人家见面既合情合理又不尴尬的好法子!” 第122章 铃兰的花语 上林苑内,通过大门便是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两人自是没有去里面逛游的兴致,一个是本就不感兴趣,不喜欢其中冷清的气氛。 另一个则是早就逛腻了。 往左侧拐,再走上约莫二里,便是上林苑的百里花海,万花争艳,美不胜收。 这百里花海,可是大宁十三道各家各族献上的珍贵花种孕育,囊括三千种类,所谓百花争艳,却不为过。 说到此事,又得再说起当今陛下初登基后御驾亲征之事。 说那北蛮南下,天子御金吾卫亲征,两年后大破蛮军,班师归朝。在那论功宴上,圣上醉酒,特赐凤躯临朝治理后方的皇后上林苑百里花海,以彰其功。 话是如此之说,但实际的情况据李泽岳所知还真并非如此。 母后在世时曾说,还不是当时年幼的太子李泽渊喜爱花草,驱使着太监们将东宫荒地种满仍不满足,嚷嚷着地不够大,花不够多,想要万花同放之景。 父皇当初不乐意,言说太子当走正道,当思万民,整日想些花花草草算怎么回事,训斥的他大哥抬不起头来。 终归是母后心疼孩子,在庆功宴上父皇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皇后才提出要百里花海这一说。 今日,花海绽放了。 一片片, 一层层, 花神所赐的春风拂过, 万里芳菲。 可皇后此时却是再见不得此番景象, 那位出身大宁豪族的嫡女,那位恩施天下念其德的女性,终究再不见这万里花飘。 十年了, 那位嚷嚷着要将天下万般花卉集于一堂的太子,也未曾再踏足过这百里花海一步。 或许在皇后过世后, 太子心里早就有了比他心爱的万千花朵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散步至此,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前,思绪有些茫然。 春风吹过,赵清遥见身边这人望着花海有些出神,眉间不禁也带上几分思绪。 她自是知晓这片花海的故事,只是没有李泽岳了解的那么深。 “若是皇后娘娘见着今日如此美丽的花海,心里也当是开心的。” 赵清遥伸出手指抚上了李泽岳的眉间,柔声道。 李泽岳皱起的眉宇被身边女子的柔荑抚平,转过头轻笑了下,摇了摇头: “母后生前就爱些花草,我与大哥随她的性子,也钟爱此事。 只是可惜了,大哥那么爱花的一个人,东宫再不复往日花草盛景,花圃都荒了下来。 而我那王府,却长年繁花簇缀。” “按你如此说,太子哥哥确是变了许多,但他终归是你我兄长,对你我还是如往日那般。 他的变化,无非是将闲余爱好转为民生大事,更成熟了些……” “连你也觉得那不过是些闲余爱好啊……” 李泽岳有些茫然地看着花间飞舞的蝴蝶。 赵清遥见李泽岳心情忽然有些低沉,想了想,还是握住了他的指间。 “我并非说这些爱好不好,只是觉得身为太子,确实当切身在乎民生国事,这才是一国储君。 太子哥哥绝对不是将这些兴趣放弃了,只是觉得没有时间,心里确实有了更需他在乎的事情,觉得比招呼那些花草更值得他去用心。” “应确实是这样。”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太子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胞弟,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太少交流了。 春节过后,他们唯一的交流也不过是前些天在宣政殿前那三两句话,散朝后也就各去各的了。 “大哥……” 李泽岳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心底的,到底是天下黎民,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两人牵着手,慢慢散步在这花海边,谁都没再言语。 走了一段时间,李泽岳晃了晃脑袋,觉得如此不太好,今日是陪清遥出来赏花开心的,他一个劲在这想这些事情作甚? “这花名叫铃兰,你看它这花朵,像不像一个个小风铃?” 两人散步到一片乳白色花圃前,朵朵垂头的铃兰随风摇曳。 赵清遥俯下身子,随手拨弄着绽放的花朵。 “我认的。” 她罕见地撅了撅嘴巴,只觉得李泽岳小看了自己。 李泽岳笑了笑,蹲在了她旁边,随手摘了两朵。 “你摘它作甚?” 赵清遥有些不乐意地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可曾听说铃兰花的花语?” “花语?” 赵清遥有些迷糊,在她的认知中,花便是花,何曾还有过花语这一说? 李泽岳手指夹着铃兰的花枝,对准阳光放在眼前,轻声道: “铃兰的花语, 是…… 历经苦难,幸福回归。 无论经受何等磨难挫折,幸福终将会回到我们身旁。” “一朵花,怎会有如此的说法?” 赵清遥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一支铃兰,有些不解地打量着。 李泽岳轻笑着:“每朵花都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正如这花朝节,也是在歌颂着自然的美好,祈愿花神能够赐下恩泽。 人们总是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期盼,这也许便是花的意义吧。” 赵清遥似懂非懂,只是掏出手帕,将这支铃兰包入其中。 李泽岳缓步走到赵清遥身后,将手中刚刚折下的三支铃兰扎在赵清遥的发簪旁。 乍一看上去,就像头上戴了几朵乳白色的小铃铛,随风摇曳着。 “花朝节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簪花吗,我觉得这铃兰便挺适合你。” 李泽岳笑着拨弄了赵清遥发间的花朵。 赵清遥转身避开,不让他去摆弄。 “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你戴出去见人,保准是最独特最美丽的那一位。” 赵清遥轻哼一声,对着阳光晃了晃脑袋,扭头看向身后的影子。 花影依旧在摇晃着。 风中,她似乎听到了铃兰花飘摇的轻响。 “幸福归来吗…… 还不错。”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拥有着美好结局的故事。 只要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路途坎坷些也无妨,不是吗? 第123章 李洛的未婚妻 “二哥——” 花田土坎上,有两骑缓缓而来。 “李洛?”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着来到他们面前的两人。 赵清遥冷哼一声,盯着赵离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得跑到人多的地方来看姑娘。” “冤枉啊。” 赵离摊了摊手,无奈道:“是李洛这家伙非要今天见上那吴家小姐一面,明婉郡主好不容易将人家约出来,他自己还不敢,非要拉上我一块过来。 这不是看到你们了,想着让岳哥给他出出主意壮壮胆子呢。” “你要见吴家小姐?” 李泽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咧开嘴巴,使劲拍了拍李洛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愿意成亲吗,怎得这会便等不及了?” “哎二哥,我这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与清遥姐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各方面的熟悉的很。 我这呢,啥都不知道呢突然给我许了场婚事,人家小姑娘还不知愿不愿意呢。 这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点不能马虎,我便想着提前见上一面,好歹能熟悉熟悉不是,万一那小姑娘确实挺好,我也不用整日愁那么很了。 更何况,我这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骂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都是轻的,人家吴小姐是五姓世家,诗礼传家,对我的感观定好不了哪去。 我便想着看看能不能通过见上一面、说说话来改变一下,总不能到了成婚的日子,人家还带着对我的恶心洞房吧。 两个人成婚,总归要有些感情不是?” 说起此事,李洛开始止不住地巴巴起来。这些话他一般是无处诉说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想来他这种感情,只有李泽岳能明白。 毕竟,谁让他小的时候一个劲在自己耳边嘟囔什么“爱情”、什么“自由恋爱”,给当时还幼小的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冲击。 李泽岳愣愣地听完李洛的一番话,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也就是说,你想在那吴家小姐面前装个逼呗。” 骤一听得如此粗俗的语言,赵清遥俏脸一红,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间。 赵离哈哈大笑起来。 李洛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抬着头叫嚷道:“二哥,你别乱说,我只是想单纯地和她说说话,认识一下而已!” “当真只是单纯见一面吗?” “当真。” 李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那你着急忙慌地来找我作甚?”李泽岳有些纳闷:“不是说明婉已经把她约来了吗,直接找机会去见面啊。” “这不是没这个机会吗,二哥,我当真不知道如何见面,见了面如何说合适啊。” 李洛扯了扯李泽岳的袖子,挑着眉毛道:“要不然你组个局呢?” “?” …… “明婉妹妹,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上林苑门前,一位气质恬静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秀眉轻撇,有些为难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哎,茵姐姐,你来京城日短,可是未曾来过这上林苑呢,今儿个好不容易遇着花朝节,怎得能不来逛逛呢。 妹妹与你说啊,上林苑那百里花海,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了呢。” 坐在吴茵对面的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神灵动,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忽悠着对面的吴家姐姐。 吴茵悠悠叹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自己对面的这位康王府的明婉郡主,之前明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可自从自己与那康王世子定了亲,这位妹妹就开始整日往她家府上窜,一副热络的模样。 这不,今日花朝节,便想方设法将她喊出来了。 她自是能猜到的,那明婉郡主如此费力将她叫来,无非是想凑机会让自己与那康王世子见面罢了。 “与他见面……” 吴茵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她自幼出身五姓大族,还是嫡长房嫡长女,早就知晓这种事情是躲不掉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许给了皇家! 皇家那是什么地方,据老家那些老婆子们说, 那可是龙潭虎穴! 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礼的乖乖女,到了天家不得让那些人给活吞下去? 还好,自己去的不是皇宫,只是皇帝亲弟弟家的王府。 还好,自己不是去当那王爷的侧室,当的是那康王府世子爷的正室。 吴茵轻轻拍拍自己并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脯。 正室还好,正室还好。 日后怎么说也是个王妃呢,总归是没人敢无端欺负自己的。 吴茵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可心静下来后,少女又总是忍不住地想,那康王世子李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纨绔、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这是世人贴给他的标签。 其实,吴茵是有些失望的。 想来这种纨绔子弟,当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不过是两家联姻的工具罢了。 然而,明婉郡主这些日子整日来与她说话,又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 “如果他当真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份亲事,他又怎得会让他妹妹来找我呢?” 这些日子,明婉可是没少说李洛的好话,什么为人踏实,什么孝敬长辈、什么极善音律之类的…… 潜移默化之下,吴茵对李洛的感观……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 “茵姐姐?” 见吴茵有些出神,明婉又催促着叫了一声。 “嗯,那便依着明婉妹妹吧。” “好!”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应道。 很快,马车通过了金吾卫的检查,朝上林苑内驶去。 还未曾到花海,明婉郡主忽得听到马车外出现了些动静。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自家王府的护卫在说话。 “十三衙门绣春司,这是我家王爷的玉牌。”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明婉和吴茵掀起车帘,看着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枚龙纹玉牌。 明婉认的这玉牌,确是她二哥最喜欢的玉佩。 “卑职见过郡主,奉二殿下命而来,邀明婉郡主与吴家小姐参加今日午时的诗会,于苑内天祥阁进行,万望郡主与吴小姐到场。” 第124章 天祥阁 天祥阁位于上林苑那层叠的宫殿群中,是一座精致而豪奢的偏殿。 此时,留守于上林苑中的太监宫女们正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天祥阁稍后的诗会。 二殿下的邀请函此时已然送到了每一个前来上林苑游玩的客人手里,在半个时辰后,这座大殿会被大宁京内近一半的勋贵子弟们填满。 厨子们正在伙房里忙碌着,他们要在一个时辰内做出两百人份的大餐。 刚刚来到上林苑的勇毅伯府众人也收到了邀请。 虽说勇毅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可人家邓伯爷如今在十二卫里也是实实在在有军功在身的实权将军,陆夫人也有诰命在身,自然有进入上林苑的资格。 今日邓勇邓杰父子都要当值,来的只有陆夫人与陆家兄妹、以及…… 陪着陆姑苏一同出门的晓儿。 晓儿完全是怕陆小姐出门照顾不好自己才跟着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贪玩。 他们是在门口收到的天祥阁诗会的邀请。 “二殿下办的诗会?” “是的,公子。” 在上林苑门口负责邀请工作的绣春司探子与跟着陆家兄妹前来的蜀王府侍卫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我知道了。” 陆瑜咂了咂嘴巴,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 “殿下相邀,自是要去的。” 陆姑苏戴着面纱,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其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勇毅伯府的马车缓缓向苑内走去。 在蜀王府侍卫跟在马车后经过大门的时候,那绣春司探子突然出手拍了下那侍卫的屁股。 “啪。” “nm……” 侍卫屁股一紧,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探子一眼。 绣春司探子不动声色,只当什么事丢都没发生,朝后面那一位还没受到邀请的勋贵走去。 马车的车夫是身体已然痊愈的郑伯,他自然察觉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嬉闹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蜀王府的氛围确实不错。 “我就不过去了,在苑内随便逛逛即可,诗会是你们年轻人热闹的地方,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 马车上,陆夫人轻笑着说道。 “姨母……” “没关系,你们去吧,多参与些这种场合对你们也有好处。” 马车缓缓停在了天祥阁门口。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殿内已然传来阵阵笑声。 陆瑜掀开车帘走了下去,陆姑苏伸了伸胳膊,有些犹豫。 “去吧。” 陆夫人温柔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是。” 晓儿陪着陆姑苏下了马车。 她既然跟着出来了,自然是要陪在陆小姐身边当丫鬟的。 天祥阁门口,李洛正站在那里笑呵呵招呼着宾客。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必如此,但今日这个活计是他自己申请的,无非就是想着靠这个机会和吴家小姐先见上一面。 陆家兄妹缓缓上前,晓儿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康王世子。” 陆瑜点点头,示意自己有数了。 李洛这边却没人提醒了,他自然是不认识陆家兄妹的,只觉得这两位气质当真出众。 然后他就看到了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晓儿。 晓儿还冲他俏皮地笑了一下。 “?”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瑜便已然来到了他身前,拱手道:“在下陆家陆瑜,见过世子殿下。” 李洛这才反应过来,明白晓儿怎得跑到人家家里当丫鬟去了。 “原来是陆兄,久仰大名,早闻陆家藏雨剑冠绝天下,今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李洛一边笑呵呵地拱手,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陆姑苏。 嗯……二嫂子确实是那个! “殿下客气了。” “行,都是自己人,我先不与你寒暄了,日后咱们再好好喝上几顿。 陆兄与陆小姐直接向里走,里面有太监宫女领路,陆兄可以直接去殿内找二哥。 陆小姐可跟着宫女去屏风后,这种场合小姐们不宜抛头露面,她们都在那里饮茶说话。 一会诗会开始后,会有佳肴奉上,那些公子们念的诗在屏风后也能听得仔细。” 李洛撤开身子,伸出胳膊示意三人可以先进去。 陆家兄妹又对李洛施了一礼,朝殿内走去。 晓儿又想屁颠屁颠跟上去,却被李洛一把拽住了。 “你去作甚?” “别家小姐都有丫鬟,就陆小姐没有,奴婢怕她不自在。” “你可想好,清遥姐也在里边呢。” “啊?” 晓儿愣住了,眨了眨眼睛。 …… 晓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弃陆小姐不顾吧。 到时候她们两个若真是闹了什么矛盾,以她蜀王府第一丫鬟的面子,想来也能帮着调解一番。 大丫鬟晓儿昂首挺胸地走在陆姑苏身后,心里如此想着。 李洛继续站在门口等待着他那位未婚妻。 吴家马车上, 明婉郡主和吴茵正从百里花海往天祥阁赶来。 “茵姐姐,我家二哥举办诗会可当真是罕见的事情啊,虽说他有着如此词名,可大多都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 办这正儿八经的诗会,算起来还真是头一次呢。” 明婉依旧叽叽喳喳着。 吴茵轻轻颔首,身子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掀起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景观已经从茫茫的花海变成了堂皇的楼宇宫殿,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那康王世子见面了。 明婉见吴茵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好笑地抿了抿嘴唇。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没一会功夫,明婉便透过窗帘,看见了不远处已经站在门口等待着的自家废物哥哥。 “嗯…… 茵姐姐,妹妹肚子有些不适,想去方便一下。 姐姐先进去,妹妹随后就到。” 明婉眼睛一转,深吸口气把自己脸色憋的涨红,然后用手捂着肚子,语气装作急切的样子。 “什……?” 吴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婉就已经叫停了马车,捂着肚子跳了下去,三两步便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这算什么嘛……” 吴茵长长叹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在天祥阁大门前缓缓停下。 吴茵掀开了车帘,东张西望了一阵,没发现明婉的影子,又叹了口气,从马车上慢慢走了出来。 随后,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正一脸猪哥样痴痴看着自己的公子。 第125章 桔梗花 李洛很懵,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到自家妹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内急的样子,小脸涨的通红,朝天祥阁后门窜了过去,还偷偷冲他挥了挥拳头。 紧接着,他妹妹刚刚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放在了他面前。 李洛眨了眨眼睛,大脑还没转过来圈子,一名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姑娘就抚着衣摆轻轻从马车上走下。 白皙的脸蛋、清亮的眼睛、淡雅的书卷气…… 李洛就在这一个呼吸之内认出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 或许是有些惊艳的原因,李洛意识到自己紧盯着人家小姑娘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确实有些失态,连忙收回了目光。 吴茵见这男的终于想起了礼节,鼻尖轻皱了一下,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规矩上前见礼: “见过公子,不知天祥阁可是从此处入内?” 她自是不认得李洛的,只是觉得这眉眼有些熟悉,不知是从哪见过。 听得吴茵问话,李洛忙不迭点了点头,道:“进门直走便是,里面自有宫女领路。” “嗯。”吴茵轻轻颔首,再冲眼前这人矮身一礼,这就要转过身子。 李洛呼吸急促了几分,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这个机会,难道就只说这两句话便结束吗? “等……小姐稍等。” 李洛终究还是出声道。 吴茵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细声道:“公子可还有事?” “这个……那个……”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洛此时却有些犯难,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忽得,他想起了那百里花海,想起了出游的小姐们头上的簪花。 李洛看着吴茵身上的天蓝色马面裙,脑子一抽,开口道: “小姐可是喜欢蓝色?” “嗯?” 吴茵有些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花,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于苑内渼陂湖畔,极为适合你。 小姐若是不嫌弃,我、我可此时去渼陂湖采下几束,为小姐作为簪花。” 李洛紧张地看着吴茵的眼睛,磕磕绊绊道。 闻言,吴茵平静而白皙的脸一下变得涨红,瞪大了眼睛,连忙后退着摆手道: “谢、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婚配,还……还请见谅。” 说罢,吴茵扭头就跑。 “哎,你别走啊,我知道你有婚配。”李洛还在后面叫着。 吴茵跑的更快了,知道我有婚配你还与我说如此之话,这算什么? 私…… 私通? 吴茵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上天祥阁台阶时一个不留神踩空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去。 眼看着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的汉白玉台阶,小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嘭——” 吴茵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并不如何宽阔却很是温暖的怀抱中,嗅到了他身上有些熟悉的香气。 “是哪种香味呢?” 吴茵回过神来,突然想起现在完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还趴在这人的怀里呢。 她连忙用手支撑起身子,回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充当肉垫的那个人。 竟还是那位公子? 他此时紧皱着眉头,背部似乎被台阶硌坏了,一时躺在上面难以起身。 “你、你没事吧。” 吴茵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洛摆了摆手,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 看着吴茵有些担心却依旧保持着距离,不敢上前仔细询问的模样, 李洛想了想,问道: “我只是想问你,若是与你婚配的那人今日送你那冰蓝桔梗当簪花,你会不会收下?” 吴茵脸色又是一红,刚刚她见那人舍身挡在自己身下,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心里还存着这般心思。 既然如此,却是不能再与他如此纠缠下去了。 她秀眉一挑,涨红着脸庞,盯着李洛回答道:“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花,我为何不要?” 哼,这下死心了吧。 吴茵本想着从那登徒子公子脸上看到无措与失望,可谁知那人眉间竟涌上藏不住的喜意。 “这是个疯子不成?” 吴茵又看了那模样还算俊俏的公子一眼,连忙转身朝殿内走去。 “太可怕了。” 吴茵心里这般想着。 …… 天祥阁二楼雅间内,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沾沾自喜的李洛。 他自是听不到两人刚刚交谈了什么,但他能看到的是,两人似乎发生了争吵,然后吴家小姐跌倒,李洛冲上去英雄救美,然后继续争吵,人家小姑娘都快把手指头塞他脑缝里了,这小子还那么开心。 “哎,他干什么去?” 李泽岳看着李洛匆匆抢过一位金吾卫的马,往西坡而去。 站在李泽岳身边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身披铠甲,背负大弓,端得一番英武的模样。 “末将去通知一声,让他们跟上去。” “不必,康王府自有侍卫跟随。” 李泽岳摆了摆手,举起茶壶,往桌上的两个茶盏斟上了茶水。 他拿起一枚茶盏,看向这位年轻将军,口中道:“来。” 年轻将军连忙上前接过。 李泽岳捻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玩笑道:“今日这值守上林苑的差事,怎得落到了吴将军头上?” 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将军自然是吴魏了。 说是年轻,其实他也已然二十八岁了,少时投军练就一身好武艺,前些年随军入蜀,大破雪原之国,回京后马不停蹄前往西域,又随安西都护平众部族叛乱。 在此过程中,吴魏立下赫赫军功,成了金吾卫最年轻的将军。 吴魏正举杯喝着茶水,听得李泽岳言语,想了想,也玩笑道: “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将上林苑的值守之事要过来,将公子小姐们保护好,总归也是份功劳,还能顺便踏青散散心。” 李泽岳轻笑两声:“我记得,吴将军也有爵位?” “只是个县子罢了。”吴魏谦虚道。 “那吴将军可曾有了婚配?” 李泽岳出其不意道。 吴魏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老脸竟有些泛红,答道:“尚且没有。” “啊?” 李泽岳有些意外,道:“将军年少有为,既有爵位在身,又有军功百转,怎得还未许上亲事?” 第126章 不着调的王爷 吴魏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道:“非是末将不想娶亲,这些年来军中前辈也与末将介绍过几位名门小姐,只是……唉。 末将出身猎户,家中双亲已去,孑然一身惯了,不知何时便会死在战阵上,实在是不想再拖累良家女子。” 李泽岳挑起眉头,想了想道:“这可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成婚生子,香火如何绵延?” “末将何曾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老家尚有大哥大嫂,他们前些年已然生下两儿一女,倒也不用末将操心此事。” “哎,你可不能如此想。 吴将军此时尚且年轻,且身居高位武功高强,若无必要无需亲自陷阵冲杀,如何会说死就死呢。 更何况,成亲后每次出征回来,想想家里还有爱妻烧好饭菜等着你,岂不是心里想想就满足? 要我说啊,还是赶紧找上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才行,还能有个牵绊。 若不然,你一直抱着孑然一身上阵便死战的想法,早晚都得出事。 你若出了事,我大宁未来几十年靠谁保土开边? 我大哥不得愁死了?” 吴魏愣愣地看着风轻云淡说出一堆歪理的二殿下,怎么想怎么别扭。 作为大宁皇帝的斩马刀,每逢战事必死战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功勋百转的立身之本。 你李家拥有一个忠勇死战的猛将……不好吗? “老吴啊,你就老实地听我的,你这浓眉大眼的又不是找不着媳妇,老单着干什么? 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我姐锦书怎么样?” 李泽岳笑呵呵地搂住了吴魏的肩膀。 “?” “殿下,这可使不得,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的人物,怎可屈尊于我这腌臜武夫,可不能如此玩笑。 末将,惶恐。” 吴魏忙拱了拱手垂下头,口中连忙道。 他看了看二殿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底有些讶异于他的……该说豪放呢,还是不着调? “这样啊……那我再帮你多注意注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拍了拍吴魏的肩膀,笑道。 吴魏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二殿下性情随和,谁曾想竟随和到了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地步。 看其眼神透亮,笑得如此真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间,雅间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 李泽岳挑起眉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与吴魏对视一眼,道:“进。” 一位绣春司探子匆匆推门而入,躬身施礼,嘴中说道: “北蛮使节有三人已至上林苑,此时正在大门前等候。” “北蛮使节? 他们来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皱起眉头,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吴魏,问道:“吴将军认为呢?” 身为负责此番花朝节安全事宜的上林苑临时总守备,吴魏自然拥有讨论此类事件的权利。 吴魏沉吟片刻,看向绣春司探子,问道:“确认只有他们三人?” 绣春司来人点点头,答道:“金吾卫的兄弟们巡查过了,周遭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若他们只是单纯来赏景也就罢了,直接让他们进来便是,我大宁自有容人之量。 可他们若再带有什么目的,今日苑内朝中勋贵云集,只怕有意外发生。”吴魏面色凝重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再次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起身正色道: “金吾卫中郎将吴魏。” 吴魏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垂头拱手听令: “末将在!” “命上林苑内所有巡防金吾卫提高警戒状态,拉大巡查范围,派百人队护卫天祥阁内部, 巡逻伍队启用机弩,必要时可便宜行事,若遭遇严重情况,可燃烟火令。” 李泽岳一字一句道。 “末将领命。” 李泽岳再看那绣春司探子,道: “贾保听令。” 名为贾保的绣春司单膝跪地,应道: “卑职在。” “去将那三名蛮子请来天祥阁,就说本王举办诗会,特请三位莅临。 记住,是请来。 不来,也得来。” “谨遵总督大人令。” 贾保匆匆起身,接过李泽岳递来的十三衙门总督黑龙令,朝上林苑大门而去。 吴魏也转身朝李泽岳施了一礼,道:“殿下,末将也下去办了。” 李泽岳对吴魏微微颔首:“有你在,我是安心的。” …… 比起二楼那凝滞的氛围,天祥阁一楼殿内此时却是一片轻歌曼舞。 殿内极为宽敞,已然摆放好了数排矮桌,供前来赴宴的公子们休憩。 殿内西侧摆放着一片屏风,轻纱拂下,将其后的景象遮得严实。 同样的,这里也摆放着两排矮桌,这里是小姐们的地盘。 殿内已有舞姬翩翩而来,乐师坐于阶上,奏着乾安乐曲。 相熟的公子们三三两两聊着天,矮桌上已有瓜果佳酿摆上,偶尔聊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诗会嘛,是这个时代上层阶级社交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会,而不是诗。 当然,诗是在此等场合下表现自己的一种形式,好些坏些都无所谓,若你身份显赫,把一片两片三四片写上去,都有人夸你写的明了质朴,颇具风格。 而小姐们那一桌则清雅的多了。 她们恬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与好友说着话,偶尔伸出素手捻只瓜果,吐籽都是那么清秀可人。 若是见着有认识的小姐走进来,这才会扯着裙子轻轻站起,小跑到那人跟前,神色高兴地谈起话来。 总体来说,今日天祥阁诗会的氛围属实不错。 勋贵子弟们嘛,有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同窗,有两家关系密切少时便在一起玩的伙伴,相熟的自是不少。 屏风后, 陆姑苏静静地坐在矮桌前,看着周围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晓儿乖乖跪坐在陆姑苏身后。 “你认识那一位吗?” 陆姑苏旁边的位置上,有两名小姐正悄悄交头接耳着,目光时不时瞟向陆姑苏。 “人家不戴着面纱的吗,我又看不清模样,怎得能认识?” “看其戴着面纱,会不会……” “你莫要乱说话,人家想戴便戴,莫要随意揣测人家。” 杨敏皱着眉头低声训斥着自家闺蜜。 第127章 姐姐和妹妹 “我又没说什么……” 身旁好友委委屈屈道。 面纱下,陆姑苏轻笑抿起嘴角,以她的境界,自然把一旁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杨敏与身旁好友又偷偷打量了陆姑苏几眼,只觉得这位小姐举手投足间气质当真不错。 “好温柔的姑娘……” 杨敏本就是大大方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陆姑苏气质绝佳,身后的美貌丫鬟行止间也如此有礼数,心道不知又是哪家的大小姐,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杨敏悄悄把屁股往陆姑苏旁边挪了挪,探头探脑道: “这位……姐姐?” 陆姑苏扭过脑袋,轻轻对杨敏点了点头。 简简单单这么个动作,让杨敏如沐春风。 “不知姐姐是京内哪一府第,不是妹妹自夸,咱京内各府上的姐妹们妹妹大都见过,可当真是没见过像姐姐这般……气质如此出众的呢。” 杨敏又挪了挪屁股,又靠近了陆姑苏一些。 “我只是与勇毅伯府有些关系,此番是第一次进京,自然是没与妹妹见过的……” 陆姑苏也挪了挪屁股,把身体正面对着杨敏。 “原是如此,是妹妹唐突了…… 还未介绍,妹妹姓杨,单名一个敏字,见过姐姐。” 陆姑苏忍住江湖上抱拳见礼的冲动,轻声道:“我姓陆,名姑苏,亦来自江南姑苏,见过敏儿妹妹了。” “陆姑苏……” 杨敏喃喃道,她非是江湖中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单纯觉得有些耳熟。 “姑苏……陆家?” 杨敏眨了眨眼睛,似乎从哪里听说过。 一直跪坐在身后的晓儿见两人互相认识完了,便站起身子,拿起矮桌上的茶壶,给陆姑苏和杨敏斟茶。 “好懂事的丫鬟。” 杨敏接过茶杯,心里暗暗道。 只是…… 她回想着刚刚这面容纯净的丫鬟斟茶的手法,怎得颇有一番宫廷风范? 因为有个贵妃姑姑,杨敏也没少见过宫女斟茶,两者的手法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已经不在一个境界了。 一个丫鬟,在宫廷茶艺上,将贵妃宫里的宫女碾压了? 杨敏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偷摸细细打量上了陆姑苏。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姑苏掀起面纱饮茶时的那张温婉面庞。 “好美……” “世界上怎得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陆姑苏似乎察觉到杨敏的视线,转过头来,又是抿嘴一笑。 “俺不中咧——” 杨敏本来就是个颜控,看见李泽岳和赵离都能犯花痴,别说如江南般温柔的姑苏朝她微笑了。 心脏都狠狠地多跳了两下。 没等杨敏接着套近乎,屏风轻纱处又被掀开,走进了一道大红的倩影。 霎时间,将在场小姐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清遥姐?” “我就说嘛,二殿下的诗会,清遥姐怎么会不在场?” “赵姐姐,那夜的烟花当真好好看啊。” “只可惜,那夜的烟花只属于赵姐姐一人,咱们也就沾沾赵姐姐的光吧。” 那位红衣姑娘一到场,就引得气氛高涨起来,在座的小姐们都纷纷起身,与她打着招呼。 红衣姑娘轻笑着,向姑娘们一一回应着,落落大方。 杨敏也看向了赵清遥,看向了那位众星捧月般的女子。 再把视线收回来时,却看到自己这位陆姐姐已经默默把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面庞。 “姑苏姐姐?” 杨敏轻声唤道。 “无事。”陆姑苏声音愈发轻了。 杨敏见陆姑苏不说话了,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她坐在陆姑苏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见赵清遥把目光投向这里,又咧开笑脸,兴奋地挥了挥手,道: “清遥姐!” 杨敏自是认识赵清遥的,两人关系还不错。 赵清遥含笑走来,刚想与杨敏说话,却忽得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那是正猫着身子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心里还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晓儿。 “?” 赵清遥将视线向旁边移, 也看见了那位……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温婉女子。 赵清遥笑容滞在了脸上。 陆姑苏有轻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碰面。 晓儿抬起脑袋,小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杨敏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心下不禁疑惑起来。 晓儿紧张地把地板都快抠烂了。 赵清遥站在矮桌前,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是那混蛋的朋友罢了,借住在家一段时间,没什么的。”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李泽岳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那混蛋需要陆家的力量,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英雄救美,美人报恩,饭都差点喂嘴里了,都住在一个府上呢,还自己骗自己呢?” “可、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是打个招呼,上啊赵清遥,拿出你正宫的风范来。” “呸,什么正宫,我何时允他娶好几个了?” 赵清遥心里一片乱麻,似有好几个小人吵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这时,那戴着面纱的温婉姑娘却缓缓起身, 在众人向此处投来的目光中, 主动矮身一礼: “姑苏,见过清遥姐姐。” “?” 赵清遥呆滞住了,张了张嘴:“妹妹…… 不必多礼……” 她口中喃喃道。 陆姑苏轻声道:“前些日子让姐姐误会了,当时妹妹身上有伤腿脚不便,再加上有些乱了方寸,没能及时与姐姐解释,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赵清遥依旧喃喃着,还没回过神来。 这妮子, 是怎么回事? 你那么堂堂正正落落大方的,我犹犹豫豫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怎得显得我如此小家子气? 赵清遥终于回过神来,轻叹口气,人家都已经主动叫她姐姐了,她自是不能再如此扭捏。 “姑苏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且安心在……在府上住着,他是个热心肠的,讲义气重感情,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只是,他平日处事有些不着调,还请妹妹多担待些。” 陆姑苏又柔柔一礼,应道: “姑苏自是听姐姐的。” “嘶——” 见陆姑苏如此懂事温柔的作态, 赵清遥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酸麻极了。 第128章 诗会开锣 吴茵静静坐在偏角落的位置,看着赵家姐姐和那气质温婉的小姐略显尴尬地交流着。 总共也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赵家姐姐便好似败下阵来般,与那位气质丝毫不落下风的小姐互施了一礼,随后走到自己的位置。 吴茵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那姑娘,有些奇怪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侯府的赵家姐姐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似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姐姐,没想到今儿个竟然罕见地有些失态。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等吴茵琢磨清楚,轻纱再次被拨开,露出一张明丽的俏脸。 “见过明婉郡主。” 在场的众小姐们见着来人,纷纷起身施礼。 明面上来说,明婉还是在座身份最尊贵的人,二殿下举办的诗会也算是正式场合,礼数自是要周到些。 待小姐们施完礼后,明婉又朝众人轻轻回了一礼,摆出她那标志性的咧嘴笑: “明婉见过诸位姐姐,诸位姐姐安好。” 康王府家的明婉郡主,最是活泼,最是机灵,最是讨人欢心,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就连京城内嘴巴最刻薄的小姐,也挑不出这位郡主一点毛病。 吴茵叹了口气,看着明婉搂着赵家姐姐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还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瞄了两眼,满脸都是坏笑。 赵家姐姐循着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还浅浅地点头一笑。 吴茵连忙回了一个笑脸。 明婉郡主跟赵清遥又说了会话,这才向吴茵走来,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吴茵板着脸不搭理她。 “怎得了茵姐姐,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婉探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笑嘻嘻道。 吴茵叹了口气:“你刚才溜走了,却是不知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语气中带着些不敢回忆的恐惧。 明婉心里一沉, 自家废物哥哥莫不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快与我细细说说。” “也不知这天祥阁大门口迎宾的是谁家的公子,说话毫无分寸。 上来就要去那渼陂湖取来什么冰蓝桔梗,说要赠与我做簪花,我都说了已有婚配,他却还不依不饶,吓得我赶紧跑进殿里边了。” 吴茵拍着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 闻言,明婉灵动的眼睛一下呆滞住了。 …… 屏风另一侧,公子们说笑交谈的气氛也很是高涨。 赵离和相熟的几位勋贵坐在一起玩闹着,时不时小声谈论上几句刚刚遇上的谁家小姐,模样又俊俏了,身材又变好了。 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简直和李泽岳一模一样。 这一帮小团体毫无疑问就是李泽岳的纨绔朋友们了,也是幼时那一批和李泽岳一同在太傅座下就学的发小们。 他们其中,有大将军的儿子、国公的孙子、贵妃的子侄,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却还享受着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堪称京城最大的毒瘤。 在场的公子们,俨然也是这一帮人身份最高。 当然有人不齿于这群家伙,认为京内有这样一批人在,完完全全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敢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过,反而…… “赵世子,我敬你一杯。” 赵离打量了一眼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孙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很给面子地拿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身旁几人撇了撇嘴,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离又与那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说了几句话,等人家走后,他这才抬腿在几人屁股上一人轻踹了一下。 “笑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有人给我敬个酒怎么了,你们再笑给人都笑跑了,其他想给我敬酒的人都不好意思过来了怎么办。” “平日里清高的不行,自以为是读书人,这会又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兵部尚书陆伦的儿子陆息又瞥了眼刚刚离去那人的背影,不屑地说道。 “行了行了,读书人,脑子不就得转的灵活些嘛。”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呢,怎么那么开心?” 楼梯上,有白袍公子缓缓走下,面带微笑。 见得来人,在场的公子们连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轻笑着抬了抬手,道:“免礼免礼,今日大家一起聚一聚玩一玩,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 “岳哥,快快,我们方才在门口发现了位小姐,那气质身段真是一绝,只是带着面纱,看不清面貌,想来应当也是绝美的。 就是和那人一块来的,你认不认识?” 杨国公家的孙子杨逸忙朝李泽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向那位坐在角落的青衣公子看去。 李泽岳循着杨逸的目光,看见了……陆瑜。 “……” “啪。” 李泽岳抬手轻轻拍了下杨逸的后脑勺。 “啧,岳哥,打我干啥。” 杨逸抬手理了理发髻,看看有没有让李泽岳给扇歪。 “那姑娘你就别想了,已经住到我府上了,想看姑娘再另找个去。” “啥?” 兄弟几人一下就傻眼了,思索片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一脸无奈,道:“那姑娘是藏雨剑庄陆姑苏,我姐姐知道这件事。” “哦~” 几人又把目光移到了李泽岳身上,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去去去,一个个整日就知道对这种事上心思。 诗会这就开始了,赶紧的,都回你们座位上去老实坐着。” 几人撇了撇嘴,又相互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丝竹声依旧飘扬在殿内, 二殿下到场后,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诗会的开始。 李泽岳同样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停在了大殿汉白玉台阶下。 其内走出三个身影,北蛮正使白桦,吾侗义子吾杨,以及……那位北蛮国师的关门弟子。 三人拾阶而上,大步流星走入殿内。 就这一瞬间,天祥阁内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赵离眼神瞬间冷入冰点,右手放在桌沿,那是能最快拔出佩刀的地方。 陆瑜手指轻磕桌面,眼神思索,细细盘算着。 其余人或面露惊讶,或皱起眉头,各有神色。 李泽岳面无表情,轻轻起身。 “吾等见过大宁蜀王殿下,今日殿下能邀请我等来此,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第129章 赏景的车夫 “是二殿下把他们邀请来的,这是为何?” “好好的一个诗会,怎得将北蛮子叫来了,他们懂个屁的诗啊。” “莫不是二殿下想在北蛮子面前装个逼不成? 这样……也行。” 在场的公子们脑海中纷纷转过百般思绪,猜测着李泽岳此般的目的。 在场的都是大宁的勋贵子弟,凡大家族出身,哪里有真的蠢货? 他们心里都能想明白,二殿下既然将这三个北蛮子请来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若不然为何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时间,他们屏气凝神,紧盯着北蛮三人。 陆瑜手指又在桌面上轻敲了三下,略一停顿,眉头轻解,但紧接着又重新皱了起来,手指又无意识地轻敲着。 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李泽岳将三人请来的原因。 李泽岳怕这北蛮使节到上林苑别有目的,这才把他们叫来诗会,拴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盯着这三个家伙。 那这三个北蛮子今日进上林苑又有什么目的呢? 陆瑜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这三人的一举一动。 屏风后的小姐们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 “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咳咳,不亦乐乎。” “今日恰逢盛景,既然北方的客人到了上林苑赏花,本王又怎有不招待的道理? 魏使既然到了,还请入座吧,尝尝我这大宁的宫廷花雕与魏国的美酒有何不同。” 李泽岳笑容温和,抬手示意宫女们领着三人入座。 北蛮三人施礼谢过这位大宁王爷,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 “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那咱们今日的诗会便正式开始吧。” …… 天祥阁外,北蛮使节三人乘坐的马车上,一位身着黑衣的车夫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看着自家三个大人走进了殿内,便轻轻拨转马头,朝西边缓慢而去。 金吾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刚要动作,却见一名全身黑衣的探子无声无息间悄悄缀在了马车后。 金吾卫们停止了动作,没有打草惊蛇。 吴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刚刚所停放的位置,皱起眉头,看向西边马车离去的方向。 “吴将军。” 有金吾卫郎将走到吴魏身边,等候命令。 吴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绣春司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可他只有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情况……” 那郎将面色犹豫道。 “那是因为他们只让你看到了一个人。” 吴魏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 “绣春司每个人都是二殿下所挑选出的十三衙门精锐,最善隐匿身形,都是追踪潜伏暗杀的好手。 你们看到的那人,是故意显露出身形的,给咱们打个招呼。” 郎将默然。 “行了,你进去给二殿下说一声吧。 我去通知下去,让巡逻的小队都注意着点,我倒要看看这群北蛮子在打什么主意。” “是。” 郎将拾阶而上,匆匆向殿内走去。 此时殿内诗会已经正式开始,李泽岳刚刚宣布今日诗会可以花为题,赋诗作词,以赞花神。 琴声婉转,轻纱慢扬,一位身披甲胄将军扶剑而来,与其内气氛格格不入。 郎将俯身趴在李泽岳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李泽岳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坐在角落的陆瑜看了李泽岳一眼,再看向那三个面不改色品尝瓜果佳肴的北蛮子。 好气啊,好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泽岳看了一眼急的手指都在桌面上敲出残影的陆瑜,不禁有些好笑。 “陆瑜,坐到这边来。” 李泽岳拍了拍他旁边的那个无人的座位。 “?” “这个就是陆瑜?” “金陵知府的儿子?” “藏雨剑庄的嫡长孙?”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的那个青衫公子。 “长得确实不错,听说他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 “嘿嘿,你说他们会不会……” “我草,你还真别说。” 陆瑜犹豫片刻,在这种场合终究还是不能驳了李泽岳的面子,起身绕过众人,坐到了李泽岳身旁。 青衣白衣坐在一起,眉间俱有一番风流意味,让人颇感眼前一亮。 “好好嗑啊……” “孩子,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陆瑜听着周围的议论,不禁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把我叫过来作甚!”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我看你那么着急的模样,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给你讲讲具体情况。”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在场许多有心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陆瑜……这是谁?” 吾杨好奇地打量着看起来与李泽岳颇为亲近的青衣公子,向白桦问道。 “江湖泰斗陆听风的孙子,来参加春闱的,暂住蜀王府。” 白桦想了想,答道。 国师小弟子突然开口问道:“此人才学如何?” 白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国师小弟子略一沉吟,轻声道:“一会倒是可以试探一番,如果我猜的没错,此事倒可以拿来做些文章……” …… 贾保和绣春司众探子紧紧跟在那辆马车之后。 自那车夫驾着马车从天祥阁出发后,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他似乎真的别无目的,只是单纯地在赏景。 上林苑很大,景色更是美妙无比,这车夫每到一处景色,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 “这家伙……” 贾保眉头紧皱,以他多年从事捕头的经验来看,这家伙四处闲逛,绝对是有目的在身的。 那车夫绝对猜得到有人跟着他,他也根本就没想隐藏身形。 他来到那么多景点,每一个都要逛上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混淆这些跟踪他的人,让贾保他们分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马车继续前进,贾保依旧缀在车后。 这人已经转了三个景点了,再往前就是渼陂湖。 他是在观察地形? 观察上林苑的地形作甚,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还是说,他其实本身有目的地,他只是想单纯摸清那一个地方的地形,他逛那么多景点,只是不想让他们猜出来他的目的地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这样的话,他想在那个目的地里做什么?还是只是为了单纯的观察,为了日后要实施的计划? 贾保用自己的经验分析着。 第130章 大宁的文华小姐们 渼陂湖位于上林苑西南部,水域广阔,占地周围十四里,当今陛下扩建上林苑后,关中八水尽入上林。 渼陂湖已然存世上千年,在春秋文献中便已然有了关于它的记载,至于再往前的朝代……由于常年的战乱,有许多针对性的文献都遗失了。 这座历史悠久的大湖,今天一如既往地静静坐落在上林苑西侧,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上林苑内最美的湖泊。 此时正值午后,湖面上漂浮着粼粼波光,承载着关中春日太阳撒下的暖意,湖上亭台楼阁,有几位夫人正在其内休憩。 和风徐徐。 李洛一路奔马来到了渼陂湖湖边。 由于一路长途奔波,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从马背上轻轻跳下,李洛喘息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蓝桔梗……在哪呢?” 纵目远眺,大湖似乎没有边际一般,湖岸有各种草木摇曳。 其实渼陂湖有冰蓝桔梗花的事他也是听说的,当时见着自己那花容月貌的未婚妻,脑袋一热骑上马就来了,也忘了找人仔细问问。 “唉,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总是曲折的。” 李洛叹了口气,牵马缓缓走在湖边,寻找着那罕见的冰蓝桔梗花。 反正时间还早,诗会还要举行很长时间,够他找到花再带回去的。 ……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自古以来,花都是文人墨客们所钟爱的意象,他们从未吝惜过笔墨,对百花进行赞美。 或托花言志,或借花抒情,或者单纯地对花这种世间美好的事物进行赞美。 花也是诗会上比较简单的命题。 半个时辰过去了,已经有不少公子停笔,将互相传阅品鉴着。 说实话,质量是真不怎么样,但都还挺能说的过去,没真出现“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花丛都不见”此类大作。 小姐们也不甘示弱,用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在宣纸上写下自身对花的情思。 宫女们穿过轻纱,将小姐们的作品交由李泽岳诵读,之后再于公子们手中传阅一番。 有胆量在这种场合写诗传阅的小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作品质量就是比公子们好得多。 在明婉带头与众小姐们的怂恿下,吴家的才女吴茵也露了一手,一篇《问菊》赢得席间众人喝彩,连李泽岳都有些惊诧。 “这未来弟妹好像还真有上两手。”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也有一篇《问菊》,是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所写,出现于红楼梦中。 吴茵的问菊与此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抒发着孤独寂寞的感情。 “有孤独的感情赶紧抒发吧,嫁给李洛,以后你想寂寞都寂寞不起来了。” 李泽岳轻笑两声,将此篇诵读完毕,带头鼓起掌来。 “好!” “不愧是大家族的才女,就是不一般。” 吴茵坐在角落里,听着轻纱外的喝彩,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身子。 “不愧是茵姐姐,有面子!”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用肘戳了戳吴茵的胳膊。 另一旁,杨敏搁下手中的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让武将世家嫡女写诗,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就跟一旁同样在发呆的赵家姐姐一样,没遗传到太傅的文学基因,只遗传定北侯爷的武者天赋了。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见旁边的姑苏姐姐也没动笔,便开口问道:“姐姐会写诗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写下来。” “写啊姐姐,玩乐而已,若实在是觉得写的不好就不递出去嘛,先让妹妹看看,借鉴借鉴。” 杨敏在一旁怂恿道。 陆姑苏想了想,还是轻轻拾起了笔:“那好吧。” 一篇写罢,墨迹稍干,杨敏便撤着架子看了过来。 只看了前两句,眼睛便瞬间瞪大,小嘴张开,轻呼道: “陆姐姐,好词啊!” 一时之间,小姐们瞬间把目光投到了陆姑苏身上。 “你小点声……” 陆姑苏有些尴尬,轻轻拍了杨敏一下。 杨敏小心捧着宣纸,面色激动道:“陆姐姐,此词定要拿出去诵读,吓他们一跳。” “哎,别……” “姐姐莫要不好意思,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小意藏着?” 杨敏招手叫来宫女,让她将宣纸拿出去交由李泽岳。 坐在前排的赵清遥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又瞬间将目光收了回去。 “莫非她真会写诗不成?” 赵清遥心下惴惴。 屏风轻纱后,李泽岳接过宫女刚刚递来的作品。 “鹧鸪天?” 李泽岳眉头轻挑,看向署名。 “陆姑苏。” “这……”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有些惊讶。 “岳哥,快念啊,这又是哪位小姐的大作,快让兄弟们听听。” 赵离在后面吆喝着,引得一众公子附和。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桂香。”(注1) 李泽岳轻声诵念着这首伤春词,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 一词诵罢,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好词,无须多言。 屏风后,小姐们这才明白刚刚杨敏为何那般惊讶,纷纷将佩服的目光投向似乎有些羞怯的面纱女子。 杨敏昂着头,满脸得意洋洋,仿佛此词是她所写。 吴茵微微歪着脑袋,细细品味着陆姑苏词作中的韵味,体会着其内的情感。 词确实是好的,只是……鹧鸪天? 吴茵长长的睫毛微动。 轻纱后,过了良久,才有公子开口问道:“此词是哪位小姐所作?”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由姑苏陆家小姐,陆姑苏所写。” “陆姑苏……” 他们皱起眉头,忽得想起了那姑娘的身份,纷纷看向李泽岳身侧的陆瑜。 一些听说过风声,知道陆姑苏已经住进王府的公子们…… 又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关我什么事?” “据我所知,鹧鸪天此词牌名乃是二殿下去年所创吧,那首《鹧鸪天·西都作》在我大魏也是极为有名啊。” 白桦举起酒杯,朝李泽岳遥遥示意,轻笑道:“看来,这位陆小姐是当真欣赏殿下的诗才啊,连词牌格式都研究的如此之深,哈哈。” ———————— 注1:取自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鹧鸪天·独倚阑干昼日长》。 长刀是没那个本事写原创诗词的,只能稍稍借鉴与改编。 嗯……最近这些章是过渡章节,可能有些乏味,长刀已经尽力在写有趣些了。 第131章 吊坠 白桦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也传入到了屏风后。 一时之间,公子们全都挑起眉毛,小姐们都两眼放光,仿佛闻到鱼腥味的鲨鱼,纷纷把目光投向陆姑苏。 且不说那北蛮子出于什么目的说的这话,仔细想想,确实是有tm道理! 世上那么多好词牌名,你非得用鹧鸪天作甚? “这是挑衅吧,这绝对是挑衅吧!” 小姐们又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正低头喝茶的赵清遥,满眼都是对吃瓜的渴望。 杨敏瞪大了眼睛,她刚刚只觉得词写的确实不错,便直接递上去了,可她本身对诗词之事也就是个半吊子啊,当真是没能想起来这一层。 她现在可知道刚刚赵家姐姐和眼前的陆家姐姐为何气氛如此尴尬了。 弄了半天,是……那种关系啊。 陆姑苏眼神平静,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面纱下的嘴角仿佛…轻轻翘了一下? 赵清遥面不改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陆瑜一手扶额,他就知道…… 陆姑苏喜爱诗词不假,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位词王爷研究的新奇的词牌。 李泽岳抬起头,见众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听闻陆瑜陆公子腹有才学,自江南而来参与今年的春闱,想必诗词一道也应当得心应手。 既然令妹已然写下佳作,陆公子何不再接上一首呢?” 白桦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看其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位真正的客人。 闻言,陆瑜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推辞道:“魏使谬赞了,在下实在才疏学浅,诗词一道确实不如舍妹,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垂着脑袋的国师小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渼陂湖畔,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那车夫一手扯着马缰,驾着马车缓缓前行着。 他探着脑袋,一脸惊叹,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瞪大眼睛贪婪地欣赏着。 沿着湖边转了半圈,他似乎有些累了,在一处芦苇荡前停放好马车,随即跳了下来。 他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活动了活动身子,似乎确实赶车赶累了的模样。 接着,他左右看了两眼,手摸上了裤腰带。 暗处的贾保和绣春司探子们一脸无奈。 车夫见周围没人,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向芦苇荡里面走去。 贾保眉头一皱,连忙跟了上去,他不允许目标脱离自己的视线。 在等人高的芦苇荡中,车夫把手从已经解开的裤腰带上收了回来,向怀里摸去。 他掏出了一块小巧的东西,正微微放着毫光。 那是一块吊坠。 车夫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块吊坠从来没有过别的反应,就如同一块普通的玉石。 “国师说的是真的,那东西就在渼陂湖里面。” 车夫握着自身开始微微发光发热的吊坠,一时有些晃神。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从他身前拨开芦苇荡,冒出了头来。 “卧槽!”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车夫连忙把吊坠重新塞回胸前,一脸紧张地看着这个发髻上沾了几根杂草的锦袍公子,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 “也不知道这家伙看见没有。” 刚刚从芦苇荡里找寻桔梗花未果的李洛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似乎是被吓到了,给自己顺着气,嘴里一边嘟囔着道: “真晦气,差点被尿一身。” 他看都没看那车夫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芦苇荡,牵上正在一边吃草的大马,李洛依旧是那番受到惊吓的样子,一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皱起了眉头。 “发光的吊坠,那是什么东西?” 李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芦苇荡,随后继续踏上了寻找桔梗花的路程。 …… 天祥阁内,诗会依旧在继续着。 公子小姐们又陆陆续续写了几首诗词,气氛依旧高涨。 就连北魏正使白桦都抄了一篇不知从哪里提前买来的诗词,交给李泽岳诵读了一番。 在花朝节举办诗会是大宁文人的传统,而今日的主题自然是离不开花的,既然知道题目,提前买好诗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尤其是白桦作为北蛮正使,背负着国师交给他的任务,自然少不了参与社交场合,提前准备些诗词是常规操作。 大殿内,丝竹佳酿,美人轻舞,有诗词佐酒,已经有公子喝醉了。 “岳哥,今天高兴,你不写首词出来吗?” 杨逸一手提着酒杯,眼神晕乎乎的,但依旧面带希冀地朝李泽岳遥遥示意了一下。 “对啊岳哥,这个局是你组的,我们会写不会写的反正都憋了一篇出来,你那么厉害,总得拿出一首好词来,让大家欣赏欣赏不是?” 陆息也醉醺醺地搂住杨逸的肩膀,笑呵呵地跟着起哄道。 “我就不写了。” 李泽岳举起杯子,与他们同喝了一杯,笑着道:“你们一个个写成这熊样,我怕写出来打击你们自信心。” “嘿,岳哥,哥几个没啥本事,就是脸皮厚。 再说了,都知道诗词一道你是这个,都不是一个境界了,我们还有啥自信心能打击的?” 杨逸嘿嘿地傻笑着,举起了大拇指。 李泽岳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下次吧,下次。” 诗会已然举办了一个半时辰,绣春司的探子们跟着那北蛮使节的车夫出去,此时尚未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还有李洛那家伙,组这个局可都是为了他,这诗会都该结束了还没见着他的人影。 李泽岳叹了口气,看向神态依旧自然的北蛮三人。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他们此番前来确实是有目的的,并且答案就在那车夫身上。 “要不要直接给他拿下呢?” 要将那车夫拿下也很简单,只不过随便找个公子当受害者,说那车夫与谁谁谁起了争纷,一怒之下持刀行凶,被金吾卫当场拿下。 他就怕那车夫是个高手,一时无法将他捉拿,此时上林苑处处都是勋贵,再出现什么意外。 就算把那车夫捉住,到了诏狱里死不承认,将他活活打死,尽管确实阻挠了北蛮的计划,但他也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北蛮使节得知消息后再闹将起来,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不如静观其变,一会听听绣春司探子回来给出的回复。 那车夫不论行动再如何缜密,其目的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 这几章一直在刻画一些配角,铺垫一些暗线,过渡章快要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是几段紧挨着的小高潮,大家应该能看爽吧。 第132章 诗会结束 诗会接近了尾声,有几位公子不胜酒力,已经告辞去了后面休息。 时间不早了,小姐们也都纷纷向明婉郡主和赵清遥告辞,她们还要趁着午后在苑中好好游览一番。 “等到晚些时候此处行宫还有灯会,应当比城内的更好看些。姐姐们若是今日不急着回京,可以过来逛逛,晚上也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 明婉笑着对小姐们邀请道。 “那便谢过二殿下,谢过明婉郡主了。” 见客人们陆续离开,李泽岳轻轻举起杯子,看向依旧老神在在举杯饮酒的北蛮三人。 “魏使稍后是在后面房间里歇息一下,还是在各处游览一番?” “嗯……” 白桦举杯回应,殿内没几个人了,他倒是想走,可奈何那车夫还没回来,三人连匹马都没有,想走也走不了啊。 他刚要开口麻烦二殿下给他们安排个房间,门口便传来一声铃铛清响。 他们的车夫回来了。 “还是不麻烦二殿下了,既然诗会结束,我也喝了不少酒,还是回京歇息去吧。” 白桦带着两人起身道。 “我送你们。” 李泽岳嘴上说着,晃晃悠悠起身,刚迈出一步,却好似喝多了没站稳,往旁边一歪,极为恰好地被陆瑜扶着了。 “不好意思,喝的有些多了。” “那便不劳二殿下相送了,您请歇吧。” 说罢,北蛮三人又施一礼,朝门外走去。 那辆刚刚从渼陂湖绕到花田最后又绕回来的马车静静停放在门口。 三人与那车夫对视了一眼,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又好似敷衍般地在苑内随意转了转,随后便驶离了此处。 官道上,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国师小弟子轻敲了敲车壁,随后低声开口问道: “如何?” “已经确认,东西确实在渼陂湖底,我一靠近湖边,吊坠便开始发亮,显然与那东西产生了呼应。” 车夫沉闷的嗓音传入车厢内。 国师小弟子那万年不变的脸庞上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没被人看见吧。” “我是躲在芦苇荡里查看的,当时只顾着观察吊坠的变化,没注意有个年轻人突然从芦苇荡更深处冒了出来…… 不过我一直把吊坠放在手心里,那年轻人一露头我就把它塞进怀里了,应当是没被看到。” 车夫支支吾吾道。 “你,唉。” 国师小弟子叹了口气。 “无妨,有身份的勋贵公子们都去参加二皇子的诗会了,剩下那钻芦苇荡的年轻人应当也与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扯不上关系,路边的一条野狗罢了,且放宽心。” 白桦在一旁宽慰道。 国师小弟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要谨慎一些,这些天不能行动,等风头过去我们再过来,潜入渼陂湖一探究竟。” “是。” 白桦与吾杨拱手听令。 …… “哼,我就跟你客气客气,还想让本王送你出门呢,做梦吧。” 看着北蛮三人走出大殿,李泽岳抖了抖肩膀,站稳身子。 陆瑜一脸无奈, 这戏精…… 殿内宾客们差不多走完了,只剩下了陆家兄妹、赵家姐弟与明婉和吴茵。 哦,还有晓儿。 既然诗会已经结束,小姐们也不用躲在屏风轻纱后了,纷纷走了出来。 除了吴茵之外,剩下的都是李泽岳的自己人。 “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赵清遥面无表情,和赵离站在一块。 陆姑苏戴着面纱,乖乖地找到了自家哥哥。 晓儿左看右看,去哪都不合适,还是来到了李泽岳身后。 以吴茵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看清楚了气氛有些不对,悄悄拉上了明婉的袖角。 “明婉,你哥去哪了?”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挑了个不怎么敏感的话题。 明婉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二哥此时有些尴尬,便顺着他的话答道: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一直在这边坐着呢。” “咦,这可真奇了怪了……这小子一向最喜欢热闹了,这又遛哪去了?” 李泽岳没话找话道。 明婉有些受不了了,她自然知道李洛去渼陂湖给吴茵摘花了,可现在人家正主就在这里,总不能点破不是? 更何况,她现在知道李泽岳是想靠着跟她聊天缓解气氛,可在这种情况下,分明就是尬聊啊。 没看见就咱俩在这说话,人家这两对兄妹姐弟都不搭腔吗? “那个,二哥啊,我先带着茵姐姐到处转转,你们先聊。” 明婉拉着吴茵匆匆向李泽岳施了一礼,然后跟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遛出殿内。 “二哥自求多福吧,妹妹先撤退了。” 于是,场上就剩下了他们六人。 李泽岳先看了一眼陆瑜和姑苏, 陆瑜此时正抬头看天,不与他对视, 姑苏低头看着脚尖,一副乖巧的模样。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还想着一会跟陆瑜分析一下情报呢,自然不能撵人家走。 他又看向赵清遥和赵离。 这两位倒是回应了他的目光。 只不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饱含戏谑。 嗯……这两位更是不能撵走,毕竟今天是他喊着人家清遥出来玩的。 “说些什么好呢?” “死脑子,快转啊。” 正当气氛就要凝滞住的时候,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殿内。 “咦,人呢,结束了?” 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闯入殿内,左顾右盼一番后,显然有些懵逼。 “李洛,你小子干什么去了,弄得那么邋遢。” 见着来人,李泽岳一脸惊喜,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唉,二哥,你可别提了,你知道我找这花费了多大功夫吗?” 李洛见着陆家兄妹,大大咧咧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笑了笑,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紧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捧冰蓝色的桔梗花。 “嘿嘿,见过没有,整个京城地界只有渼陂湖湖畔有那么几朵,让我给找着了,怎么样,漂不漂亮?” 李洛献宝似地拿着桔梗花在众人面前绕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 李洛暖场还是很有效果的,三两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是……桔梗花?蓝色的?” 陆姑苏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陆小姐说的是,此花正是桔梗。 据二哥所说,桔梗代表纯净,花语是永恒真诚不变的爱。 我要把她送给我那未婚妻做簪花,一定很漂亮。” 十六岁的李洛咧着笑脸如此道。 闻言, 李泽岳心下一沉,暗道坏了。 果然,赵清遥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缓缓抬起手放到脑后,轻轻用指头拨了拨头上的铃兰。 陆姑苏眨了眨眼,鼻音轻轻一哼。 ————————— 牙疼啊,在嘴里一边含着白酒镇痛,一边码字,这酸爽。 第133章 睚眦的往事 陆姑苏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声音不轻不重,但以赵清遥的修为肯定能听得清楚,她只是又轻轻晃了晃脑袋,勾着嘴角没有言语。 赵离有些无奈,一向沉稳的姐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自觉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学着争风吃醋起来了。 “你可是正宫啊,稳稳当当的不成吗?” 李泽岳左看右看,刚想开口说话,门口却又匆匆走进一人。 “总督大人。” 一袭黑衣气质冷冽的贾保拱手道。 见来人是绣春司官员,几人也知道李泽岳要办正事了,纷纷散开。 “先等会,到二楼细说。” “是。” 李泽岳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若是上二楼谈事情,陆瑜的话他是要带着的,那自然不能把陆姑苏自己扔这里。 带着陆姑苏,自然不能落下清遥。 赵离这小子…… 李泽岳想了想,这小子之所以还在京内逗留,就是因为北蛮使节,还是叫着他一同商量吧。 至于李洛, 贾保注意到李泽岳的视线,低声道:“大人,此事与康王世子也有些关系。” “?”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略微颔首。 “咱们一同上去吧,喝会茶聊会天。” 陆瑜和赵离同时把目光投向他,李泽岳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上了二楼雅间。 大丫鬟晓儿自然要负责斟茶的工作,她轻车熟路地泡好茶水,给在座几人一人倒了一杯。 贾保轻轻关上房门,沉默着站在原地。 赵清遥和陆姑苏是第一次参与衙门之事,尤其还事关北蛮,小脸都绷紧着正色起来。 陆瑜倒是整日在府中与李泽岳商讨十三衙门的政事,并没有过多紧张,只是皱着眉头沉默着。 赵离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是不适合听十三衙门的情报的,身为定北侯世子,他的立场本来就有些尴尬。 甚至一些有心人已经把他赵家暗暗摆放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没办法,赵家再如何是李家的忠臣,可实力确实是太大了,已经到了朝廷隐隐无法控制的范畴。 今天李泽岳能把他叫上来,本身就是信任他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情,也许是因为…… 总之,李泽岳还记得他此时留在京城的目的,能主动与他分享北蛮的情报,这让赵离心里很是滋味。 在场唯一一个有些懵逼的就是李洛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李泽岳轻咳一声,看了贾保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在北蛮使节进入天祥阁后,他们的车夫驾着马车开始在上林苑内游荡。” 贾保的声音依旧低沉,保持着游走于黑暗中的探子应有的特色,并没有因为面前的那么多贵人而动容。 在他眼里,或许其他人都是大萝卜白菜,他仅仅是在给自家总督汇报工作而已。 “他先后游览了宣曲宫、扶荔林、渼陂湖、花海四处景点,最后回到天祥阁。 在整个过程中,每到一处他都会下车欣赏一番,如同一位真正的游客。 绣春司一直紧缀在他身后,从未让其离开过我等视线。 唯一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他在宣曲宫与渼陂湖进行了两次小解,都在我等视线中进行。 不过在渼陂湖时,我们只看到了他芦苇荡中的背影,并未确定他是否真正进行了这种行为。 但是,康王世子殿下于渼陂湖芦苇荡中与车夫有过短暂的会面,于正面看到了车夫,想来应当看到了他当时所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保抬起眸子,直视李洛的双眼,俯身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可否解答卑职的疑惑,在您刚刚从芦苇荡中出来时,那车夫到底在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还在懵逼状态的李洛。 “芦苇荡啊,我想想……” 李洛知道这是正事,马虎不得,皱起眉头想了一秒,瞪大眼睛拍手道: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想着给二哥说呢, 那人手里攥着一块会发光的吊坠!” “嗡——” 只一瞬间,李泽岳胸前的吊坠瞬间开始颤抖起来,在他的感知中,一股魂力自吊坠中汹涌而出,笼罩天祥阁后继续向西蔓延。 那魂力一路蔓延到扶荔林方向,魂力才如同无力前进般,慢慢缩了回来。 “小子,此地离渼陂湖太远,我的魂力感知不到,一会去渼陂湖转转,我有些事情要确认一下。”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李泽岳心底响起。 嫉妒,睚眦。 “什么事情?”李泽岳反问道。 在听到会发光的吊坠的时候,他也一下联想到了自己这一块,正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谁知睚眦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来此事的干系比想象中还要大。 睚眦陷入了沉寂。 就当李泽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睚眦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一件……时间久到连我都有些遗忘的往事。” “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李泽岳气极,他就讨厌卖关子的人,哦不对,兽。 可这次无论他再如何呼唤,睚眦都再未开口。 其实他和睚眦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身为皇子,他能嫉妒别人的地方太少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因此一般情况下睚眦根本影响不到他。 “唉。” 李泽岳叹了口气,自从他得到这枚吊坠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与凶兽有关的事件,自然要前去调查一番。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七头凶兽是他力量的根本来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的底牌,容不得他不上心。 “二哥,二哥?” 耳边传来李洛的呼喊声,李泽岳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几人有些关切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了。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道:“看来北蛮子们的目的,就在那渼陂湖和那块吊坠上了。 贾保,你先莫要声张,想来北蛮是不会那么快就行动的,等我找时间亲自去探查一番,咱们再做打算。” 第134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夜晚,上林苑博望宫灯火通明。 博望宫,乃上林苑中皇子居所,有华丽的宫殿,耸立的楼阁,有花园水池,还有专门演奏乐曲的乐坊。 天祥阁就是博望宫的一座楼阁。 今天的博望宫很是热闹,二皇子殿下得了陛下圣谕,上林苑至京城路途遥远,凡花朝节至苑内游玩者,当夜可留宿博望宫。 这可把公子小姐们高兴坏了,京中是有宵禁的,到了晚上没法出门游玩,可在这上林苑里可就没人能管自己了,可是能痛痛快快玩上一夜。 二殿下还安排住宿,这多好。 更热闹的是,长公主也来了。 还从京中带来了十车各式各样的花灯,整个车队浩浩荡荡,随行的宫女太监一堆,为了确保今夜上林苑的安全,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又派了两支百人队过来。 于是,随着夜幕降临,整个博望宫沦为了彩灯的海洋。 “奢靡啊——” 不远处的乐坊中传来昂扬的奏乐声,为这个琉璃般的夜晚更添几分色彩。 陆瑜走在陆夫人和陆姑苏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处处是宫殿亭台楼阁,处处是五光十色,处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走在街道上都能闻到远处飘来的酒香。 “不是说江南歌舞升平,奢靡无度吗,如此一看,还是京爷更高一筹啊。” 他咂吧着嘴巴,忍不住感慨道。 陆姑苏也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场景,不禁有些恍神。 在天祥阁二楼商讨完事情后,他们便与李泽岳告辞,去寻陆夫人了,之后又在偌大的上林苑内逛了一圈,这才在天色变暗后重新回到博望宫。 “姑苏,这桃花灯当真惟妙惟肖,快来看看。” 陆夫人在旁边唤道。 “来了。” 陆姑苏轻轻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刚用手指小意戳了一下,还没等着和陆夫人讨论两句,陆姑苏就听得路边传来一阵呼声。 “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万福金安。” 陆姑苏抬起头,见着一宫装女子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向这边走来,眉眼艳丽,精致的花钿妆衬地她更显雍容。 这女子微笑着,发间金钗步摇一步一晃,不知谁赠了她一支牡丹,正插在发间作于簪花,用娇艳的牡丹簪头本有些俗套,可见这位女子的气质,似乎也只有牡丹、只能用牡丹,才能配得上这位宫装女子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 大宁长公主,锦书。 陆夫人见着来人,连忙拉着陆姑苏俯身行礼。 “长公主万福金安。” 锦书缓缓走到陆夫人和陆姑苏面前,停住脚步。 “陆夫人和陆小姐免礼。” “是。” 陆姑苏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向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女儿,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人,帝国真正的公主,十九岁了皇帝还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的老姑娘。 李泽岳的……姐姐。 “把面纱摘下来。”锦书轻声道。 陆姑苏愣了一下。 陆夫人心下一惊,有些惶恐,面见贵人时还带着面纱可是极其不尊重的表现,忙开口解释道: “方才见礼时姑苏许是有些紧张,忘了将面纱摘下来了,她初到京城不知礼数,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锦书没有说话。 陆姑苏素手轻抬,将面纱解下握在手里,又对着锦书轻施一个万福。 “殿下。” 锦书打量着陆姑苏那温婉可人的面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满意地勾起嘴角,微微颔首。 女子施万福时是要微微俯身的,锦书看着陆姑苏施礼时低头露出的发簪,慢慢抬起了手。 锦书不开口,陆姑苏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见锦书手里拿着一只枝乳白色的四季桂。 “桂花?” 陆姑苏一愣,随即就觉得自己发簪处有些痒。 锦书将这支清雅的桂花轻插到陆姑苏的发间,再配上她那温婉的气质,只觉得十分相宜。 “嗯……臭小子还真会见人挑花。” 锦书伸出手,轻托住陆姑苏的手臂,将她扶起,笑道: “姑苏妹妹如此可人的姑娘,在这花朝节,怎得能不佩个簪花呢?” “谢、谢过长公主殿下。” 陆姑苏有些懵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锦书握着陆姑苏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热切道:“莫要叫我殿下,叫我姐姐便是。” “是,锦书姐姐。” 见自家妹子被哄地一愣一愣的,陆瑜长长叹了口气。 这傻妮子。 那人不知在哪陪他那青梅竹马,正快活着呢,他自己没空过来,专门让他姐姐来敷衍你,还没看出来吗? 行哈,让堂堂长公主过来作陪,妹子你也是有面子了。 “姑苏妹妹,咱们再到处转转吧,这博望宫把花灯布置好后,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是……” 陆姑苏自然而然地轻扶上了锦书的手,如同真正亲近的姐妹般溜达着向前走去。 “姑苏这是……” 陆夫人也有些傻眼,不知长公主为何对姑苏那么好。 陆瑜瞥了眼自己的傻姨母,叹息道: “咱们陆家,还有姨夫那邓家,可是逃不了他李老二的手掌心了。” 锦书和陆姑苏走到一处拱桥前,桥边桥沿都被装点上了好看的花灯,河面上星火点点,倒映着宫中的火光。 两人站在桥上,欣赏着这一番盛世美景。 “对了姑苏妹妹,听闻你今日在老二的诗会上写了一首鹧鸪天?” 锦书公主转头看向身边的陆姑苏,轻笑着问道。 陆姑苏点了点头,低声道:“玩笑之作罢了。” “今儿个我到了上林苑后找了老二一趟,他也与我诵念了一首鹧鸪天,是写花的,你酷爱诗词,要不要听一下?” 闻言,陆姑苏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轻轻颔首。 锦书看着陆姑苏的双眼, 在那双仿佛承载了江南烟雨的眸子中,她又看到了今夜的万千灯火。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他说你写的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一句,实在是太过孤寂,以此篇鹧鸪天和之,桂花体性温柔,香留天地,自是花中第一流,不需过多哀怨。”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既有意哄我,妹妹有什么哀怨呢?” 陆姑苏轻轻品味着这句词,嘴角轻轻翘起,轻抬素手,拨了拨发间的桂花。 灯火下,花枝摇曳。 她晃了晃脑袋,勾起嘴角, 万千灯火桂影下,何输花海赵清遥? 第135章 良人 “你看,茵姐姐,我就说这地方好看吧。” 夜幕下,明婉郡主和吴茵一前一后走进一座花园。 这座花园显然是被精心装扮过的,花团锦簇,在花灯的照耀下,更显美丽。 处处都是明亮的灯笼,此处当然不显阴暗,反而有种别样的梦幻。 花园中间有座池子,映着灯火,映着百花。 吴茵有些惊艳地抬着脸蛋东瞧西瞧,道:“真亏的你能找到这好地方。” “那可不,我从小就在这苑里东遛西窜,自然知道的地方多些。” 明婉笑嘻嘻地拨了两下花枝,然后挽住吴茵的胳膊,口中道: “茵姐姐,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啊,我在这宫里有座院子。 那么大的床,我自己睡害怕。” 吴茵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家未来小姑子,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 明婉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晃了晃吴茵的胳膊。 两人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小池边的凳子上歇息,看水中碎碎波光。 明婉低着头,捡起一块石子,啪地一下扔进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看着波动的水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吴茵好奇道。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陛下至上林苑狩猎,结束后大人们在旁边宫里饮酒,我和太子哥哥、锦书姐姐、二哥、泽鹿、清遥姐姐、还有我哥,我们几个就喜欢在这花园里玩。 太子哥哥最大,我们喜欢乱闹腾,他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么多小孩,就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生怕我们爬假山摔了,钻花丛扎了,掉水里淹了,嘴里还一直喊着:慢着点,小心一点。 他越喊我们越来劲,最后往往会发展成捉迷藏游戏,我们躲,太子哥哥抓,被抓着就哇哇大叫,免不了被太子哥哥打一顿屁股。 太子哥哥当然不会用力,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但打二哥不一样,每次都打的二哥吱哇乱叫,挣脱开后捂着屁股蛋有多远跑多远。 现在想想,太子哥哥那么聪明,又比我们大那么多,自然有的是办法管我们, 最后之所以会跟我们捉迷藏,也是想哄着我们玩,又能让我们感到乐趣,还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在一个地方等着他来抓,不东跑西窜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太子哥哥,真是……”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哥哥呢。” 吴茵接过明婉的话,感慨地说道。 “是啊。”明婉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吴茵一眼,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哥也是个好……” “哎,赵兄,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我又开始害怕了。” 明婉话还没说完,花园门口处就传来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你这大老远采的花,现在都到门口了,你又又害怕了,快上吧,只差临门一脚了。” 赵离推着李洛便向前走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绕过两个拐角,便来到了花园中央,看到了此时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姑娘。 李洛心忍不住地扑腾扑腾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吴茵刚刚便觉得那嗓音熟悉,现在见着来人模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腾地站起身来,拽住明婉的衣角,惊慌道: “明婉,就、就是他,在天祥阁门口骚扰我,咱们快跑。” 吴茵拽了两下拽不动,扭头一看,明婉却依旧是那番镇定的表情。 随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吴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慌:“明婉妹妹,咱们快走啊。” “没事的,茵姐姐。” 明婉轻轻拍了拍吴茵的手。 李洛一脸紧张地走到了两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道:“吴、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离我远点,再过来我就叫人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已有婚配,不会接受你的。” 吴茵紧紧攥着明婉的袖角,咬着牙道。 明婉慢慢推下了吴茵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笑道:“茵姐姐,这就是我哥。” “这就是你……什么!” 吴茵口中喃喃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洛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道:“吴姑娘,午时实在是唐突了,还未介绍,在下便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赵离对明婉使了个眼色。 明婉了然,又拍了拍吴茵的手,轻轻随赵离走出此地。 “你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吴茵大脑有些宕机,明婉是康王府郡主,他的哥哥就是康王…世子? 我的未婚夫? 吴茵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眼前这模样俊俏、面带歉意的公子。 “你你你……” 吴茵更惊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洛叹了口气,把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掏出三支冰蓝色的桔梗花。 在四处的辉煌灯火照耀下,冰蓝桔梗花绽放着独属于它的美丽。 一下午过去了,路途颠簸,它的花瓣依旧完好,可见主人有多么珍视。 吴茵见着这三支绽放的桔梗,眼神有些迷离。 “好美啊……”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花,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于苑内渼陂湖畔,极为适合你。” 吴茵耳边似乎又回想起了午时这位公子与自己说的话, 那么远,他真去渼陂湖摘了? 自己怎么回应的他来着? “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花,我为何不要?” 吴茵想到自己说的话,脸一下红了起来,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良人。 羞不羞啊。 “吴姑娘?” 李洛轻轻上前一步,看着自己未婚妻羞怯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填满了。 吴茵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面庞,脸上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眼神中却满是真挚? 真挚!? 自从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何曾再想过能有真挚的爱情? “冰蓝桔梗数量极少,京城范围内只有上林苑渼陂湖畔有那么几支……说实话,为了找到它,也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李洛轻轻将花拿起,放于吴茵面前,缓声问道:“不知吴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为姑娘戴上花朝节簪花?” 吴茵低垂着脑袋,小脸涨得通红,心脏剧烈跳动。 然后,她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洛慢慢抬手,将这三支冰蓝桔梗花插在未婚妻的发间。 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因为紧张而忽闪着的睫毛,看着那带着浓浓书卷气的脸庞,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捧起了吴茵的俏脸。 吴茵感觉大脑有些缺氧了,懵懵地抬起头,直视李洛的眼睛。 “很高兴,我的未婚妻是你。” 李洛没再看她脑后那欲展翅而飞的冰蓝桔梗花,只是这么看着她的双眼,轻轻道。 吴茵愣愣地抬着脸,感受着自己脸颊上他那只手的纹路与热度, 最后,她也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也是,我的……良人。 第136章 送君茉莉 “真好啊……” 花丛后,赵离和明婉两人悄悄蹲在地上,透过缝隙偷窥着。 见李洛已经成功了,正坐在长椅上与吴茵说着话,两人便同时收回了视线,长舒一口气。 “真磨人啊……” 为了让李洛得偿所愿,他们两人可是没少费劲。 “咱们走吧,别在这待着了,出去逛逛。” 赵离看向身边的明婉道。 明婉点了点头,又伸头看了一眼正腻歪着的两人,撇了撇嘴,与赵离一同起身离去。 走出花园,博望宫的大道上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明婉自然是个爱热闹的,每见着好看的花灯都要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与周围认识的人玩笑几句,然后再跑去下一处好看的地点。 赵离则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溜达着。 那是他潜藏于底,从未与人说过的心事。 夜幕下,在茫茫的人群中,看着明婉那蹦蹦跳跳活泼的背影,赵离眼神有些恍惚。 “认识好多年了啊……” “如果这一次不说出口…… 等下次回来,她也应当许给人家了。” “就要开战了,我……还有下次吗?” 赵离眼神中有些迷茫,这一刻,在他眼中,此地所有的如川灯火、汹涌人潮、太平盛世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关外茫茫的残月,挥舞的陌刀,狰狞的人头,破碎的城头,血迹斑斑的大地。 他生于关外,长于关外,那里的苍凉西风才是他的归宿。 京城,对他来说只是繁花一梦罢了。 死战才是每一个定北男儿应有的宿命。 “罢了,还是不说了。 只是这簪花……总是要送出去的吧。” 赵离袖袍动了动,紧攥住了手中的这支茉莉。 他终究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赵离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明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赵离的身影,向后看去,才看到赵离正站在不远处。 她咧着笑脸朝赵离招了招手。 赵离回过神来,眼中那尸骨遍布的战场消失不见, 目光中,只有那道冲他笑着的明丽身影。 …… “那是……赵离和明婉?” 李泽岳和赵清遥站在一处花灯前,眼神疑惑地看向前方。 “好像真的是。” 赵清遥有些纳闷,他们两个怎么跑一块去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李泽岳牵起赵清遥的小手,想要迈步向前走去。 “等等,不对。” 赵清遥站在原地,拽着李泽岳的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你看。” “怎的了?” 李泽岳疑惑地看向前面两人,却见……赵离站在明婉身边,手中攥着一支茉莉簪花。 “卧槽,不会吧?”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赵清遥捂住了嘴巴。 两人大气都不敢呼地注视着这一幕。 “赵离哥哥,你看这花神灯当真好看,上面还写着名字呢,我看看……杨敏。 呀,这是敏儿放的灯。” 明婉笑嘻嘻地弯下腰,指着花灯上的名字道。 赵离笑着点点头,他自然认识杨敏,是他那狐朋狗友杨逸的妹妹。 “明婉,今儿个你怎得没戴个簪花啊?” 赵离将茉莉背于身后拿着,神情自然地说道。 明婉愣了下,想了想道:“小的时候喜欢戴,现在长大些找不到喜欢的花了,也就没再想着戴上。” “这样啊……”赵离轻轻咳了两声,接着道:“你觉得茉莉花怎么样?” “茉莉?” 明婉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清雅俏皮花朵的模样,点了点头:“茉莉花确实是好看的。” “茉莉,莫离……” “确实是一种很有寓意的花,但细细品来,怎么觉得有些惨呢。” 小姑娘捧着手,撅着嘴嘟囔道。 赵离一听,心道坏了,连忙道: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多好的寓意啊,这不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吗?” 明婉想了想,轻皱的眉头这才松开,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也是如此。” 不能再细聊了,他赵离堂堂一介武夫,如何会知道这些花的知识,就这一句赠君茉莉,愿君莫离也是他听李泽岳说的。 再聊下去就露馅了。 赵离心头一横,直接从背后将茉莉拿了出来,面色微笑道: “明婉,你看这是什么?” 明婉眨了眨眼睛,赫然看到三支洁白细腻的茉莉花。 “哇,赵离哥哥,那么大的茉莉,你从哪弄来的啊?” 明婉一脸惊讶,眼睛瞪大,俯身探到茉莉花旁边,琼鼻轻嗅,脸上满是惊喜,道: “好香。” 赵离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是谁,是定北三十万铁骑的继承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即使再紧张,他也没表现出来分毫。 赵离微笑着将茉莉抬起,轻声道:“与你做簪花,如何?” “好呀好呀。” 明婉还挺高兴,丝毫没意识到什么,笑嘻嘻道。 赵离本身就比明婉高,他将茉莉抬起,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明婉的额头。 “低头。” “哦。” 明婉乖乖低下了头,任由赵离捣鼓着。 捣鼓着, 捣鼓着…… 低着脑袋的明婉大脑终于转过了圈来,赫然发现一丝不对,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与我做簪花? 还、还、还亲手帮我戴上? 这是做什么?” 赵离此时已经收回了手,正打量着别在明婉发间的茉莉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中,也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明婉猛然抬起脑袋,俏脸羞红一片。 她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睫毛抖个不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赵离哥哥,你……” 那个自幼时便待自己极好的赵离哥哥,那个自己崇拜的年少时便武功高强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赵离哥哥,那个远在定北关也月月与自己写信的赵离哥哥…… 喜、喜欢我? 明婉感觉自己的脸红的开始发涨,身体开始前所未有的紧张,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地哆嗦起来。 赵离见着明婉如此神态,立刻意识到明婉反应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妮子神经一向不是最大条的吗? 这下赵离也稳不住平静的表情了,嘴皮子也哆嗦起来: “明、明婉,你别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 明婉一见赵离如此紧张作态,一下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她是神经大条,又不是傻。 她小手紧攥着袖角,眼神不知所措地乱瞄着,突然就看到了赵离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二人。 不是李泽岳赵清遥又能是谁? “呜——” 明婉感觉自己脸蛋都能冒白气了,小手瞬间捂住自己脸庞,再无颜面对世人。 小姑娘捂着脸一下转过身子,低着头就朝远处跑去。 “哎,明婉!” 赵离一脸懵地扭头,赫然看到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李赵夫妇。 “咳,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李泽岳牵着赵清遥的手,轻咳两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还不快去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37章 玉石碎片 一切繁华终会归于平静。 夜过子时,喧闹的博望宫终于沉寂下来,花灯灯火渐暗,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只剩下了金吾卫巡逻的身影。 公子小姐们这一夜可是玩尽兴了,纷纷回到之前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月黑风高夜。 渼陂湖水面如镜般平滑,偶有微风拂过,芦苇轻轻摇曳。夜半乌黑的水面,唯有一轮圆月浮于其中。 山中有飞禽孤鸣几声,更添几分幽寂。 料峭夜风吹过,拂动了绣春司探子的衣摆。 十数位身着黑袍的绣春卫手扶刀柄,面色冷峻,静静伫立在湖畔。 “嗒、嗒。” 褪去一身白袍,重又穿回玄黑劲装的李泽岳缓缓走来。 黑子跟于身后。 寂静中,绣春卫默默拱手行礼,并未作声。 借着并不如何明亮的月光,李泽岳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将手掌轻轻探入水中,拨动了几下。 吊坠中,熟悉的魂力波动涌出,如浪潮般缓慢覆盖整座渼陂湖,缓缓向下沉去。 “睚眦……” 李泽岳也闭上眼睛,学着睚眦的样子,将魂力探出体外。 慢慢的, 轻盈, 飘渺, 并未有任何阻隔。 当他以魂力感观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一草,一木,地上的蚂蚁,湖边的飞虫, 他甚至捕捉到了风吹来的轨迹。 李泽岳有些惊喜。 没想到,经过那么多年的修行,他的灵魂力量也到了如此玄妙的境界。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泽岳不语,只是一味扩大魂力探出范围。 然而,在他的魂力刚刚探出体外五米范围时,忽得感受到灵魂如割裂开一般的疼痛。 “卧槽!”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缩了回来,来自灵魂内部的疼痛让他一阵呲牙咧嘴,脑袋一涨一涨的。 缓了一阵子,疼痛感才缓慢平息。 “看来五米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李泽岳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这股力量,应用到战斗中去……” 用魂力观察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运动轨迹,预判到对方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出招。 近距离搏杀的话,五米范围已经足够了。 “魂力不愧是十品才能摸索到的力量啊,简直就是神的武器。” 李泽岳精神一阵振奋,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学着睚眦魂力外放,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自己才能发现魂力这般妙用。 哼,七个老家伙只会给自己说,魂力慢慢攒着,慢慢攒着,量变引发质变,到时间成熟的时候自会与你交代灵魂运用法门,你现在灵魂太薄弱了之类的话。 李泽岳又试探着将魂力探了出去,小心感受着这个世界。 就这么胡乱玩了一阵,感觉到睚眦的魂力有回缩的迹象,他才停止了尝试。 “如何,发现什么了没有?” 睚眦的魂力刚刚返回吊坠,李泽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 睚眦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语气不似午时那般高涨: “没发现,也发现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啊,睚眦你是谜语人吗?” 李泽岳一点不惯着他。 “那是一块玉,就在这个湖的湖底。” 睚眦语气低沉道:“真要寻根溯源的话,与你脖子上的吊坠,它们是同一块。” “什么意思……” 李泽岳有些疑惑,思考了一阵,他尝试着说道: “你是说,本来有一块很大的玉石,后来破碎成好几块,然后我的这个吊坠与湖底的那一块都是那块玉石的碎片?” “没错。” 睚眦语气有些怀念,缓缓道: “很久以前的此方天地,至宝遍地,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天地孕育而出的宝物面世,引得我等争夺,这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知道的,此玉材质特殊,有温养魂魄的功效,将它纳入体内,灵魂的修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七个当时都是世间一流的强者,当然了,不是至强,还有几位的实力能与我们相提并论,甚至……在我们之上。 比如……混沌、相柳, 在我们七个当中,只有饕餮和穷奇能与它们抗衡。 那方玉石对灵魂有着如此奇效,对我们来说,当真是至宝,因此便引来了许多至强者的争夺。 那时的大战,当真是天地变色,山崩地裂,巨大的力量造成了玉石的破碎, 好好的一个至宝,硬生生被它们打成了碎片,崩碎在了天地间,再难寻觅。 当真没想到啊,在这短短一天内,我见着了三块。” “三块? 你是说,那车夫拿着的吊坠也是其中一片?” 李泽岳疑惑地问道。 “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玉石碎片间是能相互感应的,前提是距离要接近一些。” 闻言,李泽岳从颈间拿下吊坠,放在手里。 果然,夜幕下,吊坠微微散发着毫光。 “这么说的话……” 李泽岳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玉石间只有在一定距离内才会有一定联系,判断的方式是玉石是否会发光,那…… 那个车夫是如何知道湖底的这块玉石就在上林苑,或者说,就在渼陂湖的? 当时你也听到了,我手下的探子跟了那家伙一路,只有在渼陂湖时他才短暂掏出了吊坠,其他的时候那车夫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手下探子的监控之下。” 睚眦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出声:“或许,他并非是通过他的那一块吊坠定位的玉石,他或许本来就通过某种办法得知玉石碎片在渼陂湖里,当时只是掏出吊坠用来确定一下。” 李泽岳皱起眉头,有别的方法能定位玉石,那为何定位不到他头上来? “有我们七个在,早就把这块吊坠与天地间的联系隔绝了,他们当然找不到你。”睚眦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紧接着,他又重新皱起眉头。 “能通过某种办法定位到玉石的位置……” “北蛮?”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在他的印象里,北蛮无数高手,有这般鬼神莫测手段的也只有一个人…… 北蛮国师。 第138章 拳碎渼陂湖 “北蛮找这块玉石做什么?” “他们也有这块玉石碎片,得知了它的效果?” “还是说……” 李泽岳皱起眉头,缓缓思索着。 “其实,在当年争抢玉石的那一批强者里,但凡接触过那块玉石的,若是铁了心要找回玉石碎片的话,有几位是有办法能找到的。 只是太过麻烦,至宝一旦破碎,就算全部找回拼凑起来也达不到最初的效果了,宝物毁坏后,便是鸡肋。 于是那碎片散落便散落了,便没想着再去寻找。 当时,谁也没想着这玉石还有能收纳残魂的能力,让我们七个苟延残喘到现在。” 李泽岳听着听着,一下瞪大了眼睛,语气急切道: “你是说,除了你们七个,世界上还可能有其他的凶兽残魂? 并且很可能在北蛮国师的手里,那个残魂还有能力定位到其他玉石的位置?” “我不确定……” “或许你所说的那个北蛮国师,本就有不一样的手段,能自己探索玉石的位置也不一定。” 睚眦的语气有些迷茫,他在时间长河里漂泊了太久,自远古而来,岁月的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境界、能力,还有……记忆? “好吧。” 李泽岳叹了口气,知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了。 睚眦从万年前的往事里回过神来,语气重新恢复平静。 “你想不想要湖里的那块玉石?”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想。” 他本来就想着跳下去捞来着,但没有睚眦帮忙定位,他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捞到。 “那块玉石在湖底深处,卡在了地底下的淤泥岩石里,按你们的标准来说,在地底往下得有五米。” “啥?” 李泽岳愣了,弄了半天湖底是这个湖底啊,只要在湖面底下,都叫湖底。 “那怎么办?”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他总不能派人把湖水抽干再往下挖吧。 睚眦语气依旧那么平静: “把那湖底捶开。” 李泽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没开玩笑吧。” 把湖底捶开? 用拳头? 捶开深五米的地底? 顶着渼陂湖万顷湖水? “我自然不会与你开玩笑, 只不过这会消耗我极大的力量,此番过后,我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了。” 睚眦的声调逐渐变高,似乎在慢慢调动着力量。 李泽岳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你们的魂力不是通过在吊坠中沉睡一点点积攒的吗,为什么要因为这事消耗那么多力量?” “你得到这块玉石后,灵魂修行速度会加快,这对你来说很有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变强了,能滋养我们灵魂的魂力也会变多。 这是第一个原因。” “那第二个呢?” 李泽岳问道。 睚眦冷笑一声,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阴沉:“如果真如我们所料,世上还有一个残魂在苟延残喘,还能单独占一个玉石,老子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我们七个挤在一块,而他就能独享?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真是那几个家伙之一的话,那老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舒服。 若是再让北蛮那边的人把这玉石取走,那他可最少就有两块了,有两块玉石帮助恢复,那家伙日子不知比我们好过多少,实力也应当比我们恢复的要更多。 想想,老子就生气啊。 远古时打不过他们,他们可以在我面前逞能,好处全让他们占尽了。 这都过去几万年了,还能再让他们占上好处? 老子心眼生来就小,最看不得有人比老子好过! 小子,给我变强,老子今日帮你把这玉石取出来,你可得答应我,日后去那北蛮,把那家伙给我揪出来,老子非得亲眼看着它烟消云散。” “老子是睚眦,睚眦必报的睚眦!” 李泽岳心头一阵澎湃,犹豫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他从湖边赫然起身,转身看向黑子和贾保,低声交代道: “我要潜进湖里一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贾保拱手称是。 黑子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将外套脱掉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跳进了漆黑一片的湖中。 冰冷, 刺骨, 孤寂, 黑暗。 这是李泽岳沉入湖中的第一感受。 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着,维系着他的一口内息,为他的身体提供着温暖。 在那日觉醒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与境界又有了小步提升。 “这边……” 睚眦的魂力在前方探路,为他指引着方向。 来自李泽岳的凶兽气息在湖底蔓延着,湖底的鱼类生物似乎感受到天敌般,纷纷躲避。 良久,李泽岳终于游到了湖底。 黯淡的月光无法透过层层湖水照下来,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巨大的岩石沉默地矗立着,湖底铺就着厚厚的沙石,几杆干枯的沉木上附着了一层柔和的水藻。 李泽岳静静漂浮在水中,他的方圆十米内,除了一些贝类,再无任何生物活动迹象。 “开始吗?” 李泽岳魂力与睚眦交流着。 “开始吧,小子,做好准备,今日之后,我可就要沉睡了,在下一周梼杌醒来之前,可是没人护着你了。” “你放心吧,死不了。” 李泽岳魂力略微波动,似乎在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好,放松身心,我要来了。” 李泽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一股熟练的力量注入到自己体内,那股汹涌的力量缓缓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他从未感受过自己能如此强大。 每一处肌肉,每一次心跳都是那么有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睚眦在调动着身体的力量。 “李泽岳”在水中慢慢调整着姿势,右手缓缓抬起,拉至脑后,肌肉瞬间紧绷,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冷冽,除了决绝与狠戾,不再带有任何感情。 一股磅礴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在他的拳头上汇集,身周的湖水被这股力量压迫的嗡嗡作响。 湖底远处的鱼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处乱窜着,尽可能地远离这处地方。 湖底沙石枯木开始浮起,随着湖水的波动游荡着。 渼陂湖平静的湖面上,开始波动起阵阵涟漪。 终于,那一拳终于积蓄好了力量,身形拧转,如同无视了万顷湖水的作用力一般,轰然挥出了那一拳。 拳罡如同一道猩红的闪电,撕破了前方的水流,目光所及,一切的一切都犹如被一双巨手无情地撕裂一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拳罡狠狠地轰击在了湖底的沙木与岩石上,仿佛一声闷雷般在水中炸开,地表被寸寸撕裂,岩石被片片崩飞, 眼前只有紊乱的水流与激荡的岩土碎片。 “轰——” 拳罡侵蚀着湖底,一寸寸崩飞,一寸寸撕裂,也一寸寸下沉。 只是一拳,渼陂湖地陷! 李泽岳眼神明亮,透过紊乱的水流,他赫然看到,分崩离析的湖底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坑壁上再无一块完好的岩石,皆被巨大的力量粉碎。 渼陂湖畔,黑子与贾保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震动,慢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黑子紧盯着湖面的涟漪,随着震动的变大,涟漪变成了波浪,接着又变成了浪涛! “嘭——” 湖面如被惊雷炸起,崩起数米高的巨浪。 大浪汹涌,朝岸边袭来。 绣春卫们纷纷施展功力躲避着,不被大浪拍进湖里。 一息后,大浪拍下,吞噬了湖边的一切。 绣春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有波浪起伏的湖面,不敢想象自家总督大人在湖底到底做了什么。 黑子心脏砰砰地跳着,没再犹豫,一头扎进了刚刚掀起巨浪的湖里。 “你可当真不能出事啊。” 第139章 得手玉石 “地龙翻身了?” 赵清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震动,匆匆披上件衣服,走出屋外。 这是她在博望宫的院子,具体说来……是蜀王爷在上林苑的后院之一。 她运起功力,三两步轻轻跳到大殿顶端,四处眺望着。 一片宁静。 大地也只是轻微震颤了三息,便沉寂了下来。 “姐?” 紧挨着的大殿上,赵离也同样发现了不对,蹲在房檐上四处观察着。 看见赵清遥,赵离在房檐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此处殿顶上。 “发生什么事了?” 赵清遥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丑时已然过半,整个博望宫都在熟睡中,这一场“地龙翻身”,惊醒了许多的高手护卫,纷纷走出门外查看。 见着外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又观察了一阵,便重新回到屋里去了。 赵清遥皱着眉头,不知怎得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忽得想起李泽岳午时诗会后说的话。 “他当时说晚些时候亲自去渼陂湖看看……”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眼睛朝李泽岳的寝殿看去。 “姐,怎得了?” “你先睡下吧,我去李泽岳房里看看。” 赵清遥说罢,又回头看了赵离一眼,摸了摸腰间月华,脚尖在屋檐上轻点,朝前方李泽岳的寝殿腾空而去。 翻过两座小院与一座大殿,赵清遥“嗒”地一声,落在殿前的院子里。 看着殿内有烛火摇曳,她深深吸了口气,这就要迈步向内走去。 刚迈出一步,赵清遥忽得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素手一瞬间摸到了腰间佩剑,眼神冰冷,一下转过身去。 “姑、姑苏妹妹?” 夜幕下,有碧袍女子踏月而来。 见着来人,赵清遥愣了一下。 陆姑苏也愣住了,她同样也是被震动声惊醒,心里担心李泽岳,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正巧遇到了赵清遥。 “清遥姐姐。” 陆姑苏落地后,轻轻一礼。 “嗯……嗯,你也是来找他的?” 不知为何,赵清遥在陆姑苏面前总有些放不开架子,哪里哪里都有些别扭。 “他早些时候说要亲自去渼陂湖,我恐刚刚的震动与他有关,便想着过来瞧上一眼…… 既然姐姐过来,那姑苏便先回去了。” 说罢,陆姑苏转身便要走。 “哎,你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看一眼吧。” 赵清遥无奈,人家心里也是担心那混蛋,总不能真把人家撵走吧。 背对着赵清遥的陆姑苏轻轻勾了下嘴角,随后迅速收拾好表情,转过了身子,柔声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向殿内走去。 院中,暗里潜藏着的侍卫们自然认得这两人,到底也没露头。 李泽岳寝殿内,只有两三处烛火燃烧着,空旷的大殿没摆放多少东西,屏风后便是那张大床。 两人绕过茶桌书架,走过宽大的屏风,来到床前。 帷幔后,一道轻细的呼吸声传来,显然陷入了熟睡。 赵清遥面露无奈,上前一把掀开帷幔。 果然,王府的傻丫鬟一脸恬静地侧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个枕头,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巴,小脸蹭蹭枕头,睡的香甜。 “晓儿……” 赵清遥深深叹了口气。 陆姑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正梦着自己当真成了天下第一大丫鬟,正拿着鞭子抽那臭狐狸屁股蛋的晓儿忽得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晓儿。” 那声音还在继续,晓儿梦呓般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内,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正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 晓儿一惊,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上衣领口。 还好,扣着扣子,殿下没事就喜欢伸进去摸着睡觉,别让两位少奶奶发现了,再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不对,殿下今晚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自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对,这都不重要,这两位怎得到殿下屋里来了,还是同时? 晓儿大脑运转着,怎么运转怎么转不过圈来。 陆姑苏见晓儿傻傻地坐起身子,两眼懵圈的样子,显然还没睡醒,便出声问道: “晓儿,殿下到哪去了?” “奴、奴婢不知道……” 晓儿伸手拍了拍自己脸蛋,让自己清醒些,起身走下床来,对着两位施了一礼,回话道。 “他出去的时候没跟你说吗?” 赵清遥叹息着问道。 晓儿摇了摇头,道:“殿下只说出去办些事情,让奴婢不用等他。” “他是何时出去的?” 晓儿想了想,看了眼旁边的烛台,乖乖答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赵清遥和陆姑苏对视一眼,纷纷皱起眉头。 …… 渼陂湖湖底, 睚眦的力量依旧充斥着身体,但主导权已经回到了李泽岳手中。 漆黑的湖底,一座五米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在下面。” 睚眦的声音有些虚弱,魂力继续向前探出,指引着方向。 李泽岳点点头,向坑内游去。 五米的大坑很深,越往下游越是黑暗。 可在这无穷的黑暗中,一抹淡白色的光芒轻轻漂浮着。 “就是它了。” 李泽岳双脚轻轻摆动,让自己加快了前游的速度。 同时,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玉石。 入手的感觉很是细腻,如同刚刚打磨出来一般。 这是一块月牙型的玉石。 李泽岳将它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着。 “快上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魂力波动传来,睚眦更虚弱了。 闻言,李泽岳连忙用手握住了玉石,快速向湖面上游去。 离湖面还有着一段距离,他忽得看到水中有一道壮实的身影径直朝自己游过来,吓得他连忙又往上蹿了两米。 待到那身影离近,他这才发现是黑子。 黑子一手提住李泽岳肩膀,向下方那座深坑看了一眼,俩眼珠子瞪的老大,面露惊骇地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秒,拽着他迅速朝岸上游去。 “噗。” “哈。” 渼陂湖湖面激起两朵水花,李泽岳终于冒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同时,他也感觉到来自睚眦的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体中褪去。 “睚眦,睚眦?” 李泽岳轻声呼喊着,吊坠内却再无应答。 第140章 跟父皇都不能说的秘密 马车内,李泽岳脸色煞白,痛苦地皱着眉头,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一阵阵地颤抖着。 黑子坐在对面的位置,面带担忧地看着自家殿下。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李泽岳又使用了那种透支身体的秘法,使用了超出他身体负荷的力量。 虽然他不知李泽岳使用的是何种秘法,但他看得出来,这种力量从内到外,从丹田到经脉再到肌肉,都超出了他所能承载的极限,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殿下,您在湖底这到底是……” 黑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李泽岳今晚的操作实在是很迷惑,说是来渼陂湖探查一下那北蛮探子来过的地点,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东西,谁知道到了湖边就往下跳,拦都拦不住。 跳就跳呗,还莫名其妙动用如此秘法,一拳把那渼陂湖都打沉了。 他当时看了一眼那深坑,他计算着那一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 他会受伤。 “湖底有块北蛮想要得到的宝物,现在被我拿到手里了。” 李泽岳强忍着全身筋脉针扎般的疼痛,颤抖着道。 “北蛮想要的宝物?”黑子一愣,有些不解。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实在有些复杂,到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正担心着另外一件事情。” “您说。” 黑子轻轻点头道。 李泽岳声音低了下来,紧盯着黑子的眼睛:“方才那一拳动静实在太大,激起的大浪把岸上的木亭都给拍碎了,根本无法遮掩,会惊动很多人的注意。 以我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做到此事,就算是以包括我那老爹在内的外界所有人以为的,我那九品观云的境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此事, 我身边有如此力量的,只有你。 我现在不想也不能暴露我身上拥有如此强大的秘法的事情,这是我最大的底牌。 你能明白吗?” 黑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头上? 这算功劳吗? “当然,有能力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太多,我们此番行动的隐秘,只有值守的金吾卫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了,那自然就瞒不过我爹和我大哥,以及极个别渗透进金吾卫的势力。 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是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件事情,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那问题来到下一个阶段,当时我在湖里的时候,绣春卫们有人注意你吗?” 黑子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当时都散布在岸边警戒,除了贾保,没人注意我。” 李泽岳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贾保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绣春司副主官,在我把他提拔上来之前,他只是个能力出众但存在感很低的老捕头,绝对忠诚于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黑子,你听清楚,当时是我跳进湖里后,你紧接着跳了进去,然后帮我轰沉了湖底,拿到宝物后,又扶着我回到岸上。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若有人当真就此事问到我头上,就算到了父皇那里,我也会如此说。” 黑子瞪大了眼睛,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闭上眼睛,思考着此事的脉络。 当时睚眦的魂力笼罩了整个大湖,若是暗中有采律官或其他高手盯梢,它定会提醒自己, 绣春卫每个人的身份他都仔细筛了一遍,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他们其中真的有内廷的眼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黑子既然十分确认当时没有绣春卫注意他,那就应当错不了。 即使是有内廷的眼线,他们也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出的手,他们或许当时会以为是他李泽岳,但后来只要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不对。 总督大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云境,怎会有如此实力? 后来再见到是黑子带他浮上水面的,他们自然会想到原来是二殿下这位强大的贴身侍卫出的手。 回京后皇帝定会询问他此事的原委,他自然要把玉石的事说出来,当然,要挑选斟酌着说,到时候要随机应变。 七头凶兽是他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只能把黑子推出来,来解释大湖那一拳的原因。 皇帝是知道黑子的身份来历的,也知道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再多细细盘问,对质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于其他人能得知这件事真相的可能……几近于零。 李泽岳睁开眼睛,看向这位来自他母族,自他幼时便护卫在他身边的车夫,轻声道: “你去驾车吧,把贾保换上来,我还要与他交代几句。” …… 马车缓缓驶到博望宫门口。 李泽岳裹着大氅,轻轻跳下了马车,夜色下,很难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贾保紧随其后,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 有绣春卫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的轮声太大,此时博望宫内尽是勋贵,坐马车回寝殿会惊动一部分他们的护卫们。 “走。” 李泽岳强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运起功力,跃过高墙,脚尖在楼阁的屋檐上轻点着,朝他的寝殿而去。 在此时,他不能暴露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黑子自是紧跟在他的身旁。 绣春卫们则纷纷隐入了黑暗。 “嗒。” 李泽岳轻轻落地于自己的院子,面色已然薄如金纸,推开了自己的殿门。 烛火摇曳, 在墙上倒映出了连他在内四个人的影子。 tmd,刺客? 李泽岳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凶兽保命且此时极为虚弱的他恐怕连刺客的一刀都接不下。 院里的护卫呢, 都被刺客杀光了不成? 他刚想回头呼唤黑子,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李泽岳?” 李泽岳后撤的脚步顿住了,挑起眉头:“清遥?” 赵清遥、陆姑苏和晓儿三人从屏风后露出了俏丽的身影。 “呼,吓我一跳。” 李泽岳长舒了口气,气还没顺下去,便又牵扯到了肺经,开始咳嗽起来。 “你怎得了?” 赵清遥三人这才见到李泽岳面色白的跟尸体一样,惊呼道。 “嘘——” 李泽岳抬起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陆姑苏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第141章 受伤也不老实 房间内,李泽岳靠在软榻上,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着,忍受着睚眦上身带来的痛苦后遗症。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泽岳跟前。 赵清遥皱着秀眉,面色担忧道。 陆姑苏从怀中拿出手帕,起身小意地为他擦着脸上渗出的虚汗。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一脸茫然, 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干什么? “我刚刚去了渼陂湖一趟,北蛮子们想要取出湖底的一块玉石,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在取玉石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我才受了这些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泽岳嗅着陆姑苏帕子上的香气,似乎身体上的痛苦都被抹去了,轻咳了两声,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自那日被封行楼杀手逼出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强悍程度更进一步,自愈能力也变得更强,现在看起来虽然经脉肌肉受损很是严重,但修养上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那你今日怎么办,博望宫里又没有药材,甚至连止痛都没办法,连夜赶回京去不成?” 赵清遥见着陆姑苏的动作,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的时候,咬了咬牙,道。 李泽岳拍了拍陆姑苏的小手,示意她不用再麻烦了,又看了赵清遥一眼,一脸无奈道:“没办法,只能先硬扛上这一夜了。” “硬扛?” 三个小姑娘都皱起了眉头。 这一夜那么长,如何硬扛的过去? 赵清遥想了想,忽然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只见她伸手轻握住李泽岳的手腕,一股纯正道家真气向他体内渡去,柔和地轻抚着受损的经脉。 “嘶——” 李泽岳瞪大眼睛,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出来。 久旱逢甘霖。 陆姑苏坐在小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 她修行的藏雨真气锋锐无比,若是和赵清遥一样把真气渡进李泽岳体内…… 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今夜先这么将就着吧,等到明日一早便回京,再好好用上些滋养筋脉的药材。” 赵清遥依旧握着李泽岳的手腕,真气如潺潺细流,慢慢流入他的体内。 李泽岳轻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知道赵清遥今夜得留在这里了,便缓缓起身。 “如此,姐姐便在这照顾着殿下吧,姑苏就先回去了。” 陆姑苏轻轻一礼。 赵清遥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李泽岳一眼,略一犹豫,还是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妹妹慢走,这一夜也没睡好,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一早我先提前陪着他回去,明日你们回府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泽岳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陆姑苏应了一声,这才怯生生转身离去。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李泽岳轻眯着眼靠在软榻上,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堵的慌。 “感冒了?” 有清遥为他抚平筋脉损伤,李泽岳身上不疼了,脑子一转,开始思考起有的没的事。 他轻咳两声,缩了缩身子,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道: “冷……” 晓儿连忙起身关紧门窗,查看屋内还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赵清遥挑了挑眉头,按理说有她在渡送真气,跟暖流似的,不应该觉得冷啊。 “莫不成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风寒发热了不成?” 赵清遥一手继续搭在他手腕上渡着真气,一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 “这也不烫啊……” 赵清遥有些疑惑,毕竟李泽岳确实受伤严重,也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 晓儿站在一旁,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道: “殿下还是去床上休息吧,裹上被子能暖和些,我去给殿下煮杯姜汤喝,再睡上一觉,应该能好些。” “嗯……” 李泽岳装作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朝床边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好搀扶上了他。 他身上的劲装上沾的尽是湖底淤泥,已经不能要了,自然不能让他穿着这一身就上床。 扶着他走到床边,赵清遥利利索索地帮他褪去了外袍,露出了同样沾着泥土的里衣,内襟里身子还夹着两根水草。 “……” 看着李泽岳一脸无辜的表情,赵清遥轻叹一声,咬了咬牙,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窸窸窣窣……” 也就半分钟的功夫,李泽岳就被她剥了个精光,只留着他自制的内裤,露出了他那身健壮的身躯。 赵清遥俏脸一红,这还是长大后她第一次见李泽岳不穿衣服的模样。 她扭过头,连忙把李泽岳塞进了被窝里,一手继续捏着手腕给他渡送真气。 “你也上来吧,这样不累吗?” 李泽岳眯着眼,看向坐在床边不说话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上来吧,又不是没在一块睡过,靠着床头你还能舒服些。” 李泽岳继续虚弱着道。 赵清遥转过头,正好对视上了他那满是关切的眼神。 “好吧。” 红衣姑娘犹犹豫豫着上了床,轻靠在床头上,握住了他的右腕。 “殿下,喝汤。” 晓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了过来。 看着赵清遥和李泽岳躺在同一张床上,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赵清遥扶着李泽岳靠在床头, 晓儿端着汤碗,用勺子盛了口汤送到他嘴边,柔柔道: “来殿下,张嘴。” 李泽岳一脸无奈,伸手接过白瓷碗,咕噜噜两口往嘴里倒了下去。 晓儿连忙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巴,重新把他塞进被窝内。 “晓儿,你歇着去吧,我在这看着他就好。” 赵清遥吩咐道。 晓儿犹犹豫豫了一阵,她是府上的大丫鬟,怎么能先去休息呢。 “去吧。” 李泽岳睁开眼,冲她快速眨了眨。 晓儿瞪大了眼睛,主仆那么多年,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 “那奴婢先下去了。” 晓儿施了一礼,跑去殿内的那软榻上躺着了。 她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心脏砰砰地跳着,耳朵支棱地老高,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殿下……今天晚上想干什么?” 第142章 缠绵 屏风后, 油灯忽明忽暗着。 李泽岳轻闭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身体阵阵的颤抖。 “还疼吗?” 赵清遥靠着床头,低头看了眼身旁紧皱眉头的李泽岳。 “冷……” 李泽岳哆哆嗦嗦着,赵清遥可以感受到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怎么办?” 赵清遥略一犹豫,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渡向李泽岳体内的真气又雄厚几分。 她本来计算好的,体内的真气缓缓向他体内输送,等到体内真气枯竭时,正好能撑过这大半个时辰,等到天亮便回城。 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了,先让他暖和起来才是正事。 李泽岳轻哼一声,身体又向赵清遥靠过去了几分,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一紧,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番半死不活的模样。 李泽岳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了,搂着身旁女子的腰肢,把她拉到了被子里来。 “你……” 赵清遥脸蛋微红,她脑袋靠着床头,李泽岳的脸现在就紧贴着她的胸下,还取暖似得一蹭一蹭的。 “清遥,衣服太多了,不暖和……” 李泽岳梦呓般喃喃道。 赵清遥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紧贴着她身子的李泽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冷……” 李泽岳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赵清遥的询问,口中依旧是这句话。 赵清遥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必须抱着我才暖和? 那可不,全身调动着道家纯正真气的她现在就是一个火炉,还盖着被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热的慌。 还衣服太多了不暖和,隔着衣服还不行,必须得光溜溜地抱着,这才算暖和? 赵清遥脑海中又浮现起李泽岳精壮的身体,连忙摇了摇脑袋,将杂念甩出脑外。 可身旁的这家伙还一个劲地叫着冷,皱着眉头跟快冻死了似的,总不能让他这么难受着。 赵清遥快纠结死了。 这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清遥……” 身旁那人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挣扎着抬起头,虚弱地睁眼看着自己,那可怜的模样,看得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唉……” 赵清遥叹了口气,看了眼那人痛苦着煽动的睫毛,终究还是不忍心。 她轻轻挣开了紧搂着自己的胳膊,松开了为他渡着真气的手指,慢慢挪出了被子。 “坏了。” 正装的正起劲的李泽岳心里一凉, 装过头了? 清遥生气了? 走了? 不应该啊,以前又不是没抱着睡过,怎么能说生气就生气呢? 他现在也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呻吟着。 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被子被掀开,钻进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轻柔地搂住了他。 那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温柔。 柔软的身躯玲珑有致,皮肤光滑细腻,如温润的羊脂玉一般触及可破,其身上还散发着那股李泽岳无比熟悉的香气,那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同时,那青葱手指继续搭上了他的手腕,为他渡送着真气。 李泽岳愣愣地感受着身旁这副身体的温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清遥? 本来只想着让她脱个裙子的,里面不是应该还有里衣吗? 这怎得,只穿个亵衣就进来了? 李泽岳的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 “还冷吗?” 赵清遥感受着身旁确实有些冰凉的躯体,轻轻地问道,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昏暗的房间中,她的脸色羞红一片。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她低头看去,身旁这人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紧紧搂着她的身体,慢慢地呼吸着。 “这混蛋……” 看着这人如此模样,赵清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脸色渐渐变的轻柔。 两人的肌肤紧贴着,她能感受到这人身体的温度在缓缓上升,逐渐暖和起来。 李泽岳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又往她的怀里挪了挪,脸庞贴上了那柔软的亵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清遥剧烈的心跳。 然后,他略微抬了抬脑袋,紧贴着那没看清绣着什么图案的亵衣,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赵清遥强忍着身体本能的悸动,两条大腿轻夹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 早知道直接给他打晕了。 李泽岳仍然不满足,察觉到赵清遥的动作,将腿直接搭在了清遥那光滑细腻的大腿上,胳膊又搂上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舒服了。” …… 一夜无话。 上林苑中,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二殿下的寝殿前,传来了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响。 时值二月底,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寝殿内走出,脸色红润,仿佛受到了一夜的滋补,走起来有种异样的亢奋。 在其身后,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面色苍白,面带虚弱,走路都有些踉跄。 大丫鬟走在最后,面带疑惑地看着这两人,不明白仅仅过了一夜,为什么他们的状态仿佛调转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那也不对啊,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这俩人的状态也应该反过来啊。” 晓儿昨夜是想听墙根的,可奈何晚上太困了,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自家未来女主人把自己叫醒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上了马车。 赵清遥当然会虚弱,昨日那混蛋又是怕疼又是怕冷,体内的真气都给他了,那混蛋还一个劲的这蹭蹭,那蹭蹭…… 总之,她自己体内空空的,弄的跟她欲求不满一样。 “呸……” 赵清遥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想起昨晚的事情,又羞红了脸颊。 “哪有把腿往人家那里伸的……” 李泽岳坐回马车里,裹着厚厚的大氅,经过清遥一夜的道家真气抚愈,加之他本身的自愈能力,伤势已经好了很多。 他悄悄抬眼,瞄了眼坐在对面低着头不说话的红裙姑娘,想着昨夜和清遥前所未有的缠绵的一晚,李泽岳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长足的进步啊……” 晓儿坐在李泽岳身旁,看看自家殿下,又看看自家女主人,不由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这俩人脸色怎么都那么红呢?” 第143章 人间帝王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昨日李泽岳回府后,躺在床上好生休养了一天一夜,确定身上的伤已经不影响他的正常行动了,这才坐着马车朝皇宫而去。 他要去给皇帝汇报工作。 那天晚上在上林苑的动静实在太大,皇帝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就等着自己去找他呢。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今日霍浪那家伙没在这当门神,不知做什么去了。 进宫后,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走在前面领路,李泽岳一边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伸手拨着身旁的花草。 不知不觉间,御书房到了。 李泽岳轻拍了拍袍子,摸了下挂在腰间的那块月牙状玉石。 “殿下,进去吧。” 李莲恩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对李泽岳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再次进入了这个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 那道明黄身影依旧靠在他那张软榻上,不同的是,今日那张矮桌前没有一叠叠凌乱的奏折。 皇帝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香炉就在一旁生着袅袅熏香,在窗棂轻洒的阳光照耀下,如梦如幻。 听到李泽岳的声音,皇帝缓缓抬眼,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蹑手蹑脚走到自家老爹身旁。 “你今天如果不给朕解释清楚,为何朕的渼陂湖湖底出现了个大坑,湖畔的亭台都塌成了废墟,你就别想好好走出这个御书房。”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语气略带愠怒。 好啊,昨儿个一觉睡醒,金吾卫来奏报,上林苑地龙翻身,把好好的渼陂湖给翻塌了。 他再一问,好啊,就在地龙翻身的半个时辰前,他那乖儿子正好就往渼陂湖的方向去了。 怎么,老子生出来了个地龙不成? “父皇,儿臣冤枉啊——” 李泽岳一听这话,利利索索地扑腾一下跪了下来,眨巴着眼睛,委屈道:“这一切都是因北蛮子所致。” 皇帝挑起眉头,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北蛮子那几个使节昨日去了上林苑,并且后续一切事项都是由李泽岳负责的。 他昨天一天一直在等李泽岳前来汇报情况,结果这家伙直接回家睡大觉去了。 皇帝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李泽岳见他老爹的表情,就知道皇帝真的生气了,连忙巴巴地把那日他是如何把北蛮使节请入诗会,那车夫又是如何在上林苑游荡,李洛又是如何发现那枚发光吊坠的事情给皇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父皇,如果儿臣猜的没错,那枚吊坠应是北蛮国师所赐,其本身就有探查相同材质玉石的能力。 北蛮国师此次派这三人出使,有一部分目的应当就是到渼陂湖取出这块玉石。” 李泽岳依旧跪在地上,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北蛮国师……” 皇帝慢慢皱起了眉头,思考一阵,低头看了眼李泽岳,问道:“你可知那玉石有何妙用,能引得那家伙觊觎?” 李泽岳眼帘垂下,轻呼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道: “儿臣知晓,蜀山掌门曾赠予儿臣一枚同样的玉石,拥有温养灵魂的效果。 儿臣也是用这枚玉石判断出另一块玉石就在湖底,才让黑子一拳打塌深坑,将那块玉石取出来的。” 说罢,李泽岳从腰间取下那块月牙状玉石,双手奉上。 “这便是湖底的那块玉石。”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办法的赌博,如果不把这玉石拿出来,今日是过不了关的。 北蛮国师都想要的好东西,你想自己私吞? 他低头咬牙半晌,却见皇帝久久没有动静,他悄悄抬起头看去…… 皇帝正愣愣地有些出神。 “温养灵魂的功效……” 李泽岳心底一沉, 这是他所想的最坏的结果。 他就知道,世间帝王对鬼神之事总是有一种执念。 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背后代表的是…… 长生。 良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泽岳捧着的那枚玉石,站起了身子。 “起来吧。” 皇帝缓缓背过身子,不再看那枚月牙玉石,眼神只是放在了独属于他一人的龙椅上。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缓缓起身。 “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做的不错,听闻世间十品的陆地仙人能触及灵魂境界,若是当真让那北蛮子将这玉石带走,想来北蛮国师的实力又会更上一层楼。” “当年你体弱,昏迷了整整一年,朕与你母后到处寻访名医,就连那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孙老头都没有任何办法。 朕,只得寻仙问药。 有人说蜀山有一草,名为唤魂,朕便派赵极将你送去蜀山,让那老牛鼻子施法,配合唤魂草,看看能否将你治好。 还好,那老头确有几分本事,没堕了蜀山那所谓狗屁仙门的名声。 虽然那唤魂草让你体内七情六欲更甚常人,但总归是把你救回来了,若不然,朕早就发兵屠了那蜀山。 自那时起,朕就在想,在这世上,当真是有灵魂的存在啊。” 皇帝缓缓向前迈出两步,踏上台阶,轻拍了两下龙椅的扶手,却始终没再回头看那玉石一眼。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是怕朕沉迷鬼神之事,怕朕走周朝皇帝的老路,怕朕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世间强者多如过江之鲫,朕还真从未听说有谁能够长生的。 朕,自然不会去追求这般事情。 更何况,朕若真求得了那长生,你母后自己在地下,会寂寞的。” 李泽岳蓦然抬头,看向那道明黄的身影,眼眶红润起来。 皇帝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把那玉石收起来吧,你是修行中人,魂体又虚弱,带着总归是有好处的。 朕只是个普通的武夫,这些年不带兵打仗了,也就落下了这练武之事,别说更进一步了,境界甚至还有些衰退。” “日后若再得了这玉石,自己留着便是,不必再向朕来汇报了。” 皇帝的目光依旧留在这张龙椅上,在扶手上摩挲着,却始终没有坐上去。 他终于回过头,透过紫宸殿敞开的大门,看向自己那万里江山,看向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平盛世。 “朕乃人间帝王,不问鬼神,不求长生。 自今日起, 此事, 立为传国祖训。” 第144章 木章 李泽岳离开了皇宫。 今天皇帝给他带来的震撼比以往那些年加起来的都多。 他父皇是个明君,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御驾亲征、开疆扩土、开科举、改税制、兴水利,设采律司监察百官,修承和大典。 可以说,他完成了一代明君所有的文治武功。 然而,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奢求长生呢? 可今日皇帝的一番话,让他对自家老爹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从头到尾,皇帝看都没看过那块玉石一眼。 “人间帝王,不求长生。” “牛逼。” 李泽岳摇头晃脑地坐上了自家马车,前往十三衙门。 衙门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武举越来越近了,他得盯好那些江湖人才行。 …… “师叔,渼陂湖出事了。” 傍晚,八方馆内,吾杨匆匆推开茶室房门。 国师小弟子皱着眉头,看向一脸急切地吾杨,问道:“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就在花朝节当天夜里,上林苑有地龙翻身,把渼陂湖畔的亭台都震塌了,周围的花花草草都被巨浪给拍进了湖里,现在整个渼陂湖跟废墟一样。” 吾杨语气急切,两眼紧盯着自家师叔。 国师小弟子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起身道:“莫慌,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咱们此时出城,去上林苑看看。” 两人一阵乔装打扮,伪装成使团侍卫的模样,匆匆离开了八方馆,没有引起暗中采律官的注意,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官道上,两人一人一马,朝上林苑而去。 国师小弟子面色阴沉,脑海中又想起了临行前师父的话语。 “木章,此物为上古之宝,得其可助阴神修行,此番前去宁国,定要与我把此宝取回,万万不得有误。” 国师小弟子木章胸口起伏着,眼里似要喷出怒火,若渼陂湖那场地龙翻身当真是有人将玉石捷足先登,那他此行来宁国的任务就已然失败了一半。 “驾!” 木章一甩马鞭,胯下骏马速度又提升一截,朝渼陂湖方向奔腾而去。 吾杨连忙策马跟上。 渼陂湖位于上林苑西侧,因其占地之大,四周并无围墙环绕。 两人纵马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渼陂湖边缘。 他们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随后隐匿身形,悄悄朝湖畔走去。 一般情况下,上林苑是由十二卫中骁卫负责看守,警戒有人擅闯皇家园林,只有在宫中来人或向勋贵开放的时候,才有金吾卫值守。 两人躲过三波巡查的骁卫官兵,终于在黑暗中潜伏到了湖畔前。 果然,原本豪奢的亭台小楼都被大浪打翻,塌成了一堆堆废墟,只有残垣断木留在原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脸色有些阴沉。 木章没有废话,内息一口气,直接冲着大湖扎了下去。 吾杨紧随其后。 冰凉的湖水,乌黑的湖底。 真气附于眼前,如同戴了一副眼镜般,视野一片清晰。 木章没管在自己身旁游来游去的鱼虾,只是一个劲朝湖底游去。 水上水下如同两个世界一般,他的耳边再无任何声响,寂静着,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终于,他游到了湖底。 这里一切正常。 黯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湖水,投下几缕微弱且摇曳的光线,似幽灵的薄纱,在湖底的沙石和沉木间飘荡。 有虾蟹与贝类栖息于木石之上,时不时吐出几个泡泡,螃蟹挥舞着钳子,在船板的缝隙间穿梭,贝类紧紧吸附在船身,随着水流微微颤动。 木章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吾杨,却见那家伙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不远处的西侧,俩眼珠子瞪着,愣在那里。 木章的心又提了起来,朝吾杨处游去。 他慢慢游到吾杨的身旁,循着自家师侄呆傻的目光,看向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 那是一座凹陷的巨坑。 坑壁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原本紧密相连的岩石和泥沙,此刻已被彻底震碎,无数碎石如同尖锐的牙齿,镶嵌在坑壁之上。 木章能清晰地看出来,那就是拳罡所致。 他不可置信地朝那座乌黑的巨坑游去。 “五米……” 他漂浮在坑壁上,目瞪口呆地用眼睛丈量着大坑的深度。 时过两天,坑底的泥沙岩石碎片已经沉积在了湖底,仿佛在遮掩着那一拳的恐怖。 木章从胸前掏出那块吊坠,他早就从那车夫手中要了回来。 他的手中,吊坠再无毫光。 木章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找这块玉石?” “他们怎么能定位到这块玉石的位置?” “他们……也有玉石?” 两人缓缓上岸。 关中春日夜晚的寒风刺骨地吹着,将他们两人湿透的黑袍紧紧裹在身上。 木章与吾杨两人似乎都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寒冷,只是麻木地隐藏着身形,麻木地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师叔,怎么办?” 漆黑的官道上,两人寻找着城外的驿站。 吾杨深深叹了口气,面如死灰道。 木章压抑着心里的怒火以及失败带来的无措,让语气尽力平静: “当日上林苑中勋贵太多,每个人都有带走玉石的嫌疑。 我认为,事情还是出在了那日看到我们那车夫白沙掏出玉石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只要调查出那个年轻人的身份,我们就能找到玉石的线索。 另一方面,那一拳实在是非寻常高手所造成,视大湖万顷湖水于无物,在湖底轰出一个五米的巨坑,这等境界,不知白桦全力施为是否能做到。 当日在上林苑的,有几位能有此等实力? 或者说,有哪位的手下有此等实力?” 木章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蜀王、定北侯家兄妹、长公主、康王世子、明婉郡主、杨国公家兄妹、陆尚书家公子……” “那晚的势力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可能, 但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当时跟着白沙的,不外乎金吾卫与十三衙门探子。 而这两者中,十三衙门的主人,蜀王,当夜就在上林苑!” “当然,分析到这里,也只是说明他有能力有动机去做这件事,只能说这位殿下有足够的嫌疑,并不能确认就是他。 要找出关键性的线索,还得找出那日芦苇荡中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第145章 血屠夫 “六娘,打四斤烧酒!” 西北,敦煌城。 二月底的风沙并不喧嚣,但当头的太阳依旧高照,来来往往的行商马匪们都戴着面巾,将自己的面部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眼睛。 这是一座位于城外的酒铺,酒旗迎风招展,显然有些年头了。 酒铺外稀稀疏疏地摆放着几张桌子木凳,零散坐着几位酒客。 在黄沙漫天,千里赤壁的敦煌城外开个酒铺,不得不说这里的老板是个有想法的人,并且已经坚持了很多年了。 正坐在那几张破烂桌子前的酒客们,看其模样,有络腮胡子佩着弯刀的马匪,有精神奕奕背负长剑的江湖客,当然,也有被风沙侵蚀的很显邋遢的行商。 此时,他们都把目光放在了那位身材丰腴的老板娘身上。 六娘,是这位老板娘的名号。 且看这位约莫着四十岁的美艳娇娘,正将那肥硕的屁股靠在柜台上,挤出一个令男人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弧度,双手环胸,风流的眸子里尽是岁月沉淀的韵味,西北的风沙将其光滑细腻的皮肤打磨的略显粗糙,但更具野性。 六娘手中正拿着个账本,轻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的,酒铺外又传来了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接着便是咚地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 酒客们循声望去,却都不由瞪大了眼珠子。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三,约莫四百斤的魁梧壮汉。 那壮汉面色黝黑,模样凶悍,粗硬的头发肆意生长,随意绑了起来披在脑后,眉毛浓密,眼神却有些异样的深邃。 如此身材,却丝毫不显肥硕,看其上半身,肩膀宽阔得如同门板,向两侧有力地延伸着,双臂粗壮如树干,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在皮肤下如同蜿蜒的虬龙。 那是一座巍峨的小山, 不对,那是一座背负着两把宣花斧的小山。 “六娘,打四斤烧酒!” 粗旷而洪亮的声音震得酒铺桌子都微微起伏。 六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终于把那账本放了下来,转头见着来人,眼底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感。 那是迷惘,那是安心,那是……伤感? 壮汉走进了店铺,笑呵呵地解下那硕大的酒葫芦,递给了风韵犹存的六娘。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喜欢喝的,还是她酿的一手断魂烧。 六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接过了那她得抱着才能拿稳的酒葫芦,去了酒缸处盛酒。 壮汉瞥了眼弯腰时那惊心动魄的弧度,眼中并未有任何情欲,只是刻骨的怅然。 他回过头,看向铺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看向六娘的傻子们,铜铃般的眼珠子不由一瞪。 敦煌的太阳很大,但接触到那眼神的酒客们却仿佛到了寒冬腊月,纷纷打了个寒颤,酒也不喝了,扔下几枚铜钱便想着踏马离去。 跨上自己的马时,他们纷纷打量了一眼那匹体型健硕的枣骝马,也看到了那挂在马上的一副面具。 那是一副笼罩着全脸,只露出眼睛的狰狞纯黑面具。 “血……血屠夫?” 有人认出了那副面具,也想起了江湖间流传甚广的那个传说。 “宣花斧、黑面具、如此身材……” 酒客们只觉得体内寒气嗖嗖往外冒,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上马,朝城内跑去。 “进城就好了,血屠夫向来不滥杀无辜,只杀自己看不顺眼的。” 壮汉见几人逃跑,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六娘此时终于装满了那硕大的酒葫芦,抬头一看,见酒客们都跑光了,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许久不到我这来一趟,怎得一来就赶我客人?” “嘿嘿。” 壮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两声,在六娘面前,他再也没有那副血屠夫凶煞的模样,倒是显得憨厚起来。 六娘把酒葫芦往他肚子上一撞,白了她一眼,也露出了笑意:“看你这傻样。” 壮汉乖乖接过了酒葫芦,挂到了自己腰间,看着眼前的娇媚女子,嘴唇咕哝了两下,最终还是道:“我要回京了。” “我知道。” 六娘眼底闪过一丝伤感,这几年来,每次都是如此匆匆一面,匆匆一别,这还是他每到西边来都要绕路来敦煌一趟的情况下。 要不然,此生又能得几次相见呢? 壮汉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来。 看着那渐渐垂落的大手,六娘却突然将它抓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脸上,主动把身躯靠在了他的怀里。 壮汉终于忍不住,抬起另一只胳膊搂住了他,语气低沉道:“跟我回去吧。” 六娘缓缓抬头,与那双世人看作鬼魅而她却怎么看怎么憨厚的眼睛对视着,眼眶有些红润,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来到敦煌十几年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黎公与我两人之恩,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没有他当日将我们救出来,咱们早就成了世间的亡魂。 衙门需要我留在这里,敦煌城太关键了,联系着京内与西域的一切,衙门在西域的一半人手都掌握在我手里,此时衙门人才凋零,除了我,没人能胜任此事。” 壮汉眼帘渐渐低垂了下来,这位十三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让江湖恶匪们人人闻风丧胆的血屠夫,眼眶再次变得红润。 已经多少年了? 她不是不能回京,不是不能退居二线,凭她的资历,凭她的功劳,有何不能担任一司主官之位? 张旭前些年也曾三次调她回京,可她皆以无人接替为由拒绝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谁都无能为力。 “六娘……” 壮汉低着头,把脸埋入了六娘的发间。 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脸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眼前这位深爱的女子,道:“衙门有了总督,你可知晓?” 六娘愣愣地抬起头,不知他突然说这作甚,只是点了点头。 她一手掌握着半数西域十三衙门暗子,不论京内有任何消息,都是最快传递到她这里。 壮汉重重出了口气,深邃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坚定,道: “张旭并非总督,你可违令不尊,他拿你没办法。 可当今是二殿下当位,他若给你下总督令,你听还是不听?” 六娘瞪大了眼睛,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眼神有些震惊: “你这憨货,谁与你出的主意,你莫要乱来,此时朝廷将要开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调离一线,想来总督也不会应你这憨货的。” 壮汉咧开嘴巴,似乎极有信心: “俺就是一个憨货,成与不成,总要回京试了再说。” 第146章 狂生 十天一闪而过。 春闱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考官们对考卷的评阅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对科举考试极为重视,完善了种种细则,自设采律司后,更是让原本隐匿于黑暗中的采律官们走上台前,出现在科举考试的每一个流程中。 他们不仅监察考生,也在监察考官。 收卷、糊名、誊录,都在采律司颂部官员监督下进行,后再由他们将考卷逐一复核,确认考卷上没有特殊印记,其后才会送入内帘由考官评阅。 此次春闱,有七位同考官,一位主考官。 主考官便是出自五姓吴家的礼部侍郎吴夫之了,上千名举子,上千份考卷,这是一笔浩大的工程,有同考官们先行阅卷,将其认为满意的作品批上“取”字,送入吴夫之面前。 阅卷的场地位于礼部贡院内,称为“内帘”,在糊名誊录事项结束后,他们便开始自己的阅卷工作,是为“入帘”。 在将所有考卷评阅完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贡院的。 时值午后,吴夫之放下手中一份考卷,略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眶,抬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送上来的考卷水平自然是不错的,但长时间地审卷评卷,实在是让他有了些许厌倦麻木的感觉。 “谁给老子安排的这破活……” 吴夫之揉了揉眉头,继续评阅这张考卷。 累归累,但评卷还是要好好评的,毕竟他朱笔一勾,改变的便是一个学子的命运。 “嗯……经义诗赋都还好,就是策论有些脱离实际了,勉勉强强,去翰林院修书吧。” 吴夫之提起朱笔,在考卷上写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 “中。” 接着,他又拿过了下一张考卷。 从字体上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这些考卷全都是誊录官们誊抄之后交上来的作品了。 他有个习惯,经义如何倒是无所谓,他接过考卷便喜欢看策论,在他看来,一个考生是否有真才实学,皆在策论中了。 “好家伙。” 只是一眼,吴夫之便微微挑起了眉头。 “盖闻治天下者,如操舟于江海,善驭者则风涛不足惧,失策者则覆溺可立待。今我大宁,承太祖之洪业,数十载之经营,虽表面盛隆,然隐忧亦存,不可不察也。” “口气那么大吗?” 吴夫之又抬起茶杯喝了口水,他来兴趣了。 “小子,上来就写那么大的开篇,若只是个噱头,说不出什么道道来,那就别怪我给你踢出去了。” 吴夫之捧起考卷,用手指细细地一行行摩挲着,眯起了他那双本就没多大的眼睛。 这是他数天阅卷以来,唯一一篇能让他提起兴致的文章。 他此番设的策论题主要是让考生以治国理政与民生的方式展开,考察他们对于大宁当今的形势看法,以及他们所认同的执政理念。 这个考题算是很简单的了,因为范围太大了,考生写起来也容易,但陷阱也就出在这。 若你通篇都是泛泛之言,大义凛然,却无一个实际的看法与踏实可行的思路,那对不起,你可以滚蛋了。 “自陛下践祚以来,圣德昭昭,锐意图治,然政途之间,亦有积弊。” 读到这里,吴夫之摇了摇头,依旧是在说废话,他轻揉了下眼睛,叹了口气。 没办法,看都看了,只能读完。 “……观我大宁国势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势…… 吾闻,治国之道,在乎审时度势,革故鼎新,以解民生之困,振国家之威。 吾有八策,可一改大宁颓势,兴复太平。 八策是为均田、择吏、去冗、省费、辟土、薄征、通利、禁奢。” “嗯?” “八策?” 吴夫之皱着眉头思考片刻, 重新捧起了考卷,再度将手指按在读到的地方,一行行细读起来。 “均田者,乃均平土地之分配,使耕者有其田也……” “择吏者,选贤任能,关乎国之兴衰……” “去冗者,去除多余之人员、机构也……” “省费者,节省国家之开支也……” “辟土者,开垦荒地,拓展耕地也……” “薄征者,减轻百姓之赋税也……” “通利者,促进商业之流通,畅通贸易之道也……” “禁奢者,禁止奢侈之风,倡导节俭之德也……” “均田以安民,择吏以理政,去冗以增效,省费以节财,辟土以足食,薄征以惠民,通利以兴商,禁奢以养德。 此为吾之治国八策。” 吴夫之读罢,愣在了原地, 这考生将其八策在之后都留下了自己的看法与可行的实施方案,囊括全面,详细入微。(注1) 直接拿去上奏都可以了。 只是,他现在不想管这篇策论多么优秀,具有多大的可行性。 这位读了半辈子书的读书人只是目光呆滞般看着策论的最后一句话。 “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 只得留于殿试御前,亲呈圣上。” “?” “狂生!狂生!” 吴夫之胸口一阵起伏,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怎么,老夫不配看? 这位读书人哆哆嗦嗦地放下考卷,用手摸了摸胡子,目光放在后面的诗赋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吴夫之知道黄金台,是春秋时期一位君主为招纳贤士所筑高台,将千金置于台上,以示求贤之心。 那玉龙是什么剑? “莫不是他的佩剑不成?” 吴夫之想了想,觉得这狂生还真有可能。 “策是好策,诗是好诗……” 吴夫之轻咳两声,面露凶狠地看向他的经义。 “你若是再气老夫,老夫是当真不给你过了。 还想殿试将你之策亲呈御前,回家玩泥巴去吧!” 他终于把目光投向这人的经义。 嗯……还好,没再有什么过激的语言,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上佳文章。 吴夫之将这张考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提起朱笔。 “臭小子,此番先让你过了,现在老夫虽然不知你是谁,但总有露面的那天吧。 到那时,老夫再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如此想着,吴夫之的朱笔终究还是落在了纸上。 苍白的宣纸上,赫然出现两个鲜红的大字。 “会元。” …… 注1:取自嘉靖十一年中壬辰科状元林大钦在《廷试策》中提出的八项除弊措施。 第147章 懊恼的陆瑜 历时半月,轰轰烈烈的春闱阅卷工作终于落下帷幕。 今日,便是春闱张榜之日。 清晨,三月份的王府小院真正开始明媚了起来,繁茂的花草树木肆意生长绽放着,一派勃勃生机。 蜀王爷的院子里更是花团锦簇,彩蝶飞于花圃之上,阳光洒在院里,更显明媚。 李泽岳裹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他那敞开的寝殿门前,面对着殿内围坐在桌前吃早饭的陆家兄妹,手里拿着一把猪鬃毛牙刷当话筒,声情并茂地诵念着: “在由主考官吴夫之领导的七位同考官及一众阅卷人员的勤奋工作下,本次春闱评卷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他们凭借扎实的文史专业素养以及严以律己的高尚品格,在采律官们的严格监督下,客观公正地评阅每一份举子试卷,严格遵循考试流程和规范,确保了春闱的公平公正与有序进行,顺利完成了伟大的大宁皇帝陛下交付的为国选材之重任……” 陆姑苏拿勺子盛起一只馄饨,嘟起红唇小口小口地吹着气,拿嘴唇稍稍碰了下,还是觉得有些烫。 “大哥,殿下在说什么啊?” 陆瑜也盛起了一勺馄饨,他一边呜咽着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妹子的问题:“谁知道他,整日就喜欢研究些人家看不懂的东西。” 陆瑜吃东西就没姑苏那小姑娘家那么细心了,盛起一勺火急火燎地带着汤就立马塞进了嘴里。 果不其然的,这货眼珠子都被烫的瞪了出来,也不舍得往外吐,只是呲溜呲溜地往嘴里吸着凉气,觉得差不多了便三下五乘二地吞咽了下去。 “我草……烫死我了!” 这位青衣公子一边张着嘴吸着凉气,一边呲牙咧嘴着道。 晓儿站在桌旁,默默给这大傻子陆公子端了一杯已经冷好的茶水,让他漱漱口,别真被馄饨把舌头烫坏了。 真是,跟没吃过饭似的。 接着她又瞥了眼还在嘟嘟囔囔神神叨叨着的殿下,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惯了。 陆姑苏白了自家哥哥一眼,也不知是在嫌他吃饭都吃不明白,还是嫌他言语间对李泽岳不尊重。 “吃饭吃饭。” 李泽岳早晨起床似乎总比众人要晚一些,每次都是早饭做好了,他们收拾完到他那院子了,他才懒洋洋地起床,一边招呼着他们赶紧先吃,一边自己再洗漱收拾。 此时,陆家兄妹都快将一碗馄饨下肚了,他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笑呵呵地坐在桌前,一手捧碗一手拿勺子开始吃饭。 “怎么说,今日张榜,紧不紧张?” 李泽岳端着碗喝了口汤,笑嘻嘻地看向陆瑜。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殿试总归是能进,无非春闱名次靠前考后而已。 陆瑜也闷了口馄饨汤,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脸色平静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身子贴近了陆瑜:“牛皮吹的响当当,万一没进怎么办?” 陆瑜瞥了眼贱兮兮的自家老大,冷哼一声,随后计上心来,忽得翘起了嘴角:“不如咱们打个赌呢?” “我不跟你赌。” 李泽岳赌注问都没问,果断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也只是在张榜前故意打趣打趣陆瑜,自家手下一号马仔有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 如今改组后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十三衙门就是陆瑜能力最好的佐证。 实践都已经成功了,那些写在考卷上的理论还能差的了哪里去? 更何况,这不还有那首《雁门太守行》加分不是? 三人吃完早饭,随意聊了两句,便坐上了府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往礼部贡院而去。 半个时辰后,本次春闱的成绩会在礼部贡院南门前张贴。 “大哥,我有些紧张。” 马车内,陆姑苏小手捂着胸脯,面色有些担忧地看向陆瑜,听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不管对自家大哥多么有信心,小姑娘毕竟还是小姑娘,看着最亲近的哥哥自幼苦读,如今到了决定一切的时刻,终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江湖世家,前头终究还是带着江湖二字。 想要摘掉前面那两字的帽子,陆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可紧张的。” 陆瑜面无表情地坐在李泽岳身边,语气依然平静。 可李泽岳和陆姑苏分明看到这家伙手指头都快在座位的木板上敲出残影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这家伙是真没发现他自己想事情的时候会有这个小动作吗? “嗒嗒嗒……” “砰砰砰……” 手指轻敲木板的声响以及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着,除了陆瑜这当事人没发现之外,马车里这两人都是年轻一代的武道顶尖人物,自然能听得清晰。 李泽岳和陆姑苏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陆瑜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力使自己表现地波澜不惊。 “早知道不那么装逼了,非得写那最后一段干什么,万一那老家伙真生气不给我过怎么办?” 陆瑜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上两巴掌。 “还tm纸短策长,此处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谁给你的胆子写出来的?” 陆瑜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其实他当时把那最后一段写完就已经后悔了,写嗨了就是写嗨了,总不能抹掉吧,这样一整张卷子都得再重新再写上一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当时确实犹豫了一阵,心里想着反正是吴夫之做主考官,总归是能认出自己行文风格和笔迹的。 毕竟是做叔叔的,总得照顾照顾侄儿不是? 自诩为陆家宁折不弯藏雨剑的陆大公子当时心底如此想。 等到他写完才想起来,哦,好像自己之前从来没写过如此嚣张口吻的策论交由吴夫之看过, 又好像……春闱有个叫誊录官的,专门就是为了预防主考官通过辨认考生笔迹而认其身份存在的。 马车内,陆瑜懊恼地轻捶了下座位,发出一声闷响,又看得两人一阵愣神。 “那个……陆瑜啊,咱到地方了,马上就要张榜,要不然咱们下车看看去呢?” 李泽岳探头探脑地看向低垂着脑袋掩饰自己那已然扭曲了表情的陆瑜。 第148章 张榜 礼部贡院东墙,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穿城而过的玉河流经此处,墙边、路上、河畔,到处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举子和他们的家眷们。 还有几架名贵的马车,一看便出自高门府第,就静静地停放在那里,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有素手掀开车帘,探头探脑地打量着等待放榜的年轻公子们。 周围的酒楼茶馆早就挤得满满登登,江湖人最爱看热闹,有年长的门派前辈带着年轻弟子来京参加武举,时间尚在几日的殿试之后,此时便整日在京中闲逛,遇得春闱揭榜此等盛事,怎能不过来凑着热闹? “要我说,今年这会元之位,估计是要让那春秋书院的高类给夺走了。” 酒楼大厅内,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摇头晃脑地举着酒杯,正扯着嗓子对身边的好友叫嚷着。 “那高类是何人,那可是春秋书院那名小祭酒的师弟,同出一门,有那么多鸿儒言传身教,不说他与那小祭酒比肩吧,但凡他有小祭酒李志六成的本事,别说春闱会元了,那状元之位也唾手可得!” “状元之位是要有圣上钦点的,你这莽汉,莫要胡言乱语!” 大厅另一个桌前,有一佩剑中年文士一拍桌子,扭头看向那络腮胡子,表情轻蔑:“你这厮,估计也就只知道春秋书院了,也不知从哪听说的高类之名,恐怕连人家做何学问经典也不知吧。 高类此人,好清谈,空有满腹高论,从无自身见解,能让他进殿试都算圣上给春秋书院留面子了。 我倒是认为,那郑氏大公子郑河更胜一筹,更有可能夺得会元之位!” “嘿,你这厮!” 络腮胡子听得这话,胡子一揪,转过身子就看向说话那人,见他穿着文士打扮,不由扯开了嘴角,嗤笑道: “看你这穿的人模狗样,张嘴陛下钦点,闭嘴学问经典,那你怎得还与俺这莽汉坐在这同一间酒楼里吃酒,不去外面等着放榜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那举人大老爷,等着高中会元呢!” “哈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内的人可当真不少,都支着耳朵听他们吵架,忽闻得这络腮胡子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 中年文士被臊的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剑柄。 “怎么,想动手不成?” 络腮胡子也不虚他,吹胡子瞪眼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环首刀。 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江湖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尤其是打架见血,都乐呵呵地鼓起掌来,吆喝着叫好。 突然, 在场有一位穿着黑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叹息着站了起来,走到两人中间。 “两位且慢,可否听我一言?” 络腮胡子与中年文士对视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黑袍管家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随后环顾整个酒楼大厅,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若是为争论哪位公子更有可能夺得会元,我倒是认为两位不必为此动怒。 不知,在座的各位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络腮胡子和中年文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高类是此番春秋书院派出的代表,学问是极为扎实的,自是不会像中年文士说的如此不堪。 郑河是五姓大家郑家的嫡长孙,学富五车,拜入大儒曾辉门下,常有佳作诞生。 这两人是人们公认最有可能夺得会元的人选,当然还有很多优秀的才子,但声望毕竟比不上这两人。 一时间,酒楼大厅所有人都被黑衣管事唬住了,思索着自己莫非还真忘了个人不成。 那黑衣管事微微一笑,低声道:“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刘新?” “刘新?” “?” 酒楼大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酒客们东瞧西瞧着,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这是沉寂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良久…… “扑哧——” 终究还是有个人没能忍住,一口气从嘴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刘新,拿会元,哈哈哈哈。” 大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就连那络腮胡子与中年文士也破了功,笑的身子乱颤,连手中的武器都险些没拿稳。 络腮胡子大笑着,一手撑着自己的桌子,把环首刀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勾住了中年文士的脖子,挤眉弄眼着,学着黑衣管事当时的模样和语气: “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文士收剑入鞘,笑着摇起了脑袋,拍了拍络腮胡子的胸膛: “刘新,你是说那个二流家族只会写诗的家伙? 他恐怕连殿试都进不去,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的氛围轻松起来,每个人都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着,只留下站在中间一脸茫然的黑衣管事。 “我家少爷……在外面那么没面子吗?” 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目睹了全程的绿袍公子,白皙的脸庞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默默起身离去。 黑衣管事连忙跟了上去。 “张榜啦张榜啦——” 礼部贡院东墙外,鞭炮声震耳欲聋。 烟雾散尽,两个腰悬长尺的采律官手里捧着几张宽大的黄纸,一脸肃穆地开始张贴。 礼部老尚书不知何时来到了榜单仪架前,吴夫之亲手搀扶着他,身旁站着许许多多的考官与礼部官员们。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变得寂静起来,礼部老尚书轻轻咳嗽了两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致辞: “圣天子承皇天洪运,抚御万邦,宵旰忧勤,唯期海晏河清、国祚永延。深知邦国兴衰,系于人才;社稷隆替,关乎贤能。是以广开科举,广纳英奇,冀得匡世之才,共襄盛业。 科举之设,上承天命,下纳贤能,旨在选贤任能,以辅弼圣朝,致天下之太平。今诸生历经磨砺,奋笔于试场,展学识、显才情,皆为求报国之门径。 …… 榜单既定,皆为圣心亲裁。上列之名,皆为社稷所倚重,苍生所寄望。望诸上榜者,志存高远,怀报国之心,守清廉之德,以所学济天下,以赤诚报君恩。未登榜者,亦勿馁勿懈,勤勉向学,修身储能,以待他年再度逐鹿。 今榜既张,昭告宇内,咸使闻知!” 说罢,礼部老尚书又轻轻咳嗽了几声,他年纪实在是大了,原本他想着让吴夫之到场,他就不过来了,可终究拗不过这小子,到此进行了致辞。 吴夫之面无表情,开口道: “张榜——” “唰……” 在场上千人,瞬间就朝那张方方正正张贴在墙上的黄纸看去。 在那最顶端,被特别标志了“会元”二字的地方,赫然写着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名字。 “陆瑜。” 第149章 叔侄 “师叔,春闱名次出来了。” 玉河畔,一架极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 吾杨伸手掀开车帘,登上马车,朝坐在车厢内侧默默闭目养神的年轻人道。 木章睁开双眼,看向神情有些复杂的吾杨,语气平静道:“可是春秋书院高类得了会元?” 在他看来,此年春闱,天下才子应无人出其右者。 毕竟,春秋书院大祭酒亲传弟子的名号可不是闹着玩的。 “并非如此……” 吾杨犹犹豫豫着,瞥了眼自家师叔的神色,还是咬了咬牙道: “位于榜首的,是姑苏陆家,陆瑜。” “陆瑜?” 木章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与吾杨对视着:“你确定?” “确定,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是又往里挤着凑近又看了一眼。 那会元,确实是陆瑜。” “怎得会是他?” 木章紧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一个江湖家族出身的读书人,打败了春秋书院祭酒的亲传弟子和五大家族的接班人? “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吾杨在一旁试着分析道。 木章垂下眼帘,细细盘算了一会,看向吾杨道: “猫腻肯定是有的,除非此人当真是有旷世之才,要不然不可能力压群才夺得会元。 去查,把此人以及姑苏陆家所有的信息都查上一遍,但凡查到一点东西,我们就能拿来做文章。 就算他当真干净的如一张白纸,什么都查不出来,硬生生用实力登上的这会元之位又如何? 蜀王的亲信? 春闱的会元? 天然的靶子啊。” …… “大哥,会元,是会元啊!” 人群中,陆姑苏紧紧攥着陆瑜的袖子,一改平日温婉的性子,面色激动,甚至兴奋地略微跳了两下。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看着榜单上专门标注出的会元二字,又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尽管努力控制着自己表情,嘴角却依旧忍不住翘起的家伙。 “这家伙,中了会元?” 李泽岳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这家伙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谁能想到这家伙一下摘下了会元的桂冠。 嗯……应是有我一半功劳。 李泽岳与有荣焉地同样翘起了嘴角。 “我记得……你乡试也是解元?” 回过神来,李泽岳目光睽睽地看着陆瑜,问道。 陆瑜嘴角勾起,矜持地点了点头。 “嘿嘿。” 李泽岳一把搂过陆瑜的膀子,笑呵呵道:“那殿试再加把劲,得个状元,直接连中三元,如何?” “这倒是不好说……”陆瑜谦虚地摆了摆手,随后又加了句:“还是得看陛下如何出题才是。” “唉,这好办,回头我进宫一趟问问他,回来就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咧着嘴拍了拍陆瑜的肩膀。 陆瑜白了他一眼:“你若当真直接进宫去问了,陛下不把你骂出来就算邪了。” 陆姑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搂着膀子说话,不由会心一笑。 随即,她又感受到一股视线,自榜单仪架处而来。 陆姑苏抬起头,看向那位面无表情黑着脸看着自己三人的……吴夫之。 “殿下,大哥。” 陆姑苏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大哥,小声提醒道。 两人这才结束了玩闹,循着陆姑苏的视线看去。 陆瑜甫一接触那道冰冷的目光,心底一虚,连忙收回了视线。 看见陆瑜还敢抬头与自己对视,吴夫之冷冷哼了一声,随后又朝李泽岳远远地行了一礼,这才向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臭小子……正狄如此正经的一个人,怎得生了个如此顽劣的儿子?” 李泽岳与陆瑜对视了一眼,问道:“春闱结束了,晚上你不去吴侍郎家送个礼吃顿饭?” “是啊大哥,你得了会元,吴叔叔肯定是高兴的,他与父亲相识那么多年,如今又是你的座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拜访一下的。” 陆姑苏也在一旁道。 “……” 陆瑜犹豫着,纠结地表情都皱了起来。 没看见人家都不愿意搭理我吗,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去了,估计也少不了挨骂。 “唉。” 陆瑜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去吧,姑苏我们去买些礼物,正好等天色暗下来再过去。” “嗯,这才对嘛。” 李泽岳在一旁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完榜,三人这才分道扬镳。 李泽岳需要赶去衙门上班,陆家兄妹去街上逛逛给吴夫之和他夫人买些礼物过去。 晚上那种场合李泽岳就不过去了,他皇子之躯,去了又不合适,人家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他去添什么乱? …… 宫内,御书房。 皇帝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眼神平静,手里拿着一份考卷。 洁白的纸张上,一手楷书入木三分,显然是某一名考生的春闱原卷。 吴夫之束手站在一旁。 “均田、择吏、去冗、省费、辟土、薄征、通利、禁奢。” 皇帝皱着眉头,细细思虑着陆瑜在八项措施之后列出的实施方案。 “虽然还是有些稚嫩,浮于楼阁,但在某些地方写的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是个有想法的,还不错。” 良久,皇帝读完了这一整篇策论,长长出了口气。 吴夫之偷偷抬头瞥了皇帝一眼,分明看到了龙颜舒展,以及那勾起的一抹笑意。 “而农啊,听说你与金陵知府陆正狄有旧?按辈分来说,这陆瑜当唤你声叔父吧。” 皇帝细细摩挲着此篇策论的最后一行字,也就是那句“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轻笑着摇了摇头,问道。 而农是吴夫之的字。 吴夫之忽闻得圣上此言,面色丝毫未变,只是躬身一礼,平静道: “回陛下,陆正狄为臣多年前同窗好友,如今亦时常有书信来往。 陆家兄妹此番进京赶考,本该住于臣家中,陛下特许臣这春闱主考官之位后,其兄妹为了避嫌,这才住到了其姨夫勇毅伯府上。” 吴夫之老老实实道。 他知道,在这世界上,只要陛下想知道什么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一五一十地交代比什么都强。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又看着吴夫之问道:“榜单已出,你们的关系迟早瞒不住,如今这陆瑜在你这叔父手上得了会元,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世间读书人戳你脊梁骨?” 世人多愚昧,若是有人刻意煽动,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说的多么明白,只需要稍微透露些风言风语,他们就会仿佛看清什么真相一样“幡然醒悟”,如同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然后红了眼睛,口中开始咒骂,什么世道不公,什么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像那会元之位本该是他们的一般。 吴夫之轻叹一声,直言不讳道: “臣怕。” “哦?” 皇帝抖了抖胡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接着问道: “那你待如何?” “臣什么都不需要做。” 吴夫之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接着道:“待到殿试之后,一切都将得见分晓。” 皇帝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你这家伙,就那般相信你这世侄?” “臣,相信陛下的眼光。” 吴夫之俯身拜下。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若那陆瑜真能在殿试上中了状元之位,那岂不是直接让朕帮你背书?” 皇帝翘着嘴角,用手指指着这面容正经的读书人,笑骂道。 中了状元之后,世上一切说陆瑜投机取巧,吴夫之徇私舞弊的名声都会不攻自破。 怎么,走关系还能走到皇帝头上了? 陛下钦点的状元,你还敢再骂? 再骂,骂的可就不是陆瑜了,打的可就是龙椅上那位的脸了。 更何况,殿试时有诸多臣子同时在场,考生们的作答文章也会流传出去。 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一看便知。 吴夫之没有起身,两眼直勾勾看着地面,接着道:“臣这一身清名,可全都依靠到陛下身上了。” “当真是个浑货,起来吧。” 皇帝摇了摇头,手指敲了敲面前桌面,表情恢复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正色道: “若那陆瑜当真有真才实学,能从朕手里得这状元之位,为你背书又如何? 只是……离殿试还有五日,你先想好这些天怎么过吧,在外面可是得有得挨骂了。” “陛下,老臣近来于贡院中没休息好,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告假五日,还请陛下恩准。” “……” “准。” 第150章 师生 傍晚,马车骨碌碌地驶到了吴府门口。 拜帖早早就有人送来了,吴家也已经做好了迎接陆家兄妹的准备。 “陆公子来了。” 门口,一位青衣管家笑容满面地在此等待着,见着陆瑜和陆姑苏下车,连忙亲切地迎了上来。 “老爷和夫人都在厅内等待着,陆公子陆小姐请。” 管家殷勤地走在前面,给两人领路。 这可是新出炉的会元,还热乎着呢,有望成为大宁建国以来第二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更何况他还是自家老爷好友的儿子,关系极为亲近的世侄。 至于建国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那位,这不正坐在厅里等着呢。 “唉呀,你看你,一直冷着个脸作甚,人家瑜儿春闱中了会元,和姑苏到家里做客,你板着脸给谁看? 怎的,卷子是你批的,名次是你排的,会元是你给的,这会知道这会元是瑜儿得的,你又后悔了,嫌人家拖累你名声了? 真不是我说你,你当真腐儒,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晚辈好好地过来一趟,你还如此冷漠,忘了之前正狄是如何对你的了?” 客厅内,一名气质清雅的贵妇正扬着眉头,瞪着眼睛,对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中年人一阵数落。 吴茵俏生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吴夫之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皱着眉头道: “你懂什么,名声是天下人所赠,我读书治世只求问心无愧,何时在意过什么名声? 我今日已经进宫跟陛下说明白了,陛下是信我的,陆瑜是靠自己真本事得的会元,我心里自然高兴,就是让世人骂上几日又有何妨,我又何时爱惜过自己的羽毛? 陆瑜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殿试自然也能取得他应有的成绩,到时世人悠悠之口也就堵住了,我怎会因此事耿耿于怀? 我生气的原因是……唉,你根本不知道这小子有多气人。” “从小到大我也见过瑜儿几面,也没觉得他如何气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比你年轻时都懂规矩讲礼貌。 我看啊,你就是觉得自己那大宁最年轻的状元之名就要被抢走了,心里难受着呢。” 吴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着。 “你,唉……” 吴夫之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自己这性情乖张的发妻,那么多年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当年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呢……都怪陆正狄这家伙……” 吴夫之举起茶杯,眼里又浮现起了当年风华正茂的那一段往事。 吴茵眼底出现一丝笑意,对于她父母此类的争执,她早就习惯了。 “老爷,夫人,陆公子陆小姐到了。” 院外,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让三人精神一震。 “快,茵儿,去接你世兄和你姑苏姐姐。” 吴夫人催促道。 吴茵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跟着父母一起走出了客厅。 那么多年,她早就听这两个名字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什么你陆瑜兄长读书多么优秀,你姑苏姐姐修行多么有天赋,巴拉巴拉的,只不过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她早就好奇这两人长什么样了。 据说,自己父母能认识好像还是他们的父亲、那位金陵知府陆正狄叔叔撮合的呢。 吴茵跨过门槛,站在父母身后,探头探脑地就朝院内看去。 赫然,两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人温文尔雅,一人恬静温婉。 “这是……” 吴茵瞪大了眼睛,想起了前些日子花朝节上林苑的那场诗会,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那首极美的鹧鸪天。 这不就是那日诗会结束后站在二殿下身边的那俩人嘛,记得清遥姐好像还跟这姑娘争风吃醋来着…… 当时只想着自己那跟登徒子似的良人了,好像听到过有人喊这姑娘的名字,也没在意,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上面。 她就是陆姑苏? “真美啊。” 那日这姑苏姐姐戴着面纱,她没能看得仔细,今日一见,果真不愧是能让清遥姐都失了方寸的姑娘。 据说二殿下在后来还与她和了一首鹧鸪天,怎么写的来着?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咦,二殿下当真肉麻。” 吴茵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陆瑜(姑苏)见过叔父,见过婶婶。” 陆家兄妹上前见礼道。 吴夫之依旧站在原地,对着陆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陆姑苏温和地笑了笑。 陆姑苏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吴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施礼的两个晚辈,挽着陆姑苏的胳膊,亲热道: “你们两个可是想着来看看婶婶了,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好好给瑜儿贺贺。 瑜儿,今日你跟你叔多说说话,多喝上两杯。” “瑜儿听婶婶的。”陆瑜乖巧道,随后偷偷瞥了眼吴夫之。 “哼。” 吴夫之一甩袖袍,口中道:“进来吧。” “是。” 陆瑜面上一喜,只要这老头肯跟他说话就好。 “小妹吴茵,见过世兄,见过姑苏姐姐。” 这时,吴茵主动上前见礼道。 “哎,原来你便是茵儿妹妹。” 陆瑜和陆姑苏也都记起了这个姑娘,怪不得她写诗写的那么好,原来是吴家的小姐。 “咦,你们见过?”吴夫人惊讶地道。 “那日在上林苑诗会上见了一面。”陆姑苏简单地向吴夫人解释了两句。 “看吧,我们两家还是有缘分。你们年轻人之间,没事可以多走动走动,逛逛街玩玩嘛。” 吴夫人笑呵呵地说道。 …… 此时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吴夫人亲自进了厨房,准备做两个拿手好菜。 吴茵带着陆姑苏去了她的闺房,两个小姑娘说悄悄话去了。 陆瑜则跟在吴夫之身后,去了他的书房。 房间内, 吴夫之坐在椅子上,陆瑜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静静站在他面前。 屋里充斥着龙涎香的气味。 “坐吧。” 吴夫之看着身材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的陆瑜,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训斥他。 孩子长大了,不过是写卷子的时候写的略微狂妄了些,对自己不太尊重了些,其他也没什么…… 吴夫之脸皮有些抽搐,还是好气啊。 这小子明明知道是自己阅卷,还在策论上写下如此目中无人的东西,当真没把他这个叔父兼主考官当人。 “是。” 陆瑜捡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吴夫之对面。 “今日你中了会元,我本该好好祝贺祝贺你,但在这之前,还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侄儿愿听叔父教诲。”陆瑜道。 吴夫之点了点头,这孩子不气人的时候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其一,我方才进宫了一趟,与陛下挑明了此事,陛下雄才伟略,自是能把这些事情看得清楚,他也看了你的试卷,知道你确是胸有沟壑,没怀疑我对你徇私舞弊。” 陆瑜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 “其二,在殿试之前这几日,你我关系是隐瞒不住的,城内必然会掀起一阵浪潮,对你我叔侄口诛笔伐,你要做好准备。” 吴夫之紧盯着陆瑜的眼睛,却见自己这位侄儿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甚至没能从陆瑜的眼睛里看到有一毫的慌乱。 显然,这也在陆瑜所能看到的未来里。 吴夫之微微颔首。 “是侄儿拖累叔父了。” 陆瑜这就要起身施礼。 吴夫之轻轻抬手,陆瑜便感觉似乎肩上出现了千斤重担,一股气机压抑着,不让自己起身。 他愕然地看向吴夫之。 “不必如此,你的策论写的很好,经义诗赋也不错,会元之位本就是你的。 我是你的叔叔,既然点你为会元,无论我是否有意,我都该承担这个责任,没什么拖累的。” “如今这个时节,京内暗流涌动,殿试与武举在即,北蛮使节一直没有动静,两国都在暗中备战,许多有心人都在等着朝堂出现变化,在这个节骨眼上,更需要沉住气,陆瑜,你明白吗?” “侄儿懂的。” 陆瑜感觉压着自己身上的那股气机消失了,活动了活动膀子,点了点头。 “嗯。”吴夫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随即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状似无意道:“你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觉得他人如何?” 陆瑜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咧嘴笑道:“殿下挺好的,为人热情,没有什么架子,对我和姑苏都很好。” “凡事都要多想想,多看看,你还年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着急。” 吴夫之一个在朝堂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自然看出了侄儿在装傻充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 “侄儿知晓的,侄儿自认是江湖人,看人还有几分把握,也不图什么,只为一个意气相投。” 陆瑜这时抬起了头,与面前这位自己心底很是尊敬的长辈对视着。 吴夫之愣了一下,突然听得侄儿这满是稚气的话,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意气相投,天家之事,怎得能与江湖相比? 稍一不慎,那便是万丈深渊。 他是没怎么与那位执掌十三衙门的蜀王接触过,只求这位能安安稳稳地把衙门发展好,朝廷把太觉教之事处理干净,能让蜀王老老实实去蜀地就藩,别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个有抱负的文臣,自然希望天下能稳定下来,有一个能好好施展自己才华的空间。 至于押注…… 吴夫之紧缩着眉头,又看了陆瑜一眼,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陆瑜再次低垂下了脑袋。 第151章 送礼 乾安城城门下, 一个两米多的壮汉牵着匹健硕的枣骝马缓缓停住了步子。 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这座城墙,踌躇片刻,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思索。 周围进城的百姓商人们纷纷畏惧地绕道而行,就如同一块礁石,将进城的人流分割成两截。 没办法,单从身材相貌上来看,血屠夫不笑时和凶神恶煞没什么区别,更别说他背上那两把硕大的斧头了。 城门司官兵犹犹豫豫地想靠近询问却又不敢,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就摘下斧头把自己脑袋砍下来,还是把上官叫过来处理吧。 “林神捕?” 这时,十三衙门安排在城门处的铜镶捕头认出了这个壮汉,试探着叫道。 “嗯?” 血屠夫林石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那道穿着熟悉的制服的身影。 “哟,是你小子,伊……伊什么来着?” “回林神捕的话,下差叫伊去。” 伊去带着身边两个十三衙门菜鸟上前对林石见礼。 林石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伊去的肩膀,道:“对,俺想起来了,还有个叫布回的,是你的同僚,对吧。” 伊去疼的呲牙咧嘴,一边拱手道:“林神捕说的是,布回今日在南城门值守,我们今日没在一块。” “嗯……” 林石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怎么,衙门什么时候有值守城门的活了?” “近些日子春闱刚刚结束,后日便是殿试,大后日便是武举,总督大人要我们对近期每一个进城的江湖人进行登记,要求做到事无巨细皆在咱衙门的掌握中,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啊。” 林石眨巴了两下眼睛,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他摇了摇脑袋,牵着自己那匹大马向衙门走去。 已经走出两步时,他突然又回头看了伊去和另外两个一脸崇拜看着自己的菜鸟一眼,皱着眉头嘱咐道: “你这小子也是衙门的老人了,俸禄也不低,实在不行就讨个媳妇,老跟着布回你们两个糙汉子在一起厮混算什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城内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声音多么洪亮,让城门下的官兵百姓都听了个仔细。 徒留下了一脸涨红不知所措的伊去。 走进京城, 林石牵着马走在城内宽敞的大路上,眼里满是恍惚。 锦绣乾安与苍茫敦煌,似乎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从枣骝马上摘下自己那硕大的酒葫芦,狠狠往嘴里灌了口六娘酿的断魂烧,眼里满是坚定。 牵着马,林石路过一个酒楼,又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迎面撞上了一堆似乎正在游行的……读书人? “吴老匹夫,徇私舞弊,祸乱春闱! 陆家小儿,投机取巧,枉为君子!” 林石茫然地牵着马靠在路边,看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这一大批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嘴里还整齐地喊着口号,一副愤慨的样子。 “这是咋回事?” 林石挠了挠脑袋,吴老匹夫和陆家小儿是谁,这是犯啥人神共愤的罪了,给骂的那么狠。 等到这群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林石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这个人很是简单,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反正又不干他什么事。 十三衙门那座威严的牌坊很快就到了,当他这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大门的时候,整个十三衙门都沸腾了起来。 “林神捕回来啦!” “林老大!” “捕头!” 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千秋楼和镇抚司小院内一下探出了无数个脑袋,接着涌出了一堆人,围到了林石的身边。 有人给他牵马,有人帮他从马上提行李,有人拿着面具往自己脸上扣。 林石见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脸上又浮现出了他那憨厚的笑容,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回来了,回来了。” “老大,您刚回来,该先去拜见总督大人。” 身旁,一个属于血屠神捕直属体系的银镶捕头小声提醒道。 “哦,对,对。” 林石眨了眨眼睛,可是不能忘了正事。 “哎,总督大人现在好像没在衙门。”另一个捕头突然道。 “那俺先去找张旭,还有些事要问他呢。”林石一股脑地把东西扔给了自己的属下们,让他们给自己搬回院子,他径直朝千秋楼走去。 一路上,各司的衙门官员都对林石恭敬地拱手行礼。 没有别的原因,林石的资历老,功劳大,与他凶狠的外表不同,对自己人的性子是极为的…… 宽厚。 林石脸上挂着那憨厚的笑容,一路点着头,他还看见了个没穿衙门制服手里还拿着扫帚的小姑娘,正躲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林石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扫帚,也不知是该拱手还是该施什么礼,有些手忙脚乱。 林石笑着摇了摇头,朝楼梯走去。 “吱呀——” 木制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响。 “老张,俺回来了。” 到了张旭房间门口,林石也不敲门,在外边喊了一声,推开门就往里进。 “回回都是那么大动静,我又不聋不瞎,又不是不知道。” 房间内,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笑着起身,张开了双臂。 “哈哈哈。” 林石笑着像搂小鸡崽子般和张旭抱了一下。 张旭转过身,在自己摆放茶具的柜子上找到了极为突兀的那盏大茶杯,给林石斟满了茶。 这个茶杯就是专门给林石准备的。 “此番去西域,事情办的怎么样?” 没有寒暄,两人直接步入了正题。数十年的情谊,自然不再需要那些客套。 林石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嘿嘿,俺去敦煌那边看了看,那伙马匪闹的确实挺凶,头子似乎是南边裂刀门出身,也有几分本事。 俺也没大意,直接把那寨子给拔了,拐来的妇孺都交给了六娘,那伙马匪俺一个没留,连寨子一块烧了。” 林石脸上依旧是那般憨厚的笑意,似乎那在河西纵横半年的数百人马匪团伙从来没在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张旭微微颔首,林石的本事他自然是清楚的。 “六娘……她还好吧。” 张旭端起茶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林石憨笑着点了点头。 张旭眉毛挑了起来,以前提起六娘这货都愁的跟什么一样,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六娘同意回京了?” “没有,不过俺想到能让她回京的办法了。” 林石朝张旭努了努嘴,示意他再烧上一壶茶水。 “什么办法?” 张旭一边起身拿起茶壶,一边惊奇地问道。 莫非这憨货真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那个……这事还真得靠你帮忙,老张啊……” 林石眼珠子一转,语气瞬间低沉下来。 张旭连忙摆手:“哎,关系是关系,有什么事能不能帮还得另说,你先给我把话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咱衙门有新总督了么,还是位殿下。你说若是想办法让咱总督给六娘下令,她可不就得乖乖回来了吗? 她再如何执拗,对衙门的忠心可是一等一的,可是不敢违抗衙门总督令。” 林石眼巴巴地看着张旭,希望能从这位老友嘴里得到赞同。 张旭眉头皱了起来,给他倒水的动作一顿,把茶壶放在了桌面上,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紧盯着林石: “你这憨货,是想算计总督?” “哎,俺可不是,俺没有!” 林石一听这话,瞬间站起了身子,连忙摆手道: “俺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六娘会不会回来。 俺怎么能算计总督呢,这不我就是想着问你吗,我该如何去求总督大人,让他把六娘给调回来。” “你说你想直接去……求…总督大人?” 张旭愣了一下,眼神恢复了正常神情。 “不去求还能怎么办,让俺拿斧子架在总督大人脖子上威胁他下令不成?” 林石哼哼唧唧道。 张旭一拍桌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憨货,什么狗屁话都敢往外说。” 林石脑袋缩了缩,嘟囔道:“你快给俺想想办法吧,怎得才能让总督大人下令。”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着这投机取巧的办法了,还直接去求,人家总督大人要的就是忠心和能力,你好好为他办事,他自然会把六娘调回你身边。” 张旭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道。 林石长长叹了口气:“俺等不及了,若是咱大宁与北蛮开战,西边马上也会乱起来,六娘自己在敦煌掌控西域一半的探子,她瞬间就会成为最危险的靶子,你让我如何放心?” “六娘危险,在西域的同僚们也很危险,若是将六娘调任回来,去接替她的那个人同样危险!” 张旭深吸了口气,无奈道。 “可她是你弟妹! 她在敦煌待了将近二十年,她去的时候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姑娘,她自己一个人在西边,完善衙门地下组织,传递衙门密信,处理衙门秘密任务,恨不得整个西域的秘密消息都是从六娘手里传回衙门的,她就是我们在西域的眼睛! 今天你张旭给俺说,六娘的事,你给不给俺想办法,给老子一句准话!” 林石怒气冲冲地盯着张旭,眼睛通红道。 “你这憨货,急什么?” 张旭低声训斥了一句,坐在椅子上,紧紧皱起了眉头,随后叹息着轻声道:“总督大人是个很随和的人,没什么架子。” 林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重新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上。 “但是,你要记住,总督大人始终是咱们的老大,是主子。不能因为他性子如何好,咱们就摆不清咱们自己的地位,明白吗?” 林石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第一,态度得摆好,你这刚回京见他第一面就要求他办事,可是得把姿态做好了。 第二,得拿出你的诚意。” 一听这话,林石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俺没钱。” “傻货!” 张旭忍不住骂了一句,接着道: “谁说让你花钱了?总督大人是皇子,人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你花钱买礼物? 我说的诚意是指,拿出一份让总督无法拒绝或者让他极为惊喜或者他目前极为需要的东西,这不一定得花钱,但是绝对得花心思。” “那俺也不知道送啥啊……” 林石茫然地喃喃道。 张旭捂着脸,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你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最近总督大人正忙着一件烦心事,在他府上住着的一个好友,名为陆瑜,是最近春闱的会元,因为他的叔父是春闱主考官吴夫之,所以现在被人诬陷了,外面沸沸扬扬地都在骂他。 总督大人也很无奈,他是不能亲自下场的,要不然就真做实了陆瑜是个攀附权贵投机取巧之辈了。 你不是要给殿下一个无法拒绝的诚意吗,此事暗中绝对有人操纵,你去,去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给揪出来,交给总督大人。 你把那人绑着直接送到王府上, 那时候,他老人家绝对很开心。” 第152章 谜团 走出衙门,林石唉声叹气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后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把此事的幕后黑手捉出来……” 明明自己进京还没一个时辰,没头没尾的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摊上了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实在是让他有些无奈。 不过没办法,张旭说的属实是句句在理,自己去拜山头,还要求人家办事,手上不带个像样的礼物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是自己浑身上下只带着这三斤重的脸皮过去,人家不让丫鬟拿着扫帚给自己打出来才怪。 “都过来都过来。” 来到自己的签押房,林石拍着手掌开始召集自己的小弟们开会。 “来了来了。” “老大,咋了?” 院中的捕头捕快们纷纷涌进了林石的房间。 他们对这一套很熟悉,每次老大有任务的时候都是这样,先愁眉苦脸地走进院子,再把他们都叫过来,把任务分派下去。 “来活了,你们换上自己的衣服去京城各个酒楼勾栏踩点,你们不是都有自己的线人吗,给我查,查陆会元与吴侍郎最近的消息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幕后之人肯定也在各处布置了人手负责散布谣言,给我顺藤摸瓜地往上查,一有消息立刻回来汇报。” “是。” “明白。” 签押房内,众捕头纷纷拱手听令。 看着小弟们一个个走出房间,林石才长长叹了口气。 “反正是为总督大人办事,我这也不算公器私用吧。” …… 蜀王府。 陆瑜黑着脸坐在李泽岳的大书房中,手里的古籍也读不下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茶杯,张嘴轻抿了一口。 自从张榜那日从吴夫之府上回来,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出门了。 他姨夫勇毅伯邓勇昨日来看了他一趟,说外面关于他的骂声很大,这两日老老实实躲在王府里避避风头,等到在殿试上拿到名次,外面的风波自会停息。 “可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 陆瑜皱着眉头,手指在桌面上敲着。 他和吴夫之的关系虽说瞒不住,但若不是有人刻意宣扬,外面绝对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很多人都有可能啊……” 此次春闱不乏世家子弟,他们在京城都是有力量的,也许一开始只有其中一个向外放出了消息,其他人听说之后,又顺手添上一把火,这才有了如此局面。 “抹黑我与吴夫之,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或者说,谁得到的好处最大呢?” 陆瑜轻轻拉下眼帘。 “事情闹大之后,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陛下夺了我的会元之位,取消此次春闱成绩,同时以舞弊春闱之名将叔父革职入狱。 当然,在叔父当日主动进宫解释后,这个选项已经不成立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幕后之人可能还在等待着事情继续发酵,或许还有后手,在事情愈演愈烈,民众怨愤到达最高峰的时候拿出来。 那他们想针对的到底是谁呢? 针对的是我?还是针对的叔父? 针对我的情况下,我被取消考试资格,第二名的高类和第三名的郑河都会顺位往上补一个名次,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针对叔父……也没听说这老头有政敌啊。 事情闹大后的第二种可能,也就是现在的情况。 陛下不管不顾,任由事情发酵,让我顺利参加殿试。 他们既然布下这个局,必然会有他们的目的,显然不可能随手而下。 如果我顺利进入殿试,取得了好名次,那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还平白为我扬了一次名声? 那么,他们如果真的有想要通过此次事件要达到的目的,肯定还会有后手,可能就会在殿试当堂爆发。 直接在御前爆发?” 陆瑜赫然睁开双眼,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配吗?” 他连忙回头重新仔细捋了一遍思路,越想越是心惊。 要知道,在御前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动不动就是要人命的,陛下既然在殿试前没管此事,就是表明了态度,说明他信任吴夫之与陆瑜,你若真在御前闹出什么幺蛾子,可就是打陛下的脸了。 除非你有不计代价的决心和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那问题又说回来了,我配吗? 就这么一个会元之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陆瑜赫然起身,焦躁地在安静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思考着一切可能性。 “如果此事不是针对我和叔父,又是在针对谁呢?” “针对的是……我身后的……殿下?” 陆瑜停住脚步,思考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继续开始踱步。 “他们能针对殿下什么?就算最差的结果,我被取消一切成绩,也牵连不着他分毫啊。 怎么,举报二殿下给我写诗? 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单说这件事儿,朝野上下谁有这个胆子?” 陆瑜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蠢笑了,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皱着眉头开始思考。 …… 时间又过去了一日。 城内关于春闱主考官徇私舞弊的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在坊间都已然有了真小人陆瑜的称呼。 傍晚,万香茶楼。 北蛮使团的车夫白沙站在三楼的雅间内,从窗户俯视着依旧在成群结队游行的书生们,不由摇了摇头。 “宁国的读书人,也不怎么聪明啊。” 自那日湖底玉石被人截胡后,使团内真正的主心骨木章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白沙估计自己如果不是国师府出来的人,负责在出使期间专门为木章做事,自己早就含泪九泉之下了。 这不,前几日听说有使团又有新任务要办,白沙便怀着戴罪立功的心思,直接将这个活要了回来,想挽回自己在国师小弟子木章心里的形象。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雇佣人手,偷偷在各酒肆茶楼宣传那位新晋会元陆瑜的消息。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木章让自己散布此事有什么用途,这些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把任务做好比什么都强。 就在刚刚,他给线人结算了最后一笔工钱,给这四天以来的任务画上了一笔圆满的句号。 看着这满城的风雨,白沙心里很有成就感。 “小小乾安城,只需我略施小计,便可玩弄于股掌之间。” “呵呵。” 安静的房间内,白沙的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 “噌——” 白沙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带着一抹寒芒,直取他所预判的身后那人的咽喉位置。 想要一招间便取敌人性命。 “铿。” 利器入肉声并未出现, 反而在白沙转过身的一瞬间,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手中的长刀便被一股巨力挑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插到了一旁的木架上。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在一瞬间被震裂的虎口,木然地抬头向对面这人看去。 他,一个生于北蛮长于北蛮的汉子,在对面这尊壮汉面前,就像一个小鸡崽子一般。 “呵呵。” 那壮汉又轻笑了一声,面容……憨厚无比。 当然,是在他把手里的两把宣花斧放下的情况下。 白沙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身后的窗棂。 如果打的话,他是丝毫没有胜算的,那两把宣花斧加起来估计都比自己重了,更别说自己现在手上连武器都没有。 “跑。”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全身功力瞬间运起,体内真气流转到了极致,他猛的转身,右脚一踩地面,身体便如离弦的弓箭一般,窜…… 没窜出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有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脖领子,双脚离地,怎么也动不了。 “呵呵。” 这是白沙听到的第三声轻笑。 然后那只大手瞬间摸上了自己下巴,一股剧痛袭来,他失去的下巴的知觉。 又然后,那只大手在自己木然的嘴上掐了一下,嘴里含着的三颗毒牙也颗颗掉落。 “砰。”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遭受了重击。 “完了。” 这是白沙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第153章 用刑 第153章 用刑 夜,蜀王府。 豪奢的王府大门悬着亮堂的灯笼,照亮了宽大的门楣,宣告着这座府邸主人的身份。 林石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一阵,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去了侧门。 “邦邦。” 林石用手掌抹了把脸,换上了自己经典的憨厚笑容。 门房三儿板着脸打开了侧门,然后……看见了一座宽广的胸膛。 “?” 三儿愣了一秒,随后后退了两步,这才抬起脑袋,仰视这位站在门口显得憨态可掬的小巨人。 “俺是十三衙门的,刚出任务回来,前来拜访俺总督大人。” 林石一手扛着昏迷的白沙,怕他从肩膀上滑下去,又颠了两下,另一只手从腰间取过那块在他手里显得小巧玲珑的四大神捕令牌。 “给你看看,这是俺在衙门的令牌。” 三儿眨了眨眼,从这壮汉手中接过乌黑的令牌,正面刻着十三衙门四个大字,翻过一面后,刻着一张狰狞的恶鬼图案。 他手指在恶鬼图案上摸了摸,然后抬起脑袋,犹犹豫豫地对视上了林石那纯真无邪的眼睛,道:“你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行,俺就在这等着。” 林石笑呵呵地又颠了颠肩上的男子。 三儿纳闷地看了那昏迷的家伙一眼,随后拿着令牌朝内院走去。 不一会,他便匆匆跑了回来,把令牌交还给了林石,神情正经了不少: “请进,殿下在茶厅等你。” “劳烦了。” 林石笑呵呵地对三儿点了点头。 三儿也回了一个笑脸,老老实实在前面领路。 “这便是四大神捕的血屠夫啊,真吓人呐。” 很快,王府专门招待客人的茶厅到了。 看着那扇奢华精美的木门,林石罕见地有些踌躇。 “六娘能不能回京,就看这一着了。” 在一瞬间,林石的眼神就重新变得坚定下来。 他抖了抖肩膀,迈着步子朝那扇木门走去。 还没等走近,那扇门后突然出现一名黑脸男子,挡在了他面前。 明明这人比自己矮那么多,林石却仿佛在面对一尊庞然大物。 “武器。” 那黑脸男子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哦,哦。” 林石这才反应过来,扛着两把斧头进去确实不是那么回事。 他刚刚把手伸到背后,想要解下背后的宣花斧,却听得屋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不必,林捕头直接进来吧。” 听得这话,黑子这才让开了道路。 林石对着这黑脸汉子又憨笑了两声,还是从背后解下了宣花斧,送到了他手里。 看着这黑脸汉子轻轻松松地把斧头接到手里,甚至没有一丝颤抖,林石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一阵释然,觉得本该如此。 跨过木门,林石走进宽阔的茶厅,他终于见到了那位自己心心念念好多天的总督大人。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身着白袍,一手举着茶杯,笑容亲和地看着自己,让人如沐春风。 林石长长吸了口气,一把将背上这人扔到地板上,三两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卑职林石,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托住了林石的胳膊,讶异道:“你这是作甚,林捕头快快请起。 晓儿,快给林捕头看茶。” 李泽岳人都傻了,刚才就听三儿这血屠夫是个两米多好几百斤的大汉,长的能吓死个人,他还笑话三儿没见过世面。 这会离近了一看,好家伙,比奥尼尔还粗上一圈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来就来呗,还扛着个人作甚? 扛就扛了,你看见我还啪一下把人扔地上算什么? 扔就扔了,你没事给我跪下行什么礼啊,对我就那么尊敬吗? 李泽岳一脸纳闷地盯着一旁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一点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大人,俺给你带了个礼物。” 林石屁股都已经沾到座位上了,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啥的,又站起身来,一把将地上的白沙拽了起来。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林石手里提着的这人,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圈:“这是……礼物?” 林石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没错,这是俺蹲了好几天在一座茶楼里找到的,这就是这些天散布陆会元谣言的幕后之人。” “啥?” 李泽岳又呆住了。 他用手抹了抹脸,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起身走到林石面前,看着他手里这个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男子。 “你可打听到这人的身份?” 李泽岳指着这人,问道。 “俺还没来得及打探。” 林石老老实实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的?” “俺的手下……不对,是十三衙门镇抚司探子们顺藤摸瓜摸到的,他们又四处蹲点又打探线人,得到最多的反馈就是此人。 大人,错不了,他嘴里还含着毒牙哩,叫俺抠出来了。” 李泽岳又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复杂地看向林石,问道:“就这么简单?” “可不简单哩,咱衙门的探子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连他们都花了一天半才捉到这家伙,藏的够深了。” 林石依旧是那番憨厚的笑容。 “好,好。” 李泽岳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被提着的那人,对林石道:“把他叫醒。” “好嘞。” 林石笑呵呵地应道,随后抬起巴掌,重重向那人脸上扇去。 “啪——” 白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性名、身份、目的。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把事情全都交代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李泽岳看着这人悠悠醒来,立刻变成了工作状态,冷冷地说道。 “黑子,去把陆瑜叫过来。” “是。” 站在门口的黑子点头应道。 白沙懵懵地捂着自己肿起的右脸,环顾四周,随后发现自己依旧处于被提着的状态,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面前刚刚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噻……” 白沙刚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有些漏风,牙齿掉了几颗,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李泽岳看了林石一眼。 林石会意,抬起巴掌,又往他左脸来了一下。 “啪——” 白沙眼看着那蒲扇大的手掌带着劲风往自己脸上袭来,一声脆响后,眼冒金星。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 李泽岳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面色冷峻。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陆瑜走进茶厅,指了指脸肿的像猪头的白沙,解释道: “据血屠说,这是他捉住的散布你谣言的幕后黑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被提着脖领子的白沙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愕然看向那位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 这位是陆瑜,提着自己的壮汉是血屠,那坐着的白袍公子便是…… 蜀王? 在一瞬间,白沙就做好了决定,一口咬下了后槽的毒牙。 “空的?” 白沙愣了两秒,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画面,那掉落在地上的三颗毒牙。 “想服毒? 看来是真有货啊……” 李泽岳注意到了白沙的动作,咧开了满意的笑容。 “林石,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吧,我看看这家伙能承受你这血屠夫多长时间。” “好嘞。” 林石憨憨地应了一声,然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上了白沙的小拇指。 白沙愣了一下,随后感觉到自己指间一股极为刺痛而酥麻的感觉传入大脑,是那种极为清晰极为明了的痛感,让他的头皮都开始震颤起来。 “啊——” 他痛苦地嘶吼着,两眼瞪的近乎要凸出来,直勾勾看向自己的小拇指。 扁平了,骨头似乎已然被磨碎,只有一层皮在晃荡着。 白沙剧烈地喘着粗气,血丝覆盖上了自己的眼球,疼痛依旧源源不断朝自己袭来。 “小拇指没了,还有其他九个手指,其他手指没了,还有脚趾。 脚趾没了……你想想你身上还有什么?” 李泽岳说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轻轻传入白沙的耳朵。 “好好想想,受这些罪值不值得,我们十三衙门可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4章 殿试开始 第154章 殿试开始 一夜悄无声息地溜走,转眼便来到了殿试当日。 清晨。 八方馆内,木章正往自己身上披着朝服,为一会进宫观摩殿试做准备。 忽然,北蛮正使白桦匆匆走进房间,对他说了些什么,木章惊愕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什么,白沙失踪了?” 对面的白桦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自昨天出门起,一夜未归。” 木章皱起眉头,焦躁地在房间内转了两圈,思考着一切可能性。 吾杨在一旁嘟囔道:“莫不是这家伙在哪个青楼玩过时辰,直接在那住下了?” “不会。” 木章斩钉截铁道:“我之前专门交代过他,每天把事情做完之后必须回来,此时在敌国京城,绝对不能放松警惕贪玩享乐。 他一夜未归,想来绝对是出了意外。” “白沙可是国师府出来的,本次出使直属于你的手下,怎么说也是个八品,怎么可能说出事就出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桦在一旁有些不可思议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沙估计现在已经落到了人家手里,如果他反应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咬下他那颗毒牙。 但我估计,以他这苟且偷生的性子,第一时间不敢选择死亡,到了人家手里也扛不住用刑,早早地就把事情吐露出来了。” 木章深深叹了口气。 吾杨咬了咬牙:“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全都暴露了?” “没有,我从未与白沙透露过后续的计划,他们从白沙口中顶多会知道此次事件是咱们搞起来的,咱们真正的目的,让他们绞尽脑汁都猜不到。” 此时,木章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博弈,有输有赢很正常,他们的前期目标已经完成,只差殿试的临门一脚,搭进去个人就搭进去了,反正也只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宁国从他嘴里所能得到的魏国的隐秘消息估计还没潜伏在北边的采律官知道的多。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木章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朝服,神色平静地看了白桦吾杨两人一眼,随后推开了房门。 今日殿试,大宁皇帝早就说过的,北魏使节可去观摩。 “乱吧,乱起来吧。” …… 皇宫,太元殿。 作为三大殿中最为恢宏雄伟,占地面积也是最广的一座大殿,只有每逢重大庆典仪式的时候才会启用。 殿试,大宁科举考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囊括了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人,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们千军万马独木桥,苦读数十年,只为有朝一日能走到这太元殿前,成为一名真正的天子门生。 获得陛下钦赐的出身后,再迈出宫门去,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今日,高大的乾门便为这些天之骄子们敞开。 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早就摆放好了一张张矮桌,笔墨纸砚已然备好。 在太元殿内,有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官员正在准备着,今日他们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是读卷官、提调官、监试官,负责考试的各个方面,确保殿试的顺利进行。 殿外,往日的甲士金吾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袭玄衣腰悬长尺的采律官,他们是今日的巡绰官,负责巡视考场内外。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面色平静地站在太元殿门口,今日他亲自负责本次考试的安保工作。 大臣们紧锣密鼓地重新检查了一遍考前准备事项,当朝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郑起作为本次殿试的读卷官,自然在场负责筹备考试事宜。 终于,太阳高悬于天空,炽热地照耀着这座天下最大的宫殿,将光芒洒在了这号称能容纳半座京城百姓的殿前广场上。 “铛——” “时辰到——” 钟声敲响,随着大太监尖锐的嗓音在空中飘扬,乾门左右掖门缓缓打开。 一名名面色紧绷的考生们排列整齐,以春闱名次入内。单数走左掖门,双数走右掖门。 陆瑜作为春闱会元,当仁不让地走在左侧第一个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当然,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长长的队伍穿过乾门,走在朝臣们平日上朝的道路上,陆瑜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把火焰在燃烧。 他看见了那座屹立的太元殿,看见了那把在殿前静静放置的那把龙椅,也看见了那一排排的矮桌。 在采律官的指引下,他们按春闱名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当然,他们并没有入座,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陛下到——” 终于,那道明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太元殿前,出现在了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着视线中的一切。 “吾皇万岁——” 殿前广场上,臣子考生皆跪伏于地,声音整齐,震入云霄。 “免礼。” 皇帝轻轻颔首,扫视了一圈跪伏的考生们,随后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 陆瑜缓缓起身,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好对视上了站在皇帝旁边的……李泽岳。 在李泽岳身旁还有一人,两人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皆穿着赤色朝服,若非陆瑜对李泽岳极为熟悉,离那么远或许还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陆瑜知道,能站在皇帝身后且和李泽岳如此相像的,只有当朝储君,太子李泽渊了。 陆瑜又往广场侧面看了一眼,大殿廊下,有十位穿着墨绿朝服的官员,正老神在在坐在那里,观摩着此次殿试。 “呵……” 陆瑜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北蛮啊。” 第155章 兄友弟恭 第155章 兄友弟恭 殿试开始前的规矩很是繁琐,有采律官挨个给考生们搜身,之后礼部老尚书又颤颤巍巍地走到考场前,说了一堆鼓励的话,最后再有都察院的官员做考前宣讲,强调考试纪律规则。 天幕下, 来自大宁各地的考生们静静肃立着,等待着那声铜锣声响,等待着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真正开始。 皇帝已然坐于龙椅之上,不知何时有太监搬来了一张御案摆放在他面前,殿试需要进行到日落时分,他还有许多的奏折要批,自然不能白白把时间浪费掉。 “诸生自髫龀受学,经史子集,穷究义理;诗词歌赋,涵养才情。由童试而院试,由乡试而会试,层层磨砺,方登此殿。其间寒灯苦读,暑雨奔波,皆为今日。” “今四海承平,圣恩浩荡,广纳贤才,以襄盛业。今逢殿试,乃圣上亲试,其重可知。此非仅为诸君个人荣辱,实系国家兴衰。国家以科举取士,欲得贤才辅弼,兴邦治国,造福苍生。 “……以经世致用之策,答圣上垂询之问。待得金榜题名时,同赴朝堂,共襄盛举,护我山河永固,佑我万民安康。 愿诸生奋笔疾书,不负多年苦读,不负圣上恩宠,不负家国期许。朕亦盼,诸君他日位列朝堂,展宏图之志,建不世之功,使我朝万邦来朝,永享太平。 …… 今时良辰已至,殿试始,诸君勉之!” 李泽岳小心搀扶着礼部老尚书,站在太元殿白玉台阶下,老大人年纪虽大,但境界犹在,口中的话语随着胸膛内尚存的浩然正气一同吐出,清晰地传到了偌大广场上每一个耳朵里。 广场中,听着这位老大人的言语,每一名学子胸膛内都燃起蓬勃的斗志。 皇帝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玉阶下的考生们。 时辰差不多了。 李泽岳亦步亦趋地扶着老尚书坐回皇帝后方的椅子上,之后自己重新站回大哥身边,静静等到开考时辰的到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忽的,一道高亢的声音自广场侧面传来,突兀而尖锐,让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李泽岳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之处。 但见广场西侧众考官所在的位置,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露出身形。 当然,不是他主动露出来的,是其余官员纷纷避开了他,让出了他的位置。 监察御史,王临。 一时间,整个广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面容忠厚的都察院七品官员,本次殿试的监试官之一。 脑袋里都不由闪过了此人的信息。 六年前科举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编修,后授都察院御史,一向秉公办事,铁面无私,深受左都御史刘进信赖。 最重要的是,此人与东宫…… 关系极近。 皇帝轻轻皱起了眉头。 陆瑜心底一沉,事情好像和自己猜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陛下,臣添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兼本次殿试监试官,有监察百官、整肃考纪之责。 近日,臣听闻了一些关于春闱时的风言风语,因有职责所在,臣亲自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 臣自任监察御史以来,一向秉持公正,此次又得陛下恩准,任殿试监试官,誓让考场风清气正,使天下士子皆能凭真才实学晋身,不负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保朝堂栋梁清正贤良。 今日,臣既得知此事,必然要亲奏圣上,以保殿试之风清,科举之正当。 此时殿试在即,科举乃大宁绵延万代圣明之策,万万不能因一时之失而误千秋之举,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臣,愿以命请谏!” 王临慢慢从队伍中走到玉阶下,躬身一礼,话语掷地有声。 闻言,整座殿前广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众官员一脸惊骇地看向王临, 他们一猜就知道这王临要说什么事。 这是御前,这是殿试,为了你这所谓刚正不阿的清名,连命都不要了吗? 还是说…… 是有人吩咐他做的? 官员们想到此处,纷纷打了个寒颤,把脑袋低了下来,不敢再去细想,甚至都不敢抬头偷偷瞄上那位站在陛下身后的年轻人一眼。 “太子……” 皇帝面色平静,并未有丝毫动容,听得王临连以命相谏的话都说了出来,只是轻眨了一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来: “讲。” 王临抬起头,不顾皇帝面色冷淡,依旧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春闱以来,市井坊间对科举公正性的议论不断,整整五日,风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连五岁孩童都知晓此事。 臣身为监察御史,有督察吏治之则,便主动探查了此事。赫然发现这此次事件皆源于礼部左侍郎兼春闱主考官吴夫之与会元陆瑜,其二人关系密切,会元陆瑜之父乃是金陵知府陆正狄,多年前与吴侍郎为同窗好友,两人亦是同榜进士,陆吴两家为世交。 此番关系,实乃耐人寻味。 为求真相,臣亲往礼部贡院,翻阅了陆会元春闱所作考卷,发现其经义策论诗赋确为上佳之作,但臣又观其策论,极具个人风格,极易辨认,若是吴侍郎熟悉陆会元行文风格或提前知晓陆会元所做内容,想来在阅卷时认出这份考卷,是极为容易的。 且,臣闻陆会元久居江南,却并未有诗名流传,乡试时所作诗词亦为中规中矩之作,但春闱时所作《雁门行》一诗实在过于惊艳,实乃千古名诗,与他平日所展露的诗才大不相同。 臣以为,此诗并非陆会元所作,乃是有人提前泄露题目,陆会元再请名家所写,只为得这会元之位,登临御前殿试。 臣,还请陛下明鉴,彻查此事,万万不可因此一事,而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呐。” 言罢,王临跪伏于地,深深叩首。 台下群臣与众考生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听到了什么? 有一个七品的御史在殿试上,在御前,控告陛下钦点的春闱主考官舞弊春闱,控告已经昭告天下的会元名不符实,早就得到了题目。 那御史还在暗戳戳地控告,控告…… 当朝二皇子殿下? 说陆瑜请名家所写诗词,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他能请谁? 哪位名家能随意写出可以被称为“千古名诗”的诗词送人? 在场的谁不知道,这位陆会元早已住进了二殿下府上,两人关系之亲密,花朝节那日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二殿下的才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没人会怀疑他是否拥有作出千古名诗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王临御史,早就是朝堂公认的太子党了,平日里就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闻名,他此时如此头铁的把事情挑明,还意外地符合他的人设。 此时,在场的众人没一个在乎此事的真相,对他们来说,这丝毫都不重要。 他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 “开始了。” 不远处,皇宫廊下,木章眼看着那位御史俯身拜下,看着呆若木鸡的大宁群臣,嘴角不由透出一丝笑意。 毕竟,谁能想到这位年轻刚正、倍得太子青眼相加的监察御史,是国师早年便在大宁埋下的钉子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那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在王临开口的那一刻,便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 他不管此事的结果如何,他想要的,只有身上带着东宫标签的王临在如此场合下挑明此事。 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会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东宫一手操控,目的就是不想让这位羽翼渐丰的胞弟获得朝堂上的力量,想要将那位有希望夺得状元之位的读书人打落尘埃。 党争,开始了。 木章不是没有想过,失踪的白沙是被李泽岳给绑走了,这位殿下从白沙嘴里可以得出之前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北蛮放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呢,身为敌国使节,都到了京城了,不搞些乱子才是不正常的事情,李泽岳又如何能料到这位御史是他北蛮的人呢? 他只会认为,北蛮把这事情搞大就是为了动摇朝廷的威严,瓦解科举制度在百姓心中公正的地位。然后太子得了这个机会,趁机派手下在殿试当监试官的御史王临在御前控告陆瑜,想要剥夺他参与殿试获得出身的机会。 至此,他的计划已然闭环。 这王临已经活不过今晚了,死无对证。 不论陆瑜是否还能继续参加殿试,李泽岳的心里都会对太子埋下怀疑的种子。 至于太子解释? 他怎么解释? 且不说身为长兄,身为储君的尊严不允许他向胞弟主动低头,就说他解释了,李泽岳会相信吗? 木章含笑摇了摇头, 天家,南朝北朝都一样。 亲兄弟又如何, 千年来,谁的龙椅不是沾满了血腥? 第156章 自证清白的陆瑜 第156章 自证清白的陆瑜 太元殿前, 李泽岳站在皇帝的龙椅之后,看着玉阶下的群臣,看着惶恐低着脑袋的考生们,看着那跪伏在地的王临,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往他的身旁看上一眼。 “为什么?”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经过昨晚一夜的审讯,他从白沙口中得知了北蛮这些天做的事情,得知了这家伙所做的一切都是由那位名为木章的国师小弟子所安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出手的是这位御史,是这位与东宫关系极为密切的御史? “大哥……” 东宫与北蛮合谋,只为促成此事? 北蛮负责散布消息,大哥负责此时御前这一招? 李泽岳摇了摇头。 不可能,大哥如果想做,何须让北蛮到处散播消息,处处都是破绽。东宫如果想做,此时外界的风波会更大,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大哥怎么可能和北蛮合谋,还是为了陷害陆瑜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那这是为什么? 北蛮只是想拿陆瑜这件事做文章,让大宁科举所谓的公正沦为笑柄。 那大哥呢,他借着外界的风波,让王临如此头铁地在御前告状,想要把陆瑜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决绝的态度? 你,李泽岳,别想染指朝堂一步? 李泽岳忽然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很荒谬。 “怎么……可能?” 此时,整个广场寂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龙椅上那位的决断。 皇帝安坐在龙椅上,轻轻阖上了双眼,谁都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一丝信息。 “王临,起来吧。” 良久,皇帝终于轻轻开口道。 王临抬起头,跪在地上望着龙椅上那位明黄的身影,张了张嘴:“陛下……” “陆瑜此事,吴侍郎早就进宫与朕解释过了,朕知晓此事。” 皇帝的声音在殿前飘荡着,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臣们纷纷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要保下陆瑜? 他们把目光又都投向了这位静静站在最前方考案处的青衣书生。 太子派王临出来,想要剥夺陆瑜的考试资格,表达自己不想让二爷党的手伸入朝堂的态度。 而皇帝,却拒绝了太子。 这是……拉偏架? 还是说,他就是有想让二殿下进入朝堂的想法,想要将其扶持起来? 朝臣们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大宁朝野,自今日起,要变天了。 皇帝没去管一个个心思开始活络起来的朝臣们,只是将目光放在了站在考生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青衣书生身上。 “吴夫之是不敢给陆瑜泄题的,朕读过陆瑜的策论,那除弊八策,确实在本次春闱中应得魁首。 但王御史说的也有道理,事情总归是要说明白,否则天下士子日后要如何看待朕的这科举? 陆瑜,朕现在问你,王御史所说的,可否属实? 你好生思量,若是说谎,朕便判你欺君之罪!” 陆瑜抬起头,与皇帝那仿佛不带任何表情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随后俯身一礼: “回陛下,学生不敢欺君,王御史所说之事,皆为无稽之谈。” “那朕再问你,吴夫之可有与你泄题?” “回陛下,并未。” “那除弊八策,可是你亲手所作?” “回陛下,是学生日夜分析所得。”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嘴角稍纵即逝地轻轻一翘,再次问道: “朕再问你最后一句,王御史说你诗才不过了了,之前皆为中规中矩之作,可春闱时你却写出一首上佳之作,可称千古名诗。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陆瑜的心狠狠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瞟了皇帝一眼,又瞟了李泽岳一眼,大脑飞速运转着。 怎么办,怎么说? 直接承认? 这可是欺君啊。 但情况都已经这样了,自己总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舞弊吧。 陛下怎么回事,不是好好地你问我答,借着不敢欺君的名义替我洗冤吗,怎得又问了我这么一个这么刁钻的问题? 您得猜到我怎么也写不出来这诗啊,您得知道这是李老二写的啊。 “不对。” 陆瑜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回想着皇帝刚刚问的话。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亲手所写?” 陆瑜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想通了。 亲手……所写! “回陛下,春闱上那篇《雁门行》,确是学生亲手所写。 学生,自有办法证明。” 皇帝眉毛一挑,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问道: “哦?你想怎么证明?” “回陛下,王御史说学生诗才不佳,说学生提前得知题目得以提前准备。 如此,可由王御史现场出题,学生现场作诗,这样便可证明学生并未提前得到题目,王御史言说吴侍郎提前给学生泄题的说法便不成立了。” 陆瑜的眼珠子一下亮了起来,在猜透皇帝的话语后,他的思路一下被打通了。 “不愧是陛下。” “陆瑜,你可知这是殿试,并非衙门大堂,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自证清白。” 皇帝淡淡道。 陆瑜再施一礼:“陛下,学生知晓。 此番并非为学生自证,也是为我大宁科举自证,学生不愿陛下所推行的惠及万代的科举公正之名声因学生一人而染上污点。 请给学生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内,王御史可随意出题,无论让学生几首,学生都应下了。 定不让陛下失望!” 飘了,飘了。 李泽岳瞪大眼睛,直勾勾瞪着陆瑜这小子。 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治你的罪,还真把自己摆上大义凛然的位置了? 还tm为大宁科举自证, 怎么,你忘了你确实是舞弊的小人了吗? 陆瑜目不斜视,等待着皇帝开口。 “如此,朕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王临,这小子既然让你出题,你便出吧。 朕亲自当公证人,若这小子写的诗词不过关,朕便判他舞弊春闱,欺君之罪,如何?” 皇帝手指轻轻敲了下龙椅的把手,依靠在了上面。 “臣,领旨。” 王临依旧是面色平静,刚正不阿,又对陆瑜拱了拱手,道: “陆会元,你我皆是为大宁科举万世清名着想,只希望你确有诗才,是我当真错怪了真君子。到时,我亲自与你赔罪。 今日我不为难与你,一炷香,两首诗,不求质量比得上那首《雁门行》,但起码要是上佳之作才可,有陛下亲证,你我都能放心。” 大太监李莲恩不知何时搬来了一座香炉,一根平日计时用的香已然插在了上面。 殿前广场上,无论朝臣和举子都紧紧注视着这座香炉。 谁也没能想到,今日好好的一个殿试能闹到如此地步。 “陆会元,请听题。 第一首诗,我大宁边境苦寒,极为不易,还请陆会元作出一篇边塞诗,字数不限,格律不限。 第二首诗,请以你自己的视角,以我大宁民生为题,写出一篇诗作,要求与上述相同。 一炷香之内,两首诗,若陆会元当真有能作出《雁门行》的诗才,想来并非难事。” 监察御史王临又朝皇帝施了一礼,口中道:“陛下,臣出完题了。” “嗯。” 皇帝看了李莲恩一眼。 李莲恩会意,手指在香上一搓,那根香便开始燃烧起来。 计时,开始了。 李泽岳和陆瑜听完题目,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我给他背的诗词多。” “还好他给我背的诗词多。” 陆瑜慢慢坐回了自己的考案前,皱着眉头提起了笔。 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边塞诗还好,只是第二首诗…… 民生吗? 这家伙真够阴的。” 民生,其实很好写,那么多穷苦老百姓,怎么写不行? 文人嘛,最会讽刺了。 只是,这tm是御前。 你想怎么写? 想吃红豆了? 但若是歌颂民生,歌颂盛世…… 那么多朝臣考生看着呢,自己就算抄出一篇歌颂盛世的诗作,估计在别人心里也会被看作是谗臣吧。 “那该抄哪一篇呢?” 陆瑜还真有些头疼了,迟迟难以下笔。 既要突出民生不易,又不能太讽刺…… 陆瑜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李泽岳当时给他背诗时,那一首极为简洁明了的诗。 据他说,这诗小孩都能背过去。 …… 一炷香,很快就燃尽了。 陆瑜面容肃穆地把自己的宣纸交给了读卷官郑起。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郑起没有多看,只是匆匆捧着这张宣纸走到御案前,交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宣纸,细细阅读起来,面色平静。 朝臣和考生们都抬眼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发现陛下嘴角轻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不过三分钟时间,皇帝把目光从考卷上移开,微微颔首,把卷子交给了郑起,让其诵读。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只为斩乌然。” 乌然是北蛮在国境南方的军事重镇,其地位与大宁定北关相当。 木章:“?” “第二首,江上渔者。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郑起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殿前广场上,再无一人作声。 这两首诗毫无疑问都是好诗,甚至超出了王临所说的上佳之作的范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了王临。 “一炷香内,陆会元又得两首千古名诗。 想来,这诗才已然满溢而出了,佩服佩服,想来就算我刚刚给陆会元出上十首诗,以陆会元之才……也可轻松作出吧。 如此文才,在陆会元之前,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我,无话可说。” 王临对陆瑜拱了拱手,留下这这么一番话,随后退回到自己的考官队伍中,再无言语。 只是,这一番话…… 却又让群臣和考生们的眼神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是谁能把千古佳作大把大把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在陆瑜之前,有着如此文才的,是谁? 整个大宁不tm就那一个人吗? 王临这家伙就快把话说明白了,你就是抄的二殿下给你写的诗,就算老子给你出上十首诗题,你tm也能写出来。 不知道二殿下给你写了多少诗让你抄呢,tmd,我说为什么你胆子那么大让我给你随意出题,弄了半天你把答案库都背过去了。 在场所有人,目光又在陆瑜和李泽岳身上转来转去,但没有一个人怀疑李泽岳是否有这本事。 还是那句话,能把词写的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篇篇都是千古名篇,你怀疑他不会写诗? 有王临这一句话,在场的人也都差不多听明白了,吴夫之可能确实没给陆瑜泄题,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不过诗赋上……他也不需要泄题,他脑子里有二殿下给的答案库。 这是舞弊吧,这也算舞弊吧! 所有人心里都在怒吼着,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真勇啊……” 春秋书院高类默默瞥了那监察御史王临一眼,这小子头是真铁,到认输的时候还敢咬上陆瑜和二殿下一嘴。 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是要保陆瑜。 无论这御史再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 “既然如此,陆瑜,你坐回去吧,两首诗写的不错,既心系百姓又有报国之心,不错。 郑起,看看时辰到了没有,殿试该开始了吧。” 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 郑起瞬间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知道陆瑜这件事是可以翻篇了,既然他的“清白”已经自证了,那科举的公正名声也保住了,想来今日在场的大臣和考生们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 郑起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连忙道:“陛下,时辰刚好到了。”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子,矗立于太元殿前,缓缓扫视了众臣与众考生一眼,轻抬起了嘴角,不知在嘲笑什么。 “众生入座,殿试开始。” 第157章 皇帝、太子、蜀王 第157章 皇帝、太子、蜀王 日头渐渐偏西。 殿试的时间很长,考生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完成皇帝所出的策问。 “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夜孜孜,惟社稷之安、民生之乐是念。税赋者,国之血脉,政之基石,其关乎国计民生,至重至要。今四海初宁,然税赋之制,犹存诸多积弊,亟待革新。朕心忧之,特于殿试设题,望尔等饱学之士,能为朕分忧,以匡国是。 田赋为国家赋税之大宗,其征收之公正与否,直接关乎百姓生计与社会稳定。今土地兼并之风渐盛,富者田连阡陌,却多隐匿田亩、逃避赋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反承担过重税负,致使贫富差距悬殊,民怨渐生。朕欲问,如何精确丈量土地,完善户籍田亩档案,建立有效监管机制,以确保田赋征收公平合理,使耕者有其税,富者不逃税? 商税乃国家财政之重要来源,然今之商税征收,乱象丛生。关卡重重,商贾往来,屡遭盘剥;税吏贪污腐败,肆意加征,商贾不堪重负,商业发展受阻。朕欲使商业繁荣,税源广进,当如何改革商税征收体制,简化征税流程,严惩不法税吏,营造宽松营商环境,以促进商贸流通,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陆瑜又重新看了一遍考卷上皇帝的策问,又把卷子翻过来看了遍自己写的文章,格律整齐,一手楷书工工整整。 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陆瑜拿起考卷,轻轻吹了口气,让墨迹变干。 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其他的考生还在冥思苦想,皱着眉头思考良久才落笔写上几个字。 “没想到,走关系真走皇帝头上了。” 陆瑜抬起头,看向那道玉阶上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的明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他当真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在春闱试卷上写嗨了来了句“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皇帝还真的把赋税当作殿试的策问了。 这算什么? 陆瑜心里这个诚惶诚恐啊,皇帝今天对他那么好,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他心里实在是有些没底,像皇帝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他给你的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今日陛下如此施恩与他,他是当真手足无措。 李泽岳静静坐在皇帝身后,看着自顾自看着考卷发呆的陆瑜,又看了眼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色,知道殿试就要结束了。 太子面前也摆放着一张几案,东宫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此时垂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铛——” 日头彻底落入西山,残红余晖轻撒在每一位考生身上。 钟楼的又传来响声,宣告着本次殿试的结束。 “时辰到——” 读卷官郑起高声喊道。 所有的考生都放下了笔,轻揉着自己的手腕。 以赋税作论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怎么都有的写,只是想要言之有物就很困难了。 他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世家弟子,他们本就是当前土地兼并严重问题的利益既得者,让他们改革赋税? 自己给自己家挖坑? 但为了日后的前途,他们此时必须站在自己利益的对立面,站在朝廷的角度想问题。 采律官挨个地收上了考生们的试卷。 “今日殿试毕,后日传胪大典,太元殿唱名——” “吾皇万岁——” 众考生们终于起身,再朝皇帝跪地一礼,随后在礼部官员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陆瑜临走时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今日殿试上发生的事实在是过于跌宕起伏,信息量太大,他回去还是要和李泽岳好好商议一下。 采律司将考卷直接带去了御书房,陛下要和读卷官郑起在夜间批阅。 太监和宫女们在广场上忙碌着,将考生们的考案搬走。 北蛮使节向皇帝道别后也离开了。 皇帝依旧坐在原处,皱着眉头读着一封奏折,拿起御笔却迟迟没有勾下。 他不走,李泽岳自然不敢走,太子自然也坐在原处。 傍晚的春风还是有几分凉意,李泽岳发丝微动,然后用手抚了抚自己被风吹皱的衣角。 黄昏中,残阳染红了宫中的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广阔的太元殿前,微风里,天家父子三人陷入了一种沉寂的气氛。 良久,皇帝才轻轻放下了奏折。 明黄的龙袍轻轻抖动。 “陛下,去用膳吗?” 李莲恩来到皇帝身边,轻声问道。 皇帝微微颔首,不知为何,他轻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子。 太子和李泽岳也站了起来。 李泽岳目不斜视,没再多看太子一眼,只是将木然地看着广场上忙碌的人们。 “不是我指使的。” 又是一阵春风,拂过了这天家父子三人,这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李泽渊赤红朝服胸前的金织团龙好似活过来一般,风中,轻轻舞动。 皇帝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了。 李泽岳的目光也凝滞住了。 李莲恩大气也不敢出,躬着身子后退到了阴影中。 李泽岳轻出了口气,残阳照在了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了他复杂的神色。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眼前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庞。 “大哥……” 太子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与李泽岳对视一眼后,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俯身开始收拾自己几案上的书卷。 只是,眉宇间,仍有几分愁绪。 李泽岳脑袋混沌一片。 皇帝依旧背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残阳,勾起了嘴角。 “昨日赵极来报,前日子时,北蛮使节国师小弟子木章进入了御史王临的小院。” 皇帝的声音在风中轻轻回荡着。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前因后果一分析,他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皇帝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北蛮的计划,怪不得他今日如此维护陆瑜。 “这北蛮国师的小弟子,小聪明还是有些的,不过做事还有些不谨慎,小瞧了朕的采律司。 呵呵,手段也过于下作了些。 老大,老二,明日武举之后,让他们消失吧。” 这座巍峨皇城的黄昏残阳下,在这座天下最宏伟的大殿前,皇帝的话语轻飘飘,落在了李泽渊李泽岳的心里。 整整一天,皇帝一直在等太子的这句话。 他,很满意。 第158章 嚣张的木章 第158章 嚣张的木章 “事情就是这样,那御史王临虽然表面上是东宫的人,但实际上好像是北蛮的钉子,前日那木章偷偷去找王临的时候被采律官给发现了。 这家伙让王临今日在大殿前弹劾你,就是为了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我就说嘛,大哥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父皇也真是,明明早就知道,他就是不说,非要等到大哥给我解释后才开口。 对了,他还说让我俩把那群北蛮子给弄死,这事还得好好算计算计,看看能不能弄的合情合理些。 哎,陆瑜啊,你说父皇直接让我们把这北蛮子杀了,他不怕边境那五千北蛮军暴乱吗?” 蜀王府,李泽岳笑呵呵地拿着酒杯,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陆瑜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家伙, 忧心忡忡了一整天,伤心于自家大哥针对他,这会误会解除,又乐呵起来了。 “别想这事了,陛下既然吩咐你们去办,那就只管把事情办好,其他的事情他自然会有安排。 你现在还是想想明天武举殿试的安保吧。” 陆瑜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开口道。 武举不像春闱,需要考官长时间的阅卷,他们的步射、骑射、举重等科目只需要有十二卫中将领看着,达到标准之后便可进入武殿试。 在这些日子里,武会试早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了,今天刚刚定下了明日在城外演武场参加殿试的人员名单。 演武场原是大军出征前皇帝或将领校阅士兵的场地,当今陛下重开武举后,演武场内又修建了一座专门负责武举殿试的大擂台。 俗话说,武无第二,武状元的选出,自是要靠一拳一拳地打出来。 明日,上百名二十二岁以下的武举人们会在那座擂台上捉对厮杀,以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最后剩下最强的两人进行武魁的争夺。 擂台四周环绕着高高的看台,武举人们的门派长辈或家族师长都会在那里亲眼目睹年轻武魁的诞生。 大宁以武立国,在很多人眼中,明日的武举比科举都要重要许多,因此京城内会有很多勋贵前往观战。 而江湖人们自然也会为那张陛下钦赐的武魁牌匾而竭尽全力。 当然,有些大家族大门派并未派出自己真正的天才过来,毕竟像那样的压箱底的宝贝可是要留着当继承人的,可是不舍得扔给朝廷。 他们又不缺资源,不缺功法,非得参加这武举干什么,为了日后进入采律司十三衙门或军中? 当然了,这只是少数,是大宁真正顶尖的那一批天才。 当今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很是微妙,朝廷管制江湖极严,江湖人自在惯了,也不是很乐意服从朝廷,也有很大一批人,他们的长辈师长死在了数十年前朝廷对江湖的清扫中,与朝廷本身就有血海深仇。 话又说回来,朝廷这次武举拿出的噱头还是很吸引人的。 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而又有什么能比年轻一代最强的武魁名号更有含金量呢? 估计只有月旦阁所评的天下前十的名号了。 因此,各家族门派终究还是会派出有资质的年轻一代来参与武举的,万一争上了这名头,一整个门派或家族都跟着沾光。 这也是朝廷分化江湖势力,选材于天下的手段之一。 所以,明日的场面必定是宏大的,热闹的。 李泽岳的责任也就因此更重了些。 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三个部门联手,负责整座会场的安保工作。 “明日,该是怎样的一番龙争虎斗呢?” …… “哈哈哈,师叔,你看没看见当时那蜀王的脸色,哗一下就垮下来了,心里估计还在怀疑人生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笑死我了。” 八方馆,吾杨咧着嘴大笑着拍着桌子。 木章微笑着轻轻颔首:“如此看来,咱们的计划是成功了,只要太子和二皇子心生嫌隙,大宁朝廷一下就会乱起来,到时候我们做文章的地方更多了。” 此次使团的正使白桦也点了点头:“从内部瓦解敌人,还是攻心的一招,手段确实高明,想来国师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极为赞许。” 木章受用的抬了抬下巴。 “吾杨,明日武举殿试咱们去观战,看看宁国的年轻天才们都是什么样子。 据我估计,真正顶尖的年轻天才武者会有,但绝对不会太多,毕竟一旦参加了武举,你可就是朝廷的人了,失去自由身可是江湖人最不乐意的事情。 明日选出武状元后,吾杨,你进场试试,好好给我扬出大魏的威风。 让宁人知道,他们的年轻武魁,也不过是我大魏可以随意拿捏的玩具罢了。” 木章轻抬嘴角,今天的胜利已然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吾杨舔了舔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怀疑吾杨的能力,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是吾杨明日真的把那大宁年轻武魁打趴下了,是不是过于嚣张了,打的可是大宁皇帝的脸。 若是他恼羞成怒怎么办,此时是在敌国,他若是想拿捏我们,我们可是毫无反抗之力。” 白桦有些犹豫地说道。 木章轻哼一声:“无妨,乌然城吾家铁骑已然兵临定北关城下,前日我刚刚接到来信,吾磬带着这五千兵马在定北关转悠了一圈露完脸后,已经在边关潜伏了起来,谁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如此给宁国施压。 宁国若是敢动我们,就已经可以视作开战的信号。 这五千铁骑得到消息后立刻就会深入宁国境内,绕开军事重镇,绕开定北关防线,以迅雷之势攻陷他几座小城,给他屠了,在定北军反应过来前,撤回大魏。 这此时隐藏踪迹消失不见的五千铁骑便是我们的底气,他们随时可能出现在大宁边境的任何一个地方。 想来大宁皇帝也能想到这点,现在两国都在保持着克制,如果他们先动手,局势瞬间就会爆炸,就看他愿不愿意拿几座城的百姓作为赌注,来换我们的命了。” 第159章 今日武举 第159章 今日武举 翌日清晨。 赵离自太傅府悠悠醒来。 “少爷,小姐喊你赶紧起床吃饭啦。” 小院门口,传来丫鬟小昙俏皮的呼唤声。 赵离揉了揉眼睛,在京城的日子太过舒服,床也太软了些。 他依旧有些困倦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透过窗户,他可以看见姐姐院里那棵肆意伸展枝桠的老桃树。 春日三月,桃花已然盛大绽开,粉嫩的花瓣如同一团团美丽的火焰,如此盎然。 在苍茫定北,是见不到如此桃花的。 “武举过后,就该回去了吧。” 赵离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洗漱过后,赵离来到了太傅的院子。 今天的早饭是包子和鸡蛋汤,简单健康。 “爷爷。” “姐。” 赵离走进屋子,太傅和赵清遥都没等他,已经一人拿着个包子开始吃饭了。 他挨个打了个招呼。 赵清遥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傅抬了抬眼,见自己孙子走了进来,点了点头道:“吃饭吧。” 赵离入座,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了起来。 窗外微风徐徐,让人感觉很是清爽,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祖孙三人围坐在一桌,气氛很是静谧。 “那小子做了总督,变得那么忙了吗,这些天也不来家里吃饭了。” 吃着吃着,太傅觉得饭桌上实在是有些太安静了,缺了一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子,便开口问道。 不是说如此静谧的氛围不好,只是年纪大了,总还是喜欢看着晚辈们热闹一些。 然而,此言一出,赵清遥和赵离吃饭的动作都突然一顿。 赵离眨着眼睛,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 赵清遥则是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这些天在外办案的捕头陆陆续续赶回来,他需要挨个给他们谈话,再加上这些天武举,城内江湖人一多,闹事的也多,许多案子他都要亲自盯着,自然是忙了些。 你不用管他,他得了空,自然会过来看你。” 太傅打量了两眼孙子孙女的神色,知道事情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他悠悠叹了口气,年轻人的事情,他终究没多说什么。 吃过早饭,太傅又去了书房,一会李家小四要过来上课,他要把今天给他的课业准备好。 赵离和赵清遥则骑马出了府门,他们要去观看今日的武殿试。 城外演武场,高墙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放了好多辆马车。 大门前,一个穿着十三衙门玄黑袍的铁塔般的壮汉静静站在那里,两把宣花斧在手,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这个两米余高的壮汉脸上,戴着一张恶鬼面具。 在门外等候入场的江湖人见着这张面具,瞬间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一个个低眉顺眼,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 其旁边还有十数位十三衙门镇抚司官差,在仔细挨个审查着入场者的身份。 “赵世子,赵小姐。” 大门前,布回刚刚将一位军功伯的令牌交还回去,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了刚刚来到门口的赵家姐弟,连忙主动上前见礼。 花朝节时,他作为绣春卫的一员,跟在李泽岳身边见过这两人。 “总督大人吩咐过,赵世子赵小姐到了会场直接进去即可,位置安排在了御座旁,与陛下和几位殿下坐在一起。” 布回恭恭敬敬道。 赵离含笑点头回应。 “姓赵,这便是定北侯府的那两位吧……” “估计是了,看这身姿气度,当真不凡。” 一旁的江湖人瞪着眼睛,目送两人入会场内。 林石眨了两下眼睛,回想着这几日听下边的人聊的八卦…… 这红衣小姐就是总督大人的相好? “哎,柳乱,你过来替我会班,我进去有点事。” …… 会场内,周围高高的看台环绕。 整座会场可容纳数千人,甫一走进,两人只觉得人声鼎沸。 最南面的看台上,已经有华盖布上,内廷已来人在此布置着了。 一会皇帝就会坐在这里,观看大宁年轻武人们的对决。 赵清遥和赵离两人左右看了几眼,寻找走过去的道路。 “赵世子,赵小姐。” 突然,一道粗犷憨厚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一张微躬着的、健硕的身躯。 “俺叫林石,是十三衙门的捕头。” 林石对两人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想起了什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与赵离对视了一眼。 “血屠夫的大名,赵离在定北关也有所耳闻,幸会,幸会。” 赵离也笑呵呵地拱手回了一礼。 林石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抬手挠了挠脑袋,走上前主动引路道:“两位请,会场内确实有些绕,俺给你们带路。” 赵离有些愣神,随后看了赵清遥一眼,开口道:“那便麻烦林捕头了。” 林石又嘿嘿一笑,带着两人绕过拥挤的人群,向御座方向走去。 “清遥姐——” 御座旁,空空荡荡的位置已经有人在此等待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她远远地望见了赵清遥后,咧着笑脸蹦跳着就开始招手。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铁塔般壮汉身后的……赵离。 “明婉……” 看见那张俏丽的笑脸,赵离心脏又多跳了两下。 可那小姑娘看到赵离后,本来站起来打招呼的身子却又一下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小脸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正襟危坐,要多端庄有多端庄。 “赵离(清遥)见过康王爷,王爷安否?” 两人来到御座前,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康王和他的一对儿女已经在此坐着了。 两人主动上前见礼。 “好小子,闺女,本王很好,起来吧。” 康王爷是个极为富态的胖子,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很是和善。 以李洛和明婉这一双儿女的容貌来看,康王爷瘦下来应当长得也是不错的。 “小子,差不多该回北边了吧,进京那么长时间,就知道跟李洛这小子鬼混,怎得也不见你来看看本王啊?” 康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眼赵离,笑着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赵离连忙道谢,坐在位置上后满脸苦笑。 我? 去康王府看望你? 手握三十万铁骑的侯府世子入京后看望亲王? 我和我爹加起来有几个脑子够皇帝砍? “回王爷的话,小子许久未进京,玩起来太过得意忘形了,未到王府看望王爷,实在是小子不懂事。” “哼哼。” 明婉在一旁哼哼唧唧了两声,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清遥捂嘴轻笑,另一只手牵住了明婉的手。 突然,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林石,动了。 他弯下了自己两米三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开始擦拭明婉旁边的座位。 据他观察分析,自己未来的总督夫人一定会坐在明婉郡主身边。 “?” 御座旁,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康王也傻眼了,他伸手指了指这背着两把宣花斧的壮汉,不解地看向赵离:“这、这……” 赵离也满头都是问号。 赵清遥愣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这位人称血屠夫的神捕弯着腰,极为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自己的位置,连角落都没有放过。 远处,正站在高台上巡视会场的李泽岳同样满头黑线。 第160章 主考官 第160章 主考官 整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分钟,林石把那个位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皆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别说污垢了,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到。 “赵小姐。” 林石终于重新直起了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多、多谢。” 赵清遥愣愣道,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李泽岳身边的人都这样吗? 林石又憨厚地笑了两声,随后朝康王赵离几人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下了南面看台。 上次把那叫白沙的北蛮子送到王府上后,总督大人和陆公子只顾着审讯那家伙,自己看他们两个一直在忙,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提六娘的事。 后来自己再去找了张旭,问他后续该如何处理,他只说他也没办法,只说让自己多往总督大人面前凑,多去做些他能看的见的活儿,找机会再向他提这件事。 “今天俺帮总督夫人又是引路又是擦凳子的,总督大人就在那看着呢,这波好感绝对刷够了。” 林石乐呵地回到演武场门口继续看大门去了。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赵离几人。 “这人是十三衙门的神捕,二哥的手下,我估计……应该是二哥安排的吧……” 一阵相顾无言后,赵离支支吾吾地强行解释道。 “这小子。” 康王抬起右手抹了下脸,随即调整好了表情,接着问道:“你想着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就是这几日了,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赵离有些犹豫地说道,前些天李泽岳给他说北蛮这几个人他自有安排,说行动的时候通知自己。 他是知道那吾杨和李泽岳是有血海深仇的,他定北关与乌然城常年对垒,自然也有解不开的仇怨,既然要“安排”北蛮几人,自然少不了他的份。 “嗯……这几天就走啊。” 康王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今天晚上到我家去,你爹好些年没回来了,你替你爹陪老子喝点吧,一会我自会与陛下说明白。” 赵离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明婉。 明婉此时也在偷偷看着赵离,两人目光一接触,又如触电般瞬间分开。 “全凭王爷安排。” 赵离咧开了笑脸,那副模样,和明婉古灵精怪的笑容一模一样。 康王看着脸蛋红扑扑的俊闺女和赵山那蛮子的傻儿子,一下挑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tm情况?” …… 会场内的人越来越多。 整座演武会台很大,能容纳数千至上万人,是大宁武道的一个地标性建筑。 擂台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四个部分同时进行比试,毕竟有数百名武举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打一天内很难全部考完。 等到三十二进十六的时候,再把擂台重新划回一座。 此时,整座会场四周看台几乎被挤满,熙熙攘攘的江湖人们吆喝着,呼朋唤友,有相熟的就坐在一块,笑呵呵地指着下方已经进入擂台的二百武举人。 喧闹无比,人声鼎沸。 江湖人们的目光偶尔会落到南边的看台上,整整那一面看台,全都是大宁勋贵们。 最高处,已然立起了明黄的龙旗,华盖高高搭起,宣告着天下至尊的身份。 南面看台的最角落位置,有十数名面容与宁人有几分不同的家伙。 他们面容都有些阴翳。 “大宁的狗皇帝,说着请我们来观摩他们的武举,到了这里十三衙门的人竟然又说没给我们安排位置,让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吾杨强压着怒火道。 木章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此时不必动怒,一会自有他们好受的。” 他抬头看了眼依旧空荡的御座,嘴角轻轻一扯。 此时,广阔的露天演武场内, 有大宁五大家族的代言人,有江湖五大门派、四大山庄、三大名楼的高手,还有许许多多名声较小的家族与势力, 他们派出族内或门派中资质上佳的晚辈,只为争夺皇帝钦赐的武魁名号。 看台下,宽阔的擂台上, 二百余位年轻武人肃然而立。 他们知道,他们肩负着门派家族的希望,为了门派家族,也为了他们自己。 “大哥,咱们庄子怎么没派人来参加武举啊。” 南面看台,陆瑜和陆姑苏两人和勇毅伯坐在一块,目光看着下方的擂台。 陆瑜轻叹了口气,道:“咱们陆家最有天赋的不就是你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姨父姨母投来的目光,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脑袋,随后接着道:“我不是说咱们陆家,我是说,咱们庄子里。” 陆家,和位列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藏雨剑庄,曾经是一个概念。 现在,已经有些不是了。 陆瑜一愣,对上了陆姑苏面纱下投来的视线。 他没想到,自家妹子也早就察觉到了庄子里的暗潮涌动。 “庄子里天赋不错的同辈人只有那几个,也都没怎么有投身朝廷的想法,就算他们来了或许能跻身武殿试,但夺魁却是有些困难了。 因此,他们就算想来也是为了那年轻武魁的称号,既然自认得不到,又不想投身朝廷,干脆就不参加了。” 陆瑜解释道。 陆姑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是殿下。” 擂台上,肃然站立的二百余年轻武人前,有一名黑袍身影慢慢走来。 看那年轻身影,乌黑长发简单束起,并未有任何佩饰,极为干练。 玄黑色长袍一尘不染,手腕处佩有银光熠熠的山纹护臂,衣领与腰间皆有鎏金纹缠绕,一条四爪团龙自肩膀缠绕至胸前,张牙舞爪,英武不凡。 黑袍腰间束着条系带,紧紧勾勒出了他壮硕的身材,也束住了他那黑袍的下摆。 马蜂腰,螳螂腿,腰佩横刀,身型高挑。 再看其容貌,端的是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气度。 “这就是……殿下新研究出的绣春司制服?好像叫飞鱼服是吧。” 陆姑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擂台上的李泽岳,口中问自己大哥道。 “嗯……” 陆瑜默然无言,这家伙天赋点都点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肃静——” 突然,一声轻呵,传遍了整座演武厅。 四周看台上,数千人喧闹的声音忽然一滞,就如同按下消音键一般。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位擂台上傲然挺立的年轻人。 “九品?” 有五大门派的高手瞪大了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不可置信。 “看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九品?” “刚刚那一声,真气差点把老子耳朵震破了,不是九品是是什么?” 看台上,有许多模样苍老头发都有些花白的门派前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看着在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江湖前辈,那么多大家族高手,又能有几位九品? 他们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逐渐回过神来。 毕竟,他们就算不认识李泽岳,也认识他那衣袍上的……四爪团龙。 这是一名皇子, 结合他身上这套制服,他们瞬间就分析出了这人的身份。 蜀王,李泽岳。 李泽岳静静站在那里,无视了四周看台上投来的惊骇目光, 也对面前这些朝自己行礼的二百余位年轻武人熟视无睹。 面色冷峻。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今日子时,吊坠里醒来了个新的凶兽。 傲慢,梼杌。 “吾名李泽岳,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今日,为尔等武殿试的主考官。” ————————— 没想到吧,李老二还是当上主考官了。 第161章 委屈的清遥 第161章 委屈的清遥 “今,圣上大开武举,意在遴选国之干城,卫我邦国疆土、黎庶安宁。 凡年至十六而未过二十二,未蒙师门责罚、德行无亏者,皆可应考。此诚天赐之机,无论寒门贵子、江湖草莽,唯凭真才实学、武艺谋略,一展抱负。 比武之规,不可不肃。严禁用暗器、毒药,禁施邪功。若有违者,立逐考场,终身不得再入,望诸生慎之。 除暗器外,刀、剑、棍、枪等十八般兵器皆可,将对手逐出擂台、迫其认输或令其无力再战者为胜。胜者晋级,百强者,赐武进士出身,直至决出状元。此状元之位,非独个人殊荣,实乃身负家国之托。 圣上圣明,盼诸君于殿试之上,尽展雄才,为朝廷驱驰,为苍生谋福。” 李泽岳一手扶腰间横刀,轻挪脚步,站在广阔的演武场中央,朗声道。 “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 在擂台上二百余武者口呼万岁之时,一道明黄的身影缓缓从演武场入口处走进。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走在皇帝一行人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江湖人。 皇帝龙行虎步,雁妃走在他身旁,向南面看台的华盖而去。 跟在其二人身后的,则是太子、锦书、老三李泽鹿三人。 见着如此威风凛凛的老二,雁妃眼底闪过一丝骄傲之色,连下巴都微微向上抬了些许。 皇帝察觉到了身旁爱妃的细微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整座演武场成千上万人都看到了那抹明黄的身影,不管情不情愿,都从位置上起身,跪伏在地上。 不跪没办法,整座会场到处遍布着十三衙门探子和采律官,人家正摸着刀冷冰冰看着你呢。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一时之间,五大家族,半座江湖,尽皆俯首。 李泽岳依旧扶着刀在擂台上摆pose。 微风吹过鬓角,拂过衣衫。 直到他发现,整座会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在站着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大脑瞬间一片清明,赶紧跪倒在地上。 他娘的,傲慢到自家皇帝老爹头上了。 皇帝慢慢走上了属于他的御座,雁妃风华绝代,静静站在他旁边。 “免礼。” 皇帝的声音很轻,但却准确地传到了演武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谢陛下。”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会场内的人们这才起身。 皇帝微微垂首,看向站在擂台上的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读懂了自家老爹的意思,拍了拍手掌,把端着木签的林石叫了上来。 “赛制既定,单场淘汰,抽签定对,四场同时进行。” “铛——” 演武场外,钟声响起。 “我宣布,武殿试,开始!” 话音刚落,会场内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 比武开始后,李泽岳屁颠屁颠地走上了南面看台。 自己的座位就在御座旁。 “二哥。” “岳哥!” “二殿下!” 看台上,许许多多相识的纨绔子弟们都远远地朝他打着招呼。 按理说,平时的李泽岳就微笑着点头回应了, 可今天的他,格外高冷。 依旧是那副死人脸,一路上与他见礼的人很多,他都不带看人家一眼的,完全保持着武举主考官的威严。 他一路板着脸,来到了御座前。 “嗯?”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自己二儿子一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样,不由得挑起眉毛,发出了一声质疑的鼻音。 李泽岳也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 随后眨了眨眼睛。 “父皇。” 李泽岳老老实实俯身行礼道。 “嗯。” 见李泽岳在他面前收敛了那副吊炸天的模样,皇帝才轻点了点头。 “二哥,衣服真帅啊,借我穿两天呗。” 御座旁,李洛殷勤地给李泽岳擦了两下凳子,一副忠实舔狗的模样。 到了李洛面前,在梼杌的作用下,李泽岳又开始拿鼻孔看人了。 他眼神在李洛身上上下扫了两遍,随后撇了撇嘴,移开目光,看向下方擂台,口中还不屑地发出了一声: “呵。” 李洛:“?” “李洛,别搭理他,估计他又犯病了。” 明婉身旁的位置,赵清遥冷哼着说道。 康王家和赵家兄妹就是紧挨着御座坐的,几人的位置很是靠近。 一听这话,李泽岳瞬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红衣女子。 和刚刚一样,他轻蔑的目光也在赵清遥玲珑有致的身上扫视了两眼,没有情欲,只有自上而下的审视, 只见他再次撇了撇嘴,口中道: “呵,女人。” “?” 赵清遥愣了一秒,随后眉毛瞬间高高挑了起来,好看的凤眼一下瞪的老圆,手又想摸上自己的月华。 什么意思,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该摸的摸了,该捏的捏了,现在又没兴趣了? 赵清遥的高耸的胸膛开始起伏起来。 她,高傲的定北侯长女,太傅的孙女,云心真人的大弟子, 在那轻蔑不屑一顾的眼神下,竟然感到了委屈。 若不是那日你如此痛苦,觉得那么冷,我怎会让你如此轻薄于我? 这会又觉得我身材不好了? 怎么,这些天有那江南水乡姑娘陪着,连找都不来找我了,她身材好,你直接去娶她不就好了吗? “混蛋……” 如此想着,赵清遥越来越委屈,瞪着李泽岳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起来。 众人都惊呆了,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从小到大,他们什么时候见赵清遥哭过? “李泽岳!” 这时,一声轻呵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只熟悉的手拧上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一转。 “疼疼疼疼,母妃,你轻点。” 李泽岳眼神彻底清澈了,用手抚上了用力拧着自己耳朵的手,也不敢用力,只是呲牙咧嘴地叫着。 雁妃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起身,怒气冲冲,皱着秀眉,拧上了李泽岳的耳朵。 身旁都是李泽岳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月满宫一家的相处模式,因此并未大惊小怪。 李泽岳倒吸着凉气抬起头,发现雁妃锦书、明婉都皱着眉头看着他,显然都有些生气。 他再看向兄弟们,老三、赵离、李洛的目光中,却只有佩服。 甚至连太子都多看了他两眼。 能把赵清遥弄哭,你是那个。 他再看向眼眶微红的清遥,清醒过来的他,心底惊讶之余,一下也变得愧疚起来。 “不哭不哭,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 李泽岳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了一阵,也没摸出手帕来,他一个大男人哪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啊。 还是锦书拿出自己的手帕递到李泽岳手里,他这才微微探身,小意拿着手帕沾着赵清遥的眼角。 赵清遥倔强地扭过头,不让他擦。 李泽岳只得无奈地挪了位置,坐到赵清遥身边,低声开始哄起来。 御座上,皇帝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又收回了目光。 第162章 武举三人 第162章 武举三人 “胜者,秦山派罗南。” 擂台上,一名相貌中正的年轻男子慢慢将手中长刀从对面那人颈前挪走,收刀入鞘。 且看那刀,窄身、弯刃、厚背,造型朴实无华,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把极为适合劈砍和穿刺的战刀。 “赵离,这是定北刀吧。” 南面看台上,李泽岳眨着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开口询问道。 赵离的眼神也在那把刀上紧盯着,仔细观察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是定北刀,不过是仿制的,并非定州制造局所制。 秦山派与定州相近,想来此人应是家中有长辈在定北军中,看其招法,既有秦山派的轻灵,又有我军中刀法的刚猛,结合的极为流畅。 以我估计,此人应是仰慕我定北风采,在门派里学得一身武艺后,又来京中参与武举想着搏一份出身,到定北军中效力。 岳哥且看吧,此人武功扎实,一招一式皆以稳破巧,在此次武举中,名次绝不会低。” 赵离眼神中满是欣赏,他已经打算好了,回家之后就找老爹把这人要回来,做他的亲卫首领。 李泽岳又看了这叫罗南的年轻人两眼,傲慢地点了点头。 他相中的倒是另有其人,但是为了避免打脸的可能,他此时还是没说出来。 日头慢慢移到天空正中,经过一上午的激烈角逐,百名武进士已经筛选出来了。 然而,会场中的气氛非但没衰退,反而更加高涨起来。 原因很简单,这百名武进士无论是境界、力量、战斗经验都比被刷下去的那一百人都要强上一截,他们之间的捉对厮杀会更加精彩。 他们看的自然也能更过瘾些。 时辰已到午时,决出百强后,战斗暂歇半个时辰,让他们补充体力应对下午更严峻的战斗。 宫里方才就有人送来了午膳,李泽岳好说歹说哄了一上午,终于让赵清遥消了点气,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太乐意搭理他。 下午考试继续。 赵离相中的那罗南确实有几分本事,一路过关斩将,对敌不急不慢,稳扎稳打,每每寻到破绽后便一转风格,刚猛无比,务求一招制敌。 很是顺利地杀入前五十之列。 现在让李泽岳目不转睛观战的则是另外一人。 此人用的是一杆长枪。 “此人乃渝州谭家子,叫做谭尘,善兵法,明谋略,在武会试的策问考试中,他的成绩是最好的。” 赵离注意到了李泽岳的视线,在一旁解释道。 李泽岳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赵离一脸无奈,问道:“武举乃是江湖盛事,这人还是很有名的,你身为武殿试的主考官,连考生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吗?” “我这日理万机的,哪有空了解这些东西。” 面对众人投来的略带鄙夷的目光,李泽岳有些尴尬地抽了抽鼻子。 他把手偷偷伸到凳子下面,轻轻勾了下赵清遥的手心。 “?” 赵清遥一个激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冷哼一声,把手揣进怀里,不再看他。 “切。” 李泽岳撇了撇嘴,没再自讨没趣,不让摸就不摸,谁稀罕。 他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擂台上。 那长枪年轻人谭尘端得是飒爽无比,一杆银枪舞的婉若游龙。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莲心剑派的剑客,其剑招多变而诡异,若是被他近身,很容易就会吃大亏。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谭尘持枪率先挺近,试探性戳了两下,皆被这剑客拨开。 那剑客第二次荡开枪尖后,直接沿着枪杆欺身而上,避开枪尖攻击范围,一剑直取谭尘咽喉。 谭尘面容依旧冷静,面对这极为迅速的一剑,他后撤一步,一把拽回银枪,后腿一蹲,右胳膊蓄力将银枪挥出。 剑客将长剑竖于胸前,想要硬接这一击。 “砰——” 仅一击,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挥枪一击,却是如此的势大力沉,竟直接将那剑客抽飞了出去。 谭尘没等那剑客重新调整状态,一步迈出,瞬间出现在仍在滞空状态的剑客身旁。 一枪挑出,又将那剑客挑在了半空中。 谭尘瞬间高高跃起,将长枪举过头顶,做出力劈华山的姿态。 剑客瞳孔瞬间缩小,若是这一枪打实了,自己浑身骨头不知还有几根能完好。 “我认输!” 半空中的谭尘瞬间卸下力道,改为一手持枪,轻轻落地。 “胜者,渝州谭家,谭尘——” 副考官立于擂台上,高声道。 “你看这人如何?” 李泽岳扭头看向赵离,随后还补了句:“渝州的,在我辖地之内。” “若是从军,当是一员虎将。” 赵离看着谭尘向躺在地下的剑客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又不确定地加了句:“或许,还是位儒将?” “嗯……” 李泽岳满意颔首,招了招手,叫来一名在旁边侍卫着的绣春卫。 “你去衙门档案库,给我把渝州谭家的资料都给我找出来,放到我办公室书桌上。” “是。” 绣春卫拱手领命。 “这小子,想发展势力都已经不避人了啊。” 康王在一边瞪直了眼睛,瞄了眼自家大侄子太子李泽渊,却见其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康王又把目光投向了李泽岳。 “老子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老子老实,同样都是天家的老二,你怎么那么嚣张?” 康王有些牙酸地咂巴了两下嘴。 擂台上的战斗进行的很快,场上确实有几位很是出众的年轻人,与他们对敌,一着不慎便是落败,因此比试的进度被迅速推进着。 除了谭尘、罗南外,还有一位用着长陌刀的汉子,威风凛凛,一刀便将一名五大家族的子弟给砍到了地下。 一眼就被太子相中了。 “父皇,此人我想收入东宫六率。” 太子更是直接,张口就向皇帝要人。 皇帝的目光也放在了那陌刀汉子身上,略一沉吟,颔首道:“你安排吧,最好先让其入西域都护府历练两年,再回来入六率担任职位。” 皇帝在马上为帅征战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一位将才最好的培养道路。 “儿臣明白。” 太子面色平静地领旨谢恩。 至此,此次武举最强的三人被瓜分完毕。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若是按正常道路发展的话,这三人被未来的皇帝、未来的定北侯、未来的蜀王相中,他们的前途想来当是一片光明。 第163章 回马枪 第163章 回马枪 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战斗, 谭尘、罗南以及那位使陌刀名为卢烈的汉子都顺利挺进了四强。 此时,本次武举也来到了最关键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四人开始抽签,谭尘对罗南,卢烈对上了五大家族王家的一位嫡子。 第一场,谭尘对罗南,虎虎生威的银枪对上稳扎稳打的定北刀,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最后,还是谭尘的真气和体力都更充沛一点,还是沾了境界高那么一点的光,硬生生把不见破绽不出招的罗南给耗虚脱了,这才一枪结束了战斗。 两人互相施礼后,惺惺相惜地相互搀扶着走下了擂台,他们实在是耗得都没劲了。 看着一脸得瑟斜睨着自己的李泽岳,赵离一脸无奈:“我又没说罗南一定夺魁,只是说他名次不会低。” 第二场,卢烈扛着陌刀对付持剑的王家子。 卢烈出刀大开大合,走的是刚猛路线,王家子长剑飘逸,不与他对拼,想要像刚刚一样将卢烈体力耗尽。 可惜,他终究没有罗南和谭尘一样稳当扎实,被卢烈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刀将其佩剑挑飞,结束了战斗。 “好家伙,简直就是第二个吴魏啊。” 李泽岳看着擂台上卢烈虎虎生威的风采,不由想到了金吾卫那名最年轻的将军。 “他想成为吴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太子在一旁说道。 吴魏中郎将那百转战功可是在一次次战争中靠命换回来的。 虽然太子很欣赏卢烈,但他一向很清醒。 李泽岳悻悻地笑了两声,他一向不善于忤逆大哥。 终于,在短暂的休息过后,谭尘和卢烈走上了争夺武魁的擂台。 会场中,助威声山呼海啸。 偌大的擂台,上万人的助威,皇帝亲自观战,都让他们两人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两人互施一礼,随后各自握紧了武器。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谭尘的体力和真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他需要速战速决,拖的时间越长他的劣势就会越大。 卢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面对着一人一枪朝自己直冲而来的谭尘,他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好战且沸腾起来的血液。 畏畏缩缩的算什么男人,人家是在上一场对敌中把体力耗尽,又不是被自己给拖尽的,赢了也不光彩。 既然要赢,那就要堂堂正正地赢。 “那便速战速决!” 卢烈扬起嘴角,握紧陌刀,向迎面而来的谭尘对冲而去。 “铿——” 刀枪对碰,刀尖枪刃上都亮起了罡气。 霎那间,擂台上尘土飞扬,气爆声响彻整座会场。 一击过罢,谭尘瞬间明白了卢烈的意思,嘴角同样勾起。 他调动着身体内全部的真气与体力,双手紧紧握着银枪,高高跃起,将长枪举过头顶奋力劈下。 他终于用出了这招力劈华山。 对付这样的对手,全力以赴是最大的尊重。 破空声,音爆声,霹雳般的银白罡气笼罩了整条长枪,义无反顾地在卢烈头顶挥下。 卢烈眼神紧盯着长枪,双腿微蹲,同样双手握住了陌刀,右腿后撤一步,奋力将大刀向上撩去。 其刀身上,罡气四溢。 “锵——” 以两人为中心,激烈的气机交缠对碰着,擂台寸寸碎裂,出现了一条条延伸出去的裂痕,几有崩塌的迹象。 陌刀终究还是顶开了银枪。 谭尘翻身落地,剧烈喘息着,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没有歇息,继续持枪而上,在一次次交锋中寻找着陌刀的破绽。 看台上,数千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两人的战斗。 “不愧是大宁武状元之争啊,这两人应当都有八品了吧。” 有江湖人口中喃喃道。 另一人接话道:“那可不,你以为这擂台是什么做的,底下塞的是石头,这都能被罡气震裂,不是八品还能是什么?” 李泽岳手指紧紧握着袍子,只是死死盯着谭尘那骁勇着背水一战的身影,更是坚定了他的爱才之心。 刚刚那一式力劈华山,已经隐隐达到了八品上的范畴。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我都要将其收入麾下。” 太子只是静静看着卢烈,轻轻点了下头。 “确实武夫,属实悍勇。” 太子六率是东宫亲卫,未来的禁军,皇帝同意将卢烈给他,自然也是存了为大宁储备人才的想法。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逐渐进入了最高潮。 谭尘的攻势愈发猛烈,枪枪直指要害,打的擂台碎石乱飞。 卢烈也用最强硬的攻击回应着,见招拆招,丝毫未落下风。 终于,在谭尘挥枪发力已老的情况下,卢烈避开这招,一刀挥出,荡开了银枪,使得谭尘中门大开。 卢烈乘胜追击,挥着陌刀便向谭尘砍去。 谭尘抽枪后撤,转身便闪。 卢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迈出,长陌刀在他手中就如玩具一般,直劈谭尘胸膛。 可就在这时, 那被荡开的银枪却如一条长蛇一般,枪尖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谭尘的后背猛地窜了出来,直指卢烈敞开的胸膛。 看其速度,比卢烈即将挥下的刀更快,角度更是刁钻。 “回马枪?” 会场内,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卢烈一刀劈下就要结束战斗了,却没想到谭尘竟来了个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喃喃道。 看那银枪,其势迅猛无比,直挺挺地就要送入卢烈的胸前。 卢烈瞳孔骤然缩小,他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地发力已老,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变招。 卢烈终究还是真气体力都更加充沛些,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爆发了身体的潜能,脚步一拧,身体骤然翻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枪。 不过,他胸前衣裳还是被枪尖捅破,划出了一道血痕。 卢烈剧烈喘息着,低头看向擂台的地板。 那回马枪划过的下方,罡气在石板上划出了一道长达十米的裂痕。 卢烈再抬眼看向谭尘,却见他此刻面色煞白,手里柱着银枪,已经盘坐在了地板上喘着粗气,明显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 “不好意思啊卢兄,刚刚没住留手,差点就给你杀了。” 谭尘一脸真诚的歉意。 接着,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了手,带着歉意地微笑,高声呼道:“考官,我认输。” 卢烈愣愣地看着洒脱坐在地板上的谭尘,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一道呼声。 “胜者,水刀门,卢烈!” 武殿试副考官走到擂台中央,高喊道。 一阵寂静后,看台上传来了震天的呼声。 “状元郎,状元郎!” 看着山呼海啸的大宁江湖人们,南面看台上,木章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吾杨,对付那个用陌刀的,没问题吧。” 吾杨冷笑着活动了下手腕,咧开嘴道:“一个勉勉强强的八品上,十招之内就能拿下。” “好。” 木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164章 何谓武魁 第164章 何谓武魁 会场内,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精彩的比试欢呼着,喝彩声直入云霄。 “看到没有,这是我徒弟。”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乐呵呵地指着擂台上拄刀而立的卢烈,大声朝旁边人叫喊道。 卢烈咧着笑脸,向四周看台转着圈抱拳示意。 李泽岳也抬起了双手,轻轻鼓掌。 这一次的武举着实精彩,这几位年轻人各有所长,尤其是他相中的那谭尘,那股空了大就认输的洒脱劲,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人了。 明明自己最后的杀招被人躲掉了,还能恬不知耻地来一句“不好意思,差点把你给杀了”。 这不要脸的精神,更是给李泽岳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欢呼喝彩声终于渐渐停歇。 李泽岳缓缓起身,站在了皇帝身旁。 看台上数千道目光瞬间聚集到李泽岳身上,他们知道,最后总归是需要这位主考官讲话的。 “今日武殿试,胜负已分,名次已定。 诸君皆国之干城,当以忠勇为本,怀报国之心,存守土之责。 百进士者,可待皇榜; 前三位者,明日传胪大典,太元殿唱名。 名次虽分先后,然皆身负社稷之重望。望诸生矢志不移,于戎马征程中,奋身效命,立不世之功。 上酬君恩,下安黎庶,勿负所学,勿怠所托!” 李泽岳衣衫轻舞,负手朗声道。 卢烈站在擂台上,其余武进士们都在自己位置上站起身子,朝御座位置俯身施礼。 “吾等定不负所托!” 李泽岳微微颔首,又后退一步,朝皇帝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回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结束仪式了,由礼部官员操持,没有他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 此南面看台上,十名身着墨绿朝服的身影却缓缓站起。 “陛下,外臣有事启奏。” 北蛮使团正使,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桦朝华盖下那道明黄身影俯身道。 极为突兀,声音极为清晰地回荡在会场中,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极细微地皱了下眉头,与白桦对视着,轻声道:“讲。” “今日观贵国武举,实在是群英荟萃,龙争虎斗,每一位武进士都着实悍勇,无愧大宁大国风范。 大宁以武立国,我魏国也尚武成风,恰巧本使团内有一名我大魏年轻英才,自幼习武,也极为仰慕中原武学。 今日正好逢此盛事,在座又有如此多大宁少年英雄,何不让他出手一试,以武会友,算是为此次盛会做个添头,加深宁魏两国的感情。 外臣有此提议,实在唐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白桦俯身拱手,缓缓说道。 北蛮使团中,木章给吾杨使了个眼色。 吾杨会意,连忙走到白桦身边,一同朝皇帝俯身施礼。 数千人的演武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不敢出声。 江湖人最有血性,若不是在等着陛下的回应,他们早就嗷嗷地开骂了。 什么东西,这是在大宁京城,天子御前,还敢如此狂悖,岂不是视我等无物? 广阔的会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皇帝轻靠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磕了两下,看了眼看台上群情激愤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江湖人们,又看了眼依旧俯身的两个北蛮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然是一眼看出了北蛮子的算计,他们公然提出挑战,想要挑起在场江湖人的气愤,逼得自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 随后他们会派出那个叫吾杨的年轻人,吾侗的义子,想来是有几分实力的,既然此时敢请战,就一定有打败卢烈的信心。 只是,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无法理解的是…… “凭着在北边藏起来的那五千兵马,在朕面前耀武扬威?” 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无法理解这几个北蛮子的思路,莫不是自己这些年太好脾气了不成? 太子探寻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没去回应太子的目光,只是轻轻拍了下扶手,对白桦点头道: “魏使的提议不错,允了。” 将死之人,陪他耍一耍吧。 “谢陛下。” 白桦与吾杨直起身子,看向下面那座空旷的擂台。 卢烈此时依旧站在台上,紧握着陌刀。 他知道,既然北蛮子们提出挑战,那在场最合适的就是刚刚获得武状元的自己了。 果然,御座旁,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看向了卢烈,开口问道: “状元郎,你可愿与魏国来使一战?” “自可一战。” 卢烈手握陌刀,正面面对着太子,恭敬行了一礼。 吾杨褪去了自己身上的墨绿朝服,露出了其内的劲装,随后轻轻一跃,便落到了下方的擂台上。 李泽岳目光阴冷,死死地盯着那人。 身旁的赵清遥注意到了李泽岳阴沉的脸色,主动伸出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李泽岳轻轻吐出一口气,母后病逝之后,一股郁气一直堆积在他胸口,无从发泄。 母后当真是病逝吗? 为什么她的身体突然就垮了下来? 李泽岳的眼神依旧冷若冰霜,又瞥了北蛮使团一眼。 “既然拔剑四顾心茫然,那就先照着最近的砍吧。” …… “卢烈。” “吾杨。” 擂台上,两人互相抱拳行礼。 “卢烈,砍死他!” “他娘嘞,敢在京城嚣张,看这蛮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北蛮子,滚回老家去吧!” 演武场会台上,江湖人们群情激愤,一个个骂的要多脏有多脏。 他们可不管什么两国关系,什么大国颜面之类的,他们只知道敌国蛮子都提着刀到家门口了,必须把他狠狠揍上一顿,再问候他八辈祖宗。 身材壮硕的吾杨听着台上的污言秽语,轻轻咧开了嘴,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弯刀。 如同一头紧盯着自己猎物的猛兽,眼神冷冽而危险。 战斗一触即发。 吾杨蹬地而出,身形快如闪电,一刀挥向卢烈脖颈,出手便是杀招。 “说十招,就十招。” 卢烈面色冷静,他未曾与面前这人交手过,不知他的招式路数,而对方却已经在观战过程中把他的招式都摸透了。 因此,他必须得稳住,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架起陌刀,想要荡开吾杨这一击。 “铿——” 两刀相接,尘土飞扬, 卢烈腾腾腾地往后退了三步。 稳住身形,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尘烟中走出的身影,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怎么可能?” 没给卢烈反应的机会,吾杨又是一刀劈出,势大力沉,砍在陌刀刀刃上,竟压得卢烈抬不起胳膊。 吾杨嘴角一扯,抬腿一脚甩出,直接抽在卢烈腰间。 “砰——” 卢烈瞪大眼睛,身子直接被抽飞到了五米之外。 看台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寂静一片。 他们张了张嘴,却又无力地闭上。 这北蛮子那么狠吗? “八品巅峰…”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握着赵清遥的手微微用力。 卢烈从地面上爬起,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吾杨,眼神里满是忌惮。 仅仅三招,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境界、力量、速度,此人都在自己之上。 完全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对手。 “这是什么怪物……” 卢烈嘴角微微渗出了一丝鲜血,刚刚那一鞭腿直接给他抽出了内伤。 “在战阵上磨炼出的经验,可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人能想象的。” 吾杨又一步步靠近了这位刚刚夺得大宁武状元的年轻人。 卢烈艰难站稳了身子,紧握住了宽大的陌刀。 鲜血从裂开的虎口渗出,一点点滴在地上。 明明知道不敌,可他今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就在刚才,他从一众大宁天才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本届武举的年轻武魁。 皇帝坐在这里,太子坐在这里,满朝文武坐在这里,大宁的半座江湖也坐在这里。 他代表的是大宁的颜面,代表的是大宁的那座江湖。 卢烈全身真气运转着,他是水刀门出身,一身真气沉厚而包容。 真气迅速在经脉狂奔着,逐渐沸腾起来,将他的身体调试到最佳状态,慢慢化为罡气,注入到宽大陌刀中,感受着武器与他的呼应。 这是他最强的一刀。 吾杨注意到了卢烈的变化,慢慢停住了靠近的脚步。 他挑起眉头,感受着空气的震颤,颇感兴趣地说道:“看来用不到十招了啊。” 吾杨只是神情松散地站在原地,甚至把刀抱在了怀里,等待着卢烈这最强的一刀。 “嗡——” 卢烈双手紧握着陌刀,胳膊轻轻颤抖着,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刀的重量。 陌刀上,深蓝色罡气大盛,轻轻的震颤便压迫出了音爆声。 “这一刀,名为叱浪。” 卢烈默默向前踏出一步,艰难高举起了陌刀。 他牙关紧咬,再踏一步,擂台似乎也承受不住重量,寸寸碎裂。 “轰——” 卢烈膝盖微弯,扛着陌刀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吾杨再看到他时,那柄陌刀已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卢烈双臂青筋暴起,身形滞于半空中,双手持刀奋力劈下。 吾杨眼睛微眯,在那一刀里,他看到了无边滔天的巨浪,带着让人无法反抗的窒息。 在众人的目光中,卢烈手中陌刀的罡气已经笼罩住了吾杨全身。 在如同汪洋大海的刀势中,吾杨的身影似乎摇摇欲坠。 “轰——” 那一刀终于落下。 擂台寸寸撕裂,本就破碎的石板片片崩飞,尘土扬起,却又被罡气撕裂驱散。 数千人死死盯着战斗的中心,心脏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烟尘终于散去, 一名劲装男子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掐着另一男子的脖子,将其高高举起。 被掐着脖子的男子手中,还提着一把……已然破碎的陌刀。 “这一刀,还算不错。” 吾杨轻轻一甩,将卢烈甩到了地上,再无动静。 又激起一阵尘土。 “烈儿——” 看台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此时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擂台,满是心疼。 刚刚这老头还在向四处激动地宣扬着武状元是自己的徒弟,那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但此时,他看着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徒弟,心中满是悔恨。 早知如此,便不同意他来争这狗屁的武魁了。 除了老人的呼唤声,看台上再无任何动静。 这个年轻人,太强了。 有五大家族的代表面色沉重,就是让家族内最有天赋的子弟过来,也不一定能战胜这北蛮子。 别人看不清楚,他们当然能看清那烟尘内的场景。 在陌刀挥下的一瞬间,吾杨扬起了手中弯刀,仿佛是随手的一刀,便破碎了卢烈的全力一击。 “这能算我赢了吗?” 吾杨甩了甩手,刚刚那家伙嘴里的血沾到他手上了。 这时,躺在破碎地面上的卢烈,手指轻动。 他艰难握住了刀柄,将碎裂的刀身拄在地上,用左臂支撑着,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咳,咳……”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断了,不止是骨头,连经脉也寸寸断裂,此生也不知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真气,丹田却一阵空虚。 刚刚那一刀,已经将他全部的真气倾注进去了。 一刻钟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时却艰难站在擂台上,左手拄刀,身体痛苦地佝偻弯曲着。 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左腿,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还想继续吗?” 会场中,数千人,都死死地看着这个年轻状元孤单的身影。 卢烈慢慢拖着刀,走到吾杨的身前。 他榨干了身体最后的力气,左手举起破碎的陌刀,嘴角扯出一道不屑的笑容,虚弱地说道: “老子又没认输,你赢个屁。” 接着,便是一刀劈下。 “砰——” 吾杨脸色阴沉,没等那轻飘飘的一刀挥下来,他直接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捶在了卢烈的腹部。 “轰——” 卢烈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擂台的边缘,彻底失去了动静。 “北蛮子,你找死?” “我干你娘的,你有种别回八方馆,你看老子砍不砍死你。” “狗东西,你给老子等着!” 随着这一拳挥出,彻底引爆了会场的气氛。 江湖人纷纷痛骂着吾杨,几有拔刀而出的架势。 刚刚武状元卢烈那宁死不降的血性已经彻底将他们征服。 吾杨站在场中,面对着数千人的唾骂,面不改色,只是朝皇帝俯身一礼,开口道: “陛下,按贵朝武举的规矩,想要获胜,除了一方主动认输,那便只有彻底让其失去战斗能力,外臣应该没有破了规矩。 只是,外臣出手还是略重了些,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不语。 吾杨环顾四周,再施一礼,道:“诸位莫要动怒,若还有哪位实在看不惯在下刚刚那一拳,还请上场一试。” 这时,北蛮正使白桦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训斥道:“吾杨,莫要无礼。” “大人,我并未无礼,如今宁魏两国交好,我只是为了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吾杨开口道。 他站在破碎擂台的中央,傲然挺立,再次环顾四周,嚣张地朗声道:“可还有人要试在下拳可重否?” 看台上,方才喧闹的江湖人却安静了下来。 有年轻人按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场,却被族中长辈拦了下来。 “武状元都输了,你上去作甚?” 那些族中长辈自是不能亲自上台的,且不说人家是八品巅峰,能不能打的过。 就说九品前辈上台了,去打一个北蛮年轻小辈,岂不是更令北蛮耻笑? 因此,数千人的会场内,完完全全寂静了下来。 看着依旧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吾杨,无论勋贵还是江湖人,都感到一阵耻辱。 八品巅峰的二十岁武者, 怎么打? 御座旁,华盖下, 更是一片沉寂。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清遥,借月华一用。” 赵清遥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解下了佩剑,坚定地放在了他手中。 李泽岳刚想站起身子,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了下去。 “岳哥莫急,你是皇子,是武殿试主考官,是十三衙门总督。 对面只是个无名小卒,你此时下场,不合适。” 有一袭黑袍轻点脚尖,自御座前起身,慢慢步入已然破碎的擂台。 身形消瘦而挺拔, 风中,黑袍猎猎。 “三十五年前,太祖皇帝出征北蛮,我祖父作为军师,在帅帐中亲自定计,坑杀北蛮士卒五万。” “二十年前,陛下御驾亲征,我父作为中军主将,于莫阴河畔亲率十万大军,大破北蛮二十万主力,斩敌八万,彻底奠定那场旷世大战的胜局。” “伦桑之盟后,二十年来,蛮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定北关在,尔蛮便不敢往南一步。” “有我赵家在,定北军便在。 定北军在,大宁国威就在。” “何谓定北,有我赵家一人在,便是定北!” “吾家小儿,敢在我大宁境内如此猖狂,可是想试我定北刀利否?” 苍茫天幕下,半座江湖前,定北侯世子赵离傲然而立。 “陛下,定北军麒骁骑都尉赵离请战,许我盏茶功夫,定斩此獠!” ———————————— 赵离:“但凡换本书,老子才是主角!” 第165章 何谓定北 第165章 何谓定北 “赵离哥哥!” 御座旁,明婉眼睁睁看着赵离一步步走上擂台,一下坐不住了,小脸急得通红,担忧地叫喊道。 赵清遥也绷着俏脸,紧张地握住了李泽岳的手。不过她并未出声,只是凤眼紧盯着弟弟的背影。 她也是赵家人,自是知晓她赵家二字背后的重量与责任。 南面看台上,那帮大宁顶级的纨绔子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赵离静静伫立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 他娘的,知道赵离猛,也没想着这小子那么猛啊。 皇帝面色依旧平静, 只是,当他看着擂台上遥遥对自己行着军礼的昂扬少年时,眼神忽得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又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喜欢扛着大戟,口呼自己为兄长的年轻身影。 曾几何时,他们也如此年轻过。 这些年来,他们策马扬鞭,灭前周,平大漠,征北蛮,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朕治天下,他镇边疆。 “不知不觉,孩子们都长那么大了。” “等赵山把那件事处理完,让他回京一趟吧。” 皇帝又看了一眼赵清遥和自家狗崽子紧紧牵着的手,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四散的念头,把视线投向擂台上的赵离。 “赵离,点到为止。” “臣,遵旨。” 赵离慢慢咧开了嘴角,站直身子,面向吾杨,单手拔出了腰间定北刀。 京中一些人眼中的纨绔、祸害? 躺在父辈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废物? 赵离眼睛微闭,感受着平静了许久的真气在经脉中沸腾着,充盈着自己的身体,让他的手臂忍不住颤抖起来。 气势,也在逐渐攀升。 六品、七品、八品…… 随着赵离持刀而行,每踏出一步,气势也就随之攀升一节。 八品中、八品上、 八品……巅峰。 力量,那是似乎按耐不住想要透体而出的力量,真气汹涌澎湃,直到将要触碰至九品的那层薄膜时才堪堪停止。 这时,赵离终于走到了吾杨五米之内,浑身状态也攀升至巅峰。 他没必要向世人解释什么,也没必要证明什么。 他是当朝太傅的孙子,定北侯的儿子,定临两州三十万定北铁骑的小侯爷。 既然大敌当前,他赵离要做的, 只有挥刀。 “噌——” 绽放的刀光似乎划破了空间,五米的距离对那把定北刀来说似乎并不存在。 风声撕裂,徒留下一道白线。 只是一瞬间,朴实无华的定北刀便已经出现在了吾杨的脖颈前。 这一秒,刚刚反应吾杨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好快!” 他的身体向后仰去,弯成了一道诡异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不等吾杨调整过来,赵离又是一步踏出,再次举刀,直劈胸前。 吾杨后撤一步,终于稳住了重心,脸上透露出一丝狠戾。 面对依旧气势汹汹的一刀,他并未躲避,反而迎着刀势直冲而去。 “赵家的小侯爷,今日既然遇上了,卸你一条胳膊不过分吧。” 手中弯刀罡气四溢,直直迎上了来势凶猛的定北刀。 “铿——” 刀罡纠缠撕咬着,劲风四溢, 甫一交手,吾杨便意识到了不对。 巨大的力道自定北刀中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胳膊开始了颤抖。 北蛮以力量见长,可他却仅仅坚持了三息。 看台上,数千名江湖人眼睁睁看着那把定北刀猛然荡开了北蛮子的弯刀,随后赵离一个鞭腿将其抽到了五米之外,狠狠砸在了地上。 “要卸我胳膊,你就这点本事吗?” 话音刚落,原地便只剩下了赵离的残影。 下一刻,他鬼魅般出现在吾杨的面前。 “砰!” 赵离又是一脚踢出,把躺在地上的吾杨踹到了半空中。 重击袭来,吾杨眼睛圆瞪,布满了血丝。 但此时不是他痛苦的时候,虽然已至半空,但吾杨依旧调整着自己的身体,试图预判赵离下一刻的动作。 他朝着自己前面的空气奋力挥出了弯刀,如果要追击的话,这里是最容易发力攻击自己的地方。 果然,赵离从地面跃起,出现在了弯刀将要划过的轨迹上。 不过,他的速度比吾杨的刀还要快。 赵离又是一脚,重重甩到吾杨的腹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轰——” 吾杨再次砸在了擂台上,早已破碎的巨大青石擂台再度崩裂,碎石乱飞。 赵离轻轻落在擂台上,面色平静,黑袍一尘不染。 “咳咳……” 吾杨挣扎着从乱石中爬起了身子,口中鲜血止不住的渗出。 这一次,赵离并未乘胜追击。 方才,吾杨给了武状元卢烈一个蓄力出招的机会。 现在,赵离还给他。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看台上,有江湖人震撼地喃喃道。 今天,他们又一次见识到了庙堂之高,江湖之小。 御座旁,明婉俏脸憋得通红,捏着粉拳手舞足蹈,再不复方才的担忧紧张,眼里满是崇拜。 “赵离哥哥,加油,打死他!” 小姑娘再顾不得矜持,小手环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呼喊着。 赵清遥也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骄傲地轻抬了抬下巴,晃了晃脑后马尾。 “臭小子,总算没给我丢人。” 李泽岳看着意气风发的赵离…… 傲慢地轻轻颔首。 吾杨站在刚刚被砸进去的大坑旁,剧烈喘着粗气,伸手抹了一把嘴边渗出的鲜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差距会那么大……” “给你十息,你若不出招,那就该我了。” 赵离一脸漠然,平举长刀,刀尖直指吾杨咽喉。 吾杨紧咬着牙关,他不相信,明明同样都是将门出身,他还手握国师府与吾家无数资源,同样都是自幼修行,纵横沙场之上,在生死之间磨练搏杀之计,为什么赵离会比他更强。 他同时闭上了眼睛,默默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同时紧握着手中的弯刀,真气疯狂灌入其中。 手中,刀光大盛。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如今的天下第六,大魏征南大都督吾侗,就曾在大宁乾安城内使出了这一刀。 那一年,若不是某位道姑突然出现,现在或许就没有所谓的大宁了。 吾杨轻闭双眼,双手握住了弯刀,整个人已经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沉入了这一刀中,一往无前,无可不断。 吾杨睁开了眼睛,就站在原地,对着神情终于严肃起来的赵离,抬手挥出了这一刀。 刀光,刺眼的刀光,锋锐无匹的刀光。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骤然出现于天地间的刀光,似乎夺去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这一刀,割断了吾杨与赵离身前的一切,在青石擂台上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刀痕,朝着赵离疯狂地肆虐而去。 这是不属于八品的力量。 赵离面无表情,衣衫轻轻拂动,高举起了手中长刀,刀身罡气内敛。 “这一刀,教你知道,何谓定北。” 话语间,黑袍飘扬, 天地间再度划出了一道白线。 与定北军中人人都有的那把定北刀一般,朴实而无华。 场中人们再度看见那道黑影时,那道令天地黯然的刀光已然消失不见,似乎在接触到那道白线时,就已然悄无声息泯灭在了世间。 若不是青石擂台上依旧残存着那长达五米的裂痕,人们都要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过。 而那道黑袍身影,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吾杨身前。 他高高掐起了手中之人的喉咙,就这般将其举在空中。 “滴答。” 不知何时,吾杨胸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割开了他的胸膛,正不断向下滴着血珠。 “投降吗?” 赵离眼神冷漠,轻声问道。 “嗬嗬——” 吾杨被掐住了咽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出不了一点清晰的声音。 “哦,不降啊。” 赵离轻轻勾起了嘴角。 “那没办法,按规矩,只能让你彻底失去战斗能力了。” ———————————— 不是,兄弟姐妹们那么猛吗,一天把评分上涨了0.4啊。 长刀拜谢,再谢,还谢。 谢谢各位支持。 第166章 跪下 第166章 跪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真他娘的痛快,刚刚这北蛮子怎么对的咱武状元,赵世子全都一点不落地还回来了。”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八品巅峰,亦有差距!” 演武场内,看台上议论纷纷,无论是勋贵还是江湖人,都将胸腔郁气一扫而空。 同样扛着一把定北刀的秦山派罗南身体前探,趴在栏杆上,眼神狂热地紧盯着赵离。 “摧枯拉朽……” 罗南默默握紧了拳头。 擂台上,赵离掐着吾杨的脖颈,将其狠狠扔到了空中。 接着,他双腿微屈,整个人腾空而起,霎那间来到了吾杨身边。 高高扬起了右拳,黑袍下手臂肌肉绷起,雄浑的真气在拳头上凝聚。 在这一拳下,周围的空气仿佛承受不住压力般,轻轻震颤着,发出尖锐爆鸣。 此拳,直指吾杨丹田。 吾杨眼神惊恐,若是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下半辈子估计就直接成废人了。 赵离眼神冷漠,若非不能堂而皇之直接在此将其抹杀,他这一拳砸的就是吾杨的脑袋了。 看台上,数千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拳地捶下,期盼着那件喜闻乐见事情的发生。 终于,擂台半空中,那一拳重重落下。 “赵家小儿,尔敢!” 会场内,惊喝声如闷雷般炸响, 南面看台,一道墨绿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猛踏地面,朝赵离吾杨而去。 那人身材极为壮硕,浑身皆充斥着爆炸般的力量,撑起了宽大的朝服。 正是北蛮正使白桦。 他此时两眼怒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赵家小子竟敢下如此狠手。 若吾杨今日被废,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征南大都督吾侗交代。 白桦肌肉崩起,汹涌真气奔腾而出,右拳带着山岳般的压力,直冲赵离。 赵离自然察觉到了那强悍的气息向自己袭来,他面色不变,只是加快了自己拳头落下的速度。 只要能废了吾杨,挨上白桦一拳也是值得的。 “只是……九品升日境的一拳,我吃的住吗?” 在即将临近的北蛮枢密院副使那排山倒海的拳罡下,赵离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战斗直觉向他疯狂预警。 在这一刻,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动了,采律司风部主官动了,十三衙门金镶神捕林石柳乱动了, 当然,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也动了。 五道身影如流星赶月般,于空中直追白桦而去。 然而,白桦的速度太快,爆发的力量太强,几人后发而至,实在是难以追上。 “梼杌!”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灵魂疯狂嘶吼着。 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让赵离出现意外。 看那升日境的全力一拳吧,拳罡如匹,力如山崩,若是赵离吃上一拳,可不得当场暴毙? 吊坠内,梼杌似乎也感受到了情况的紧急,没故作拿捏他那傲慢的姿态,精纯魂力注入到李泽岳体内。 李泽岳再次感受到澎湃的力量。 他感觉身体一下轻盈起来,速度再提升一截。 近了, 七米、六米、五米。 李泽岳轻轻闭上了眼睛。 五米之内,便是他的领域。 属于他自身的魂力散开,笼罩住了身周五米之内的一切。 同时,手中月华出鞘。 赤红罡气缠绕着,凝结着,自手中神兵刃间喷薄而出。 苍穹之下,剑光划破了空间,直劈那道墨绿的壮硕身影。 白桦赫然转身,在升日境武者的感应下,直觉的一股死亡的气息死死缠绕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只一瞬间,剑光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白桦怒吼着,奋力挥出了他方才蓄力已久的一拳。 狂烈的拳罡撕碎了汹涌的气流,白桦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扛这无与伦比的一剑。 “轰——” 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剑光终于迎上了那一拳,罡气四处溢散着,掀起汹涌的气流,剑拳相接之处,震荡的空气在会场内掀起一阵大风。 “砰——” 赵离那一拳也终于落下,吾杨的腹部肉眼可见般向下坍塌,锋利的拳罡渗入他的丹田内,骨头寸寸断裂,整个人如从中间折断一般狠狠砸落在擂台上。 此时,赵离才有功夫回过头,看向李泽岳。 那边,磅礴的赤红剑气终于划破了白桦的拳罡,从手腕到胸口,白桦的整个上半身朝服被撕开一道口子,伤口狰狞恐怖,血肉模糊。 白桦怒目圆瞪,如果不是他体魄足够强悍,罡气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铠甲,这一剑或许就不是划破皮肉那么简单了。 细密的剑意还在他的伤口上啃噬着他的血肉,剧烈的痛苦让白桦有些失去理智。 巨熊一般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激起碎石一片,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李泽岳,胸前伤口依然在流淌着鲜血,可他不管不顾,只是一步步朝李泽岳走近。 北蛮战士,受伤后的殊死一搏才是他们最强悍的时刻。 “白桦!” “大人!” “白将军!” 南面看台上,木章与众使节一下站了起来,他们立刻看出了白桦的情况不对。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月华。 “十三衙门总督令,魏国正使白桦,主动袭击定北侯世子赵离,蓄意破坏两国邦交,置宁魏两国关系于水火,意图公然行刺大宁蜀王。 今,为维护宁魏两国情谊,大宁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愿替魏国除此奸臣,以敬魏皇!” 李泽岳的话语轻轻飘荡在万人会场中,令在场所有人一阵晃神。 皇帝翘起了嘴角。 随后,血屠夫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三两步来到李泽岳身后,从背后抽出了两把宣花斧。 再然后,便是柳乱、霍浪,还有那位采律司风部主官。 刹那间,五位九品高手肃杀气息磅礴涌起,弥漫在会场中,死死封锁住了对面的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桦。 生死,只在一念间。 “且慢,殿下且慢!” 这时,看台上有一名瘦削的北蛮使臣匆匆走下,带着其后一众北蛮使臣来到李泽岳面前。 不是木章又是何人? “殿下,本团正使也是救人心切,猝不及防下用力过……” 木章拱手施礼,就要巴拉巴拉地开始解释。 “跪下。” “什么?” 木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李泽岳微微侧身, 露出了其身后高台上的华盖御座,露出了那道高居其上的明黄身影, 以及……那杆迎风飘展的大宁龙旗。 “本王说,跪下。” 第167章 滚回北蛮 第167章 滚回北蛮 跪,还是不跪? 在当前条件下,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吾杨已经废了,此时生死不知。 白桦已经疯魔了,要在这全京城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杀皇子。 眼前这位二殿下已经真正动了杀心,连tm理由都找好了,要为我大魏皇帝除奸臣。 现在是要纠结跪不跪的问题吗? 现在要考虑的是死不死的问题! “扑通。” 木章,这位在北蛮身份清贵无比的国师关门弟子,在会场上万人面前,干净利落地跪倒在李泽岳身前。 他此时已经没空去在乎那所谓的面子,所谓的尊严了。 若是白桦今日死在这里,吾杨再变成废人,他们这次出使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还全是他们自找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出于他木章的计划! “殿下,还请开恩,方才白桦正使确实是坏了大宁比武的规矩,可终究是救人心切,一时乱了方寸,绝对没有蓄意袭击赵世子的意思。 至于意图公然行刺殿下,您看他,这会路都走不动了,方才他那是他受伤后的应激反应,绝非他本意。 白桦正使平时是个很稳重的人,他本身也极为希望两国和平长久,此次出使的任务就是他主动争取来的,想要为宁魏两国的关系做出贡献,绝非是想要破坏两国关系,引起战争的恶人。” 说到这里,木章身后正向这边走来的白桦适时地倒了下去,李泽岳的剑气一直在他伤口上侵蚀着,让白桦无法控制肌肉止血,胸前伤口一直得不到包扎,失血太过严重了。 至少,看上去确实是这样的。 木章回头看了白桦一眼,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殿下,本次比试本就是为了加深两国感情而进行的,此时闹到如此地步,责任全在我方。 此时吾杨与白桦深受重伤,全是自作自受,我回去自会与本朝陛下道明,本朝自会再派使者携厚礼前来致歉。 还请皇帝陛下开恩,请蜀王殿下收回成命,放了白桦一马, 外臣,叩谢!” 说罢,木章恭恭敬敬地对着御座叩首一拜。 风轻轻吹过了木章的发间,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地面,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满是恨意和耻辱。 李泽岳回望御座。 皇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了然,此时不是干掉这些北蛮子们的时机,皇帝想要的,是让他们全部消失,而并非单单解决一个白桦。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皇帝似乎丝毫不在意边境那隐匿起来的五千蛮兵,但就是这无所顾忌的态度,才给了李泽岳肆意妄为的胆气。 国师小弟子木章已经把姿态做到最低了,但凡刚刚他跪下的不是那么利索,李泽岳都能以不尊大宁皇帝为理由一刀砍了他。 “起来吧,带着你的人,滚回北蛮。” 李泽岳漠然地看了趴在地上的木章一眼,将月华轻轻插入剑鞘中。 闻言,沾得满脸是泥的木章抬起身子,诚惶诚恐地对着御座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连滚带爬地向生死不知的吾杨跑去。 此时,想要保住小命最重要的就是姿态。 他匆匆来到吾杨砸出的深坑前,把他从乱石堆里抠了出来,手指按上了他的脉搏。 还好,虽然很微弱,但起码还在跳动着。 他背上吾杨,其他的使臣扛着装作昏迷不醒,一动也不敢动的白桦,匆匆走出了演武场。 他们要赶紧回到八方馆,一方面给吾杨和白桦治伤,另一方面赶紧收拾行李滚蛋,免得到时候那二殿下再改了主意,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会场内, 在场的人们看着北蛮子们灰溜溜的走出演武场,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会场内爆发出了震天的喝彩,直冲云霄,经久不息。 “好!” “滚回老家去吧,北蛮子!” “殿下威武!” 他们看到了什么? 定北侯世子一拳废掉了北蛮吾家的年轻天才,直接抹杀掉了未来的边境心腹大患。 他们还看到了什么? 二殿下一人一剑砍翻了北蛮的枢密院副使,这在北蛮军方可是数得上号的人物,未来若是战争爆发,他就是军帐内决策战略计划的领兵大将! 这是何等的霸道? 尤其是刚刚在武举中取得成绩的武进士们,胸腔中一腔热血更是沸腾。 还去个屁的金吾卫啊,定北军才是归宿! 采律司? 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十三衙门更适合我。 自今日起,世间任何关于李泽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言论彻底消散,再无人质疑他是否有着统领十三衙门的能力。 一个强大、霸道的年轻王爷,统领着有着深厚底蕴的官方势力…… 江湖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思考起了其中的利害。 他们想起来了, 十三衙门,统管的好像是……江湖。 林石和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撼。 总督大人在他们眼前挥出的,那撕破了白桦的拳罡,划破了升日境武夫的体魄的一剑,让他们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敬畏。 并非因为他的出身和身份,这份敬畏,完完全全是对于他强悍的实力。 梼杌的力量渐渐退去。 李泽岳立于擂台上,微风拂过他的发丝,回头望向人潮汹涌的看台。 他看见了江湖人们的畏惧,看见了文武勋贵们的震惊,看见了武进士们的仰慕。 李泽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他看到了满脸仰慕捏着粉拳为他加油的姑苏,明明撇着嘴却还为他鼓掌的陆瑜,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的李洛和老三,满眼都是崇拜紧紧盯着赵离的明婉妹子,面露骄傲之色的雁妃和锦书,担心着自家两个男人悄悄松了口气的清遥,微微颔首的太子,以及……平静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李泽岳脸上终于露出微笑, 风中,他的身体却一阵摇晃。 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不动声色地靠近,轻轻扶住了他。 …… “木大人,他的丹田被废,经脉寸断,浑身真气已然四散的差不多了。” 八方馆内,使团中的医师检查了一遍吾杨的身体,叹息着说道。 木章深吸一口气,问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医师皱着眉头,犹豫片刻道:“若是以国师的手段,或许能为他重塑丹田筋骨,只是从乾安城至云京城路途遥远,也不知到达云京城后,时间过去那么久,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我们现在就走。” 木章一听这话,连忙吩咐使团人们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吾杨这小子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他成了废人,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很快,北蛮使团的车队匆匆离开了京城。 官道上,车队后。 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身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残阳的余晖下,年轻人清秀的面庞满是无奈。 “老子一个小偷,怎么还干上追踪的活了呢……” 第168章 康王爷 第168章 康王爷 一波三折的武殿试终于结束,江湖人们又是心满意足、又是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会场。 心满意足是今天看了场大戏,完完全全满足了江湖人们生来就爱看热闹的心。 忧心忡忡是因为,今日这位二殿下的一举一动充分体现了他霸道的风格,既然日后由他统治十三衙门,江湖上的日子估计可不好过了。 夜晚,康王府。 明婉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俏脸,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着哪里的妆容画的还有些不足。 又鼓捣了一阵,明婉捏了捏粉拳,直视着镜中自己的双眼。 “明婉,赵离哥哥就要走了,今天你一定要大胆些,不能再这么害羞了,好好跟他说说话。” 给自己打完气,明婉心脏扑通扑通地推开了房门。 府上很热闹,四处灯笼高高挂起,丫鬟下人们走来走去,置办着酒席。 今天定北侯爷家的世子要来跟王爷饮酒,可是得把饭菜弄得丰盛些。 明婉走到厅前,又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眼神坚定地走了进去。 厅内,康王爷坐在主位上,李洛坐在他身旁,桌子上尽是佳肴。 其他的凳子空空荡荡,偏偏少了今天的主角。 康王爷面前,还摆着三坛子烧酒。 “爹,赵离哥哥呢?” 明婉东瞧瞧西看看,不解地问道。 康王爷没有作声,肥胖的大手捏起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辛辣,如火焰在体内燃烧。 “好酒!” 康王爷放下杯子,咂巴了下嘴巴。 这是赵离从北边带回来的,定临两州将士们最爱喝的烧酒。 塞北苦寒,只有如此辛辣的酒水才能将身子暖热。 这酒,叫梅花酒。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赵离本来已经提着三坛子梅花酒到家里了,说要跟爹喝的不醉不归。 然后、然后……” 李洛支支吾吾起来。 今天白天的时候,明婉跟赵离那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神态,明眼人早就看出东西来了,只是没人说出来。 “然后呢?” 明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然后二哥来了一趟,就问了赵离一句话,赵离就跟着他离开了。” 李洛咬了咬牙道: “二哥说,北蛮子出京了,你跟不跟我走。” 明婉瞪大了眼睛。 以她的聪慧,瞬间就明白二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和赵离是去截杀那群北蛮子了。 如果只是这样,李洛也没必要支支吾吾的,此去行动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什么危险,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那哥哥犹豫什么呢?” 明婉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 “那、那赵离哥哥还回来吗?” 一阵沉默后,李洛慢慢摇了摇头。 “赵离今天从演武场回京后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他本来就是准备着今夜在府上饮完酒,明日便回定州。 今天既然要离京截杀北蛮子们,也就不值当地再回来一趟了,反正他本来也是准备着轻装简行,没带多少行李。 赵离,今夜跟二哥办完事后,直接就要回定北关去了。” 闻言,明婉身子摇晃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这就要夺门而出。 “明婉,回来!” 桌前,康王爷重重放下了酒杯,砸在桌面上,呵斥道。 明婉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想去干什么?” 康王爷瞪大眼睛,看着女儿。 明婉倔强地扬起下巴,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要去找赵离哥哥!” 康王爷冷哼一声,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出城了,你想去哪找他,去定北关不成?” “我、我出城去追,去定北关又如何,我总归是要和赵离哥哥道个别!” 明婉的泪珠终究还是落在了地板上。 康王爷重重吐出口气,声音也不由高了几分: “道别?我看你已经被那小子哄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迷了心窍。 他是谁,他是定北侯世子,未来的定北侯爷,是要在边关打仗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你有甚别能与他道!” 明婉和李洛都愣住了。 尤其是明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脾气了一辈子的父亲一般。 只见他傻傻地看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已然喝醉了。 “爹,你怎得能这么说赵离哥哥……” 明婉茫然地喃喃道。 康王爷再次把杯子里的酒水倒进了嘴里,肥胖和善的脸上涌现出几分醉意。 “说他又如何,怎么,你爹我连说道一个晚辈的资格的没有吗? 明婉,你就那么上赶着想当那定州的世子妃,侯府夫人,未来的定北王妃不成? 你想当,你爹我不让! 我不想我的女儿未来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爹!” 明婉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她从未想过如此难听的话语能从她父亲嘴里说出来。 “明婉,回房里歇息去吧。” 李洛回头木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拽着明婉走出了餐厅。 房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进厅内,又被李洛从外面关上。 油灯微微摇晃。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争吵从来没发生过。 只剩下了康王爷一人。 这位老老实实了一辈子,也是此生第一次对子女发脾气的胖王爷,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梅花。 他轻轻敲了敲酒坛,就像在敲打着远在塞外那位老友的脑袋。 “嘣、嘣。” 清脆的响声在厅内回荡着。 “山蛮子……” 少年时,其实与如今的定北侯爷赵山关系最好的,是康王爷。 他们同一年出生,真真正正地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习武,一同山上掏鸟蛋、在河里捞鱼。皇帝比他们都大上几岁。 “你有个好儿子。” 康王爷举起酒杯, 醉眼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位老友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痛斥着他: “死胖子,老子的儿子还用你说吗? 现在是你他娘的说话不算话,咱不是说好了,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嫁到我赵家的吗? 现在又反悔了,老子就知道你这家伙嘴里没他娘一句实话!” 康王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晃了晃酒杯,又饮了进去,似乎在给赵山罚酒赔罪。 “不是我反悔,你得体谅体谅我不是? 你也有女儿,你这不是也把清遥丫头送到京城了吗? 女儿啊,咱谁都宝贝,我可不舍得给扔到北边去。 你看你老赵家那条件,穷乡僻壤的,还天天打仗,你让我怎么放心? 嫁给你赵家,我晚上可是得天天担心地睡不着觉了。” 康王爷摇了摇脑袋,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嚷嚷了,这回是我的不是。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也没功夫管这事,好好的忙你的吧。 你要是真不乐意,就回京一趟啊,人家种地的都知道娶人家闺女得上门提亲, 你这都快当王爷了,总得讲点礼数不是?” 第169章 夜袭(上) 第169章 夜袭(上) 夜。 自北蛮使团从乾安城出发,已过两个时辰了。 车队的速度并不慢,基本上没载什么东西,再加上使团的真正主事人木章一直在催促着,快些,再快些,仿佛后面有追兵一般。 走那么快有什么用嘛,如果人家真的想杀咱们,只要你还在大宁版图内,跑到哪都没有用。 木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月光皎皎,晚风拂袖。 官道两旁的树林摇曳着,发出一阵沙沙声。 木章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跪在演武场擂台的地上,抬头看向那位二殿下时与他对视上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傲慢而又冷漠,看向他时就如同瞥向地上的一只蝼蚁,不掺杂任何的感情。 在那双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荒芜大地,尸骸累累,在那片尸山血海中,有巨兽盘踞其上,似虎而獠牙毕露,向他嘶吼着。 木章又打了个冷颤,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不似人类的眼睛。 官道越发的窄了,前面似乎要经过一段山路。 正使白桦骑着马来到木章的旁边,他早就苏醒了。 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昏迷过。 当时在擂台上,当他被五个九品强者的杀意笼罩的时候,他立马就清醒过来了,知道自己差点犯下令整个使团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大错,还好当时有木章为他开脱,他也就顺着木章的话直接装作昏迷倒在地上。 “不必如此忧心,既然他们没有当场击杀我,允诺我们离开,想必还是顾及着吾磬在边境埋伏下的五千铁骑。 当时他们有那么好的理由都没动手,此时自是不会再不明不白地追上来了。 怎么,他们还想给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白桦宽慰木章道。 木章点了点头,轻轻抚摸了下颈间的吊坠,回想着此次出使发生的事情,他心里满是挫败感。 国师安排的任务失败了,吊坠被人捷足先登,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线索。 国师府给他安排的八品高手白沙也失踪了,那日他出去散播陆瑜的谣言,再也没能回来。 本想着在武殿试上好好羞辱一番大宁武人,可谁知吾杨直接被定北侯世子给打成了废人,连枢密院副使白桦都差点死在那里。 唯一能让他聊以慰藉的,就是成功挑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矛盾。 “这才是最重要的,别的失败了都无所谓,只要大宁夺嫡之争开始,他们自己就会内耗起来。 日后,谁胜谁负,结局还未可定。” 木章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神坚定地扯着马缰,走上了崎岖的山路。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可能没有日后了。” 寂静的山谷间, 一道清朗的声音极为突兀地回荡在北蛮使团的耳畔。 木章瞬间瞪大了眼睛,握上了腰间佩剑。 白桦瞬间升腾起了体表罡气,一把攥住了自己的长矛。 众使节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戒地看向四周。 山谷间,长长车队前, 不知何时,李泽岳那道黑袍身影束手站在那里,面含微笑。 木章瞳孔猛的一缩。 “咻——” 官道两旁的山坡上,数不清的弩箭纷纷离膛而至,其状铺天盖地,如大雨倾盆。 “隐蔽——” 木章一脚踹翻一辆马车,翻身躲在其后,想以此扛住这波箭雨。 其他北蛮子有样学样,纷纷寻找掩体。 然而,箭矢是从两侧山坡射出的,他们找到一侧掩体,另一侧射来的箭雨却是无法躲避。 有境界高者还能靠武器将其荡开,其他的人没能躲开的,全都被射成了筛子,躺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 弓弦声,撕裂声、惨叫声,哀嚎声,交织地回荡在山谷间。 听着使团同伴们的痛苦地死去,白桦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 他没去找掩体,以他升日的境界,一手长矛甩的水泼不进,箭矢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李泽岳,你今日如此行事,当真不怕我大魏铁骑不成!” 白桦怒目圆瞪,愤怒地高喊着。 李泽岳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束在身前,如同一位真正的翩翩君子。 他没有回答白桦的怒吼,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山坡上依旧倾泻的箭雨和北蛮使节痛苦的哀嚎声就是他最大的傲慢。 白桦再也无法忍受,他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一身雄浑气机冲天而起,奔马朝李泽岳而来。 李泽岳依旧没有动弹。 两人的距离很近,在白桦来到李泽岳十米处的时候,一个壮硕如小山般的身影重重落在了李泽岳身前,激起大地一阵颤抖。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恶鬼面罩。 “想伤总督大人,先试试俺的斧头!” 血屠夫同样一声怒吼,宣花斧上罡气凌厉,直挺挺冲着白桦而去。 看其架势,如同一辆狂奔的战车,比纵马冲锋的白桦更有威慑力。 “噌——” 山谷间,又是一声刀吟,又似风声。 长刀风吟,柳乱。 那道黑影比血屠夫林石更快,雪白的刀光刹那间便来到了奔马而来的白桦身前。 “扑哧——” 白桦已经做好了迎接那道耀眼刀光的准备,可谁知…… 胯下战马的马头,掉了。 猝不及防间,白桦没来得及调整身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我呸,狗屁的四大神捕,哪他娘有一点武德!” 来不及怒吼,白桦一手撑地,身体腾空而去,挥起长矛便迎上那两把宣花斧。 猛一交手,白桦便感到了仿若山倾般的力量,并非真气加持,是纯粹的体魄力量。 恶鬼面具下,林石的瞳孔犹如两盏幽幽鬼火。 他境界不过观云,但在其强悍体魄支持下,若是全力施为,能堪堪爆发出比肩升日境的实力。 这方面,和李泽岳类似。 但白桦毕竟是真正的老牌升日境高手,一把长矛荡开了势大力沉的宣花斧,仗着灵活性,长矛刁钻地向林石怀中捅去。 又是一声刀鸣,又是雪白的刀光,柳乱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桦身侧,一刀划向白桦咽喉。 白桦无奈,只得抽矛格挡。 这时,林石也腾出空来,丝毫不讲武德地朝他脑袋就是一斧。 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桦只好转攻为守,招架起十三衙门两名神捕阴险的攻击。 李泽岳身旁,阴暗处,一个漆黑的身影慢慢走到他身旁。 “需要我出手吗?” 黑子轻声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若是他们两个联手连一个升日境都对付不了,那他们就真对不起身上的衣裳了。” 黑子默默点头,守卫在他身侧。 此时,官道两侧山坡上的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月色下,上百名镇抚司探子从山坡上显露出了身形,默默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一道略显瘦削的年轻身影出现在月光下,如鬼魅般冲入了北蛮车队中。 那把定北刀的寒芒,比月光更亮。 “铿!” 赵离早就注意到了此处,这是唯一一处箭雨透不进的位置。 只是冲进去的一瞬间,赵离就与那身形同样瘦弱的木章交上了手。 刀剑相交。 赵离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深陷其中。 他借着月光,看向这位国师关门弟子。 薄薄的眉毛下,眼神阴翳,脸颊有种刻骨般的瘦削。 “你……” 木章刚想开口,直觉便疯狂预警起来,仿佛遇到了生死危机。 身后阴影处,一柄匕首悄无声息插向他的后腰。 木章转身挥剑,险之又险地荡开了这一击。 匕首的主人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只是有些探头探脑的,偷感十足。 赵离没有多言,趁木章重心未稳,又是一刀挥出。 木章紧咬牙关,挥剑再挡。 他修行的乃是国师亲传功法,诡谲多变,能将自己所受攻击的力道转移方向,规避大部分伤害。 只是,他现在无法精准控制所能转移力道的方向位置,只能做卸力之用。 此功法诡异无比,据国师所说,将其修炼到极致,甚至可混乱五行,搬山填海只在抬手之间。 虽然国师自己也没到那地步吧。 镇抚司探子此时已杀入了车队中,上百个经验丰富的探子们对上几十个幸存的北蛮子,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没一会功夫就将他们彻底抹杀在了世间。 白桦血屠夫那边的高端局他们是凑不进去的,一不小心就被罡气震成肉泥就麻烦了。 于是,他们便团团围住了木章。 另一边,两位神捕与白桦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吃俺一斧!” 林石怒吼着, 然后,他同时挥舞起了……两把斧头。 白桦瞪着眼睛架起长矛,他已经不想再对这两名所谓的神捕做评价了。 然后,下一秒,柳乱的刀光就划破了白桦胸前衣裳,在今日李泽岳所砍的剑痕上,浓墨重彩地又划了一刀。 伤口刚刚上好草药,方才止血没两个时辰,此时再度被划开,已然深可见骨。 白桦吃痛,用力荡开林石的斧头,挥起长矛就砸向柳乱。 柳乱面容肃穆,刀身轻颤着,微微屈膝,眼神微阖。 在下一秒风声吹过的时候,刀光就拂过了他的手腕。 “扑哧——” 白桦的右腕被刀光划开,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过多的血液流失下,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林石自然没有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他高举起了斧头,缠绕着如匹罡气,狠狠朝着白桦斩下。 白桦瞳孔收缩,再次架起长矛。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这精铁长矛竟被直接从中砍断。 斧头余力未息,直直落入了白桦胸前。 皮肤、骨头、内脏。 白桦的瞳孔彻底涣散,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来。 当林石愣愣地把斧头从白桦胸腔内拔出来的时候,看到斧刃上沾着的这些红白之物,他才确定,白桦真的死了。 “大人,俺把这家伙砍死啦!” 血屠夫高兴的像个孩子。 柳乱酷酷地收刀入鞘。 李泽岳一脸无奈, 好一个血屠夫,好一个长刀风吟。 人家升日境武夫,浑身实力还没掏出一半,硬生生被他俩给阴死了。 “不愧是我的手下。做事就得简洁高效。” 李泽岳虽然面色严肃,但心底还是暗暗给他们点了个赞。 在三人的簇拥下,李泽岳没再多看死去的白桦一眼,只是朝被团团围住的木章走去。 木章再一次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恐惧,只有面对死亡的坦然。 “大人,这家伙不害怕啊,要不俺把他毒牙拔下来吧。” 林石在一旁憨憨道。 木章一下瞪大了眼睛,后槽牙使劲,差点就直接咬了下去。 宁死也不能落入诏狱! “不必,父皇说了,直接让他们消失,没什么好审的。” 李泽岳遗憾地看了木章一眼,这小子脑子里绝对有货, 国师的关门弟子,就这么杀死他怪可惜的。 “唉。” 李泽岳叹了口气,天大地大,比不过自家老爹的圣旨大。 可能自己十分在意的东西,在父皇眼里都不值一提。 李泽岳上前,随意地从一名镇抚司探子手中接过一把横刀,走到木章面前。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李泽岳轻声问道,干脆利落,似乎确实没有再折磨他审问他的想法。 木章见李泽岳没有着急动手的意思,便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若非今日你带人埋伏于我,我若真回了大魏,很多年后,我们或许会成为彼此相互尊重的对手。” 李泽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瞬间抬刀,在木章下巴上一磕。 毒牙颗颗掉落。 木章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依旧是那般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不屑而嘲弄。 “煞笔。” 李泽岳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 “邓杰,给我把他皮剥下来,慢慢来,别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是。” 木章身上的穴道早就被点了,一点功力都不能运转。 邓杰带着人一拥而上。 听着身后木章的咒骂声与邓杰一拳把他下巴打脱臼的声音,李泽岳缓缓摇了摇头。 “挑拨我跟大哥的关系,散播陆瑜的谣言,还想在演武场羞辱我大宁。 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死,都对不起我身上的七头凶兽。” 第170章 夜袭(下) 第170章 夜袭(下) 木章痛苦的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荡着,李泽岳神情依旧平静,看都没向那处看上一眼,只是向北蛮使团残破的车队走去。 赵离拿着定北刀在地上的尸首间拨弄着,眉头紧皱,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走到他身边。 赵离叹了口气,道:“我找了半天,尸体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吾杨。” “你傻了,吾杨都让你揍成废人了,估计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肯定得在马车里躺着呢。” 李泽岳扭头看向被箭雨射成筛子的破碎马车,闭上眼睛,默默打开了魂力领域。 五米之内,风声虫鸣、草木摇晃,皆在他的注视之中。 “嗯……这边没有。” 在赵离眼中,李泽岳突然闭上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莫名其妙向后面走去。 赵离连忙跟了上去。 镇抚司探子们已经在整理尸首了,此处位于山谷,直接焚尸会引发山火,他们要把这些尸首运到空旷的地方再行处理。 使团有近十辆马车,此时大多破破烂烂,赵离跟在李泽岳身后,来到一辆只剩两块破木板和车轮的马车旁。 赵离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掀开了压在车轮上的木板。 果然,一个浑身缠着绷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下面,胳膊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根弓箭,血液潺潺流出,已经深深浸透在泥土里。 “这,他还活着吗?” 赵离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李泽岳一把将吾杨从地上拽了起来,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 “嗯……还活着,不过离死不远了。” 说着,李泽岳又重新把这家伙扔在了地上,看了眼赵离,道:“交给你了。” 赵离愣了一下,连忙道:“你不亲手了结他吗?” 吾杨的父亲吾侗在陛下御驾亲征时曾入京刺杀过皇后,李泽岳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月下,李泽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朝远处走去。 “要报仇还是找原主吧,杀这家伙怪跌份儿的。 更何况,单论仇恨的话,你定北军与吾家征南军的仇可比我大多了。” …… “怎么样了?” 山谷外,有一袭红衣在月下等待着。 李泽岳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赵清遥的小手。 “都解决了,衙门的人在里面清理战场。” 赵清遥轻点了下脑袋,眼睛看向情绪有些不高的李泽岳,握了握他的手,问道:“你怎得了?” 李泽岳略显萧索地叹了口气,沉默两秒,还是开口道: “从白天见到那叫吾杨的北蛮子开始,我就忍不住想起母后那年遇刺的事情。 虽然那次她被咱师傅救了下来,有惊无险,但没过几年,她还是因病去世了。 我在想,母后病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赵清遥愣住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总是温柔地笑着的美丽面庞。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见李泽岳摇了摇脑袋,似乎想要把这些事情甩出脑海。 “唉。” 父皇闭口不谈,太子沉默不语,全天下都已然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此时自己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赵离出来了。” 李泽岳扯了扯赵清遥的小手,两人朝山谷看去。 那一袭黑衣的赵离提着定北刀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走吧。”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向官道远处走去。 夜幕下,有赵家老仆驾着一辆马车,在三人背后慢慢悠悠地跟着。 李泽岳和赵清遥在为赵离送行。 “这次回定北关,准备什么时候再回来?” 三人默默走了一阵,李泽岳开口问道。 赵离耷拉下眼皮,摇了摇头。 此去千里之遥,隔着千山万水,铁马金戈,或许再不能相见。 “那明婉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良久,李泽岳再次问道。 赵清遥也看向了赵离。 “明婉……那日花朝节,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只是单纯的兄长赠妹妹簪花,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赵离有些恍惚地喃喃道,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张明媚的俏脸。 他又能说什么呢? 你是锦绣乾安城受尽宠爱万千荣华在身的大宁郡主,而他却只有那苍凉西风与漫漫征途。 赵清遥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 “姐?” 赵离也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赵清遥。 李泽岳摇了摇头,向另一边远处走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姐弟两人。 “赵离,世人皆称,我定北儿女最为豪气,敢爱敢恨,生死无惧。 怎么,到了你这世子爷这里,又成了个懦夫?” 赵清遥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复杂地看向弟弟。 “姐,你不懂……” “我不懂,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赵家男儿,三十万铁骑在身,如果你想要,全天下有何物不可得? 更何况是一个心爱的女人?” 赵离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姐姐,这个未来很可能嫁入皇家的姐姐。 从她的口中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赵清遥看着赵离不可置信的眼神,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拍了他一下,笑骂道: “臭小子,想什么呢,我只是说叫你不要失掉定北男儿的豪气。 郡主又如何,等下次回来,就把她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赵离也笑了,微微点了点头。 赵清遥轻轻抬头,看向空中那轮明月,声音轻柔下来: “去做吧,把仗打赢,好好活着回来。” …… 火。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山谷间肆意张扬着,要焚尽天地间的一切。 这是大宁边境处的一片山脉,名曰莫鹰山。 一座五千人的军寨,就隐藏在莫鹰山脉的其中的一座山头上。 苍茫夜幕下,火焰在军寨中燃烧着,肆意剥夺着人们的生命。 痛苦的哀嚎,凄厉的惨叫,尸体的焦臭味,弥漫在整座山谷中。 五千人,整整五千条生命, 一场夜袭,一场大火, 就这般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不远处,另一座山头。 在后面那座山军寨燃烧起的明暗的烈火中, 一道壮硕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手中的大戟,死死地插在了石壁间。 有一人被大戟自腹中透体而入,耷拉着脑袋,双脚离地,被串在山壁上。 一道长达数十米的裂痕自大戟投入的位置往上延伸着,铭刻在山崖间。 “赵山……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人似乎还没完全失去生机,他奋力地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壮硕身影。 五千铁骑,俱是吾家征南军精锐,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葬送在了异国他乡。 “你们太想当然了,吾磬,你们以为绕过我定北关的烽线,绕过军镇,绕过大城,钻到深山里,就能在我大宁边境间如入无人之境?” 赵山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既行险棋,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的手再次抚上了大戟,将其从山壁上拔了下来。 吾磬的身躯顺着石壁慢慢滑下,血流如注,眼神开始涣散,渐渐失去了生机。 赵山没再多看一眼,只是提着大戟转身走去。 再回头,自山崖间向远处望去,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定北铁骑肃然而立,几有近万之数。 硕大的赵字军旗迎风招展。 “侯爷,采律官来信,陛下问您事情办完了没有,诏您进京一趟。” 身旁,一道身影轻声道。 “进京……吗?” 赵山缓缓抬起了脑袋,看向漆黑的夜空,如山下上万铁骑手中的火把一般,星星点点。 良久,他点了点头。 “三千天狼骑随我进京,其余的,世子快回来了,这一路估计也不会太平,你们去接他一趟吧。” “是。” …… 大宁历承和二十年三月,定北侯于莫鹰山焚兵五千,阵斩征南虎厉将军吾磬,大克敌军。 是夜,时隔四年,定北侯赵山再入京城,受诏…… 封王。 第171章 什么味道 第171章 什么味道 蜀王府,一觉睡到午后,李泽岳才沉沉醒来。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向门外喊道。 昨天夜里送完赵离后,他和清遥天光拂晓时才赶回京城,城门都已经开了。 今天有传胪大典,是陆瑜揭晓殿试名次的大场合,可惜他没能睡醒,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殿下!” 自家俏丫鬟晓儿喜气洋洋地跑进了房间。 一见晓儿这样,李泽岳就知道结果了,笑眯眯地支起身子,开口问道:“如何,陆瑜那小子得了榜眼还是探花啊?” “是状元,状元啊! 陆公子高中状元啦! 方才陆公子穿着大红袍子游街,前面还抱着个大红花,骑着白马,可神气了。姑苏小姐刚才都哭了!” 晓儿一屁股坐在李泽岳身边,兴奋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她是由衷地为陆瑜高兴,为自家殿下高兴。 “嗯嗯。” 李泽岳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陷入了一团软肉中,似水如棉。 他不动声色地又把身子往小丫鬟身上靠了靠。 一觉睡醒正是男人最精神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拿着晓儿的小手放到了他的腿上,慢慢开始了动作。 晓儿愣了一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下变得通红,张了张小嘴,垂下了脑袋没有作声。 小手沁凉,李泽岳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晓儿,殿下醒了吗?” 过了一阵,屋外,陆姑苏轻柔的声音传来。 晓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回了自己黏糊糊的小手,羞涩地站起身子,看了李泽岳一眼,又朝屋外喊道:“殿下醒了,陆小姐稍等,我伺候殿下更衣。” “殿下……” 晓儿整理了一下衣服,里衣都被殿下拽出来了,一片白花花的。 “这妮子是真有料啊……” 李泽岳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心里暗叹着这腐败的封建主义。 “穿衣服吧。” 没一会,晓儿就侍奉着李泽岳换好了一袭红袍。 轻唤了一声后,穿着淡青长裙的陆姑苏款款走了进来。 “殿下。” 陆姑苏轻轻一礼,眼神偷偷在李泽岳身上打量着。 她平常见李泽岳不是白袍就是官服,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红袍子。 “嗯,殿下果然怎么穿都英俊呢……” 陆姑苏心里暗暗道。 李泽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以为是哪里有些不合适,提着袍子抖了抖,笑了笑道:“今天陆瑜中状元,是府上的好事,我也穿的喜庆点。” 陆姑苏笑着轻轻颔首,随后鼻子突然皱了一皱。 “这是什么味道?” 以她八品巅峰的境界,各种感官都比常人敏锐许多。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抽了下鼻子,这是一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见着陆姑苏神情,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脸蛋又红了起来。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下,若无其事般说道: “晚上有御赐的琼林宴,陆瑜身为状元还有很多事情,今天应该很晚回来。 你想不想去琼林宴凑凑热闹,晚上我带你进去?” “琼林宴啊……” 陆姑苏轻吟片刻,好看的桃花眼轻眨,又糯糯地看向李泽岳:“会不会太麻烦殿下了?” “哎。” 李泽岳豪气地摆了摆手:“无妨,有我在,在京城这地界儿,你想去哪都行。” “嗯,姑苏自是相信殿下的。” …… 时辰尚早,离琼林宴开席还得上一个时辰,李泽岳便与陆姑苏出府,在街上逛了起来。 既然带小姑娘出来,李泽岳自是知道该去哪里,晃晃悠悠地将其带到烟水街。 这条街便是之前赵清遥和昙儿买胭脂的那条街道,胭脂水粉,丝绸首饰,应有尽有。 “殿下?” 街道前,陆姑苏有些疑惑地看向李泽岳,不知他带自己到这做什么。 “你到府上住了那么久,我还没带你出来玩过,今儿个正好我不用上衙,带你来买些东西。” 李泽岳神情自然地向前走去,陆姑苏只好跟上。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在府上住了一个半月了,你送回姑苏的书信估计也得到了一些时日了吧。” 陆姑苏微微颔首:“家里应该收到信了,此时应在往京城赶着。” “陆瑜应该是要留任京中了,得翰林院修上一段时间书。 此番要你自己回姑苏了,你家里来接你的人也不知实力如何,能否确保你的安全……一切都要以小心为上。” 李泽岳皱着眉头道。 陆姑苏微笑着摇了摇头:“应当是家里几位供奉爷爷过来,只是不知哪一位。 他们都很厉害的,从小到大也都很疼我。” “那便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带着陆姑苏走到了水香阁门前。 “我听府上那些丫鬟们说,最近有一名胭脂唤做绛雪,很是适合你这般年纪的姑娘。 我还未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今日给你买盒胭脂吧。” “啊,殿下不用破费了,这些日子姑苏与兄长已在府上叨扰许久,承了殿下如此恩惠,姑苏岂能再收殿下的礼物。” 陆姑苏连忙拒绝。 “哎,就当是提前送你临别礼物了,别给我客气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拉着陆姑苏的袖子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香阁内。 “掌柜的,给这位姑娘找几款合适的胭脂!” 一到消费的场所,李泽岳便恢复了自己纨绔子弟的本性,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好嘞,公子小姐请随我来。” 水香阁掌柜依旧是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她在李泽岳和陆姑苏身上上下一打量,便知来了大客户,连忙殷勤地扭着腰肢凑了上去。 “那个,小姐可否把面纱摘下来,我好根据小姐的气质细致挑选。” “嗯。” 既然已经被李泽岳拉进来了,陆姑苏只能无奈地言听计从。 随着面纱轻轻摘下,陆姑苏那美丽温婉到令人窒息的俏脸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好美……” 老板娘又愣在了原地。 上次她见过那么美丽的姑娘,还是在一名红衣姑娘身上。 “小姐,以您如此天生丽质,一般的胭脂点缀完全是在玷污您。 但本店还确实有几款胭脂,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能让小姐的容貌气质更上一层楼……” 第172章 恐怖的老头 第172章 恐怖的老头 水香阁二楼, 陆姑苏轻轻捻起一抹绛雪,涂在自己手背上,看着其慢慢消融,与她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肤融为一体。 “小姐,您觉得如何?” 老板娘在一旁殷勤道。 “是好的。” 陆姑苏娇怯地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泽岳。 她倒也不是指望李泽岳付账,陆姑苏身为江南总府的女儿,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天骄,怎得会连这点银钱都没有。 陆姑苏素手轻扬,放到李泽岳面前。 她只是想得到这人赞许的话语。 李泽岳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背,略微愣了一下,随后将其轻轻握住。 初入手,柔若无骨,常年练剑的手本该老茧纵横,但姑苏的柔荑却宛若新生,似水般软嫩。 爱不释手。 陆姑苏羞红了脸庞,一时没能挣开,只是柔柔道: “殿、公子以为如何?” “这绛雪确实不错,给我拿上五盒,掌柜的,还有其它那些胭脂,一样五盒,包装好带走。” 李泽岳握着陆姑苏的小手舍不得松开,一边发号施令道。 闻言,老板娘脸上立马出现笑意,忙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片刻,这就给您装起来。” 胭脂包装好后,黑子上前付好了账,李泽岳则牵着姑苏的小手走出了水香阁。 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陆姑苏见李泽岳依旧牵着她的手不放,心中一阵着急。 虽然她戴着面纱,但终究还是不能如李泽岳一样坦然面对街上行人对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殿下……” 李泽岳转过头,见陆姑苏紧张地连路都不会走了,便轻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也是我的一处产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们发展的怎么样。” “殿下新办的产业吗?” 陆姑苏好奇地扭头看向李泽岳。 “也算吧,不过我这些天有些忙,一直没有过问过,由小四全权负责的。” 李泽岳笑着道。 陆姑苏懵懵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反正一会就知道了。 两人身影若即若离地并肩向街道口走去。 暗处,隐藏着的绣春卫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扭过头去。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的直属亲卫,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们都是最为贴近的李泽岳一批人。 既然身为总督大人的心腹,就要有身为心腹的觉悟,该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看着总督大人和那陆家小姐向街头走去,绣春司副主官贾保抬了抬手,起身跟上。 前面一家茶摊上,有位布衫老者正悠哉地坐在那里喝茶,腰间别着个酒葫芦,其旁边的木凳上,放着一把细长的被粗布包裹着的器物。 以贾保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柄剑。 这老人一手举着茶杯,愣愣地看向自家大人和陆小姐的方向,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贾保皱了皱眉头,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位头发胡子花白、上了年纪的江湖老者,感知不到他身上任何的真气波动。 街上偷偷打量李泽岳和陆姑苏的人很多,似乎都被这两位方才在大庭广众下牵手的举动震惊住了,因此这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也不算什么。 但贾保以他那么多年的办案直觉来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很快,李泽岳和陆姑苏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其余绣春卫已经跟上去了,但贾保和两位手下依旧留在原地,观察着这位老头。 “果然。” 贾保静静躲在暗处,看着这老者慢慢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提起了凳子上被布条包裹的长剑,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起身朝李泽岳的方向而去。 贾保握住了腰间横刀刀柄,径直向布衫老者走去。 走着走着,贾保突然感到不对,明明两人距离那么近,自己却仿佛永远也跟不上他, 只是眼睁睁看着这老头如鬼魅般穿过人群,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眼前。 “坏了!” 贾保瞳孔骤然收缩,没功夫再顾及街上的行人,双脚一踏,整个人如大鹏般腾空而起,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跃到旁边一家店铺的房顶上,接着运起功力,脚尖不断在砖瓦上轻点,飞檐走壁向李泽岳刚刚拐去的街道而去。 “殿下,殿下!” 在高高的屋顶上,贾保很快就找到了李泽岳的身影,又轻跃两步,来到了李泽岳身边,一下拔出了横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暗中其余的绣春卫见自家主官如此慌张,瞬间明白有情况发生,都不再隐蔽身形,纷纷拔刀出鞘,将李泽岳和陆姑苏簇拥至中间。 一时间,街上刀光锃亮,行人纷纷惊叫躲避,肃杀之气四起。 李泽岳……一脸茫然。 “不是,这咋回事啊?”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酒铺门口,硕大的“鹏”字旗迎风招展,整条街道都能闻到此处的酒香。 就在刚刚,这酒铺的生意还很好,人头攒动,全都是被浓烈的酒香吸引而来。 现在被绣春卫们这么一吓,门口的客人们纷纷作鸟兽散,要么往酒铺里跑,要么往街道远处朝这边眺望。 黑子将手上的东西塞给一名绣春卫,自己跃到一处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处搜寻着。 过了一会,他又轻轻跳了下来,回到李泽岳身边。 “什么都没发现。” “殿下,黑先生,方才下官在烟水街见到一位布衫老者,模样看似普通但境界极高,手持长剑,刚刚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下官不敢妄言,实乃下官亲眼所见。” 贾保语气急切,眼神依旧在街上观察着。 “这样啊……” 李泽岳听明白了,轻轻颔首。 贾保作为绣春司副主官,如果他说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李泽岳身边就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魂力慢慢在街道上延伸。 他轻移脚步,以他为中心,五米内的一草一木都极为清晰地在他脑中显现。 李泽岳感觉自己此时像个人性探测仪。 就这般被簇拥着在街上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五米之内用眼睛都能看清楚了,用魂力也没tm什么卵用啊。” 李泽岳被自己蠢笑了,用手抹了把脸,想要把魂力收回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脚步顿住了。 眼神,死死地盯向大鹏酒铺内。 剑意,锋锐的剑意,无所匹敌的剑意。 尽管很是内敛,但还是被他的魂力捕捉到了。 仅仅是接触那丝剑意,他的灵魂便感受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个人,或者说那柄剑,此时就在酒铺里! 注意到了李泽岳惊骇的目光,黑子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贾保等一众绣春卫也紧张地将目光向酒铺内投去。 其内,凡是接触到目光的客人们纷纷畏惧地避让,向酒铺外跑去,生怕惹事上身。 终于,酒铺内的客人跑空了,只留下柜台前一脸懵逼的掌柜王寅和一位…… 静静坐在桌前,拿着酒碗自饮自酌的老头。 桌子上还放了一柄被长布包裹的剑。 面对门外十数把长刀,老者并未抬头,只是慢慢饮下一口茅台,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 一脸满足。 “他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 贾保浑身冷汗渗出。 “不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寅也愣了,作为掌柜,他还真没发现这老头啥时候进来偷喝酒的。 黑子眼神终于严肃了下来,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彻底消失不见。 以他的境界,竟然也感受不到这位老头身上有丝毫真气波动。 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偷酒喝的老人。 “殿下,快走!” 黑子一步迈出,持刀挡在李泽岳身前,语气极为急切。 同时,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位老人,浑身真气澎湃而起,罡气震颤着,竟将李泽岳和陆姑苏硬生生迫退了三步,在他身周,已然形成一道刀罡风卷,随时准备席卷那位老人。 李泽岳愣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黑子如此模样。 那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头,竟然强大到连黑子都没有信心能护住自己? “殿下!” 被黑子震退三步后,绣春卫瞬间围了上来,层层上前形成两道人墙,将李泽岳和陆姑苏护在身后。 贾保丝毫不怀疑,如果那老者拔剑而出,除黑先生外,他们这些人会在一瞬间被剑气撕碎。 但尽管如此,他们此时也要挡在总督大人身前。 黑子的刀已然蓄势待发,但他不能动,因为他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剑有多快。 李泽岳紧紧攥着陆姑苏的手,他也不能动,他不知自己一动,会不会引得里面那位老者出剑,顷刻间将自己身前的探子们撕成粉碎。 绣春司探子们也不能动,十三衙门有规矩,战死者,抚恤金三百两,蜀王府负责安置其家眷,孩子由王府出资供其读书抚养其长大成人,老人由王府出资赡养至终老,十三衙门千秋楼地下专设灵堂,战死的兄弟牌位皆受香火供养! 千钧一发,形势已然紧绷到极致。 陆姑苏动了。 她小手被李泽岳紧攥着,轻轻上前一步,看向酒铺内的那位老者,语气略显激烈地训斥道: “爷爷,你又偷喝酒!” ———————————— 春闱和武举这段剧情过去了,这两天一直在打磨接下来故事的细节, 等长刀调整调整节奏,把脉络梳理好,给大家连着爆更上几天。 各位莫慌! 第173章 两剑? 第173章 两剑? 大鹏商号酒铺, 大门紧紧关着,层层绣春卫守在酒铺前。 其内,头发花白的老者依旧坐在他的座位上,陆姑苏坐在他旁边,李泽岳则坐在了酒桌的另一侧。 黑子冷冷地站在李泽岳身旁,右手从未离开过腰间刀柄。 如此情形下,老者依旧没有抬眼,只是再次抬起了眼前的酒碗。 “爷爷!” 陆姑苏竖起秀眉,一把将已经凑到老头嘴边的酒碗夺过,重重放到桌子上。 酒水在碗中摇晃着。 老者看着跑到孙女手边的琼浆,眼里明显地露出了几分遗憾。 喝了一辈子酒,近乎将全天下的酒都喝遍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醇厚的佳酿。 此酒只应天上有。 “唉。”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舍得把眼睛从酒碗上抬起来。 “这酒铺是晚辈开的,此酒也是晚辈所酿,陆老前辈若是喜欢喝,临走时晚辈可以给您拉上两车带回去。” 李泽岳见老者如此恋恋不舍,连忙殷勤道。 “殿下……” 陆姑苏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巴。 她爷爷一辈子嗜酒如命,年轻时就不说了,如今年纪那么大了,再如此不要命地喝,早晚把身体喝垮。 哪怕她爷爷是天下第九,陆听风。 “这酒是你酿的?” 陆听风扬起眉毛,满脸怀疑地看向李泽岳。 “挑选最为优质的红缨子糯高粱,再以小麦作酒曲,经过两次投料,九次蒸煮,加入酒曲,再八次发酵,七次取酒,最后放入陶罐中储存沉淀一段时日,方得此酒。 小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如陆老前辈一般,平日惯爱喝些酒,这才费了好些功夫,才将此酒配方研究出来,让陆老前辈见笑了。” 李泽岳拱了拱手,说的头头是道。 陆听风仔仔细细地听着。 王寅在一旁听得一脸急切,这殿下怎么还把自家制酒工艺给泄露出去了呢,这可是挣大钱的法门啊。 “嗯……你小子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罢,陆听风这才赞许地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也是喝酒的行家,这酿酒的法子可不可行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李泽岳见这位自家爷爷年轻时的知交好友,江湖上的天下第九终于舍得正眼看自己了, 这才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对老者主动施了一礼: “小子李泽岳,见过陆爷爷。” “?” “殿下!” 陆姑苏瞪大了眼睛,黑子皱起了眉头,贾保深吸了一口气,王寅……则吓得两个腿都在打哆嗦。 一位皇子,恭恭敬敬地唤一名江湖老者爷爷? 李泽岳慢慢俯身施礼,刚弯下身子,只觉得一股气机托住了他,不让他将礼施完。 他弯着腰抬头看向老人,只见其将手放在酒桌上,掌心朝上,那雄厚的气机便是由此而来。 李泽岳再次低下头,调动起浑身力量,硬生生突破了气机的阻碍,将腰弯了下去,完完整整地施了一礼。 老者挑起眉毛,眼神有些讶异,他虽未施全力,但这气机可不是一般八品巅峰能硬扛的。 他又看了依旧弯着身子的李泽岳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起来吧,小子,老头子可当不起你这一礼。” “陆爷爷说笑了,就算是大哥在这,也会拉着小子一同向您施礼。 当年若是没有陆爷爷单剑守姑苏,我爷爷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取下江南一带,若是没有姑苏的万亩水田作为大军粮草依托,估计也就没有如今的大宁了。 陆爷爷,您是小子爷爷的知交好友,是大宁的开国功臣,这一礼,您受不得,天下又有谁能受得?” 李泽岳起身,语气依旧恭敬。 陆听风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小子,渴望在其脸上找到自己那位老友的影子。 “眉眼依稀啊……” 陆听风又叹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的陆姑苏,再次看了眼李泽岳: “所以,这就是你摸我孙女手的理由?” “爷爷,你说什么呢?” 陆姑苏一下羞红了脸,偷偷看了傻眼的李泽岳一眼,胳膊又拽上了爷爷的袖口。 李泽岳有些尴尬,拱了拱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爷爷……” “听说,那日封行楼刺杀姑苏时,是你单枪匹马干掉了那些杀手,把姑苏救了下来?” 陆听风敲了敲桌子,问道。 “晚辈为十三衙门总督,得到了关于此事的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才知道了封行楼关于此事的计划。 陆瑜和姑苏都是晚辈的好友,既然知道姑苏有危险,自是要帮上一帮的。” “陆瑜和姑苏这些日子都住在你府上?” “江湖之事,举手之劳。” 陆听风终于站起了身子,手中提起了被布条缠着的长剑。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你需要老头子出剑时,只管派人传信与我,老头子自会前来。” 李泽岳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 “陆爷爷不必如此,我与陆瑜姑苏乃是至交好友,晚辈所做皆为理所应当之事,从未贪图过什么报答,请陆爷爷万万不要如此言语。” “两剑便是两剑,你不必多言。” 陆听风慢慢走到门前,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巳时,我在城外折柳亭等你。” “爷爷……你今天晚上去哪?” 陆姑苏有些懵,他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要给李泽岳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并且还说完就走,晚上住在王府上,明天一起出城多好啊。 陆听风并未回头,迈出酒铺门外,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我爷爷平时不是这个样子,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说如此之话应当也是想报答殿下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情……” 陆姑苏见李泽岳叹气,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看向陆听风离去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勾起了嘴角。 “这老头……” “不想与我扯上什么关系吗,把人情摆到台面上说,只当是江湖交易? “天下第九的两剑,可当真不轻啊。” “只可惜,老头你来晚了, 陆家……已经跑不掉了。” …… 既然陆姑苏已然确定了明日离京,那两人自然没在街上多逛,姑苏还要赶着回府上收拾行李。 春归楼。 大宁朝新科状元陆瑜笑呵呵坐在大厅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看台上美人轻歌曼舞,手上举着酒杯向四周的人招呼着。 今天的春归楼很是热闹,如此大好日子,殿试名次已出,进士老爷们可不得来这放松放松,听听曲喝些酒,开心一下? 至于晚上的琼林宴,那是晚上的事。 因此,此时春归楼已然被读书人们包圆了,进士们端着酒杯四处敬酒,笑呵呵地与未来的同僚们说着话。 同榜进士,那是天然的社交资源。 陆瑜作为本次科举风头最大的状元郎,朝中最大的二爷党,陛下青眼相加的大才子,自然而然地成了此地的焦点。 “反正与他喝两杯酒不会也被人当作二爷党吧……” 进士们都如此想着。 尤其是春秋书院的高类,此时都跟陆瑜屁股都挨在一块坐着,勾肩搭背起来了。 “这榜眼高类怎得与陆瑜如此亲近呢?” 进士们见有人领头,也都纷纷找陆瑜开始敬酒,一来二去就热闹了起来。 “不行了,我去一趟茅厕。” 陆瑜感觉自己舌头都喝大了,摆了摆手,起身朝春归楼后面走去。 “陆瑜。” 正在茅厕中一泻千里的陆瑜忽然听得有人叫自己名字,醉醺醺地扭过头去。 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卧槽!” 陆瑜吓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水流差点没崩到老头子鞋上。 “爷爷,您怎么来了?” 陆瑜连忙抖了两下,穿好裤子,看向身旁脸都黑了的老人。 “出去。” “哦哦。” 陆瑜跟着爷爷走出茅厕,从后门离开了春归楼。 春风吹到陆瑜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的酒劲上来了,神智有些不清。 走在街上,陆家爷孙肩并肩走着,看着爷爷有些沉闷的神情,陆瑜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疑惑。 “爷爷?” 陆听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孙子:“怎么回事,我怎得听着有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是什么二爷党?” “嘿嘿。” 陆瑜挠了挠脑袋,腆着脸道:“这些日子受了二殿下不少恩惠,又住在二殿下府上,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唉。” 陆听风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如此。 但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名声只是名声,自家孙子现在已经是状元了,等自家把孙女带走后,陆瑜自然也没有了住在王府的理由,到时候给他些银钱,到外边买座院子便是。 等到自己把这位殿下的人情还完,出完那两剑,他陆家也就不欠什么了。 老李家如今已是皇家,当年十三衙门镇压江湖,他陆家非但没有受到清洗,反而越发壮大,他的长子陆正狄还成了金陵城的知府,这都是他陆听风一剑换来的情分。 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老李家早就不欠陆听风什么,再多出来的,就不是情分了。 只要他陆听风还活着一日,陆家就能安安稳稳地在江湖中安身。 但倘若他死了,天家和陆家就再没任何情分可言,剩下的,就只靠子孙们的造化了。 因此,陆听风才执意让他的长子长孙走仕途,想要在他去后陆家依旧能发展下去。 因此,绝对不能参与天家的那些斗争! 陆家,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安安稳稳。 一旦接触天家的那些事情,一着不慎,整个家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自家孙女好像对李家老二有些意思,这可不行,等回到姑苏城,关她一段日子,断了联系便好了。 陆听风心里默默想着,这便是他今日与李泽岳如此作态的原因。 他对自家孙子是放心的,陆瑜这小子从小就聪明,行事一向沉着冷静,想来能处理明白他和李家老二的关系。 为了保险,陆听风还是问了一句: “那你……总归不是真的二爷党吧。” 陆瑜笑呵呵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家爷爷,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 “我是啊。” “?” “爷爷,我给你说奥,刑部十三衙门,听说过没有? 镇压江湖的组织,二殿下上位总督后,衙门的改组方案是我一手设计的,厉不厉害?” “?” “还有昂爷爷,我偷偷告诉你。 我连中三元,知道怎么中的吗? 二殿下的词名你总得知道吧,我不会写诗你也知道吧,春闱时的诗赋,都是二殿下给我写的!” “?” “对了爷爷,我中了会元之后,全京城不是都因为我和吴叔叔的关系骂我吗? 二殿下的手下帮我把造谣的那家伙抓出来啦,审讯完后我直接就给他砍啦!” “?” “还有还有,陛下可喜欢我了,殿试的策问都是专门为我设计的,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二殿下的功劳!” “……” “爷爷,这些年咱庄子的情况我也看清楚了,这些事情我都和二殿下说了。” “爷爷,姑苏和二殿下好像有些不对头,但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好说什么。” “爷爷,二殿下酿的酒,叫茅台,是真真正正的好酒,今天回去后我给他要上两车,给你带回去尝尝。” “爷爷,你不知道,当时二殿下招揽我的时候他可紧张了,那手捏着袍子还在那发抖呢。 不过最后我还是答应他了,你不是自小就教育我行走江湖,交朋友,要意气相投吗,我就觉得二殿下这人挺不错的,是我意气相投的朋友。” “爷爷,我已经决定了,孙儿这辈子要辅佐他啦!” 陆听风,天下第九的剑客,一剑挡千骑的超级强者,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庄主,大宁朝的开国功臣,太祖皇帝的好友。 此时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陆瑜醉醺醺地上前扶住了爷爷,笑嘿嘿地说道:“爷爷,你也喝醉了吗?” 陆听风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下午时对李家老二说的话。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现在好了,以陆瑜和李泽岳的关系,他要还人情,该还几剑? 第174章 君向潇湘 第174章 君向潇湘 蜀王府,夜。 “陆小姐,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吗?” 西边小院里,晓儿牵着陆姑苏的手,摇摇晃晃着,瘪着小嘴,满眼都是不舍。 陆家兄妹住进王府已经近两个月了,在李泽岳白天去衙门的时候,一直都是晓儿陪着陆姑苏在府里聊天玩耍,两人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一早,陆姑苏就能动身离京。 时值三月下旬,樱花烂漫地开着,晚风一吹,片片花瓣便飘落了下来。 可惜,若此时是白天,此番景色定然动人。 不过没关系,陆姑苏早就见过花开了。 她有些怅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小院子,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 “真是舍不得呢……” 在乾安城的这些天,尤其是在蜀王府的日子,她过的真的很开心。 她爱花,蜀王府花团锦簇。 她爱词,蜀王府的每一个丫鬟口中都能诵念两句她从未听过的千古名句。 她爱静,这座小院很安静,只有花瓣落下的沙沙声。 蜀王府的每个人都很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家庭。 夜已经深了。 “回去歇着吧晓儿,时辰不早了。” 陆姑苏轻拍了拍小丫鬟的手,温柔地说道。 晓儿不舍地握紧了陆姑苏的手。 “没事啊,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等什么时候殿下带着你到江南玩,我就能带你好好逛逛姑苏城了,那里可美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陆小姐不能不走吗,留在这里,一直住在王府上。” 小丫鬟有些泪眼婆娑。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 “我得回家啊,我的家在姑苏,总是得回去的。 更何况,以我的身份,也不能一直住在府上。” “小姐……” “好啦,我明天才走呢,别哭了。 你若是把眼睛哭肿了,一会回去让殿下看见,他心里再怨我,那可就坏了。” 陆姑苏轻轻抬手,抚上了晓儿的脑袋,捻去了飘转落在她发间的花瓣,轻缓地说道: “我们会再见面的,等到殿下南下姑苏城的那天,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晓儿还在抽泣着:“那殿下什么时候去姑苏城啊?” 陆姑苏摇了摇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却看向了小院门口: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吧……” 月拱门外,李泽岳轻倚在墙壁上,低垂下了眼帘。 今夜的月光依旧柔婉,扬扬洒在这座静谧的小院中。 沁凉夜风中,这位年轻人幽幽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清晨, 李泽岳的小院。 今天他醒得很早,一反常态地在陆瑜陆姑苏两兄妹来吃早饭之前完成了洗漱。 早饭摆在桌面上,慢慢散发着热气。 “嘶……” 陆瑜打着哈欠,一手揉着脑袋走进了院子。 昨天喝的太多了,从春归楼出来跟爷爷说完话后,又去参加了琼林宴,陛下也露面了,他好像还和陛下说了几句话。 至于说了什么,他有些忘了,总归应当没有御前失仪吧,反正他再清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王府的房间里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李泽岳的小院。 忘了和陛下说什么了,但他对自己跟爷爷说了什么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还没有喝的那么醉。 “完了完了。” 陆瑜呲牙咧嘴地挠着脑袋,他依稀还记得爷爷当时那张完全黑下来的脸和气急差点没昏过去的场景。 他自然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身为陆家的嫡长孙,只为一腔意气便把自己的未来绑到蜀王府这艘大船上,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天下最残酷的政治斗争,所能影响的并非他一人。 但如今他陆瑜和李泽岳的关系木已成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了。 至于爷爷会如何抉择…… 总不能为了避嫌,把他逐出家门吧。 “醒了?” 餐桌前,李泽岳瞥了眼脑壳疼的陆瑜。 “嗯。”陆瑜走到桌前,伸手直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才让干的快冒烟的嗓子变得舒服起来。 “昨天你喝多了,是我爹下旨,宫里派人送你回来的。”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陆瑜,开口问道: “你小子给我爹说什么了,给他哄的那么开心?”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实在是高兴,喝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陛下没怪我御前失仪就好。” 陆瑜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 李泽岳叹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同样一袭白袍的陆瑜,问道:“你爷爷来了,跟我们见了一面,姑苏今天就要走了。” “啥,今天就走?” 陆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以为爷爷怎么都得在京城待上几天呢。 李泽岳点了点头。 小院门口,陆姑苏恬静的身影慢慢走来。 依旧是淡青色糯裙,温婉端庄,如同画里走出的仙子。 今天她上了淡妆,是李泽岳昨日送她的绛雪。 “殿下,大哥。” 陆姑苏缓步迈进屋内,轻轻一礼。 “吃饭吧,晓儿去安排人给你装行李了,府上给你和陆爷爷准备了四辆马车,两辆供你们休息,一辆放行李,另一辆上装着我给你们父母准备的礼物,还装了两坛茅台,带回去给陆爷爷品尝一下。” 李泽岳微笑着说道。 “劳烦殿下费心了。”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三人入座,一如既往地开始用起了早餐。 很寻常的一顿早餐却吃出了不同往日的安静。 陆瑜左看一眼妹子,右看一眼主子,微微叹了口气。 吃完早餐,三人又默默地向大门走去,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蜀王府的四辆马车,缓缓向城外走去。 三人此时坐的是路上供陆姑苏休息的马车,很是精致宽敞,其内有锦缎薄被,有夜间驱寒的暖炉,就连香炉内也是陆姑苏最爱的熏香。 黑子赶车自然不显颠簸,陆瑜一直在哒哒地找着话题,说什么父母知道他中了状元一定很惊喜,让姑苏回去后一定要把母亲的表情记录下来,写信寄给他。 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却很是沉默,听着大哥的话,陆姑苏也只是轻轻点头。 送别的路上时间过的总是很快,并没有给人充足的时间调整情绪。 折柳亭,很快就到了。 那名布衫老者依旧提着他的烂布条,静静站在那里。 勇毅伯府一家人也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勇毅伯夫人正泪眼婆娑地和陆听风说着什么,她是陆姑苏的姑母,也是陆听风的女儿,昨天陆听风就住在了勇毅伯府上。 见着蜀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陆听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抹难以言语的复杂。 三人走下了马车。 “殿下。” 邓勇邓杰父子走上前,主动向李泽岳行礼。 “嗯。” 李泽岳轻轻颔首,上前和陆听风打了个招呼。 “陆爷爷。” 陆听风扯了扯嘴角,还是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此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这李家小子。 李泽岳嘴角翘了翘,随后转身走到马车旁,留给陆家人说话告别的空间。 “勇毅伯邓家是我的,陆家也是我的。” 陆夫人紧紧握着陆姑苏的手,两句话没说完,两人就已经红了眼眶。 “姑苏,你进京那么长时间,姑母也没怎么照顾你,你莫要怪姑母……” “姑母莫要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些日子能与姑母整日见面说话,姑苏已经很高兴了。” 陆听风在一旁静静站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自家女婿邓勇和外孙邓杰。 “邓杰,武功没有落下吧。” 邓杰连忙俯身回话:“外公,孙儿牢记您的教诲,日夜不敢懈怠,如今已入第七境。” “嗯。” 陆听风点了点头,邓杰天赋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自家孙女妖孽,但如此年轻的第七境在江湖上也不多见。 “参加今年的武举没有,以你的实力,应能夺个武进士出身吧,日后参军,道路也能平坦些。” “回外公,孙儿并未参与武举。” 邓杰再回话道。 陆听风皱起了眉头,看向勇毅伯邓勇,眼神中带着质问。 “岳丈大人,非是小婿不让邓杰参加,实是他已经在衙门中任职了。” 邓勇连忙解释道。 闻言,陆听风心中一紧,顿感不妙,连忙看向邓杰,问道:“你在哪个衙门?” “回外公,孙儿在刑部十三衙门任职,如今已是银镶捕头。” 邓杰咧开了笑脸,抬起脑袋看向外公,想要在老人脸上得到赞许的表情。 陆听风眼前又是一黑。 老人用手攥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 陆瑜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家爷爷,用手在他背部顺着气。 “外公?” 邓杰有些不明白,疑惑地问道。 陆听风喘着气摆了摆手,抹了把脸道: “无事,这几天从姑苏城赶路过来有些累着了。” “哦哦,外公还是要注意身体。” 邓杰这才把心放下来,刚刚他还以为自己把外公气到了呢, 吓他一跳。 …… 陆姑苏终于和姑母依依惜别完了,用手指擦了擦眼泪,看向了李泽岳的位置。 邓勇夫妇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陆听风,默默从陆姑苏身边离开。 陆瑜和邓杰也跟着勇毅伯夫妇远离了此处。 李泽岳面色平静,缓步向折柳亭走来。 “爹!” 陆夫人见自家老爹还跟个杆子似的站在陆姑苏身边不动,连忙冲他招了招手。 “……” 陆听风又叹了口气,走出了亭子。 老头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叹的气加起来都没这些天多。 这是大宁京城十里外的长亭,名为折柳。 亭外柳树已然绿意盎然,柳枝轻扬,随风飘荡。 百年间,这棵伫立着的老柳树不知见过了多少的离别。 亭中有春风拂过,轻抚这对相视而立的年轻人的衣袍。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殿下,这些日子,多谢照拂了。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提起糯裙,轻轻一礼。 李泽岳只是微笑着,目光就这样看着陆姑苏美丽的脸庞。 那双桃花眼依旧如那日雪松居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温婉而动人。 良久,李泽岳才慢慢开口: “姑苏,乾安如何?” “殿下,锦绣无双。” 陆姑苏轻声答道。 李泽岳笑着,缓缓点了点头,道:“下次有机会,还会来乾安吗?” 陆姑苏没有回答李泽岳的问题,只是直直看向这白袍公子的眼睛,问道:“若是有机会,殿下会去江南吗?” 折柳亭又吹起了一阵春风,如此轻柔,带走了这两位年轻人言不由衷的话语。 良久,李泽岳点了点头。 “会去的。” 陆姑苏笑了,好看的桃花眼弯弯,却有晶莹溢出。 “殿下词中将江南描绘的如此美好,若是不亲眼一见,属实憾事。” 李泽岳慢慢伸出了手,放在面前江南姑娘的脸庞上,手指轻动,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答应你,会去的。” 陆姑苏感受着那双大手的温度,抬起了脑袋,与那双眼睛对视着。 “一路顺风。”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 “嗯。”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李泽岳收回了手。 陆姑苏又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眼,随后转过了身子。 淡青身影缓缓朝亭外迈出了脚步。 “姑苏。” 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姑娘顿住了步子,却并未转身。 “还记得你遇刺那天,我在马车上与你说的那首诗吗?” 年轻公子的话语在亭间回荡着, 只是一瞬间, 便让陆姑苏泪水再次满溢了眼眶。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陆姑苏忽然转身,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袭白袍身影却是如此清晰。 李泽岳朝少女伸出了手。 “殿下!” 泪水在天地间飘洒,陆姑苏猛的转过了身子,用力握住了眼前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亭中,有绿袍少女,有公子白袍,衣衫飘扬。 公子攥着少女的手,轻轻抱入了怀中。 “我答应你,会去的。” 第175章 导师狻猊 第175章 导师狻猊 陆姑苏走了。 坐在去往衙门的马车上,李泽岳脸色有些茫然,只觉得心底一阵空荡。 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每天都会在府上等着自己的温柔女子, 她总是喜欢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腮帮,静静地看着树梢上那些绽放的花儿。 只要在她身边,身心都会感到一阵宁静。 现在,那个恬静的姑娘……离开了。 李泽岳略显寂寞地长长叹了口气。 “小子,舍不得?” 吊坠中,狻猊的声音响起。 “嗯。”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低声沉闷应道。 “舍不得就把她留在身边啊,你们人类总是那么别扭,总是喜欢闭着嘴,有什么事也不说出来,也不去做些事情去争取,就这么看着舍不得的人或事从眼前溜走,把希望都交托在缘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啊,很多时候,或许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离别,便是此生再也不见。” 狻猊摇头晃脑地说道。 李泽岳原本低沉的情绪一下被逗乐了,问道:“你不是凶兽吗,怎么对我们人类总结的那么深刻?” “小子,你不懂。我们这几万年可不是白过的,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后,我们可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对于你们这人性的了解,你再多活几辈子加起来也比不上我。” “是是是,你说的对。 你是狻猊,喜静不喜动,整日除了在那里研究些有的没的,别的事你也懒得干啊。” “来,你告诉老子,在这吊坠里除了沉睡恢复魂力,我还能干啥? 还懒的干,老子在这吊坠里都快关的发霉了!” 狻猊气冲冲地大喊大叫道。 李泽岳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玉石。 一块是从渼陂湖底取出来的,另一块,是那日他从木章那家伙的尸体上翻出来的。 已经检查过了,这块玉石内也空空如也,并没有来自远古的凶兽残魂。 以睚眦的逻辑,这块玉石内如果没有的话,那北蛮国师那里,应该还有至少一块玉石碎片,其内有很大可能藏着一头凶兽残魂。 “你们七个要不别挤在一块了,我手上有三块玉石,你们要不分开住呢。” 李泽岳问道。 狻猊哼了一声,道:“不行,这玉石上被蜀山那老道下了禁制,除了上你的身子,我们的灵魂不能脱离玉石独立存在于天地间,哪怕仅仅是从这块玉石转移到那块玉石也不行。” “这样啊……” 李泽岳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还想给这七个老家伙改善改善条件,从大集中营改成两三人的小宿舍呢。 “你现在手上有三块玉石,感觉灵魂修炼速度如何了?” “明显地变快了许多,真要算的话,应当差不多是之前的两倍。” 李泽岳思考着回答道。 狻猊嗯了一声,从昨晚醒来后他就发现李泽岳往吊坠里灌输的魂力变多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小子手上多了两块玉石。 “好好修行吧,我们七个老东西都指望着你呢。” 狻猊最后撂下了这一句话,随后陷入了沉寂。 不知是不是又去思考人生哲学去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又长长叹了口气,以后的路依旧长的很啊。 …… 马车驶入了十三衙门那威严的牌坊,在千秋楼下缓缓停住。 李泽岳今日没穿官袍,送完姑苏后直接就坐着马车来了衙门,懒得回去换了。 都赖狻猊。 当然了,在这座衙门里,也没人敢指着鼻子说他上班不穿制服,扣他工钱。 “大人。” 李泽岳向顶层走去,所过之处,官员们无不恭敬施礼。 来到自己宽敞的办公室,这里依然一尘不染,被刘芷打扫的干干净净。 “伊去,你过来。” 李泽岳坐在茶桌前的软榻上,冲门口喊道。 前些日子这家伙主动向他申请加入绣春司,李泽岳看了看这家伙的履历,也是踏踏实实在衙门干了好多年立过功的,也挺合他的眼缘,便答应了伊去的申请。 今天在门口值守的正是伊去布回两人。 “大人。” 李泽岳设计的飞鱼服已经制作出来了,蜀王府自掏腰包,给绣春卫们每人量身定做了一件,端的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嗯……老祖宗的眼光就是好啊。” 李泽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穿上飞鱼服后也显得人模狗样的伊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去把张旭叫上来,我有事问他。” “是。” 伊去拱手领命,下楼去了。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便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 这位十三衙门元老的胡子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当得起美髯公张大人一名。 “你坐。” 李泽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张旭从善如流,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看着李泽岳,等待着他的指示。 “太觉教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 “回大人,时隔一个半月,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故事已经散布的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武举,各门各派都有人在京中,下官便趁着这个机会,将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了出去,是殿下所定的三月三十日,想来太觉教此时已经收到消息了。” 张旭一五一十答道。 当时李泽岳遇刺后,皇帝大发雷霆,派采律司将整座京城挖地三尺,肃清了太觉教在京内的所有据点和暗子。 遗漏应当是有的,但太觉教总舵在蜀地,与京城距离遥远,就算想传递信息也需要时间。 而十三衙门将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散布出去,制造舆论需要时间,此次衙门的重要行动等待衙门四大神捕回京也需要时间。 李泽岳就算准了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只能好好完善计划,做好布置,还能让太觉教没有过多的时间准备和考虑,但凡董平还想要他这太觉教主的名声,他就必须亲自前来,营救这位为他费心费力的前朝旧臣。 “太觉教现在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措施的准备。 张旭,衙门里不是有你一套院子吗,这些日子你和你夫人搬到衙门来住吧,有林石和柳乱在旁边,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泽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张旭一眼,安排道。 “是,谢大人关心。” 张旭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拱手谢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略一思考了下,接着道: “姜神捕前些日子传来甲等密信,说她负责的案子到了关键时刻,有可能来不及赶回来,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姜神捕作为九品升日境的高手,咱们衙门里的最强战力,有她在的话,就算是太觉教副教主跟着董平一同前来,姜神捕凭一己之力也能与其厮杀。” 张旭也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 “唉,姜神捕做事一向执着,为了处理徽州这个案子,她着实费了一番心力,在将要把案子侦破的关键时刻把她调回来,那可比要她的命都难受。”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忽然想起了衙门里的最后一名神捕。 “那个杨零,他也该回来了吧。” …… 今天搬家,明天万字大章。 第176章 妖玫瑰和寒阎罗 第176章 妖玫瑰和寒阎罗 “杨大,京兆府人氏,家中世代从商,两个月前带领家中商队来到青州做茶叶贸易,后结识温家小姐,因贪恋其美色,将温家小姐骗入院中,将其奸杀。 后,温家上报官府,痛诉杨大恶行。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审其案,判处杨大死刑,罚没其商队全部财产。 杨大不服官府判决,自县衙大牢中逃出,一人一剑冲进温家大宅,将温家二十五口男丁屠戮殆尽,一夜间将温家黑虎帮高层全部斩首,后单剑闯入县衙大堂,将益县县太爷曹协钉死在高堂之上。 青州刑部十三衙门分舵与采律司雅部官差联合出动,将恶匪杨大强行拘捕,押送进京,交由朝廷处置!” 进京的官道上,一条长长的车队缓慢行进着。 这是一支由采律司和十三衙门联合组成的押送车队,有人肩绣银镶,有人腰悬长尺,看守着最中间的那架马车。 面对这位手上沾了近百条人命的恶匪,这支本应无比严肃谨慎的队伍,此时却是松松垮垮,毫无押解重犯的紧张感。 “杨神捕啊,唉,不是下官说你,咱好好办个案子,你着什么急啊,非得如此大开杀戒。 现在好了,一点关于益县县令和温家势力勾结的证据没搜着,您还背上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这、这可怎么让下官给赵指挥使、给陛下交代啊。” 马车内,一名身着黑色官服、腰间悬着银尺的中年官员面容忧虑,口中唉声叹气道。 他是采律司雅部在青州府的掌舵人,采律司分风雅颂三部,风部主京内,雅部监察天下各州府官员。 在其对面,是一位穿着罪犯囚服的男子,搭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长相妖异俊美。 听着对面采律官的话语,他也咂了咂嘴巴,无奈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啊。本来好好地伪装成商人,出京到青州府处理黑虎帮掠劫商队的案子,可谁知道那黑虎帮的幕后主人竟是温家,那县太爷曹协更是和温家沆瀣一气。 见我这商队此番赚着钱了,竟直接栽赃陷害老子奸淫妇女,想要官商勾结直接抢下老子这商队,如此手段胆大至此,我也是当真没想到。 你说他但凡找个好点的理由也行啊,老子长这样,若是当真相中哪个姑娘,用得着奸……那啥吗?” 这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显然就是杨大,不对,是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之一的杨零了。 只见他慢慢摇了摇脑袋,把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向窗外被马车甩在后面的景色,面色也有几分忧愁。 对面那采律官却又接着道: “杨神捕,那曹协他判您那罪也就判了,您大不了就在牢里蹲上一段日子,等下官把证据收集完毕,交给圣上,朝廷派下来拘捕那曹县令的文书,您不就出来了吗, 到时候收拾那温家和黑虎帮也是挥挥手的事,你如此心急给他们全杀了作甚?” “我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二殿下上任十三衙门总督,调我们几个回京,我若是老老实实在大牢里等你们把事情处理好,那黄花菜都凉了。 不如快刀斩乱麻,利索地把该杀的全杀了,赶紧回京拜山头去呢。” 杨零妖异的脸庞带上几分笑意,拍了拍对面采律官的肩膀,道: “老魏啊,赵指挥使和陛下那边可是得靠你想想办法了。 你可得好好帮我作证啊,那县令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家黑虎帮在益县当地为非作歹,他与温家勾结、鱼肉百姓,直接做起了强取豪夺的买卖,这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我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砍了吧。” …… 车队缓缓驶入京城城门。 在此之前,杨零从那舒舒服服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把长发散落,遮挡住了面庞,登上了他本该待着的囚车。 “朝廷钦犯杨大,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屠戮益县温家二十五口男丁,罪不可赦,送入采律司衙门,交由刑部、都察院、采律司三司会审。” 有都察院官员在城门口宣读完朝廷对杨零的处置,随后车队向采律司缓缓驶去。 没有别的程序,也没有送入天牢等待,直接就将杨零带进了采律司的公堂。 这座大堂宽阔无比,两侧有黑衣采律司风部官差面容肃穆,静静站立。 高堂之上,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刑部侍郎刘莫三人一脸冷漠,坐在高凳上,赵极坐在最中间。 场面极为肃穆。 杨零的双手被沉重的铁枷靠着,一脸懵逼,站在公堂中间。 “不是,这什么情况,给我玩真的?” 杨零眨巴着眼睛,两眼直溜溜地瞪着赵极,满脸不可置信。 “堂下何人?” 刑部侍郎刘莫一敲惊堂木,瞪大眼睛口中呵道。 杨零又把目光投向了刘莫,眼神中全是问号。 狗东西,上次你媳妇被劫匪绑了,还是老子单枪匹马给你救回来的,现在你问老子是谁? 那会酒桌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大人,草民杨大,京兆府人氏。” 杨零老老实实低头回道。 他现在拿不准情况,只能顺着他们的话走。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的脆响。 “大胆狂徒,任你学了几年武艺,便草菅人命,漠视律法,当堂袭杀一县父母,眼中可还有一丝一毫对国法的敬畏!” 这次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在训斥。 杨零再次低头俯首: “大人,官逼民反,实在是那益州县令曹协与温家勾结,想要图谋小人家产,置小人于死地,小人才不得不行此事,还请大人明鉴!” “大胆,还敢狡辩!” 刑部侍郎刘莫怒目圆瞪,手指着杨零,道: “任你再如何说,刺杀朝廷命官也是事实,杀人偿命,杀朝廷命官更是凌迟之罪。 那黄涛如何,自有朝廷处置,你一介草民,私自行如此酷烈手段,置朝廷威严于何处? 杨大,你是否认罪?” 杨零耳朵一动,眨了眨眼睛,拱手道:“杨大认罪。” “既然认罪,那便押入天牢,后日处以绞刑。”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最后看了杨零一眼,撂下一句话,随后起身离去。 刘莫也冷哼一声,随赵极而去。 杨零低垂着脑袋,有两位采律官牵起他的铁链,带着他朝采律司天牢走去。 阴冷、潮湿、黑暗、腥臭。 这是采律司天牢给杨零带来的第一感觉。 “他娘的,比衙门的诏狱还黑。” 阴风吹过,杨零听着不知哪条甬道里传来的哀嚎,心底竟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他被带入了天牢内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边铺满了干草,虽然阴暗,倒也干净。 采律官把杨零带进牢房后,一言不发,锁上门后便转身离去。 “唉。” 杨零穿着囚服,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伸手将眼前遮住脸部的头发梳到脑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嘛……” “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水滴到地面的声音,杨零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到地下。 从青州一路回到京城,一直提心吊胆着,他也有些累了,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疲乏的感觉一阵袭来,让他变得困倦。 “随便吧,毁灭吧。” 开摆的杨零缓缓睡去。 …… “哒,哒。” 天牢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并不沉重,但极有规律,显然经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 脚步声在空荡的天牢中回响着。 在沉沉睡梦中醒来的杨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这一觉应该睡了很久。 脚步声越发近了。 杨零从干草堆上起身,坐了起来。 阴暗中,烛火飘摇。 他看到了四爪团龙跃于玄黑袍上,看到了那一张俊美不逊于他的年轻脸庞。 黑袍肩旁袖口,有金镶绣于其上。 “杨大?” 那年轻男子勾起嘴角,就这般看着他,开口问道。 杨零站起身子,点了点头。 “杨零?” 年轻男子再问道。 杨零又点了点脑袋。 “唉。” 李泽岳长长叹息一声。 为什么自己的四大神捕各个都是奇葩呢? “杨大已经死了,今天下午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的罪状也在杨大死后一个时辰被朝廷颁布出来了,鱼肉百姓、贪污腐败、黑白勾结,罪无可恕。 陛下震怒,下令抄没其家产,曹家女眷与温家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京兆府人氏杨大,自幼习武,与家中学习经商,在青州益县做茶叶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被县令曹协和地头蛇温家盯上,栽赃其罪名,想要侵夺其财富。 杨大一怒,为了复仇,将温家二十五口男丁与黑虎帮高层全部杀害,将益县县令斩杀于县衙大堂上。 虽是为了复仇,杀的也是贪官和作恶多端的地方豪强,但行为不可取,蔑视朝廷威严,当斩之。 这就是朝廷对这件事的盖棺定论。 想来,就算全天下都只是将此事当作饭后的闲话,但益县百姓应当会长久地记住,那个叫杨大的家伙吧。” 杨零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一觉睡了两天,你是真能睡啊。” 李泽岳一手提着油灯,打开了牢房大门,笑着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杨零点了点头,单膝跪地,掀起一阵烛影,拱手道: “下官杨零,参见殿下。” “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李泽岳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看着这张妖异的脸蛋,咂巴了下嘴,喃喃道: “杨零杨零,你不能真是0吧……” 这些天处理杨零的事情可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在这家伙被押送进京的前几天,李泽岳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麻了。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就算是杀贪官,你也不能明摆着在县衙公堂上杀啊,这不找事吗? 更何况,咱十三衙门是管江湖事的,又没有采律司监察天下官员的权力。 此事若是曝出去,影响可就太大了。 没办法,为了保下自家这个未曾谋面的马仔,他腆着脸屁颠屁颠地去了一趟东宫。 在太子的运作下,朝堂上知道此事的大人们都默认了“事是杨大干的,关杨零什么事”的理论。 皇帝也保持了沉默。 …… 同一天,大宁南方。 青砖灰瓦,徽州江南。 有女子轻举纸伞,漫步在烟雨间。 且看这女子,身形高挑,身着黛蓝长裙,腰悬长剑,一双柳叶眸清冷无比,一如她那寒冽气质,拒人千里之外。 就在刚刚,她终于完成了此番前来徽州的任务。 杨零杀的是一县父母, 而她,一剑将徽州第二势力三平门的掌门斩于山门前,又一剑徽州副总兵的脑袋钉在了地上。 一桩普普通通的山匪劫掠案,牵扯到了徽州上上下下无数官员,若不是徽州知府聪明,连忙请来当地十三衙门总捕和采律司金尺,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会死在这位寒阎罗剑下。 一位九品升日境,大宁十三衙门的最强者,她若真想杀人,谁又能拦住呢? 谁又会责罚她呢? 只不过现在,她有些累了,想回去了。 徽州十三衙门分舵的马车就在前面等着,可她不想坐马车,既然事情办完了,那便抓紧时间赶回去,骑马总比坐马车快些,衙门似乎是要有大行动的。 若非迫不得已,姜千霜并不想错过新任总督大人谋划的这次行动。 她心里如此想着,骑上衙门送来的快马,踏上了回京的官道。 可惜,有人似乎并不愿意她就这么回京。 天色渐渐变暗,山谷间。 有十数名黑衣身影伫立在官道中间,为首一人身形宽大肥胖,提着一把朴刀,如山岳般拦在路前。 姜千霜扯住了马缰,缓缓停下,眼眸依旧冰冷,死死盯着为首那人。 “梁潮……” 黑衣为首那胖子咧开了嘴巴,将朴刀握在手中,轻轻一挥,便在山间扬起一道劲风。 “不好意思,姜捕头。 那徽州副总兵是我们的人,在你来到徽州的第七天,我们就得到了他送来的消息。 我们其实没想着来此行动,从蜀州到这里如此麻烦,您是十三衙门的第一神捕,我们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拿下,干嘛费这劲呢。 可谁知,只是三个月时间,你当真顺藤摸瓜把事情调查到了徽州副总兵头上,眼看着事情就要败露了。 这可不行,我们费那么大力气扶持的军方力量,怎么能如此轻易栽到你手上? 可惜,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你终究还是把他杀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可就不能放你走了啊。” 名为梁潮的胖子眼神冷漠,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朴刀。 他便是太觉教第一大堂口,墨雨堂堂主,梁潮。 徽州副总兵王立,原是太觉教教主董平塞进大宁军方的重要暗子,是其复国计划的关键棋子之一。 可谁知,竟只是因为王立手下养的一伙四处劫掠的江湖之人,直接葬送了他自己的生命。 面对王立冷漠的话语,姜千霜并未有所动容,只是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王立的生平我早就调查过,其出身确有几分蹊跷之处,实在没想到,他原是你们太觉教的人。 姜千霜默默下马,长剑在手,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清冷的脸上并未因对面太觉教的众多高手而有所动容。 “只是,想为他报仇,就凭你梁潮,还差了些。” 梁潮咧嘴一笑,后退了一步,接着道: “忘了给你说了,你们十三衙门的新任总督大人似乎在耍些小聪明,弄的我们实在是有些为难。 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只能委屈一下姜大神捕了。” 夜风中,寒风呼啸。 梁潮和身后太觉教众再退一步,屏住呼吸,默默垂首,单膝跪于地上。 只是一瞬间,山谷间的风似乎停住了。 再没有任何声音存在于这片天地间。 不知何时,有一袭黑衣突然出现在太觉教众人前。 他的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眼神霸道而冷漠。 姜千霜呼吸一滞。 在这人显露身影前,她竟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存在。 仅仅是站在那里,山岳般令人窒息的压力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的脸庞终于有了几分动容,素手紧紧握住了长剑。 强大, 无可匹敌的强大。 对面那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站在他面前,便令人心生绝望的强大。 太觉教教主, 天下第三。 董平。 ———————————— 一会还有,分两章发。 第177章 前夕 第177章 前夕 自杨零出狱后,时间又过了八天。 也是处刑相国寺和尚的前两天。 这天早上,蜀王殿下李泽岳久违地来到了太傅府。 赵离走了,偌大的太傅府略显空旷,真正称的上主子的,只剩下了老太傅和赵清遥两人。 李泽岳依旧没等通报,施施然走进大门。 只是,这次他来到赵清遥小院门前,罕见地有些踌躇。 好多天没过来蹭饭了,今天想着过来一趟,还怪有些不习惯。 “咦,你怎的来了?” 忽的,李泽岳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意外。 赵清遥从太傅的小院中走出,见李泽岳在自己院门口走来走去,脸上不禁添了几分好笑,挑着眉毛道。 李泽岳转过了身子,眨着眼睛看向赵清遥。 “那个……今天醒的早了些,便想着过来吃个饭。” “哦哦。” 赵清遥轻点了点头,见李泽岳似乎有什么心事,又上前了一步来到他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泽岳摇了摇头,叹声道:“再过两天便是与太觉教大战的日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想着过来见你一面,心里应当能好些。” “想来随时来便是,又没人拦着你。” 赵清遥还是有些受不了他直白的话语,俏脸一红,习惯性地来了一句。 话刚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抬头看向他那双略微皱着的眉眼。 “唉。” 赵清遥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他的眉毛上,为他抚摸舒展着,想要将其展平。 “莫要忧心,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如今衙门力量如此强大,你们又筹备了那么长时间,定然能大获全胜。” “日子愈发接近,我只是怕出现什么意外,让事情脱离我们的掌控。” “没事的,师傅这两天应当也要来了,有她老人家在,再有什么意外也不过是她一剑的事。” “是啊……有绝对的武力在,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呢?” 李泽岳皱起的眉毛终于被赵清遥的小手抚平了,听着她安慰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你今日若是不想去衙门,不如我陪你到处逛逛,放松下心情,如何?” 赵清遥接着开口道。 李泽岳愣了下,这还是两人确认关系后,清遥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约会。 想着衙门里倒还真没什么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李泽岳便欣然点了点头。 “走,去吃饭吧。” …… 在太傅府吃完饭,李泽岳和赵清遥一人牵着一匹马出了府。 刚到府门,宫里的马车便停到了两人面前。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泽风见过二哥,见过清遥姐姐。” 丸子头小孩李泽风一板一眼道。 赵清遥矮身回了一礼。 李泽岳则笑嘻嘻地上前,两只手揉上了李泽风的小脸蛋,像搓丸子般搓来搓去。 “二哥……” 李泽风脸蛋一红,小孩子已经大了,知道要面子了。 “怎么,小四,长大了就不跟二哥亲了是不是?” 李泽岳没有停手,两根手指夹着小四光滑的脸蛋。 李泽风呲牙咧嘴,连忙用小手按住了李泽岳的胳膊,嘴里连忙道:“没有,小四跟二哥最亲了。” “嗯……”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了这么小四的罪恶之手。 “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上课。” “泽风知道了。” 李泽岳又轻踢了脚小四的屁股蛋,这才牵着马和赵清遥缓缓离去。 徒留下李泽风揉着脸蛋和屁股,走进了太傅府的大门。 “姑苏走了?” 两人骑在马上,在京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赵清遥忽然开口道。 “?” 李泽岳怔了一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走了有些天了,是陆老庄主来接的她。” “这样啊……”赵清遥微微颔首,又接着说道:“走的时候怎得没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去送送她。” “?” 李泽岳又瞄了赵清遥一眼,干笑了两声:“她实在是走的太急了,陆老庄主前一日进的京,第二日卯时便带着姑苏离开了,着实有些仓促,没来得急通知你。” “嗯。” 赵清遥面色不变,一副沉静的模样。 “那么多天过去,赵离应该快回到定州了吧。”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李泽岳开口问道。 “哪有那么快的,这才十几天,坐的还是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速度肯定快不到哪里去。” “哎,你这些日子去看过明婉没有,那妮子没什么事吧?” 听得李泽岳发问,赵清遥这才好似想起什么来,皱了皱鼻子,道: “我自然是去看过的,跟以往比起来,明婉精神气确实散了不少,跟被抽空了似的,闷闷不乐,说的话也变少了。 都怪赵离这小子,招惹了人家姑娘,临走时连句话都没跟明婉说,也没给她留下什么东西,说走就走了。” “唉,你这做姐姐的,也多去府上找明婉说说话,宽慰宽慰她,让她知道你老赵家心里是有她这个媳妇的。” 李泽岳在一旁道。 赵清遥叹息着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明婉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许人的年纪,哪能就这么等赵离把仗打完? 我看康王爷也不是多乐意这件事情,说不定哪天,太后她老人家就被康王爷哄着,将明婉许给人家了。” “哎,这可不一定。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比明婉还大上两岁呢,你怎么还没被许人家啊。 什么正当许人的年纪,全都是没用的废话,咱们的长辈们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都有着计较呢, 咱们要做的,就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早点把孩子生出来,让他们没办法再……” 李泽岳嘴里巴巴地说着,赵清遥一开始还听得认真,可谁知他越说越离谱,连生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顿时又气又恼地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耳朵。 李泽岳连忙驱马避让,躲开了赵清遥伸来的小手。 “哎,你干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和我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爹也是,到了那时候,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李泽岳!” 赵清遥羞恼地纵马向他撞去。 “哎哎,我错了错了。” 李泽岳哈哈大笑着扯着缰绳,骑马朝城外奔去。 红衣姑娘紧随其后。 整整一天,两人在玉河畔溜达了一圈,又回京装作普通江湖人去了茶馆喝茶,听了会说书人如何吹嘘李泽岳在武殿试上英明神武,最后去了雪松居吃了顿晚饭,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在太傅府门口分别。 “后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逞能,和师傅待在一起。 哪怕计划失败了也不要紧,万事要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太傅府门前,李泽岳和赵清遥牵着手,小声地说着话。 赵清遥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着,李泽岳只是站在她身前微笑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和清遥玩了一天,果然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泽岳松开了赵清遥的小手,慢慢抚上了眼前姑娘的小脸。 赵清遥面色微红,却并未躲避,只是抬着头愣愣地看着李泽岳的眼睛。 街道乌黑,宵禁的时间要到了,并没有行人在路上走动。 李泽岳又一手抚上了赵清遥的腰肢,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与温度。 赵清遥轻轻扭了两下,总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不得劲。 两张脸对视着,慢慢靠近。 赵清遥脸蛋红扑扑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两唇相触。 这对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终于在两人都清醒且自愿的情况下,用行动表现出了对彼此的爱意。 月色下,他们拥抱着,亲吻着。 街道的阴影处,在黑子都没有发现的位置,有一袭道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已经学会主动伸舌头的红衣姑娘……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 良久,两人尚分。 赵清遥伸手擦了擦嘴角,羞赧地看了李泽岳一眼,两人这才匆匆道别。 小院,绣楼。 “唔——” 赵清遥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双手捂着脸蛋,翻来覆去地打着滚。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那语调和她完全如出一辙。 “你这妮子,当真想跟他生孩子不成?” 赵清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马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来人。 “师傅!” 赵清遥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看着云心无奈的美貌脸庞,这才想起了刚刚听到的话语。 “师傅,你说什么呢!” 赵清遥盘膝坐在大床上,拍了拍被子,表达自己对师傅的气愤。 云心真人叹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上: “你们两个没名没分的,当真不怕被他吃抹干净了?” “啥吃抹干净啊,还女真人呢,师傅你说话真粗俗……” 赵清遥鄙夷地看着自家师傅。 “你这妮子,讨打不成?” 一副清冷空灵模样的云心真人瞬间破功,高高扬起巴掌。 “嘻嘻,师傅我错了。” “师傅,今天晚上咱们一块睡吗?” “师傅,后日他就要行动了,明天你就去帮忙看着他去吧,别出了什么意外。” …… 第二日清晨。 十三衙门,千秋楼顶层。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神清气爽的总督大人吃完早饭,悠哉悠哉地来衙门上班,刚下马车,走到千秋楼门口之时, 一根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直射穿了千秋楼顶层总督大人办公室的窗户,死死插到其内部的茶桌上。 就那一瞬间,总督大人的侍卫首领黑先生、四大神捕之二的柳乱和杨零,瞬间捕捉到了羽箭飞来的踪迹,直接向那处方向飞身而去, 那速度,比羽箭飞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血屠夫林石提着两把斧头,守在总督大人身旁。 总督大人黑着脸走上了千秋楼。 他看着那根死死镶在自己茶桌上的羽箭,上面插着一封书信,挂着一根银钗。 李泽岳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这根破坏了自己一天好心情的羽箭,努力压抑着将要暴起的怒火。 狻猊的时间已过,这周醒来的,是穷奇。 林石上前拔出了那根羽箭,取下了那封书信与银钗,将书信打开,确认没有毒雾喷出后,便将其展开放到了宽大书桌前。 这里是暗箭射不到的位置。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经历司主官刘洋两人匆匆走上楼来。 黑子、柳乱和杨零也皱着眉头走进了房间。 这三人冲李泽岳摇了摇头, 黑子阴沉着脸道:“这一箭是从相国寺主殿殿顶射来的,那里与衙门只隔了两条街道,并不遥远。 射箭那人速度极快,一箭射出,立马转身便跑,且早就规划好了撤退路线,在我们赶到相国寺时,那人已然失去了踪影。” 李泽岳黑着脸,抬手握拳,重重在书桌上一砸。 那封已被他读完的书信轻轻扬起。 在房间中,整座十三衙门高层都已然聚集在此。 镇抚司主官、经历司主官、绣春司副主官,加上四大神捕之三,柳乱林石与杨零。 李泽岳沉着脸坐在书桌前木椅上,手里握着那根银钗,其他人默默站在他面前。 黑子退出了房间,这是十三衙门的会议,他并不适合待在这里。 李泽岳拿起了书信,眼神怒火呼之欲出,递给了张旭。 张旭连忙伸手接过,他还从未见过自家总督大人如此愤怒。 他捧着书信,皱起眉头,细细看了起来。 “大宁蜀王钧鉴: 吾乃太觉教副教主苏慕,今修书于十三衙门总督蜀王殿下,望殿下能静心以观。 三十八年前,当朝李氏篡夺大周天下,屠戮前朝皇族,京城哀嚎遍地,尸首尽是大周董氏血脉。 万幸,大周朝五殿下,我教教主董平在宁国屠刀下逃出生天,费尽千辛万苦,终得以存活。 教主仁厚,收留仍对大周怀有忠义之心的臣子,以及在宁朝暴政下无法得以喘息的仁义之士,苟存于十万大山中,方可得以生存。 然,蜀王殿下今掌十三衙门,关押相国寺方丈慧能,欲于明日将其斩之,吾以为此事不妥。 慧能方丈,一生虔诚礼佛、潜心苦修、劝人向善、佛心澄澈,实在是天下罕见的佛门宗师。 吾等万请殿下万万不要如此行事,若杀慧能,定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十三衙门中人应当认识此钗,其为贵衙四大神捕之一寒阎罗姜千霜之物,还请蜀王殿下三思。 若殿下考虑清楚,有了还慧能方丈自由的想法,吾等便在明日三十日卯时,天光破晓之刻,于城外玉河南畔莹青坡等待。 此地地势平坦,吾等为保自身安全,唯恐殿下携大军前来围杀,故选视线辽阔的此地,事有不对,我们可迅速撤离。 若是殿下当真在乎姜神捕性命,还请殿下明日能亲自携慧能方丈按时前来,吾等自会将姜神捕交还于殿下。 当然,殿下若担心自身安全,可派一位高手护卫身侧,吾等亦派两人前去交换。 若吾等发现殿下派人提前埋伏于此地,或是在约定之外多带哪怕一人前来,吾等定不会束手待毙,一息之间,便可夺走姜神捕性命,唯有玉石俱焚耳。 吾等实在不愿与殿下为敌,此番建议,只是在殿下强迫之下吾等所求自保之法,实在不愿见慧能大师如此殒命,方出此下策,还望殿下明鉴。 至于姜神捕,还请殿下放心,吾等并未将姜神捕如何,只是将其经脉封锁,无法自由行动,并未在将其控制住后伤害一分一毫。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拜上,恭候殿下来临。” 张旭看完之后,闭上眼睛,同样深深吸了口气。 书信默默传递了下去。 李泽岳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枚银钗,造型简单而不失精致。 “是千霜的簪子。” 张旭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众人将书信传阅完毕, 整座千秋楼顶层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家衙门最强的捕头,被最大的敌人俘虏了,还要让自家衙门的主人亲自去赎回来。 奇耻大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我会去。” 良久,李泽岳终于压抑住了心底暴躁的情绪,努力平静地开口道。 “大人,不可。” 闻言,经历司主官刘洋连忙开口道: “您是万金之躯,绝对不可妄动,对面的实力非同小可,您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一切都完了。” “大人,下官认为,此事应该还有可计划的余地……” 张旭也开口道。 “董平,指名道姓,要我去交换人质。” 李泽岳面色冷漠开口道: “这件事,他就没给我们谋划的空间。只要我们还想让姜千霜活着,就必须听他们的话,必须由我,带着慧能和尚,亲自去跟他董平交换人质。” “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自始至终都是我谋划的局。 现在人家把我的局破了,反过来开始要挟我,我只能自食其果。 姜神捕,是无论如何都要救的,她为衙门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立下过无数功劳,绝对不能放弃她。” 说到这里,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脑袋:“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人家那么简单就把这局给破了,还让人直接掐住了喉咙。” “大人,您若是当真想要亲自前去,需得找好合适的人手护卫您的安全,可咱们衙门里,并没有能够抗衡董平的力量……” 刘洋一脸担忧地说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慢慢站起了身子,闭上眼睛,轻声开口道: “师傅,麻烦您了。” 房间内,似有清风拂过,又是云雾飘摇。 千秋楼顶层,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是何时到来的,又是如何出现的。 似乎只是窗外吹过了一缕清风, 那位一袭道袍、清冷无双的女真人就出现在了李泽岳身后。 她的手上,还提着一柄剑。 云心,月华。 ———————————— 这是欠的昨天的,喝完酒吹的牛逼,含泪也得码完。 今天还有。 第178章 天下第三 第178章 天下第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十三衙门是我的根本力量,是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掌握在手里的力量。” “姜千霜是黎公时期上一代神捕的女儿,是十三衙门最强的高手。 她是因为我的计划才被捉住的,若是我不去救她,整座衙门的人会怎么看我?” “这个计划是我一手制定的,既然棋差一着,我就要承受失败的代价。” “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我不能接受别人因为我的失败而替我承担代价。” “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很幼稚?” 书房中,灯火摇曳, 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良久,云心真人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 “唉。” 李泽岳长叹了一口气。 “以你的性子,并不适合玩弄权术,生于皇家,还有如此纯率的内心,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云心真人再次开口道。 李泽岳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云心的眼睛:“所以她死了,是吗?” 云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将月华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着,口中喃喃道: “你母亲的事情,很复杂。 岳儿,永远不要怀疑你的家人,他们都很爱晚栖,尤其是你的父亲,他承受了很多……” “连你们都无能为力吗? 你是天下最强的女真人,他是大宁的皇帝,连你们都对她的死无能为力,甚至连为她报仇都没办法,是吗?” 李泽岳眼神紧盯着云心真人,问道。 烛火中,云心沉默了。 她缓慢地抬起了脑袋,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眼神中有几丝茫然: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报仇,如何报仇呢? 岳儿,你不必在此套我的话,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唉。” 李泽岳再次长长一声叹息, 他站起了身子,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师傅,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是要依靠您了。” …… 第二日,清晨,天色将明。 玉河南畔。 “总督大人。” 李泽岳从马车中走下,看着这些眼中带着殷切期望的衙门探子们,微微颔首。 他知道,在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姜千霜的部下。 张旭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道:“殿下,柳乱三人已经安排好了。” 林间,有两道身披具甲的健硕身影持刀而来,施礼道: “殿下,两千金吾卫,已在玉河后山与各个道路上埋伏下来,一声令下,便可前来厮杀。” 两人正是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与中郎将吴魏。 李泽岳昨日便向宫里请了旨意,让金吾卫前来协助。 随后,又有一袭黑袍,腰悬墨黑长尺,缓缓走来。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殿下,两手准备。 风部已经撒了出去,埋伏在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颂部潜伏在莹青坡林中,一旦殿下与太觉教爆发冲突,能第一时间保护殿下安全。 下官与霍将军、吴将军、黑先生稍后也会在莹青坡林中观察局势,一旦事有不谐,便会立刻出手。” 玉河畔的风中, 李泽岳微微颔首,身上的飞鱼服轻轻摇晃。 两千金吾卫,二百采律官,二百镇抚司密探。 天下最强女真人、采律司指挥使、蜀王府侍卫首领、金吾卫副统领、金吾卫中郎将。 这就是此次李泽岳敢于直面太觉教董平的底气。 若是把这些力量放到西边,灭国也只是挥手之间。 他此次拿出了那么多的力量,仅仅是因为…… 他要面对的那人,是此间天下真正站在山巅上的那一位, 天下第三,董平。 …… 天光破晓,时辰到了。 “慧能大师。” 贾保驾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将面色枯槁的慧能扶了下来。 李泽岳上前搀扶住了他。 “殿下,此处山清水秀,当真是登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好去处,贫僧多谢。” 慧能方丈左右看了一眼,微笑着对李泽岳施了个佛礼。 “大师误会了,我并非要杀你,而是要将你送走。” “送贫僧走?” 慧能方丈有些疑惑。 “董平来接你了。” 李泽岳轻叹一声,扶着功力尽散的慧能,慢慢向莹青坡走去。 此刻,阳光冲破云层,将金灿灿的辉光散落在玉河之上,将绿意盎然的莹青坡照的透亮。 白云拂动,云心真人的身影出现在李泽岳身后。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了草坡。 坡上,另一侧,伫立着上百名黑袍身影。 其中有三人缓步而来。 一人身形肥胖,扛着一杆朴刀, 另一人浑身裹着黑袍,将身形面部遮挡住,看不清样貌。 两人中间,是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看其模样虽然憔悴,但衣衫还算整洁,应当并未遭受什么折磨。 李泽岳松了口气,眼神死死盯着浑身笼罩于黑袍中的那人, 在他身上,李泽岳感受不到一丝真气波动。 “不是董平,但很强,至少在九品破晓巅峰,应在天下武评榜上有名。” 身后,云心真人的话语轻飘飘落在李泽岳的耳边。 他点了点头。 又是一位天下前十。 此时,两方人相隔着三米,相视而立。 “不愧是蜀王殿下,当真敢亲自前来,梁某佩服。” 身形肥胖的梁潮咧开嘴巴,笑着说道。 李泽岳面色冷漠,并未因对面有一名天下前十而有所动容,只是冷冷开口道: “交人。” 梁潮憨笑了两声,伸手扶住了姜千霜的后背。 李泽岳手掌也推住了慧能的背部。 同一时间,两人用力将手中人向对方推去。 李泽岳连忙上前,接住了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此时,这位女神捕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着,眼睛微眯,明显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李泽岳连忙搭上了她的脉搏,心底一沉。 经脉寸断,气息微弱,生命如将息之火。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阵沁凉, 低头看去,是姜千霜抚上了他的手背,一双柳叶眉痛苦地皱起,虚弱的眼神紧盯着他,嘴角轻动: “速、速回京城,董平、衙门……危” 李泽岳听清了姜千霜的话,垂下了眼帘,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关系,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闻言,姜千霜虚弱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深深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随后,这位单剑与董平生死搏杀过的女神捕,松了口气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轻轻将她背在身后。 “你不会死的,我们回京。” 李泽岳背着姜千霜,转过了身子,没再去看梁潮和那黑衣人一眼。 云心真人手中月华出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如木偶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泽岳慢慢走下了莹绿坡, 身后,大地却微微颤抖起来,如雷鸣、如上天咆哮的怒火, 两千金吾卫的战马对山坡上的百名太觉教众开始了冲锋。 天地间有剑鸣,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拔剑而起,剑罡贯穿云层,纵横上千米,自天边落下,直冲莹青坡上那黑袍九品破晓境。 大风,将起。 …… 清晨的乾安城总是充满了烟火气。 一名身形有些瘦削的男子慢慢走在街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卖早餐的小贩吆喝着,上值的官员们匆匆走过,有孩童刚刚睡醒,还在哇哇大哭着。 他走过朱雀大街,走过宽阔的御道,来到了那座朱红的高墙下。 大宁宫城。 路上的人们,值守的官兵,似乎都看不到他。 他缓慢迈着步子,伸出手,摸了摸这座高墙。 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三十八年前,这里,是他的家。 他是大周最受宠的小皇子,就在国破的前一天,他还在无数爱的谎言中幸福地活着。 一朝京城破,他眼中的世界便变幻了模样。 他收回了抚摸宫墙的手,眼睛,却是看向了那座辉煌的乾门。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旁若无人,轻而易举便走进了大门。 仿佛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穿过乾门,跨过龙首渠的白玉桥,脚步轻轻落在了太元殿前,那座纵深六百米的广场上。 董平目光看向了那座煌煌巍峨的太元殿。 “董教主,止步吧。” 不知何时,广阔寂静的广场上, 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红袍太监的身影。 他微微躬着身子,脑袋却抬起,脸上带着恭谨的笑容。 大宁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 董平停下了脚步。 “我要进去看看。” 李莲恩摇了摇脑袋: “董教主,莫要为难奴才,这里是大宁皇宫。” 董平又向前迈了一步,眼神并未在李莲恩身上停留。 “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话,拦不住我。” 李莲恩微笑着道: “那是自然,董教主武功盖世,奴才自认再修行百年,也赶不上董教主。 既然董教主非要想着回家来看看,那奴才只好多叫些人,前来迎接了。” 话音落, 又有一人自宫墙上重重落在董平身前。 身披鎏金铠甲,身形壮硕,手持陌刀。 其人面容粗犷,气势重如泰山。 金吾卫统领,秦齐。 “董教主着实好算计,一封书信传于二殿下,让十三衙门认为您就是想以落入太觉教手中的姜神捕换取慧能方丈, 想要哄骗二殿下趁此机会围杀您,如此让其将京中高手带走。 确实,您成功了,京城此时内部无比空虚,九品破晓境的赵极指挥使和霍浪副统领离开了,十三衙门倾巢而出,采律司风部颂部高手全都离开了京城。 如果奴才猜的没错,您请的那位高手,应是那位天下第八,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所剩唯一的血脉,刀圣莫无风。 有他牵制城外的那些高手们,着实是一副秒棋。 他和您留在城外的教众们,已经被您当作吸引火力的弃子了吧。 现在,二殿下带走了宫内两千金吾卫,还剩下三千兵马,以及各城门的城门司数万左右骁卫。 其余拱卫京城的兵马皆在城外军营中,此时尚不知城内动荡。 奴才再猜,您应当还有大半教众此时冲入了十三衙门的诏狱以及采律司的天牢,想要释放那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囚徒们,想要让京城乱起来,混乱左右骁卫的视线。 以您天下第三的实力,在没有数千兵马阻截、或是没有至少四名九品破晓境高手拦路的情况下,您想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哪怕那个人是陛下,是吗?” 李莲恩脸上依旧是恭谨的笑意,道: “您现在在等什么,等京城乱起来吗?” 董平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 十三衙门, 威严牌坊下。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缓缓停住了步子。 身后的三十名教内精锐跟在他身后,默然无言。 九品升日境的苏慕,加上两位九品观云境的堂主,其余皆是七品八品的教内绝对主力。 看着那宽大威严的牌坊,苏慕一扯嘴角,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就在那如匹刀罡将要接触到牌坊上太祖皇帝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时, 一阵微风吹过, 是刀鸣,也是风吟。 那雪白刀光很快,拦住了苏慕挥出的那一刀。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牌坊下, 发型略显凌乱。 “柳乱……”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喃喃道。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从牌坊后传来,那是一道苍老而佝偻的身影。 柳乱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老人。 “听总督大人说,你们绑了老夫的乖徒弟,现在还要砸了老夫老主子的牌坊,还要把老夫住了几十年的诏狱拆了。 这可不行啊。”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拒绝了柳乱的搀扶,缓慢而坚决地直起了身子。 这位掌管十三衙门诏狱数十年的老人,这位江湖人称大魔头的诏狱之主, 再次离开了黑暗,走到了这座衙门门前。 一如过去的那些年,他都在十三衙门这座庞然大物的阴影下,默默守护着它的伟岸与光辉。 他的身形依旧矮小佝偻, 但其磅礴气势却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苏慕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刚刚举起手中长刀,却感受到大地在轻微的颤抖。 一阵整齐而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 他回头望去, 街道东西的两侧路口, 有身披暗金铠甲背负长弓腰佩长刀的甲士,密密麻麻地堵住了道路。 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五百名甲士, 暗金的铠甲已经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太子左右卫率。 太觉教众人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 皇宫,太元殿前。 董平沉默着,再次向前一步。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董教主还不走吗? 二殿下马上就要带云心真人回来了。” 李莲恩轻声劝道。 董平没再言语,再度向前一步。 不知何时,太元殿前,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俯瞰着董平。 眼神中,一片平静。 “轰——” 只是一瞬间,董平便冲天而起,磅礴的气势威压令整座太元殿广场一阵震颤。 他只是举起拳头,天空的云层便下沉了十米。 六百米的距离对于那袭黑袍来说仿佛并不存在,只是一瞬间,董平便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他只是想让他的妻子活着,他到底有什么错!” “亡国之君? 世间何曾有过如此亡国之君?” “皇帝,你不如他,他哪怕葬送整个王朝,也不想让他的皇后在痛苦中死去!” ———————————— 上一章说是狗血电视剧剧情的,还有那个说追不下去的,老实的过来挨打。 第179章 成功的代价 第179章 成功的代价 苍茫天幕下, 阳光照耀在巍峨太元殿上,皇帝龙袍轻扬,面对董平那令云层下垂的一拳,他依旧伫立在玉阶上,身形未曾有丝毫晃动。 只是,在听到董平最后一句话时,他平静的眼神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皇后的死,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董平近了,他那挟着万钧之力的一拳,在太元殿前掀起一阵狂风,转瞬间便出现在皇帝身前。 “轰——” 那一拳终于挥了出去,劲风呼啸,撕碎了空间,于天地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如黑色闪电般轰向那道明黄身影。 这一拳若是命中,皇帝与身后辉煌的太元殿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可,皇帝依旧没动。 就在这一刻,太元殿顶, 一道壮硕的身影赫然出现,双脚一蹬,如流星坠落般朝董平俯冲而去。 那道身影同样高举拳头,气势霸道而无可匹敌。 只是一息之间,没有任何防备的董平被这一拳重重砸在了身上,身形瞬间倒飞了百米之外。 也是在这同一刻,宫城广阔的殿前广场上,响起了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 大地在震颤。 自太元殿的后方,宫城东西两侧, 有无数身披玄黑铠的甲士骑着战马如浪潮般涌出,马蹄如雷,在广阔的广场上奔腾着,来到了太元殿玉阶下。 战马的马蹄在地上摩擦着,甲士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伫立的那袭黑袍。 三千天狼骑。 刚刚一拳将董平轰飞的壮硕男人默默走到了皇帝身边。 他面容坚毅,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他的霸道。 天下第一将, 武评第五, 定北侯,赵山。 殿前广场上,气氛一下凝滞起来。 风中,董平黑袍轻扬。 他看着眼前的三千精锐铁骑,看着玉阶上站在一起的明黄玄黑两道身影, 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赵山,何时进的京?” “皇帝,你怎么敢,调定北侯亲兵入宫?” 三千天狼骑,一位天下第五,一位九品破晓境的贴身太监,一位九品破晓境的金吾卫统领。 这便是董平此时所要面对的力量。 面对广场上已然组成围杀高手战阵的三千定北铁骑,董平吐出了胸中一口气,再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他输了。 自从他得知十三衙门向外放出的消息后,他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专门为他做的局。 请君入瓮的局。 他将计就计,捉住了十三衙门神捕姜千霜,想要以交换人质为理由,骗得李泽岳带大批高手出京, 他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殿下一定会调集京城一切可以调动的高端战力,试图在京外围杀他。 想来,皇帝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他就能趁此机会,进京刺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和那位殿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并且,定北侯回京了。 这让他的一切计划都落入了空处。 撤退吗? 当然可以,如果他想走,此处没人能拦得住他。 想来,这位定北侯爷也不敢把皇帝扔在这里,自己独自去追杀他。 然而,他自己可以撤退,可他此次进京所带的包括副教主在内的大半教内精锐,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这是既定的、无法挽回的失败。 董平再度向前一步, 眼睛又看向了高高白玉阶上的明黄身影。 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是董平,天下第三。 三千铁骑又如何,天下第五又如何? 自可一战。 董平动了,三千天狼骑的战马也动了。 天地间,在这座天下最大的皇宫中, 一袭黑袍,独自向黑色浪潮般的三千铁骑开始了冲锋。 …… 玉河畔,莹青坡。 磅礴刀意肆意纵横在大地上。 那是一道由刀罡形成的龙卷,贯天彻地,摧毁着目光所及一切的生命。 刀圣莫无风的黑袍破碎,露出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拄刀而立,剧烈地喘息着,猩红的眼睛环视四周。 明媚而翠绿的莹青坡,早已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色,散落着无数被刀罡抹去生命的尸首。 这已经是两千金吾卫的第三轮冲锋,放眼望去,他们如不知疲倦般,如层层叠叠的海浪,再次向他扑来。 箭雨, 铺天盖地的箭雨。 莫无风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宽刀。 一根羽箭撕破了时间与空间,雷霆般在下一秒就要钻入他的胸膛。 莫无风后撤一步,宽刀立于身前,挡住了吴魏蓄势待发的一箭。 又是一刀挥出,罡气将天空的箭雨折碎。 吴魏冷哼一声,将长弓背负回身后,纵马持刀带着身后的骑兵们冲锋而上。 云层涌动,又有墨黑巨尺砸下。 莫无风紧咬牙关,身形微屈,雄浑刀罡在宽刀上凝聚着,朝天悍然挥出。 “轰——” 汹涌刀罡与墨黑剑气碰撞在一起,啃噬着、撕裂着。 巨尺虚影慢慢消散在世间。 半空中,赵极黑袍轻动,长长吐出一口气,落于地面。 他看着悍不畏死的金吾卫铁骑们与那霸道无匹的身影碰撞在一起,一道道鲜活而无畏的生命眨眼间便消散在世间。 他看着霍浪那壮硕的身影双手持矛,作为冲阵的刀尖,狠狠砸在了莫无风身上,又被一刀砍了出去。 世间九品高手不少,自观云境起,每进一步便是难如登天。 观云、升日、破晓。 每进一步,便是脱胎换骨般质的变化。 观云境与破晓境相比,与七品对九品并无多大差别。 破晓巅峰,触碰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之后,那更是世间山巅的力量。 若当真想要杀死一位破晓巅峰,唯有用人命去填,将其浑身罡气消磨殆尽,再破去其坚硬体魄,才能将其斩杀。 莫无风,天下第八的破晓巅峰超级强者,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仅存的血脉,江湖诛鼎楼的楼主,与朝廷有着血海深仇。 诛鼎楼,便是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家族门派被屠戮,与朝廷有着血海深仇的那一批人所建立,一直在暗中进行着向朝廷复仇的行动。 赵极作为采律司指挥使,皇帝手下第一号鹰犬,自然在诛鼎楼的必杀名单上。 此时,此地太觉教教众已然全部伏诛,在采律司风部颂部以及十三衙门众捕头围杀下,他们自然没有存活的道理。 最难啃的,就只剩下了莫无风这块骨头。 金吾卫的第三轮冲锋已经结束,又留下了数百道尸体。 莫无风身上再添几道伤势,身周的罡气更稀薄了。 他应当还能再坚持最后一轮,在那之后,他就要倒下了。 他的头发散乱着,嘴角有血迹渗出,眼睛却看向京城内皇宫的方向。 他心甘情愿用生命留在这里当诱饵,便是相信那位天下第三。 莫无风感受着自己体内稀薄的真气,已经是在勉力运转了。 他默默抚了抚刀柄。 这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战了。 苍穹上,云层中,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握着一把通体墨黑的长剑。 云雾沸腾着,缠绕着,似乎听到了赵极的召唤,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墨黑长剑,赵极以自身为剑柄,以磅礴剑意为剑身,罡气似乎要席卷整座天地。 那开天辟地般的一剑,对着地面上的莫无风悍然挥下。 莫无风紧握上了刀柄,调动着体内仅剩的真气,一跃而上。 一粒蜉蝣,撼青天。 …… 城门下,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街道空荡无比,半个时辰前还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京城陷入了沉寂中。 百姓们被官兵们赶回了家中,此时街上只有正在巡防的士兵,骑在马上戒严着。 李泽岳掀开了马车的车帘,远远看向了那座皇宫。 马车内,云心真人握着姜千霜的手,为她体内输送着纯正道家真气。 黑子驾着马车,在太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李泽岳将姜千霜背下了马车,送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走了出来,重新上了马车。 黑子一扯马缰,驾车向皇宫走去。 此时,宫门敞开着,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走下了马车。 三人穿过了乾门,跨过了龙首渠玉桥,踏上了广阔的殿前广场。 破碎的战马、散落的残肢、折断的兵器。 昔日庄严肃穆的太元殿前的青石广场,此时已然成为了一座惨烈的战场。 青砖破碎,整座殿前广场坑坑洼洼,布满了定北铁骑的尸首与残骸。 三千天狼骑,如今还幸存着的,只有一千余骑。 他们正在广场上游荡着,收拾着自家袍泽的尸体。 太元殿前,白玉阶上。 有明黄玄黑两道身影坐在那里,就那般坐在玉石阶上。 董平的身影已然不见。 李泽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穿过了六百米的广场,耳畔皆是受伤士卒痛苦的嘶吼声,靴底沾满了血水。 他慢慢来到太元殿前,走到了玉阶下。 “父皇,赵叔。” 李泽岳对着二人施了一礼。 皇帝的眼神终于从台下挪到李泽岳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黑袍破碎,露出了半个胸膛,胸前还有一道深深的乌黑色拳印。 他看着一脸担忧的李泽岳,强扯了扯嘴角:“狗日的,天下第三就是天下第三,给老子一半天狼骑都干掉了,就这还没留下他。 老子把他胳膊都掰断了,还是让他给跑了。” 李泽岳长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个人武力就是这般强大,哪怕是用世间最强的骑兵拿命去填,也难以将其战胜。 “经此一役,董平重伤折臂,太觉教精锐力量全部葬送,副教主、三位堂主,以及教中大半七品以上的教众全部伏诛,未来几年内,再成不了气候。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皇帝轻声道。 李泽岳再对皇帝施了一礼, 看着广场上定北军的尸首,他心情有些低落。 这能算是胜利吗? 皇帝的表情依旧平静,并未因眼前的惨烈而有所动容。 “赵山,今日折损你那么多亲兵,你怪不怪朕。” 良久,皇帝再次开口道。 定北侯赵山叹了口气,坐在皇帝身边的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岔开了腿,屁股还挤了挤皇帝。 “陛下,臣自然不怪,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心疼。” 皇帝扯了扯嘴角,道:“哦?” 赵山见皇帝不接话,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 “陛下怎么不说……要赏臣点什么?” 李泽岳扭过头去,用手抹了把脸。 “浑货,此次诏你进京是要给你封王的,还敢在此时给朕讨要赏赐,朕的龙椅给你你要不要啊?” 皇帝皱着眉头,训斥道。 闻得如此诛心言语,赵山脸色变都不变,只是腆着脸嘿嘿笑了两声,又用屁股碰了碰皇帝: “不要,不要,以前咱俩小时候,跟着太祖皇帝大营南征北战,灭那些小国的时候,咱俩不是偷着坐过龙椅吗? 太硬了,硌屁股,俺不喜欢,坐不得。” “哼。” 皇帝冷哼一声,他就知道赵山得如此言语。 李泽岳束手默默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将士们此番为朕而死,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朕这沁凉皇宫里,确实委屈他们了。 老二,待将士们尸首收敛好了,寻个日子,葬在朕的皇陵旁边吧,此事你来安排。” 皇帝看了李泽岳一眼,声音低沉道。 “儿臣遵旨。” 李泽岳沉重地施了一礼。 皇帝轻轻起身,又瞥了赵山一眼,用脚尖踢了下他屁股: “朕知道,你定北军举世无双,宁愿葬回定州,不一定愿意葬在朕的皇陵旁。 别急着埋怨朕,朕的皇陵旁边那座山头儿,是你的地方,他们跟你埋在一块,心里得愿意吧。” 风吹过太元殿,拂动了三人的衣衫。 赵山一愣,还没等他眼珠子瞪大,皇帝又道:“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斟酌着给。” “这样啊……” 赵山也站起了身子,俯身一礼: “也不是啥大事,臣想向陛下讨个婚事。” “?” 李泽岳面色一僵。 啥意思? 皇帝也罕见地怔了一下, 赵山家就两个孩子,确实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讨门婚事……给赵离,还是给清遥丫头? 他瞥了浑身紧绷起来的李泽岳一眼,又看向赵山,勾起嘴角道: “说吧。” 赵山郑重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朝皇帝恭敬一礼: “兄长,臣常年驻守边关,家中长子赵离已然长大,这次回来您也见了,也算是个好孩子。 臣斗胆,请兄长赐婚于赵离,与康王府明婉郡主结亲,两个孩子自幼相识,虽未曾在一起长大,但彼此感情极为深厚。 臣此番回定州后,便要筹备大战之事,不知何时就会死在战阵之上。家里老头子年纪也大了,只想着赵家香火能传下去。 明婉郡主,是个好丫头,若当真能娶回我赵家去,我们一家人做梦都能笑醒。 臣这辈子还没求过兄长什么,只求陛下降旨,赐赵离这番婚事。 臣,叩谢。” 太元殿前,赵山的腿还没跪下去,身前便伸来了一只手,扶住了他。 “一口一个兄长,还要给朕磕头?” 皇帝无奈地看着眼前无赖的这人,整座天下能让他头疼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赵山算其一。 “赵离和明婉两个孩子都不错,身份上也合适。 此事朕应下了,自会让太后下旨,婚期你们自己决定吧。 康王到时候若是不愿意,你自己去解决,朕就不掺和你们这事了。” “谢陛下。” 赵山终于直起了身子,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 康王那胖子不愿意?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由得他做主过? 哼。 “咳咳。” 这时,一阵咳嗽声传到皇帝和赵山的耳朵里。 两人把目光放在了这小子身上。 李泽岳此时嗓子似乎有些不舒服,掐着喉咙一个劲的咳嗽。 “……” 皇帝和赵山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移走,不搭理这家伙。 “老二,回你衙门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皇帝安排道。 “……儿臣遵旨。” ……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又上了马车。 “怎的了,如此闷闷不乐?” 云心真人坐在对面,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叹了口气:“赵叔给赵离请了门婚事,跟明婉的,我父皇答应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 李泽岳瞥了自家便宜师傅一眼,道: “可我和清遥比赵离明婉大两岁啊,他们都要成亲了,那我们呢? 我当时嗓子都快咳嗽哑了,他俩就是不搭理我。” “莫急莫急。” 云心真人好笑地看着李泽岳,用手戳了下他的脑袋: “你不是十三衙门的总督大人吗,也不动脑子想想。 如此天下,有资格娶清遥的、敢去清遥的,除了你还有谁?你看你这样子,整天把清遥当成宝贝似的,生怕她跟别人跑了。 想来,你父皇和赵侯爷应当是还有别的算计,此时并未到让你们成亲的时机,你急是急不来的,慢慢等着吧。” 李泽岳唉声叹气地摇着脑袋: “成亲还能需要什么时机啊,当真麻烦。” 马车缓缓驶到衙门所在大街的街头。 李泽岳调整好表情,走下了马车。 一整个街道,遍地残骸。 暗金铠甲的太子卫率正在打扫战场。 他迈着步子走进了街道,来到了衙门大门前。 一把躺椅,一个老头。 旁边还有四个男子一个小姑娘守在老头身旁。 这就是衙门牌坊下的场景。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挑着眉毛问道。 “吴老前辈说好久没从地底上来了,得好好晒晒太阳。” 韩资的黑袍上也有几分破碎,身上有几道血痕,显然也参与了刚才的战斗,受了些伤。 吴牢头惬意躺在长椅上,沐浴着上午的阳光,嘴里还轻哼着小曲。 “您老没伤着吧。” 李泽岳走到他身边,微弯着腰轻声道。 吴牢头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没事,劳总督大人关心了。 只是……老夫那徒弟,情况如何了?” 李泽岳沉默了。 一旁的柳乱和刚刚从采律司衙门作战回来的林石杨零都瞪大了眼睛。 “姜神捕,身受重伤,经脉尽断,一身武艺算是废了,太觉教就没想着让她活着。” 吴牢头沉默了,他坐起身子,脑袋低了下去。 “我已经送她去了太医院,命应该是能保下来,您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派人去给孙老神仙去信,看看他能不能来一趟京城,帮姜神捕治愈伤势,恢复经脉。” 李泽岳连忙宽慰道。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寂。 四大神捕的三位全都默然无语,他们都是衙门的老人了,彼此的感情都极为不错。 良久,吴牢头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子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随后转身向诏狱走去。 “那便劳烦总督大人了,千霜这丫头命很苦,也为衙门付出了很多……只能请您多多照顾了。” 李泽岳对着这位老人的背影回了一礼。 林石叹息着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道:“汇报一下战况吧。” “在此次对咱衙门和采律司衙门的袭击中,太觉教副教主与两名堂主身死,其余精锐尽皆伏诛。 有太子卫助战,咱们的伤亡并不大。” 柳乱拱手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此次行动算是成功的,但是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天狼骑、姜千霜、还有在莹青坡不知战况如何的金吾卫以及张旭率领参战的衙门主力们。 阳光刺破了层层云朵,洒在了十三衙门威严的牌坊上。 看着爷爷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功了吗? 日后的道路,他到底该怎么走呢? ————————— 第一卷,当时年少春衫薄。 本卷完。 第180章 四月 第180章 四月 四月初的京城扬起了细雨,淅淅沥沥,这应当是入暑前的最后一次降温。 春雨绵绵,细腻悠长,轻纱般的雨幕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更添了几分朦胧。 太医院。 一个眉眼清秀却显得怯生生的小姑娘推开了太医院的院门,她一手举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饭盒,径直向其内最幽静的小院走去。 小姑娘轻敲了两下院门,雨珠自屋檐轻轻滴落而下,里面却并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姜捕头,我进来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先朝院内探了探脑袋,接着朝内迈出了步子。 雅致幽静的小院内,屋檐下,有白衣女子坐在椅子上,双眼出神地望着院中的海棠花。 她的气质依旧清冷,但再不复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凌厉。 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子,正如院中被细雨拍打了一夜的海棠,憔悴而无力。 “姜捕头,喝点粥吧。” 刘芷走到姜千霜身边,将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将其打开,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姜千霜慢慢把出神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眼前这照顾了自己两天的小姑娘。 她默默点了点头,将白瓷碗从刘芷手中接过,勺子轻舀,米粥入口,热量温暖了她的身子。 “你叫刘芷……是吗?” 姜千霜缓缓开口道。 刘芷怔了一下,照顾姜千霜这两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位憔悴的女子开口说话。 “是的。” 刘芷看着眼前这位本该成为她师父的可怜女子,轻声应道。 姜千霜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这身子被打坏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刘芷连忙摇头道:“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咱们衙门,何时来了你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是谁安排你过来照顾我的?” 姜千霜又喝了口米粥,强撑着笑了一下,问道。 刘芷刚想开口,却听得此处幽静小院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嘎吱。” 细密雨声中,木门又被推开了。 姜千霜目光看向门口处,轻柔春雨中,油纸伞下,有黑袍年轻男子踏水而来。 “是我安排小芷过来照顾你的,还没与你说,吴牢头之前替你收了个徒弟,根骨天赋都不错,就是我这妹子小芷,你看你对她可还满意?” 黑袍公子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笑着说道。 姜千霜看着院中这面容熟悉的男子,愣了一下,听着这熟悉的嗓音,脑海中自己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道身影与眼前的黑袍公子逐渐重合。 “没关系,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这是那一日,自己倒在他怀中前,这位公子给自己说的话。 “总督大人。” 姜千霜认出了他的身份,将白瓷碗放在桌子上,想要起身施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道:“不必,姜神捕有伤在身,好生歇着便是。” 姜千霜闻得此言,也没再动弹,只是眼帘低垂了下去,道: “总督大人方才说,师父想要让小芷拜我为师,此事恐怕是不行了。 如今我功力尽废,经脉断裂,成了个废人,如何还能再收徒弟,又能教导些什么呢?” 刘芷在一旁红了眼眶,摇了摇头。 李泽岳笑了笑,道:“姜捕头无需如此悲观,我已经派人向孙老神仙去信说明情况,想来他看到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进京。 如果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你并非没有治愈的希望。” 姜千霜茫然地抬起了头。 “相信我,你的伤是为衙门所受,我今日既为总督,便有义务想办法将你治好。” 李泽岳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姜千霜耳朵里,却极有信服力。 一如那日他与自己说的,他们赢了。 她后来听说了那一战的战果。 太觉教支离破碎,董平重伤断臂,副教主三位堂主身死,教中大半精锐全军覆没。 莹青坡战场,诛鼎楼楼主莫无风重伤垂死,被前来救援的诛鼎楼高手救走,但其余在场的上百太觉教教众也全部伏诛。 据她所知,那莫无风所受伤势比自己还重,虽然被救走,但估计着也没两年好活了。 这一切,皆出自于这位年轻王爷的谋划。 “你好好养伤,这些日子先在太医院住着,有小芷照顾你,应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莫要再如此悲观了,衙门中你的同僚下属们都很担心你,赶紧把伤养好些,他们也好过来探望你。” 李泽岳又看了眼自家衙门最强的女捕头,转头看向了院里憔悴的海棠。 “嗯……这花开的不错,还挺有意境的。 四月乾安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好诗好诗,不愧是我。” 如此摇头晃脑地说着,李泽岳举着油纸伞,笑着离开了小院。 姜千霜眼神复杂地看着再次看向了那树海棠。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他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院内,如同拥有魔力一般, 在姜千霜的眼中,那树经过一夜风吹雨打的海棠花不再憔悴, 细细雨幕下,粉嫩的海棠孤高绽放着,如此坚韧,如此傲然。 …… 李泽岳离开了太医院后,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轮轻轻碾轧在湿润的青石板,溅起细小水花。 春雨中,乾安城披上了朦胧的轻纱。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今日是先前在皇宫中战死的定北铁骑下葬的日子。 雨天的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尤其是山路。黑子驾驶着马车,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到达帝陵……旁边的那座山头。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好听,但这实实在在是皇帝正在为赵山修建的……定北王陵。 这两座山紧挨着,两座陵寝,未来会住下当今大宁最强大的两个人。 当然,现在帝陵中,已经有一名女子静静沉睡很多年了。 马车缓缓停下。 这是山中较为平坦的一处山坡,风景很好,草木茂盛。 细雨中, 千余座石碑静静伫立在山坡上,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军功。 一千五百名定北军身着玄黑铠甲,默然矗立于碑林前。 有两道素白身影站在他们身前。 旁边,还有宫里派来主持葬礼的一众礼部官员。 李泽岳默默来到了礼部官员们的旁边。 “殿下。” 此次前来主持的是吴夫之,他眯着小眼,施了一礼,轻声打了个招呼。 李泽岳点了点头。 眼神,看向站在千名甲士前,罕见穿着素白衣服的单薄身影。 那是赵家长女,赵清遥。 此时,细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 略带寒冷的山风吹来,她表情肃穆,素白身影并未有丝毫晃动,就那般站在那座碑林前。 她已经完全融入了定北军庄严的氛围中。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些陌生,似乎她生来就该在定州长大,生来就该站在这支举世无双的铁骑身前。 这时,站在清遥身前的赵山动了。 他坚毅的脸庞也是如此肃穆,他举起右拳,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虎!虎!虎——” 身后,赵清遥与千余定北军也是如此,将右拳举起,砸在胸前铠甲上,口中与赵山一同喊着。 “虎——” 此时,天地间的雨似乎停了一瞬,声音如雷贯耳,冲破云层,久久回荡在山间。 这千余定北英魂长久地沉睡在了此地,沉睡在了他们的侯爷陵寝旁。 一如他们定北军的使命, 忠诚,守护。 这就是定北关送别袍泽的仪式。 简洁而庄重。 …… 如此,仪式便结束了, 赵山下达了让天狼骑回到山下军营的军令。 吴夫之等一众礼部官员摇了摇头,跟赵山和李泽岳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他们完全就是来观礼的,定北军的葬礼,从来不需要他人主持。 李泽岳从马车中找出毛巾和披风,心疼地走向赵清遥。 赵清遥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向李泽岳走去。 李泽岳拿着自己的黑羽披风,披在了赵清遥单薄的身子上,随后又把毛巾搭在她的头顶,让她低下脑袋,开始在她头发上擦拭起来。 一旁的昙儿站在两人身边,手中举着油纸伞。 赵清遥有些羞涩,自家老爹就在一旁看着呢。 她抬了抬眼,看着李泽岳一脸仔细的表情,心里只感觉又被塞满了。 “我自己来吧。” 赵清遥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李泽岳的手。 李泽岳低头看着脸蛋有些发红的清遥,伸手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低声道:“你爹就在旁边呢,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赵清遥愣了下,随后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脑袋。 赵山黑着脸,看着李家老二拿着毛巾在自家闺女头发上搓着,明明都是九品了,拿真气直接烘干不行吗? 李泽岳终于把赵清遥的长发擦完了,头发,再怎么擦终究还是有些潮湿,他又伸出手,放到了赵清遥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赵清遥只觉得一股热气在发间流转着,蒸腾起了阵阵水雾。 “还冷吗?” 李泽岳收回了手,低声问道。 赵清遥摇了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捻住了李泽岳的袍子,轻晃了两下,却又想起自家老爹在旁边,又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李泽岳却伸出手,将赵清遥的手指紧紧抓住。 赵清遥一怔,紧张地扯了扯他。 谁知,李泽岳就这般牵着赵清遥的小手,笑呵呵地看向黑着脸的赵山,道: “赵叔,你一会还有事吧,你忙你的,我先带着清遥回京了。” 赵山眼珠子一下就瞪了起来, 什么意思,在老子面前明目张胆地拐走老子女儿? “爹,师父还在府上等着我呢,她今天就要回观里了,我得赶紧回去送送她。” 这时,赵清遥却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她的小手依旧与李泽岳的手牵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父亲。 赵山瞪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自己一向懂事的大女儿……已经开始帮黄毛说话,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良久,赵山才仿佛接受现实一般,默默点了点头。 李泽岳憋着笑,牵着赵清遥的小手就向马车走去。 小昙举着油纸伞,在后面慢赶着。 随小姐走上马车前,小昙又回头看了眼自家侯爷。 雨中,他那原本不可一世的身影,略显萧索。 “啧。” 小昙咂巴了两下嘴,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上了李泽岳的马车。 “吓死我了……” 马车里,赵清遥坐在李泽岳身边,两人身体依靠着。 “整天不把咱俩的事放在心上,是时候得刺激刺激他了。” 李泽岳轻哼一声,手伸进披风,扶上了赵清遥的纤腰。 “别乱动。” 赵清遥扭了扭屁股,红着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昙儿。 小丫鬟连忙把脸扭过去,小手拉着车帘,看向外面。 黑子驾着马车,缓缓向山下驶去。 “赵叔的封王大典在什么时候?” 李泽岳轻声问道。 赵清遥被摸的俏脸通红,却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是张着嘴巴回答道: “在七日后,我爹说礼部得从头开始筹备程序,现在事情刚确定下来,蟒袍还没绣出来呢。” “这样啊……” 李泽岳点了点头,在赵清遥披风内的手又轻捏了一下,柔软浑圆。 赵清遥身体又是一紧,眼神带着威胁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又看了眼昙儿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泽岳若是再乱动她就坐到对面去了。 李泽岳这才罢手,只是轻轻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在身边。 赵清遥轻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今天一早就出来忙活,她也有些累了。 “赵离和明婉的婚事定下了,你知道吗?” 李泽岳说道。 赵清遥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爹和我说过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还没下来,我估计啊,康王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他若是不乐意,再闹腾起来,我爹这些日子可是过不肃静了。” 第181章 衙门的安排 第181章 衙门的安排 回到京城后,已经是下午了。 马车缓缓驶向十三衙门。 面对着衙门探子们一路投来的尊敬的目光,李泽岳微微颔首,登上了千秋楼顶。 经历司主官刘洋和镇抚司主官张旭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总督大人,江都府的书信送来了。” 张旭开门见山道。 李泽岳轻皱起眉头,从他手中接过信件。 二月份的时候,也就是在救下刘芷的那个赌场中,他和柳乱在地下黑市里发现了一把衙门制式横刀,在档案库里查询其编号,主人是江都府的一名老捕头,叫做张回。 捕头佩刀丢失是大事,每一把刀都是衙门为其订做的,遗失后必须要立刻向上汇报,将遗失的前因后果都得写的清清楚楚。 可京城十三衙门总舵始终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舵的来信。 李泽岳和柳乱拿到这柄横刀后,立刻去信质问江都分舵,到此时才有回信过来。 李泽岳打开了信件,皱着眉头开始阅读。 “是张回写的,说他年节时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把刀扔在了那里,第二日再去那酒楼再也没找到,不知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偷走了。 事后他也派手下的捕快们对那天在酒楼的江湖客们盘问过寻找过,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偷刀的那人应当早早出城开溜了。 他害怕因如此轻率的原因丢失佩刀,衙门会对他进行责罚,没敢往上申报,只想如此着混过去就算完事了。 现在衙门总舵的质询一下来,他才只能实话实说。” 李泽岳眼睛看向张旭,问道:“你怎么看?” “漏洞百出。” 张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着头道。 “喝完酒把刀丢了,太荒唐了些。”李泽岳叹了口气,把信往桌子上一丢,道:“让柳乱去一趟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张旭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丢了把刀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张回亲手所写,如果不是,那他本人去哪里了? 如果是他本人所写的,为何又用如此荒唐的理由,莫非这当真是丢刀的真相? 事实如何,还需要派人亲自去调查清楚。 “对了,林石前几天与我说,敦煌城暗舵舵主六娘,是他的相好?” 李泽岳忽得想起了这件事,勾起嘴角问张旭道。 张旭正捋着胡子的手顿住了,看了眼总督大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底,也笑着道: “是的,两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家关系极好,可惜当年天下初定,各地秩序很是混乱,他们两家便遭了仇家毒手,幸得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们当时没在家中,出门玩耍去了,这才躲过了一劫。 黎公当时亲自去办的这个案子,也就把他们这两个孤儿收留在了身边,在衙门中培养长大,直到今日。” 李泽岳了然,微微颔首:“当年朝廷没有有效的组织监管江湖之事,那些江湖中人但凡有些实力,便总是以武犯禁,丝毫不顾朝廷律令。 十三衙门也就是因此诞生的吧。” 张旭笑着点了点头。 “六娘在敦煌也有十年了,功劳甚大,倒也是时候把她调回来了。” 李泽岳敲了敲桌面,瞥了眼张旭,道: “六娘能在十年间,将衙门在西域的势力布置的井井有条,如此可见她的能力之强,让她回来做你的副手如何?” “如此甚好。” 张旭欣然同意,这些年他独自勉力支撑十三衙门,都快累死了,改组后虽然轻松了许多,但镇抚司仍是衙门最重要的主体,事情还是很多。 总督大人还是个喜欢当甩手掌柜的,平时不喜欢管事,放权倒是放的厉害,那些麻烦事还不是得他办。 有六娘回来帮他,他总算能喘口气了。 “嗯……刘洋,你觉得咱们衙门里有谁能代替六娘,去敦煌接手工作?” 李泽岳又看向经历司主司刘洋,询问道。 刘洋沉吟片刻,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其实能力经验各方面都很合适的,确实有一人,若真把他调过去,可能得委屈总督大人了。” “哦?” 李泽岳愣了,眨了眨眼睛问道:“是谁?” “绣春司副主司,贾保。” 刘洋接着解释道:“贾大人本就是做暗子出身,曾在西域潜伏过三年,对那里很是熟悉,调任过去后立刻就能接受六娘的工作。” 李泽岳轻皱起了眉头,深深看了眼刘洋。 他就不相信,偌大的十三衙门人才如此之多,就没有比贾保更合适去西域的人选。 刘洋这小子是自己一手越级提拔上来的,之前是自己的秘书,工作能力极强。 完全作为自己心腹的刘洋,此时提出让同样作为自己心腹的贾保去接手敦煌工作…… 应当也是在为他打算,是想让他的手真真正正能伸进西域,将属于他李泽岳自己的势力在地方上扎根发展。 “啧。” 李泽岳咂了两下嘴,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事情就按这说的办吧,绣春司抽调出一部分人马来,随贾保上任。” …… 贾保一走,自己的绣春卫彻底没了领头的人了。 李泽岳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千秋楼,他准备去韩资的院里瞧瞧,看看他将自己的绣春卫预备役们调教的怎么样了。 “把脚立稳了,一点脚踝力量都没有,身体的平衡都控制不住,还想练飞檐走壁的轻功,痴人说梦!” 李泽岳刚一走进院门,便听到韩资的训斥声。 他定睛一看,院子里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座高台,一根长长的绳子拴紧在柱子上,绳子延长而去,另一头则是大树粗壮的树枝。 一群年轻小伙子们正站在高台上,挨个沿着绳子朝对面那棵大树走去。 此时,正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紧张兮兮地走在绳子上,脸绷的煞白,脚尖小心翼翼向前探去。 他们此时大多也就是五品六品左右的境界,已经是衙门中很有天赋的年轻人了,但想要平稳通过这根细长的绳索,不仅需要合理地运用真气,还需要对身体发力把握地极为精准。 那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眼神余光看见了一个刚刚走进小院的黑袍身影,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 只是心脏多跳了一下,迈出的步子重了些,年轻人便一下从绳索上掉了下去。 五米的高度,不算很高,但惊慌之下年轻人没来得及调整身形,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在总督大人面前丢脸丢大了。” 年轻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三息过去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摔到地上的疼痛,可那种感觉却始终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地面,眼前就是地面。 他回过头,却见自己保持着狗啃泥的样子,脖领子被那道黑袍身影给提住了。 总督大人正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 他连忙双脚踏地站住身子,对李泽岳恭敬一礼:“多谢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在工作的时候喜欢被称职务,这已经是衙门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高台上的年轻小伙子们纷纷对李泽岳拱手见礼。 “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笑着颔首,朝韩资走去。 “继续练你们的。” 韩资威风凛凛地朝他们喊了一句,然后屁颠屁颠走下高台,来到李泽岳身边。 “行啊韩盗圣,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道。 韩资咧开了嘴巴:“可是不敢辜负总督大人的信任,每一个训练方案都是从小时候我师父操练我的那些东西里面改编出来的,都是干货。 他们的进步很快,再练上三个月,就能进行衙门安排的实践任务了。” 韩资笑着向李泽岳汇报工作道。 李泽岳抬头看向高台上, 那些年轻人们见着总督大人亲临,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拿出了浑身的本事,就想着好好表现一番。 就这一会功夫,成功通过三个人了。 “很好,十三衙门绣春司总教头兼江湖盗圣传人,这名头可当真不错。 怎么说,需要我派人向你盗门传递一下喜讯吗?” 李泽岳开玩笑道。 韩资连忙摆手:“哎哎,这就不用麻烦了大人了,我师父要是知道我在十三衙门当差了,敢把我逐出师门。”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这咋了,消息传到你门派里,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可不得高兴坏了。 他们以后出了门派行走江湖,看见什么宝贝想动手了,脑子一想,哎,没事,反正我大师兄在十三衙门当总教头,那些当差的都是我师兄的徒弟,他们看见我,还得叫声师叔呢,放心动手偷吧,被逮着也没事。 你说,他们是不是得这样想?” 韩资愣住了,连忙摇了摇脑袋:“不会不会,大人放心,我们盗门弟子很少,除了我,只有一位师弟和一位师妹,一向很听我的话,不会乱来的。 更何况,不让他们知道我在衙门任职不就好了,绝对不会发生大人所说的情况。” “不让他们知道,那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出师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混出来,江湖上也没有你的名号,盗圣的传承岂不是断了?” 李泽岳问道。 “哎,大人,我现在已经发现了,我需要的是沉淀,我现在是八品巅峰,等我境界再高一些,我准备偷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举震惊世人,彻底奠定我当代盗圣的威名。” 韩资攥着拳头,满怀憧憬道。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道:“你想偷什么,总不能把传国玉玺给我偷过来吧。” “那自然不会。” 韩资吓得连忙摆手:“我既然为十三衙门效力,自然不会偷朝廷的东西,大人莫要玩笑。” 说着,他话风又一转: “具体偷什么下官还没想好,但大人倒也给下官提供了个思路,实在不行就远去北蛮,给那边的魏皇玉玺偷过来也不是不行……” “行行,我等着韩大盗圣这一天。” 李泽岳又笑着拍了拍韩资的肩膀,抬头看了院里的年轻人们一眼,随后走出了院子。 …… 下值的时间到了,李泽岳又坐上了马车。 凝姬走了,春归楼没什么意思。 姑苏也走了,回府的话也闲的难受。 “去太傅府吃饭。” 李泽岳对黑子安排道。 马车缓缓去往了太傅府。 下了马车,李泽岳轻车熟路地往院内走去。 “小子,背两首诗给你赵叔听听。” 刚进内院,李泽岳便听到了赵山那粗旷的嗓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屋内,又传来木妃所出四皇子李泽风那稚嫩的声音。 “停停停,赵叔让你背古诗,没让你背你二哥写的,他写的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不听不听。” “赵叔,二哥写的才不是狗屁,我母妃说,二哥是大宁第一才子! 李泽风的青涩的话语回荡在院中,让李泽岳抿起了嘴角。 “赵叔,您想听什么诗啊,您只管开口,晚辈当场提笔给您写。” 李泽岳施施然走进院内,看着正跟四儿大眼瞪小眼的赵山说道。 李泽风见自家二哥来了,连忙起身跑到他身边,小小的身子牵住了李泽岳的手。 “二哥……” 李泽岳揉了揉李泽风的脑袋,轻声道:“今天跟二哥在这留下吃饭吧。” 李泽风刚想点头同意,却犹豫了一下,看向门口的那瘦高太监。 李泽岳微笑着,也看向了那人。 瘦高太监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生怕李泽岳误会什么,连忙磕头道: “二殿下发话了,四殿下尽管留在此用膳便是,奴才这就回宫回禀木妃娘娘一声,免得她担心,一会再回来接殿下。” “去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搬了个凳子也坐在了院里。 “赵叔,您都回京了,怎得没住在您那侯府、哦不对,王府上,怎得跑太傅府上来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赵山现在最不愿意看见这小子,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这小子惯会气人,听得此言,这位马上就要封王的男人血压一下子又飙了上来,黑着脸道: “太傅府也是我家,老子想住哪住哪!” ———————————— 感谢怎样将念念埋葬老板的礼物之王啊,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礼物,感谢感谢。 这两天找时间给老板加更一章。 第182章 天作之合 第182章 天作之合 很快来到了吃饭的时间。 今日有两位皇子在场,太傅府的饭菜做的比往常要更丰盛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平时李泽岳到这蹭饭,吃的都是家常菜,今日菜品丰盛还是看的四儿李泽风的面子。 老太傅缓缓走进了屋内,李泽岳连忙起身,扶着他老人家坐到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他旁边。 小四坐在李泽岳的身边。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圆桌,没什么讲究,没什么规矩,仿佛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 老太傅拿起筷子,环顾桌前坐着的晚辈们,轻点了点头,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吃饭吧。” 李泽岳也笑呵呵地举起筷子,没话找话道:“赵叔,今天咱爷仨不喝点吗?” 赵山瞥了他一眼,低头夹菜,没搭理他。 “赵叔,您这次回京,带没带梅花回来,送给我几坛呢。 我不白占您便宜,这些天京城最畅销的茅台,听说过没有,那是我府上的产业。 您送我几坛,我也送您几坛,那味道可是比梅花更烈,你们那边绝对喜欢这味道。 您先尝着试试,若是觉得还行,我就让府上掌柜派商队到您定州去做买卖了,您要不看着安排安排,利润这方面咱爷俩好商量,怎么样?” 李泽岳一边拿筷子给赵清遥夹着菜,一边笑着问赵山道。 赵山冷哼一声,道:“行啊,前提是你把你那什么酒精的配方给我,我就给你安排好商队的渠道。” 酒精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无穷的,它那消毒的功效,不知能救下多少士卒的性命。 李泽岳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赵叔,不是我不给你,是酒精制作所需要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完全不是定临两州所能承受的。 大战在即,事关将士们的性命,此事绝非生意上的事。 小子已经把配方交给了宫内,朝廷已经在着手大规模制作了,到时候一旦开战,自会有大量酒精送往边境, 此事赵叔放心即可,小子亲自监督此事,户部若掏不出银子,我蜀王府补上,绝对不会拿定北将士们的生命开玩笑。” 老太傅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点了点头。 赵清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赵山不说话了,嗯了一声,拿筷子夹菜吃饭。 “这小子,就等着老子提这事的吧,又给他装上了……” 赵清遥拿起筷子,给李泽岳和李泽风一人夹了口菜,放到他们碗里。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几人说说笑笑间,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赵山,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王爷,王爷您冷静!” 屋外,有一名身着锦衣的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几名定北军亲卫自然知道他和自家侯爷的关系,也不敢用力阻拦,只能在身旁伸着胳膊装模作样。 “爹,你干什么啊。” 胖子身后,还有一名明丽的小姑娘紧跟着,攥着自家老爹的袍子。 胖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内,看向屋里围着吃饭的几人, 他先是压了压怒火,俯身朝太傅恭敬施了一礼,道:“先生。” 随后,他又拿肥胖的手指指向赵山:“王八蛋,滚出来!” 太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是你啊,胖子,吃饭了没有,一块坐下吃点。” 赵山笑呵呵地站起身子,又看向康王身后的明婉,一脸疼爱: “闺女,越来越漂亮了。” 明婉羞涩地施了一礼:“明婉见过太傅,见过赵伯伯。” “什么狗屁赵伯伯,你让他老赵家卖了还替他们数钱呢。 赵山,你当真不要脸,你给老子说一声了吗,就偷偷向皇兄请婚,你想要谁家的闺女不成,非得要我家的,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你赶紧进宫给皇兄和太后说明白,就说你说错话了,又不想让赵离求娶明婉了,赶紧让他们撤回旨意,听见了没有。” 康王爷瞪着眼睛道。 赵山叹了口气,走到院内,搂住了康王的膀子,挤眉弄眼道: “你这胖子,生什么气嘛,有什么事不都得商量着来吗? 你看,咱兄弟俩好不容易见个面,非得吵什么架,让小辈看了笑话。 来都来了,快坐下吃个饭吧,正好老二也在,让他陪你喝两杯。” 说罢,赵山又看向明婉:“来,闺女,往屋里坐,找你清遥姐姐去吧。” “是,赵伯伯。” 明婉娇滴滴地应道,没管自己老爹如何,直接跑进屋内,坐到了赵清遥的旁边。 康王爷肺都快气炸了,要不是老太傅在屋里坐着,他早就扯着嗓子开骂了。 “行了,别生那么大气了,圣旨下来了,太后的懿旨也下了,这事已经无法挽回,老人家和小孩子都在里面看着呢,今天先进去坐一会,其他的事咱们私下里再说,行不行?” 赵山拍着康王爷的膀子,好言哄道。 没办法,自己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莫名其妙把人家养那么大的闺女偷走了,放谁谁不恼? 想到这里,赵山又恶狠狠地瞪了眼李泽岳。 康王气哼哼地被赵山拉着向屋内走去。 “二叔。” 李泽岳和李泽风老老实实起身行礼。 康王黑着脸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他环顾一圈,太傅正垂着眼帘吃饭,对场上不管不顾,李泽岳和小四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赵山给自己搬来了凳子,自家闺女和清遥丫头牵着手聊天。 清遥丫头…… 康王眨了眨眼睛,瞥了眼自家二侄子。 李泽岳也冲二叔眨了眨眼。 李家的两个老二,这一对叔侄,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 “娘,那可是您亲孙女,您想想,两国大战这就要开始了,定北关那是最前线,那赵家小子是长子,又是每逢战事冲锋在前的性子。 孩儿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许给明婉这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子就出了什么意外,您让您孙女以后怎么办,还未过门就要守寡不成?” 夜,养心殿。 康王爷跪倒在太后面前,像个孩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太后身上披着薄被,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瞥着凤眉训斥道: “浑货,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 你从小跟着太傅学习,和大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人家赵家现在想求娶明婉,正好两个孩子都有这份意思,两家又正合适,有何不成? 你现在嘴里又蹦出如此凉薄之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戳咱李家的脊梁骨,得了这天下,丝毫情义都不讲了! 大战在即,赵家世代忠良,人家赵离多好的孩子,哀家听得,前些日子武殿试上他还扬了我大宁国威,确是如大山一般的当世猛将,日后的国之柱石。 大山就要封王了,陛下准备赐他世袭罔替,赵离日后也是王爷,明婉嫁过去便是王妃,还是咱李家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现在说人家赵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若是战场的形势当真严峻到连他定北侯世子都战死了,咱们李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吗? 从咱老李家和赵家的情义,再从天家到定北王的关系,再到两个小辈之间的感情,你跟哀家说,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合适,不满意?” “是,母后说的是。 皇兄需要和定北王联姻,他倒是用自己的女儿啊,拿我闺女做什么? 我闺女不金贵不成? 那是定州,那是边境,那是马上开启两国大战的前线,那是比二十年前更惨烈的战争,谁能说得准一切顺利,谁能说得准谁一定能活? 娘,我现在也是一个父亲,我心疼自己的孩子, 赵山自小和我关系好,确实。 赵离是个好孩子,这也确实。 但,这并不是我能答应把我闺女嫁到定州的理由。 是,两个孩子感情好,我愿意成就这段姻缘,但最起码,他们得在大战之后成婚, 我不想我的闺女成为皇兄拿去笼络他老赵家的工具,我得保证我的闺女不能还未成婚就成了寡妇,我要的是她一辈子能平安幸福。 母后,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康王爷肥胖的身子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显然有些吃不消了,脸上尽是冷汗。 太后叹息着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母后,我还想让您和皇兄答应我一个要求。” 康王爷接着道。 “说吧。” 太后看着自家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二,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口中说道。 “娘,不能只是我家的闺女嫁人,他赵山一句话就夺走了我家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关系再好这也我是最不愿意的。 娘,他赵山也有闺女,我的闺女都嫁到他赵家了,他闺女也必须得嫁到咱李家来。 这样这么算咱家也不吃亏,我心里也就愿意了。 他闺女可比我闺女大两岁呢,清遥丫头也是在您膝前长大的,您不是说了吗, 赵家世代忠良,咱天家可是不能凉薄,得重情义,有什么能比在大战前天家嫡子迎娶侯爷家长女,侯府世子与郡主许下婚约这般更能体现天家情义的事情呢? 太子已经成婚了,这事可说不得。 老二可还没成婚啊,正好两家关系好,两个孩子更是青梅竹马,感情那更不用说。 让老二娶赵家长女为蜀王妃,更能表达咱天家情义,那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第183章 婚约 第183章 婚约 康王走了。 养心殿烛火依旧摇曳,太后坐在榻上,望着二儿子刚才跪着的位置,两眼有些出神。 从小到大,她的二儿子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听先帝的话,听她的话,听兄长的话。 他们给康王什么,他就要什么,不争,也不抢。 心宽体胖,康王的心很宽,他作为李家的老二,孝顺长辈,尊敬兄长,疼爱晚辈,永远都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有一颗知足常乐的心。 可那么多年来,他们是不是都忘了,康王少年时也是英姿勃发,他那双手,也是弯过大弓,降过烈马的。 后来,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一切,为了这个天下,也为了这个家,他变得平庸,变得顺从,将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大宁需要这么一个憨厚的康王,皇帝需要这么一个平庸的弟弟,李家需要这么一个可亲的叔叔。 如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康王的这副模样,老实人,也成了好欺负的代名词。 “我儿……” 太后看着摇曳的烛火,嘴里喃喃着。 良久,这位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一旁伺候着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去御书房。” “娘娘有令,摆驾,御书房——” …… 亥时,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当朝皇帝的勤勉,历朝历代帝王,鲜有能及者。 太后的轿子慢慢在御书房殿前停下。 “娘娘,您怎得来了。” 李莲恩听到动静,连忙上前将太后从轿中扶出。 “哀家来找陛下说说话。” 太后被李莲恩搀扶着,朝御书房内走去。 “母后?” 御书房,皇帝依旧坐在御榻上,见着太后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扶住了她。 “母后若是有事,派人来给朕说一声,朕去养心殿找您便是,夜里那么冷,您自己出来,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皇帝搀扶着太后,将她扶坐到自己的御榻上,他则随意找了个凳子,坐在太后身旁。 “你还有政事要忙,你若是去我那养心殿,一来一回又得浪费不少时间,哀家想了想,还是过来找你吧。” 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又看了看灯火明亮的御书房,以及案上堆积着的厚厚奏折。 烛火中,太后向皇帝看去,眼里闪过几分心疼。 不知何时,她的这位大儿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眼角竟出现了几道皱纹。 “莫要如此辛苦,为君者,勤勉是好事,但要张弛有度,把身体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史书上那些勤勉的帝王,有几个能活得长久? 哀家自认身体不错,还能再多活些年月,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后,你看你说的,哪有母亲咒自己儿子的,孩儿早年习武,身体好着呢,哪有那么容易给累坏。 更何况,下边的孩子们也长大了,东宫太子府有模有样的,已经能替朕分担政务, 老二的十三衙门这些日子发展的不错,势头蒸蒸日上,等过些日子让老二出去一趟,到江湖上转转,十三衙门也就重新立起来了。 有这两个孩子,孩儿哪日若真累出了毛病,也能放心把大宁交到他们手上。 大宁,可盛三代。” 皇帝笑着,坚毅的脸庞上,眼角的皱纹眯了起来。 太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脉,你做爷爷的,得看着孩子出生,教他东西,看他成人。 如此,好让咱大宁,可盛四代。” “哈哈哈,好啊,母后说的是,大宁可盛四代,代代相传, 让父皇打下的咱李家江山, 千秋万代!” 皇帝放声笑了起来,太后也握着皇帝的手,笑眯了眼睛。 “方才,你弟弟来找过我了。” 过了一会,太后开口说道。 皇帝轻轻颔首:“孩儿知道,他又与你说什么了,还是不想把明婉嫁到赵家?” 太后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也很喜欢赵离那孩子,只是怕大战一起,赵家再出什么事情,有些不放心现在把明婉嫁过去。” “这有何妨,朕当时就与赵山说过了,朕只是应下了这门婚事,婚期在什么时候,还得他们自己商量。 康王若是不放心,大不了先定下这个婚约,等大战结束再成婚。” 皇帝摆手道。 太后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弟弟还提了个要求,哀家听着也有几分道理,与你说来听听?” 皇帝眉毛轻扬,道:“哦?母后请说。” “你弟弟说,他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凭啥赵家说要走就要走,他赵家也得嫁个闺女来咱李家。 清遥丫头是在哀家膝前长大的,老二两个月前就与我提过此事,我当时没应他。 现在想想,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你弟弟说了,咱李家重情义,赵家世代忠良,又为国戍边,今大战在即,天家施恩于赵家,由天家嫡子迎娶赵家长女,再将亲王郡主许给定北王世子,以示恩德。 方才咱娘俩如何说的,大宁可盛四代,老二都那么大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要想大宁代代相传,总得让下一代有孩子不是? 哀家看,这事也就如此,成了吧,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世上去哪找那么好的事情? 皇儿,老大老二都是好孩子,是亲兄弟,他们的秉性如何,感情如何,你看不出来吗? 将清遥丫头许给老二,老大不会说什么,作为大哥,他只会为自己的弟弟妹妹高兴。 是,成婚后老二就有了这么个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 但你想想,那兵马是赵家的,日后是赵离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咱李家的, 老二这小子从来就没有和他大哥争的念头,就这么一个原因,就因为这两兄弟的感情,哀家就觉得,此事根本用不着担心。” 皇帝摇了摇头:“母后,这事不是这么算的……” “皇儿,是你把十三衙门给了老二,是你这些年放任他布置自己的势力,是你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变成现在一言九鼎的殿下。 你让外人如何看,你让群臣怎么看,老二现在已经掌握着力量了,你若是当真担心老二会与老大反目,你当初就不该放任他到现在。 你若是不担心此事,你又何怕把清遥丫头许给老二? 你莫不是也要学那前周太宗皇帝,搞制衡、养蛊那一套不成? 这是哀家的孙子,不是你挑选继承人的玩具! 现在,你给哀家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那该如何算?” 殿中,烛火静静燃烧着,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已然不见。 皇帝握着母后的手,叹了口气: “娘,您在说气话,您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太后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良久,皇帝还是吐出了一个名字: “晚栖……” 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名字轻轻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中。 太后睁开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哀伤。 殿内沉默了一会,皇帝还是开口道: “我答应您,让清遥丫头和老二成婚,您说的没错,想要我大宁千秋万代,咱李家血脉单薄了可不行。 婚期……就定在秋天吧,那也是我和晚栖成婚的季节。 朕再给这小子下一道旨意,命他成婚后三月内让您见到清遥丫头的喜脉, 这回,您总得满意了吧。” ———————————— 为怎样将念念埋葬老板加更! 第184章 定北王的叹息 第184章 定北王的叹息 夜,蜀王府。 李泽岳独自坐在书房中,学着陆瑜的样子,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 旁边的烛灯忽明忽灭。 陆瑜已经搬出王府了,他被皇帝赐了翰林院编修,成了朝廷命官,自然不好再住在王府里。 然后……李泽岳就给他找了个王府旁的宅子,两家紧挨着,将院墙打通,装了个小门,就能直接通往王府。 窗户并未关紧,一阵夜风吹来,又让李泽岳的影子一阵摇曳。 “现在……奶奶和父皇应该讨论出结果了吧。”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猜测着宫内会发生的事情。 今天下午,在去太傅府蹭饭之前,他还是决定派人将赵家求娶明婉的事情告诉二叔。 以他对康王的了解,再加上清遥今天在马车上与他说的话,他确定,得知此事后的康王必然大发雷霆,来找赵山算账。 算账归算账,吵架归吵架,但陛下和太后已经同意了这场婚约,康王心里清楚,再生气也是没有用的,他只能想办法……报复这个觊觎自家闺女的赵山。 而只要康王来到太傅府,他就能看到坐在场上的李泽岳和赵清遥, 他再思考一下李泽岳派人去与他报信的意图,自然很快就能想明白这极限一换一的计划。 有些事情,是不必明言的。 自太傅府回到王府后,李泽岳很快就收到绣春卫的消息,得知康王已然进宫。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康王自然是不会去找陛下的,但他一定会去找太后哭诉。 至于太后会怎么想……李泽岳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奶奶的。 “这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吧。” 李泽岳手指又在桌面轻敲两下,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出了书房。 这只是他随手而下的一桩小算计,至于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也不确定。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衙门上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柳乱已经启程去了江都府,调查张回佩刀的事情,贾保也已经携几名绣春卫前往敦煌,去替代调任回京的六娘。 他这些日子也在等待宫里的消息。 一等二等,宫里却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就连雁妃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很快,就来到了赵山封王大典的日子。 四月初七。 京城,定北王府。 宫里新送来的鎏金牌匾高高悬挂在府上,五百名玄黑甲士静静肃立于王府门口。 其旁,还有前来迎接的众礼部官员。 街道两旁,围满了出门想一睹定北王风采的京城百姓们。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赵山受封定北侯,率三十万铁骑戍守关外,自那以后便极少回京。 尽管全天下都流传着定北侯的传说,世人皆知,他是当世第一猛将,是天下第五,是大宁的定海神针、国之柱石, 可除了当年参加了那场大战的老卒之外,京城却鲜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快看,定北王出来了!” 街道旁,有人面露激动,两眼看着王府门口,嘴里喊道。 人们都踮起脚尖向大门看去。 有一袭蟒袍自定北王府威严的门楣下迈步而出,其面容坚毅,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不可一世的气质。 王府前,五百定北天狼骑尽皆下马,单膝跪地,呼道:“王爷!” 赵山神色平静,淡淡点了点头,一步上马,朝皇宫行去。 五百天狼骑同样翻身上马,跟在自家王爷身后。 愣愣站在门口的礼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这群北蛮子,就没讲过规矩……” 威严的队伍在街道上前进着,赵字王旗高高立起,在风中飘扬。 赵山虽未着甲,但英武之气却并未减少半分,一袭蟒袍穿在身上,尽显威严。 定北军肃然行进着,马蹄规律地踏在青石板上,玄黑铠甲,高头战马,久经沙场的苍茫之气扑面而来。 街道周围,百姓们愣愣地抬着脑袋,看着一马当先尽显霸道的赵山,默默张开了嘴巴,却并未有声音传出。 在街道的一个角落里,有瘸着一只腿、面相沧桑的中年人拄着拐杖站在人群中,看着立于马背上的那道霸道身影,眼眶中有热泪涌出。 他挣扎着挤开前面的人群,将手中的拐杖扔在地上,跪伏于地。 “御蛮军闯字营老卒王宽,拜见定北王爷!” 寂静的人群中,这道沙哑的嗓音是多么突兀,瞬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御蛮军,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军队的名号。 闯字营,是当年赵山曾亲自率领的先锋营,此营千名悍卒,在一次北蛮三千大军包夹中突围而出,近乎全军覆没。 “御蛮军陌刀营小旗刘理,拜见定北王爷!”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那是一名断了胳膊的老卒,眼含热泪,跪在路边。 陌刀营是当年赵山亲自组建训练的部队,在莫阴河畔那场决战中,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莫阴河畔,三千陌刀营对上八千北蛮重甲骑,向死而生,以血肉之躯抵抗重骑碾压,拖住敌方最强主力,给了大宁铁骑穿凿敌阵的空间。 战后,陌刀营百不存一,可谓此次战役最大功臣。 定北王的队伍继续向前走着。 宽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每前行一米,便有老卒拜于其下。 “御蛮军神机营赵陶,拜见定北王爷!” “征北军云武骑孟令,拜见定北王爷!” “御蛮军雪威骑伍长崔到,拜见定北王爷!” 王爷的战马继续向街道尽头走去,越来越多的老卒跪伏于地。 此时跪伏于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二十年前赵山的旧部,但凡参与过那场战争的老卒,他们都曾见识过这位王爷在战场上的风采, 有他的军旗所指,那便是胜利所在。 定北王的威望,是由一场场死战,一场场胜仗堆积起来的。 若是没有这位王爷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取得的一场场胜利,若是没有这位王爷二十年间在定北关戍守边疆,何来现在的大宁,何来如今的盛世? 随着一声声王爷,一声声拜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随着老卒们跪伏在道路两旁。 直至……大路两旁,再无一人站立。 “拜见定北王爷!” 大宁,尚武,慕强。 当今天下,除了陛下,谁还能比眼前这个一袭蟒袍的男人更加强大呢? 在京城百姓的跪拜中,赵山的战马继续向前走着,在这条宽敞大路的尽头,便是皇宫。 他已经能够看见,有四道穿着赤红团龙袍的身影立在宫门下等候了。 这条路似乎很长,长到赵山走了数十年;这条路又似乎很短,他只用了一刻钟,便走到了尽头。 “侄儿见过赵叔。” 辉煌宫门下,太子携三位皇子及礼部官员前来迎接。 他们用的晚辈自称。 赵山微微颔首,目光却透过乾门,看向了那座尊贵的太元殿。 李泽岳上前,主动牵住了赵山战马的马缰,向宫内走去。 太子迎驾,蜀王牵马。 在万人惊愕的目光中, 北王佩刀骑马入宫。 …… 太元殿前, 前些日子大战在广场上留下的痕迹早已被修缮一新。 繁琐的仪式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百官立于左右,赵山站在中间,皇帝高居其上。 首辅张正端捧着圣旨,诵念着赵山自太祖一朝起立下的功劳。 良久,又长又枯燥的圣旨终于读完了,赵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跪在地上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叩谢皇帝恩德。 仪式,这才算结束了。 “定北王,平身吧。” “谢陛下。” 赵山重新站起了身子。 这时,皇帝身旁的李莲恩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封圣旨。 赵山一愣,远远的,他试探性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康王家的闺女,终于到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上天之眷命,抚临万邦;体乾坤之化育,绥靖四方。于家国之盛,亲睦为基;于邦国之兴,婚姻乃要。 定北王世子赵离,幼承庭训,少年英才,文能通经史之奥,武可谙韬略之奇。其志存高远,心怀苍生,每念边疆之靖,常思社稷之安,有股肱王室、匡扶天下之宏志,具仁民爱物、安民济世之仁心,朕甚嘉焉。 郡主明婉,康王之爱女,诞自天潢,性行温良,柔嘉维则。幼习诗礼,长通六艺,端庄淑惠之名,久闻于宫闱;才思敏捷之誉,广布于宗室。兰心蕙质,堪为闺阁典范。 朕惟婚姻之礼,王化所基,两家门第相当,实乃天作之合。 今,特赐定北王世子赵离与郡主明婉缔结秦晋之好,以成姻眷之美。 望尔二人婚后,敬宗睦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于内,则敦伦尽分,弘扬家风;于外,则同心协力,共襄国是。上不负朕之厚恩,下以荫子孙之福祉,共担家国之责,同守山河之宁。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细长,回荡在太元殿前文武百官的耳中。 笑意布满了赵山的脸颊,他笑呵呵地掀起袍子的下摆,正想再跪下磕头谢恩。 可谁知,李莲恩又从旁边掏出了封圣旨。 “?” 赵山愣了,文武百官也愣了。 定北王世子赵离和明婉郡主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赵山请皇帝赐婚的事情,今天将此事拿出来昭告天下倒也合适。 可这第二封圣旨是怎么回事? 太元殿玉阶下,太子身旁。 李泽岳微微勾起了嘴角。 成了! 二叔我爱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乾坤定序,阴阳协和,婚配之道,乃承宗庙之重,系社稷之安。今定北王赵山,威震北疆,功着山河, 其长女赵氏清遥,禀山川灵秀之气,诞于钟鼎簪缨之家。习诗礼而明大义,蕴才情而怀雅量。淑慎性成,柔明毓德,有蕙兰之质,更兼将门英风。 蜀王李泽岳,生而颖异,天纵英姿。自幼敏而好学,词名盛传天下,才华横溢。为十三衙门总督,总揽江湖之事,其临事果决,明于断而善于谋,屡着勋劳,为皇室之干城,社稷之桢干,深孚朕望。 二人年岁相宜,才德相契,感情甚笃,实为天作之合。 朕躬承天命,夙夜忧勤,念及宗室延祚,当结良缘以固国本。 特赐婚蜀王李泽岳与定北王女赵清遥为嫡妃,择吉日于今岁九月初九完婚。 着礼部依亲王仪制备礼,内府拨赤金千两、东珠百斛、蜀锦千匹为聘,另特赐清遥鸾凤翟冠一顶、九翚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彰其门楣忠烈,显朕亲厚之意。 蜀王宜秉谦恭,清遥当持妇德,琴瑟和鸣,共辅家国。钦天监择吉、太常司礼,务极隆崇。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长久回荡在广场上,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赐婚,宫里连赐两桩婚事,都是赐给赵家的。 听听,特赐给定北侯长女的,鸾凤翟冠一顶、九翚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 这是啥?这是公主仪制! 多大的殊荣啊? 赵山则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是tm说好了,给明婉和老子儿子赐婚吗,关老子闺女什么事? 茫然了三息时间,赵山才反应了过来,这他娘绝对是康王搞的鬼。 可反应过来有什么用呢? 赵山愣愣地看着高坐在御阶龙椅上的皇帝,看着捧着圣旨一脸微笑的李莲恩, 明明在旁人看来是无上殊荣的好事,可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苦涩。 罢了罢了,清遥总是要嫁给那小子的,闺女乐意比什么都强。 唉,还是玩不过他们李家人啊。 赵山一脸黯然。 另一旁,在这份圣旨诵念到一半的时候,太子就开始扯李泽岳的袖子了。 “还不过去跪着?” “别慌啊大哥,我再看看咱赵叔的黑脸,一会过去和他一块跪。” 圣旨诵念完毕了,在所有人都在发愣的功夫,李泽岳施施然走到了赵山身边,抖了抖袍子,朝自家老爹跪去。 “儿臣,谢过父皇——” 赵山低头瞪了李泽岳一眼,无奈,也只能跪了下去: “谢圣上隆恩——” …… 封王大典完毕,晚上宫中赐宴,有资格参与宴席的臣子们需要回家换身衣服,再进宫赴宴。 太傅府,小楼。 赵清遥一脸茫然地站在床前,看着一袭赤红朝服,打扮地喜庆无比的李泽岳。 “你说……陛下赐婚给咱们,在九月初九?” “没错,我也没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李泽岳也装作一脸惊讶的模样。 “那、那,那你赶紧出去,莫要在我房间待着了。” 赵清遥突然红了脸庞,推着他就往外走。 李泽岳满脸问号,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清遥的大床上,死活就是不动。 “你这是作甚!”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反问道。 赵清遥手紧紧攥着袖角,支支吾吾道:“如今你我已是有婚约在身,不能如往日般随意了,莫要让人说了闲话。” “?” 李泽岳愣了,不理解地说道:“往日咱俩没婚约的时候叫私通,现在有婚约了这才叫名正言顺,别人有甚闲话可说的。” “你……” 赵清遥也是有些被突如其来的旨意惊了神,一时有些失措。 李泽岳又贱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明黄圣旨,在清遥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赵清遥愣了下,连忙攥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将圣旨如此随意对待。 “这是陛下的那封圣旨?” 赵清遥紧张地问道。 李泽岳一脸笑意地摇摇头,道:“你打开看看呢。”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紧张兮兮地接过圣旨,将其打开。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成婚后,限你三个月内让你奶奶见到喜脉。” 赵清遥认得这字,是皇帝的御笔亲写。 她俏脸一红,一下将圣旨合上,紧紧攥在手里,眼睛死死看着李泽岳,骂道: “登徒子!” “?” 李泽岳怔了一下,一脸无辜道:“你骂我作甚,这是父皇给我下的圣旨,又不是我要对你做什么。” 如此说着,他拉着清遥的小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笑着道: “夫人,天大地大,比不过陛下的旨意大。 现在是四月份,不如咱们今天就开始行动起来,到不了成婚的时候就能见到喜脉了,让老人家早高兴一天是一天不是?” “我呸!” 赵清遥红着脸,一下把手从李泽岳手中抽了出来,抱在胸前,道: “你莫要胡言乱语,成婚之前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哟呵,现在就敢违抗你夫君的话了是不是?” 李泽岳张牙舞爪地向赵清遥扑去,一下把她按倒在床上。 他一把拨开赵清遥捂在胸前的手,自己则一下按了上去。 赵清遥红着脸,嘴里轻轻喘息着,眼睛羞恼地瞪着李泽岳。 倒是……也没怎么用力反抗。 李泽岳看着她瞪着的眼睛,视线挪到她紧抿的小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再瞪我一下呢?” 赵清遥好看的凤眼依旧死死盯着他。 李泽岳又趴下狠狠嘬了一口。 “再瞪?” 赵清遥眼神依旧羞恼地看着他。 李泽岳哼了一声,三秒之内对着那红唇狠狠亲了十好几下,这猛烈进攻弄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口水。 看着赵清遥依旧不服输的眼神,李泽岳刚想继续进行女侠凌辱计划,就听得小楼外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李泽岳支起身子,眼睛偷偷向窗下看去,发现昙儿正紧张地朝他招着手。 看其口型,说的好像是“殿下快出来,王爷回来啦!” “啧。” 李泽岳咂了下嘴巴,扭过头,见到清遥还是一副贞洁女侠的壮烈模样,他又一把搂过小姑娘的脑袋,在那鲜艳的红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随后,直接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害不害怕赵山的,主要是被人家老爹逮住自己欺负他家闺女,确实不是很好。 赵清遥羞红着脸,从床上站起身子,收拾了下自己被那混蛋弄乱的衣裙,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中,少女眉目含羞。 赵清遥有些气恼地用手掌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她讨厌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蜀王妃啊……” 看着镜中的自己,赵清遥有些发愣,口中喃喃道。 良久, 铜镜中,那眉眼已然长开的少女抿嘴一笑。 …… 夜晚,皇宫,麟兴殿, 殿外明月高悬, 赵山封王,陛下赐宴。 皇帝高坐上首,身旁坐着雁妃,再往下的位置是太子。 下面群臣分列左右,一人一张矮桌,坐于其间。 “二殿下曾有诗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说的可当真就是定北王爷,您两位当真不愧是翁婿啊。” 张首辅坐在左列最靠前的位置,举起酒杯,对着赵山遥遥一敬。 “前些日子老太傅过寿,我曾与世子殿下说过,等老夫致仕后,定要去定州走一走,看一看。 此时大战一启,也不知老夫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赵山也举起了酒杯,笑着摇了摇头: “首辅大人不必多虑,有陛下统筹全局,您和诸位大臣操持后方,怎得会有打不完的仗。 本王争取速战速决,早日把仗打完,到时候我亲自回来接您,到定州临州去转转。 说不定到那时候,北蛮云京城已经被咱拿下了,本王驾着马车,带您直接去云京城转转可好?” 第185章 信与行 第185章 信与行 酒宴气氛高涨, 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李泽岳虽然嗜酒,但在这个场合自然不会喝多,走出殿外让晚风一吹,仅有的一丝醉意也消失不见。 刚回到府上,管家乔四就拿着一封密信走进了院子。 “谁的信?” 李泽岳疑惑道。 乔四将未拆开的信封放到桌子上,回答道:“走的春归楼渠道,是凝姬楼主送来的。” “凝姬的信……” 李泽岳怔了一下,随后伸手拆开了信封。 雪白的宣纸上,那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凝姬是二月十一离开的京城,去金陵筹办春归楼分号事宜,至今快有两个月了。 “五十多天,也不知筹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抿起嘴角,看着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似乎又闻到那熟悉的木槿花的香味。 仿佛,那名祸国殃民的女子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前,眯着眼睛勾起嘴角,笑着问自己: “殿下,有没有想奴家啊?” 看着自家殿下那恍惚的神情,乔四默默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晓儿叹了口气, 看殿下那模样,就知道是想那狐狸精了。 烛火摇曳,李泽岳指尖轻抚着宣纸,眼角逐渐柔和下来。 “春未尽,夏初临,遥问君安: 奴已至金陵月余,分号的筹备事宜有些繁琐,奴最近一直在忙碌这些事情。本该到了江南便与殿下写信的,忙着忙着便忘了,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奴家。 金陵当真很美,奴家把春归楼分号定在了秦淮河畔,一至夜晚,整条河流都变得流光溢彩,无比繁华,端得是听曲享乐的好地方。 诗儿花儿酒儿她们三个陪着奴家来的金陵,这些日子都快玩疯了,也不知道帮奴家分担些事情,等奴家腾出空来再好好教训她们。 分号的小楼已经盖起来了,后面的小院也收拾的差不多,只是还需要用些日子好生布置布置,才能准备开业的事情。 想要在秦淮河畔开青楼,当真是有些麻烦啊,有好多方势力都眼巴巴地看着咱这地方。不过还好,楼子里这些年养的力量够用,奴家也已经和金陵十三衙门的捕头们接上头了,他们也在帮衬着奴家。 殿下,京中十三衙门事繁,万事都要谨慎应付,奴家已经接触到了诛鼎楼外围势力,一有任何信息,定会第一时间与你去信。 唉,也不知何时才能忙完如此多的事情,一想到还要数月才能回京,奴家便心痛不已,只觉得发涨难耐,好想让殿下好生抚摸一番。 奴家伤心,以殿下的性子,不知下次再见面时,殿下身旁又多了多少位红颜知己,心里不知还有没有奴家的位置。 每念及此处,奴家心中就如同刀割一般,悲痛欲绝,久久无法平息,恨不得立刻便返回京城,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些日子,也不知那傻白兔能不能照顾好你,奴家不在京内,您心烦意乱时又能去到何处呢。 殿下,奴家想你,很想你。 然而,为了春归楼,为了殿下的势力,奴家必须待在这里,奴家争取把事情早日做完,尽快回到殿下身边。 还请殿下万万莫要忘了奴家。 如此,情长纸短,书不尽言。 如殿下诗中所言,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奴家期盼着,期盼着回到殿下身边的那一天。”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李泽岳怔怔地将书信翻了个面,背面自然是一片空白。 “唉。” 李泽岳揉了揉脸庞,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将暗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凝姬,不论有多么困难,她总是能完美地将每一件事做到极致。 “怎么会忘了你呢……” 李泽岳默默地看着凝姬在信纸底留下的最后一行字,也似乎看到了那在烛火前抿嘴轻笑的娇媚脸庞。 “凝姬……” ……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早早收拾好,骑着马向城外行去。 今天是赵山离京的日子,他此番进京已经将近十天了,如今大战在即,定临两州大小事务都离不开他。 因此,他实在无法在京中多留,封王大典一过,他立刻就要返程。 身为准女婿,李泽岳自然要去相送。 城外, 北风亭。 千余定北天狼骑静静等候在三里以外。 赵清遥静静站在自家老爹面前,模样依旧清冷,只是眼神中透露着浓厚的不舍。 “丫头,爹这次回去,可能就没法来参加你的婚事了。” 赵山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想着自己缺席了她那么多年的人生,这位久经沙场的天下第一将,鼻子不由地一阵酸涩。 赵清遥也红了眼眶,用力摇了摇头:“战事要紧,爹不必顾及我的。” “你放心,爹这次回去之后就让你娘收拾东西,回京来陪你。” 赵山抽了抽鼻子,努力压抑心中酸涩的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露出如此模样。 “爹……” 赵清遥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伸手抓住了赵山的袖子。 “你和赵离都要好好的,莫要以身犯险。” “爹知道。” 赵山伸手摸了摸闺女的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把赵清遥抱在了怀里。 在赵山的臂膀中,赵清遥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泽岳骑着马,终于来到了北风亭。 他看着这一幕,默默叹了口气。 赵清遥从幼时便被云心真人接到了京城,在师父那里,她可以弥补缺失的母爱。 可无言陪伴的父爱,确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赵山将抽泣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如十八年前,她刚出生的那天。 赵清遥的父亲是全天下的英雄,却不是她自己的英雄。 “闺女,别哭了,爹答应你,绝对好好活着,把仗打赢。” 赵山低着头,摸着闺女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二小子来了,你若是哭花了脸,他觉得你不好看,嫌弃你咋办?” 赵清遥把脸埋在父亲的怀里,抽泣着用力摇着头。 赵山心中更苦涩了,每个人都在告诉他,清遥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从小到大,练武累了不会哭,受伤了也不会哭,倔强逞强的性子,与他这个父亲如出一辙。 “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赵山的嘴有些笨,或者说,除了赵清遥小时候,在她成长的历程中,从来没有在这个父亲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 他从来就没有哄闺女的经验。 每次回京,闺女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良久,赵山胸前的袍子早已被泪水浸湿,赵清遥才抽泣着离开了父亲的胸膛。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去定北关。” 赵清遥用手擦干了泪水,眼神中却满是坚定。 赵山愣了一下,他也从未在闺女脸上见过如此神态。 那眉眼中的几分坚毅,当真与他无比相似。 赵山笑着摇了摇头:“说什么呢,你马上就要嫁人了,那小子那么在乎你,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能让你去战场啊。” 他摸了摸闺女的脸蛋,用手指擦去了她的泪痕,劝道:“放心吧,爹不是答应你了吗,爹是不会死的。” 赵清遥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李洛和明婉郡主也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婉见未来小姑子和未来公公说完话了,主动上前走了两步,道: “赵伯伯。” 赵山看着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也含笑点了点头:“闺女。” 明婉脸色有些微红,从怀里掏出了一朵花。 或者说,是用纸折成的…… 茉莉花。 “花朝节那日,赵离哥哥曾赠我三支茉莉,我一直都细心珍藏着。 这次我本想让赵伯伯帮我给赵离哥哥带回去几支,但一想到从此地到定州如此遥远,估计活不了几天, 我便用纸折了一朵茉莉,还有一封信,还望赵伯伯能帮我送给赵离哥哥……” 明婉说着说着,俏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一下将纸茉莉和信都塞到了赵山手里。 “哈哈哈,好,闺女,赵伯伯一定帮你把东西带到。” 赵山笑着对未来儿媳妇许诺道。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李泽岳。 “小子,陪老子往前走走?” 李泽岳一扯马缰,来到了赵山身边。 “好。” 赵山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自家闺女: “丫头,爹走了。” 赵清遥依旧一身红衣,她默默向后退了两步,眼中依旧隐有泪光,向赵山施了一礼: “愿父王,万胜。” …… 赵清遥与送行的人们都回去了。 李泽岳骑在马上,和赵山一同向前方官道走去。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定北天狼骑。 “小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就藩啊?” 如此走着,赵山突然开口问道。 李泽岳叹气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怎么都得到和清遥完婚后,大战在即,十三衙门事情也会忙起来。 看看大战的结果吧,赵叔若是大胜,我就开开心心地去蜀地,和清遥过自在日子了。 大战若是情况不利,我可能还得带着一众高手随金吾卫一同出征,去战场帮帮您。” 赵山突然伸手拍了下李泽岳的脖领子。 “啪!” 李泽岳吃痛,两眼瞪着赵山: “你打我作甚?” “一个个屁本事没有,都想着上战场打仗,用得着你们这群小屁孩吗?” 赵山冷哼着说道。 “你有本事,也没见你当个天下第一啊。” 李泽岳撇着嘴道。 第186章 行与信 第186章 行与信 “怎么,老子这天下第五还不算有本事,非得天下第一才行。 你呢,你小子现在排在哪了,天下第五百?” 赵山挑着眉头说道。 “怎么可能第五百,第五十都低了。” 李泽岳满脸自信道。 赵山纳闷地拿手贴在这小子脑门上试了试,这也没发烧啊。 “行了行了,既然你小子有这个天赋,不管你是第五百还是第五十,都得努力修行,莫要懈怠。 要知道,这条通天路上,每进一步,便是更加广阔的风景。 世间至强者,只需一剑,便可开山断江,一人之力,可当数千铁骑。 你想想,这是何等壮阔的景象,难道不想上去看看吗?”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自是要到最高处看看的。” “嗯。” 赵山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消失不见。 两骑并排,继续在官道上走着。 “老二,你如果真的成为了人间至强者,你觉得,你的责任是什么?” 赵山又扭头看向自己的未来女婿,开口问道。 风吹过李泽岳的发丝,他先是有些诧异,本来只是两人开玩笑的话语,不知赵山为何突然如此认真。 随后,他对视上了赵山认真的眼神。 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为至强者……之后的责任? “您说的至强者,是指……个人武力的至强,还是……” 赵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要只看眼前你所能看到的,要把眼界抬高些。” “放眼……整座天下?” “或许还不止。” 赵山似有深意地说道: “成为了至强者之后,你唯一需要的,就是守护。” “守护……”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赵山一扯马缰,停在了原地。 身后,千余玄黑铁骑也瞬间停住了步子。 “守护……你的国家、守护你的臣民、守护你的夫人、守护你的孩子,守护你所有在乎的人。 这就是成为至强者后,应该做的。” 赵山的眼睛似乎在看李泽岳,又似乎透过他的身影,看向了身后那座巍峨的京城。 这位天下第五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些茫然。 “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记住,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守护。” 李泽岳面色有些沉重,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山今日与他说如此没头没尾的话。 赵山回过神来,看着这小子一脸紧绷的模样,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只当是你老丈人我对你的嘱托吧。” 乾安城外送别时的风总是如此轻扬,将赵山今日所说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吹进了李泽岳的心里。 李泽岳看着面前鬓间已然有些发白的男人,听着他从未有过的殷殷嘱托,心里不由一酸。 “赵、岳父所言,泽岳必然铭记于心。” 赵山最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泽岳的肩膀。 “如此,就这样吧,我走了。 小子,对我闺女好点,你若是敢欺负她,老子立马回来收拾你。” 李泽岳勒住了马匹,停留在了原地。 赵山带着定北铁骑慢慢向前方行去。 最后,在李泽岳眼中,那个男人好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露出了半个侧脸。 李泽岳觉得自己不论过去多少年,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 回到京城,李泽岳准备回府换身衣服,去衙门当值。 刚刚走进自己的小院,他就见到三儿匆匆跑来通报。 “殿下,陆公子来了。” “?他来就来呗,还通报什么。” 李泽岳有些纳闷。 三儿又说道:“陆公子还带来了个年轻公子,据他说是今年殿试的榜眼,春秋书院的高类,说是与殿下相识。” “哦,他啊,让他们进来吧。” 李泽岳转身回屋,坐到自己的主位上。 不一会,两道身着翰林院官袍的身影走进了院内。 陆瑜大咧咧地跨门而入。 另一道身影则站在门外,对着李泽岳恭敬施了一礼。 手里……还提着一箱古籍。 “高类,见过蜀王殿下。” “进来吧,我认识你,那会在春秋书院,咱们还坐在一起喝过茶呢。” 李泽岳站起身子,瞥了眼那箱一看便知是春秋书院珍藏的孤本善本的古籍,微笑着说道。 高类是个挺俊朗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儒雅气质, 这一点,与他的师兄,那位被称为小祭酒的李志有些相似。 “殿下还记得臣,臣荣幸之至。” 李泽岳微笑点头,抬手示意高类入座。 陆瑜起身,开始给三人倒茶。 自殿试结束那日,陆瑜和高类的交际就开始了,一来二去,陆瑜发现高类这家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家伙,确实可交,两人又同在翰林院任职,关系这才慢慢近了起来。 “怎么,今日翰林院的两位大人来找我,有何见教啊。” 李泽岳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开玩笑道。 高类抬起脸笑了下,似乎有些尴尬,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不瞒殿下,其实臣早就想来找您了,只是此事……实在不知如何向您开口。”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看向那封雪白的信封。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锦书亲启。”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来信。 “殿下,臣的大师兄在臣进京前将此信给了臣,让臣务必将此信交到长公主殿下的手里。 可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翰林院编修,有何资格面见长公主殿下。 无奈,臣只好求陆兄陪同,前来求见殿下。” 说着,高类离开了座位,站起身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殿下,臣自知,臣的请求太过逾矩。但兄长之命,不可不从, 臣只能前来求见蜀王殿下,请求殿下能替臣将书信交到长公主殿下手中,完成兄长交代的任务。 臣,叩谢。” 说着,高类这就要对李泽岳磕头。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吓了一跳,翰林院官员,那是朝廷命官,给他这亲王磕头算什么,让他爹知道了这还了得? 他连忙扶住了高类拜下的身子,咂巴了下嘴。 他倒也知道这高类为何如此惶恐,如此紧张,还提着一箱珍贵古籍前来拜访。 在高类的视角里,他是皇帝的臣子,他还要替一介白身的师兄,给皇帝的闺女送情书。 问题是他还没有渠道送进去,只能跑到皇帝的儿子家里,让二殿下替自己给亲姐姐送信。 这算什么事? 在高类不知道锦书整日都在眼巴巴想着李志的情况下,还能有此胆子,实在是勇气可嘉。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将高类拽了起来,随后自己也坐回座位上。 信是一定要送的,锦书对自己那么好,他总不能这点念想都给姐姐断了。 至于那李志给自己姐姐送信的原因,又说了些什么……李泽岳并不关心此事。 只要那家伙敢惹锦书伤心,也不过是自己出京至东海之畔,一剑的事。 现在李泽岳在犹豫的……是自己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想让自己办事,一箱古籍可不够。 他,看了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陆瑜一眼。 陆瑜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家伙的表情,瞬间明悟了他的意思。 “这家伙……” 李泽岳清了清嗓子,随后皱起眉头,紧盯着高类,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类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咬了咬牙道:“殿下,臣知晓。” “你知晓? 你让本王,替一个男子,向本王的姐姐送信,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若非你是朝廷命官,本王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滚吧!” 李泽岳冷哼一声,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高类吓得又跪在了地上,惶恐道: “殿下,殿下,臣并非这个意思。 当年您在春秋书院时,与师兄相谈甚欢,关系甚笃,臣以为……” “你以为什么,相谈甚欢,关系甚笃,便能替他向我姐姐送信?” 李泽岳紧皱着眉头,一副冷漠的样子。 “臣……” 高类张了张嘴,却并未再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陆瑜悠悠叹了口气,起身对李泽岳一礼,开始了他的表演。 “殿下,臣以为,事情可能并非您想的那般,您不必如此动怒。” “嗯?” 李泽岳发出一声鼻音,瞥了眼陆瑜。 陆瑜咳嗽了两声,道:“臣在此听了一阵,倒也听得八九分明白。 您曾与长公主、三殿下游历春秋书院,结识了高类的师兄李志。 那李志又托高类,想要他向长公主殿下送信。 殿下,臣尝听闻,世人皆称李志为书院小祭酒,想来,也当是一位怀瑾握瑜的读书人。 其既与长公主殿下有旧,是为好友,相互之间送个信,倒也正常。 您不是也与那小祭酒相识吗,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高类曾说,您与他关系甚笃,想来,品格应当是不错的。 其人既有品格,又有学问,又和您与长公主乃是旧交,今日既有信送来,应当确是有要是与长公主殿下说明。 您也无非只是将信转交给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又有何事生气的呢?” 一旁,跪在地上的高类感激地看了陆瑜一眼。 好兄弟,没白交。 如此,他又眼巴巴地看向李泽岳,期盼着他的回答。 李泽岳闭上了眼睛,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可长公主到底是到了待嫁的年纪。 宫里如今正为她物色着合适的人家,我此时若是带着陌生男子的信送给长公主,万一被父皇母妃发现,他们定勃然大怒。 到那时,我定然逃不了他们的责罚。” “这……” 陆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为难地看了高类一眼。 “还请殿下相助!” 高类跪在地上,一听李泽岳的话,一下就急了。 虽然他不知自家大师兄对那位长公主到底什么感情,但信都万里迢迢让自己送来了,还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交到长公主手里,总归不能是普通朋友吧。 这若是自己的信没送进去,长公主还嫁人了,这不就完蛋了吗? 想到这里,高类咬了咬牙,膝盖向前挪了两步,道: “还望殿下念着当年在春秋书院的情义,帮我师兄一把,臣感激不尽。 若殿下此次出手相助,臣、臣日后愿听从殿下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陆瑜长长叹了口气。 又一个大好青年,沦陷了。 李泽岳再次闭上了眼睛,轻轻开口,声音波澜不惊: “高类,你起来吧。” “殿下……” 高类茫然地看着李泽岳的表情。 “你不必说为本王赴汤蹈火之类的话语,本王只当没听见,你也什么都没说。 这封信,你就放在这里吧,回去告诉你师兄,这件事,是我李泽岳帮的他,他欠我一次。” 李泽岳手指在软榻的扶手上轻敲着。 高类脸上瞬间涌现出笑意,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对着李泽岳俯身一礼: “臣刚刚说的什么,自然记在心里,日后臣该如何做,全凭殿下安排。” 李泽岳悠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去吧。” “臣告退。” 高类再行一礼,转身离开了院子。 留下了陆瑜和大大的书箱。 这时,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向身旁一脸无奈的陆瑜。 “老子的演技怎么样?” “……” 陆瑜长叹了口气,幽怨道:“殿下,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朋友了吗? 你看,这次还不是求你带着他来找的我,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李泽岳哼哼道。 陆瑜却正色地摇了摇头:“非也,殿下,这次是我主动带他来的。 我早先就发现他下了值后偶尔会从王府门前晃荡一圈,也不知在看什么,臣便在前几天主动询问了他,这才得知此事。 殿下,经过在翰林院这些日子,我发现,这小子确有大才,当真不愧为春秋书院大祭酒的二弟子,若非殿试时陛下给我走了后门,这状元,我还当真不一定能争过这家伙。 要不然,我闲的没事把他往府上带做什么。 这小子代表的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中的力量,应当代表书院未来的发展方向,不可忽视。我本想先让您和他接触接触,再徐徐图之,没想到您那么猴急,直接算计的人家纳头便拜了……” 李泽岳笑着耸了耸肩,伸手从茶桌上拿起了那封书信。 “锦书亲启。” 看着上面那四个大字,李泽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要不要偷偷打开看看呢,反正以十三衙门造假的技术,还能再把信封完美地封上。 他是真想知道那家伙给自家姐姐写的什么啊。 第187章 夏家夏宁 “姐,怎么说?” 玉秋宫,殿内。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两眼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锦书。 信……他终究还是没打开看,犹豫挣扎了片刻,还是将信带着进宫来找自家姐姐了。 此时,锦书俏脸紧绷着,手使劲捏着信纸,眼睛死死盯着信里的内容,小嘴微微张着。 表情……说不上的复杂。 “姐,他到底给你说啥了?” 李泽岳在对面急得抓耳挠腮。 “倒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这些日子的琐事,又询问了我的近况,聊了聊他最近在做的学问, 还与我写了两篇乐谱,是他这些日子新编的曲子,让我用锦书琴弹来听听。” 锦书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素手将那三张写得满满的信纸抓的紧紧的,还一脸风轻云淡道。 这是他们自去年一别之后的第一封信。 李泽岳分明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眼角以及嘴边藏不住的笑意。 “你等会再走,我想想怎么给他回信。” 锦书跑去了内屋,拿出毛笔与信笺,一屁股坐在桌前,开始思考了起来。 李泽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开始帮她研墨。 他看着墨汁在砚台上缓缓晕开,开口道:“姐,你还想等他到什么时候?” “管他呢,反正奶奶和爹一时半会又不舍得把我嫁出去,能多等一天是一天。 他既知道与我写信,那就说明心里有我,我有预感,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锦书哼哼着说道。 “对了,他最后还在信里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写给你的。”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什么话?” “他说,他师弟高类性格纯良,是个老实人,还请二殿下手下留情,莫要把他师弟欺负的太狠了。” 李泽岳研墨的手顿住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 李泽岳进宫去了,陆瑜自己在王府用了午食,歇息了一阵,便出府去翰林院当值。 时间还早,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京城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太阳当空照着,陆瑜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有些晃眼睛。 从王府出发,他现在走的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从这条路走离翰林院近些。 走着走着,两道靓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位姑娘身着靛蓝长裙,模样俏丽眼神灵动,另一位年纪要小一些,显然是丫鬟打扮。 两位姑娘说说笑笑着,丫鬟手上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看其做工,便知里面装着珍贵之物。 陆瑜皱了皱眉头, 他和这两位姑娘此时是相向而行,能清楚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悄无声息地摸到蓝裙小姐的身后,已经悄悄朝腰间荷包伸出了手。 那两位小姐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依旧笑呵呵地走着。 陆瑜叹了口气,轻轻抬起了手,做了个拍打的动作。 “啪!” “啊!” 陆瑜气机牵引之下,那鬼鬼祟祟的男子的手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般,猝不及防地惨叫出声。 陆瑜身为读书人,还是个中了状元的读书人,自然身负浩然正气,修为虽不高,但教训个毛贼还是够用的。 两位姑娘听得惨叫声,先是意外地皱了下眉头,随后慢了一拍般地回过头,装模作样地惊叫起来。 陆瑜不动声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像殿下诗里写的那样。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陆瑜身后,那蓝裙小姐和她的丫鬟对视了一眼,表情满是茫然。 “小姐,刚刚是那位公子出的手吧。” 丫鬟眨了眨眼睛,抬头问道。 夏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瞥了眼落荒而逃的小贼,点了点头。 “本想着等那小贼动手的时候把他手腕拧断呢,唉,只是挨了一巴掌,便宜他了。” 丫鬟也气哼哼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这要是在燕州,非得把那小贼的两条胳膊都打断。” 夏宁好笑地看了自家丫鬟一眼:“说什么呢,倒是不用如此狠辣。” “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读书人吧,隔了那么远气机都能施展,境界还不低呢。” 闻言,夏宁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瑜的背影,轻轻颔首: “他穿的应是翰林院的官服,估计是今年的进士,排名绝对靠前,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模样倒是俊俏,也不知与那位号称才学不输二殿下的陆瑜陆状元相比如何。” “怎么了小姐,这一路进京,听得那陆公子的传说听了一路,当真芳心暗许了啊?” 小丫鬟青儿胳膊轻碰了自家小姐一下,嬉笑道。 夏宁瞪了瞪眼睛:“说什么呢,只不过是有些好奇那位陆公子是何人,听说他还和泽岳哥哥关系甚笃,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一会就要去王府了,到时候直接问问二殿下不就好啦。” 青儿颠了颠手中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着小姐刚刚为二殿下挑选的一对白玉簪子,作为他和赵家小姐定亲的贺礼。 夏宁想起自己那位三年未见的兄长,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意。 她们许久未曾进京,又好生在城内转了转,等到日头慢慢偏西,这对主仆才朝那座豪奢王府走去。 “咚咚。” 青儿上前敲响了蜀王府大门。 门房三儿探头探脑地将门打开,看向这两位姑娘。 “燕州夏家,夏宁,前来拜访蜀王殿下。” 三儿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眼睛,忙道:“还请小姐在此稍等,殿下刚刚回府,小的这就去通报一声。” 夏宁微笑着颔首。 没过一会儿,府内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笑声。 “妹子,想死你哥了!” 夏宁脸上笑容更盛,脚步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看向那大步流星亲自到门口迎接的黑袍年轻人。 “哥。” 李泽岳满脸都是意外的笑意,匆匆走到门前,看着出落的飒爽无比的亲表妹,大大地张开了双臂。 他刚想上前抱一下自己的妹子,却想起来这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夏宁怔怔地看着兄长张开胳膊,却又尴尬地收了回去,只是把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轻揉了两下。 像小时候一样,弄乱了自己的刘海。 “哥——” 夏宁撅了撅嘴巴,哼了一声。 只是一个动作,两人便宛若回到了当年。 李泽岳身后,又有一人显出了身影。 “黑子!” 黑子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姐长大了。” 他出身于夏家,是夏家培养的人才,由于其天赋异禀,曾被家族派做夏家大小姐夏晚栖的侍卫。 后来夏大小姐入了宫,成了皇后,他便去了御前,做了御前司副统领。 李泽岳出宫后,黑子便跟随他,做了他的贴身侍卫。 “走,进屋去说吧。” 李泽岳带着夏宁主仆进了王府,进了自己的小院。 正好到了晚饭的时间,晓儿收拾好了餐厅,让两人入座。 “宁儿,你怎得那么突然,进京前也没和我说上一声?” 夏宁摇了摇头,气哼哼道: “在家实在是闲的无聊,爷爷和爹还整日嚷嚷着要给我找个婆家,我受不了,就直接跑出来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你现在属于离家出走?” “也不算吧,家里肯定派人偷偷跟着呢他们可不敢让我独自出门。” 夏宁撇了撇嘴。 李泽岳叹息着道:“真是的,外公和舅舅怎么回事,你才十六岁,那么着急做什么。” “就是就是,还是哥哥懂我。” 夏宁在一旁使劲点着头。 李泽岳看着自家妹子略显青涩的眉眼,沉吟片刻,问道: “他们说归说,那你给哥说实话,有没有哪家喜欢的公子,你自己觉得差不多的,让你哥帮你参谋参谋?” 一听这话,侍立在一旁的青儿也不敢开口,只是开始对自家小姐挤眉弄眼。 李泽岳乐了,勾起嘴角道:“怎么,还真有啊。” “不是,哪有……” 夏宁略显羞恼地伸手掐了下青儿。 李泽岳微笑着看向青儿,问道:“你小姐不敢说,你说,让我看看谁家的公子那么厉害,能夺走我妹子的芳心。” 青儿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开口,眼神看向自家小姐。 夏宁叹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青儿,看向自家哥哥道: “也不是喜欢吧,只是这一路上听说的多,觉得挺有意思。 小妹听闻,我大宁状元郎,陆瑜陆公子,相貌俊朗,才高八斗,诗才绝佳,力压春秋书院才子和郑氏嫡子,深得陛下青眼。 据说此人与兄长交好,不知兄长以……” 夏宁还在说着,却没见李泽岳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砰——” “不行,我不同意!” 李泽岳一拍桌面,扯着脖子道。 夏宁一愣,看着李泽岳的脸色,不由好笑道:“什么不同意啊,哥,我就是很好奇此人,听说他和你关系甚笃,被人称为二爷党呢。” 李泽岳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了值的陆瑜回到自己的小院,从打通的院门来到王府,想着来蹭顿饭吃。 他刚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就通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二人。 一人面色铁青地盯着他,另一位小姐则是他下午见过的那位,此时正张着小嘴,盯着自己。 陆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来客人了啊,那我先回去?” …… 餐厅内, 三人坐在桌前。 气氛略有些沉闷。 陆瑜有些尴尬地咳嗽两下,主动起身向夏宁见礼: “在下陆瑜,见过夏小姐。” 夏宁抿了抿嘴,起身回了一礼: “小女子见过陆公子,中午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感谢陆公子出手相助了。” 陆瑜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既然是夏家的小姐,暗处自有护卫盯着,其本身可能也是一位小高手,早就发现了那小贼,倒是自己多事了。 “夏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 李泽岳不解地看着两人,皱紧了眉头。 “陆公子不愧是当朝状元,真正的读书人,古道热肠,一身正气。” “哪里哪里,夏小姐客气了,既然发现有人意图不轨,在下又有能力去阻止,自然是要出手的。” “陆公子不仅才学无双,品格也很高尚呢……” “夏小姐也是,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不愧是陆公子,当真会夸人呢。” “还好还好。” 陆瑜谦虚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着。 晓儿在一旁憋笑已经快要憋死过去了。 青儿满脸吃瓜的模样,对着陆瑜上上下下打量着。 “天下第一铸剑师陆听风的孙子,金陵知府的儿子,承和二十年状元,二十岁的翰林院编修,未来二爷党扛把子,首辅之姿……” 青儿脑海中,陆瑜的身份一条条出现,越想越觉得和自家小姐合适。 更何况……此人又生得如此俊朗。 眼见陆瑜和自家妹子越聊越热乎,李泽岳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开口道: “晓儿,饭怎么还没做好啊,饿死我了!” “殿下莫急,奴婢这就去催催。” 晓儿快步跑出了餐厅,她早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了。 “殿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餐桌前,李泽岳清了清嗓子,安排道: “宁儿啊,你这次出来就在府上住下,想玩就多玩几天,我与外公家里去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闻言,夏宁笑着摇了摇头:“再过一个月便是爷爷七十大寿,总是要在这之前赶回去的。” 李泽岳愣了下,他差点都把这件事忘了。 “外公七十大寿……我明日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燕州,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外公和舅舅了。” 夏宁满脸惊喜,道:“真的吗,咱们到时候一起回家?” 李泽岳微笑颔首:“现在还不好说,得进宫问一问父皇才行。” 想起自家那和蔼的外公与不苟言笑的舅舅,李泽岳心中又涌上了不可言的情绪。 “他们……总能告诉我些真相吧。” …… 用完晚饭,晓儿带着夏宁主仆去了给她们安排的小院。 陆瑜和李泽岳则一起去了书房。 依旧是摇曳的灯火,依旧是敞开的窗户。 两人相对坐在茶桌前, 相视无言。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叹了口气,开口道: “那封信……李志早就猜到,高类会通过走我的门路,把这封信交给我姐姐了。 他信里说,让我好好对他师弟,别欺负的太狠了。” 陆瑜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位小祭酒,料到了我们会把他师弟拉上贼船,但他还是如此安排了……” 陆瑜皱着眉头,手指又无意识地摸上了桌面。 “他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高类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廷的代表,日后会有更多春秋书院的弟子进入朝堂。 他们日后显然会成为朝堂上的一股势力,变成所谓的春秋党,而李志安排高类这个领军人物上了我们王府这条贼船,是说明……” 陆瑜越想越不对,有些想不通那位小祭酒如此做的动机。 蜀王府是什么好靠的大树吗? 二爷成了香饽饽? 李泽岳也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李志在算计什么。 “要不然,我给外公过完寿,直接从燕州去东海,当面去质问他呢?” 陆瑜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还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其实他也不一定在算计什么,只是单纯地猜到高类会找你送信,简单地叮嘱一声。 或者说,安排高类投入王府门下,也只是春秋书院试探性迈出的一步,能得到什么结果其实并不重要,无非多方面投资而已。 你若是真想去一趟东海倒也可以,你们不是好友吗,去问问吧,看看那身在茅庐还想算计天下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 第二日,李泽岳换上飞鱼服,进宫去了。 御书房。 皇帝安坐在榻上,听着李泽岳的请求。 “父皇,下个月便是外公的七十大寿,儿臣想去燕州,参加外公的寿辰。” 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扔给了李泽岳。 “路途遥远,尽早出发吧。 路过一些州府的时候,多想想,多看看,你们十三衙门坏的地方也不少,该整治的就整治。 听说还有一些江湖势力,见董平到皇宫来了,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此次出京,你就在外边多转一圈吧,把这些事情一并处理了,在成婚前赶回来。 钦差仪仗我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着办。” “去找你大哥吧,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李泽岳怔怔地抚摸着手中的玉牌,思索着皇帝的话,俯身拜下。 “儿臣,遵旨。” 他站起身子,走出了御书房,向东宫走去。 他外公也是大哥的外公,此次前去祝寿,自是要告诉大哥一声的。 来到东宫门口,李泽岳停住了脚步,任由太监去通报。 没办法,大哥成亲了,嫂子都怀孕了,自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 没过一会,东宫首领太监杨超躬着身子走了出来,恭敬地道:“殿下,太子殿下在殿内等您。” 李泽岳点了点头,朝宫内走去。 ——————————— 一会还有 第188章 临行前 东宫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李泽岳走在路上,不禁轻叹一声。 曾经繁茂的花海太子府已然不见,现在,这座肃穆的宫殿,只能被称作东宫。 太子在他的书房里等待着。 李泽岳推门而入。 “大哥。” “来了啊。” 太子坐在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热气腾腾。 李泽岳在太子对面入座,手抚上了茶杯。 “你嫂子本来也想和你说说话的,我觉得你应当是有正事与我说,便没让她过来。 奶奶与你说了吗,你嫂子前些日子被太医摸出了喜脉,已经三个月了。” 太子抿了口茶,微笑着道。 太子妃是开国大将张镇的孙女,现任大漠都护府都护张虎的女儿,家世显赫,嫁入东宫五年,夫妻二人一直恩爱有加,此时终于有了身孕。 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家下一代的老大。 李泽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嗯。”太子轻声接着道:“没事的时候,让清遥多进宫看看,陪着你嫂嫂说说话。 她如今已有身孕,需要人陪着。 我平时有政事要忙,尽管已经尽力抽出时间来,可终究是不够的。 有人能进宫陪她聊天解闷,她的心情能好些,身体也能好些。” “我知道了。” 李泽岳点头应下。 在太子面前,他一向很老实。 “那个……大哥,下个月外公七十大寿,爹已经允了我过去,并且给了我一个牌子,让我在外面多转转,整治十三衙门,处理江湖事务。 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 太子轻敲了敲茶杯,思索片刻,道: “外公过寿的事,我是知道的,礼物也早就准备好了,你过去的时候一并帮我带着。 至于安排……替我看看大河的大坝和堤防工事吧,钱立升拿着钦差印信去了江南,你就看看北边。 有很多事情,是采律司看不到的。你一旦发现情况,不必有所顾虑,放手处理便是。” “我明白了。” 李泽岳认真地点了点头。 太子眉宇间似有一抹解不开的沉重,他叹息着道: “好好和外公聊聊天,说说话,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里总是念着我们这些晚辈的。 替我给外公说一声,就说, 我很想他。” …… 十三衙门,千秋楼。 “六娘快要回来了,有你们两个负责镇抚司事务,我是放心的。” 李泽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衙门高层们,笑着道。 张旭拱手认真道:“总督大人,衙门之事下官定然不会有丝毫懈怠。 只是您此次出京,事务繁多,下官建议您多带些人手,一方面能护卫您的安全,另一方面,您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人讨论着,想办法处理。” 经历司主司刘洋也点头同意。 一说此事,李泽岳便有些犯愁。 他手底下全是能打的,能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衙门的话……杨零跟着我走,林石留下看家,绣春卫全部出动。” 杨零抱拳领命。 一想到跟着殿下出门就能不留后患地大杀特杀,他心里就得劲。 李泽岳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指望谁也指望不上这个杀货能好好动脑子办事。 “总督大人,让经历司副主司崔晖陪你去吧,他是衙门老捕头了,性格稳重,做事周全,以前做过张主司的副手,有什么事情交给他处理也能放心。” 刘洋此时开口道。 李泽岳思索片刻,同意道:“崔晖啊,他可以。” “其实,还有一个人很合适。” 张旭犹豫着说道:“只是……她现在身体着实有些为难。” “谁?” 李泽岳疑惑道。 “是姜捕头,这丫头从小就聪明,查案断案,追捕审讯,她都是能最快发现线索的那一个。 上次在徽州,也是她独自查案两月,揪出了那副总兵,一剑给他砍了。 这些年她在江湖上游历,性子也稳重了很多,许多事情她都是清楚的,您此番出门是要处理江湖上的事情,她的经验可以帮您很大的忙。 只是,她的身体……” “我没事。” 突然,千秋楼顶层门口,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 她在那里静静站着,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却又回到了这位衙门第一神捕的身上。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满脸无奈的老头。 “姜神捕?” “孙老神仙?” 在座的几人都站起了身子,李泽岳也不例外。 “小子,你给老夫安排的这病人,可是当真不让人省心啊。” …… 夜晚,穿城而过的玉河上。 今夜的玉河很美,几艘画舫在河畔边停泊着,灯火灿烂照亮了整条河流。 “我后日就要离京了。” 蜀王府的画舫上,琉璃般的灯火照耀着,有一对公子佳人站在甲板上,吹着晚风。 赵清遥轻轻抬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良久,她才轻叹了口气,道: “什么时候回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牵着未婚妻的小手,同样叹息着: “还不清楚,这次离京,父皇和大哥都给我安排了工作,确实有些麻烦,可能得很长一段时间。 咱们的婚期在九月初九,我争取在九月前赶回来,绝对不会误了咱们的婚事。” 赵清遥眼底有些黯然,此时时值四月初,到九月得五个月的时间,他们两人从来没分开那么久过。 “你若是离京,我便搬到如云观住上一段时日。 最近几天,我已经感受到九品的瓶颈了。” “你要突破了?” 李泽岳眼神有些惊讶,十八岁的九品,这天赋已经不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 就连他,日夜苦修锤炼体魄修行灵魂的情况下,也只是刚刚把凶兽之体九品的那层膜捅破一个小窟窿而已。 赵清遥看着他惊异的眼神,下巴不由微微上抬些许,道:“怎么,只允许你九品,不许我观云不成?” “成,成,夫人想做什么都成。 我就知道夫人是天下第一的天才,未来天下第一的女剑仙。” 李泽岳满脸笑意地奉承道。 他知道,赵清遥修行又有进步,应当是有些被他打击到了,这才变得更加刻苦努力起来。 两人依偎着,靠着栏杆望着湖面,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良久,赵清遥才轻声开口道: “你这次出京,万事都要小心,莫要莽撞,稳妥行事。” 李泽岳微笑着点头,一手捧着她的俏脸,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微风中,两人衣衫轻扬,发丝微动。 赵清遥看着眼前这人,眼神有些迷离。 两张脸慢慢靠近。 双唇就要贴合在一块的前一刻,赵清遥突然顿住了,又撇起秀眉道: “在外边,不许勾搭别的姑娘!” 李泽岳笑了,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了。” 赵清遥这才放心,满意颔首。 月光下,灯火前, 这对青梅竹马再次拥抱着,亲吻着,用双唇诉说着对彼此最为深沉的爱意。 第189章 治病 “自乾安城出发,沿玉河向东,经秦关至洛城,再经汴州至恒州,最后到达燕州。” 官道上,一支车队不快不慢地行进着。 车队外围,数十位黑袍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警戒着,各个腰佩长刀,气质凌厉。 这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看上去并未多么豪奢,甫一看去,只是普通大家族的黑楠木马车,不过比寻常的更精致了些,看上去更稳当些,更宽大些,更牢固些。 马车上并未有什么特殊标志,并未彰示主人的身份。 除了那些压迫感着实有些强的护卫们,这支车队似乎并未再有其他特殊之处。 居中的一辆马车内,居中摆放着一张桌子,有三人围坐着。 经历司副主司崔晖是个样貌严肃的中年人,他此时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慢慢开口道: “夏老家主的寿辰在下个月,还有三十余日,我们走官道,大路通顺,无需绕路,二十余日便可到达燕州。 总督大人若是想沿途多看看民生,走走停停,我们亦有充足的时间。” 一旁,相貌妖异的神捕杨零也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洛城、汴州皆有十三衙门分舵,总督大人想要视察工作,可在这两地多看上一看。” “嗯……” 李泽岳看着崔晖手指在地图上描绘出的道路,点了点头: “路线就暂定如此,我们此行低调,除宫里和衙门几人之外,再无人知晓我出京的事情,若非必要情况,先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行踪。” “我等明白。” 两人皆拱手领命。 他们都知道,总督大人此番出京身负重任,若是大摇大摆地走到哪招摇到哪,当地官府早就把表面工作做好了,那还怎么把事情看得真切?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安全问题,也不能将行踪暴露出去。 事情谈完了,几人都下了马车。 李泽岳也不是很愿意一直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长时间在里面闷得慌。 这是他路上办公用的马车,他自己用来休息的马车还在后面,晓儿正在里面躺着睡大觉呢。 骑着马走在路上,李泽岳犹豫了一阵,还是来到车队后面的一辆马车旁。 他手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两下。 “姜神捕,你身体如何了?” 姜千霜,最终还是执意跟了过来。 马车内先是寂静了片刻,随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总督大人不妨进来说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 虽然姜神捕三十岁了,但总归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长得又那么美貌,还是自己的下属,直接进人家休息的马车……不太好吧。 “让你进来就进来,畏畏缩缩的,还总督呢。” 这时,马车内又传出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李泽岳嘴角一扯,一步踏进了车内。 这辆马车很宽敞,姜千霜身着素裙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清冷的俏脸睫毛轻动,竟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虚弱な捕り……” 李泽岳脑海中不由出现了一行字。 刘芷跟个小丫鬟似的,在一旁帮姜千霜掖了掖被子。 榻前,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凳子上,手指搭着姜千霜的手腕。 “老头,千霜情况怎么样了?” 李泽岳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小意问道。 老者收回了手指,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 姜千霜面色一白,李泽岳心中一紧。 孙老神仙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咳嗽两声,道: “姜丫头没什么事,前几日在太医院用的药材都是最顶尖的,小郑的医术没有退步,在我到京城之前,他把姜丫头治疗的很好,伤势逐渐好转。 这丫头经脉寸断,功力十不存一,若是老头子施术,加之药材滋养,倒也不是没有修复的可能。” 闻言,李泽岳和姜千霜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只是……” 可谁知,孙老头说话大喘气,一句话又将两人的心吊了起来。 “只是什么?” 李泽岳紧张地问道。 “只是……姜丫头经脉震断,应是太觉教董平亲自动的手,其拳劲凌厉,霸道无双,至今姜丫头体内还有真气侵蚀,犹如附骨之疽,不断对她的经脉进行破坏。 这就导致其经脉极难愈合。 老头子曾将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内,试图将其剥离,可其残留在经脉上的真气太过顽固,老头子的医家真气又过于柔和,无法将其强行剥离。 若是等到其拳罡留下的暗劲真气自然消散,老头子只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彻底错失了治愈的最好时机。” 这位天下医家老祖,已然九十余岁的老人叹息着说道。 李泽岳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治疗经脉寸断的伤势,并将其恢复如初,那眼前的这位老者能算一个。 如果连他都说治不好,那就真完蛋了。 李泽岳担忧地看向了姜千霜。 听到孙老神仙说的话,这位女神捕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不过,她还是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倔强地抿了抿嘴唇,道: “无妨,孙老前辈能亲自前来帮晚辈看病,晚辈已然感激不尽,若当真治不好,那也是晚辈的命数,强求不得。”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姜千霜的伤势因自己而来,若是没有他当初针对太觉教的计划,姜千霜也不会被董平截住,从而受如此重伤。 “老头,您快出出主意,还有没有其他将董平那真气剥除的办法?” 李泽岳认真问道。 孙老思索一阵,还是叹息着摇头道: “太难了,想要剥除其残留的真气,起码需要达到两种条件。” “如何?” 李泽岳眼巴巴道。 “第一,世间至刚至强的真气,深入姜丫头体内,以毒攻毒,强行剥离。” 孙老头无奈地说道: “这种真气,必须是极为强悍的武夫修行极为霸道的功法所得,据老夫所知,仅此一条,武评强者,也不过寥寥几人可以满足。”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第二,仅有如此真气也不够。 你应当听说过,世间触摸到天人之境的强者,会接触到一种力量,那就是魂力。 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境界,就连老夫,也不过刚刚推开那扇大门。”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您竟达到了如此境界,武评怎得没将您排进去?” “浑小子,老头子治病救人,排那劳什武评作甚!” 李泽岳讪讪笑了声,通过方才孙老神仙说的话,他心里已然有数了,道: “您接着说。” “在如此境界下,你会感受到自身魂体有一种力量,能做到类似天人出窍的事情,在这种状态下,你可以极为细致地观察到周遭的一切。 此时,将这种力量无限精细地控制,便可以感受到周遭真气的流动,甚至连他人体内的真气也可以观察到。 如此,便可以通过将至刚至强的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内,用魂力观察其体内残存的董平真气,将其强行剥离。” 说到这里,孙老神仙默默摇了摇头: “这两个条件,世上能满足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就算你不惜一切代价请其出手,恐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已经彻底错失治愈的时机了。” 马车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孙老神仙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再宽慰姜千霜几句,却感受到天地间有一丝奇特的力量在涌动。 如同微风拂过草地,碎石落入湖面,在天地间掀起涟漪。 这位老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那位年轻人。 那股奇特力量的来源,就在他身上。 魂力。 此时李泽岳轻闭着眼睛,慢慢抬起右拳,强悍狂暴的真气在他指间澎湃着。 良久,魂力与真气平息,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惊异的老者,问道: “老头,这两样条件,我满足了吗?” “你……” 孙老神仙张了张嘴,一脸蒙圈: “这……你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我稍后与您细说,您现在先告诉我,我现在能救千霜了吗?”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 孙老神仙表情一脸复杂,他看着眼前这位由自己亲自在殿外守着出生的年轻人,心中闪过了千万的思绪。 最终,他张了张嘴,开口道: “魂力……你掌握的如何了?” “已经可以做到您所说的天人出窍了,只是能不能观察到千霜体内的残留真气,现在还不确定。” 李泽岳老老实实道。 孙老神仙抿了抿嘴,道:“到了晚上,找个驿站,静心尝试一下,老头子教你。” “是。” 李泽岳脸上露出喜色,看向靠在榻上一脸茫然的姜千霜。 她刚刚听到了孙老神仙与总督大人全部的对话,现在还处于懵逼状态。 什么意思,总督大人已经强到天人之境了? …… “小子,给老头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车队后,有两骑慢慢缀在后面。 孙老神仙表情严肃,一脸紧绷地看着李泽岳。 这位老人,作为当世医家的老祖宗,徒子徒孙无数。一生行医救人,悬壶济世,战乱年间不知救了多少百姓,他写下的药方平息过三场大疫,无愧于他老神仙之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化石一般的人物,还当真没见过未过二十便能掌握魂力的人物。 就连那位天下第一,年轻时也做不到此事。 李泽岳扭头看向这位老人,心中有些犹豫。 他与这位老人很熟悉,他当年刚刚出生时,在这具身体里,看见的第一批人,除了他的家人,便是这位老者。 他是皇家的供奉,如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当初也是他向皇帝建议,把昏迷一年的自己送到蜀山。 十八年里,他与这位老者很是亲近,只要这老头一回京,自己就要跑到他的院子里玩耍,看着他给络绎不绝的患者们看病。 小时候,他常常带着自己出京上山采药,他似乎还想过收自己为徒,可自己实在是学不下去那些枯燥的医学知识,死活不同意拜他为师。 李泽岳和这位名为孙玄的老神仙很亲近,非常亲近,他没见过他的爷爷太祖皇帝,但这个老者,却真正带给了他类似爷爷的感情。 因此,他也就在孙玄面前,说出了玉石的事情。 当然,并不完全是真相。 “当年,蜀山掌门给了我一枚玉石,说是能温养魂体。 如此带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一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飘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很是清晰,就连虫子的飞行轨迹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尝试着看得更远,可突然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来自灵魂的疼痛。 就是这种疼痛,才让我怀疑,这种力量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魂力,但我一直不懂得如何运用,也不敢往外说,没人请教。 只想着等您回来,再向您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从腰间掏出在木章身上翻出来的那枚玉石,一脸真切地说道。 孙玄沉默了。 他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了那块玉石,将魂体探出,将其包裹着。 温暖、舒适,沁入灵魂的惬意。 李泽岳看着老者脸上慢慢舒缓的皱纹,他的表情也不由柔和下来。 孙玄默默感受了几息,将玉石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确实是好东西。” 孙玄伸手抓住了李泽岳的手,将玉石放在了他的手里。 “但仅靠这个,是觉醒不了魂力的,小子。” 孙玄没有看李泽岳愣住的表情,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西边。 时值傍晚,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沁凉的晚风已经吹来,拂动了两人的发丝。 “小子,长大了,有秘密了,还是连老头子都不能说的秘密。” 孙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眯起,却又微微叹了口气。 “你没到这个境界,所以你不懂。 推开天人之境的大门,带来的是无尽的玄妙,灵魂层次的厚重,并非单靠一块玉石的温养能积攒而成的,若是没有数十年的修行,何来如此魂力? 你今日骗老头子,老头子不怪你,老头子知道,你刚刚是真的动了将玉石送给老头子的心思。 孩子大了,知道孝顺就够了,有的事情,也没必要再管了,就算想管,老头子也管不了了。” “老头……” 李泽岳张了张嘴,心底竟当真掀起了将凶兽们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的冲动。 “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这时,貔貅的声音却在李泽岳心底响起,这一周轮到他苏醒。 凶兽的苏醒是没有规律的。 “我们的存在,是天地间的禁忌,你敢赌,这世间当真没有天意,冥冥中没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个天地吗? 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被盯上的可能。” 貔貅的声音似乎没有丝毫感情。 李泽岳默然无言。 一旁,孙玄将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看着前方的道路。 “小子,不管你那真正的秘密是什么,都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 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老头子只能给你说这些了。” 李泽岳默默咬紧了牙关。 …… 夜幕降临,车队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一座驿站。 驿丞一脸茫然地看着这支车队霸道地驶入了驿站的大院,轻车熟路地将马匹扔给了驿卒,一行人这就要朝院内走去。 “哎,贵人,您……” 驿丞茫然地刚想开口,却见一名长相俊美到堪称妖异的男子向他走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道牌子。 牌子通体玄黑,印着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江湖四大神捕,妖玫瑰,杨零。 驿丞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这群人是京里来的了不得的大人。 如此兴师动众,还有十三衙门做护卫,那身份能低了? 那驿丞屁话都没说,连忙快跑到院内,将驿站内最好的几座院子都收拾了出来,给这群贵人休息。 李泽岳满脸无奈,瞥了杨零一眼: “给你说了低调低调,你弄的这是什么玩意。” 杨零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脑袋: “咱们再怎么隐藏身份,都不如衙门的令牌好用。 在驿站这群小吏眼里,十三衙门和采律司的牌子是最可怕的,他们知道我们一旦出任务,那便是秘密行动,砍了他们的头都是一句话的事,绝对不敢往外说什么。” 李泽岳不置可否,向自己的院内走去。 这是一座大院子,其内还有几进小院,夏宁和青儿一间,姜千霜和刘芷一间,李泽岳和晓儿一间。 其余侍卫和绣春卫们住在驿站其他院子里。 夜晚,李泽岳吃完晚餐,收拾完毕,朝姜千霜的院子走去。 今夜的月色很暗,云层似乎遮住了月亮的光华,让这个夜暗的深沉。 李泽岳走进了这间院子,房间中烛火明亮,他轻轻咳嗽一声,敲响了房门。 “请进。” 是姜千霜的声音。 李泽岳推门而入。 姜千霜斜靠在榻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泽岳。 刘芷手中拿着一个瓷碗站在旁边,其内还有残余的药渣。 孙玄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阖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总督大人,我先出去了。” 刘芷向李泽岳施了一礼,拿着碗勺走出屋内。 小姑娘知道,老神仙要教总督大人帮师父治病了,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李泽岳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头,问道: “老头,我直接开始吗?” 第190章 深入 房间内,烛火摇曳着。 姜千霜脸色苍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斜靠在床头。 她的伤势经过这些天太医院的精心调养虽然已经好了很多,行动已经没有问题了,但经脉上的严重损伤还是让她很是虚弱。 尤其是九品升日境的她,一朝功力尽废,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总归是有些不习惯的地方。 她看着总督大人满脸担忧地站在自己身边,尽管自己心底也很是紧张,也强撑着露出了微笑: “总督大人,无论成与不成,千霜都感激您如此相助。我所受之伤并非因总督大人,皆赖太觉教贼子,你心中莫要有所顾虑。 大人那首诗写的真好,海棠何须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千霜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若是此次不成,还望总督大人能将千霜调为文职,继续为衙门出力。 总归不能因为丧失功力就把自己当成个废人,若是这样,我姜千霜当真也就是个不过如此的女子了。” 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寒阎罗嘴角挂着笑意,眼神中满是坚定。 李泽岳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又想起了衙门中他们对姜千霜的评价。 认真、偏执。 面对着姜千霜的目光,看着她清冷此时却又略显柔弱的脸庞,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放心吧,一定会好的。” 孙玄从凳子上站起身子,走到姜千霜床前,扭头对李泽岳说道: “握着姜丫头的手腕,放出魂力,仔细观察她体内的真气流动。” 李泽岳面色严肃起来,坐到姜千霜的床边。 “姜神捕,冒犯了。” 姜千霜坐起身子,脸蛋也紧绷起来,摇了摇头,将胳膊主动伸向李泽岳。 “总督大人放手施为便是。” 李泽岳轻轻颔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闭上了眼睛。 魂力,探出了体外。 “集中精神,专注于一点,深入去看。” 用魂力去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比用眼睛清晰无数倍, 尽管如此,他也没在姜神捕的皓腕上发现一丝毛孔。 皮肤真好啊,真白啊,姜神捕…… “呸!” 李泽岳回过神来,重新集中精神,将魂力向自己手握的地方探去。 “专注、深入……” 李泽岳心里念着,用魂力感知着接触到的一切。 一片漆黑。 “哗——” 他似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那似乎是姜千霜的血液在流淌。 “咚——” 他听到一声闷响,那似乎是姜千霜的脉搏在跳动。 终于,在一片漆黑之间,他看到了那一盏幽蓝鬼火,在姜千霜的体内灼烧着。 “我看到了。” 李泽岳轻声道,但没有睁开眼睛。 孙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道: “把手放到你看到的地方,通过指尖将你的真气灌输进去,要小心,一丝一毫地向内输送,稍微的失误都会导致姜丫头的经脉受损更严重。 姜丫头,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些疼。” 姜千霜脸色紧绷,死死地盯着闭目专注的李泽岳。 李泽岳听着孙玄的话,默默调动着体内真气,自指尖向姜千霜体内送去。 在他的视野中,那是一股赤红火焰,慢慢向那盏鬼火凑去。 终于,那团火焰试探着、触碰着,终于撕扯到了一起。 在那一瞬间,姜千霜便瞪大了眼睛,险些没疼呼出声。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在灼烧。 李泽岳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继续小意地向那盏鬼火发起进攻。 一小团一小团的赤红火焰源源不断地撕扯着那盏鬼火,让其不断摇晃着。 李泽岳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不仅需要维持魂力的状态,还需要将真气控制地极为精准,不能有丝毫误差,这对他来说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终于,在赤红火焰前赴后继地攻击下,那盏鬼火终于维持不住他的倔强姿态,忽的一声,熄灭在了无尽黑暗中。 李泽岳将自己的真气抽出姜千霜体外,收回了魂力。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成功了?” 孙玄眼神疑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孙玄用手指掐住姜千霜的手腕,魂力沉入其中,随后微微颔首。 “手腕处董平的残留真气确实被剥除了。” 李泽岳脸上露出笑意,看向疼的脸色更显苍白的姜千霜。 对她来说,在经脉上剥除真气,和刮骨疗毒没什么区别。 不过,李泽岳能成功剥除真气,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因此,她也勉强笑着,和李泽岳点了点头。 “别高兴的那么早,你手腕处的残留真气是最少的。 看看你丹田和胸膛处,那里残留的真气何止百缕,可是有你们两个受的。” 孙玄表情严肃道:“这小子的心力有限,一天只能剥除这么几缕,只能等他慢慢习惯了,速度才能快起来。 小子,这对你也有好处,锻炼你精细掌控魂力与真气的能力,也是横向变强的途径,一定要严肃认真。” 李泽岳点了点头。 “嗯。” 孙玄站起身子,向屋外走去。 在推门而出时,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还有一件事,将真气深入姜丫头体内,必须要通过皮肤接触,但凡有一层衣物阻隔,都可能造成误差,造成严重的后果,切记。” 说罢,这老头就推门走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了这对年轻人。 闻言,姜千霜怔了一下,随后立马想到了什么,清冷美丽的脸庞上瞬间布满了红霞。 李泽岳茫然地扫了眼姜千霜虽然穿着素衣,却依旧掩盖不住的高挑玲珑有致的完美御姐身材,满脸都是问号。 …… 小院屋顶,老头坐于其上。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酒葫芦,打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咂巴了两下嘴,抬头看向夜空的那盏月亮。 “小子,你小时候住在我那院子里,修炼灵魂时传来那么明显的波动,真以为老头子注意不到? 你炼体炼的不要命,修行如此刚猛功法,你的真气如何,老头子不知道? 那董平残存在姜丫头体内的真气,老头子弹指间便能去除,真以为老头子天人之境白修的。” “不过是想看看你,如今到何种境界了。” “蜀山那老牛鼻子怎么回事,他当真有修炼魂体的功法?还交给你了?” “还是去一趟蜀山吧,总得把这事给他问清楚才是啊。” 第191章 听墙根 房间内,李泽岳和姜千霜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各自转过脸去。 顿时,一阵寂静,唯有烛火在摇曳着,晃动着两人的影子。 “那个,姜神捕……” 李泽岳犹豫了一阵,还是张开了嘴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姜千霜脸上依旧红霞一片,她轻轻嗯了一声,终究还是飒爽无比的女侠,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抿了抿红唇,道: “大人唤我千霜便是。”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千霜,方才老头说的话,你若是当真介意……” “总督大人。” 姜千霜咬了咬红唇,原本冷傲的脸庞还是带着几丝羞意,眼神中露出坚定之色,开口道: “千霜乃是江湖儿女,虽然有些逾矩,但这些日子千霜确实已将总督大人视为可以依靠的同伴。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无论如何也无非治病而已,若是能彻底将那太觉教主残存在体内的真气去除,将经脉治好,恢复实力,总督大人尽管施为……不、不碍事的。” 说着说着,姜千霜的声音不由变小了几分,也有了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李泽岳叹了口气,一个黄花大闺女,不管如何英武强大冷傲无双,需要被自己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摸着治疗,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 但她太倔强、太要强了,眼看着有恢复实力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呢? “若是到了那一步,还请千霜放心,我定会恪守君子之礼。” 李泽岳一脸正气地说道。 姜千霜好看的柳叶眸看着烛火中忽明忽暗的那张英俊脸庞,轻轻点了下脑袋。 这位殿下,确实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至少,从自己认识他直到今日,一直都是如此。 …… 剥除残留真气的工作还在继续。 时到子时,李泽岳才一脸虚弱地从姜千霜屋内走出,一副被榨干的样子。 刘芷听到动静,连忙从侧厢房推门而出,上前扶住了李泽岳。 “总督大人,您没事吧。” “小芷啊,我不行了,快扶我回去睡觉。” 李泽岳虚弱地靠在刘芷身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比喝多了自家茅台宿醉头都疼。 “好,好。” 刘芷这些天已经在姜千霜的教导下开始修行了,别的不说,起码力气上来了,扶着李泽岳朝他的小院走去。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一进院门,晓儿就匆匆从屋内跑了出来,连忙从刘芷手中接过了自家殿下。 “休息,睡觉。” 李泽岳摆了摆手,朝房间内走去。 晓儿将其扶到床上,给他脱去靴子,扒掉袍子。 李泽岳这才一头栽倒在被窝里。 他的心力消耗太严重了,一手控制魂力一手把握真气,还捏着高冷捕头光滑柔软的胳膊,实实在在的三重考验。 不过还好,一夜之间,总算把姜捕头的右臂全部残留真气去除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对真气的控制程度精细了很多,明天的速度能更快些。 “用不了七日,便能够大功告成了。” 李泽岳一手搂着晓儿,把脸埋进了那柔软中,深深吸了口气。 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姜千霜那张绝美的脸庞以及……她那比例近乎完美的玲珑身材。 他明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心中本能的占有欲还是让他无法平静。 “姜千霜啊……” 胸前吊坠,似有红光一闪而逝。 …… 第二日,继续赶路。 他们此次出京带的行李并不多,轻车简从,最重的货物便是宫里让李泽岳带去祝寿的礼物。 其实李泽岳也没必要拿多少行李,到了燕州,就跟回家了一样,到现在夏家大宅里还留着太子和他兄弟二人的院子。 一路上风平浪静,走到日头偏西时,一行人便看到了那座雄伟无比的秦关。 这座雄关号称兵家必争之地,扼守关中的东大门,其地势险要,扼乾安至洛州驿道之要冲,北临大河,山高路狭,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队停在了这座雄关前,排队入城。 李泽岳骑在马上,看着城墙上神情肃穆的守军,默默点了点头。 秦关临近京城,战略地位太过重要,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松懈。 很快,长长的队伍终于排到李泽岳一行人。 这次,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邓杰主动上前,掏出了邓家勇毅伯府的路引。 那守门士卒接过路引,仔细审查了一番,其余几名士卒围着车队转了一圈,便挥挥手放行。 勇毅伯府两代忠良,勇毅伯爷如今还是十六卫中实权将领,人家府上出门办事,没必要为难。 很快,一行人没有丝毫阻碍地进了城。 “找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李泽岳安排道。 绣春卫们迅速撒了出去,没一会就订好了一处客栈。 秦关毕竟是军事重镇,宵禁执行地比乾安城都要严格,闲的没事李泽岳自然也不会瞎溜达,赶了一天的路还是多休息会来得舒服。 用完晚餐,李泽岳洗漱完毕,在床上盘膝调息了一会,将真气调整至最佳状态,这才穿好白袍,推门走出了房间。 晓儿坐在床沿,眼巴巴地看着殿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治个伤而已,用得着打扮那么精神吗……” 小丫鬟悠悠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家殿下不会放着那么美貌的女下属无动于衷。 今日住的是客栈,是一座四层的小楼,姜千霜的房间就在隔壁。 晓儿眨了眨眼睛,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床,把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咚咚。” 这是殿下在敲门。 “请进。” 这是姜神捕清冷的嗓音。 晓儿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 还请进…… “总督大人,我先出去了。” 这是小芷的声音。 晓儿只听得小芷的脚步声走出隔壁房间,却在自己门前响起。 “晓儿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小芷在门外问道。 晓儿连忙从床上下来,打开了房门。 “芷儿啊,进来吧。” 晓儿对着小芷温柔地笑了笑,随后再次爬上了床,耳朵贴在了墙上。 刘芷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晓儿在干什么。 晓儿将右手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冲刘芷招了招手。 看着晓儿一脸坏笑的表情,刘芷犹豫了一下,也脱下鞋子,爬上了床。 她学着晓儿的样子,两个姑娘面对面,将耳朵贴在墙上。 “千霜,要开始了。” “总督大人,无需顾虑千霜,尽管进来便是。” “好。” 接着,便是一阵寂静。 晓儿和刘芷两个小姑娘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听着隔壁的动静。 突然, 一道轻微的痛哼声响起。 是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极为轻细,却很是清晰。 晓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接着,那痛哼声在隔壁房间响起,如百灵鸟的轻唤。 连绵不断, 一阵接着一阵。 “这是在……做什么?” 晓儿面色通红,脑海中瞬间出现殿下曾对自己做过的羞事。 当时,自己好像也是这么叫的…… 她想起姜神捕平日里清冷美艳的模样,再听得隔壁传来勾人的哼声,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她红唇颤抖着,脸颊鲜红一片,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刘芷。 小姑娘却还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晓儿姐姐好像发烧了一样。 “好一个治病啊,殿下,呜……” 听着隔壁高冷女神捕姜千霜连绵不断的哼声,晓儿忍不住捂住了脸蛋,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勇气,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姜神捕真的是,也不知道小点声,还天下第一神捕,羞不羞啊……” 第192章 侠客 隔壁房间内。 姜千霜脸色痛苦,紧皱着眉头,口中急促地喘息着,时不时发出一声痛呼。 她身上依旧穿着素白衣衫,上半身靠在床头上,高耸的胸膛不断起伏着,腿上薄裤被高高收到最底,露出了那一只光滑而紧致的右腿。 李泽岳闭着眼睛,手指轻放在姜千霜的腿上,一丝不苟地沉浸在魂力世界里。 “嗯…” 姜千霜皱着秀眉,疼痛阵阵袭来,她眯着眼睛,视线放在那只捏着自己大腿的手上,脸上又闪过一抹羞红。 活了三十岁,还是第一次在年轻男子面前露出自己的大腿,更别说让人家摸了…… 又是一阵灼烧般的疼痛袭来,让她再次忍不住张开了嘴,发出一声痛呼。 那强忍着痛苦却又带着姜神捕独有清冷感的声音,轻飘飘落到了李泽岳心里。 李泽岳胸口也忍不住起伏了一下,紧绷着的嘴角微微一扯。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出了口气。 目光,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光滑紧致的玉腿吸引了过去。 这应该是他见过最好看最符合他审美的腿,长年练武却不显肌肉,线条流畅而极为有力,皮肤又如此白皙细腻。 手感…… 李泽岳轻轻起身,手慢慢向姜千霜大腿根部伸去。 “总督大人……” 姜千霜面色紧张,羞红着脸轻呼一句,忍不住将身子往后撤了撤。 李泽岳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将手放到姜千霜束起的裤腿慢慢放了下来,将她的这条腿遮住。 手指……也顺着这个过程有意无意地从大腿根部滑到小腿。 姜千霜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睫毛也上下煽动着,眼睛紧盯着一脸正气的总督大人。 “千霜,今夜先到这里吧,现在只剩下左腿、丹田和……” 李泽岳说到这里,眼睛眨了两下,没说出口。 姜千霜自然知道那是何处,脸上的红潮未曾褪去,眼神不与李泽岳对视,只是低着脑袋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两人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总督大人,您当真已经修行至天人之境了吗?” 姜千霜犹豫一阵,还是开口问道。 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 李泽岳坐在床沿上,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当然没有,若论境界,还比不过千霜你。” “那你是如何……” 姜千霜刚开口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对,未至天人之境而掌握魂力的力量,自然是总督最大的秘密,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告诉自己。 面对姜千霜歉意的目光,李泽岳轻笑两声,道:“也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掌握如此力量,自然是好事。”姜千霜下意识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千霜的天资如此出众,等把经脉治好,境界恢复,未尝不能冲击天人之境,掌握灵魂之力。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三十岁吧。” “是。” 姜千霜抿了抿嘴唇,眼神又一次与对面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皇子对视上。 这些日子,她早就从刘芷口中了解了李泽岳前些日子做的事情。 单手捶杀观云武僧,执掌十三衙门,一人独战封行楼杀手,一剑重伤北蛮枢密院副使,围杀北蛮使团。 以及,她看到的……定计太觉教。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年轻殿下,很厉害。 听说总督大人刚刚被宫里许了婚事,是定北王爷家的长女,两人青梅竹马,是一桩天赐的姻缘。 “那若是殿下就藩后,十三衙门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姜千霜鬼使神差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李泽岳愣了一愣,低下头思考起来。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是看陛下的意思,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衙门重新发展起来,重现当年的辉煌。 我……是不舍得把你们扔给其他人的,但若是把十三衙门总舵搬到蜀地,搬到锦官城,那也有些不现实。 唉,这当真也是一件烦心事。”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十三衙门毕竟是朝廷势力,不是他的私兵。 到那时他就成了藩王,重心就要放到治理民生和抵抗西边雪原之国上面,死死攥着十三衙门不松手,父皇和大哥估计也不会答应。 “先不想此事了,现在离就藩还早着呢,还是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说。” 李泽岳叹息着说道。 姜千霜默然点了点头。 “那就先这样,你歇息吧,我回去了。” “总督大人慢走。” 姜千霜撑起身子,道。 看着李泽岳走出房门,姜千霜才长出一口气,浑身如散架般躺在床上。 烛火被关门时带起的风轻轻摇动。 她靠在床头,慢慢把腿蜷缩起来,愣愣地看着李泽岳刚刚坐的位置。 良久,她轻轻抬起了手,隔着薄薄的单裤,缓缓抚摸了下李泽岳方才手指滑过的地方。 她怔怔地一手按住了胸膛,不知想到了什么,呜地一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知道自己身材好,虽然平日一副清冷优雅的样子,心里也一直暗暗为自己高挑的大长腿感到骄傲。 现在好了,从头到尾让人家摸了个遍,这可怎么办嘛。 更何况,再过几日,那个男人的手就要伸到这里来了…… 姜千霜低了低头,看向那处的高耸,身体就像被电流滑过,双腿忍不住紧紧夹了起来。 “这哪是治病嘛……” 这位清冷腿精神捕将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又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地轻呜声。 …… 白天, 车队离开了这座军事重镇,向洛州行去。 这一走,直接走了三天。 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任何波折。 途遇县城时,他们便停下住宿一夜,或是在路上找个驿站,将就着歇息。 在路上实在闲的无聊时,李泽岳便凑在孙老神仙身旁,请教一些修行上的事情,了解天人之境的玄妙。 李泽岳对姜千霜的“疗程”也到了最后的阶段,每天晚上疗程结束后,他们都会再聊会天,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近。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车队来到了洛州城脚下。 这是一座雄城。 它曾是大周的东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曾将大周的都城迁到此处,命名为神都。 这座洛州城的发达程度并不逊色乾安城。 城门处挤满了想要进城的商队和百姓,熙熙攘攘,热闹无比,真的给了李泽岳回到京城的感觉。 李泽岳不由长出一口气。 “要不咱今天晚上去神都的行宫里住吧。” 昔日洛州城的皇宫被皇帝改为行宫,东巡时曾在此居住。 身旁,表妹夏宁立刻咧开了笑脸,抓住李泽岳的袖子就开始晃: “好啊好啊,我还真没在神都行宫里住过呢。” 李泽岳瞥了她一眼,嘿嘿笑了两声: “可惜咱们手上没有旨意,我也不能在此处暴露身份,没法明目张胆地住进去。你若是真想去见识见识,我可以带你去转一圈。” 一听这话,夏宁的小嘴立刻瘪了下来:“我还想过把姨母的瘾呢,住在皇宫里,母仪天下,统管三宫六院,多厉害啊。” “得了吧,可不能做这梦, 你是我和大哥的亲表妹,可是不能和大哥成亲。 再说了,就算成亲了皇后也轮不到你啊,我大嫂已经怀孕了,你就算嫁进东宫也是侧妃……”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手上就被夏宁狠狠地咬了一口。 “哥,你说什么呢。” 夏宁气哄哄地抹着嘴,灵动的眼睛瞪着李泽岳。 兄妹两人嬉戏打闹间,很快车队就做完了进城检查。 时值黄昏,残阳西落,雄伟的城墙在大地上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快看,看城墙上!” “那是人,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官兵呢,守军呢?” “杀人啦!” 车队刚要行入城门门洞时,排队入城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震惊地向城墙上看去。 夕阳下,一道身影站在高耸的城墙上,手中拿着一柄剑。 那柄剑,穿透了对面另外一人的胸膛。 隐约可以看见,那柄剑的剑尖,在滴血。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 那道身影头戴斗笠,李泽岳隐约可以看见,斗笠下,那是一道年轻的脸。 在城墙下,众人瞩目中,那道身影缓缓从尸体上拔出了长剑,轻轻一甩,将剑插进了剑鞘。 风中,那人的衣衫轻动,尽显风流。 城楼下,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轻轻开口道: “杨零,把他给我拽下来。” “是。” 杨零笑了,扯开了嘴角。 这个长相妖异的年轻人,只是在眨眼间便冲了出去, 众人只能见到那模糊的黑色身影,三步踏上城墙,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道持剑斗笠男子的身旁。 “砰——” 杨零一腿甩出,便将那方才不可一世的斗笠男子给踹飞出去, 正正好好从城墙上重重飞到了李泽岳的身前。 李泽岳看着在地上痛苦扭曲的那道身影,上前走了两步,手里握着横刀,挑开了他的斗笠。 “侠客?江湖?” 他摇了摇头,笑道:“谁允许你杀人了,还是在城墙上,在众目睽睽下。 想耍帅,去诏狱找吴老爷子耍去吧,他一向喜欢你们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 “以后,这座江湖,不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 第193章 洛州城分舵 城门口,一片寂静。 等待进城的人们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刚才还在城墙上不可一世的家伙,转眼间就被人给一脚踹下来了呢。 很快,城门司官兵们迅速出动,将此处包围起来。 他们也只是将车队包围着,并未有其他动作,但意图是很明显的,不允许已经出手了的李泽岳一行人离开此处。 他们不知道城墙上的死者与行凶之人有何恩怨,也不知李泽岳为何出手,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保护好现场,将这桩案子交由专门处理此事的十三衙门处理。 合情合理。 很快,李泽岳就看到两名肩上扛着银镶的捕头带着一众黑袍人匆匆赶来。 守城官兵们纷纷散开,留出空间交给十三衙门。 “何人行凶?” 其中一名面容严肃的银镶捕头手扶着腰间刀柄,口中一边问着,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观察现场。 一个躺在地上痛苦扭曲着的江湖客,嘴里还往外吐血,很明显受了内伤, 他就是受害者? 不是有命案吗? 这名捕头再抬头看向一旁,一位白袍英俊公子,贵气十足,面色平静,不知是哪个大家族来的勋贵公子。 身旁还站着一位秀丽灵动的小姐,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们几人,眼神中只有好奇。 “这可有些麻烦了。” 那捕头忍不住皱起眉头,以他的眼力,丝毫看不出这两个年轻人的深浅。在十三衙门面前如此有恃无恐,如果不是傻子,那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他深吸口气,处理这些涉及大家族子弟的事最是棘手。 他再往后看,白袍公子身旁,是一名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正无聊地打着哈欠。 “?” 有点眼熟…… 这时,车队的一辆马车缓缓拉开了窗帘,露出了一张清冷绝美的脸庞。 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嘴唇也未曾动一下,便再次抬手拉上了窗帘。 那捕头一下愣在了原地。 三息之后,这位名为董留的捕头做了一个此生最明智最果断的决定。 他没有犹豫,转过身子,伸出手指着躺在地上的那名江湖客,义正言辞道: “江湖贼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抓起来,押入大牢!” “?” 守城官兵们愣了,上面的尸首还没搬下来呢,这位捕头连什么情况都没了解,便一眼确定这江湖客是罪犯,莫非这位当真是神探不成? 地上躺着的那剑客也愣了,瞪着眼睛看向那捕头。 一旁十三衙门捕快们上前拿着专门束缚江湖人的铐子铐住了那剑客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向城门内押去。 “董捕头,死者的尸体还在城墙上……” 有官兵上前提醒道。 董留严肃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去把那尸首搬下来送去衙门。 随后,这位洛州城十三衙门总捕头又回头看了李泽岳和杨零一眼,眨了眨眼睛,转身朝城内走去。 “咱们也进去吧。” 李泽岳好笑地回头看了后面的马车一眼,正好对视上了帘后那双正眨巴着的眼睛。 他本想看看当地十三衙门会如何处理此事,谁知姜千霜直接刷脸把人家吓跑了。 那美丽的柳叶眸接触到他的目光,脑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但她又觉得这样似乎很有损自己十三衙门第一神捕的形象,便壮着胆子与李泽岳对视起来。 无非是想让他少些麻烦而已……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十三衙门没有追究,城门官兵也没有阻拦几人,车队顺利地进了洛州城。 “今天找个好点的客栈,带院子的那种。” 进城后,李泽岳向绣春卫们安排道,又似笑非笑地瞪了眼身后的晓儿。 小姑娘晚上喜欢趴到墙上偷听,真以为自己魂力看不到? 可是不能给她养成听墙根的毛病,得好好整治整治她。 车队驶入了城西一座偏僻的大院。 这地方很幽静,院子也宽敞,李泽岳很满意。 刚刚把东西放下,院里就来了客人。 是董留与其身旁的另一位银镶捕头。 “大人要见见吗,他们正在门外等着。” 院子正厅内,杨零笑着问道。 李泽岳坐在上首位置,抿了口晓儿刚刚泡好的茶水,笑道:“你觉得他们来干什么?” 杨零愣了下,皱着眉头思考道: “他们方才认出了姜捕头,作为洛州城分舵总捕,他应当也知道姜捕头受伤的消息,此时前来拜访……” 李泽岳又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姜千霜。 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坐在厅内喝茶还是没问题的。 “那总捕名为董留,之前帮我在洛州城办过案子,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头。 他既然知道我在此,自然也能通过样貌判断出杨捕头的身份。 能有两名衙门神捕陪同,且绣春卫们身上那么浓的衙门味道,也瞒不过自己人。 您方才在城门处露过脸,想来他们已经猜出了您的身份,这是过来拜山头来了。” 姜千霜也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微笑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向杨零道:“把他们叫进来,见见吧。” 很快,杨零便带着两位身上已经换上寻常衣服的银镶捕头走进屋内。 董留一进屋便看到了那位一身贵气的年轻人, 他身着白袍,正高坐在厅内上首,举着茶杯,微笑着看着自己。 姜神捕坐在其左侧下首,朝自己点了点头。 “错不了了,当真是那一位……” 董留心里想着,咽了口唾沫,又往前迈了两步,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了地上: “下官洛州城银镶捕头董留,见过总督大人。” 其身旁的银镶捕头也单膝跪在了董留的旁边。 “起来,不必多礼。” “是。” 董留两人这才起身,垂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两位捕头坐便是,此地并非衙门,不必如此严肃。” 李泽岳笑着抬了抬手,指向右侧座位。 两人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 “总督大人至洛州城,衙门未曾得到丝毫消息,下官便知道您这是秘密出行。 下官思来想去,身为分舵总捕,为臣子,为下官,既然得知总督大人前来,理当前来拜见,或许还能为大人处理些琐事。 只是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总督大人,下官实在惶恐。” 李泽岳笑着摇了摇头:“我此番出京是去燕州给夏老家主祝寿,大摇大摆的,没有必要。 你们猜到就猜到了,陪你们说说话的功夫我还是有的。董留,我听姜捕头说,你工作认真,审案细致,是个负责的老捕头啊。” 董留怔了下,三年前偶然与姜神捕处理了一个案子,他也没立多大的功劳,没想到姜神捕还会在总督大人面前夸奖自己,连忙起身拱手道: “承蒙总督大人和姜神捕夸赞,下官既然担任一州总捕的职务,便要负起应尽的责任,这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说罢,他又朝姜千霜拱了拱手:“下官听闻姜神捕遭了董平贼子袭击,身受重伤,不知如今您的伤势疗养的如何了?” “疗养……” 姜千霜不知想起了什么,咳嗽了两声,声音依旧清冷:“我的伤不碍事,再调养几日便彻底痊愈了。” “那便好。” 董留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犹豫一下,还是看向李泽岳道: “总督大人,下官想与您汇报一下此前城门处命案的处理结果,您看看是否合适。” “哦?说说吧。” 李泽岳刚想询问这件事,没想到这董留主动提了出来。 董留深吸一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涉事两人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行凶者是江湖五大门派之一,鹿山剑派的二代大弟子,名为华羽,其师父是鹿山剑派的当代掌门。 死者名为潘莱,北边秦山派的弟子,其师兄弟几人正在江湖上游历。 据知情人称,华羽三日前进的洛州城,当日便在酒铺与潘莱发生了口角,据说是华羽酒后调戏潘莱师妹,因此两人才发生的冲突。 今日潘莱几人想要出城时,又遇到了同样想要出城的华羽,便再次爆发了冲突。 两人皆是江湖新秀,天赋都还不错,心里都有着扬名的想法,便跑到城头上打架。 后面的事总督大人也看到了,最后潘莱技不如人,被华羽一剑刺入了胸膛,瞬间毙命。 江湖事,江湖了。按理说确是如此,可我十三衙门讲的是律法,他们两人还跑到城头上战斗,完全是蔑视朝廷威严。 下官以为,犯人秦羽,当街械斗,故意杀人,藐视大宁律法,当送入京城总舵诏狱,待刑部通知,立刻斩首,以示十三衙门威严。” 正厅内,一片寂静。 杨零赞许地看着董留,此人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唯一不足的是该当场砍了那家伙,等什么刑部通知啊。 姜千霜挑了挑眉毛,暗道这董留也是个聪明人,能猜到总督大人的心思,知道如何处理事情合适。 李泽岳垂着眼帘,手指在碗上轻敲着。 “董捕头说的不错,如果江湖上人人都以武犯禁,人人都跑到城头上决战,那大宁该乱成什么样子。 一个五大门派的大弟子,仗着门派的力量,就敢在洛州城内如此嚣张。” 他抬起头,看向董留,一字一句道: “传我总督令,明日一早,将这秦羽押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 这几天事情很多,故事又刚刚进入第二卷,这一段的情节很重要,不能水过去,一直在构思接下来的发展。 最近更新少了些,等长刀忙完这几天的事情,把第二卷这几个脉络理清楚,好好给你们码字。 第194章 鹿山剑派 “大师兄被衙门捉走了……” 半时辰前,城门下。 两名年轻江湖人看着秦羽被十三衙门拖走,面面相觑。 “洛州城副总兵不是咱们八师叔吗,我去找他想想办法,咱们兵分两路,你现在赶紧回门派,把消息告诉掌门,务必要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阵慌乱过后,还是年纪大一些的白夏迅速冷静下来,对着身旁的师弟韩楼安排道。 “好,好,我现在就回门派,明天开城门前一定能赶回来。” 说罢,韩楼骑上大马就向东奔去。 鹿山剑派距离此地并不远,他有充足的时间回门派请救兵再赶回来。 白夏看着师弟离去,自己也转身向城内走去。 印象中,自己的那位副总兵师叔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去找他帮忙,他会不会同意。 白夏和韩楼两人没注意到的是,有黑袍人站在阴影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很快,白夏就来到了洛州城副总兵卫府门口。 “咚咚。” 白夏上前,敲响了大门。 门房通报过后,他走进了张府。 “师叔。” 厅内,白夏恭恭敬敬地对坐在椅子上的张簇施了一礼。 张簇刚刚从出事的城墙上巡查完回府,尚未卸甲,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你是何肖的徒弟?” 打量了白夏一阵,张簇抖了抖脸上的络腮胡子,开口问道。 何肖是鹿山剑派的副掌门,与他关系甚笃。 “回师叔,晚辈是师父的大弟子。” 白夏依旧恭敬道。 张簇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入座。 “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白夏没有动弹,又俯身施了一礼: “师叔身为一城副总兵,应当知道今日傍晚城门处发生的事情。 我那大师兄秦羽,掌门师伯的亲传大弟子,今日与秦山派弟子发生了冲突,在城楼上将其一剑刺死,现在被十三衙门捉拿去了大牢,不知会被如何判处。 晚辈前来拜访师叔,便是来告知师叔此事,恳求师叔出手相助。” 张簇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 秦羽这小子他是知道的,天资不错,被门派当作下一任掌门培养。 没想到今日城楼上杀人的是这小子,当真是有些狂悖。 白夏见张簇一直没回话,心里不禁惴惴,抬头看了一眼紧皱着眉头的师叔。 良久,张簇才开口道:“我与十三衙门董留还有些交情,会去找他问一问。” 不等白夏脸上露出喜色,张簇又接着道:“可我如今毕竟是朝廷武将,不能对衙门太过干预,秦羽毕竟是被十三衙门逮住当街杀人,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师叔出面,想来十三衙门不会不给面子。” 白夏暗暗捧了一句。 张簇摇了摇头,心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如今十三衙门不同往日,是由那位殿下亲自统管,再不会任人拿捏了。 只希望此事能大事化小,保住门派的这根苗子吧。 …… 夜,洛州城十三衙门。 “张总兵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签押房内,刚刚从客栈回来的董留与张簇相对而坐。 桌前,热茶雾气升腾。 “鹿山剑派作为我大宁五大门派之一,门徒众多,一向行侠仗义,又培养出张总兵如此朝廷栋梁,确实是我大宁江湖之幸。” 总捕董留笑呵呵地给张簇续上了一杯茶水,接着道: “只是……贵派弟子秦羽此次作案,情节太过恶劣,还是在城墙之上众目睽睽下杀人,让衙门着实有些为难。 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太觉教贼子董平入宫刺帝,诛鼎楼莫无风在京城外与金吾卫大战一场, 陛下震怒,我们总督大人下令衙门彻查太觉教和诛鼎楼贼子,江湖上人人自危。 在这个节骨眼上,贵派秦羽行事还如此猖獗,当街进行江湖武斗,完全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这事儿,实在是没有可网开一面的余地啊。” “唉。” 张簇长长叹了一口气,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董留的眼睛,问道: “不知,衙门想如何处置秦羽?” “明日卯时二刻,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董留抬头,对视上张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张簇愣住了,一颗心直接沉了下去,急忙道: “怎会如此,就算是当街杀人,此案也应传回京中,由刑部或衙门总舵亲自下令,才可处以死刑,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们怎么……” 董留与张簇对视着,默默摇了摇头: “这就是衙门对于此事的决定,张总兵,抱歉。” 说罢,董留抬起了茶杯。 张簇紧皱起眉头,按理说这董捕头不该如此不留情面,衙门的处理方式也丝毫没有按规矩来走,处处充斥着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董留已经下了逐客令,张簇也没再多留,起身与这位一州总捕拱了拱手,便走出了衙门。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张簇上了马车,轻倚在了座位上,闭目思考着。 按理说,十三衙门分舵并没有判犯人死刑的权力,除非是此案情节严重,由知府与一州总捕共同升堂断案,方可判处死刑。 可别说在府衙升堂了,知府大人此时知不知道此事还得另说呢,他董留哪来那么大胆子直接下令斩首的? “除非,有人直接命令他。” 张簇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守城官兵与自己说的事,这是一条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线索。 在秦羽刚刚杀完人的时候,有黑衣男子三步登上城墙,一脚把秦羽踹了下来。 十三衙门到来后,董留直接就将秦羽押走,并未过问那一行车队与黑衣男子的事。 “这下可麻烦了啊……” 两息之内,不费吹灰之力,三步登上城墙,如此功力,起码是九品观云境。 有九品的护卫,从西边过来的,还能直接命令一州总捕斩首犯人。 那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好难猜啊。 …… 夜,鹿山剑派。 韩楼一路风尘仆仆,不吝马力,终于在三个时辰内赶回了门派。 这是位于洛州城西侧的一座高山,依靠洛河,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鹿山剑派便坐落于此。 鹿山剑派是在大周时便兴起的门派,传承悠久,一手鹿鸣剑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战乱时期,鹿山剑派上一任掌门下令闭门封山,没有参与十八路烟尘逐鹿天下的战争,因此传承至今。 等到宁太祖皇帝问鼎天下,鹿山剑派这才再次打开山门,重新踏入江湖,位列江湖上五门四庄三楼之一,被称为第五大门派。 原因只有一个,当代鹿山剑派掌门,是一名九品观云境的剑客,鹿鸣剑法的集大成者,实力极为强劲,吸引无数江湖年轻人前来拜师。 五大门派,四大山庄,三名楼,其势力内至少有一名九品强者坐镇,方可位列其中。 鹿山剑派因只有掌门一名九品强者,因此陪坐末席。 以铸剑闻名天下的藏雨剑庄,有天下第九的陆听风坐镇,位于四大山庄之列。 如封行楼与诛鼎楼这般拥有数名九品高手的势力,封行楼楼主季灵位列天下第十,诛鼎楼楼主莫无风位列天下第八,有如此高手坐镇, 此二楼更是江湖上的顶尖势力,仅次于大宁第一反贼大教太觉教。 月旦阁也位于江湖三大名楼之内,至于它有什么实力,从未有人听说过。 为什么它也能位列其中,因为这份江湖上公认最为公允,最被人接受的名单……本就是它排的。 还有其他江湖势力,暂且不表。 至于大宁五大家族,并不算江湖势力,他们早就深深扎进了这座天下的血肉中,朝堂、江湖、商界,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言归正传。 此时已至深夜,韩楼骑马闯入山门,急匆匆向掌门的院子跑去。 “韩师兄,韩师兄,你怎么了!” 守门的弟子连忙拦住了韩楼,生怕他冲撞了掌门。 “你速去禀报掌门,我有要事相告,秦师兄杀人,被十三衙门捉走了!” 韩楼急切道。 守门弟子一听,连忙向院内走去。 不一会,韩楼就看到院子的灯火被点燃,掌门丁辞披着袍子就走了出来。 他是一个胡子略显花白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来,韩楼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疲惫。 “去把你师父叫来,去议事堂。” 掌门丁辞声音有些沙哑,看了韩楼一眼,朝议事堂走去。 韩楼又急匆匆向自己师父的院子走去。 上一任鹿山剑派的掌门有八位弟子,一位就是掌门丁辞,另一位便是韩楼的师父何肖,最小的一位,便是洛州城副总兵张簇。 很快,韩楼便把自家师父叫了起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门派议事堂。 “说说,怎么回事。” 议事堂内,丁辞坐在上首,副掌门何肖坐在他旁边,韩楼站在两人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两位门派长辈讲述着今天傍晚发生的一切。 良久,丁辞长长叹了口气。 这位一剑将门派扬名于世的老人抬起手,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看向了自己的师弟。 “何肖,你去走一趟吧。 京内刚刚发生如此事件,朝廷震怒,想要再次镇压一次江湖。 如此关头,羽儿又如此行事,依我看,估计是无法善了了。 你们现在动身,进城去找张簇,一块去十三衙门赔罪。 如若事有不谐,便进京一趟,去找张旭张主事,我与十三衙门总督黎公有旧,那位张主事是知道的,或许会留给我一个面子。” 副掌门何肖看起来比丁辞年轻些,五十多岁的模样,担忧地说道: “武举时,我曾见过十三衙门此时的总督,那位二殿下,他是个很是霸道的年轻人。 若是他一定要羽儿死,那怎么办?” 这位老人再次闭上了眼睛,叹息道: “我此生未曾娶妻,没有子嗣,羽儿就如同我的孩子。 十三衙门不会那么快判人死刑,羽儿可能会被押入京内诏狱。 如若当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们想办法,在押送的路上把羽儿救出来,不要暴露身份,不要让他再回门派,让他逃命去吧。” 何肖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随后向门外走去。 “师弟,别让羽儿死了。” 议事堂内,丁辞看着师弟的背影,轻声道。 “放心吧,羽儿不会死的。” 何肖并未回头,走出了这座议事堂。 他独自骑上了一匹马,踏上了前往洛州城的道路。 既然师兄说不让羽儿死,那无论如何,羽儿都不能死。 当年天下战乱,是师兄把自己从村里捡回来,背着自己上了山,给自己了这条性命。 现在,还给师兄又如何? …… 夜,张府。 洛州城副总兵张簇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茫然。 如果当真是那位来了洛州城,下令要处斩秦羽,那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面,白夏也满脸灰暗,秦羽虽然性格狂悖,但对师兄弟还是很好的。 他抬头看着师叔略显疲惫的脸色,开口宽慰道: “师叔,没关系的。韩楼已经回了门派,去将此事告诉掌门。想来,掌门师伯一定有办法解决此事。” “什么?” 闻言,张簇立刻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他是清楚自己大师兄对秦羽的感情的,那简直就是当成亲儿子对待,若是让他知道秦羽将被处斩,那可就麻烦了。 大师兄已经老了,处理事情已经不再理智了。 张簇胸口开始起伏,又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中。 他听闻,十三衙门新建了一个部门,名为绣春,乃是总督的直属部门。只要是总督在的地方,那处的阴影里,必然全都充斥着绣春卫的眼睛。 若当真是那位来了洛州,他也必然知道韩楼回门派的事情。 他既然知道,还刻意下令明日卯时处斩秦羽,是为了什么? 张簇的眼神缩了起来。 “他在试探,他在钓鱼,是要拿鹿山剑派开刀,立威……” 若是门派来人,看到十三衙门处刑秦羽,必然会强行出手劫法场。 到了那时,就不是死一个秦羽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门派胆敢出手相救,便是与十三衙门抗争,便是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 那些站在世上最高处的人,谁会在意什么江湖感情,谁会在乎那几条人命,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统治,以及眼中的利益。 张簇站起了身子,在屋内开始踱步。 谁也猜不到,那位如此果断,将处刑时间安排到卯时开城门后,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留给自己和门派来人商量的时间。 以他对大师兄的了解,他派来的人应是最为忠心的副掌门何肖。 何肖一旦进城,很快就会得到菜市口处刑的消息,到那时他绝对不会来寻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站在门派的位置去与朝廷对抗。 因此,他会躲起来,寻找出手救下秦羽的最佳时机。 他如果躲起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也就是说,鹿山门派出手,反抗十三衙门,激怒那位殿下,已成了定局。 若是那位殿下看到治下的江湖势力如此猖狂,连劫法场都敢,定会降下雷霆之怒。 到那时,鹿山剑派,还会存在吗? 张簇叹了口气,默默垂下了眼帘。 现在,又多了一个变数,那就是自己。 事已至此,现在只有一种办法,能将门派救下来了。 他再次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袍,让白夏离开后,他叫来了一位手下。 “去调查,今天傍晚入城的那一行车队,他们住在了什么地方。” 很快,张簇上了一辆马车,向城边的一处大院行去。 夜, 客栈。 时间将到子时,府上又来了一名客人。 李泽岳坐在正厅内,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洛州城副总兵张簇,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老子的伪装那么不像话吗,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殿下,末将名为张簇,是洛州城副总兵,也是鹿山剑派出身,前任掌门的小弟子。” 张簇跪伏在地上,低着头,把脸埋在地板上。 闻言,李泽岳的脸色瞬间归于平静。 站在一旁的杨零伸手抚住了腰间刀柄。 “如果你是来求情的,那你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李泽岳冷漠地说道。 张簇没有动弹,只是趴在地板上,接着道: “末将非是前来求情,相反,末将与鹿山剑派掌门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再次愣住了。 …… 第二日,一早。 天色朦朦亮。 鹿山剑派副掌门何肖走进了洛州城。 街道上,行人极少,只有寥寥几个卖早餐的商贩。 何肖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向三师弟张簇的府邸走去。 还没走两步,他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以及上面那人的吆喝声。 “菜市口,菜市口—— 鹿山剑派大弟子当街杀人,藐视朝廷律法,依律处斩。 卯时行刑,城内百姓可前去观刑!” 何肖一下怔住了,随后瞬间看向菜市口的方向。 一番思虑过后,他把身影隐入了城内的黑暗中,悄悄向菜市口走去。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 毕竟此时当街行刑的案件很少,菜市口处刑台已经很久没起到过它应有的作用了。 百姓们最乐意看这些东西。 听说今天要处刑的是洛州城隔壁那五大门派之一的大弟子,百姓们虽然和江湖有些远,但都知道那些大侠都很厉害,高来高去的。 今天处刑一名江湖客,还是一名大门派的大弟子,也不知道江湖人的血和咱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不同,大侠的头掉了也应当会死吧。 如此想着,百姓们都赶着过来看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中间的那座高台。 有一名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跪在上面,一名刽子手在旁边磨着他的大刀。 在另一座台子上,洛州城总捕董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面前的香渐渐燃尽。 何肖藏在人群里,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太熟悉自己师兄的那大弟子了,羽儿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尽管头发散着遮住了面庞,他只是粗略一看,便知道那就是秦羽。 “怎会如此……” 何肖愣愣地看着跪在处刑台上的孩子,心底一阵酸涩。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十三衙门的动作那么快,昨天犯的案子,今天就要开始处刑。 他丝毫没有操作的空间。 想起师兄嘱咐自己的话,何肖再次摸上了腰间长剑,默默蒙上了自己的脸。 他抬着头,观察着周围的局势。 五名十三衙门捕快,一名银镶捕头。 他知道这名捕头,董留,八品境界。 而他何肖,作为五大门派之一的副掌门,是八品巅峰,若是全力施为,可挥出观云一剑。 “可行。” 何肖藏在人群中,默默调息着。 那根香已经要燃尽了,刽子手还在磨刀,董留此时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着香燃尽的那一刻。 何肖动了。 那道身影如黑色阴影,瞬间出现在了处刑台上空,一剑挥出,直取刽子手咽喉。 这一剑真的很快,只是转瞬间,何肖的剑就来到了刽子手身前。 然而,今天他注定了只是一只猎物。 “砰——” 一拳,就在何肖跃出的那一刻,自旁边的那楼上,就有一道壮硕身影挥出了这一拳。 何肖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了处刑台上,木质的台子瞬间被轰碎。 木屑飞溅,惊得围观百姓们向远处跑去。 何肖被砸入了废墟中,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人。 “师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贼子,我身为洛州城副总兵,自是不能让你得逞!” 张簇浑身披甲,太阳照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住了何肖。 一旁,董留也从旁边高台上一跃而下,拔出了腰间衙门制式横刀,架在了何肖颈间。 “鹿山剑派副掌门何肖,违抗十三衙门,扰乱十三衙门行刑,罪无可恕,押送至京城诏狱。” 何肖愣愣地被衙门捕快夺走了长剑,被铐住了双手,双目无神地被押送上了囚车。 同时,董留望着围观的百姓们,高声道: “十三衙门总督令,鹿山剑派不服管教,屡次违犯大宁律,先后大弟子秦羽当街杀人,后有掌门丁辞唆使副掌门何肖劫法场,对抗十三衙门,违抗朝廷。 今,特令洛州城副总兵张簇带兵,前往鹿山剑派镇压,捉拿贼寇丁辞!” …… 一千人。 这是洛州城的守军,向鹿山行去。 张簇面无表情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平静地望向培养自己的那座大山。 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是一个顽劣的少年,一心只想学习剑法,便背井离乡,来到了鹿山的山脚。 当时师父已经很老了,但自己依稀记得,师父那只干枯的手,抚摸自己的头顶时,很是温暖。 “簇儿,你不是想当大将军吗,好好习武,莫要偷懒,等你练成了鹿鸣剑法,师父就让你下山。” “簇儿,师父老了,马上就要死了。你们师兄弟三人,你是最小的,天赋也是最好的。 你下山去吧,去朝廷,去从军。师父相信你,等你成了大将军,可别忘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下边那些晚辈们,可是都得指望着你呢,可得照顾好他们啊。” 恍惚间,张簇仿佛再次看到了师父那干枯苍老的面庞。 鹿山,很快就到了。 一千兵马,将鹿山剑派的山门围的严严实实。 士卒们手持武器,肃然站在原地。 张字军旗迎风招展。 张簇一骑,向山门走去。 鹿山剑派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面对大军压境,他们并没有多少慌乱,也没有喧闹声传来。 半刻钟之后,三百名鹿山弟子走出了山门,走出了那座高大的牌坊。 他们有男有女,面色平静,手里紧紧攥着长剑,身上穿着极为统一的白色练功服。 三百名白袍,静静站在张簇面前。 眼神中,没有恨意,只有平静。 他们清楚,按辈分来说,这是他们的师叔或师叔祖。 但今日,他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鹿山剑派的敌人。 “鹿山剑派掌门丁辞,违抗朝廷律法,不服十三衙门管教,已有谋反之心。 依照律法,鹿山剑派弟子理应全部株连。总督大人仁慈,不愿如此大开杀戒, 今日,交出掌门丁辞,不伤尔等一毫。 反之,若是尔等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张簇的眼神也很平静,并未站在门派众弟子的对立面而有任何波澜。 微风忽起,三百名白袍衣衫轻动,但没有一人言语。 千名士卒拔出了腰间长刀,肃杀之气忽起。 “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三百名弟子身后传来,那人面容苍老,被韩楼搀扶着,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了张簇的对立面。 这位名镇江湖的老剑客抬了抬手,示意韩楼不必继续搀扶。 他的身形佝偻,慢慢抬起头,看向骑在战马上一身铠甲的张簇,看向其身后战阵整齐的千名士卒。 “丁辞,束手就擒。” 张簇语气平静道。 丁辞又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看向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小师弟。 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与张簇对视着,这一瞬间,他终于把事情想通了。 “真是老糊涂了……” 丁辞苦笑着摇了摇脑袋,心底满是酸涩,低声道: “师弟,委屈你了。” 风,轻轻把这句话带走,带去了鹿山的山林湖水间,除去这两位师兄弟,再无一人听见。 “认罪,便伏诛。” 张簇抽出了腰间长剑,扔到了丁辞面前。 丁辞笑着,捡起了那柄长剑,眼里满是怀念。 这柄剑,是他二十三年前用的自己攒的所有银钱,请藏雨剑庄陆老庄主打造的,是他送给张簇的出师礼。 据说,张簇跟着陛下,用这把剑在北边杀了不少蛮子,这才凭军功封的洛州城副总兵。 “掌门……” “师伯!” “师叔祖——” 身后,有弟子忍受不住,纷纷开口道。 丁辞手上握着这柄剑,缓缓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身后的弟子们。 “莫要怨恨朝廷,莫要怨恨总督,莫要怨恨……张总兵。 是我错了,差点连累了你们。 总督仁慈,让我鹿山剑派传承留了下来,只判我一人,这是情分,也是恩赐。 日后,好好习武,行侠仗义也好,报效朝廷也好,牢记自己的出身,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剑客。” 说罢,丁辞转过身子,苍老的身躯上,衣袍轻扬。 他最后看了张簇一眼,随后抬起了那柄剑,眼睛看向了鹿山的蓝天。 剑,在脖颈上抹过, 天地间,剑客的血高高扬起。 苍老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鹿山剑派的弟子们哭泣着,呜咽着,跪伏于地。 鹿山的三师叔默默上前,将丁辞的尸体背在了身上。 他看向高高坐在战马上的张簇,平静问道:“大师兄的尸身,可否由我们自己收殓?” 张簇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了抬手,调转了马头,马蹄轻抬,在千余士卒的战阵中穿过。 没再多看一眼这座鹿山。 洛州城士卒随着他们的副总兵缓缓离去。 自此,江湖再无第五大门派。 …… “丁辞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他重感情,讲传承,对门派每一个人都有着深厚的情感。 可他不是一个聪明人。” 一行车队慢慢在官道上行进着。 黑楠木马车内, 李泽岳叹息着,对面前的杨零说道。 “张簇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我需要立威,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势力开刀,正巧鹿山剑派主动凑了上来。 很不幸,它成了我开刀的对象。 毕竟,没有将一个叛逆的门派在江湖中除名更能立威的事情了。 我是真想过大开杀戒的。 张簇知道我在钓鱼执法,知道我在试探鹿山剑派,试探这座门派会不会违抗十三衙门悍然出手。 张簇昨晚主动找我,在我面前演戏,向我表忠心,说与丁辞有仇,主动坦白鹿山剑派的计划,甚至连最后出手的是谁都能猜的一清二楚,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了。 他竟然与我说,他就想趁此机会杀掉丁辞,以报年轻时的仇怨。 我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我不是傻子,他知道我需要立威,我知道他想要保住他的门派弟子们。 他让我的计划毫无阻碍地推进了下去,让这座江湖知道,违抗十三衙门的代价。同时,我也没对鹿山剑派的普通弟子们出手。 我们两个都是赢家,唯一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掌门副掌门和那叫秦羽的这三个傻子而已。” 李泽岳轻笑着摇了摇头。 杨零在一旁皱起眉头问道:“那个张簇副总兵,和鹿山剑派,会不会偷偷怀恨在心?” “恨我?”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笑了出来。 “张簇为什么要恨我,我是他的贵人,这件事情,他甚至还欠着我的情分。 他是臣子,他也是聪明人,他知道朝廷此时在打压江湖,犯傻犯浑冒头的是鹿山剑派,他为什么要恨我?” “至于鹿山剑派恨我,自然会有恨我的,但还有一部分,会恨犯傻的掌门和秦羽,恨他们差点将整个鹿山剑派陷入万劫不复中,给他们也带来了人身危险。 说不定,现在就有后怕的弟子在痛骂着刚刚死去的掌门呢。” “你当真以为整个门派都是铁桶一块吗,这就是人性。” “他们恨我,可以恨,但他们太弱了,他们的恨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对我有多恨,就对我和十三衙门有多畏惧。 十三衙门是暴力机构,要的,是镇压这座江湖。” 李泽岳慢慢掀开窗帘,让微风拂过自己的发梢。 “将鹿山剑派在江湖上五大门派除名,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我们这一路,还需要走很长时间。” ———————————— 九千字大章。 第195章 最后一关 洛州城和鹿山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向了江湖各地。 一个拥有着九品掌门和数位八品长老的老牌门派,在其他江湖人眼中毫无疑问是一座庞然大物。 就是这样一座门派,一天之间,死了一个掌门,一个副掌门和一个大弟子,跌下了五大门派之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 那名大宁的二皇子、蜀王、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在进洛州城的那一日,看到了两名年轻人在城墙上进行……江湖武斗。 二殿下出京的事情自然也随着此事向外散布着,无数人都在猜测着这位天家的实权王爷出京的目的,江湖上更是人人自危,在皇帝刚刚遇刺的关头,十三衙门的总督出京,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个名为清算的词语。 有鹿山剑派一事,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北边的江湖门派,更是吓得关闭了山门,不让门内弟子外出游荡,生怕给门派惹上灭顶之灾。 当然,还是有不少聪明人通过种种方式判断出了这位殿下出京的目的地。 夏老爷子七十大寿之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夏家是皇后的娘家也不是秘密,带着答案看问题,他们很快就能根据李泽岳的路线以及时间判断出来,这位天家嫡次子,是要去燕州给他姥爷过寿去了。 因此,在车队途径前往燕州必经之路的凡县县城时,李泽岳刚刚下令今晚在这休息一夜,就在城门口遇到了县太爷提前派人等候的人。 “大人,小的是王致王县令府上的,我家老爷知道贵人不愿大张旗鼓,便没带县里几位老爷前来迎接。 贵人今日若是要在城内歇息,我家老爷已经在城西准备好了宅邸,小的带人收拾干净了,供贵人歇脚之用,绝不会打扰贵人休息。” 车队刚刚入城,就有一名青衣管事悄悄走到杨零身边,恭敬说道。 杨零点了点头,走到李泽岳马车旁低声询问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车队便在青衣管事的带领下向城西行去。 凡县虽处中原之地,可这座府邸却处处透露着江南园林的气息,精致无比。 夏宁笑嘻嘻地走进大门,将小手背在身后,脑袋东张西望着。 “不错不错,这凡县县令还挺会来事的,本小姐很满意。” 这一路不是客栈就是驿站,还真没住上那么正儿八经的府邸,可把夏大小姐累坏了。 一旁的青衣管事闻言,连忙俯身施礼道: “贵人满意,我家老爷就放心了,这宅子是当年江南一名盐商留下的宅子,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买家,今个我家老爷知道贵人要来,提前就派人给收拾了出来。” 李泽岳走在蹦蹦跳跳的夏宁身后,看了青衣管事一眼,问道: “你家老爷,叫什么来着?” 此言一出,青衣管事立马跪伏在了地上,道:“回贵人,我家老爷名为王致。” “嗯,宅子不错,费心了。” 李泽岳轻轻颔首,看了眼身旁的黑子。 “那小的不打扰贵人们,先行告退。” 青衣管事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喜色,向门外退去。 黑子默默跟了上去。 “哥,咋啦?” 夏宁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摸着腰间出门的黑子,疑惑道。 李泽岳笑着道:“付租金。” “不是吧哥,你是王爷,他们当臣子的给你安排个宅子休息,你还得给他们钱啊。” 夏宁一脸不可置信道。 李泽岳撇了撇嘴:“我是王爷,又不是皇帝。 出门在外,一点把柄也不能给别人留下。我可不想出门一趟,让朝会上弹劾我的折子飞的满天都是。” 夏宁咂吧了两下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姜千霜跟在身后抿嘴轻笑。 “行了,今天这院子可是大了,不用紧紧巴巴地挤在一块住了,你们都去挑挑相中的院子,好好歇上一天,明天继续赶路。” 李泽岳看着院里的莺莺燕燕们说道,晓儿夏宁青儿姜千霜刘芷,出门一趟,女眷都快比男护卫多了。 …… 夜,整座府邸彻底寂静了下来。 “嘎吱。” 一袭白袍推开了屋子的木门,向旁边的那座院子走去。 他面容严肃,一脸正经,站在小院门口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乱蹦的心平静下来。 今天,是场硬仗。 “咚咚。” 李泽岳走到那烛火通明的屋前,将房门敲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刘芷从里面拉开了门。 “殿下,我先去找晓儿玩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着小姑娘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迈入了房间。 淡淡的清香,略带些苦涩的药味。 晚风从房门处涌入,屋内烛火摇晃着,有两盏直接熄灭。 房间内变得昏暗起来。 李泽岳关上了房门,看向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 她身上盖着薄被,遮住了玲珑有致的身材与那双能使得世间男子陷入癫狂的腿,上半身靠在床头,穿着宽大单薄的白衫。 “我把灯再点着吧。” 李泽岳看着那清冷的脸庞,温和地笑着道。 “不必那么麻烦了,如此挺好。” 姜千霜摇了摇头,眼睛疑惑地看着李泽岳,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来得那么早?” 李泽岳慢慢走到姜千霜床前,坐了下来,脸上的笑意略有些勉强: “今天的工作量比较大,尽早开始你也好尽早歇息。” 一听这话,姜千霜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上一下布满了红霞。 大……哪里比较大? 李泽岳一看自家女捕头那含羞的神态,瞬间反应了过来,牙疼地揉了揉脸。 荤段子比我还熟悉?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终于把姜千霜的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只剩下胸口经脉处的残留真气未曾剔除。 这个地方,也是最让他为难的,便放在了最后处理。 至于人家姜神捕的后臀处……他早就用魂力内视过了,那里没有董平的真气残留,因此不需要他上手。 这也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今天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今夜子时,吊坠里就要换兽了。 貔貅的七天已到,下一个是哪一位醒来,他也拿不准。 姜千霜是个很美的女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李泽岳是个正常的男性,会对美丽的女子心里出现一定的想法,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今天晚上,他要心无旁骛地给姜千霜剔除胸口经脉残留真气, 万一,治着治着,青丘突然醒过来了,那不完蛋了吗? 因此,李泽岳要在凶兽轮换前,提前把今夜如此艰巨的工作完成,杜绝青丘醒来后捣乱的可能。 如此想着,他的脸上竟出现了毅然决然的神色,那眼神的坚定,看的姜千霜都一愣一愣的。 “那个……姜神捕,开始吗?” 李泽岳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 看着坐在床边的年轻公子,两人近在咫尺,姜千霜略有些紧张地动了动身子。 她煽动了两下睫毛,咬着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抬了抬手,又放在了膝盖上。 “你先躺下,平躺就可以。” 姜千霜听话地把靠在床头的上半身躺在了床上,薄被盖在腰间,紧紧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坐在床边,转过身子,抬起了手。 身旁,女神捕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显然呼吸有些急促。 李泽岳咬了咬牙,把手向姜千霜上衣的下摆伸去。 手,伸进了上衣,不断向上探去。 直至……突然接触到那抹惊心动魄的柔软与细腻。 他连忙把手向上抬了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位外表冷酷的女神捕,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 “她是知道今天要处理这边,所以才真空的吧……” 李泽岳心里替自家捕头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由于手伸得太过向上,把姜千霜上衣的下摆也向上扯了许多,露出了光滑纤细的腰肢,以及可爱的肚脐。 李泽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一咽不要紧,在安静的屋子里,却是如此清晰。 姜千霜虽然功力没有了,但毕竟境界还在。 突然听得此声,她愕然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在自己心中形象一直高大的总督大人。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与那双满是不可置信的柳叶眸,随后赶紧闭上了眼睛。 手放在人家大白兔上,眼睛还看着人家的肚脐,还咽口水,这不纯纯变态吗? “稳住稳住。” 李泽岳努力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默默展开了魂力。 慢慢的,他又一次看到了那盏幽蓝色的鬼火。 姜千霜见李泽岳闭上眼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慢慢的,她感受到那只手放了下来,手心贴到自己的白兔下方, 手指……却向顶端按去。 “?” 姜千霜浑身一紧,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电流滑过,让她眼睛再次瞪大,绷紧了身子。 —————————— 试试能不能过。 一会还有。 第196章 亭亭玉立 李泽岳也懵了,心里有一万句脏话想要脱口而出。 “……” 他真不是故意的,那盏鬼火就在那处的下方,他是按着魂力的位置按的。 没办法了,李泽岳再次按耐下了心思,紧咬着牙,慢慢将真气渡送下去。 姜千霜只感觉到似有火焰在燃烧,然后渐渐向下沉去。 她的俏脸变得通红,她也暗暗咬住了银牙,暗骂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这是治病呢,瞎想什么啊。 火焰开始灼烧起来。 熟悉的疼痛,再次到来。 “好疼……” 姜千霜额头处渗出了冷汗,今天的疼痛比以往都要猛烈。 “别动。” 李泽岳的表情恢复了严肃,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 情况好像与他猜想的有些不一样,姜千霜胸口经脉处的残留真气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强与旺盛。 此时,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在意男女间的事。 姜千霜痛苦地眯起了眼睛,看着李泽岳认真的表情,心底似乎出现了一股支撑着她的力量,去抵御那刮骨般的疼痛。 “得想办法,转移注意力,越想越疼。” 姜千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也随之膨胀。 “说了别动。” 李泽岳皱起眉头训斥了一声。 姜千霜面色一苦,微微张开了小嘴。 那团火焰在胸腔内经脉不断地发热,不断地灼烧。 奇妙的感觉在身体上流淌着,让她身体紧紧绷住,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体验。 把注意力放在这种感觉上,似乎……没那么疼了? 姜千霜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 “呼——” 李泽岳终于解决了一盏鬼火,他微微睁开眼睛,刚想喘口气,却发现…… 自家的女神捕面色微红,眼睛眯起,小嘴张着,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 李泽岳不敢多瞧,连忙闭上了眼睛,再次向下一个目标进军。 他刚想把手指按向第二盏鬼火,却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将其掌控住。 “……” 李泽岳没敢乱动,用中指按住了下一处鬼火的位置。 “还是赶紧处理吧。” 胸腔经脉处残留的真气太多太过顽强,他有些怀疑自己有可能坚持不住。 …… 姜千霜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炉中,又像是一座大锅里,热气腾腾,浑身上下都是暖流,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疼,还是疼,但身体上另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更为沉迷,让她逐渐忘却了疼痛。 或者说,就是疼痛给她带来了那种奇妙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精神已经畸形了。 渐渐的,她发现身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不见。 “结束了吗?” 姜千霜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自己耳边野兽般的喘息。 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重负。 她看到了,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一头狐狸,美丽而妖艳,就那般静静坐在尸山血海上,嘴角致命的微笑让世间万物都为此沉迷。 “她在对我笑?” 姜千霜愣住了,瞬间又清醒过来。 她感到自己身上有些凉飕飕的,仔细一看,上半身衣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没再继续与她对视,反而向下看去。 一息过后,那双眼睛的主人直接趴了下去。 姜千霜的大脑宕机了,她感觉到那熟悉感觉再次涌上了她的身体。 她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那双清冷的柳叶眸慢慢瞪大,向下看去。 “总督大人……” 姜千霜一下用胳膊支撑起身子,随后用力推开了身上的男子,把腿蜷了起来。 “总督大人!” 清冷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着。 昏暗的灯光下,姜千霜看到那被自己推开的男子抬起了头,眼神中的赤红是她从未见过的诡异。 “怎么回事?” 姜千霜呆住了。 极度安全感缺失下,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拿放在床头上的长剑。 手伸了出去,却悬在了半空中。 一息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她不能拿剑对着总督大人,她也不愿意如此。 尽管总督大人现在已经疯魔了。 疯魔……走火入魔? 姜千霜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担忧地看向身旁眼神赤红向自己靠近的李泽岳。 “魂力损耗太多,心神失守了吗?” 她紧咬着牙关,一下握住了李泽岳的手。 “你想如何?” 姜千霜直视着李泽岳的眼睛,问道。 她对天人之境并不清楚,也并不了解魂力这一领域,她只能试着与李泽岳进行沟通。 她的话语终究还是落在了地上,李泽岳并未回应她的话语,只是一把将其按在了床上。 “哪有走火入魔,还想着如此的……” 姜千霜挣扎了两下,通天彻地的修为十不存一,当然没办法反抗凶兽之体的李泽岳。 “向外高呼救命吗?” 尽管身上男子已经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衫,她的思绪却依旧冷静。 “不行,我若呼救,院内的护卫们瞬间就会赶到此处,若是让别人看到他如此作态,他们会怎么想?” “总督强行我?” 姜千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将会对他的名望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为止,她并未在总督大人身上看到除占有她外其他的念头。 “可若是不呼救,他会不会长时间走火入魔下去,再也不能恢复正常?” “哧——” 她的裤子也被撕开了,那双完美无瑕的大长腿暴露在了世间。 “总督大人,你听我说。” 姜千霜咬了咬牙,她眼睁睁看着李泽岳开始撕扯他自己身上的白袍。 “我不反抗,你别急。”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李泽岳的动作慢了下来,赤红的眼睛看向姜千霜。 姜千霜愣住了,这tm不是能沟通吗? “思维逻辑是正常的,但精神不正常了?” 走火入魔,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着自己对我的欲望,直到今天开始剔除胸口真气,魂力又耗费巨大,所以才有些失控? 只要让他发泄出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这算什么事嘛……” 姜千霜哭笑不得,她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 心里,也安稳了一大半。 只要确定李泽岳还能恢复原状,她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不对。” 姜千霜看着已经自己给自己也脱的光溜溜的李泽岳,心里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李泽岳已经抓起了自己的腿,心里这时候才懵懂地再次慌乱起来。 “也就是说,他想要恢复正常,就必须……” 姜千霜瞪大了眼睛, 两人坦诚地面对面接触着。 直到现在,姜千霜才真正考虑起她自己的问题。 她瞪大了眼睛,脑袋懵懵一片,胳膊紧紧搂住了他宽广的背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接着,便是毫无怜香惜玉野兽般的侵袭。 …… 被掀红浪,烛火慢摇。 姜千霜感觉自己在一艘船上。 这是与当时治病时不同的感觉。 良久,战局停歇。 姜千霜逐渐找回了理智,她第一件事就是支撑起身子,看向倒在一旁的李泽岳。 他死死闭着眼睛。 姜千霜心底一沉,拨开他的眼皮。 赤红褪去,黑白色。 “呼……” 姜千霜长长出了口气。 她也重重躺在了这个男人的旁边,双眼复杂地看着天花板。 耳边,是他轻微的呼吸声。 姜千霜翻了个身子,看向他沉睡的侧脸。 这个……与自己认识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如此戏剧,如此梦幻。 …… “青丘。” “嗯?” “我能*死你吗?”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懵懵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与自己相隔不过两寸,正酣睡着的那张清冷美丽的面庞。 眼角,似乎还有残存的泪痕。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 李泽岳甚至还能感受到身旁女子滑腻的肌肤。 他深吸一口气,将魂力沉入了吊坠。 “小子,你敢骂我?” 青丘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我为什么不能骂你,这是第几次了?” 李泽岳的魂力愤怒地波动着。 “你知道老娘昨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吗? 你,魂力都快干枯了,马上就要暴毙了,还在强撑着傻傻地消耗魂力,往那姑娘身上输送真气。 那姑娘,当时在发情,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你以为昨晚你是如何把那姑娘体内的残留真气剔除的,是我把魂力渡送给你的!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教你使用魂力的方法,我早就给你说过,你的魂力太过薄弱,稍不留神就会消耗殆尽。 我问你,你这些日子使用魂力,判断如何合理使用的方法,是不是感到灵魂撕裂般的疼痛,或是感到疲惫,到这时便收手? 昨晚为什么没感觉了,软刀子割肉,你一门心思只想着为那姑娘剔除真气,精神全专注在那上面,只觉得疲惫点正常,稍不留神,魂力全都用光了。 你当真觉得我会害你,与你说的都是骗你不成? 现在好了,姐姐我把魂力给你用,你得了反噬,把人家姑娘睡了,现在还想睡姐姐我?” 青丘越说越生气,魂力波动比李泽岳都要大。 李泽岳沉默了。 “貔貅偷懒,早睡了一个时辰,就这一眼没看见,你就差点把自己作死。 要不是姐姐心里想着你,早苏醒半个时辰,你早死那女的肚皮上了! 整天标榜自己多厉害,跟那些啥都不知道还嚷嚷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李泽岳扛不住骂,这就想把魂力扯出去。 “我告诉你,你以后若是再敢动不动就骂姐姐我,你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 一天到晚就会吹牛,还要*死我,有本事你就给姐姐弄个躯体来,我任你*!”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抽出了吊坠。 七个凶兽里面,他就敢骂个青丘,还骂不过。 他看着眼前依旧在酣睡的姜千霜,她昨晚不知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这件事能怪谁呢? 怪他自己,还是怪青丘? 李泽岳眼神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听到了枕边人的叹息,沉睡的女子睫毛轻动,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 姜千霜睡的懵懂的眼神逐渐清醒起来,昨晚的一幕幕重新浮上了脑海。 “千霜,昨晚……” 李泽岳喉咙微动,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负起责任的。 姜千霜没有言语,平静的眸子只是那样看着他。 “等到回京后,我会与父皇和清遥明言,只是要委屈你,侧妃……” 闻言,姜千霜笑了,清冷卓绝如天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绽放的白莲。 “发生了此事,你自然是不能赖账的,哪怕你是我的总督。” 姜千霜伸出手指,按在李泽岳的眉间,轻声道。 “对不起,千霜。” 李泽岳歉声道。 “你不必抱歉,昨晚若我不愿,你再如何走火入魔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不过一死而已。” 姜千霜微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极为决然。 李泽岳愣愣地看着她,这位女神捕身上真是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她倔强高傲的气质。 与她相比,倒显得自己如此小家子气。 “至于你回京后要与陛下和你那夫人言说此事,当你那侧妃,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如今身体已经好了,我还想在当些年捕头。 倘若你去就藩,等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逛腻了,把事情做完了,我再去凑你王府上那热闹。 你若当真对我有感情,便不要强求我,等我想去了,我自然会去。 你也不希望,你的女人甘心成为一只笼中雀吧,我的总督大人。” 姜千霜嘴角微微扬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从她完美的身体上跌落。 她用手抓起自己散开的长发,高高束起。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房间。 李泽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身边正肆意展示自己身体的女子,那抹亭亭玉立,依旧傲然。 ———————————— 删了五百多字,改了十回了,整整一天了,求求放出来吧。 求求了,求求了,都删完了。 第197章 日久生情 李泽岳的袍子昨晚被自己撕碎了,导致他现在只能光溜溜地躲在被子里。 两人一边说着话,姜千霜一边穿好了衣服。 她整理好头发,回头又看了尴尬地靠在床头的李泽岳一眼。 姜千霜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勾起嘴角,重新坐在了床头上。 冰蓝色长裙将那片浑圆绷紧,勒出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弧度。 “昨天晚上,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一头狐狸,有九只尾巴,那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 “应当是我走火入魔时的魂力具像化,天人之境太过玄妙,我未抵达那个境界而能使用那个境界的力量,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问题。” “这样啊……” 姜千霜眼睛死死地直视着李泽岳的眼睛,直到他把目光主动移开。 姜千霜笑了,她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女神捕,干的就是审讯的工作,犯人有没有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样也挺好,虽然他在撒谎骗自己,但他的下意识反应是心虚,而不是茫然。这就证明,他是清楚那条狐狸存在的。 只要他不是对那个存在两眼一抹黑就好。 至于那只狐狸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千霜认为自己并不需要知道的那么仔细。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感受到自己经脉中彻底没有了董平残留真气,恢复实力指日可待,举手投足间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二十九岁的升日巅峰,再迈半步便是破晓。 云心真人当年也不过如此。 “我去找晓儿给你拿衣服,你等一会吧。” 姜千霜又对着铜镜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这才回过头对李泽岳道。 “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着姜千霜大大方方地推门走出了房间。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妮子昨天还一口一个总督大人,现在就直接“你你”的喊了,一点都不客气。 “唉……” 李泽岳长叹一声,将目光投向天花板。 终究还是对不起人家。 虽然姜千霜表现得很是风轻云淡,但那恰恰是三十岁的御姐独有的沉稳和冷静。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早就在心里斟酌好了利弊,面对无法挽回的事情,她总不能像小姑娘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如何去接受和解决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若说两人当真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显然是谈不上的。 但李泽岳相信,自己在姜千霜那里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无论自己再怎么走火入魔,若她不愿,自己肯定是无法得逞。 这就已经够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所谓日久生情,这一路那么长,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 …… 姜千霜走出房间,甫一接触清晨的阳光,让她感到恍如隔世。 晃了晃脑袋,向李泽岳和晓儿的院子走去。 “小芷昨天和晓儿一起睡的吧,那家伙一夜没回去,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妮子怎么想呢。” 姜千霜刚刚走进小院,就看到了正在洗漱的两个小姑娘。 “晓儿,给你家殿下拿身衣服穿。” 姜大神捕大大方方地说道。 晓儿应了一声,满脸平静地向屋内走去。 徒留下一脸复杂的刘芷。 昨天晚上她和晓儿聊天聊到深夜,子时都过了却发现总督大人还没回来,她想偷偷去姜神捕的小院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晓儿拉住了。 她还记得当时晓儿的表情,那幽怨的眼神,看的她心里都有些发毛。 刘芷当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直到现在,看见自家师父光明正大地走进院子,给晓儿要一套总督大人的衣服。 刘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总督大人,昨晚……跟师父一起睡的? 她愣愣地盯着自家师父,上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身体。 丰盈而不失美感,腰肢盈盈一握,两条大长腿更是如此完美。 师父的气质一直是极好的,今天再看,更有女人味了…… 姜千霜被自家徒弟看的有些发毛,咳嗽了两声道:“芷儿,帮为师把药煎了去。” “哦、哦,好的师父。” 小姑娘连忙收回目光,匆忙擦了擦脸,跑出了院子。 她一直是把总督大人当成哥哥的,现在他和自家师父又是这种关系,岂不是差辈了…… 很快,晓儿从屋内拿出了一件白袍,还有一身内衣。 “姜神捕,是奴婢过去服侍殿下,还是您帮忙拿过去……” “给我吧,你先收拾着东西,一会就该出发了。” 姜千霜微笑着说道。 接过衣衫,在小丫鬟复杂的目光中,迈着两条大长腿走出了院子。 走回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门,李泽岳还在望着房顶出神。 姜千霜勾了勾嘴角,走到床前,道: “下官服侍总督大人更衣……” “?” 李泽岳一怔,回过神来,连忙从她手中接过衣衫,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从身上掀开被子,刚摊开自制的内裤,比划着想要给自己套上,却见姜千霜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这个自认为天家脸皮最厚的男人,在那双清冷眸子的注视下,罕见地有些害羞。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连忙套上内裤,给自己小老二遮住。 “这姜神捕怎么回事……” 他穿好衣服,扎好头发,这才和姜千霜一起走出了房间。 府上有人准备好了早餐,吃完饭后就要再次启程了。 李泽岳、姜千霜,杨零三人围坐在桌前,一起用着早餐。 “孙老头呢?” 李泽岳问杨零道。 杨零摇了摇脑袋,示意他也不清楚: “昨天下午进城后他老人家就不见了,总是神出鬼没的。” 李泽岳皱起眉头,若是昨天夜里孙玄在府上,必然会发现他的意外情况,出手相助。 “这老头……” 孙玄突然消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是也不用刻意等他,每次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车队。 “怎么了小子,找老夫干什么?”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孙玄笑着走进了屋内,手里还提着一袋药材。 “没什么,一天看不到您心里不踏实。” 李泽岳招呼着孙老头入座吃饭,看着手里的药材,问道:“您这是……” 孙玄没搭理他,只是伸手搭上了姜千霜的脉搏。 然后……老头挑了挑眉毛,扯了扯嘴角。 “小子,你是真有本事啊……” 李泽岳和姜千霜的身体同时一僵。 孙玄把手从姜千霜的脉搏上放下来,接着道: “那么快就把董平的残留真气剔除了,有本事。” 李泽岳瞥了老头一眼,讪讪一笑。 “行了,既然残留真气没了,那治疗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老夫去旁边青川山采了些药,都是治疗经脉药方里的主药材,用不了半个月,想来姜丫头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孙玄微笑着道。 姜千霜连忙感谢道:“麻烦孙老前辈了。” “无妨,姜丫头受伤未愈,若是想尽快将伤势养好,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些才是。” 孙玄又淡淡地来了一句。 李泽岳和姜千霜两人表情又是一僵。 …… 吃完早饭,车队再次出发。 此时,距离他们出京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行程尚未过半。 官道两旁,庄稼长势很是喜人,马上就要到五月,中原地区马上就要迎来轰轰烈烈的夏收时节。 看着茂盛一望无际的庄稼,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一阵满足。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粮食丰收更美好的事情了。 毫无疑问,当今天下,是治世,也是盛世。 李泽岳一脸感慨。 奏折里冰冷的数字,终究还是要亲眼看看才能切身感受到。 ———————————— 晚上还有。 建群好像需要一定的粉丝数量要求,大家点点关注呢。 第198章 江南 江南,姑苏城。 四月,烟雨朦胧的太湖畔,缥缈的西山上,有一座山庄座落于此。 这座山庄很美,极山川之灵秀,山环水绕,曲径通幽。 这座山庄很大,苍茫西山,便在这座山庄之内。 偶尔,会听得清脆打铁声自山庄中传出,惊得飞鸟出林,云层乱碎。 这便是藏雨剑庄。 山庄内,有一座幽静的小院,四壁荷花,半潭春水。 一位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姑娘坐在书桌前,秀眉轻扬,一手执笔,在面前的信笺上书写着。 依旧是那美丽的簪花小楷,与它的主人一般,钟灵毓秀。 “…… 兄长高中状元,得入翰林院随侍御前,家里都很开心。 前些日子父母特地从金陵赶回来了一趟,大宴宾客,整个庄子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不知为何,爷爷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应当是年纪大了,有些糊糊涂涂的。 我这些日子被爷爷下了禁足令,只能在山庄内转悠,当真是有些无聊。 不过还好,经过京城外那一战,在生死危机间徘徊,妹妹似乎触摸到了九品的门槛,只差临门一脚,正好闭关一段时日,看看能否突破九品之境。 听闻前些日子董平入宫刺帝,玉河南畔还有一场大战,不知殿下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妹妹……有些挂念。” 写到这里,绿袍姑娘轻叹一口气,搁下了笔。 待墨迹稍干,她拿起书信,向屋外走去。 “小姐,您去哪?” 陆姑苏的贴身丫鬟温儿连忙跟了上去,开口问道。 “去寄信。” 陆姑苏笑了笑,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刚刚出门,还未来得及向外走去,陆姑苏就迎面看到了一道麻衣身影。 “丫头,想去哪?” 那位略显清瘦的老人挡在陆姑苏面前,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她手中的书信看去。 陆姑苏幽幽叹了口气,道:“爷爷,我去给大哥寄信。” “给你大哥的信?” 陆听风哼哼一声,道:“跟那小子有什么信可写的。” “他在京中为官,心里总是担心着家里的事情,我给他说些家里的情况,让他莫要挂念。” 陆姑苏声音依旧温婉,不急不缓道。 陆听风嗯了一声,走在自家孙女身边:“这小子还得在翰林院修段时间书,可是没时间回来了。 他年纪也大了,既然事业已经稳定,赶紧让他在京城找个媳妇,实在不行老头子我给他找。 咱陆家虽然比不过那五姓大家,但那小子现在好歹是个状元郎,提亲的时候老头子心里也有底气。” 陆姑苏笑着点了点头,爷孙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陆听风状似无意地说道: “听说……李家那二小子,要成亲了,娶的是定北王家的姑娘?” 陆姑苏身形一顿,默默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门当户对啊,蜀王妃……啧啧。” 老头还在喋喋不休着。 “丫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在打听着呢,都是年轻才俊。 上回你爹娘回来也说了,你爹那些同僚下边也有不少与你年纪相仿的晚辈,家世才学也都能勉强配得上咱家。 要不……你试着接触接触?” 陆姑苏沉默着摇了摇头。 “爷爷,我以后要接手庄子,我不想成亲。” 陆听风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丫头,哪有小姑娘家不嫁人的。 爷爷这段时间也想过了,咱陆家一脉单传,你爹和你哥做官,你嫁人。 实在不行,就把庄子交给你赵叔,他是我的大徒弟,以后陆家是陆家,庄子是庄子,分开来算,没必要非得绑在一起。 这样,无论是咱陆家的香火,还是庄子的传承,都能延续下去。” 陆姑苏愣了,随即紧皱起眉头,眼前浮现出一张严肃的脸庞。 以及……在京城玉河畔的那场封行楼刺杀。 “实在不行,你赵叔的儿子,赵世杰,这小子也是和你一同长大的,天赋虽比不上你,但也是个七品天才,品行也够端正。 他对你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这丫头犟,不愿意人家,老头子怕你生气,也没再提这件事。 若是你们能在一起,陆家和庄子不又绑在一块了吗? 丫头啊,你……” “爷爷,我要突破九品了。” 陆姑苏突然开口打断道。 陆听风愣住了,略带惊讶地看向自家孙女。 “爷爷,我不会成亲的。 按江湖传统来说,门派的继承人确实应当传给赵叔或您的其他弟子。 可藏雨剑庄是陆家的,从前是,今后也是。 若是有人有意见,可用手中的剑来说话。 我若观云境不够,那便升日境,升日不够,那便破晓。 天人之境,对我来说,亦是坦途。 我若不愿,这世间,应当没有人能强求一个九品的女剑仙成亲。” 陆姑苏微微抬起脸颊,温婉动人的脸上,尽是坚毅。 “世间苟且,无非一剑而已。” …… 金陵城,秦淮河畔。 春归楼分店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装潢。 此时,有许多沿河踏青的公子们都默默向此处靠近着。 倒也没有别的原因,在这栋楼前,有名身材极为窈窕,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独特风韵的女子,静静站在那里。 她的身旁,有五名气质冷冽的黑袍男子,扶着腰间长刀,警惕地看着周围。 因此,公子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地打量着那位女子。 “这就是天下第一花魁吗?” “春归楼楼主……” “真他娘好看啊。” “人家脸上戴着面纱呢,你能看见人家长啥样?” 时值黄昏,有一名身材肥胖,身着锦缎的商贾向凝姬走来。 五名黑袍男子默默握上了刀柄。 凝姬回过头,看向那肥胖商贾,对身旁的护卫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那胖商人笑呵呵地走到凝姬面前,拱了拱手。 “凝姬楼主。” “朱先生。” 凝姬面纱下厌恶的表情一闪而逝,恢复正常,接着红唇轻启,微笑着嘲讽道:“朱先生又来视察工作嘛?” 这栋小楼原本是一座酒楼,东家正是面前的肥胖商贾。 此人名为朱易,是金陵城一名极为富裕的商会老板,当凝姬找到他,提出要买下这座他要转让的酒楼时,朱易心中转过了一万种想法。 这个女人是世间极品,一定要得到她。 显然,世界上只要对凝姬动心的男人,必然会被她吃的骨头都剩不下。 朱易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凝姬只看上了他的这栋楼,对他其他的东西并没有别的想法。 很快,色欲熏心的他就被凝姬哄的晕头转向,向她出售了这栋小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清醒过来的朱易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死缠烂打地对凝姬发起了攻势。 “知道你劳累了一天,我在翠香轩订了个雅间,带你品尝一下最新的菜系,如何?” 朱易笑呵呵地问道,脸上的肥肉也随之上下晃动着。 凝姬轻笑两声,摇了摇头:“谢过朱先生好意,只是凝姬晚上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去叨扰朱先生了。” “这样啊……” 朱易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当时凝姬与他说的如何好听,什么日后全要仰仗先生,什么必然言听计从,他当真是脑子抽了才相信这个蛇蝎女子。 不过是一个花魁而已,有朱半城之称的他什么女人没品尝过,若他当真想用些手段,这女子早就成为他囊中之物了。 手握金陵第一大漕帮的他,有些不愿意再与凝姬纠缠下去了。 他知道春归楼是京城中某一位勋贵的产业,凝姬只是明面上的楼主,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招揽生意的女子罢了,和楼子里其他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开青楼的勋贵……能贵到哪里去呢?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想在金陵做生意,不把老子伺候好,门都没有。 “凝姬楼主,在下劝你还是来一趟吧,不过是吃顿饭,说说话而已。 春归楼,当真是个好地方啊,你也不想这座楼子在金陵开不下去吧。” 朱易皮笑肉不笑道。 凝姬叹了口气,有些怜悯地看了朱易一眼,道:“朱帮主,朱先生,小女子知道您手眼通天,可金陵城……当真不是您说的算的。” 若说平日里,凝姬也就答应了,吃个饭而已,又没什么,就当哄着傻子玩了。 可今天她当真没这个心情。 “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朱易的脸彻底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凝姬。 一个小小的花魁,在此跟他大放厥词。 开什么玩笑。 凝姬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她实在不想和这家伙说什么了。 朱易眼睁睁地看着凝姬的马车在五位黑袍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他黑着脸,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明天,派人围了这春归楼,任何人不准进去,把里面施工的工人全部赶走。 想开业,我让你屋子都装不成!” 朱易气冲冲地在翠香轩吃完了晚饭,回了自家府邸。 “老爷,出什么事了,那么大火气?” 他新纳的第八房小妾主动上前扶住了朱易的胳膊,温柔地问道。 朱易一把捏住了她的软肉,使劲揉搓了两下,长长出了口气道:“有个娘们,一直不听我的话,今天还敢威胁我。到了明天,我就让她知道老子的厉害!” 小妾被捏的生疼,小脸痛苦地皱了起来,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忍受着。 朱易满腔火气,自然不会怜香惜玉,刚把小妾拦腰抱起,想要扔在床上好好泄泄火,却听得府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帮主,帮主——” 朱易怒骂了一声,整理好了衣衫,向院外正厅走去。 “大半夜的,叫什么!” 正厅内,有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满脸急切地迎了上来,道:“帮主,出事了! 半个时辰前,十三衙门封了我们帮的两个码头,说我们乱征私税,王副帮主和三个船老大当场被抓走了。 还有咱们帮的五个铺子,也被十三衙门的人贴上了封条,直接把掌柜的和铺里的伙计拽了出来。 咱们的两个堂口,不知哪里窜出来几十个黑衣人,拿着刀进来就砍,张堂主和刘堂主当场毙命,上百个兄弟身上都带着伤倒下了! 还有咱们的两位八品供奉,也死啦!” 朱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惊愕道:“快、快去找柳府丞!” 金陵府丞是他姐夫,一直以来都是他罩着自己在城内横行霸道,漕帮那么挣钱的买卖,也是在他的扶持下做起来的。 这些年他挣的钱,有一大半都进了辛巡抚、陆知府以及他姐夫柳府丞与江南一众官员的口袋,他这才能把这生意一直做下去。 “帮主、帮主——” 府外,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声。 朱易眼睁睁看着自己另一名下属匆匆跑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帮主,出事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了柳大人,他、他、他知道是十三衙门的行动,不给我开门啊。” “什么?” 朱易彻底呆住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他手颤抖着拿起一旁的茶杯,思考着一切的可能性。 “快、快跑,十三衙门与那些黑衣人出手,既然针对咱们漕帮,那绝对不会放过我,快跑,快出城!” “帮主,城门早就关了,出不了城啊……” 两位手下满脸惊慌失措地说道。 朱易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是谁有如此能力,摧枯拉朽般解决了自己的一切势力。 “嗒、嗒。” 正厅外,院中。 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细,也很有规律。 此外,偌大的府邸,再无一点声音。 就好像,已然成了一座死宅。 乌黑的院中,有一道紫袍女子迈步走来,走进了明亮的正厅。 油灯照出了紫袍女子那妖艳的脸庞。 朱易瞳孔收缩着,伸手摸向手下腰中的长刀。 年轻时,他也是一个悍勇的水手,作为一个七品武夫,赤手空拳砍下来的这一切。 那窈窕的身影还在继续向前靠近着, 指间,有红线缠绕。 “滴答……” 红线末端,还有血珠滴下。 “凝、凝姬楼主……” 朱易深吸一口气,看到这个女人,脑海中最荒谬的想法也成为了现实。 “春归楼,从来都不止是一个青楼。” 妩媚的声音在厅内回荡着, 与此同时,诺大的府邸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痛苦的惨叫声。 “日后,江湖三大名楼,将会被一座楼取代。” “那就是我们春归楼。” 第199章 最狠的那位 “是十三衙门出的手。” 夜,金陵陆府,书房。 窗子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夜风吹进屋子,烛火摇曳。 茶案前,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刚刚开口的,是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轻轻捻起茶杯,放到嘴边,微微抿了一口,说道: “今天下午,这个朱易去了春归楼,与那位凝姬楼主发生了冲突。 当天晚上,漕帮势力便被十三衙门查抄,其两座堂口也被一股不明势力剿灭。” 对面,是一个身型略显清瘦的男子,他穿着青衫,面容有些严肃。 他想了想,叹息着问道: “陆兄,十三衙门出手前,有没有跟你打招呼?” “并未。” 陆正狄摇了摇头,放下了茶杯,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十三衙门不同往日了,前些天北边刚有消息传过来。 咱们的二殿下,刚上位不久,便一计定太觉,董平断臂重伤,太觉教大半精锐全部丧命此役,这是一场大胜啊,直接奠定了他在衙门内部的威望。 我还听说,二殿下前些日子刚刚出京,在路过洛州时,直接砍了鹿山剑派掌门和副掌门的人头,将其剔出了五大门派之列。 路过汴州时,当地官员宴请他,他在宴席上一刀把汴州府丞给砍了,那脖子上喷出的血溅满了整个餐桌,当场列出了他一系列罪状,侵占良田、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敲诈勒索、鱼肉百姓。 据说,二殿下离开汴州城那天,满城百姓夹道送别,气氛要多热烈有多热烈。 有这么些事情,十三衙门那些狼崽子的头可不都抬的高高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是咱们那二殿下。” 说罢,这位姑苏陆家的长子,金陵的知府老爷垂下了眼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平静无波地盯着面前的那碗茶水,看着其轻轻摇晃。 “咚咚。” 书房外,有人轻轻敲响房门。 “何事?” 陆正狄身形未动,出声问道。 “朱易府上闯入一群黑袍人,家中男丁死尽。 有刀伤,有剑伤,正厅处朱易与其两个手下的尸体,仿佛是被极为锋锐的器物割断,仵作认为……是线。” “我知道了,把尸体收敛了,埋了吧。” 良久,陆正狄才再次开口道。 “是。” 门外脚步声渐远。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官员,嘴角却忽得翘了起来,道: “那位凝姬楼主,手段当真是狠辣啊……” “朱易,这些年确实有些过了,怨不得春归楼。” 陆正狄叹了口气,不禁回想起前两日自己回庄子时,老爷子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家儿子被绑上蜀王府的船了?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又如何猜不出春归楼背地里的身份? 可他又想起了那场对自己闺女扑朔迷离的刺杀,还有那位孤身营救自己闺女的那位。 自家儿子早就给自己来了信,分析了一通家里的局势,以及……他自己对那位的立场。 傻孩子,家里怎么样,我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这场因果,总得了结才是。 你的立场……确是儿戏了些,政治这一门课,还需你爹再好好教给你。 此时,对面那名面容严肃的官员又开口道: “太子殿下与我来信,问我何时能把事情处理完。” 陆正狄抬起头,看着眼前多年的知交好友,当今的户部侍郎,东宫的铁杆大臣,奉旨南下的钦察大人,钱立升。 “那……你准备何时动手呢?”陆正狄轻声问道。 “不急。” 钱立升略显为难地苦笑着,目光看着油灯中那摇曳的火苗。 “张巡抚,当今二品大员,在江南扎根日久,想抓住他的尾巴,还是难了些。 陛下派采律司雅部主司暗地随我一同前来,显然是对江南一地十分不满,大宁建国刚刚四十年,可是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何德何能……处理如此之事。” 陆正狄平静地问道:“太子殿下来信,还如何说的?” “他说……若事情当真棘手,我们不好处理,他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把最狠的那位请到江南来……” 钱立升说到这里,明显有些无奈。 “最狠的那位?”陆正狄愣了一下,接着问道:“哪位?” 钱立升满脸复杂,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 陆正狄沉默了。 若是让那位来江南………… 我闺女咋办? …… 半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马车内,姜千霜上身靠在软榻上,闭目默默调息着。 李泽岳也躺在软榻上,脑袋舒舒服服地放在姜千霜的腿上,同样闭着眼睛,舒展着身子,偶尔侧过身去,脑袋在姜千霜的柔软的肚子上蹭上两下,轻轻发出舒服的呻吟。 “只杀一个汴州府丞,还是太仁慈了,一群狼狈为奸的家伙,若非采律司手上只有那府丞的证据,我非得大开杀戒,把那群家伙全杀完不成。” 看着躺在自己腿上一脸享受的家伙,姜千霜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他们那夜之后,这家伙就仿佛原形毕露了般,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有事没事就跑到自己马车上来。 有时候是闲聊,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就会跑到自己榻上来了。 “杀人不是目的。” 姜千霜按住想要往自己衣服里钻的那只手,给他拽了出来,嘴里一边说道: “采律司已经回京了,汴州官场腐烂,朝廷自会有人来整治此事,其中牵扯不少事情,我们还要去燕州,没时间细细解决。” “啧。” 李泽岳咂了下嘴,又双手环着姜千霜的腰肢,把脸埋进了她的肚子里,长舒了口气,问道: “我们还有几天路程?” “明日就要到了。” 姜千霜感受着小腹处的温热,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李泽岳慢慢直起身子,拉开了窗帘,向外面看去。 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 赶了二十天的路,终于要到了。 自己母后的家。 ———————————— 状态有些差,汴州的剧情写出来又有些不满意,给删了。 昨天发在群里的特别章节你们好像也看不了。 疲惫啊。 第200章 谭尘 燕州。 大宁武榜眼谭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尘仆仆地走进了这座雄城的城门。 马匹上,挂着一杆银枪。 这些日子燕州城很是热闹,夏老家主七十大寿,那可是整座燕州的盛事,天下各地世家门派皆派人前来祝寿。 谭尘刚刚接到朝廷的任命,要他回蜀州,到雪满关任校尉,防卫雪原之国。 按理说,他应当直接从乾安出发南下入蜀,可家中突然来信,让他来一趟燕州,去给夏老家主祝寿。 还好,兵部给的时间还算宽裕,让他来得及跑一趟燕州。 他谭家与夏老家主有旧,他这个当晚辈的,自然是要跑上一趟的。 谭尘牵着马,慢悠悠走在燕州城内,感受着他的繁华。 “比渝州城好些,和锦官城差不多吧。” 谭尘四处打量着,在心里默默点评着。 他牵着马,来到了燕州城北。 那是一座极大的庄园。 无比豪奢。 “原是武榜眼当面,快请,家里大,老爷子早就给客人们留好了院子。 谭公子在燕州城这些日子,尽管在家里住着便是,除了内院,公子在庄子里可以随意出入游览。” 夏家的门房客客气气地将谭尘引入了庄子里,给了他一座雅致的小院。 谭尘将行李收拾好,把银枪挂在墙上,换了身衣袍,便推门走出了屋子。 明日才是夏老爷子的寿宴,今天他想在庄子里转着玩一圈。 “洗剑池……在哪呢?” 谭尘走在庄子宽敞的路上,想要寻找那一处江湖上名声极大的圣地。 据说,如今的天下第一,那位世间的最强,年轻时曾做客夏家,在那池旁结庐练剑两载,每日用池水洗剑。 夏老家主是那位的至交好友,夏家长子夏淳更是受过那位的三剑之恩。 据说,后来被江湖人们称为洗剑池的池水早就被剑意浸满,世间剑客只要站在池边,便可感悟那位残留于此的磅礴剑意。 “我就不信有那么邪乎……” 谭尘也是年轻天才,尽管那位是天下第一,他也不认为那位年轻时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剑意把池水浸满,这都几十年了,还能丝毫不散? 谭尘在庄子中找了个下人,问清楚了洗剑池的方向后,向那处走去。 离的老远,谭尘就看清了那座池子,阳光在水面上泛起波光。 与其说是池子,不如说是一座小湖。 湖心处,有一座亭子。 亭中,有两道身影。 慢慢靠近洗剑池,谭尘绷紧了脸庞。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压迫感。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问题。 不论如何,世间武者都对一剑败尽天下人的那位怀着崇敬之心。 终于,谭尘来到了池边。 剑意,锋锐的剑意,排山倒海般的剑意。 谭尘皱起眉头,看向湖心的那座亭子。 剑意不是来自池水,而是来自亭中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白袍贵公子,手中……正提着一柄剑。 在他的身边,有一位面容与其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面容严肃,嘴里似乎正说着什么,指导着那位年轻人。 那位公子将剑平举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长辈的指导,手腕微转,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妙的弧线。 谭尘默默屏住了呼吸。 一道白线,从剑刃上划出,残留在了天地间,随后迅速开始了膨胀,如璀璨夺目的火焰。 剑光飞出亭子,飞到平静的湖面上。 没有澎湃的水花,没有惊起的大浪,水面就如一块豆腐,被平滑地切开,从湖心到岸边,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久久没有愈合。 就仿佛不可逆转一般。 这一剑,让在湖边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仍然没有复原的水面。 “二哥好厉害!” 湖边不远处,还有五个女子站在那里,其中一名穿着淡青长裙的年轻姑娘蹦跳着鼓掌欢呼着。 有一名身着冰蓝长裙身材高挑面容冷艳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谭尘再次转头看向湖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自然是认识那人的,按理说,自己还应唤那年轻人一声座师。 自己回了蜀地雪满关,本质上也是在为这位年轻人效命。 因为,他才是蜀地真正的王。 “末将,雪满关骠骑校尉谭尘,参见王爷。” 当那名年轻人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谭尘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李泽岳眼神中有些意外,他还真没想到在夏家还能遇上这家伙。 武举时,自己最中意的就是他了。 “谭尘,站起来。” 李泽岳将长剑入鞘,双手背在身后,朗声道。 “是。” 谭尘拱手听令,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位殿下还当真记得自己。 李泽岳转过头,看向身旁那名中年人,微笑道:“舅舅,这一剑如何?” 夏家当代家主夏淳面无表情,只是轻轻颔首道: “今天先到这里,明日你外公大寿,后日继续。” 随后,夏淳便转身向岸上走去。 李泽岳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到燕州已经四天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夏家。 本以为,一路上奔波劳累总算要结束了,可来到夏家当天,自己就被舅舅拽来了洗剑池,检查完自己的境界后,就开始教自己练剑。 据说,这是那位天下第一当年教给舅舅的三剑。 谭尘恭恭敬敬站在岸边,等待李泽岳向这边走来。 “雪满关骠骑校尉……可还满意?” 终于,这位殿下走到了自己身边,微笑着道。 谭尘愣了下,看着李泽岳若有深意的眼神,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军职,是这位安排的? “承蒙殿下厚爱,能够返回家乡,与雪原作战,当真是末将最渴望的事情。” “嗯,满意便好。” 李泽岳抬手拍了拍谭尘的肩膀,道: “雪满关,是大宁南方唯一一座抵御雪原的关隘,责任重大。 你本就是渝州人,应当知晓其中利害,雪满关一旦关破,便是长驱直入数千里,天府平原生灵涂炭。 你先去,帮我把家守好,我随后就到。” 第201章 万物冰封 从洗剑池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泽岳立刻开始了今日的调息。 “沉下心思,深入冥想,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剑的形状,细细感悟在洗剑池中感受到的剑意。” 姜千霜坐在他旁边,一字一句道,如同一个真正的老师。 在来到洗剑池之前,她也一直以为外界的传言太过夸大其词,怎么可能那么多年池中还有剑意留存。 直到那天她真正踏入池中小亭,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似乎来自整座天地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的剑意,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刺痛。 今日李泽岳所挥的那一剑,正是那位天下第一曾传授给夏淳的三剑之一,名为断云。 断云、摘日、晦冥。 此三剑,便是那位在洗剑池旁结庐闭关所得,每一剑,分别针对着九品三境。 自此,他便天下无敌。 “沉下心思……冥想……”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又忍不住瞥了眼身边床沿上姜千霜挤压出的那瓣浑圆。 “啧。” 姜千霜注意到这混蛋的眼神,无奈叹了口气,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让你冥想,没让你瞎想!” “好好好,我知道了。” 李泽岳也咂了下嘴,按下姜千霜捂着他眼睛的手,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勾勒那断云一剑。 “观云……断云……” 刚刚自己挥出的那一剑,只有其形,未得其神。 就算是夏淳亲自出手,能有那位天下第一的七分神似,也够他在仅次于天下前十的大宗师一列霸榜前三了。 “还未观云,如何断云?”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他,初入九品观云,心中那片云海还未观全貌,现在却要他拿剑斩断? 吹牛逼呢? “舅舅知道我只是初入观云的境界,应当只是让我把这三剑练到形似就可以了,神似……我是无论如何都参不透的。” “不观云,便不能断云……” 突然间,李泽岳心底响起了一道狂傲的声音: “为何不能?” 李泽岳怔了一下,魂力沉入吊坠内,问道:“穷奇,你说什么?” “不过是一式剑招而已,你那劳什天下第一,估计当年不过是为了装比,才给自己这三剑起的这名字,哪有那么多深意。 观云便断云,升日便摘日,破晓便晦冥,当真好大的口气。” 穷奇哼哼了两声道。 “?” 李泽岳一时无言,心里有些鄙视穷奇,他自己喜欢装逼,还觉得人家都和他一样。 说实话,李泽岳是当真不认为那位是因为装逼才给这三剑取的如此名字,必定有深刻的含义,只是自己现在还有些理解不透。 “先把形似练明白再说吧。” 李泽岳没再搭理穷奇,只是将心思沉下去,继续冥想,勾勒着那断云一剑。 …… 日头渐渐西沉。 昏暗的阳光透进窗户,洒在李泽岳的脸上。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长舒一口气。 身边,姜千霜还在闭目调息着。 她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浑身经脉已经复原,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马上就要回来了。 想到此处,李泽岳不禁抿了抿嘴唇。 以后……就没办法强行贴贴了。 夕阳西下,黄昏弥漫开来,在西边的天际洒下占据半边天幕的火烧云。 最后的余晖洒在姜千霜那张近乎完美的脸颊上,染成了金黄色。 李泽岳慢慢靠近,打量着她那微颤的睫毛,挺翘的琼鼻,红润的小嘴,组合起来就是显得如此的清冷优雅。 “这就是衙门第一神捕,以升日境硬扛董平的狠人啊……” 李泽岳喉咙微动,冲着那红润的小嘴,慢慢贴了上去。 “唔……” 姜千霜突然受到袭击,一下睁开了眼睛,刚想张嘴说什么,却被李泽岳堵了回去,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想要反抗,伸手推着李泽岳的胸膛,却又仿佛无力般垂了下来,任他的手在自己柔软处施为着。 李泽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如打了胜仗一般,把姜千霜按在墙上,品尝着那张红唇。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开,丝线轻扯。 姜千霜如同一个刚刚饱受欺凌的良家少女,衣衫凌乱,头发有些散落,胸膛起伏,面色红润,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咳咳。” 李泽岳也稍微平复了下呼吸,笑着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外公吃饭,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你们一家子我凑什么热闹。” 姜千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肚兜都被扯出来了…… “行,那我让人给你送来。” 李泽岳又看了她一眼,乐呵呵地出门去了。 姜千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抿了抿红唇。 她收拾好衣服,又来到铜镜前开始整理头发。 看着镜子中面色依旧有些红润的自己,姜千霜轻啐了一口。 黄昏落日的余光中,她慢慢抬起手,贴上了那枚铜镜。 “兹——” 只是一瞬间,房间内温度似乎降入了冰点, 冰霜自女神捕的指间延伸而出,覆盖上了铜镜,覆盖上了桌子,蔓延上了地板。 除了那张柔软的大床,房间内似乎一切都被冰霜覆盖。 如寒冬腊月,若万物冰封。 唯有女神捕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散开。 她伸手轻轻拾起那面铜镜,用手在上面一抹,形成了一层更为光滑清晰的冰镜。 “还是这样更习惯些……” 姜千霜欣赏着镜中的绝美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似乎是想起了那名不知所谓的小贼,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那任他欺凌的弱女子。 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刚刚的画面。 身体,也微微发热起来,忍不住夹住了双腿。 “被欺负时的感觉,和平时温存完全不一样,明显要更刺激更舒服些……” “砰……” 突然间,房门被推开,露出了一张极为懵逼的脸。 他环顾四周,眼神在同样懵逼吓了一跳差点镜子都拿不稳的姜神捕身上停留了一瞬,对视了一眼后,连忙移开了眼睛。 李泽岳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轻声道: “那个……舅母送了我一枚玉佩,我想戴着过去吃饭呢…… 能不能先把房间解冻,让我拿一下?” 第202章 外公 拿出玉佩后,李泽岳满脸复杂地走出了房间。 他刚刚看见了啥? 房间成冰窖了? 千霜实力恢复了? 那她还整天被自己强来强去的干什么? 李泽岳在夏家丫鬟的带领下,摇着脑袋向餐厅走去。 一路上,丫鬟仆从皆恭敬施礼,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 “哥,快来。” 离门口还老远的地方,夏宁笑嘻嘻地跑出来迎接,见着李泽岳走过来,小姑娘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 “哥,今天我出门,给姜神捕买了匹店铺新进来的冰蓝湖绸子,想着给她做件襦裙,应当是符合她的气质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路走来,朝夕相处,夏宁如此聪慧的小姑娘,自然察觉了李泽岳和姜千霜的关系不太对头。 毕竟,哪有异性上下级整天待在一辆马车里赶路的。 李泽岳瞥了无事献殷勤的妹子一眼,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啊?” 夏宁仍然一脸天真的模样。 李泽岳又看了她一眼,既然这妮子不说,那他自然不会再问。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夏宁又拽了拽他的胳膊。 “你到底想作甚?” 李泽岳无奈道。 夏宁轻咳了两声,低头看向脚尖,支支吾吾道: “昨日娘亲在我院里给我收拾房间时,发现了临行时我向陆公子讨要来的那方砚台,一直在追问我那砚台的来历……” “等等。” 刚说到此处,李泽岳就高高挑起了眉头,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你总共就和他认识了不到七天,他就给你送了礼物?” “怎么说都是相识一场,江湖好友之间,临行互送个礼物怎么了,他还是你的臣子呢,哥……” 夏宁摇晃着李泽岳的胳膊。 李泽岳用手抹了把脸,道:“刚才你不是还说是你向他讨要的吗,怎么又成互送礼物了?” 夏宁眨了眨眼睛:“是我向他讨要的,没错啊。 这方砚台取自太湖沉石,由名家打磨而成,是陆公子自幼用到大的砚台,名为青云。 状元郎的砚台啊,日后说不定还是一代首辅的名砚,多有纪念意义啊。 临走之前,我就尝试着问了他一句,他就答应我了。 我就想着不能只收他的礼物啊,就同样送了他一枚香囊,就是我常戴的那一枚……” 看着李泽岳越来越黑的脸色,夏宁的底气也越来越不足,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唉……” 看着出落的越来越美丽的妹妹,想着远在京城那位自己亦臣亦友的青衫状元郎,李泽岳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叹了口气,道: “然后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宁又偷偷瞟了眼李泽岳的脸色,轻声开口道: “娘亲这两天一直追问我,我又不敢和她直说,就想着哥你能不能在吃饭的时候,提一提陆公子的事迹,顺便把砚台的事说出来,这样我娘亲就不敢说什么了……” “……” 李泽岳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眼睛滴溜溜转的妹妹,道: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当着外公的面主动提陆瑜,那我岂不就成你们的媒人了? 这事是能随便说的吗,关系可大了去了。” “那、那算了吧。” 夏宁沉沉叹了口气。 李泽岳看着有些消沉的表妹,轻轻皱起了眉头。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陆瑜和夏宁若是能在一起……其实当真不错。 夏宁是大宁堂堂五大家族的嫡女,其出身和自己母后当年是一模一样的。 陆瑜是姑苏陆家嫡子,三品知府的长子,天下第九的孙子,其本身还是当朝状元郎,父皇眼前的红人。 那日琼林宴醉酒,拉他回来的可是御赐的轿子,陪同的,可是司礼监掌印。 这是何等的恩宠,天知道那天他跟父皇说了什么。 至于陆瑜的品行,那确实是没必要多说什么,李泽岳是最了解、最能信得过的。 不管从哪种方面讲,妹妹若是嫁过去,确实是一桩良缘。 只是……这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是夏家和陆家的结合,一座顶级门阀和江湖顶级势力的结合。 见李泽岳细细思索着,夏宁叹了口气,挽着哥哥的胳膊,推开了房门。 厅内,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上首位置,其旁边坐着李泽岳的舅舅夏淳,在旁边便是夏淳的妻子夏王氏。 老人另一侧,则是一把空着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李泽岳的。 那把椅子旁边,坐着一个少年,其面容俊朗,与夏淳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他的儿子。 此时,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大门处。 李泽岳微笑着走了进来。 夏老爷子站起身子,夏家其余人也同样起身,在老爷子的带领下,共同对着李泽岳施了一礼。 “二殿下。” 李泽岳叹了口气,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老爷子的一礼。 “外公。” 李泽岳只是对夏老爷子回了一礼,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将其扶回座位,自己坐在了他的旁边。 夏老爷子讲究,这些礼数终究是不可能免了的。 厅内,都是夏家的主系,也都是皇后夏晚栖真正的亲人。 夏家传承日久,枝繁叶茂,旁系自然很多,但今日还是没有资格和李泽岳坐在一起吃饭的。 各自坐回位置,刚才有些肃穆的气氛这才变得轻松起来。 夏老爷子目光紧紧盯着李泽岳,张嘴便来: “那位姜神捕……怎得没和你一起过来啊?” 李泽岳愣了,随后反应过来,嬉笑道:“人家小姑娘脸皮薄,没名没分的,不好意思。” “哼。” 夏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缓缓道: “有名有份的那一位,叫清遥是吧,也没见你带回来,让老头子看看。” “……” 李泽岳一脸无奈:“我这好不容易来看您一趟,今天刚坐下吃个饭,您就别挑我的理了。 路途那么遥远,我这一路还有正事要办,怎么能把人家带着。 您放心吧,她虽然人没来,但礼物托我给您带过来了,是她亲手给您挑木头做的拐杖,也算是她那一份孝心。” 眼见夏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夏宁的母亲夏王氏连忙开口道: “爹,您看看您,外孙媳妇都那么孝顺了,还挑泽岳什么理啊。 您要真想见外孙媳妇,到时候泽岳大婚,咱们一家子都过去一趟,在京城好好住上一段时间。”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舅母一眼。 自家外公就是这样,规矩是喜欢讲的,关起门来说话事也是最多的,还喜欢阴阳人…… “哥,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时,坐在李泽岳身旁的少年夏冰开口道。 他是夏家的嫡长孙,夏宁的亲弟弟,今年十五。 李泽岳笑了笑,扭头看着夏冰,道: “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 对面,听到这个日子,夏淳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微暗淡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进京一趟啊……” 夏老爷子嘴里喃喃着,轻轻点了点头: “十年没有进京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闷, 十年,对夏家人来说,有着特殊的含义。 李泽岳抿了抿嘴,强扯出一个笑脸,道:“您若是能进京,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来之前,大哥就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 这次您若是能进京,差不多也是我大嫂生产的日子,您就可以抱着您……外、外……” “外曾孙。” 夏王氏在一旁补了一嘴。 “对,到时候您正好可以抱着您外曾孙玩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好啊。” 夏老爷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了几分笑意, 自己的大外孙一向很争气,不论哪方面都是。 李泽岳也笑了,他环顾了一圈,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都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啊。” 此时,刚才沉闷的气氛终于揭了过去。 “早说啊,我祝贺你订亲的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到时候还得再给你准备一份。” 夏宁气哄哄地往嘴里夹了口菜,一边说道。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那是我订亲的礼物,是你自己送的,我可没让你买。” “哥,你脸皮真厚。” 夏宁给李泽岳做了个鬼脸。 李泽岳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吸了口气,装作和夏宁斗气的模样,挑衅道: “你又不是只给我自己送了礼物,你那香囊,不是也送给陆瑜了吗?” “?” 此言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宁顿时瞪大了眼睛。 夏老爷子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夏淳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夏王氏高高挑起眉头,看了李泽岳一眼,却终究没说什么。 只有夏冰这家伙嘴角狠狠扯开,瞥了一眼姐姐,笑嘻嘻道: “哥,陆瑜是谁啊?有些耳熟。”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道: “陆瑜啊……是哥哥的一个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是今年的状元,也不是什么大官,正在翰林院里修承和大典呢。” 此时,一直沉默的夏淳终于开口了。 “姑苏陆家的小子,我年轻时在京城见过他爹,陆正狄,是个很稳重的人。 只是……他儿子能考上状元,我确实没想到。” 夏淳的语气有些怀念,似乎当年确实发生了一些故事。 “舅舅,您认识陆正狄?” 李泽岳好奇道。 夏淳微微点了点头,道: “当年……你母亲还在,我当时在金吾卫中效命。 那时陆正狄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和吴家的吴夫之、如今的户部侍郎钱立升,他们三个整日混在一起…… 当年我与吴夫之关系还是不错的,因此结识的陆正狄。 此人行事稳重,做事又很果决,年轻时如此,这些年为金陵知府依旧如此。” “行了,饭桌上不聊这些事,你们到书房聊去。” 夏老爷子打断了夏淳的话,没让他们再谈下去。 李泽岳拿起筷子乖乖吃饭,看了一眼夏宁。 我反正是把你说的做到了。 第203章 那位皇后 饭后,夜。 “说!你和那陆瑜是什么关系? 死妮子,跑出去一趟还敢学着人家私定终身,你看我不打死你!” “我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互送砚台和香囊的江湖朋友,真当你娘是傻子啊?” “那是状元郎的砚台!” “还状元郎,你怎么不去找张首辅当江湖朋友呢,人家的砚台不比这厉害?” “老头子一个,找他当朋友干什么……” “你还说你不是私定终身!” 夏宁的绣楼吵吵闹闹的,李泽岳也没去听他母女俩在干什么,他推门出了自己的小院,向洗剑池走去。 手里,还拿着一柄剑。 这是姜千霜的佩剑,或者说……吴牢头当年的剑。 虽已临近五月,但夜晚并没有显得多么闷热,微风一吹,身子就变得凉爽起来。 洗剑池,月牙倒映在平和如镜的水面上,银光如屑,万物寂静。 湖心亭中,有一人盘膝而坐,闭目冥想,其膝上,平放着一柄剑。 苍茫的夜幕下,银亮的湖镜上, 李泽岳轻轻走在浮桥上, 朝位于正中央的那处亭子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舅舅每晚都会在此处冥想练剑,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走到那盘膝而坐的男人身旁,李泽岳并未打扰他,只是用手撑着栏杆,怔怔地看着湖中的月亮出神。 他此时在想,自己母亲年少时,是否也会站在此处,扶着与他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湖面,看着同样的月亮? “拿着剑不练,在这里发呆,装样子?” 一阵晚风吹来,李泽岳发丝微动,听到了自己舅舅那一如既往严肃的话语。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夏淳此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他,只是用手轻抚着膝前的长剑。 “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泽岳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到家四天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洗剑池,莫不是来练剑的?” 夏淳冷冷道。 李泽岳干笑两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向夏淳道: “舅舅,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冥想练剑?” 夏淳皱起眉头,不知道李泽岳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自那位传我这三剑后,我每日都会到此参悟他留下的剑意,年少时亦是如此。” “这样啊……” 李泽岳起身,转过头再次看向湖心的月亮,轻声道: “那我母后,她晚上有时会过来找你吗?” 又是一阵风吹来, 吹动了夏淳的衣袍。 今晚的月亮很大,云很薄,月光极为清澈透亮。 夏淳沉默了,良久,他终于站起身子,一手持剑,同样看向湖中的那轮月亮,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她经常来。” 李泽岳呼吸一窒,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舅舅口中的经常来,是多么经常呢?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画面, 数十年前,有一名稚嫩的少年极为仰慕在他家湖边结庐的剑客,费尽心思想要拜他为师。 可剑客并未答应他,剑客还年轻,他眼中只有天下和江湖,不愿被一人束缚,只是传授给了少年三剑。 剑客走了,少年很失望,他发誓要练成这三剑,让自己的名号响彻天下,让剑客后悔不收他为徒的决定。 可他后来才知道,这三剑,是剑客毕生最强的三剑。 少年日日苦练,发了疯似的,夜晚也要坐在这里参悟剑法。 可在这个时候,一位少女来了,她担心着稚嫩的少年。 少女只是静静站在这里,也不说话,每晚每晚地在这里看月亮,数星星,陪着自己的弟弟。 不知多少个寂静辽阔的夜,苍茫天幕下, 天地间只有一座大湖,一方亭子,一轮明月,以及……互相陪伴着的一对姐弟。 少女会无聊吗,应当会吧,她有时可能拿个话本,带点水果,用来打发时间。 后来,少女长大了,去了千里外的京城,少年担心着自己的姐姐,也随之而去,成为了金吾卫,在那座沁凉的宫城外,日夜守卫着她。 一如当年她陪伴着少年一样。 再后来,他要成亲了,他要继承家业,他回来了。 再后来,女子死了。 在女子死后的十年里, 这位已经成长为大宁巨擘的男人,独自一人枯坐在这座大湖上,坐在这方亭子中, 陪伴他的,只剩下了当年的那一柄剑以及那轮明月。 “那她……为什么不来了呢?” 李泽岳用手撑着栏杆,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夏淳慢慢闭上了眼睛,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泽岳转过身子,正对着自己的舅舅,眼睛……直视着他: “我想问,我的母后,当年……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夏淳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外甥,依旧看着下面的那面大湖: “你在怀疑什么? 人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她的死,没有原因,她就是那么突然的,悄无声息的……死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有原因,不用怀疑,我们,没有敌人。 或者说……敌人,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的敌人……” 李泽岳双眼有些无神,嘴里喃喃着: “总归是要有原因的,怎么可能不存在……” 夏淳也转过了身子,直视着李泽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当年,也是在此处,也是在这个时间,你大哥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现在,我把我告诉他的原话,同样告诉你。 纠结你母亲的死因,毫无意义。 去看她所看的,去想她所想的,去爱她所爱的,她生于乱世,她看惯了世间的颠沛流离,看惯了人们的生死离别,她怜悯着世间的一切,她深爱着世间的一切,深爱着大宁朝的百姓们。 她是大宁的皇后,她对得起大宁每个人。 你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变强,去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这就已经够了。”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了剑柄。 “不要急躁,这是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我能告诉你的……唯一的真相。” 第204章 凶兽们 夏淳离开了,只留李泽岳一人留在湖心亭中。 一直以来,李泽岳都被母后突如其来的死所困扰着。 不论知不知情,每个人都告诉他,他的母后,就是病逝,并没有特殊的原因。 甚至,就连他的大哥,也这么告诉他。 终于,他终于从舅舅口中,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或许……敌人,根本不存在?” 那还是有的,绝对有敌人,无论他存不存在。 父皇和舅舅是知道真相的,但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告诉自己。 或者说……他们本身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相。 大哥呢? 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应当能从蛛丝马迹里得到线索,他能不能猜的到?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舅舅说,纠结她的死因,毫无意义。与其纠结这件事,不如去变强,去珍视她所爱的一切。 这是什么逻辑? 李泽岳很气愤, 但他心底的猜测终究从舅舅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今天,他再一次从舅舅口中听到了一个词, 守护。 这也是赵山临走前叮嘱自己的话。 “只有守护才有意义……寻找那或许不存在的敌人,没有意义?” “为什么?” “因为他不存在?” “还是因为……他已经强大到皇帝、云心、夏淳等至亲好友都不敢复仇的地步,因为复仇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们怎么可能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 还是根本没有办法复仇?” 李泽岳愣愣地站在亭子里,消化着夏淳刚刚告诉自己的一切。 他再一次迷茫了。 如果连世俗意义上的最强者,皇帝都无法复仇的敌人,那自己发展势力、积蓄力量有用吗? 连云心这种个人实力站在山巅的至强者都无法复仇的敌人,自己变强之后,又能如何呢? 李泽岳紧紧攥住了栏杆,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 他所向往的,潇潇洒洒的人生,无忧无虑的人生,在这些年里已经逐渐离他远去了。 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与迷茫。 “你就这点本事?” 穷奇的声音突然在心底响了起来。 李泽岳现在没有心情搭理他。 “他们不能复仇,是他们太弱,你呢?” 穷奇活了几十万年,最看不起的就是自甘堕落的弱者。 李泽岳依旧没搭理他。 皇帝弱吗,云心弱吗? 在他眼里,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比不上他们。 这不是妄自菲薄,他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的庇护下生活。 让自己超越他们…… 李泽岳咬了咬嘴唇,他发现自己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岁,自己依旧是个懦弱、没有勇气直面现实的废物。 上辈子靠学习、靠家里的关系当上了老师,刚刚进入社会,就撞了大运,一命呜呼。 这辈子命好,生在了天家,有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老爹,还有个兄弟齐心的太子哥哥。 自己发展势力、积蓄力量,是为了变强,是为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自保,也是想有能力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更好。 现在,他成为了真正的二殿下,成为了九品强者,成为了一言九鼎的十三衙门总督,身旁强者云集,总算是初步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然后呢,你突然告诉我……有个强到连是否存在都不能确定的敌人,害了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对自己无比疼爱的母后。 忍,自然是不能忍的。 让自己当鸵鸟,把头埋下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可该如何改变呢? 他此时似乎回到了前世,自己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对工作迷茫、对前途迷茫、对未来迷茫、对婚姻迷茫。 似乎是有路在的,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是一片大雾,只能感受到,来自现实生活中排山倒海的压力,压到他窒息。 一如一根绳索,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湖底,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 “都醒醒、都醒醒,这小子犯癔症了!” 突然,穷奇在吊坠里嘶吼了起来,那声音粗旷而疯狂,瞬间将他从方才的混沌里拽了出来。 “?” 李泽岳愣了一下,还没等他把主动探入吊坠,就发现自己一下被拽了进去。 这一次,不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山丘上,是普普通通的山丘。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 目光所及处,是七座尸骨垒成的高大山峰,矗立在茫茫的血色大陆上。 天空灰暗,月亮……也是赤红的,血红色似乎笼罩着这片天地。 七座山峰上,有兽状如虎、背有翼,面容狰狞,此时盘踞在居中的山顶,疯狂嘶吼着,回荡在天地间。 其旁边的山上,有九条雪白而妖冶的尾巴慢慢竖了起来,硕大无比,遮天蔽日,轻轻摇晃着。 一双血红的眼睛亮起,慢慢抬起了头颅。 那是一头狐狸,无比美丽,无比妖娆。 “穷奇,发生什么事了? 咦,小子,你怎么进来了?” 穷奇还在嘶吼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凶兽全都叫起来。 渐渐的,七座山峰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慢慢睁开,它们盘踞在各自的地盘上,凝视着那道渺小的身影。 穷奇、梼杌、貔貅、饕餮、睚眦、狻猊……青丘。 “这小子癔症了,你们快管管他。” 穷奇扇动着翅膀,在天地间掀起狂风。 “怎么回事?” 有兽巨目阔口,獠牙外露,声音沉闷,这是饕餮。 “哼。” 穷奇开始讲述起今天晚上的一切。 “有一个强到无法复仇的敌人?” 有兽龙首豺身,目光锐利,赫然是沉睡了两个月的睚眦。 他就这般静静地看着李泽岳,那张血盆大口裂到耳边,獠牙露了出来: “能有多强,比我们还强?只要有仇,就得报,管他多强。” “小子,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们? 按你们人类的标准,十八岁的九品,修行的还是我等凶兽之体,你是嫌太慢,还是嫌太弱? 你告诉我,何谓无法战胜、无法复仇?” 有兽虎身猪口,面容凶恶,这是梼杌在说话。 有兽龙头马身麟脚,凶猛威严,这是貔貅,它的声音极为洪亮: “我们指望着你变强,指望着你用魂力温养魂玉,这些年来,我们教你修行,保护着你,我们把活下去的希望都寄托给了你。 现在,只是有一个敌人,还是你的仇人, 你小子给我说,你迷茫?” 有兽狮首龙睛,卷曲鬃毛, 这是狻猊,在慢吞吞开口道: “人类会迷茫是正常的,这小子常年在庇护下长大,在他身份的庇护下,在我们的庇护下。 听说那个或许不存在的敌人,连那个皇帝都无法去复仇,这小子心里似乎有些失措,这很正常。 但小子,你自己要清楚,你发展势力,这一点并没有错,并不能因为无法复仇就不去做。你们人类最珍视的就是感情,你还要保护你身边的人,保护你爱的人,保护那些信任你跟随你的人,这是你的责任。 这……也是你那大哥,正在做的事情,他应当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虽然茫然,但事情还是要做下去的,要更努力地做,从来就没有走错的路。 至于你自身的变强,你有些钻牛角尖了。 你觉得你比不上云心,这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有我们在,无论你想变的多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你不应该想这些问题,你眼前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你的十三衙门、你的蜀地,北蛮、雪原、西域…… 不要钻牛角尖,一步一步来,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李泽岳赫然抬起了脑袋,看向西边那座山峰上,曾被自己调侃为人生导师的狻猊。 最后说话的,是青丘。 那雪白的狐狸轻轻摇着她的尾巴,眼神罕见的有些温柔。 “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不是自诩为王吗,你再如此懦弱,你让你身边的人怎么相信你,你的臣子们怎么相信你?需要你保护的那么多百姓怎么相信你? 还有,你是一个男人,你那么多红颜知己,她们怎么相信你? 去做吧,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无非幽幽长夜,你大可举火烧天。” 第205章 掬水捞月 吊坠内,无垠血色大陆上,八座山峰依旧矗立着。 七座山峰上,巨大凶兽盘踞其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犹如天上悬挂着的那轮血月。 被环绕的第八座山峰上,李泽岳已消失不见。 梼杌抬头,斜睨旁边山峰上的穷奇道:“这小子的心性,还是差了些。” “心性是可以锻炼的,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饕餮闷闷出声道。 青丘摇晃着尾巴,轻声道:“这些年,他过的太过顺遂平淡,他的身份对他来说,是盔甲,也是枷锁。 这小子很聪明,他不缺天赋,也不缺努力,成长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再多等上一段时间了。” “哼,以后这种小事,别把老子叫起来。” 貔貅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了眼皮。 血色大陆,再次陷入了平静。 …… 洗剑池,亭中。 晚风依旧清凉,吹拂着李泽岳的衣衫。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皎洁月光柔柔洒下,半池湖水皆披上了一层银纱。 那倒映着月牙的眼神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变强,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这些年从未停歇。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凶兽们想要他做什么,只是一直督促着他、保护着他,说他身上寄托着他们七个……活着的希望。 就凭他每日温养吊坠的那些魂力吗? 孙老神仙说过,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话自然是真理,凶兽们不计回报地在自己身上付出了那么多,想要的,自然会更多。 当然,在自己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他们还是会一直帮助自己的。 这是它们对自己的投资,这是一场交易,李泽岳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自己现在还很弱,那他决定暂时不再去想自己母后的那件事了,想了也没用,只会陷入内耗中。 努力提升实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是硬道理。 李泽岳眼神中涌上一抹坚定。 “莎莎……” 湖畔,有一袭冰蓝长裙在月下缓缓走来。 她的脚步声很轻,慢慢在湖边停住了,遥遥望向湖心的小亭。 月色下,那白袍公子朝自己微笑着。 姜千霜松了口气,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踏上了那座浮桥。 “你怎么来了?” “夏家主找的我,让我过来看看你。” 姜千霜答道。 她也学着李泽岳的样子,胳膊撑在栏杆上,看着这座洗剑池,笑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想做的事做不到呗。”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叹息着道。 姜千霜哼哼了两声,纤腰靠在栏杆上,正面朝向了李泽岳,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他。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才十八岁,急什么呢。” 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当年我还小,父母亲外出执行任务,遇贼子袭击,惨死他乡。 衙门追查了很久,也没有追查到凶手到底是谁。 我去了诏狱,拜入师父门下,就在那被世人看作十八层地狱的诏狱里,我修行了十年。 那段时间,暗无天日,我满脑子都是复仇,恨不得立刻修成破晓境,到江湖上寻找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终究是急不来的,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成了升日境的神捕,可凶手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说到此处,姜千霜长长叹了口气,从李泽岳手中接过自己的那柄长剑,对着月亮,拔出鞘来。 “升日境,还是不够强。 当年朝廷镇压江湖逆贼的那场行动后,剩下的余孽们组成了诛鼎楼,一直在进行着反抗朝廷的行动,暗暗捕杀着我们十三衙门的官员。 我想,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应当就在诛鼎楼内,我想要亲手把他找出来,为父母报仇。” “快了,很快就会有这一天。” 李泽岳笑着抬手,抚上了姜千霜的脸。 姜千霜把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轻轻牵着,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相信我……” 李泽岳又想起了吊坠世界中,青丘给自己说的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拍了拍栏杆,道:“千霜,看见湖里的那个月亮了吗?” 姜千霜转过头,眼神落到了那飘荡在水面上的月牙上。 “看到了。” 李泽岳拉了拉姜千霜的手,道:“我能把它捞上来,你信不信?” “把它捞上来?” 姜千霜愣了愣,知道他在哄自己开心,随后笑道:“不信,捞上来让我看看。” 李泽岳嘿嘿一笑,道:“咱们一块去。” “好,这湖边有船吗?” “没有。” 李泽岳摇了摇头,随后眨了眨眼睛,看了姜千霜一眼,又看向底下的湖水,咳嗽了一下:“咱们,需要船吗?” “不用船怎么去湖……” 说着,姜千霜顿住了,一下明白了李泽岳的意思。 她好笑地瞪了身边男子一眼,悠悠叹了口气。 自己毕竟是过来安慰他的,安慰着安慰着自己情绪又低落了,角色反转让他哄起了自己。 他想去湖里捞月亮,那自己就满足他吧,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忽……” 一阵风吹过,让李泽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看向自己手扶的栏杆,此时已爬上了一层冰霜。 慢慢的,冰霜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向湖面爬去。 “咔嚓……” 平静的水面凝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以湖心亭为圆心,一米、两米,向外伸展、扩张。 “走。” 姜千霜扯了扯李泽岳的手,两人迈出了亭子,踏上了冰层。 脚步落地,结结实实。 冰层还在吞噬着这片洗剑池,李泽岳和姜千霜每迈出一步,冰层就向前蔓延一步。 在李泽岳脚步落下的前一刻,冰层就会吞噬他前方的湖面。 月亮弯弯,她高居在夜空中,俯视着肆意在湖面上散步的这对男女。 终于,冰霜彻底封住了整座湖面。 初夏时节,湖水冰冻,剑意封藏。 李泽岳轻呼一口气,竟吐出了白雾。 硕大的湖面冰层上,唯独留下了一块小圆形的空缺。 那处的湖水依旧平静,袒露在两人眼前。 在那处,皎洁的月亮是如此无瑕地睡在水中。 李泽岳扭头看了姜千霜一眼,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气力还很充足。 姜千霜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到了月亮前。 李泽岳松开了姜千霜的手,慢慢蹲了下去。 他轻轻把手放在湖中,掬起一捧水来。 湖面摇晃着,月亮碎成了好些片,消失在了湖中。 姜千霜向李泽岳手中看去。 湖中消失的那轮明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皎洁而明亮,温柔而恬静。 “信了吧。” 李泽岳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姜千霜失笑,弯起了眼睛,与李泽岳手中的月牙一模一样。 “世上有千千万万轮月亮,我捧起一轮,世上就又多了一轮。” 李泽岳把手中的水慢慢倾倒在湖中,那轮明月又重新回到了湖里。 他站起身子,看着姜千霜,微笑着道: “你笑起来,世上又多了两轮。” …… “尽知道拿花言巧语哄我……” 姜千霜和李泽岳牵着手,慢慢走在湖中。 李泽岳轻咳了两声,道:“千霜啊,你累了吗?” “确实是有些累了,还不是你,想哄我,还让我出力……真气耗费的可当真不少。” 姜千霜哼哼着道。 “这样啊……” 李泽岳轻轻扯了下姜千霜的小手,道:“累了,咱们就回去歇着吧。” “回去歇着……” 姜千霜被他拽着向前走了两步,忽得想到了什么,顿住了步子,一脸警惕地看向李泽岳。 “你想做什么?” 李泽岳还一脸无辜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道:“我想做什么啊,累了不回去歇着吗?” “李泽岳……” 姜千霜眯起了眼睛,紧咬着银牙。 李泽岳笑了笑,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蹲下身子,把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神捕大人,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了,还不愿意去休息吗?” 番外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某一个春天,乾安城。 依旧是杨柳依依,依旧是春风拂面。 这是一个温柔的季节。 高高的皇城在春日的妆点下,也少了几分威严,添了几分温和。 城门处的禁军却脸色紧绷着,紧握着手中武器,目光四处巡视,注意着任何靠近皇城的风吹草动。 在最近几天进城的江湖人们,不论是在茶馆喝茶,勾栏听曲,酒楼饮酒,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经常在身边不远处,发现一道道阴冷漆黑的身影。 那些黑色身影似乎也并不介意自己被发现,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将踪迹主动显露出来的。 他们只是用那不含一丝感情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江湖人的一举一动。 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们自然认得那袭黑衣,认得他们的身份。 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他们更加不解。 这些家伙闲得没事一直盯着我们干什么? 北边来的奸细都杀光了? 整日想着复国的贼子们都逮住了? 他们心里想是这样想的,不过在那一道道阴寒的眸子下,江湖人们都收敛了自己的小动作,一个个变得老实起来,在青楼里都不敢使劲折腾了。 只因为那些黑衣人们有一个名字——采律官。 他们没有具体的工作事务,只听从当朝皇帝的命令,是陛下手中最利的剑。 平日里,他们自然是没有闲工夫去盯着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只不过这些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们不允许京城里出现任何不在他们掌控之下的事情。 因为,他们大宁朝人人爱戴的皇后娘娘即将临盆,马上就要为陛下诞下第二位龙种了。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可不知为何,宫中妃子甚少,只有寥寥数人。 关于此事,群臣和百姓们都有些替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操心。 毕竟,除了八年前皇后娘娘诞下的太子殿下,只有雁妃所出的一位公主了。 世人皆知,天子无家事。 你天家的家事它就是国事,国本虽早早定下,可家里只有太子这一根独苗,大家伙心里都不放心不是? 因此,无论是从那个角度去看,陛下您都得再多生几个。 大宁的百姓们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皇后娘娘再次身怀龙种的消息,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 “皇后娘娘是真好啊。” 京里的老人们都这么说。 十年前边境告急,北地的蛮子三线同时南下。 三日之间,大漠都护府、定北关、御蛮城接连告急。 “眼看着边境就要完了,这三座城要是被破,那蛮子就是长驱直入,南下中原。 咱可没那些天上高来高去的神仙本事,咱这平头老百姓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早早就成那些蛮子的奴隶啦。 咱大宁立国那么多年,蛮子也就是使点小动作,什么时候搞过那么大阵仗。 一时之间,蛮军就要破关南下的消息席卷了大江南北,那是一个人心惶惶啊。 但是,咱陛下是何等人物也? 那可是紫薇星转世,四御大帝下凡。 登基不到两年,率领百万大军御驾亲征,直赴定北关,两年时间平定北蛮之乱,杀的那些畜生们乖乖滚回老窝,近十年都不敢冒头。 而我们那皇后娘娘,在陛下北上的两年里,凭监国之权,凤躯临朝,以强硬手段将大小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为身居前线的陛下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大后方。 战争结束后,又遇上了百年未见的大旱灾。那场大战本就耗费了大宁不少元气,国库亏空,赈灾的钱粮捉襟见肘。 大旱千里啊,几乎囊括了我大宁全境,就连江南沃土收成也寥寥无几。 那年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正儿八经的易子而食啊。山上的道士和尚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下山救济百姓。 那些年,也是娘娘率先自掏腰包,号召王公贵族不要吝惜家财,募集了巨额金银,为天下百姓共渡难关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传闻灾年中,皇后娘娘的餐桌上最多只有一道荤菜,还拉着陛下与后宫妃子们一起按这个标准用膳。 你说说,能摊到这么一个皇后,得是我们多大的福气啊。” 京城同福酒楼内,说书先生站在台上,眉飞色舞地对喝茶聊天的客人们说着当年的故事。 台下茶客纷纷叫好,老城根下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那座皇宫还是很有感情的。 尤其是对那位姓夏的皇后娘娘。 …… 夜晚,御书房内。 皇帝有些疲惫地放下奏折,揉了揉眼角。 他拿起桌边冷茶,微微抿了一口,低声叫了句: “李莲恩。” 话音刚落,御书房门口走进一个眉毛微长的太监,束手放于身前,低眉顺眼道:“奴才在。”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略有些担忧的望向窗外。 李莲恩注意到了主子的视线,那是皇后所居长春宫的方向。 “陛下,手下人还没消息传来。” 这位自小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明白陛下在担心什么, 按孙道长所诊的情况来看,皇后娘娘的生产就在这两天了,可长春宫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这让人怎么不焦急呢。 要知道,自得知娘娘怀有身孕那天起,陛下就连忙传信,将远在南诏游历人间的孙道长请回京城,生怕娘娘在孕期出现任何意外。 平日老神仙就住在城南边,开了家小医馆,百姓们倒也不知道孙道长的身份,只是觉得这老医师是有真本事的。不管大病小病,让这老头一看,三天之内准好的差不多了。 李莲恩可是知道,孙老道长不仅修为通玄,也是在世界上医道走的最远的人。 他既然说皇后娘娘这两日生产,那就是这两日生产,没有其他可能。 皇帝沉吟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朕得去看看栖儿。” 大太监低头默默跟在皇帝身后,走在前往长春宫的路上。 夜晚的皇宫有些凉意,朱檐青瓦间灯笼并未熄灭,依旧闪烁着明光,映照着宫墙。 这自然是李莲恩提前安排的,他可不想陛下在前往即将生产的皇后身边时,看到的是一片黑漆漆的道路。 路上的太监宫女们见到那一袭明黄的身影,连忙让开道路,俯身下拜。 皇帝没有搭理,只是走在这条无数次走过的道路上,去到他最爱的女人身边。 “陛下,陛下,皇后娘娘生产了!” 一位步履匆匆的小宫女正往御书房方向一路小跑着,见到皇帝,急忙道。 皇帝闻言,心里一紧,步伐又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来到了长春宫。 宫内此时一片灯火通明,宫女们里里外外忙碌着,接生婆们方才就进入了殿内。 小小的太子在殿门前焦急地踱步,眼睛时不时向殿内望去。 他哪里见过这场面,上次雁妃生产他还是个小娃娃呢。 眼见父皇赶来,太子心里这才算有了主心骨,连忙上前行礼。 “父皇……”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有孙道长在,你母后不会有事的。” 太子看了看父皇依旧沉稳的面庞,心里踏实几分,点了点小脑袋。 偏殿里,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他一手捏着茶杯,眼睛望着正殿的方向。 在他眼里,殿内人影被不同颜色包裹着,而属于皇后的那抹金黄,依旧明亮。 孙老神仙抿了口茶,明亮的金黄代表着皇后依旧充沛的气机,今晚的生产会很顺利。 他知道皇帝来了,但也没有出去见面的打算。 笑话,把老头子千里迢迢从南诏叫来给你媳妇当御医,一待就是半年,真以为老头子没点脾气的啊。 殿内时不时传出皇后声嘶力竭的呼号,夹杂着稳婆和宫女们的声音。 “娘娘,加把劲啊娘娘。” “皇后娘娘,您千万不要泄劲啊。” 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皇帝转身,看到了神情紧张的太后。 此时已近午夜,太后内着单衣,外面只套了一件袍子,精神有些疲倦,明显是被人通知了消息后,匆匆忙忙套上就往这赶来。 太后摆摆手,让随侍而来的太监宫女们留在宫门处,自己迈步向皇帝走来。 “皇儿,栖儿她如何了?” “扰母后歇息了,栖儿进去了将近有半个时辰,尚不知情况如何,总归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皇帝上前帮太后紧了紧衣袍,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凉。 “哎哟,我的小心肝啊,大半夜在这等着,困不困啊。” 太后看着皇帝手里牵着的太子,关切地问道。 “奶奶,孙儿不困,孙儿想看着弟弟出生。” 太子乖巧地向太后行礼,笑着道。 “弟弟?” 太后愣了一下,问道:“渊儿想要一个弟弟吗?” “是啊,孙儿已经有一个妹妹了,母后再生一个男孩的话,孙儿就弟弟妹妹都有了。” 太子牵着皇帝的手,笑着道: “等他们长大了,就有人陪孙儿一起玩了,孙儿要把皇宫里好玩的地方带他们去个遍,再请父皇教我们骑马,我们可以一起去上林苑里打猎,想去哪就去哪。” 皇帝看着太子眉飞色舞的神采,含笑向太后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在宫里也没跟他差不多大的,孤独久了,总是想有人陪他。 “明日把祁王家里那大大小小的,都接来宫里,跟太子一起听太傅讲学,别让他们整天在府里闲着玩了。” 皇帝对一旁侍立的李莲恩说道。 大太监恭敬躬身领旨。 这时,皇帝的几名妃子也收到了消息,陆陆续续赶来了长春宫。 “陛下,姐姐如何了?” 雁妃怀抱着有些困倦的小公主,明媚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她们都是自东宫一路走来的姐妹,皇帝志在天下,总共没有几名妃子,皇后又是那般温柔宽厚的性子。 又有太后在宫中坐镇,这些年来,后宫竟是一片安宁。 殿内皇后有些痛苦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让殿外几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太子握着皇帝的手攥紧了几分。 初春的夜晚总是带着凉意,皇帝摆了摆手道:“天冷了,别在这站着了,都到偏殿里去等着吧。” 太后微微颔首,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几位妃子更不会有什么意见,随着皇帝和太后走进偏殿继续等待。 ……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初春时节,北方县城的天气尚未转暖,薄薄的晨雾弥漫在中学校园里。 一名年轻男子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内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有些无奈。 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最难上了,昨天晚上这些兔崽子不知道玩到多晚才睡觉,五点出头再从宿舍爬起来跑早操、吃早饭,然后再回到教室上课。 今天的课程是赵恒的《劝学诗》,一开始他们坐在座位上还有些精神,可熟读几遍后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一磕一磕地向桌子上栽去。 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给他们提供了舒服的睡觉环境。 春天、清晨、教室、文言文,所有让他们进入睡眠的条件都满足了。 李泽岳敲了敲黑板,严厉地说道:“都给我精神精神,这篇诗已经被纳入高考必背篇目了,你们极有可能在高考的试卷上遇到它。 我不希望至关重要的古诗词填空有两分在这里丢掉,赶紧清醒一下,还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到了课间再睡。” 学生们强撑着睁开眼睛,昏昏沉沉拿起手中的笔,听着李泽岳的讲解,在课本上做着笔记。 在半睡半醒之间写下的笔记,估计在清醒之后,自己也认不清那狗爬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终于熬到了下课,听到清脆的铃声,学生们如释重负,抛下笔合上书本之后立刻趴在了课桌上,一秒时间都没用到,就进入了梦乡。 他们需要在十分钟内完成一次深度睡眠,补充一定的精力去应对下一堂课。 李泽岳摇了摇头,拿着自己的书本走出了教室,还贴心的给他们慢慢关好了门。 “李老师,这节课上的怎么样啊?” 回到办公室,一名同样刚刚上完课的中年女老师捧着保温杯,笑呵呵地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表情无奈:“别提了,一个个都跟行尸走肉似的。” “你还是年轻,太心软了。我们班学生也是一样,都睁着眼睛睡觉。 我直接把窗户打开,吹吹外面冷风,一个个立马都精神了。” “行,下回我也这么办,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我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李泽岳点头认可了中年女老师的高招。 回到办公桌上,他给自己杯子里倒了支速溶咖啡,用办公室的饮水机接了杯热水。 拿着小勺子在杯中慢慢搅拌着,李泽岳打了个哈欠。 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也很困,也想睡觉啊。 为人师表,他还不能跑去厕所抽根烟精神精神。 平时烟瘾真的上来了,就跑到主任办公室,那里没有闻不了烟味的其他老师,只有级部主任副主任两个老烟枪,吹吹牛抽根烟,一个课间很快就过去了。 平日里的人情往来也没断过,李泽岳也是个聪明会办事的,这方面关系早就打通了。 李泽岳是本省师范大学的硕士毕业生,毕业之后立刻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来到一中做了一名语文老师,教书育人。 学历说的过去,早早考上了编制,家里又给找了些关系,李泽岳很顺利地入职了这所高中。 他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自己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他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还能和自己感兴趣的文学打打交道。 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完最后一节晚自习,查完宿舍,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 今天宿舍不用他值班,李泽岳走到停车场,晚上发动了家里给他付下首付买的老款迈腾,开出了学校。 县城虽然不大,但学校建在郊区,回到家怎么也得开个二十分钟。 十一点的二环路灯光依旧明亮,李泽岳一手把着方向盘,打开了车窗,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 车速不快不慢,但这条路上都是跑夜班的大货车,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烟雾随着车窗外吹进的风乱窜着,扰动着他的思绪,脚踩着油门,他心里有些烦躁。 平淡的日子是会腻的,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对年轻人来说真的是种煎熬。 不知怎么,他眼前又浮现起了班里那些兔崽子的身影。 “快高考了啊。”李泽岳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了高三时常常因为抽烟谈恋爱被班主任训斥的自己。 自己成绩一向很好,在班级中属前几,但就是不喜欢受拘束,总是犯错误。 那次具体是犯了什么错误,二十五岁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中年妇女的班主任非常生气。 那时离高考已经很近了,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要让自己停课、回家反省。 他那是好说歹说,又诚恳道歉又做保证才把老师哄好。 只记得班主任气哄哄地说了一句: “你李泽岳是谁啊,游戏人生,活得多通透!” 红绿灯闪烁着,马上就要转弯了。 李泽岳吐出一口烟雾,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哪里还有游戏人生的少年意气啊,现实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膀,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已经是幸福了。 油门缓缓踩下,方向盘向左打去。 车子驶过待行线,来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间。 李泽岳刚想提速驶过这个路口,一道强光从右侧射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卧……槽!” 他转过头,看到打着远光灯的一辆大半挂对着他直冲而来,丝毫没有刹车的意思。 那么近的距离,刹车也来不及了。 “游戏人生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泽岳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这句话。 “轰隆!” 大半挂狠狠地撞在了迈腾侧方,将其直接顶飞,半个车身直接凹陷进去,车子在地上旋转了两圈。 李泽岳的世界陷入了黑暗的沉寂。 ...... ...... 在漫长的黑暗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成了一个叫作大宁的王朝天家嫡次子。 在梦里,自己出生之后被一个浑身明黄龙袍的英俊男人抱在了怀里,满脸笑容。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又为大宁诞下一位小王爷。” 这个被称为陛下的男人只是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就把自己交给了身旁同样明黄袍子的和蔼老妇人抱着,转而看向床上的那名女子。 “栖儿,你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何来辛苦一说。母后,妾身想看看这孩子。” …… “陛下,您想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既是泽字辈,他大哥名为李泽渊,那他就叫李泽岳吧,取渊渟岳峙之意。” …… 李泽岳在黑暗中浮沉着,经历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着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感受着这座凉沁沁的皇宫中温暖的关爱。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极为清醒,如同牢笼般,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个世界。 直到某一天,这个名为李泽岳的孩童一觉睡去,再也没能醒来。 …… “陛下,症状已查明了,二殿下不知为何,魂体陷入沉眠,需温养魂体的顶尖药材长年滋补,或有改善的可能。” “朕知道了,孙老,你先去歇息吧,朕再想想办法。” …… “陛下,妾身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病,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呜呜呜,妾身…妾身……” “朕已经请孙老来看过了,皇后且宽心。岳儿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朕定会想办法治好他。 …… “陛下,经过这些年各种奇珍药草的滋养,二殿下的魂体浑厚充盈更超常人魂体数倍,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依旧无法苏醒……” “给朕想办法,朕养司天监那群废物那么多年都是干什么吃的。” …… “陛下,那唤魂草百年一株,生长于蜀山天绝峰顶,乃是蜀山无比吝惜的珍宝……” “无妨,派赵极带人立刻前往蜀山,二十年前清虚那老头欠朕的账,总是要还的。” ……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在无尽虚空中浮沉着,他看着画面里的那些人物,感受着他们的情绪,体会着他们对“岳儿”的感情。 无奈、疼爱、怜悯、期待…… “我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是一中的语文老师。” “是大宁王朝的二皇子。” …… 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洒下斑斓影子。 木榻上,一个盖着薄被的男孩静静沉睡着。 男孩面容精致,白皙的脸蛋很是干净,就像一个瓷娃娃一般。 屋子很是简朴,旁边桌子上还摆放着昨晚燃尽的烛台。 不知过了多久,蝉鸣阵阵响起,让男孩皱了皱眉头。 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环顾着屋子四周的装饰。 没有华美的藻井和精致的窗棂,盖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纯手工缝制的被褥。 这不是长春宫偏殿,也不是他在现代的家里。 李泽岳愣愣地掀开薄被,只穿着一身单衣,坐在床沿。 他现在的脑子很混乱,既有下班途中遭遇的那场车祸,也充斥着本属于二皇子李泽岳的记忆。 李泽岳一手扶额,紧锁着眉头,努力地试图理解此时的情况。 从那盏耀眼夺目的远光灯,到那座奢华无比的皇宫,他整理着那一片片零星的记忆碎片。 良久,李泽岳叹了一口气,大概地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后,竟丝毫没有感到违和。 “大卡车果然是穿越者标准待遇啊……” 李泽岳自嘲地笑了两声,一时有些无奈地抬头呆呆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终于从床上跳了下来,踏上靴子,想要出门看看。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把此时的状况给弄清楚。 白嫩的小手贴在木门上,缓缓用力,将其推开。 “咯吱。” 一阵清风吹起了孩童的发丝,让他有些恍神。 抬眼望去,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着,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袅袅,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于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胧胧。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206章 祁王世子 姜千霜挣扎了两下,却感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这人一手搂着自己的背,一手托着自己的腿,就像抱小孩子一般,抱着自己向前面走去。 真气在刚刚冰封湖面时消耗了大半,纯靠身体素质,自然是比不过这炼体的莽汉的。 姜千霜被他以那么羞人的姿势抱着,面色通红,又挣扎不开,只好轻颤着嘴唇警告着:“你莫要乱来。” “好好好,不乱来。” 李泽岳抱着姜千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内院走去。 让暗地里护卫着的绣春卫们看傻了眼。 时近子时,院子极为安静,唯有初夏的虫鸣。 姜千霜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刘芷住在侧厢房,此时已经睡下了。李泽岳慢慢推开屋子的房门,摸着黑把姜千霜放在了床上,问道:“还点灯吗?” 姜千霜没搭理他,双手环胸背过去靠到了大床的最里侧。 李泽岳也厚着脸皮笑嘿嘿地爬上了床。 “这个姿势也不是不行……” 闻言,姜千霜一下瞪大了眼睛,连忙伸手捂住了屁股。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谭尘从睡梦中醒来。准确的说,是被铜锣声吵醒。 他一路自京城赶来,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这是他半个月来睡的唯一一场好觉。 今天是夏老家主七十大寿,燕州城锣鼓喧天,什么知府啊总兵啊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为这位大宁顶级门阀的老家主祝寿。 燕州这地界,真正的主人,还是姓夏。 谭尘穿好衣衫,收拾干净,走出了自己的小院,门口已经有下人在等候了。 “谭公子,庄子里已经摆好了台子,各门派的年轻大侠们会上台比武,老家主和二殿下都在,您若是有兴趣,也可过去看看。” 谭尘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了不少风声,二殿下整治江湖人的手段很是霸道,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掌门抓出来祭旗,吓的北方门派有不少都关了山门,严禁门内弟子外出。 在这种情况下,前来参加夏老家主寿宴的势力们只能乖乖夹起尾巴,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摆上擂台比武? 借着老爷子寿宴,各方势力云集,比武胜了既得了名声,说不定能让夏老爷子看得乐呵,博个好彩头。 再加上二殿下也在,在这位江湖名义上的主人面前,好好的大展身手,若是得了这位的青眼,能跟着他做事,那也是极好的机会。 来给夏家祝寿的大部分都是相熟交好的势力,姿态自然摆的没话说,跟青楼选秀似的…… 又想了想,谭尘转身回了房间,拿出了自己的照胆枪,向擂台处走去。 用不用的上的,作为王爷手下的骠骑校尉,要时刻做好应有的准备。 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 擂台摆在了庄子演武场内,用青石垒起的宽阔台子。 至于夏家为什么要建演武场,也没人敢问…… 此时,擂台周围已然坐满了客人,熙熙攘攘上百人是有的。 夏老爷子坐在前排居中,此时正和二殿下说笑着。 在二殿下旁边,坐着一位穿着官袍的男子,再旁边,也是一位相貌严肃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气质更凌厉些。 “应是燕州的知府和总兵……” 谭尘暗暗猜测着。 在这种场合,能在这位身边作陪的,燕州城应当也只有这两位了。 谭尘刚想收回目光,在外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却见李泽岳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这位殿下笑着朝自己招了招手。 一时间,在场所有注意着李泽岳动作的人都将顺着李泽岳的目光抬头看去,看向刚刚走进演武场的这位年轻人。 “这是谁啊?” “麒麟踏云纹,这是照胆枪?” “传闻枪神所留的照胆由渝州谭家收存,传给了家中子弟,好像是叫谭尘,刚夺了武榜眼的名号。” 场上看着那年轻人,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面对众人的注视,谭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枪,大步向李泽岳走去。 “王爷。” 谭尘来到李泽岳身边,恭敬行礼。 李泽岳点了点头,微笑着向旁边介绍道:“这是谭尘,咱大宁的武榜眼,我那雪满关的骠骑校尉。” “谭家的小子,你爷爷可好?” 夏老爷子上下打量了谭尘两眼,点了点头,问道。 谭尘再向夏老爷子行礼:“蒙夏老家主挂念,家中祖父尚且安好。” “年轻有为啊,不到二十岁的校尉,厉害。” 一旁,燕州知府很给面子地说道。 燕州总兵也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知道这年轻人是二殿下的自己人,开口道: “雪满关位置险要,谭校尉责任重大啊。” 李泽岳笑着看了眼谭尘手中的照胆,对他说道: “先在这边坐着看看,一会若是手痒了,也可上台试试。” “是。” 谭尘一丝不苟地拱手,坐到了李泽岳身后空着的位置。 在他身旁,坐着一位穿着金镶黑袍的男子。 想来,应当是燕州城十三衙门的总捕大人了。 谭尘客气地拱了拱手,这位总捕也抬手回了一礼。 都在二殿下手底下干活,都哥们。 谭尘把照胆放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向擂台上的战斗。 “左边的是厉刀派的弟子,惯使双手刀,刀法大开大合,凶悍凌厉。 右边的是东海王氏的三代旁氏子弟,一手王家纹波剑使得炉火纯青,在三代子弟里,已然极为出色了。” 燕州总捕雷谅开口,给周围的大人们介绍着。 “王家……纹波剑……” 李泽岳轻轻颔首,这些大家族都有着自身独特的武学脉络,代代相传, 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传承那么多年,每隔几代总会出现那么几位天才,或是独创一门自己的武学,或是将家中传承武学进行改良,代代精进,这也是各大家族绵延至今的原因。 文风武学,香火不断。 同样的,他们深埋于王朝深处的根系,也在不断吸食着这个国家的养分,丰盈着自身。 自当今陛下登基以来,他们已经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头,变得一个比一个老实,谁都不敢冒头。 太祖皇帝和陛下的刀,可当真不慢啊。 或许,自己就要成为这把刀? 李泽岳一边看着台上的武斗,一边皱眉思索着。 这时,演武场外,有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面色急切,找准了知府的位置,匆匆走了过来。 “大人。” 官差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急忙道: “祁王世子,已至城门外。” “祁王世子?” 知府愣了,随后连忙转头看向夏老家主和李泽岳。 夏老爷子摇了摇头。 李泽岳也有些意外, 祁王的封地远在辽东,你好好一个藩王世子,怎么突然跑到燕州来了? 给夏老爷子祝寿?开什么玩笑。 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出现。 李泽岳思索一阵,还是抬起头,笑道:“这小子想来,就让他来吧。” 说罢,他又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抹凝重。 辽东的祁王,自己那位桀骜的三叔。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三叔。 他曾听人说起过,祁王当年并不是祁王,他的封号是……楚王。 当年太祖皇帝尚未去世,不知什么原因,年轻的三叔在宫内大闹了一场,随后直接带着府上亲卫,三十骑毅然离京,去了辽东。 放弃了富庶的楚地,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去到了海阔天空的北方。 一去二十余年,离京的三十骑成为了名震天下的辽东铁骑,在那沃野千里的辽东平原上肆意驰骋着,御敌于国门之外。 只是那位少年离京的祁王,再未回过乾安城一次。 因此,自己也从未见过那位祁王世子。 李泽岳垂着眼帘,静静思索着。 旁边的知府和总兵也一脸凝重。 他们也知道祁王和朝廷的关系,说好听些,那是镇守一方;说难听些,那辽东就是国中之国。 朝廷还整日担心盘踞定临两州的定北王爷,跟这位祁王比起来,谁敢说定北王不是大大的忠臣? 但皇帝偏偏就是没管过。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现在,这位辽东的世子殿下终于走出了那座雄门关,却偏偏出现在了……燕州。 两位燕州最高长官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悄悄把目光投向了二殿下。 几位知情的大人们一动不动,夏老爷子也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李泽岳身边。 很快,又有人前来通报。 “老爷子,祁王世子已至庄园门口。” 夏老爷子点点头,道:“世子前来,礼数周到些,好好把人家接进来。” “是。” 很快,演武场门口,出现了两道年轻少年郎的身影。 一人白袍玉佩,丰神俊朗,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另一人黑袍劲装,腰佩长剑,气质凌厉。 一时之间,场上众人的目光纷纷被这两人夺去,皆是一阵恍神。 就连夏老爷子也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李泽岳。 没有别的原因,那位白袍少年嘴角的那抹微笑,与李泽岳……一模一样。 那两名少年慢慢向此处走近。 李泽岳没有起身,夏老爷子没有动作,知府和总兵略一犹豫,也把屁股结结实实地焊在了凳子上。 那名气质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白袍少年,终于走到了李泽岳的跟前。 “李奉……见过兄长。” 少年看着李泽岳,面含微笑,俯身拜下。 第207章 辽东幼虎 “小弟,终于见到你了。” 李泽岳站起身子,慢慢抬手,虚扶起了面前的少年,脸上也挂上了那抹微笑。 “快快请起。” 见李泽岳起身,身旁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奉被李泽岳扶起,又转头看向夏老爷子,拱手道:“见过国丈。” “世子殿下客气了。” 夏老爷子拄着拐杖,轻点了点头。 “来,先坐。” 李泽岳招呼着李奉入座,知府很有眼色地向外靠了个位置,把李泽岳身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李奉身旁的黑衣少年,坐在了谭尘的身边。 “前些日子陛下遇刺,父王深感担忧,可我朝有藩王非诏不得回京的规矩,不能亲自回京探望,便把我派了出来,进京看望陛下。 途中,听闻国丈七十大寿,又听说兄长也会过来,我便想着来燕州一趟,一是为国丈祝寿,二是过来见上兄长一面。 还好,小弟紧赶慢赶,终究是赶上了。” 李奉一脸真切道。 “原来如此,三叔当真忠君体国,辽东至乾安路途遥远,小奉一路舟车劳顿,当真是辛苦了。 你且宽心,陛下身子并未有什么大碍,不必太过挂念。” 李泽岳面露了然之色,拍了拍李奉的手道。 “是。” 李奉应道。 夏老爷子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两个家伙一本正经地演戏。 “这位是……” 李泽岳这时看向黑衣少年,开口问道。 “在下金州张越,见过二殿下。” 黑衣少年起身恭敬道。 李奉在一旁笑着介绍道: “这是辽东虎池掌门赤虎剑孟海的关门弟子,我的好友,如今也到了下山游历的年纪,此番进京,我便带着他一同出门,出来见见世面。” “江湖传言,辽东虎池,人人都是猛虎,刀剑猛烈,凶悍无双,我这还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虎池的俊才。” 李泽岳笑着道。 辽东虎池,江湖五大门派之一,其掌门赤虎剑孟海,实力更是达到了九品升日境。 说是江湖门派,看这张越和李奉的关系,想来虎池早已与那祁王府穿一条裤子了。 “承蒙殿下抬爱,在下愧不敢当。”张越拱手道。 “这样吧,张越,这不是有擂台吗,既然二殿下如此欣赏你,你上去露上两手,如何?” 李奉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看向黑衣佩剑的少年。 “若是在下实力不济,败下阵来,二殿下可莫要取笑我啊。” 张越摸了摸腰间佩剑,开了个玩笑道。 “自然不会,张少侠放手施为便是。” 李泽岳笑着摇了摇头。 他确实有些好奇这辽东幼虎的实力。 擂台上,那王家的子弟刚刚一剑挑开厉刀门弟子的右手刀,剑尖指上了对面的咽喉。 “王家王鸣,胜!” “可还有上台挑战者?” 张越这时站起身子,一步步向擂台上走去。 场下,众客人们看着那道黑衣身影,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方才跟着祁王世子过来的那位?” “怎么一来就上台打架,来砸场子的不成?” “敢砸二殿下和夏家的场子?那祁王世子是个憨货不成?” 此时,张越已然走上了擂台,微笑着向对面的王鸣拱手一礼: “虎池,张越。” “王家,王鸣。” 王鸣表情严肃了起来,认真回了一礼。 原本只是表演性质的比武,随着张越的上台,味道一下子就变了。 张越慢慢从腰间拔出了佩剑。 “张兄,请。” 王鸣握着手中长剑,道。 张越也没客气,一步冲到王鸣身前,第一剑便是势大力沉,当头劈下。 王鸣后撤一步,抬剑格挡,王家纹波剑讲究绵绵不绝,细水长流,有独特卸力之法。 果然,两剑相交,张越只觉得自己这一剑的力量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鸣则是向前迈出一步,手中长剑上挑,拨开这头顶一剑,随后平刺而出。 张越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剑。 王鸣得了先机,上前贴近继续出剑。 张越皱起眉头,持剑格挡。 就这一下,张越就感到了不对。 这一剑的力道,实在太轻了。 没等张越想明白,王鸣的第二剑便再次袭来。 “铿——” 第二剑的力道明显更重了些,接着就是第三剑、第四剑。 如浪涛翻涌,一阵高过一阵,纹波剑已经完全缠上了张越,滔滔不绝,让他疲于应对,无法破招,完全陷入了王鸣的节奏中。 李奉坐在台下,脸上那抹与李泽岳相似的微笑仍挂在脸上,似乎丝毫不关心张越的处境。 王鸣的攻势还在继续,一剑接着一剑,死死贴住了张越。 但,他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纹波剑的绵绵不绝,每一剑都狠狠劈在张越的剑身上。 但他发现,张越的剑,很稳,硬生生接下那么多剑,却丝毫没有抖动。 他抬头看向张越,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他在张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笑意。 “铿——” 又是一剑狠狠劈下,又被张越平稳接住。 这一次,他想顺着节奏挥剑再劈的时候,却发现张越的剑,贴在了自己的剑身上。 张越贴身上前, 那柄剑顺着剑身,向前延伸而去,直直指向了王鸣的手腕。 王鸣瞳孔一缩,脚步向后撤去,然而,他每撤一步,那剑尖便向前一步,如影随形。 “你的纹波剑太死板,挥剑的节奏太固定,只要能硬接住你几剑,就能探清你出剑的套路。” 不知何时,张越的剑尖,已经贴在了王鸣的手腕上,只需微微用力,便可挑断他的手筋。 王鸣长长叹了口气,收回了长剑,向张越拱了拱手,走下擂台。 自己跟这家伙,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虎池张越,胜!” 张越收剑入鞘,笑着向四周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着台上张越,笑着鼓起了掌。 虎池最强的,是他们那凶悍的打法。可方才这一战,张越丝毫没有拿出他的真本事。 “兄长,如何?”李奉笑着问道。 “确实是年轻俊才啊。”李泽岳微笑点头。 “可有人愿意上台挑战?” 裁判例行公事般在台上问道。 场下一片寂静,没有知道自己此时应不应该上场。 但有一个人,很清楚自己此时应该干什么。 谭尘拿起照胆,慢慢起身。 辽东猛虎? 不知能接我照胆几招? 第208章 依旧回马枪 谭尘手持照胆,朝李泽岳和李奉拱了拱手。 “殿下,在下有些手痒,想上台与张兄过上两招。” “兄长,这位是……”李奉眨着眼睛问道。 李泽岳微笑着道:“这是谭尘,咱大宁今年的武榜眼,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李奉面露了然,道:“小弟自然是听过的,渝州谭家子,照胆榜眼郎,江湖上名号可是不小啊。 谭公子若想上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让张越好好领教领教榜眼郎的枪法。” “也好。” 李泽岳含笑对谭尘点了点头, 这小子…… 谭尘得到应允后,提枪慢慢走上擂台。 “张兄,请赐教。” “谭兄,请。” 两人互相抱拳一礼。 谭尘持枪,张越持剑,相对而立。 台上台下,气氛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这两兄弟刚见面,直接就派手下人打起来架了? 一人是武举新选出来的武榜眼,另一人是辽东虎池掌门的关门弟子。 这是什么? 这是朝廷对辽东! 擂台上,谭尘深吸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锋锐起来。 他攻擂,张越守擂,自然由他先出招。 谭尘抖了个枪花,一步迈出,照胆直刺而出。 这是试探性的一枪。 张越在照胆刚刚刺出时便已然侧身躲避,身形翻滚,顺着枪身欺身而上。 谭尘照胆还未来得及抽回,张越手中长剑寒芒便已至他的咽喉。 谭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张越的速度如此之快。 没多想,谭尘立刻撤身闪避,右手将照胆抽回,架在面前,挡下了这凶狠的一剑,随后身子猛然发力,向前一顶,硬生生逼得张越后退了两步。 此时,谭尘这才夺回了供照胆施展的空间。 两人重新摆好出招架势,这一回合下来,谁都没捞到好处。 当然,两人都只是在试探,并未使出全力。 两息过后,张越率先出招,大开大合,一剑直取谭尘胸膛。 一寸长一寸强,谭尘自然不会让张越如此轻易攻入自己身前,枪尖一抖,直接与剑刃碰撞在一起。 巨力沿枪身传来,张越皱起眉头,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 谭尘的力量,比方才那王鸣的纹波剑强上不知多少倍。 感受着对面那人澎湃的力量,张越深吸一口气,神色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谭尘一枪将张越的剑荡开,没有停顿,又是一枪捅出。 张越避之不及,只好收剑横于胸前,硬生生挡住这来势凶猛的一枪。 “铿——” 银光笼罩着枪尖,直直戳在了剑身上。 张越双臂一麻,却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枪。 剑身之上,同样出现了一抹银白的光芒,与照胆相持着。 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横推,竟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下,该轮到谭尘惊讶了。 张越上前迈出一步,硬生生将照胆的枪身崩的弯曲起来。 谭尘一边惊讶于张越同样凶悍的力量,一边……抖了抖枪身。 枪尖从长剑剑身上弹开后,枪身瞬间绷直,直接刺向张越的胸口。 也就是在枪尖弹出的一瞬间,张越同时收剑,侧身避开了这一枪。 他猛的一踏地面,身体直接冲到谭尘身前,手中长剑光芒大亮,银白剑气缠绕于剑身上,直直劈向谭尘。 谭尘收枪便挡,剑枪相交,这一次,他也感受到了这位辽东少年的巨力。 明明用的是剑,力量却如斩马刀一般凶猛。 “咔……” 青石擂台上,谭尘的脚下,竟直接崩出了一道裂缝。 张越见谭尘收枪格挡,一时没法变招,又再次劈下一剑。 “铿铿铿……” 汹涌狂暴的攻击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剑罡四溢,每一剑都是张越的全力出招,硬生生劈的谭尘虎口微微开裂。 似虎似豹,凶悍无比。 谭尘费力招架着,眼神却依旧冷静。 终于,他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中,看到了一瞬的间隙。 就在张越收剑再劈的一瞬间,谭尘向侧一步迈出,抽枪便撤,从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摆脱出来。 “差点没让人一套连死……” 李泽岳暗暗为谭尘捏了把汗。 谁输谁赢其实都无所谓,他只是想看看虎池的招数到底是怎样的。 当然,谭尘主动请战,若是败了,他脸上确实也有些不好看。 至于李奉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倒也没那么在意, 毕竟,在这小子出关踏入中原的那一刻,生死已经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看这小子也不是傻子,不论他此次进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都应当知道低调行事才是安安稳稳保住他小命的法宝。 如此想着, 李泽岳又皱起眉头, 辽西那边倒无所谓,但这小子明明已经出关了,宁昌那边的采律官和十三衙门探子都是干什么的,眼睛瞎了吗,李奉都跑到燕州来了,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等他进了京让大哥操心这事去吧。 李泽岳转过头,看向脸上带着与自己笑容极为相像的堂弟。 李奉察觉到李泽岳的目光,冲他笑了笑。 “铿——” 擂台上,又响起剑枪相交的声响。 张越方才见谭尘重新架起架势,再次乘胜追击,气势正值顶峰的张越再次持剑逼近,挥出势大力沉的一剑。 谭尘出枪迎击,却被这一剑硬生生荡开,给了张越贴身近战的空间。 谭尘眼见不对,抽身便退。 台下,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谭尘后退想要再次拉开空间,张越死死贴近。 却没发现,那杆照胆已经被谭尘抽了回来。 就在张越已经贴到谭尘身前,想要一剑封喉的那一刻, 谭尘一个侧身,照胆鬼魅般地从他背后刺出,如毒蛇般直直戳向张越的胸口。 张越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满脸无奈,用手抹了把脸。 “依旧回马枪……” 在武殿试时,谭尘就是差点用这一枪了结了武状元卢烈,最后却因体力不支,出枪慢了些,被卢烈躲过。 最后,谭尘这小子主动认输后还恬不知耻地来了句“抱歉,卢兄,差点没杀了你……” 那如雷霆霹雳般的一枪,瞬间刺向张越的胸口,张越的剑已然刺出,此时无法回防,身子也已然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枪刺入,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张越主动贴向照胆。 就在枪尖离他的胸口还有一寸时,照胆才堪堪停止。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这一枪,如此炉火纯青,应当得有十年功力了……” 有江湖上用枪的老前辈喃喃道,感叹着这鬼神莫测的一枪。 “狗屁十年功力,不就是先卖个破绽骗人靠近,然后打个出其不意吗……” 李泽岳心底暗暗吐槽道。 当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胜者,谭尘——” 李奉笑着鼓起了掌,满脸佩服道: “厉害厉害,兄长,这当真不愧是我大宁的武榜眼啊。 看来,我等偏居辽东一隅,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第209章 玩火 “辽东太偏,小奉这次出来,在外边多转转,多看看,不用急着回去。”李泽岳笑着道。 擂台上,谭尘持枪竖于身前,朝张越拱了拱手。 张越缓缓收剑入鞘,深深吸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还对那突如其来直刺自己胸膛的一枪心有余悸。 两人又互相行了一礼,张越这才退下擂台。 台下,自然再不会有人前去挑战谭尘,且不说人家武榜眼的身份,只说他那杆神出鬼没的回马枪,在场又有几人能防住? 世界上有很多八品,但不是每一个八品都是武榜眼,更何况,他才刚刚十九岁…… 场下的江湖人们看着谭尘慢慢走下擂台,朝二殿下拱手一礼随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 夜,夏老家主寿宴。 “这谭尘……朝廷给他安排的什么职位?” 有好事人悄悄询问自己身边的同伴。 “听说……他去的是雪满关,担任骠骑校尉。”同伴答道。 “雪满关……” 那人挑起眉毛,不由咂了咂嘴巴。 大宁西南之地,紧靠的便是那茫茫雪原,唯一可依靠固守的雄关,便是深入雪原腹地的雪满关。 这座雄关深深遏制住了雪原之国的咽喉,两侧高山耸立,雪满关扼守要害通道,雪蛮若想攻入蜀地,深入大宁,必须得攻破此关,方可长驱直入。 “听说,蜀州最近……安顿下来了?”那人继续好奇地问道。 旁边人道:“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太觉教闹的那是多凶啊,董平都直接杀进皇宫了,据说是二殿下献策,两地伏击太觉教和诛鼎楼,这才取得如今的胜果。 太觉教长期占据蜀州,前些日子一战,教内能主事的高手都栽进去了,那董平至今没有音讯,副教主和三位堂主战死,蜀州那些残留的太觉教余孽可不得安顿下来吗? 唉,可惜那董平在蜀州那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啊。” “蜀州安顿下来也好,雪原之国这些年发展如此凶猛,若是太觉教还在那盘踞一方,蜀州没个朝廷能做主的人,那还了得? 唉,我大宁看似是那安定盛世,可暗地里内忧外患当真不少啊……北蛮子们蠢蠢欲动、雪原之国养精蓄锐、西域诸国也不知在打什么注意,还有辽东那……” “行了,闭嘴吧你,喝点马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操什么心呢?” 那江湖人一下按住同伴的酒杯,堵住了他的嘴。 “不是我操心,我这不给你说正事的吗。 你看啊,北边有定北王爷守着,那是二殿下未来的老丈人,西边是咱西域张大都护看着,那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咱大宁未来的国丈,那些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们,都是皇亲国戚。 说白了,咱这些江湖人,在人家天家面前算个啥,人家放个屁都能给咱们崩死,真正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咱们在天下大势面前,又是个啥?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我怕的是,咱外患还没来得及解决,自己内部就先闹起来了。 咱们的陛下,在玩火。 那是夺嫡之争,那是藩王之乱! 他还在,他还春秋鼎盛,他能压的住这一切。 可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这个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太子、二殿下、定北王、祁王。 这几位,谁的背后没有势力,谁的背后没有左右天下的能力? 最理想的结果,二殿下能赶紧去蜀州就藩,收拾大宁西南方的局面,备战雪原,尽心辅佐太子。 北方定北王爷势如破竹攻克北蛮,开疆扩土。 辽东祁王爷老老实实,当他的逍遥王爷, 这是我所能预见的最好的天下大势!” ———————————— 不是短,今天真有事。 第210章 夏家寿宴 夜,夏府。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府上里里外外布下了数十张桌子,女眷和小孩们在内宅聊天,男人们则坐在外面厅内席间饮酒。 厅内最里侧的桌子,坐着夏老家主、李泽岳、李奉、燕州知府、总兵、总捕等人。 在旁边桌子上,则是坐着前来祝寿的各门各派的大人物们。 旁边,有夏府管家正捧着礼单,唱着各家送来的贺礼。 每唱到一家时,都会有人起身朝四周拱手,脸上虽然微笑着,但眼底总会闪过一抹肉疼。 在得知这位二殿下要亲自前来祝寿后,这些江湖世家或门派都默默把贺礼的标准向上提高了一档。 在这位总督大人亲自出京整顿江湖的微妙时期,他们有千载难逢这送礼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住呢? 当然,送给二殿下肯定是不行的,但当着这位的面,把礼物送给他的外公,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因此,他们所送贺礼的珍贵程度,让李泽岳都有些暗暗咂舌。 “他娘的,实在不行老子带着金吾卫来一次马踏门阀吧,搜刮来的钱财绝对够定北铁骑打到大陆北头了。” 李泽岳心里默默想着。 当然,也只是想想,总不能真莫名其妙地把人家家给抄了,用大火猛炖的反噬太大,还是得徐徐图之…… 夏老爷子坐在上首,瞥了李泽岳一眼,看着外孙无意识间咽着唾沫的喉咙,一下就猜到这小子在想什么。 “真不愧姓李啊,这浑小子……” 夏老家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当年,太祖皇帝的大军征战至燕州,当时燕州早已被名为郭王昊的诸侯攻陷,幽燕之地及大半个北方皆入其手,其自封为幽王。 甚至可以说,当年最强大的势力,便是这位幽王所率大军,所有人都认为,这位极有可能攻陷神都,成为这个王朝的新主。 可就在太祖率领着大宁铁骑跨过大江,攻入北方后,夏老爷子作为夏家当时的家主,毅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那一夜,他率领数百夏家子弟攻入燕州太守府,斩杀了幽王所封的燕州太守,再斩幽王大将于流,举城献于太祖皇帝,直接改写了大河流域的战略格局,成为太祖皇帝收复北方的大功臣。 再后来,夏家长女结识了随军征战至燕州的李家嫡子。 这对少年少女的相识,被后来很多人说是政治联姻,是夏家的又一次重大投资。 可只有当事人知道,当时年轻的夏晚栖爱上的是于军中隐姓埋名的那位少年校尉,至于他的身份,夏晚栖从未关心。 直到那位少年校尉成为了太子,登基成了当今陛下,夏晚栖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夏家也迎来了声望权势的最高峰。 也就在这个时候,夏家放弃了朝廷给赐一切官职与权柄,回到了燕州,过着富家翁的生活。 就连夏淳,当年在金吾卫中也只是一个无名校尉,在夏晚栖去世后,也回到了家乡。 夏老爷子早就看出了当今陛下是一位雄主,他不需要外戚的力量来帮助他,或者说,拥有着滔天权势的夏家作为外戚,只会让陛下如鲠在喉。 所以,夏家主动在那个时代,退场了。 夏老爷子知道,一位雄主,一位在朝堂、在江湖、在天下拥有着绝对力量的雄主,是不会放任他们这些所谓世家在他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的。 要想让夏家继续长久延续下去,低调安分,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为了晚栖。 这些年,皇帝对各个世家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步一步,用软刀子割肉。 夏老爷子知道,等到时机成熟,所谓世家的灭顶之灾,终会来临。 这位老者又瞥了眼李泽岳,轻哼了一声。 看看这小子贪婪的眼神,就连他都已经对门阀世家起了心思,更别说自己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女婿了。 “还好,李家这两个小子,身上都流着他夏家一半的血……” 夏老爷子悠悠叹了口气,他认为,自己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老丈人、一个合格的外公、一个合格的……家主。 当天家的那把刀真正落在世家大族头上时,夏家,能不能藏在那把刀的背后,偷偷的笑着? 夏老爷子盯着桌子上的碗筷,愣愣地有些出神。 “外公,这就是您外孙媳妇给你亲手做的拐杖。” 李泽岳身后,杨零不知何时出现,拿出了两份礼物,李泽岳伸手接过,笑着对外公说道。 夏老爷子回过神,接过这根做工细腻的拐杖,手指轻抚着上面的花纹。 很难想象,这根拐杖出自于一个小姑娘之手。 据说那定北王爷家的姑娘是个八品的小剑客,是云心真人的大弟子,剑法高超,有如此精湛雕刻手艺,倒也不足为怪了。 “还有、还有……这是千霜给你织的袍子,在路上马车里人家一针一线做了好些日子……” 李泽岳又从杨零手中捧过一个盒子,露出里边一件做工精细的长袍。 夏老爷子愣了下,伸手在上面抚着,指尖传来细密针脚传来的触感,冰凉细腻,似有寒冰真气于其上流动。 他也很难想象,那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女神捕,坐在马车里,一针一线织着衣服的模样。 “这辈子还能穿上大名鼎鼎的姜神捕给我缝的衣服,好啊……” 李泽岳微笑不语。 夏老爷子将盖子扣上,把盒子放在一边,问道:“那姑娘现在在哪呢?” “她在内宅,和舅母还有夏宁在一块。”李泽岳回答道。 这时,坐在身边的李奉眨了眨眼睛,问道:“兄长,你们说的那位,可是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之一的寒阎罗,姜千霜姜神捕?” “正是。” 李泽岳笑着点头。 李奉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什么。 你一个朝廷女神捕,九品升日境的大高手,没事给人家夏老家主缝衣服干什么? 还跑去内宅和夏家女眷一起吃饭。 通过方才李泽岳说的话,李奉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二哥,怎么还潜规则衙门下属呢?” …… 今夜很是热闹,客人们一波又一波地过来给夏老爷子和李泽岳敬酒,喧闹声不绝,寿宴一直持续到快要子时才堪堪结束。 宾客们倒也不用离去,夏家庄子足够大,能容纳他们所有人居住。 客人们纷纷散去,李奉也回院子休息,下人们到院里收拾残局,李泽岳扶着喝了不少的夏老爷子慢慢向内宅走去。 喧闹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小子,在这多待上几天?” 夜空下,夏老爷子扶着赵清遥送给他的拐杖,向前走着。 李泽岳扶着外公的另一侧胳膊,笑道:“你若是不嫌我麻烦,就在这多住上几天呗,舅舅教给我的那三剑,我还没学会呢。” “嗯,练武是好事,你日后还要在蜀地领兵打仗,难免会有亲自冲杀的情况,也难免会遇到生死危机,在战场上,你可指望不上谁能完全保护好你。自己的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夏老爷子缓缓叮嘱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外孙知晓。” “以后长大了,事事都要考虑清楚,不要意气用事。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事情,会有很多的挫折,甚至……你会有谁都无法依仗的那一天,只能依靠你自己。 我们都会老去,都会离开,而你才正当年轻。” 月光下,李泽岳能清楚地看到夏老爷子那苍老的面容。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藏了实在太多的故事。 一老一少继续向前走着,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姜千霜和夏宁两人。 “爷爷,怎得又喝了那么多酒。” 夏宁哼哼地走到夏老爷子面前。 姜千霜刚想抱拳施礼,却又一下反应过来,极为别扭地矮身施了个……万福。 夏老爷子看着面前施万福施的四不像的姜千霜,不禁摇了摇头,失笑道: “姜神捕,麻烦你给老头子织衣服了。” 姜神捕瞪了眼满脸笑意的李泽岳,然后看向夏老爷子,恭敬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好孩子,日后……麻烦你照顾这小子了。” 第211章 风初起 江南金陵, 夜色渐浓。 一道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慢慢走进一道漆黑的小巷,来到一座宅子前。 他缓缓抬手,放在宅子的木门上,轻轻一推。 “嘎吱……” 木门并未上锁,一下就被推开了。 青衫文士走进小院,树影下,侧厢房有烛火明亮,影影绰绰。 他又推开了侧厢房的门。 “你来了。” 其内,烛火摇曳, 有黑袍男子面色严肃,坐在桌前。 “我不该来吗?” 青衫文士毫不客气地坐在黑袍男子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后抬头道: “文居,昨日,张巡抚找过我了。” 户部侍郎,江南道钦差大臣,钱立升,字文居。 闻言,钱立升并未太过讶异,只是轻轻颔首: “意料之中, 此次我奉旨南下,明面上查的是江南水利案,打的是这个旗号,实际上,陛下想要整治江南的心思,丝毫没有掩藏。 想要整治江南,张文这位江南道巡抚,自然是躲不过去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经过这些日子采律司雅部的探查,发现这位巡抚大人的水,确实深了些。 张文是陛下的老臣子了,甚至可以说,他是我大宁开国前便陪在陛下左右的心腹,因此才能成为我大宁最富庶的江南道的巡抚。 现在,他似乎出了问题, 这……麻烦可就大了。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查出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是有恃无恐的,他在江南道的根基太深了,他和陛下那么多年的感情也太深了, 已经深到……陛下想要处理他,都要考虑面子的问题,必须得抓住实际的证据,才能堵住那些从当年太子府还未成立时便跟在陛下身边的老臣们的嘴。 你我都清楚,陛下是要查他的,但他本人此时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认为,陛下会清查自己这位从少年战乱时期便陪在他身旁,忠心耿耿的老臣子。 他昨日找你,应当是他知晓你我当年为同窗好友,你也在他麾下于金陵执政多年,想让你从中斡旋。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是不干净的,但能被我查到的,绝对不会是太大的问题,都是可以被陛下和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的问题。 既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就想让你做我和他之间的桥梁,让我把这个面子功夫做好,大不了他亲自扔出手底下几个确实不干净的官员,扔给我作为功绩,再好好把今年的水利工事建好,让我好回去交差。 甚至有可能,在他眼中,我南下江南,本就是陛下安排的一桩戏码,我是东宫党,深受太子殿下信任,而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全天下都清楚。 他会认为,陛下是为了给我积攒功绩,才让我来江南道走一遭,为了日后太子掌权时,手下拥有有能力有政绩的臣子,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提至高位。 他只会认为,我下江南巡查,是陛下对他的一次警告,让他不要太过分。 在他眼中,我如果能接受你的斡旋,这就会促成双赢的局面,哦不,三赢。 我可以顺利完成陛下安排的任务,有了一份可以上升的功绩; 他作为老臣子,陪陛下演戏,让陛下一石二鸟,既让我积攒了功绩,还警告了他,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清明的江南; 而他,则可以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背靠他那五大家族之一的张家,在江南道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继续做他暗地里在做的事情。 可惜,他不清楚,这一次,陛下是要给他来真的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张文找你,给你说了什么,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陆正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听着钱立升说完话,默默地喝着茶水。 他放下茶杯,轻轻道: “与你所说的差不多,他与我聊了聊共事的那么多年,谈了谈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回顾了一下我们在江南的政绩。 话里话外,也在向我试探着你的态度。” “然后呢?” 钱立升接着问道。 “然后? 然后我非常感动,向他打了包票,说你只要把水利监督好,把贪污的官员查清楚,立刻就会回京复命。 并且,我还向他提了,他之前让我考虑的张陆两家结亲之事。 他的儿子,娶我家的姑娘。 淮北张家的嫡子,迎娶姑苏陆家嫡女。 我同意了此事, 给他高兴坏了。” “?” “啥?” 钱立升一下愣在了原地。 …… “陛下在查我。” “陛下为什么会查我?” “他……为什么想查我?” 临安,一座精美宅邸内。 书房中,一名面容肃穆的男人正捧着手中的茶水,喃喃着。 “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长了?” “是他想对门阀下手了?” “还是……他发现了?” 昏暗的烛光中,江南道巡抚张文眼神有些深邃。 一阵寂静。 良久,他摇了摇头。 “陛下是信任我的,那么多年,我在江南道兢兢业业,将这片土地治理的井井有条,让江南发展成千年未有的鱼米之乡。 从我十五岁,在太祖皇帝大军攻破幽州时,我就跟在了陛下身边。 他不该疑我。 那是为什么呢?” 张文叹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他身形壮硕,尽管有些虚弱,但眼神依旧凌厉。 他的腰间,有一把宽刀。 “无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张文问道。 被称为无风的佩刀男子皱着眉头,看向张文: “诛鼎楼,除了我,没有人知晓你才是幕后之人。 消息,不可能是诛鼎楼传出去的,或许是其他地方出了纰漏。” “纰漏,能有什么纰漏呢? 他怎么可能会怀疑,我,张文,江南道巡抚,才是诛鼎楼的幕后者呢? 他怎么可能会怀疑,跟在他身边四十年的心腹, 时时刻刻都想颠覆他的王朝, 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他呢?” 张文再次叹了口气,眼神中,尽是不解。 莫无风默然无语。 他只是一把刀,一把为复仇而活的刀。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一天就要到来了,陛下,怎么在这个时候,查起我来了呢?” 寂静的书房中,张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磕着。 莫无风略一犹豫,问道:“事情……会不会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不不不,我太了解他了,他太英明了,他下的每一步棋,都有着明确的目的。 尤其是在那么关键的时期。” 张文的脸随着烛火的摇曳,忽明忽暗。 良久,他端起茶杯,接着开口道: “陆正狄这家伙,三个月前,我曾向他提过,张陆两家结亲的事情。 他当时一脸认真地回答我这是好事,要仔细考虑考虑,转头就把自己的闺女送出了江南,让他闺女以随他儿子进京赶考的名义,去乾安城躲着了,生怕老子逼他嫁女儿。 现在好了,陛下要查我,他却在这时候答应了我三个月前提出的这件事。 他想让老子放松警惕,他以为老子是傻子,看不出来他在糊弄我,看不出来他想拖住我。 真以为老子信了他的鬼话,说咱那位钦差钱大人查完水利和贪官就会离开,他会从中斡旋我们的关系。 他在拖着我,在糊弄我,我也在拖着他。 他想嫁女儿,那就嫁吧, 他们想查,那就查吧, 采律司,十三衙门? 给他们几个月,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到他们真发现蛛丝马迹的时候, 一切,也都要结束了。” …… “你疯了?” 钱立升一脸震惊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昔日好友。 陆正狄一脸平静道:“没有。” 钱立升重重把茶杯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声调变高: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答应把姑苏嫁给张家,有这个必要? 既然我到这里来了,就代表着陛下,不管他张文是不是觉得这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警告,他都会老老实实的,把该藏的东西都藏好,绝对不会让我们查出来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和他成了亲家,他就会真正把你当成一家人,把他暗地里的事情,那些谋划,给你交代的清清楚楚,一干二净? 陆正狄啊陆正狄,你真是个疯子。” 听着好友的怒斥,陆正狄嘴角扯了扯,勾起一道弧度: “文居,小了。” “什么小了?” 钱立升余怒未消道。 “格局小了。” “?” 陆正狄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儒雅的姿态,平静道: “嫁闺女,自然是不可能嫁的。 你之前不是说,太子殿下说过,如果事情棘手,可以把最狠的那位……叫到江南来吗?” 钱立升愣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平缓着自己的情绪,皱起眉头道:“是说过,怎么了?” “怎么了……” 陆正狄暗暗咬了咬牙:“你莫不是忘了,陆瑜那小子二爷党扛把子的名号?” 闻言,钱立升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点了点头。 陆正狄接着道: “那你知不知道,姑苏遇封行楼刺杀,是那位单枪匹马救回来的? 知不知道,从那以后,陆瑜和姑苏他们两个就住在了蜀王府里?” 钱立升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瞪大了: “你是说……” “没错。” 陆正狄深吸一口气,恨恨道: “我姑娘对他如此痴心,他却转头有了件门当户对的亲事。 好啊,好啊,张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姑苏嫁给张家嫡子,也是门当户对。 我就看,看他收到姑苏要嫁人的消息后,面对要给他抢女人的张家,他会有什么反应。 天家最狠的那一位啊,可千万不要堕了太子殿下给你的名号!” “……” “你这是在玩火。” 良久,震惊不已的钱立升喃喃道。 陆正狄从罕见的失态中恢复平静,他叹了口气,慢慢抬起茶杯: “我怎么了,我一个小小的金陵知府,迫于张文淫威,不得已屈服他巡抚大人的权力。 我也是受害者,他堂堂二殿下,总不能对我发火吧。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修书一封,写给太子殿下,若那位当真一怒之下下了江南,还是麻烦太子殿下告知此地的情况吧。 有那位在,我们做什么都能有主心骨,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 姑苏城,藏雨剑庄。 还是那座幽静雅致的小院, 还是那片清雅的竹林。 可那名总是温温柔柔的姑娘,此时却气哄哄地站在那里,俏脸憋的通红,秀眉倒竖,紧紧握着手中的太湖。 “爷爷,我说过,我不嫁!” 那片万千烟雨的眸子里,已然是氤氲一片,有泪珠藏在眼眶。 对面,老头满脸愁容,劝道: “丫头啊,这次不嫁不行啊,你爹都已经答应人家了,那是江南道巡抚,那是五大家族的张家。 我听说了,那张家嫡子张难是个不错的小子,文武双全,当真是个良配。” “爷爷,你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嫁的,你们若当真逼我,那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陆姑苏毅然道。 “哎,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陆听风轻咳了两声,眼珠子一转,道:“现在只是暂且把事定下来,一切都还没说准呢……” “定亲也不嫁!” 陆姑苏使劲摇了摇头,她已经做好离家出走的准备了。 可谁知,老头子下一句话就让陆姑苏愣在了原地。 “你难道不想看看,姓李的那小子,知道你要出嫁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心脏漏了一拍,茫然道:“爷爷?” 陆听风此时却一脸感叹道: “丫头,爷爷自然尊重你的意见,从小到大,爷爷最疼的就是你。 你爹走仕途,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但爷爷不用,爷爷是江湖人。 这样吧,和张家的事,先定下来,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爷爷知道你的心思,你整天念着的,不就是那小子吗? 咱们就看,看那小子会怎么做,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 如果他当真让你失望了,你也当真不想嫁给那张家,那爷爷做主,就不让你嫁了,如何? 爷爷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全靠一把剑说话,五大家族又如何。 孙女,你觉得,这事就这么处理,如何?” 陆姑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丫头,爷爷是不是最疼你的?” “嗯嗯,谢谢爷爷。” 第212章 太湖之上 其实,自家姑娘嫁不嫁人,这个问题并不严峻。 如果她不愿,她真的可以不嫁。 陆听风和陆正狄都是这么想的。 就如陆姑苏所说,她是十八岁的半步九品,她要继承陆家的藏雨剑庄。 可他们都看得出来,姑娘心里,是有一个人在的。 她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么洒脱。 孑然一身,唯剑相陪。 他们看得出来,陆姑苏在等,一直在等。 在等什么呢? 在等那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找她的男人。 今天,陆听风和陆正狄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这个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他们……终究还是希望姑苏拥有真正的良缘。 这是陆正狄的算计, 太子殿下说过,若事情当真棘手,让他们想办法,把最狠的那位叫到江南来。 陆正狄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 像疯了一样。 但正如他所说,他是迫于张巡抚的淫威,迫不得已才答应的此事,跟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老爷子陆听风给姑苏说的话……他知道陆正狄不可能把姑苏嫁给张家,纯粹就是为了在孙女面前装逼…… 其实,在陆正狄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那位,一定会来。 他相信自己儿子挑选男人的眼光。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陆正狄是文人,是政客,他最擅长的……就是算计。 您是王爷,您是皇子,您是殿下, 我是臣子,我确实该听您的, 可您收了我儿子,谋划着我们陆家,若您当真想要我女儿, 我不奢求别的, 您总得……拿出个态度来吧。 …… 月光下,太湖上。 粼粼波光闪烁着,如明镜般的万顷大湖上,飘着一叶扁舟。 有青衣姑娘,在舟中抬头望月。 “唉……” 姑娘坐在舟里,双臂环膝,微微蜷缩着。 身旁,放着一把剑。 “他要成婚了啊……” 寂寥的大湖中,少女的声音轻轻飘散在风里。 其实,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少女的喜欢是春天偷偷在墙角绽放的蔷薇,悄悄爬上窗台,在突如其来的春风拂过的时候,轻轻摇曳着娇艳的裙摆。 他会看到吗,会在不经意间抬起头,就在那春风拂过窗台的时候,他的目光能否透过刺眼的阳光,穿过并不繁琐的窗花,欣赏我的美丽,再穿过厚厚的泥土,看到我深埋于地底真实的根茎? 陆姑苏抬起头,慢慢伸出手,在细腻指尖的缝隙中,清碎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不知何时,那双总是温婉笑着的桃花眼,已被泪水填满,再看不见当空悬挂的月亮。 记得十四岁时,第一次读到他的诗词,当时自己就在想,那二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听说他与自己一般年纪,怎么能写出如此细腻之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自己还小,读到此句时心里还会深究,那小苹究竟是谁,竟让二殿下亲自写词怀念。 自那一次,她就喜欢上了诗词,喜欢上了从京中陆陆续续传到江南的,那些新奇的词牌。 她会偷偷地研究,偷偷地填词,笨拙地模仿着他的词风。 可他的词风实在太多变了,多变到……仿佛不是同一人所写。 慢慢的,她长大了,她的才名在江南传播,比之更厉害的,是她惊才绝艳的剑术。 那天,父亲说,要她陪哥哥去京城,去参加考试。 她真的很开心,乾安城是那个人生活的地方,去了京城,自己有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他?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刚刚到京城,她因为一场偶然的机会,与他相见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日落时的霞光尚未散去,夕阳看了她很长时间,愣愣的,一如那人初次见到自己容貌时的双眼。 “当真好色……” 想着想着,陆姑苏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后来,自己遭到了封行楼的刺杀,他把自己救了下来。 他当时一脸冠冕堂皇,给自己巴拉巴拉了一堆道理,说要让自己兄妹二人到他府上住。 还骗自己与他单独吃饭,还得亲手喂他…… 然后,她就第一次见到了……赵清遥。 那真是个骄傲的姑娘,和自己一样骄傲。 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天作之合,而自己……只是一个意外。 现在,他和那个女人有了婚约,是陛下赐的婚事,所有人都很满意。 仿佛……他们生来,便该如此,便该在一起。 如果,自己不认识他、不喜欢他,或许,她也会这么认为。 陆姑苏再一次抬头看向了月亮。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想: 那个人,答应过自己,会来的。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呢?他若是来了,我该对他说什么呢?他又会对我说什么呢? 陆姑苏等着等着,等来了他要成婚的消息。 成婚啊…… 陆姑苏心里清楚,他和那个女人,和那个被自己唤做“清遥姐姐”的女人,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这心里,怎么还是会那么疼呢? 陆姑苏的眼睛中,那轮明月,变得氤氲一片。 她想让李泽岳来。 哪怕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只是静静地这么坐着,也足够了。 她不奢求他任何承诺。 只要他来了就好,她只是希望……那个人没有骗自己。 这样还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分量。 仅此而已。 陆姑苏慢慢起身,轻轻闭上了眼睛,手中……握着太湖。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想尽办法,想要见一面心爱之人的小姑娘而已。 茫茫大湖上,雾气弥漫,月色在大雾中,再透不过一丝光芒。 在无边无际的大湖上,夜色笼罩着小舟,云雾吞噬了月亮,再无明亮。 “其实,我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 “如果你愿意来,我就愿意不顾一切跟你走。” “京城也好,蜀地也好,你若开口,天下何处我都愿意随你去。” “可你若不来,不开口,我又有什么理由说服我自己呢?” “这一次……可千万莫要怪我骗你。” 陆姑苏举起了太湖,茫茫云雾弥漫在她的天地间。 她是陆姑苏,她心里的骄傲,不逊于任何人,可为了那个人,她宁愿委曲求全。 你若不来,世间又有何等男子能入我之眼。 若是错过,我还有太湖一柄,枯守剑庄一世……又如何? 天地间,陆姑苏手持太湖,面对着茫茫云雾,挥出了这一剑。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 月色再次绽放在了世间。 大湖上,笼罩天地的云雾消散,无影无踪。 皎洁月亮当空悬照,繁星满天, 无边夜色中,似乎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小舟的那道淡青身影上。 云雾消散之际, 陆姑苏一剑入观云。 第213章 肥肉 五月,乾安城。 京城陆府。 暂且称它为陆府吧,虽然这里只住了一个年轻的光棍汉子。 清晨,天色大亮,陆瑜轻轻推开了窗子,让院里清爽的微风吹进房间。 “陆公子,有两封您的信。” 陆瑜刚刚穿好衣袍,就见到王府管家乔四穿过王府与自己院子的小门,手上拿着两件信封。 陆瑜点点头,从乔四手中接过书信。 “都是从哪里送来的?” 他坐在凳子上,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问道。 乔四在一旁道:“一封从燕州,一封从金陵。” 陆瑜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了,乔先生先去忙吧。” “是,公子若是有回信,可把写好的信交给我,我代您寄回去。” 说罢,乔四这才离去。 陆瑜慢慢将两封信摊开,放在桌子上。 第一封信,来自金陵,开头便是“陆瑜我儿”。 陆瑜撇了撇嘴,把这封信扔到一边,一会再看。 他把目光投向了第二封信。 来自燕州…… 会是谁呢? “一别数十日,陆公子安好。” 字迹小巧娟秀,一看便是小姑娘所写。 陆瑜嘴角微微翘起。 这丫头…… 信是夏宁寄来的,写了些从京城前往燕州路上的见闻,以及他们回到夏家后发生的琐事,还说自己送给她的砚台被她母亲发现了,好生盘问了一番。 最后,夏宁还写道: “二哥使坏,在家里吃饭时直接把你我互送礼物的事情说出来了。明明你我只是江湖朋友的关系,清清白白,我娘非得问东问西,好像我们当真不清不楚一样。” 读到这里,陆瑜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随后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知道那家伙憋不了好屁。” 读完夏宁的这封信, 他这才从旁边把陆正狄写的信拿了过来。 刚刚读了三行,陆瑜的眉头就紧紧皱住,眼神变得严肃。 “开什么玩笑?” 读罢,陆瑜的脸色彻彻底底黑成了锅底。 他连忙从书橱中找到信纸,想也不想,提笔便开始回信。 “…… 如您所言,您希望姑苏的痴情不被辜负,您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良缘,您也相信二殿下得知消息后,定会赶去江南。 身为儿子,我并不能对您的决定做什么评判。 从我本身讲,我也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人的促成。我是他的臣子,我也希望陆家能彻底归于蜀王府门下。 您的计划很完备,您把自己摘的很干净,从始至终,陆家和姑苏都是在张巡抚的威胁下所做的妥协。 就算二殿下后来发觉,您也可以用暂时用此婚事稳住张回巡抚,给朝廷争取调查张巡抚的时间为理由解释,谁都挑不出您的毛病。 您是个出色的政客,就连孩儿现在也看不出,您这一桩算计,到底有多少层的目的在。 可,您的女儿、我的妹妹,这个计划的女主角,她清楚您的计划吗? 她只知道,张家向陆家提亲,你答应了,然后她在等,等二殿下南下江南寻她。 倘若她知道事情的全貌,其背后还有着您的政治考量,她还会傻傻地在江南等着吗? 或许在您看来,这是好事, 太子殿下本来就打算让你们把二殿下请到江南来, 您只不过用了些手段,如此,既能看到二殿下对姑苏的情谊,还能借此事稳住张巡抚,又能通过太子殿下之口,让二殿下来处理张巡抚之事。 您是政客,您的眼中现在只有最大化的利益在。 可您忘了,我是他的臣子,姑苏将来或许会嫁给他,对我们来说,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您的初心或许是好的,可世上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掺杂了利益,味道……就变了。 您……骗了他。 孩儿很气愤, 孩儿……很无奈。” 写到这里,陆瑜搁下了笔,沉沉叹了口气。 为子、为臣,他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瑜把信浑浑噩噩地装上信封,交给了乔四,又浑浑噩噩地吃了点早饭,随后向翰林院走去。 “怎么了,一大早那么没精神。” 翰林院内,高类疑惑地打量着陆瑜的脸色,开口问道。 陆瑜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陆修撰,陛下诏您去御书房。” 门口,突然有太监走进,恭敬道。 陆瑜茫然地抬起头, 这还是他担任翰林院修撰以来,陛下第一次诏他,也不知所谓何事。 他用手抹了抹脸,打起些精神,随后在众翰林院官员艳羡的眼神中,向御书房走去。 “臣,翰林院修撰陆瑜,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皇帝依旧坐在他那张软榻上,轻倚着扶手,手中还拿着一封奏折。 陆瑜深吸一口气,恭敬施了一礼。 “起来吧。” “臣,遵旨。” 皇帝合上奏折,看向略有些拘谨地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 拘谨?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出现一丝笑意,开口道: “状元郎,这几日在翰林院,感觉如何?” “臣自幼酷爱古籍,在臣于姑苏的家中,有藏书无数。 臣自以为博览群书,自识字始,所读之书已破万卷有余,常觉天下无书。 自陛下赐臣入翰林院,修撰承和大典,臣这才知晓,书海无涯,臣所读之书,也不过是世间的沧海一粟。 承和大典,凝古今之浩渺,汇千年之精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无所不有,实乃千古第一奇书。 陛下所修此书,惠及万代。 臣,甚幸,能参与此书编撰之工程, 亦,深深佩服陛下吞吐日月之志。” 陆瑜俯身一礼,一脸崇敬地说道。 皇帝的脸上,笑意更浓三分。 嗯……就是这个味。 “承和大典,虽海纳百川,但,还不够。”皇帝轻咳了两声,道。 陆瑜疑惑道:“陛下指的是……” 皇帝缓缓道:“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藏书,不在朕的翰林院里,也不在寻常读书人家的书房中。 它们,被藏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中。 那日琼林宴,你就坐在朕的身旁,你与我说:大宁内患,重在门阀,你说朕如今广开官学、大兴科举,还不够,要清丈土地,改革税法,从根基上破坏他们的生存条件。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逍遥太久了。 父皇在时,他们很老实。 二十年前,父皇驾崩,朕刚登基不久,朝中不稳,北蛮蠢蠢欲动,整座天下都有些动荡,他们,一下就不老实了。 他们……做了什么? 朕的父皇在天下各地设的十三衙门,被他们拆了六成。 他们真以为朕不知道,那时暗地里组织江湖人对十三衙门出手的,是谁? 十三衙门存在的意义,就是钉子,死死钉在我大宁的土地上,镇压着敢以武力对抗朝廷统治的一切。 他们以为把钉子拆了,就能让他们喘口气,活的更自在一些。 朕御驾亲征后,携大胜归朝,四海臣服,朝野安定,他们又变得老实了,老实了二十年。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把刀从他们的脖子上放下来? 晚啦。 二十年过去,朕的国库充盈,朝野群英荟萃,兵强马壮。 朕不再需要他们培养的所谓人才,不需要他们的武者。 那朕……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继续存在呢? 张家,好大一块肥肉啊,要从它先开始吗?” 第214章 太子何曾着白袍 “陛下?” 陆瑜愣愣地站在御案前,一脸茫然。 皇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下,道: “怎么,是你在琼林宴那晚醉酒,与朕直谏,说门阀乃是我大宁毒瘤,必除之。 现在,朕要准备动手了,你怎得又如此作态?” 闻言,陆瑜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变得严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 “臣,为陛下贺!” “哦?” 皇帝再次勾起嘴角,问道: “你要,为朕贺什么?” “贺我大宁将再不受门阀之祸,贺陛下将一扫乾坤,目光所到之处,再无门第之分,人人皆有书可读、有官可考,贺我大宁学子皆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贺我大宁来年赋税再添倍余,国库充盈,贺我前线将士将后勤充足,可放心厮杀,直破云京城。 臣为陛下贺,春秋以来,从未有能达此成就之帝王, 陛下,当为千古一帝。 千年门阀之覆,就在今朝!” 陆瑜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道。 皇帝深吸一口气, 这小子……是真能舔啊。 “行了,起来吧。” “是,陛下。” 陆瑜乖乖起身。 “说说吧,你的殿试策论与琼林宴之谏,实际说来,皆是对门阀之策。 朕既决定要先对张家下手,你可以大胆讲讲你的想法了。” 皇帝盯着眼前这位自己二儿子的心腹,问道。 陆瑜心中一紧, 来了来了, 御前奏对。 ……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瑜抹了把脸,长长吐出口气。 和皇帝对话,实在是太费脑子了些。 脑中一边回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有什么错漏之处,一边向翰林院走去。 “陆修撰,稍等。” 还没走两步,陆瑜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袍的太监向他跑来。 “陆修撰,奴才是东宫太监首领杨超,太子殿下有请。” “?” 陆瑜愣在了原地。 太子,找他这二爷党扛把子作甚? 不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可没那么大胆子。 别说他二爷党扛把子,就连二爷在这,太子喊他,他敢不去吗? 如此想着,陆瑜叹了口气,随着杨超向东宫走去。 刚见完爹就要见儿子…… 这一天过的。 陆瑜慢慢踱步在东宫中,抬头欣赏着树上的花儿。 向前走着走着,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 这太监怎么给自己带到后花园来了呢? 正如此想着, 陆瑜便看到前面的花圃处,蹲着一个一袭白袍的年轻人,此时正轻轻伸着手指,拨弄着一朵郁金香,嘴角还带着几分微笑。 陆瑜眨了眨眼睛。 花圃很美,也很整齐,显然主人很用心在打理,尽是这一片花圃,便不逊色蜀王府半分。 只是…… 白玉簪子配白袍,加上那张与李泽岳七分相似的面庞,此时蹲下来逗弄花朵时无意间流露出的几分率性少年气, 当真是让陆瑜差点没认错人。 太子,李泽渊。 何曾见过太子着白袍,何曾见过太子赏春花? 陆瑜悄悄站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没有上前打扰。 杨超也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陆瑜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感慨,随后躬着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第215章 太子与陆瑜 东宫后花园, 李泽渊似乎听到了后面的脚步,转过身子,看向悄悄在门口站定的陆瑜。 “臣陆瑜,参见太子殿下。” 陆瑜上前走了两步,恭敬行礼道。 李泽渊慢慢站起身子,拍了拍拨弄花儿时沾上些泥土的手,道:“陆修撰免礼。” “是。” “听说今日父皇诏你去御书房议事,你难得进宫一趟,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与你说,便派杨超去那接你,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 李泽渊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向花园深处走去。 陆瑜也迈着步子,跟在李泽渊的身后。 “太子殿下客气,您若有事,臣自然随叫随到。” 东宫的后花园很好看,也很整齐,或许就是因为整理地太细致,不自觉地透露着几分匠气,少了些花儿应有的自然之美。 “陆修撰,这些日子,老二可曾与你来信?” 太子走着走着,忽然开口问道。 陆瑜眨了眨眼睛。 人家叫他二爷党是人家的事, 太子殿下,您怎么也这么叫啊。 既然太子如此敞亮地问了,自己也只能敞亮地答。 “回太子,这些日子,臣并未收到二殿下的来信。” “这小子,让他出门办正事,他还不忘带着女眷一块走,听说……十三衙门的姜神捕也陪在他左右?” 李泽渊抬眼问道。 陆瑜讪笑道:“姜神捕江湖经验丰富,在衙门各分舵中威望甚高,其本身实力也极为强劲,有孙神仙陪同治疗,想来伤势很快就会恢复,在这一路上,能帮到二殿下甚多。” “姜神捕成名多年,你可知她多大了?” 李泽渊接着问道。 陆瑜抿了抿嘴,没去看太子似有深意的眼睛,老实答道:“臣听闻,姜神捕二十九了。” “二十九岁……” 李泽渊咂吧了下嘴,眼神中出现一抹笑意。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陆瑜不明所以,跟在了太子身后。 “江南张回之事,陆修撰怎么看?” 李泽渊走到一棵高大的桃树下,看着肆意绽放的花朵,开口问道。 陆瑜愣了下,太子能对他有此问,显然是知道陛下的计划,也知道陛下今日叫他去御书房,商议的便是对付门阀之事。 问我怎么看,我又不在江南,不知查案的具体细节,能怎么看?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陆瑜嘴上还是道: “臣以为,陛下欲先对张家下手,是因张回巡抚本人出了问题,陛下既想查他,显然他已然犯了陛下所不能容忍之大罪。 朝廷可先对张回开刀,再以张回之罪处理张家,最后顺理成章,陛下便有了理由,对各大门阀降下雷霆之怒。 当然,对其他门阀,可采取不同手段,但最终目的还是,让其从事实上从大宁的土地上消亡。 张回巡抚,是一个引子。” 李泽渊静静听完陆瑜的话,轻点了点头。 “你分析的很对, 不过, 我问的并不是你说的这个问题。” “?” 陆瑜茫然地看向太子。 “我问的是,你怎么看让老二下江南,处理张回的事。” 李泽渊也转过头,看向陆瑜,轻声道。 陆瑜呼吸一滞,瞪大眼睛,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他的计划?” 太子直视着陆瑜的眼睛,淡淡道。 陆瑜紧紧咬住了牙关。 太子知道,太子竟然知道父亲的计划。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父亲要用姑苏欲定亲之事,引二殿下下江南。 父亲明明可以直接写信太子殿下,让他安排二殿下下江南处理此事,可他偏偏用了如此手段。 那太子殿下现在…… 心里会如何想? 一个臣子,敢算计孤的弟弟? 陆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却不知该说什么。 “殿下,臣今日收到父亲的来信,但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臣想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二殿下,可又怕二殿下生气,臣想阻止父亲,可他已然答应了张回巡抚,计划已经在进行了,臣……” “行了。” 太子的眼神在陆瑜身上停留两秒,随后伸手,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嘴角,却带上了一抹微笑。 “你不必如此, 你父亲的计划在实施前,就已然写信告知本宫了。 此事……本宫是知晓的,也是本宫应允的。 说实话,本宫也对此计划很感兴趣,想来,父皇也是如此。 说真的,你难道不想看看, 老二知晓他那红颜要被抢走的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吗?” 第216章 天人之下我无敌 “殿下……” 陆瑜深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把脸。 李家的人怎么都这样? 听太子刚才的话,陛下也知道这件事? 把我家殿下当北蛮子耍? 不过……此时他倒也把心放了下来,既然这件事从上到到下都知道的明明白白,那他心里就不用那么气愤和愧疚了。 “对了,若是等张家和陆家的婚约慢慢传开,传到他耳朵里,还得一段时间。 这样吧,你与他写封信,就说是你父亲写信告诉你,陆小姐要与张家结亲的事情,直接送到他那里去。” 李泽渊轻笑着,看向陆瑜。 “我?” 陆瑜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这个计划,你还想干干净净的,做个好人不成?” ……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燕州夏家,洗剑池。 清澈的湖水微微荡漾着,慢慢愈合着方才被一剑劈开的口子。 李泽岳站在湖畔,气愤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剑。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怎么就是练不成呢?” 夏老爷子过完寿又过去了七天,这些日子,李泽岳整日都待在洗剑池中,修行着舅舅传给他的三剑。 可惜,不论他如何参悟,如何琢磨,挥出的那一剑始终都只有形似而无其神,似乎只差那一层薄薄的膜,怎么都无法将其捅破。 这就让他很是烦躁了。 “别着急,先把剑招练好,领悟剑意需要时间,这是水磨功夫,急也急不得。” 夏淳站在一旁,瞥了眼无能狂怒的外甥,淡淡道:“这三剑,我练了三十年。” 李泽岳深吸口气,不甘心地甩了个剑花。 “此三剑,一剑断云,一剑摘日,一剑晦明,可破尽天下九品强者。 练此三剑,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往无前,斩尽一切的心。” “可破尽天下九品强者,斩尽一切?”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舅舅,你现在把这三剑练的如何了?” 微风吹来,吹皱了洗剑池的池水,掀起阵阵涟漪。 夏淳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天人之下,我无敌。”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嘴上如血脉觉醒般接道: “天人之上,一换一?” 夏淳瞪了李泽岳一眼: “哪有那么强,天人之境的门槛比你想的要远远高的多,不然为什么天人境的强者会有陆地神仙之称? 天人境与九品境,那是云泥之别。 我说我于天人之下无敌, 不是必胜,而是不败。 这三剑的精髓在于破,破招的破。 任你招式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剑破之。 只要我真气充足,仅凭这三剑,哪怕你穷尽天下所有绝学,我仍立于不败之地。” 微风中,夏淳衣衫轻扬, 在被唬住的李泽岳眼中,当真是有几分高山仰止的感觉。 思虑片刻后,他还是眨着眼睛问道: “那舅舅,这能破尽天下一切绝学的剑招,以你的真气,能出几剑?” 夏淳呼吸一顿, 随即,他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道: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这三剑的精髓就够了。” 李泽岳扭过头,偷偷撇了撇嘴。 还天人之下我无敌…… 出不了两剑就没蓝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剑,咂了咂嘴。 如果这三剑当真如舅舅所说,可破尽九品一切招式,那还当真是概念性武器了。 “殿下,有您的信。” 正想着,他忽得听见身后传来晓儿的声音。 夏淳在一旁道:“今天上午先到这里,去吃饭吧。” “好。” 李泽岳提着剑,转身向门口的晓儿走去。 “谁的信啊?” “从京城寄来的,陆公子的信。”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旁,轻声道。 两人回到院子,姜千霜正俯身摆弄着花草。 见到李泽岳回来,她站起身子,接过他递过来的剑,诧异道: “今天怎么结束那么早?” “陆瑜来信了,我看看京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哦。” 姜千霜看着李泽岳和晓儿走进了房间,重新蹲下,轻哼着伸出手指开始拨弄花儿。 耳边还传来李泽岳和晓儿的声音。 “把信拿来我看看。” “给,殿下。” 房间内陷入平静。 六十息后…… “砰!” 一声巨响,似有重物崩坏,从房间中传来。 给姜千霜吓的一哆嗦,差点没给手中的桔梗拽烂。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子,向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姜千霜只见李泽岳气冲冲地坐在软榻上,脸黑成了锅底, 面前的茶桌已然坍塌,昂贵的金丝楠木成了一片废木头,一封信在空中轻轻摇晃着,似被劲风激起,尚未落地。 晓儿被吓的站在原地,小脸煞白,一脸紧张。 “张家,张家……” “好啊。” “杨零,杨零!给我滚过来,老子要杀人!” 第217章 下淮北 “张家逼迫陆家结亲,让姑苏嫁给张家的嫡孙?” “陆正狄同意了?” “陆听风那老头子是干什么吃的,手里的落云生锈了,这都能忍?”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死死皱着眉头,刚刚一掌拍烂茶桌的手轻轻颤抖着。 他现在很愤怒,非常愤怒。 以至于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张回,江南道巡抚,正二品大员,皇帝的心腹大臣,在那片大宁最为富饶的土地上,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号人物。 现在,这个家伙,要跟自己抢媳妇,给他儿子? “殿下,要杀谁?” 门外,杨零听到了李泽岳的呼声,匆匆跑了进来,满脸兴奋之色。 作为十三衙门第一杀才,他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李泽岳左右,鲜有出手的机会,都快要给他憋疯了。 李泽岳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回是朝廷重臣,一力维系着江南的稳定,陆正狄是金陵知府,是张回的下官,按理说,张家与陆家的结合,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自己……根本没有对他出手的合理的理由。 可,陆瑜给自己的信中,是怎么写的? 钦差钱立升在江南查案,其实是在暗中调查张回的犯罪证据。 陆正狄这个废物被迫同意婚约,也是有暂时稳住张回的意思。 也就是说,父皇,要对张回下手了。 那自己…… 还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呢? “淮北,张家。” 李泽岳终于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冷冷地说道。 你陆正狄想用女儿稳住张回, 你是废物,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和钱立升有什么计划,准备怎么对付那位张巡抚, 但拿老子的女人当作计划的筹码, 老子,不答应。 “张家?怎么回事?” 姜千霜在一旁疑惑道, 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情况。 李泽岳刚想开口回答,抬头看到姜千霜的面容,略微犹豫了一下,改口道: “江南道巡抚张回,强逼陆瑜的妹妹陆姑苏嫁给他儿子,这件事……我自然是要管的。” 总不能直接跟姜千霜说,老子是抢女人去的吧。 闻言,姜千霜还是有些不解,如果只是单单因为这事,用得着发那么大火吗? 你和那陆瑜到底多好的关系,人家妹妹被逼婚,你生那么大的气。 姜千霜正待继续询问, 却见一旁的晓儿……忽地瞪大眼睛,满脸急切地上前抓住了李泽岳的胳膊,攥的紧紧的,慌张道: “殿下,殿下,可万万不能让陆小姐嫁过去啊,若是她当真嫁给张家,陆小姐一定会伤心死的。 您别忘了,您答应过她去江南的,陆小姐她现在一定在等着你呢!” “?” 李泽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抬眼瞄了下姜千霜。 姜千霜心里正琢磨着晓儿的话,此时捕捉到眼前这人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瞬间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生那么大气,弄了半天又是一位红颜知己啊。 姜千霜无奈地吐了口气。 “请总督大人示下,属下应如何做?” 杨零在一旁开口道。 他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总督大人要杀人,他自然要听总督大人的。 “把既定的行程改一下,我们不去东海了,直接南下淮北萧州,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再下江南。” 李泽岳伸手捡起地上的那封信,握在手里,轻轻一捻,洁白的信纸便洋洋洒洒成碎片,飘然散落在空中。 他把目光投向门外, 树叶轻摇, 眼前,似乎又出现一道靓丽的身影,含羞带笑,温婉动人,对着自己浅浅一礼。 “殿下,锦绣无双。” …… 原定在夏家继续住上半个月的车队重新忙碌了起来。 二殿下要重新启程了,离开燕州,向南方走。 夏家也忙着给车队添置东西,下人们来来往往,把车队在路上能用得到的事物准备齐全。 “千霜姐姐,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 夏宁牵着姜千霜的手,站在院里,看着十三衙门探子忙前忙后地往马车上装着东西。 姜千霜叹了口气,幽幽道: “你那位陆公子的妹妹,也就是你那二哥的红颜知己,马上要被人抢走了,他能不着急吗?” “陆公子的妹妹、二哥的红颜知己……” 夏宁先是茫然地喃喃着,接着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道: “就是那位在江南名声甚大的陆小姐,既深谙诗词之道,剑法又甚是高超,早已突破八品之境,好像是唤做陆姑苏……是吧,我很早就听说过她了。” 夏宁自己本身也是一位七品小高手,对于陆姑苏这位比她大上两岁的剑道天才,自然会多关注一些。 “那二哥是要去抢亲吗,这不是戏本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吗,我也想去!” 夏宁激动地摇晃着女神捕的手。 姜千霜看了夏宁一眼,无奈道:“不是抢亲,那位陆小姐和张家只是有口头约定,什么都没定下来商量好呢。 你二哥想直接去张家那萧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能真把那张难给砍了吧。” “千霜姐姐,那二哥要对张难下手,张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他们的高手一定会阻拦,在那时候,你会不会出手帮他?” 夏宁嘴角出现一丝笑意,眨着眼睛问道。 姜千霜吸了口气,伸手,在小姑娘的头上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他要做的事,我自然是要帮他的。” 夏宁揉了揉头顶刚刚被敲的地方,一边呲牙咧嘴,一边笑道: “那你出手帮他,算不算帮他抢媳妇?” 姜千霜:“……” …… “张家,比我夏家的历史还要长一些,他祖上做过春秋楚国的令尹,代代流传下来。 太祖皇帝北伐之时,淮北属于幽王的势力范围,那时候,他张家老老实实在庄子里种地,只是手底下养的那些江湖势力,都被幽王收编走了。 但当时张家本身没有投靠幽王,或者说,他们是被幽王压榨的对象,是受害者,这也是太祖皇帝当时没有灭了张家的原因。 我记得,当年陛下只是一名军中校尉,我大宁铁骑攻破幽州城,是当时仅仅十几岁的陛下站在城头上,当着无数幽王降卒的面,一刀砍下了幽王的脑袋。 现在的张回巡抚,张家嫡子,就是在那时候,跟陛下相识的。 老夫听你母后说过,当时陛下在幽州城里,救下了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的小孩,那小孩给陛下说,他是淮北张家的长房嫡子,被幽王掳来的,作为张家的质子。 从那以后,这张回便一路跟在陛下的身旁,陪着陛下入京,进太子府,入六部,一步一步成长为陛下最亲信的心腹,管辖江南道。 因为有张回在,张家,太鼎盛了。 大宁五大家族,如果说最为清贵的是我夏家,那暗地里积蓄实力最强的,便是张家。 我现在也有些想不通,陛下为什么想对张回下手,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臣下手,难道仅仅是因为……想要对付门阀,先拿张家开刀? 说不通,说不通, 这件事, 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书房内,夏老爷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目光……有些深沉。 “是。” 李泽岳坐在老爷子对面,静静听完了这一番话。 随后他慢慢从凳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夏老爷子俯身一礼。 “如此,外孙先告退了。” 夏老爷子身子未动,受了这一礼,轻轻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万事需要多思虑些。 九月,老夫会入京,看你成亲。” 李泽岳起身,推开了书房的木门,走了出去。 车队,已经准备完毕,在夏家庄子门口停着,随时可以出发。 车队旁,夏淳和夏王氏,夏宁、夏冰都在那里等待着,他们要随着车队出城,送送李泽岳。 “走吧。” 李泽岳翻身上马,走在夏淳的身边。 夏王氏和夏宁进了姜千霜的马车,聊天去了。 车队缓缓向城外走去。 “我传你这三剑,精髓你可记清楚了?” 夏淳的话一般很少,他只愿意挑有用的话给李泽岳说。 在他看来,或许什么事都比不上李泽岳学会这三剑来的实在。 李泽岳笑了,他点了点头,道: “记清楚了。此三剑重在破,可破天下九品所有绝学,欲练此剑,要有世间无敌的心,睥睨天下强者,方可练得其神。” “嗯。” 夏淳微微颔首。 练剑,能练成什么样子,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 两人静静骑马走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很快,车队出了城门,缓缓停住。 夏宁和夏王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过不了几个月就又再见了。” 李泽岳微笑着道。 夏王氏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 “岳儿,天是慢慢变热了,但夜里还是凉,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莫要染上风寒。”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应道:“知道的。” 夏冰在一旁道:“哥,等我去了京城,能不能带我去十三衙门转一圈,他们太帅了。” “当然可以。” 李泽岳笑着点头。 夏宁慢慢上前,给李泽岳理了理袍子,轻声道:“二哥,好好对千霜姐姐,一路顺风。” 李泽岳瞪了她一眼。 最后,夏淳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又都憋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句: “好生练剑,莫要偷懒。” 第218章 天下之覆 庐州,错峰山。 幽幽山谷中,有清溪潺潺流过,树木高大繁茂,有小院座落其间。 自溪边抬头上望,视线穿过浓密树叶,可见湛蓝天空。 山谷间,鸟兽声不绝。 小院中,有袅袅炊烟升起,显然有人在此生活。 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此时,这座山谷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一个月以来的宁静。 一人身着青衫,面容严肃。 另一人一袭黑袍,背负宽刀。 两人慢慢来到小院前。 “董教主,不知您伤势养的如何了?” 青衫男子朗声道。 小院中,一片寂静。 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院门处,一名身形丰腴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她看着来人,轻轻一礼,道: “我家教主请两位客人进来说话。” 青衫男子轻轻颔首,与身边人一同,跟着女子走进了小院。 院内,极为简陋。 在青衫男子的目光中,有一断臂男子坐在小木凳子上,他的面前有座大锅,正用着仅存的左臂从旁边拾起劈好的木柴,向锅下添着柴火。 “董教主……” 那背负宽刀的黑袍男子见着董平如此光景,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 董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了这两人,笑道:“莫楼主来了啊,两位请坐。” 董平又看向那丰腴女子,道:“红酥,给客人拿两张凳子。” “是。” 红酥转身去到屋内,一手拿着一张简陋木凳,放到了两人面前。 “客人莫要嫌弃,家里现在条件不是很好,只能委屈客人了。” “无妨。” 莫无风身旁的青衫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了上面。 董平一手往锅里添着柴火,一边看向莫无风和青衫男子,问道:“莫楼主,这位是……” 莫无风没有说话, 那青衫男子主动开口道: “董教主,在下张回,擅自前来,打扰您清修,还请见谅。” 董平眼帘垂了垂,随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张回,江南道张巡抚……原来如此,原来您才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在下这座院子,已经很多年了,无事时便跑来闭关修炼,除了我和红酥,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京城一役,我受伤断臂,命悬一线,被红酥接到此处治疗休养,至此已然月余。 没想到啊,采律司和十三衙门都找不到的地方,被张巡抚您找到了。 厉害,厉害。” 红酥面容依旧沉静,消息自然不是她传给张回的,她也知道董平不会疑她。 张回也微笑着,看着董平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道: “可是一番好找啊,早些年的时候,诛鼎楼就已然在庐州错峰山附近发现过疑似您现身的线索,但一直未曾确定。 在您受伤后,我也一直在寻找着您,分析来分析去,便想着派人来错峰山找找,总归是一个可能性。 派人在错峰山搜了一段时间,终归是找到了,也算是运气,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 董平嘴角依旧带着那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既然知道我在此处,张巡抚为何不带大军封山围堵,捉住我,不又是一桩大功劳吗?” “董教主此言差矣。” 张回摇了摇头:“我若当真想一门心思为朝廷效力,为何还要建这诛鼎楼呢?” “可您已经为皇帝效力四十年了。” 董平叹了口气,道:“张巡抚,您花了如此大的精力寻我,又亲自从江南来到庐州,到底所谓何事,不妨明言吧。” “董教主是爽快人,那在下也就直言了。” 张回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对面的董平,道: “您的太觉教,经京城一役,损伤大半。在您养伤的这个月里,朝廷又对太觉教残余势力进行了清扫,尤其是十三衙门,像恶狼一样,摧枯拉朽般清洗着您残余的属下们。 蜀地,已近乎被肃清。 也就是说,您的势力……已经被朝廷瓦解了,十不存一。” 董平听得如此消息,目光稍暗了一瞬,随后恢复平静,并未说什么。 或许,在那日,在赵山和三千天狼骑出现在皇宫中时,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张回死死盯着董平的眼睛,接着道: “您没有势力了,但我有。 您想复仇,诛鼎楼也想复仇。 我们的目标,都是皇宫里的那位。 您想复国,我可以帮您,帮您推翻这座王朝。 我有兵马,有势力,有高手,有外援,有完善的计划。 我们可认您为主,我们只想复仇,等攻陷乾安后, 这座天下,物归原主, 您,可登基为帝,再造大周!” 董平静静地看着情绪略显激动的张回,满脸费解。 “张巡抚,您看……我是傻子吗?” 张回微笑着摇了摇头: “董教主英雄盖世,自然不是傻子。 您,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这样吧,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张回,是幽王郭王昊的侄子。 郭王昊,原名张王昊, 他,从始至终,都是张家的人。 十三岁那年,我亲眼看着当今陛下在城头上砍下了我叔叔的脑袋。 也是从那一天,我跟在了陛下的身边。 复仇,是支撑我活到今天唯一的动力。 到江南后,我建立诛鼎楼,我把手伸进水师,伸进州军,伸进十三衙门,等的,就是这一天。 北蛮南下,祁王辽东铁骑入关, 天下大乱。 江南,再有大周军掀起复国的旗号, 您说,这大宁,还有存在的可能吗?” …… 辽东, 辽州城。 一道身着黑色蟒袍的身影静静站在城头上,远眺着西方。 城下,有数百甲士肃立, 北风猎猎,吹动着他们身上的铠甲。 城墙上,那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棱角分明,与皇帝极为相像。 “王爷,有张回的来信。” 这时,有黑袍人匆匆登上城头,俯身恭敬道。 祁王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开口: “何事?” 黑袍人低声道: “他说,董平同意了。” 祁王慢慢闭上眼睛, 缓缓吐出一口气。 …… 乾安城, 东华门。 一行车队,缓缓驶入京城,住进了那座闲置了数十年的祁王府。 名正言顺,且理所应当。 最末尾的那辆马车在祁王府门口,缓缓停下。 一名白袍少年郎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他站在祁王府豪奢的大门口,看着上面那座牌匾,嘴角……微微掀起一道微笑。 辽东虎池的张越慢慢走到白袍少年身边,开口道: “世子殿下,怎么了?” 祁王世子李奉摇了摇头,轻声道: “张越,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说什么?” 张越有些摸不清脑袋。 “此时此景,当然是要说些符合氛围的话。”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璀璨,照耀着祁王府高大的门楣。 也洒在少年英俊的脸上。 二十年前,祁王三十骑离京。 二十年后,祁王世子再入京城。 “天下之覆,当从今日始!” 第219章 李奉的心思 乾安城, 东宫。 陆瑜独自坐在李泽渊的书房中,翻看着一本古籍,喝着东宫太监首领杨超沏的临安茶。 自从他听从太子的安排,向李泽岳寄出那封信开始, 几乎每天,太子都会叫他入东宫,陪他商讨政事。 今日是大朝会,陆瑜品级不够,自然是不够参加的, 但他清晨当值时,一到翰林院,就收到了东宫唤他的消息。 他到了东宫后,就在书房中等着,等太子殿下下朝。 无聊倒是不至于,东宫书房藏书不输蜀王府,还有好茶招待,陆瑜自然不会嫌什么。 只是…… 日日到东宫,陪着太子殿下, 都快成太子府属臣了, 老子这二爷党扛把子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陆瑜在书房中等了好久,听得屋外有女子聊天嬉戏声,渐行渐远,好像是往后宅行去。 他也不敢探头,生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只是……他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但也不是很真切。 “遥丫头,你好不容易入宫一趟,还想着跑到东宫陪姐姐说话,姐姐心里当真高兴。” “姐姐,妹妹在如云观闭关一月,前些日子刚刚突破,昨日方才返回京城。 妹妹知道姐姐有孕,心里想着姐姐的身子,便想着过来看看姐姐,看着姐姐不嫌清遥叨扰,妹妹心里才算放心。” “行啊,遥丫头,一声不吭到九品了,你可吓死姐姐吧。 可惜啊,咱姐妹俩同出将门,你是天赋异禀,可姐姐我啊,这一辈子是没练武的命了,只能看着你这苗条身段,过过眼瘾了。” “姐姐……我如云观为女子门派,有修身塑形之法,专为我等女子所修,并非功法,类似于拳法套路,妹妹从观中临行前专门向师父讨教的,想着学来教给您。 此功并不繁琐,只是几个动作加上呼吸之法,您每日清晨打上两套便是,也不费功夫,清晨一口先天真气,呼入吐出,对您肚子里的宝宝也有益处,此功也不累,说起来,对您生产后的身材恢复也有好处。” “可当真如此? 遥丫头有心了,你我姐妹相识十年,我可当真没看错你这妹子。 云心真人那么大年纪,还显得如此年轻,她研究的法门想来绝对有独到之处,快教教姐姐。” “姐姐……师父还没四十岁呢……没多大年纪……” “行了行了,知道你维护你师父。 可话又说回来,跟咱比起来,云心真人可确实算黄花大闺女不是? 我是马上要生孩子了,你再过不了几个月,也就要成婚了。 你那师父……嘿嘿。 唉,想起三个月前,你家那位在夜里在摘星楼放的烟花,可当真羡煞姐姐了,多好啊…… 不像我家的这个,懂个什么啊,只知道忙来忙去,要么就是养些花草,一点不知道疼人。 三个月前,你家那二殿下去养心殿,向奶奶请婚,那时候就想着娶你了。 哼哼,咱姐妹认识那么长时间,我自然知道你什么心思,早早的就跑到奶奶那,看你家那位怎么表现去了,我怕他不好意思开口,还主动帮他向奶奶提的那日烟花之事呢!” “姐姐……” “唉,不用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快别喊姐姐,叫声嫂嫂听听。” “……” “怎么,你这丫头当真贪财,不给红包还不叫不成?” …… 陆瑜继续坐在书房中读书品茗。 没再多等多长时间,太子便走进了书房。 今天,李泽渊其实很高兴。 听下人说,后花园里,他种的月季开花了。 但他刚下朝,还没有去后花园中欣赏自己的成果。 书房中,李泽渊和陆瑜相对而坐。 “孤那弟弟,祁王叔的儿子,李奉,昨日进京了,今天奉召上朝。” 太子端起太监杨超给他倒的茶水,不顾形象地咕嘟一大口,道。 陆瑜挑了挑眉毛,他想起前些日子夏宁给他来信所说之事,知道李奉早在燕州便与李泽岳见过面。 可李泽岳这家伙从离京后就没给他来过信,所遇到什么事情也不给他说,具体情况他也一点不清楚,也没办法帮那家伙分析这些事情。 让他这二爷党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就让陆瑜心里很幽怨了。 陆瑜摇了摇头,叹息着,疑惑道: “祁王世子入京,所谓何事?” “有两件事,一件是前些日子陛下遇刺,他身为亲侄子,自然要前来问圣躬安。 另一件事,是他相中了辽东袁家女,五大家之一,李奉身为宗室子弟,还是想请太后她老人家赐婚。” 太子笑着道。 “就这两件事?” 陆瑜皱起眉头,他可不认为离京二十年的祁王,主动让自己儿子回京,就为了这两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回京关心皇帝圣体康健,这完全就是屁话,那么多年过去,你在辽东当土皇帝,太祖皇帝驾崩时也没见你向京城问过一句话,这会陛下遇刺,你派你儿子来了? 至于另一件事,听着更是可笑, 你祁王家那么牛逼,在辽东不是想娶谁娶谁吗,用得着请太后她老人家赐婚? 图个落叶归根,喜庆? 陆瑜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他反正不认为这两个理由能站住脚。 “孤……其实也想见见孤的这位堂弟,看看他到底什么心思。 所以,孤直接把他叫到东宫,来吃午饭了。 他答应了,下朝后与孤说,他先回府换上常服,稍后便进宫来找孤。 你就在这陪着孤,一块吃午膳,看看这小子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吧。” 第220章 嫂嫂 “我能有什么心思呢?” 祁王府内, 李奉在府上侍女的侍奉下褪下繁重的朝服,换上了一袭白袍。 他一边笑着,一边对身旁的张越道: “我爹让我到京城走一趟,我就来了,无非是听令行事,我有什么心思,重要吗? 方才下朝的时候,我名义上的那位大哥,叫我到东宫吃饭,说小弟远道而来,做大哥的要好好款待款待。 这是想通过吃饭的机会,好好看看我了。 不愧是我大宁坐的最稳当的太子啊,这操心操的,啥事都想管上一管。 唉,越子,说起来我这大哥,我又想起来了, 我是真的看不懂我这两位京城的堂兄,你说他们两个,关系是真好还是假好? 你说他们关系好吧,今年科举殿试,那太子殿下可是派手下御史参了二殿下府上那位状元一本,叫陆瑜是吧,直接状告人家舞弊,想一棒子把人家打落尘埃,这不明摆着不想让我那二哥的手涉足朝堂吗? 按理说,这夺嫡之争,从那时候就该开始了。 可偏偏,从那之后,京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跟什么都没发生是的,兄弟俩人相安无事。 后来陛下遇刺,二殿下外放出京,名义上是去给夏老家主祝寿,可实际上,看他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又是杀贪官又是整江湖的,就差个钦差仪仗了。 我可是知道啊,据咱辽东密谍所说, 咱大宁那无所不入的采律司,可是有一部分掌握在这位太子殿下手里的,但你看我那二哥此番出京, 十三衙门听他的正常,那本来就是人家的衙门, 可为啥沿途的采律司也对他言听计从? 就说汴州那一回事,我那二哥脚还没踏进汴州城呢,采律官就把这座城官员们的信息送过来了,这才有了他入城就大挥屠刀的行径。 这不明摆着,我那太子大哥早就把调动沿途采律司的权柄交给二哥了,人家兄弟俩是一伙的! 路过燕州的时候,听说二哥要去给夏老爷子过寿,我就想着过去先问个安,顺便看看我那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你还不知道吧, 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一支商队到了辽东,进了辽州城。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商队的掌柜是个咪咪眼,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后来,那商队仅仅用了三十日的时间,便直接挤占了辽州城大半的香粉市场。 他们所售的那款商品,就是如今风靡大宁的……香水。 这是等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支商队,其实是蜀王府的商队, 当然,那年还没有蜀王府, 那支商队,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二殿下,自己鼓捣出来的。 那可是十二岁啊。 在我们出城前,又有一支商队进了辽州城,这次,他们卖的是酒。 就是你买了几坛送回虎池的那个茅台。 他的产业太多了,据辽东密谍报,雪松居、春归楼、大鹏商号,背后都有着他的影子,大宁各地都有他的商号分布。 这就是布局啊,从他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布局。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绕路去一趟燕州见他了吧,不是像你猜的,我从小仰慕的他诗词那么简单。 虽然,也确实有这么一方面原因吧。” 李奉嘟嘟噜噜了一大堆,身旁贴身侍女终于给他换好了常服,他这才拍了拍袖子,起身向门外走去。 张越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殿下,王爷此次派你入京,到底是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咱们都已经进京了,您现在可以告诉我,咱们到底要做什么了吗。” 张越是知道的,自家王爷要有行动,是一场大行动。 他本就是被虎池视作接班人的优秀弟子,门派里的许多动静都瞒不过他,他又是祁王世子的好友,王府里的许多动作他也都看的清楚。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都能分析出点什么来。 祁王府门口,马车早早地就备好了,静静停放着。 李奉一手掀开车帘,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张越,笑道: “咱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等。” “等?” “等一场戏, 一场…… 瞒天过海的大戏。 到时候,咱们可能也得上台演上一场呢。” …… “小奉,来了啊。” 东宫门口, 太子和陆瑜迎接着一身白袍的李奉。 “小奉见过大哥。” 李奉嘴角依旧含着那抹微笑,恭恭敬敬地俯身一礼。 太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装作不愉道:“你我兄弟,施何大礼,快快起来。” “是。” 李奉这才直起身子,笑道:“小奉自小便没有兄长,今日得见大哥,实在是喜不自禁。” “你我兄弟虽未曾见面,但毕竟血浓于水,千里之遥又如何,你我终究是一家人。” 李泽渊扶着李奉的胳膊,拍了拍他的手,满脸真诚道。 陆瑜在一旁…… 笑而不语。 要么说李泽渊李泽岳他俩是亲兄弟呢,演戏这一块,当真是同一般的浑然天成,毫无匠气。 当然, 李奉也不差。 李奉转过头,看向陆瑜,又扭头看向李泽渊,问道: “大哥,这位是……” 李泽渊也笑着回答道: “奥,这位是陆瑜,你应当听说过,咱们大宁承和二十年的状元郎。” “?” 在这一瞬间,李奉高高挑起了眉头,又迅速恢复原状。 他打量着面前这位儒雅温和的青衫男子,心里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承和二十年的状元郎,就是今年啊,和我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你他娘到底是哪边的? “臣陆瑜,参见世子殿下。” 陆瑜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 李奉收起心思,看着一脸正经的状元郎,回礼道:“陆修撰客气。” 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来迎接自己,那想来是太子真正的自己人。 或者说,代表老二来的? 可太子殿下不邀请你,你代表谁也来不了啊。 李奉发现,无论他再怎么看,自己这两个堂兄都是一伙的。 “走,进去吃饭。” 太子邀请道。 “好。” 李奉笑着应道。 三人结伴朝内厅走去,路过花园时,李奉发现了两道倩影。 一道红,一道蓝。 正在花园亭子中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 陆瑜也发现了, 那红色倩影,不是自家名义上的正统主母吗? 此时,赵清遥小脸绷着,一脸认真,正提膝抬拳,做着一种怪异的拳法姿势。 身后,太子妃张秀也在模仿着,确有几分神韵,虽是怀胎四月,但一点不耽误她的动作。 毕竟是将门女子,还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学些拳法套路也是手到擒来。 看着花园外三个年轻男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赵清遥和张秀连忙收了招式。 虽说拳法确实是正经的,但动作属实不是多好看,确实怪异了些。 “咳咳,秀秀,清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太子抿了抿嘴,向主动走来的两位女子问道。 “遥丫头这不是刚从如云观回来吗,向云心真人学了套拳法,对宝宝好的,对我的身体也有益处,专门来教给我。” 张秀笑呵呵地应道。 遥丫头,是京内长辈们对赵清遥的称呼,包括太后、太傅、皇帝、云心。 一来二去,也就有很多关系好的同辈人也这么称呼她了,更多了些亲近与玩闹的意味。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向太子矮身一礼:“清遥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含笑点头:“有劳清遥妹子了。” “这位便是小奉吧,当真是一表人才。 早知道你要来,我方才就派人去嘱咐了御膳房,让他们好生准备了午膳,应当是能符合你的口味。” 张秀此时又把目光投向了李奉,热情道。 李奉面对着张秀和赵清遥,又是一礼:“小奉见过两位嫂嫂。” 张秀自然不会觉得什么,还一脸热切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玉佩,这就要送给李奉。 赵清遥则是俏脸一红,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嫂嫂呢。 李泽渊看着自家夫人的动作,则是一脸无奈。 她这喜欢给弟弟们发玉佩的习惯又犯了。 老二老三老四李洛都有她送的玉佩,现在又多了个李奉。 李奉茫然地接过玉佩,目光看向太子。 李泽渊无奈地笑道:“收下吧,这是你嫂嫂的见面礼。” 闻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瑜……瞬间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清遥。 同样是嫂嫂,你别管成没成婚,你就说人家刚才叫没叫你嫂嫂吧。 赵清遥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先是一愣,随后右手犹犹豫豫地向自己腰间摸去。 她也挂着一枚玉佩,是她长年佩戴的。 只是……这玉是皇后娘娘生前送给她的,她珍惜了很多年,实在不想送出去。 除此之外,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这时, 张秀微微一笑,早有准备似地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木盒,再次递给李奉。 “这是你二嫂给你准备的,她脸皮薄,现在还没成婚,不好意思直接送给你礼物,你且收着吧。” 李奉……笑呵呵地伸手接过。 “小奉,谢过大嫂二嫂。”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张秀大大方方地道。 赵清遥只是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奉也笑呵呵地看着赵清遥, 一脸纯真道: “今日终于见着二嫂了, 前些日子小奉去了燕州,见到了二哥一面, 小奉当时还以为……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姜神捕就是您呢,到后来才知道你没去燕州,看他们如此亲近,小奉差点闹了误会,哈哈。” “……” 此言一出, 气氛……瞬间一滞。 太子低垂下眼帘。 陆瑜把头抬起,四十五度看天。 张秀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 “我怎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呢?” 通向萧州城的官道上,李泽岳坐在马车中,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大热天,哪里来的凉气。” 对面,姜千霜撇了撇嘴道。 李泽岳哼哼着,抖了抖袍子,似乎想把不存在的脏东西抖下来: “准是有人想害我,已经被我强悍的武者感观隔着千里感受到了。” 姜千霜看这家伙一脸忿忿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别贫了,萧州城快到了,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当然想好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十三衙门关于张家张难的信息早就被送到了他的案桌上,详尽无比。 “不管跟老子抢女人是不是你的本意,但既然这回事落到你头上了,只能算你倒霉。” 第221章 开门 萧州城中,有一个家族。 城,是一座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大城。 家族,是一个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 这个名为张的家族,在这座城中,已经绵延很多年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家族,萧州城,才在中原历史上拥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千年来,这座家族中,出了一个令伊,出了一个司空,出了三个宰相,出过五个尚书。 三品以下的官员,那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现在的张家,又多了一个……正二品的巡抚。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文风武学,脉络分明。 这个强盛的家族,在如今的时代,依旧肆意伸展着它的枝桠。 当然,它的根系,也牢牢扎根在这个名为大宁的王朝深处,为他们自身的生存吸食着养分。 这并不奇怪,因为它已经如此做了上千年。 实际上,如果不是数十年前的那个人失败了,张家,早就成了这座天下的王族。 当然,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如果。 毕竟,现在的这座天下,它还是姓李。 张家老家主是一个精瘦的老头,此时他正坐在张家大宅的内厅中,与他的孙子吃着晚饭。 “难儿,再过三日,家里去姑苏提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张家老家主名为张温,在他那一代,兄弟姐妹加起来总共有八个,他排行老大。 其实,本来是有九个的,只不过他那一个幼弟,早早地就犯了错误,被逐出了家门。 他那个幼弟,原名张昊。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有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也没有必要记清。 在张温对面,坐着一个面容俊俏但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孙子张难。 此时,张难伸出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听得老爷子的话,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有些不乐意?” 张温抬了抬眼皮,问道。 张难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自然是乐意的,孙儿听闻,那陆姑娘才名远扬,剑法无双,资质出众。 陆家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家族,陆姑娘的父亲又是我爹的同僚,如此算来,怎么都是合适的。” “那你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难儿,现在朝廷要查你父亲,钦差已经在金陵待两个月了,此时依旧没有挪步的意思。 你可知,那陆姑娘的父亲,也就是金陵的知府陆正狄,与那钦差钱立升是知交好友,你能与他的女儿结亲,你父亲与那钦差之间,能斡旋的空间,可就大多了。 钦差,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 但就算皇帝,想动你父亲,也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毕竟,你父亲跟了他,实在是太多年了。 你要知道,你父亲现在正谋划着大事,一步都不能出差错,必须要一稳再稳,不能出半点纰漏。 那边想用这门亲事稳住你父亲,你父亲又何尝不想稳住他们?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难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没有选择。 你不想让自己的婚事成为你父亲计划的牺牲品,但又能怎样呢,等你父亲谋划一成,大宁这个王朝都将倾覆,一个陆家,在我张家面前又能算什么呢? 到那时候,陆家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这个姑娘,你想留,就留着, 不想留,你愿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你是我张家的继承人,这些道理,你还不懂吗?” 张难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轻声道: “爷爷,这些事,我自是明白的,孙儿心里,也并未觉得家里如此安排有何不妥。”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张温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来,自己的这位孙子逐步开始掌握家族中的权力,家里通往天下各处的商队,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家里许多事情的决策上,他说的话早就有了分量。 他很聪明,做事也很稳重, 他做事,自己一向是放心的, 今天,自己这个孙子突然向自己表露出了不同的态度, 张温认为,自己需要听一听。 张难略一犹豫,开口道: “孙儿在想,陆姑苏……这个人。” “她这个人?” “没错。” 张难接着道:“孙儿听闻,陆姑苏曾与其兄陆瑜入京,在玉河南畔,遭遇过封行楼刺杀。 据闻,当时来了两位地阶杀手,情况十分危急, 是那位二殿下亲自出手,救下了陆姑苏。 自那以后,陆家兄妹便住在了蜀王府里, 这一住,便是数十日。 孙儿又听闻,花朝节时,这位陆姑娘曾有词传出,那首词,用的是二殿下所作的词牌鹧鸪天。 孙儿怕的是……这陆姑娘,是不是和二殿下有些关系。” “这……” 闻言,张温眉头皱的更紧了。 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收留之情,对那位所写的诗词又有如此研究。 这事……可真有些说不准啊。 “孙儿就怕,如果陆姑苏当真与那位有什么关系,那位若是突然插手此事,孙儿这婚结不结的成都要另说,父亲要应对的局面,一下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张难面色凝重,冷静地分析道。 似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张温咂了咂嘴,道:“此事,你父亲可知晓?” “此事流传的并不广, 孙儿所知道的这些,也是孙儿知道与陆姑娘的婚约后,派人去调查,自己分析得来的。 既然父亲安排了这场婚约,想来,他是不知情的。” “这可有些麻烦了啊……” 张温轻咳了两声,问道:“上一次有那位的消息,他是在何处?” “在燕州,给夏老家主过寿,想来,他应当会在燕州多停留些时日。 我与那位陆姑娘的事情,想来不会那么快传到燕州。” “还好,速去给你父亲传信,告诉他你的分析,看看他如何处置此事。 去姑苏城提亲的事,暂且搁置下来,等你父亲的回复。” 张温安排道。 “是。” 张难应道。 “轰——” 爷孙两人正想着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大门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就连他们眼前的饭桌,也出现了一阵颤抖。 “什么情况?” 张难一下起身,惊愕地向门外望去。 …… 半刻钟前。 萧州城内, 两辆黑色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城北,径直向那座豪奢的大宅而去。 前面的那辆车,赶车的是一位皮肤相貌黝黑的男子,相貌平平,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 后面那辆车,赶车的是一位相貌妖异的男子,他一手持着缰绳,看着前方的那座宅子,不由舔了舔嘴唇。 马车周围,还有二十名黑衣护卫。 “所以,直接杀上门去,就是你所谓想好了的计划?” 马车内,姜千霜眉毛高高挑起,不可置信道。 李泽岳坐在对面,微笑道: “我就是想好了啊,计划来计划去,都不如直接上门来的实在。” “呼……” 姜千霜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无奈: “你就不怕张家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 对我出手? 那不正好吗,父皇也不用费劲派钱立升在江南调查张回了,他老张家都对我出手了,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了。” 李泽岳依旧笑着,眼神中却有着一抹奇异的神采。 直接杀上门来,自然有他直接上门的道理。 就在三日前,在他还在前往萧州的路上时,他收到了太子的一封信。 信里说了很多,朝廷调查张回的事情,父皇准备对门阀出手的事情。 大哥说,自己若是有空就去江南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可……太有空了。 马车,缓缓停住了。 黑子掀开车帘,李泽岳和姜千霜走下了马车。 杨零也停下了马车,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这次来萧州,只有李泽岳、姜千霜、杨零、黑子、一众绣春卫,以及……一个平平无奇的天人境老头。 晓儿她们已经直接往江南去了。 李泽岳慢慢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轻敲了敲:“您老先歇会,我处理点事。” “臭小子,老夫的手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杀人的,你别想哄老子当你的打手。” 马车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这哪能啊,您放心,我就是带您来看看风景,没别的意思。” 李泽岳笑着,转过身,向那座豪奢大宅走去。 确实不会让你做我的打手,但老子若是真遇到危险,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泽岳心里如此想着。 此时,张家大宅门口,早就有门房发现了这一批来势汹汹的家伙。 门房派人去院里通知后,主动上前两步,打量着这一批人。 能在张家做门房的,眼力自然是一等一的尖,在被一群黑衣人簇拥着的几人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白袍公子是正主。 他上前,客客气气道:“不知贵人可是到张家做客的?” 李泽岳没有说话, 杨零主动上前,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是啊,来做客,把大门开开,让我们进去。” “客人啊,请您先告诉小的您是来寻谁的,是哪里的贵客,小的好进去通报一声,才好跟您大开仪门不是?” 门房继续恭恭敬敬地说道。 尽管他已经确定了,这一帮子,就是来找茬的。 他心里,那是万分的不可置信。 多少年了,谁敢在淮北萧州城这地界,到张家老宅来找茬? 是脑袋坏了,还是…… 门房默默咽了口口水。 “开门啊,愣着干什么?” 杨零似乎没听到门房的话一般,继续催促道。 “你要是不开,我可就自己开了啊。” 说着,他默默扶上了腰间的刀柄。 “客人啊,这……” 门房刚想再说点什么稳住这几人,可话刚说出口,却见得面前那相貌妖异的公子,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眼前,似乎闪过一抹白光。 紧接着,自己身后,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 门房愣了, 缓缓转身, 看向张家那豪奢的大门。 自高墙,从上到下, 斜着,将那宽大的门楣,劈出一道裂痕。 不能说是裂痕了, 在门房的眼中,大门上半部分,被刀光划开的部分,如豆腐一般,缓缓滑下,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就连那青石垒成的高墙,也被刀光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门房觉得,再吹来一阵风,这高墙,应该也会变得和大门一样吧。 下一秒,张家大宅内,一道强横的气势冲天而去。 紧接着,便是一道震耳的怒吼声。 “何方小儿,胆敢坏我张家门楣!” 那股气势,自张家宅内,如海浪一般涌出,狠狠向李泽岳几人拍来。 人未至,势先到。 升日境。 张家老供奉,张池。 姜千霜轻轻叹了口气, 一步迈出, 李泽岳看着身前那道身着冰蓝长裙的身影,只觉得那股如排山倒海般扑来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 一股淡淡的寒意,流转在身周。 “咔嚓。” 清脆的响声,自那道倩影脚下发出。 冰层,迅速蔓延着,从众人的脚下,蔓延到了张家的大门上,爬上了那座高墙。 只是转眼间,这座豪奢大门的门面,连同那高高在上的牌匾,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如至凛冬。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 那刻着鎏金的“张府”二字的牌匾, 从中, 分成了两半, 落到了地上。 “坏了,又如何呢?”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张府的上空。 第222章 张难 门楣,是这些世家大族最为看重的东西。 代表着他们世代相传的声望、地位与荣耀。 大周时期,天子与门阀共天下,在那会,张家,就是淮北一带实实在在的土皇帝。 大宁立国初期,太祖皇帝并未直接对这些世家大族动手,大宁毕竟立国不久,朝内动荡不安,还需要这些大族稳定地方。 后来,他建立了十三衙门,如同一个个钉子,牢牢固定在大宁的版图上,也死死控制住了这些世家大族。 太祖皇帝在位末期发动的那一场浩浩荡荡的镇压江湖的行动,本质上就是在整理这些世家大族向外伸出的枝桠。 在这个时期,大宁依旧没有真正对这些门阀下手。 再后来,太祖驾崩,皇帝即位,北蛮于边境磨刀霍霍,大宁再一次陷入了动荡。 这时候,那些大家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开始了对十三衙门的反扑。 当然,表面上是江湖势力与一些当地豪强动的手。 自那以后,十三衙门实力大损,一蹶不振,不复当年荣光。 当时的皇帝,选择了隐忍。 后来,皇帝御驾亲征大胜归来,将大宁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彻底坐稳了这九五至尊之位,这才真正开始了对世家大族的整治。 他肃清朝堂,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开科举,打通了阶层流动的渠道,直接打破了前朝时世家大族对官职垄断的局面。 仅此一事,便直接动摇了他们的根本。 皇帝又建立采律司,直接听命于他,散布于天下,让他的手和眼深入向大宁各处。 采律司的刀很快,在那明晃晃的刀刃下,世家大族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皇帝已经对赋税下手了,与赋税密不可分的,便是人口和土地。 土地啊…… 那更是他们的根。 可他们依旧不敢反抗,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胆敢表露出一丝抵抗的意思,第二天他们的祖宅就会被付之一炬。 可若是不反抗,也只不过是软刀子割肉,在他们前方等待的,只有没落。 当然,世家大族为什么是世家大族,因为他们聪明。 只看那五姓。 夏家,早早就与天家绑在了一起。 要么天下人都说,还是夏家那老头子眼光毒辣,太祖北伐时期,夏家直接献城投诚,让大宁北伐军进驻燕州,夏家凭一己之力改变北方格局。 其后更是把女儿嫁入了宫里,成了大宁母仪天下的皇后。 吴家,更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直接把嫡长子派出去参加科举,成了礼部的侍郎。很听话,不争权,不夺利,不结党营私,就是在那清贵官位上,老老实实地待着。 吴夫之的女儿,更是将要嫁入康王府,成为那世子妃。 张家更是了不得,看那张回,是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一路走上了江南道巡抚的位置。 看似,是这些家族向天家靠拢,很是听话, 可实际上,这正是他们的手段厉害之处。 当我和你彻底融为一体, 你,又该怎么对我下手呢? 今天,李泽岳便要向张家给出这个答案。 夜, 萧州城,张家大宅前。 豪奢的大门破碎,牌匾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寒意依旧弥漫在大门前,薄薄的冰霜覆盖住了方圆五米内的一切。 姜千霜的声音并不大,但真气裹挟下,可以极为清晰地传到宅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家的宅子很大,人也很多,他们先是听到大门破碎的巨响,又听到姜千霜如此嚣张的发言,心中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张家大宅内,一下喧闹了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姜千霜同样雄厚的气势,方才的那位老供奉张池却没再继续言语,陷入了沉默。 李泽岳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动作,只是在这里静静等待着。 宅中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破碎的大门后,一下冲出了一大群人,嘴里纷纷叫嚷着,眼含怒火地看向李泽岳一群人。 有些人手里……还拿着武器。 “何方宵小,胆敢来我张家放肆!” “速速报上名来!” 张家人看着破碎的大门和牌匾,更加愤怒了。 不过,愤怒并未冲昏他们的头脑,他们只是围在李泽岳一行人身前,只是叫嚷着,并未真的敢上去动手。 他们也在等,等张家真正主事人出来。 “肃静——” 喧闹声叫嚷声瞬间停止, 大门内,传出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个老者,一个身形清瘦的老者。 他,被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搀扶着,慢慢走出。 在他们两人身后,也跟着一个老头,这个老头,佝偻着身子,甚至,手上还拄着一根拐杖。 但,他的眼睛却无比锐利, 他的气,牢牢包裹住了他身前的一老一少,保护着他们。 他便是张家的老供奉,张池。 紧接着,便是数十名张家的护卫们,从大门涌出,将大门前这片空间围了起来,目光谨慎地盯着李泽岳一行人。 那对爷孙站在门口,目光打量着李泽岳一行人。 看到居中白袍的那位年轻人,他们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开始迈动了步子。 “老家主!” “爷爷!” “少爷!” “大哥!” “此几人坏我张家门楣,嚣张至此,实在可恨,老家主,少爷,快请速速将这些贼子拿下!” 见到从大门走出的这对爷孙,围在门口的张家众人再次喧闹起来。 可谁知,被年轻人搀扶着的那位老者转过头,直接向开口的那人训斥道: “住嘴!” 那人愣住了,一脸茫然,不知老家主张温为何训斥自己。 李泽岳微笑着,看着对爷孙向自己慢慢靠近。 黑子默默上前一步。 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张温和张难身后,老供奉张池还想继续跟着,却见张温垂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摆。 张池站在了原地。 张难扶着张温,亦步亦趋,慢慢来到了李泽岳身前。 紧接着,张家老家主张温,与张家少爷张难, 在数十位张家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 恭恭敬敬地俯身一礼。 “张家张温,携孙张难,见过二殿下。” “啧。” 李泽岳咂了下嘴。 有时候,敌人太聪明了,是真的不舒服。 可能也不是敌人太聪明, 还是寒冰真气、年轻女性,这两个条件加起来,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寒阎罗,姜千霜。 能让她充当护卫,还在江湖上晃悠的,那便只有李泽岳一个人了。 “二……殿下?” “这、这位?” 张温的话一出,瞬间让张家众人瞪大了眼睛。 此时,张温和张难这对爷孙依旧保持着俯身行礼的姿势。 李泽岳不开口,他们不起身。 张难还好,他年轻,没事。 可张温……他七十多岁了,几十年不曾与人行过如此大礼, 如此大的年纪,他能把腰硬生生给弯下去,也算是他的本事。 此时,张温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腰间似有万千虫子撕咬,只是三息时间,他的冷汗便流了下来。 张家人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家的老家主,生怕他下一秒坚持不住,直接栽倒在地上。 可…… 李泽岳依旧没出声。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嘴角,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这模样,这对爷孙是知道自己与姑苏的关系了,也知道自己是为何事而来。 知道,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还会有这婚事呢? 怎么敢有这门婚事的? 哦,这场婚事是张回提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与姑苏的事, 那…… 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俯着身子的年轻人身上。 这就是张难, 是他猜出来的自己与姑苏的关系? 李泽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思考了这一阵,时间又过去了五息。 在这五息里, 场上,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门口的张家人,看着张温老爷子有些坚持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影, 眼神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对李泽岳的怒火与憎恨。 张温,确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可李泽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 他想看看,这张家人能有多听话,能有多老实,能有多能忍。 他们越能忍,越不想得罪自己分毫,也就表示,那张回谋划的越大,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们,想把这件事从张家这里就结束,不想让自己去找张回。 李泽岳心中有些明悟了。 可就在这时,张温苍老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轻轻摇晃了两下, 然后…… 啪地一声, 双膝跪地,身子……趴在了地上,正对着李泽岳。 看起来, 就和跪伏于地,一模一样。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 真他娘能忍啊。 张难咬了咬牙,眼神中屈辱与冰冷之色一闪而逝, 同样, 啪地一声, 跪伏在了李泽岳身前。 “还请二殿下恕罪,殿下到萧州游玩,张家未曾远迎。 殿下请给在下一个机会,移步进府,让张家好好招待殿下,弥补罪过。” 张难把头磕在地上,恭敬道。 李泽岳没有作声, 这是想把自己请进府,给自己好好解释,然后给自己开条件,让自己放过他们。 张难听不到李泽岳回应,也不敢抬头去看脸色, 他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气,对着李泽岳又重重磕了个头。 “砰——” 结结实实。 李泽岳低头,已然看见血迹在地上蔓延了。 一旁的张家人已经完全懵住了。 为什么,自家老家主和少爷为什么如此卑微地对待这人? 就算他是皇子,是十三衙门总督,我张家以礼相待便是,为何要如此屈辱? 有人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破碎的大门,这才意识到…… 这位,是来寻仇的。 意识到后,他们……一下变得惶恐起来。 李泽岳一言不发,继续冷冷地看着自己身前跪着的两人。 张难的头已经磕破了,他用破碎的声音道: “殿下,在下知错了!” 闻言,李泽岳这才勾起嘴角,问道: “你哪里错了?” 张难听得李泽岳终于开口,连忙道: “在下,在下不该对陆姑娘有觊觎之心!” “哦,你还真的喜欢姑苏啊?” “回殿下,陆姑娘知书达理,天资卓绝,听闻还是温婉无比的性子,确实是极好的姑娘,想来,天下男子无有不对她心动者。 在下的父亲当初给在下许这门婚事,在下无比高兴,陆姑娘的爷爷是陆老庄主,她的父亲陆正狄又是与在下的父亲是同僚,在下觉得门当户对,对我张家也是极好的事。 后来在下一打听,这才发现陆姑娘早就结识了二殿下,在下惶恐无比,知道已然犯下滔天大错,连忙与父亲送去书信。 可在下一想,若是张家悔婚,对陆姑娘的名声又极为不利,在下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还请殿下谅解,还请殿下恕罪!” 张难急切地说着,又砰地一下给李泽岳磕了个头。 “这样啊…… 所以,这就是你们逼迫陆家答应你们婚约的理由?” 李泽岳听完张难的话,语气冰冷的问道。 张难愣了,眨了眨眼睛,茫然道: “殿下,我们没有逼陆家啊,我父确实曾与陆知府提过此事,可陆知府当时并未答应。 这件事,是前些日子,陆知府与我父主动提出来的……” “胡说八道!” 李泽岳本来还觉得张难是个聪明人,为了不让自己找张回的麻烦,把事情编的有理有据的,想伪装成一件普普通通两家联姻的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与陆姑苏的关系而已。 可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陆正狄主动要把陆姑苏嫁给张家这番弥天大谎。 怎么可能? 因此,李泽岳愤怒地抬脚,把张难地头踩到了地上。 张难痛苦地呜咽着,却丝毫没有反抗。 大门口,老供奉张池的拳头紧了紧,却又松开。 无论如何,张家是不能对这位年轻人动手的。 没有别的原因,他们姓张, 但那个年轻人,姓李! 尽管自己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 尽管萧州城的总兵是他张家的人, 尽管宅子里的高手们已经蓄势待发, 可他们就是不能动手。 他们,终究是一个家族, 无法与整座朝廷抗争。 但, 快了, 马上就快了。 张难的头被李泽岳踩在脚下,直到李泽岳收回脚,他这才艰难地抬起头。 额头上,皮开肉绽。 脸上,满是鲜血和泥沙。 “殿下,小的知错了,张家不该逼迫陆家结亲。” 张难感觉自己身为五大家族嫡孙的尊严被那一脚踩进了地底,再也抬不起来。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看着张难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觉得,你们该如何弥补你们犯的错?” 张难的心中一松,只要这位肯谈条件就好,只要他的怒火发泄出来就好。 “殿下,张家愿拿出二十万两白银,补贴十三衙门,张家愿将家里在蜀地所有的店铺都转让给殿下名下, 同时,小的和父亲会主动前往陆家,亲自向陆姑娘道歉谢罪。” “哦,听起来挺不错的。” 李泽岳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闻言,张难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也咧开了笑容:“那……” “不过……” 李泽岳依旧微笑着,道:“还不够。” “殿下尽管开口,只要殿下满意,张家都会尽量满足。” 张难连忙道。 “好啊。” 李泽岳站起身子,一把拽起张难的领子,将他拖在地上,向张家大门走去。 张难懵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一直跪在地上装昏迷的老家主张温也懵了,扭头看向那位二殿下。 在门口围着的张家人,则迅速散开,没人敢挡在这位面前。 老供奉张池,站在原地,没动。 李泽岳拖着张难,走到了张家大宅青石墙边。 拖着他领子的那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掐了起来,按在墙上。 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刀。 “你不是说什么都会尽量满足本王吗? 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一刀,力道刚好,角度刚好,位置刚好。 刀光一闪。 “啊———” 惨叫声,响彻了张家大宅。 自此,张难,变成了张不男。 第223章 入浴 刀, 是普普通通的衙门制式横刀。 刀很利,虽说不是什么天地神兵,但其坚韧和锋利程度也属上乘。 因此,在李泽岳出刀时, 张难并没有觉得疼痛,只是觉得下半身一阵清凉。 然而,在李泽岳收刀入鞘后, 一阵凉风吹过, 张难这才瞪大了眼睛, 剧痛,虽迟但到。 凄厉的惨叫在大宅门口回荡着,张家人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嫡长房的少爷,江南道巡抚的儿子,张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 被废了? 张家人回过神来,连忙把目光投向老家主张温和供奉张池。 比起张难被废,更让他们感到惶恐的,是自家老家主面对此事的态度。 “您可千万别干傻事啊……” 一些人心里默默祈祷着。 此时,老家主张温终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张池默默走了过去,将其搀扶着。 张温的头低垂着,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泽岳松开了掐着张难脖子的手,转身,慢慢走回了姜千霜身边。 张难缓缓从墙上滑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血,依旧在流淌着。 可那位不说话,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他包扎止血。 张温,终于抬起了头, 那张苍老布满沟壑的脸庞, 很是平静。 明明自己最为亲近的孙子被废了,可他偏偏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 这位一手执掌着张家这尊庞然大物的老者,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李泽岳,道: “二殿下,不知,您可出气了?” 李泽岳轻轻笑了笑,一脸无所谓道: “不过是一场误会,说清了就好,没什么可生气的。” 闻言,张温深吸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今日天色已深,还请二殿下入府休息,让张家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又用手指向已然昏迷过去的张难,道: “等这家伙好了,别忘了让他去姑苏一趟,把话说清楚,好好给人家道歉。” “是,老夫记下了。” 张温点了点头道, 态度,依旧谦恭。 李泽岳没再言语, 也没再多看张家人一眼, 只是转过身子,向那两辆黑色马车走去。 仿佛,此行就是来出一口气, 极为跋扈,极为霸道。 极为……不讲道理。 气出完了,就可以走了。 马车,缓缓驶离了张家大宅。 等到车轮声彻底在耳边消失,张家人这才急忙上前扶起张难,唤来大夫,为他包扎止血。 硬生生流那么长时间的血,能不能活下来都得另说了。 张温看着自己的孙子被抬回府中,叹了口气,开口道: “张池。” “老爷。” 张池轻轻应道,看向自己身边这位侍奉了一辈子的老人。 张家人此时都已经回宅子里去了,大门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温看着破碎的大门和牌匾,看着自己孙子留下的那一滩血迹,双目有些无神,喃喃道: “你说,若是我们方才出手了, 能留下他吗?” 张池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留不下的。” “留不下啊……” “那位身旁,有姜千霜, 那长相妖异的男子,应是神捕杨零。 他身前的那黑脸男子,应当就是夏家当年派给皇后娘娘的侍卫,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的深浅。 我方才感知过,那停放的马车中,似乎还有一道气息,但似有似无,隐隐与天地融合,这位的境界,不会在那黑脸侍卫之下。 更何况,就连那二殿下本身,也是一位九品强者。 若您真想将他们留下, 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派出军队。” 张池低声,缓缓道。 “唉……” 张温长长吐出一口气。 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 只有用军队镇压,才能将其拿下。 试问全天下,有多少人能拿出四名九品当护卫? 这四名护卫中,似乎还有三名在观云之上。 这位身旁的护卫程度,虽比不过皇帝出巡,但也差不远了。 萧州的州军,张温是能调动的,毕竟从总兵,到最底层的一名士卒,都吃着他们张家的饭,吃了很多年了, 但,这股力量,不是现在要拿出来的。 “罢了,罢了。 把今天的事,写信给张回,毕竟这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现在好了,他儿子命根子没了,也算是父债子偿。 只希望,这事,到这就算完了吧。 唉,可怜我这孙儿了。” …… 萧州城, 一家豪奢客栈。 房间内,屏风后,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中,水温正好,不是很烫,正好解乏。 “爽——” 从燕州城到萧州,一路舟车劳顿,还真没怎么好好放松过。 “你别叫什么大声,再让他们听见了!” 屏风外,姜千霜正收拾着床铺,听得李泽岳莫名的呻吟,皱着眉头道。 “这有什么的,老子泡个澡舒服舒服还不行了。” “你再开一个你自己的房间,叫多大声我都不管。” 姜千霜拍了拍褥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看着屏风上倒映着他那影子,哼哼道。 李泽岳笑了笑,伸手拨了拨身前的水面,道: “你这败家媳妇,多开一个房间不得多花银子啊,在一块挤挤得了。” “您这山字号和大鹏商号的幕后东家,手下商队都跑到西方大国去了,您还会舍不得银子?” “银子再多也不能浪费。” 李泽岳觉得泡的差不多了,慢慢站起身子,激起哗啦的水声。 “给我拿个毛巾。” 李泽岳冲屏风外喊道。 “自己拿真气蒸干。” 姜千霜不想惯着他,按他所说的,他这就是对自己进行服从性测试。 “快点吧。” 李泽岳还在叫嚷着,姜千霜觉得自己不给他拿这个毛巾,他能叫个不停。 “给你给你。” 姜千霜叹了口气,还是拿了个毛巾,把手伸向屏风后。 刚把手伸进去,她就感到一阵巨力,一下把自己拽了过去。 “噗通。” 说是木桶,其实是一个大浴缸, 很宽,很大, 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也不知姜千霜是不是没反应过来,反正她就是被猛的一拽,没站稳,直接被拽进了浴缸内。 水花四溅。 李泽岳躺在浴缸内,看着趴在自己身上,浑身衣袍被水浸透,满脸怒容的女神捕。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 是因为她不论在何等处境下,都很好看。 冰蓝长裙在水面上漂浮着,姜千霜双手撑在李泽岳的胸口上, 发丝已经浸湿了,一缕缕沾在脸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气,时常保持了清冷模样的俏脸,通红一片。 她的上半身在水面之上,衣物紧紧贴合着她的身材,玲珑有致。 蔚为壮观。 “李…泽…岳……” 姜千霜眼睛直直瞪着身下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你也累了一天了,我想着让你泡个澡放松放松……” 李泽岳微笑着伸手,环住了女神捕的纤腰。 实际上,是在寻找她的腰带。 “你听我说,其实我最拿手的就是水疗按摩了,让你体验一下。” “放开我……” “哎,你这裙子怎么那么难脱?” “你再敢乱摸我现在就把这桶水给冻上。”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李泽岳,你!” 紧接着,就是水花飞溅的声响,似有衣物沾着水落在地上。 皮肤,很滑腻, 比临安的丝绸更加细腻。 高耸,很柔和,比春水更轻柔,似乎是水的实体化,更有质感。 紧接着, 房间烛火燃烧着,在屏风上,倒映出了交织的影子。 水花拍打着木桶壁, 一阵阵, 急促, 而有规律。 喘息声也是如此。 …… 夜,江都。 柳乱一袭黑衣,默默行走在这座繁华的城池中。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奉总督大人之命,到此查八十三号横刀的案子。 他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直接到十三衙门分舵询问,只是在暗中调查。 凭他数十年的神捕经验来看,此事,蹊跷之处太多了。 他在这待了一个多月,也查了一个多月。 然后,他发现,那个丢失佩刀的名为吕厚的老捕头,失踪了。 他失踪的时间并不长,据柳乱调查的结果来看,他失踪的时间,正好是自己从京城出发的三天前。 也就是说,在吕厚写完那封解释佩刀丢失原因的信,送往京城后,没过几天就失踪了。 但,江都府十三衙门分舵却没有把这一情况送去京城总舵。 江都十三衙门,出问题了。 并且问题很大。 柳乱下了定论。 这一个月的时间,柳乱一直跟踪在江都分衙的总捕和几位银镶捕头身后,看看是否能调查出什么线索。 今天晚上,他跟着的是江都总捕郑冲。 郑冲今天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异常,平日里,他在衙门下了值,也会去酒楼和同僚们或江都的官员们应酬。 今天也是如此。 但,唯一不同的是,今天郑冲从衙门下了值,回到府上一趟,换了身衣服,打扮地很是郑重。 这就让柳乱起了疑心。 此时,他躲在阴影里,看着郑冲的马车慢慢向一栋酒楼行去。 这栋酒楼名为杨春楼,在江都,是数一数二的酒楼。 马车在酒楼前缓缓停下,郑冲走下了马车。 他穿着一袭青衫,不像捕头,反而像个儒雅的读书人。 小厮迎着郑冲,将他引入了酒楼内。 柳乱没有着急上前,他先是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确认附近没有眼线,这才慢慢向杨春楼走去。 第224章 刀圣与盗圣 杨春楼,顶层。 雅间很大,很是宽敞。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静静站在床边,俯瞰着江都城的繁华夜景。 一副文士打扮,眉宇间,却尽显久居高位的威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 中年男子并未转身,看着窗外,开口道。 江都府十三衙门总捕郑冲推门走进了房间,看着立于窗边的那道身影,恭敬俯身施礼道: “郑冲,见过巡抚大人。” 江都府,属江南道。 郑冲所唤的巡抚大人,自然是张回。 “起来吧。” “是。” 郑冲慢慢直起身子,恭敬站在一旁。 他是十三衙门的一府总捕, 而十三衙门独立于当地朝廷体系之外,直接听命于京城总舵, 因此,表面上,郑冲并没有听令于张回的理由。 可,郑冲收到张回到江都府的消息之后,他就是无比恭敬地来了。 恭敬到,专门回府换了身衣服,给自己收拾的极为正经。 “这些日子,衙门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张回终于转过身,把目光放到郑冲身上。 语气很是自然,仿佛, 江都府十三衙门本该归他统管。 “衙门里有个老捕头,是我麾下的老人了,叫吕厚,前些日子把刀丢了,没有上报。 京里来了信,说刀跑到京城去了,京里寻着刀上的编号知道是我江都府的人,来问怎么回事。” 郑冲低着头说道。 张回冰冷地眼神就这么看着他,接着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冲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 “属下一开始并不清楚此事,也不知他的刀何时丢的。 直到京里来了信,我才问的吕厚。 他说,此刀是年节时他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在酒楼中丢的,怕我训斥他,方才没有上报。 当时属下信了他的话,他跟了属下那么多年,确实有嗜酒的毛病,便让他写了封信寄给京里解释清楚。 直到信送出去,属下才回过味来, 属下知道他嗜酒,认为他确实有可能因为此事把刀丢了, 但京里怎么可能会相信如此荒诞的理由? 属下又想起来,年节时分,您曾安排属下到江边去一趟,属下当时是带着吕厚一起去的。 想来,应当是吕厚在江边发现了什么,猜到了大人您的安排……” 说着,郑冲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起来。 “好啊,好啊, 当真没想到, 你郑冲身边还有这么一位十三衙门的大忠臣。 刀,为什么会那么巧,被辗转卖到京城? 京里来信,他还写了那么一个荒诞的理由,寄回京去作为解释。 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引起京里的注意,让他们派人来查江都府。 他知道,他自己没有写密奏的资格和渠道,他就算写信托人送到京城,也没有送进十三衙门的能力,没有人会信他。 你这个手下,真聪明啊, 他知道把佩刀卖进京城,一定会引起十三衙门注意,衙门一定会写信来质询,他知道你会相信他因嗜酒丢刀这个理由,然后堂而皇之地把信送回京城, 然后,十三衙门一定会因为这个无比荒诞的理由,派人来亲自调查此事。 调查着调查着,会不会调查到你身上,会不会调查到我身上,会不会就这样调查到……江边?” 张回终于迈出了步子,走到跪伏于地的郑冲身边。 “大人,大人, 属下把此事想明白后,已经把吕厚处理了,向外就说是出外勤被江湖贼子谋害,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郑冲磕着头连忙道。 张回深吸一口气,砰的一脚踹上了郑冲道肩膀。 郑冲,江都府银镶捕头,七品武者,被这一脚直接踹到精致的木桌下,将凳子撞的粉碎。 郑冲痛苦地爬起来,再次跪伏在地上。 “已经来不及了,算算日子, 十三衙门派来的人,也该到江都,或者早就在这调查一段时间了。 你杀了吕厚,他找不到目标,一定会起疑,不过也无所谓了,你那个对衙门忠心耿耿的手下,已经把江都府暴露出来了。” 张回慢慢走到郑冲身边,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你真的很蠢,蠢到……让我都有些无可奈何。” “属下知罪!” 郑冲又惶恐地磕了两个头。 “让我们猜猜吧,来江都府调查此事的,是谁。 据我们现在知道的,姜千霜和杨零,此时正跟在那位身边。 京里传来消息,林石这些日子在衙门总舵露过面。 四大神捕中,唯一没有任何消息的, 就是那位长刀风吟,柳乱。” 说到这里,张回站起身子, 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口中,喃喃道: “你说,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捕, 他会不会跟在你这个蠢货身后, 此时就藏在房间外, 听着我们的对话呢?” …… 杨春楼,顶层的房檐上。 柳乱轻轻蹲在那里,微闭着眼睛,听着风吹过的声音。 他和风,是很好的朋友, 风可以带来他想知道的一切。 此时,他的耳朵轻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乱起身,扭头看向身后。 夜幕下, 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宽刀。 “呼……” 柳乱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刀圣,莫无风。” “中计了啊……” 他听到了方才雅间内的对话,知道了八十三号横刀的一切,也知道了江都府十三衙门已经暗地里听命于张回。 他还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江边。 这也是八十三号横刀的主人,吕厚费尽心思想要让衙门来江都府调查的事情。 现在,他看到了莫无风, 又收获了一个极大的信息。 江南道巡抚张回,和诛鼎楼,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张回,知道我会来,以郑冲为鱼饵,钓我上钩?” 柳乱叹了口气。 自己今天收获的消息已经够多了。 所以,在认出莫无风的一瞬间, 晚风拂过, 吹动两人的衣摆, 柳乱…… 脚尖在房檐上一踏,身形迅速向远处黑暗中遁去。 打,是打不过的。 绝对打不过。 同样用刀,你猜为啥人家叫刀圣。 因此,柳乱扭头就跑。 他要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告诉总督大人。 只是,柳乱的速度很快,可莫无风的速度更快。 在柳乱提气逃跑的那一刻,莫无风便动了。 他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右手握住了宽刀刀柄,向前挥出。 刀罡,纵横的刀罡,无可匹敌的刀罡,撕裂了空间的束缚,直接出现在柳乱的身后。 柳乱的身子尚处于半空中,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无匹刀气,他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刀。 这一刀,他早就蓄势待发。 自己是观云境, 可莫无风是破晓巅峰。 天下最强的那一批人之一。 柳乱真气疯狂运转着,注入手中长刀内,刀罡大盛, 随后,对着莫无风挥来的刀气, 狠狠劈了出去。 他知道莫无风身上有伤,并且十分严重。 京城玉河南畔那一战,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全力施为,金吾卫以损失数百骑为代价,磨灭了他的护体刀罡,使其油尽灯枯,身受重伤。 最后,诛鼎楼高手突然出现,以一名观云境供奉殒命为代价,强行救走了莫无风。 他不清楚莫无风伤势是否痊愈,但他知道,现在莫无风能发挥出的实力,绝对达不到以前的水准。 柳乱的倾力一击,终于接触到了莫无风挥出的刀罡。 两道罡气交织在一起,撕咬着,震颤着。 然后,柳乱坚持了三息。 莫无风的刀罡太过猛烈,太过凌厉, 柳乱的刀很快,可莫无风是玩刀的祖宗。 汹涌的刀罡瞬间破开了柳乱的招式,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胸口处,血流如注,伤势深可见骨。 柳乱的身子无力地从半空中掉落。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只是一刀, 这便是观云和破晓巅峰的差距。 莫无风从杨春楼房檐上跳了下来,慢慢走到柳乱身边。 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宽刀。 杀人,是一定要杀的。 张回既然敢在知晓柳乱在偷听的情况下,还说了那么多话,就是相信莫无风绝对能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 至于杀了之后怎么办, 只能之后再说了。 莫无风持刀,一步步走近。 就在宽刀将要挥下的那一刻…… 他眼神忽的一凝,扭头向一旁看去。 阴影中,出现了一个老头的身影。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这是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 见莫无风眼神死死盯着他,这老头连忙摆了摆手,转身向后走去。 …… 祁万化是一个贼。 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贼。 他有一个绰号,叫……盗圣。 他还有三个徒弟。 大徒弟天赋很高,心气也很高, 早早地就出师,游历江湖去了。 临走时还一脸高傲地告诉自己,三年内就要抢走自己盗圣的名号。 祁万化对此,嗤之以鼻。 果然, 一年不到,别的没听说,只听说那小子跑进了藏雨剑庄,要偷陆老头的藏剑。 后来被人打了出去。 这小子可能现在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能从陆老头手下逃走,是他自己的本事。 狗屁! 若不是那陆老头认出了老子传你的身法,他能让你跑了? 臭小子,这人情老子还不知道咋还呢。 后来,又听说这小子跑去了夏家,结果无功而返。 这他能跑出来,应该纯属是狗运。 再后来,江湖上便只剩下了这小子又偷了哪家地主的零零碎碎的消息。 传出去不够丢人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听说这小子去了京城,便再无消息。 这一没消息……就是半年。 祁万化觉得,这小子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唉, 当师父的,总得亲自去找找,去亲眼看看,这小子到底是死是活。 然后,祁万化从山里走了出来,想着去京城看看。 刚刚出山,想着在这江都府住上一夜,再找个蠢蛋借点盘缠。 然后……他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旁边那个酒楼后面,有两道凌厉刀罡传来。 一般,死人身上,总是能摸出来什么东西的。 这是祁万化多年来行走江湖总结的经验。 然后,他偷偷靠了过去。 躲在了阴影中。 按理说,以他藏匿气息的能力,是不会被那么轻易发现的。 可那个身材壮硕的宽刀客,好像强的有些离谱,终究还是给自己发现了。 这是,接触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了? 宽刀,还那么强, 这tm不是刀圣莫无风吗? 祁万化叹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摆了摆手: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说着,祁万化就想开溜。 心里还骂着自己,那么多年了,还是摆脱不了趁乱发财的坏毛病。 方才观察气机,还以为只是两个普普通通观云小子打架呢,怎么冒出来了个刀圣啊。 “祁万化。” 刚迈出一步,祁万化就听到莫无风轻轻开口道。 祁万化转身,赔着笑脸道: “老夫真的只是路过,我什么都没看到。” 莫无风没再言语,方才只是出声提醒这老头一下,我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此事莫要乱传。 祁万化自然明白莫无风的意思, 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莫名其妙把莫无风得罪了。 然而,听得祁万化这三个字, 原本奄奄一息的柳乱, 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韩资!” 第225章 江南的雨 行走江湖,每个人都想给自己取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加在自己名字前面。 当遇到什么情况,需要自报名号的时候,有一个帅气的外号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外号,那就纯粹是哗众取宠,贻笑大方了。 江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外号不是自己取的,而是被整座江湖公认的。 比如成名已久的“寒阎罗”姜千霜, 寒,说的是她的修行路数, 阎罗,又是江湖人对这位十三衙门神捕的畏惧,说的是姜千霜的行事风格。 再比如最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照胆榜眼郎”谭尘, 照胆,是谭尘那杆枪的名字, 榜眼郎,是谭尘刚刚取得的荣誉。 江湖人们会根据这个人的特点,来赠予他们不同的外号。 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然而,当某一个人,在某一条道路上,走到了极致的时候, 江湖人们都会很默契地,给他冠之以“圣”的名号。 刀圣是如此, 盗圣,也是如此。 能够被冠以圣为名号的,无一不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 而实力,就是支撑起其名号的根本。 因此,在柳乱张开嘴的那一刻, 莫无风便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挥下了手中的宽刀。 但, 盗圣之所以是盗圣, 就是因为其冠绝江湖的身法。 “掌法通玄,身法第一。” 这就是江湖上对祁万化的评价。 当他从那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口中,听到韩资这两个字的时候,祁万化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了。 因为……那小子的声音很洪亮, 很坚决, 很自信, 自信到…… 让祁万化都不好意思不救他。 一个在街头上马上就要被人干掉的小子,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坚决地喊出了自己徒弟的名字。 他肯定是和韩资有关系的,喊的那么坚决,那么自信,关系还可能很密切。 那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不能不管了。 在电光石火间,老头子能考虑到的,也只有这些。 因此,盗圣动了。 似乎一阵风, 树叶微微摇晃, 等莫无风的刀挥下的那一刻, 地上只剩了一摊血迹,再无柳乱的影子。 莫无风蓦然转头,只看到一团黑影消失在街角, 他脚尖一踏,身形迅速跟了上去, 来到街上,莫无风环顾四周,只见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那团黑影却变得无影无踪,再寻觅不到其气息。 莫无风深吸一口气,死死攥住了刀柄。 “祁万化……” 盗圣一脉本就以身法闻名江湖,当代盗圣更是其中翘楚。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就算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莫无风握着宽刀的手……微微颤抖,尚未痊愈的经脉如被万只虫子啃噬着,刺痛无比。 如果是自己全盛状态,那神捕又怎么可能扛得住自己那一刀? 现在的他,连和祁万化交手都做不到。 “唉……” 不知何时,张回的身影出现在莫无风身后。 “莫要如此作态, 北边来的那名巫医说了,受了如此重伤,你应当是要在病榻上渡过最后这两年的。 如今他能让你在这两年内如常行动,恢复八成功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愧是国师府的人,手段确实高明。” “还不够。”莫无风死死握着刀柄,眉头紧皱着: “祁万化把人救走了,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追不上的,也没办法把人夺回来。 那个巫医说过了,他可施术,透支我体内气血,让我恢复全部的实力。 若我们当时答应他,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祁万化出现,是一场意外,谁都没能想到的意外。” 张回拍了拍莫无风的肩膀,摇着头道:“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用那个法子。你要知道,你若是答应他,你的命,可就剩两个月了。” “今天是一场意外,可你的谋划,处处都可能出现意外。 两个月,从明天起,两个月足够了。 只需等到七月,你的计划,就可以发动了,我只需要撑到七月,就够了。” 莫无风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决。 张回轻轻叹息一声,道: “我希望你能活着,站在我身旁,看这座辉煌的王朝,是如何崩塌的。 到那时候,你再死,也不迟。 如果你不在了,我自己看, 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 江都府, 一家简陋客栈内。 柳乱痛苦地躺在床上,胸口上的伤势还在向外渗着鲜血。 祁万化皱着眉头,指尖在他胸口穴位上戳了两下,血,就止住了。 虽说还有些细小血珠在往外渗,但总归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谢过祁老前辈救命之恩。” 柳乱虚弱开口道。 祁万化从腰间解下不知从何处顺来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了一口,坐在床沿上,问道: “小子,说吧,韩资那小子现在在哪,你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柳乱艰难地喘着气,眼睛看向身旁的邋遢老者,道: “在下柳乱,十三衙门金镶神捕, 韩资如今在京城衙门总舵,任十三衙门绣春司总教头, 我们两个,是同僚。” 此言一出, 房间中,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祁万化才深吸一口气, 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乱,嘴皮子哆嗦着,一字一句道: “你是说,老夫的徒弟,我盗门大弟子,当官了?” 柳乱困难地点了点头: “大官,我们总督大人给他讨来的从六品正式官身,现在我十三衙门有天赋的年轻人都在他手底下操练着,都得听他的。” 祁万化双眼有些失神,拿起酒葫芦,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嘴唇还在轻轻地开合着,仿佛在嘟囔着什么。 柳乱细细听来, 他嘟囔的好像是…… “数典忘宗的狗东西, 老子教给你那么多本事, 放着好好的贼不当,敢他娘扭头当官去了……” 随后,祁万化又把目光再次投向柳乱,道:“你说你是神捕?” 柳乱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去,让莫无风给你砍了吧。” ……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阴云密布,有些潮湿。 让在京城生活惯了的李泽岳浑身都有些不爽利。 尤其是在船上。 雨下下来了,风也吹了起来, 波浪起伏,摇晃着运河上的商船,让李泽岳有些想吐。 “千霜,快,快把河冻起来,别让它摇了,我受不了了。” 商船的客房内,李泽岳坐在书桌前,放下采律司给自己送来的关于张回的资料,一手捂着额头,痛苦道。 姜千霜一脸无奈,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两只手,抚上了他的太阳穴。 李泽岳只觉得一股清凉进入自己的脑门,顺着皮肤流淌在全身,让他精神一阵清明。 “呼——” 李泽岳又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醒神的茶水,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身为关中汉子,让他猛的在船上待两天,他还真有些受不了。 自萧州城出来后,他们一路东行,直接在东晓府码头上了运河,向南而下。 他们此时乘坐的船,正是大鹏商号的商船。 “下雨了啊……” 李泽岳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喃喃道。 姜千霜给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让房间里流进来些新鲜空气。 有细雨几丝随风而入,但也无关紧要。 “前面,就是江都府了,江南这地方,从五月初开始,雨就绵绵不断了。” 姜千霜轻声道。 她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奔波,对江南也是熟悉的。 李泽岳咂了咂嘴,担忧道: “也不知河工修的如何了,这雨不怕下的大,就怕下起来没完没了, 安江龙王爷一生气,若是河工上再出了什么纰漏,江南,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扑哧。” 看着李泽岳那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姜千霜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你有意见!” 李泽岳见女神捕取笑自己,立马怒目圆瞪,恶狠狠道。 姜千霜笑着拿起李泽岳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道: “下官可是不敢对总督大人有什么意见。 只是河工这方面,自我大宁立国后,一直都把它摆在民生的首位, 虽说水利方面贪污现象严重,但这正说明朝廷每年在这上面花的银子多,对它的侧重力度还是很大的。 要不然,那些官员想贪也没地方贪啊。 今年年初,钱钦差不是亲下江南,专督河工水利之事吗,想来无论如何,江上的这些大堤都是不会出问题的,您就把心放回去吧。” “什么歪理……” 李泽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明天就要到姑苏了,心里什么滋味?” 姜千霜一屁股坐到书桌上,叠起那一双大长腿,笑着道。 李泽岳扭过头不去看她,嘴里嘟囔着:“什么什么滋味,到江南是要办正事的。” “哦,正事啊……” 姜千霜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明天进了姑苏城,你和杨零先去分舵,把江南各府咱们分衙的情况了解清楚,再去采律司问问情况。 我们在江南,还是要用衙门的力量的。我可不想在江南处理事情的时候,衙门内部出现什么问题。” “那你呢?” 姜千霜嘴角笑意更浓了。 “我,我有黑子保护,你们不用操心。”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我说你明天去哪?” 姜千霜伸出手,勾了勾李泽岳的下巴。 李泽岳语气自然道: “既然到了姑苏城,自然是要去藏雨剑庄,拜访一下陆老庄主的。 我和老庄主还算有些交情,陆瑜那小子又在我手底下干活,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拜访一下。” “嗯……” 姜千霜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又问道: “前些日子金陵分衙来信,说金陵城的漕帮贩卖私盐,直接给他查了。 到了晚上,有一股势力突然闯入漕帮帮主的私宅,把里边的男丁屠了个干净,女眷……好像都被抓走了, 等再发现时,似乎出现在了一个名叫春归楼的地方,卖身契也签的好好的,不管谁问,她们都说是自愿。 你清不清楚这事?” 李泽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金陵分衙送来的那封信,我也是看过的。”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啊……” 姜千霜的屁股从书桌上挪下来,站在地上,推开窗户,让外面的雨点随风吹来。 但雨点还没等拍打在她的脸上,都变成了冰屑,飘落在地。 “姑苏城一个,金陵城一个,也不清楚,某人这么大的本事, 在临安有没有?江都有没有?” 第226章 玉河畔的那个夜晚 夜晚的金陵城, 很美,就像是一幅画。 其中最繁华之地,莫过于十里秦淮。 彩灯明艳,酒旗招展。 近几日,秦淮河上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人人皆知,秦淮八艳甲天下, 但去过乾安城的此道中人,却都更承认另一种说法。 春归楼主甲秦淮。 但凡在京城春归楼喝过酒,见识过凝姬风采的,回到江南后,都会忍不住跟好友感叹一句“凝姬当为天下第一花魁”! 这种说法,在很多年前就在流传了。 临安城有青楼,名为陌上阁,为江南最为豪华最为出名的青楼,出过许许多多的名妓。 据说,这位凝姬楼主,当年便是陌上阁所培养出来的,当年为了将其卖出个好价钱,在江南造了好大的声势,许多资深漂客至今还记得当年在临安陌上阁的惊鸿一瞥。 只可惜,当年艳名盛极一时的凝姬,忽然失去了消息,据说,当时凝姬年方二八,被京里的贵人给买走了,好好的花魁干不成,被当成瘦马买走了。 至于是谁买走的,这就不清楚了。 这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凝姬回来了,还在京城混出了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号,把分店开到了江南来。 如今,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无有不想一睹天下第一花魁芳颜者。 更何况,春归楼内,还有名气不输秦淮八艳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位姑娘,也不知到江南来了几个。 因此,这些天, 春归楼的生意无比火爆,力压整条秦淮河的同行! 今夜,藏雨剑庄的赵世杰也慕名而来。 赵世杰,年纪轻轻的七品武者,天赋异禀,他的父亲是赵陵,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 在江南一带的江湖上,赵世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凝姬,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赵世杰到来的消息。 春归楼顶层, 凝姬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嘴唇还抿着张红纸。 窗外,是彩光粼粼的秦淮河。 秦淮河畔的春归楼顶层,与京城那一层的装潢,一模一样。 “赵世杰,就是殿下说过的那一位吧……” 凝姬放下了红纸,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 她来到江南后,一直没有闲着,一方面忙活春归楼开业事宜,另一方面还要布置蜀王府在江南的力量。 赵陵和赵世杰这对父子,是陆瑜给李泽岳所说的,藏雨剑庄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也是……陆瑜一直所怀疑的,玉河南畔行刺陆姑苏的幕后黑手。 凝姬来江南前,李泽岳也是给她说过的。 虽然凝姬很不愿意帮姑苏城的那小姑娘查她的生死仇敌,但此事毕竟是殿下安排下来的,她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酒儿站在梳妆台前,等着凝姬姐姐的回应。 “人都送上门来了,总不能把他放走吧。 小酒,今晚你去招待他,好好问问吧。” 凝姬照着镜子,似乎觉得自己今晚的妆不是那么完美,又重新打开了胭脂盒。 “知道啦。” 酒儿挑了挑眉毛,嘴角翘起,似乎得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 “下手轻些,莫要像上次那样,给人弄傻了,不好给殿下交代。” 凝姬不放心地嘱咐道。 “记得呢。” 酒儿开开心心的下楼去了。 二楼雅间中,赵世杰正和好友们推杯换盏,看着楼下的歌舞,高兴地饮着酒水。 “听说了吗,咱们江南道巡抚大人的儿子,那个张难,被废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被那位……一刀给剁下来了。” “啧,真不愧是那一位啊……下手就是狠,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人家本人就是禁忌!” 雅间正中,一位身着蓝袍的公子手上提着酒盏,默默听着这几人的言语。 这时,他身旁一位瘦小年轻人突然看向蓝袍公子,笑着道: “赵兄,小弟听说,那位之所以生那么大火气,直接杀到萧州,是因为……您庄里那位……” 闻言,席间众人瞬间精神了,纷纷把目光投向那位“赵兄”。 蓝袍公子……自然就是赵世杰了。 曾几何时,他们一度认为,藏雨剑庄的那位大小姐,将要嫁给眼前这位了。 他的父亲是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而那位大小姐则是陆老庄主的亲孙女。 陆家男丁都去考科举,去当官了,偌大一个藏雨剑庄,日后谁来继承? 还不是得大徒弟来扛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陆家大小姐嫁给眼前这位陆老庄主的徒孙,正正好好,还是一家人。 这番说法当时在江南江湖上盛传一时,甚至赵世杰当时也是这么认为。 只可惜,人家陆姑苏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他。 本就是没来由的传言,传着传着就淡了。 然后,最近这些日子, 江湖上又有了一道传言,说是淮北张家要和姑苏陆家结亲。 还没等人们弄清真假呢, 就又有一道重磅消息传来, 张家那位嫡孙,被废了? 这下,江湖上可彻底炸锅了。 人们似乎又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个故事。 玉河南畔,封行楼地阶杀手劫杀陆家大小姐,二殿下单枪匹马,救陆姑娘于危难之中。 与此同样流传在江湖中的, 是那首“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江湖人把这几件事结合起来,再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京里的那位二殿下,早就与藏雨剑庄陆大小姐,看对眼啦! 这些日子,市井茶楼,勾栏教坊, 传的最多的,便是这蜀王一怒为红颜的故事。 听闻,那位二殿下携十三衙门四大神捕星夜入萧州,直冲张家大宅,一刀砍破了张家的门楣。 张家老家主和张家少主跪下磕头求饶,那位升日境的老供奉一动也不敢动。 可又能怎样呢? 敢抢二殿下的女人,你不死谁死? 然后二殿下一刀就给那张难命根子砍下来啦。 江湖人嬉笑着,当个笑话听。 但也有人思考着,那位张回巡抚对此事的应对。 总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觉得二殿下年轻气盛,太过霸道了些。 此时,赵世杰眼帘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身旁人的问话后,他提着手上的酒盏,猛地泼向身旁的瘦小年轻人。 “哗——” 酒水,从瘦小男子的脸上滴滴掉落。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喝些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有数吗, 这些话,是你们该说的吗? 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赵世杰冷笑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到桌子上,随后起身,向雅间外走去。 …… “公子要休息吗?” 走廊中,有俏丽丫头迎了上来,笑盈盈问道。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心头正烦闷不已的他,正好缺个泄火的地方。 “给我安排个房间,把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叫来。” “是。” 俏丽丫头笑了笑,带着赵世杰下了楼,走向楼后供客人休息的小院。 小院很幽静,也很精致, 房间中收拾的也干净, 让赵世杰烦躁的心舒缓了下来。 小院外,有姑娘款款走来,推开了房门。 房间中烛火明亮,赵世杰看着姑娘的模样,微微瞪大了眼睛。 春归楼中,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酒儿,见过公子。” 酒儿缓缓施了一礼,笑吟吟地提了提手中的酒壶。 赵世杰彻底不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开盲盒开到了极品。 “在下听闻,春归楼有八位姑娘,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对应文人八大雅事,各有千秋,不输秦淮八艳。 今日一见酒儿姑娘,当真名不虚传。”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自认为很是儒雅的微笑。 “公子过誉了,听闻公子要在此歇息,姐妹们都想过来呢,想要见识见识藏雨剑庄少庄主是何等风采……” 酒儿缓缓靠近赵世杰,将酒壶放到桌子上,然后摸上了赵世杰的肩膀,轻轻为他按摩着,把脑袋轻靠在赵世杰肩上。 呼气如兰。 “不知公子在楼里饮得可否尽兴,要不要尝尝奴婢的手艺?” 赵世杰笑着点了点头:“听闻,酒儿姑娘亲手所酿桃花酿,为酒中极品,香气浓郁,甜润爽口,在下自是要品鉴一番。” 酒儿脸上, 露出了一抹微笑。 “酒儿的酒,自是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 姑苏的雨,正蒙蒙地下着。 藏雨剑庄,江湖四大山庄之一,天下有名的铸剑圣地,坐落于西山之上,毗邻太湖,风景极佳,端得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只是,山庄总是传来绵绵不绝的打铁声,似乎破坏了此处的氛围。 打铁声,已经在此处萦绕了数十年了。 很多年前,西山只是一座山,并没有今日层层叠叠的山庄。 有一个老人在此处开了个铁铺,他无子无女,便收了个年轻的徒弟,将一身打铁的技艺都传给了他。 老人很老了,没过多少年就死了。 但徒弟很年轻,他学成了半吊子打铁的手艺,给师父在山中寻了处地方,好生安葬后,便游历江湖去了。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徒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个仆人。 就在这西山脚下,重新把打铁铺子开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徒弟,也有了徒弟。 铁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着。 然后,有一年, 乱世的铁蹄踏碎了江南的宁静,烟雨朦朦终究挡不住金戈铁马。 幽王军,兵临城下。 天下将倾,在时代的浪潮前,就连广袤无际的太湖和高耸入云的西山都显得摇摇欲坠。 铁铺,自然开不下去了。 那一日,徒弟从自己的铁炉下,抽出了一把长剑,又去到山中,给师父上了柱香。 随后,他向城外走去。 战马、甲士、烟尘。 如无边无际的黑云,就这般笼罩在姑苏城外。 但没有关系, 徒弟手中有一柄剑。 他不是大周的忠臣,心中想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他只是觉得,金戈铁马下的江湖,不是他想要的江湖。 他想要用手中的剑,护住姑苏城旁那如画般的西山与太湖。 姑苏很美,他不想让乱世的铁蹄玷污了这座城。 然后,他一人一剑, 就这般迎向了上千铁骑。 徒弟叫做陆听风,他手中的剑叫落云。 那日的天空也是阴沉的, 天地间, 剑光透亮, 叛军脖颈间喷出的鲜血,与剑光交织着。 嘶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听风当时突然觉得, 这也是一种美。 然后,他回来了,仿佛只是出门吃了碗面,便配合着大周姑苏城守军,守住了一座城。 后来,他成了这座城的主心骨,人人都期盼着他能永远守护住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陆听风只是个铁匠,他不是将军。 然后,大宁铁骑来了,全歼了城外的叛军,陆听风想了想,觉得自己年轻时认识的这位朋友挺靠谱的,便把这座城让给了太祖皇帝。 当时姑苏城的大周太守脸都绿了。 都是叛军,为啥你只打幽王的,不打大宁的? 陆听风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谁能帮他守护住眼前的美好,他就帮谁。 显然,自己年轻时结识的那位朋友,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梦想,成了大将军,也有守护住这一切的能力。 再后来,天下初定,小小的铁铺前,拜师者络绎不绝。 铁铺,也成了剑庄。 西山,成了剑庄的自留地。 没人敢说什么,就连大宁立国后朝廷派来的姑苏知府也默默把西山那一片地都印上了陆听风的标签。 数十年过去了, 西山上依旧回荡着或清脆或沉闷的打铁声,陆听风觉得,埋在山里的师父,每日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打铁声中沉眠,应该很高兴吧。 可惜,像自己这般孝顺的徒弟, 不多了。 就比如自己的大弟子,赵陵。 陆听风曾问过他,乾安城外,玉河南畔,对陆姑苏的那场刺杀,是不是他做的。 赵陵说不是。 陆听风信了, 只有一个理由, 自己的大徒弟一生稳重,如果是他做的,计划应该更缜密,更细致,不可能把自己摆到那么容易被怀疑的位置。 直到,他收到一封信。 信,是十三衙门送来的, 让自己亲自拆封。 信里的内容是,自己的徒孙、赵陵的儿子赵世杰,与封行楼交易的过程。 日期、地点、人物、交易条件, 应有尽有,详尽无比。 这让陆听风不得不相信。 赵世杰,被金陵的十三衙门分衙送了回来。 按理说,勾结封行楼非法势力,刺杀朝廷重官家眷,是重罪,十三衙门有权直接处理。 但,他们还是把人送了回来。 这是谁的意思,陆听风不清楚,但大抵是能猜到的。 他知道,自己,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第227章 陆家藏雨 赵世杰栽了。 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春归楼,竟然是他娘的黑店。 当酒儿提着那壶桃花酿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心里,是无比高兴的。 他认为,自己的身份背景,确实有资格让春归楼派出头牌酒儿姑娘前来作陪。 不是他没有防备心, 主要是, 春归楼毕竟是有头有脸的青楼, 此地还是在江南, 他也实在找不到春归楼会谋害自己的理由。 毕竟,无冤无仇,你一个青楼闲的没事谋害我藏雨剑庄的弟子作甚? 因此,在酒儿为他斟了杯秘制迷药,放在他面前的时候, 赵世杰大大方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自己便出现在了十三衙门的大牢里。 双手被铐上了镣铐。 大牢栅栏外,坐着一名捕头,面色冷峻,肩上扛着金镶。 赵世杰认识他, 谢韦,金陵城十三衙门总捕,八品武夫,金镶捕头。 谢韦手中拿着一张纸,当着他的面,开口诵念。 越听,赵世杰越是心惊。 十三衙门……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如此细致,如此详尽。 “以上,便是赵世杰勾结江湖乱党封行楼,谋害朝廷命官家眷的罪证, 赵世杰,你可知罪?” 谢韦冷冷道。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干的,你们这是诬陷!” 赵世杰呼喊道。 谢韦摇摇头,没再言语,只是大手一挥,让身旁两个捕快将赵世杰从牢里押了出来,送上了一辆马车。 他自己,则亲自坐上了马夫的位置,驾着车,向姑苏城驶去。 眼神中,满是复杂。 这封证据,和这个人,是昨夜春归楼送来的。 昨夜送来的时候,为首的那漂亮小姑娘,脸上还得意洋洋地笑着,仿佛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她的手里,还摇晃着一枚暗金色令牌。 谢韦认得这枚令牌,这是总督大人绣春卫的标识。 既然有这个牌子,就说明,这小姑娘是绣春卫的暗谍,是衙门自己人。 谢韦有些无奈, 春归楼和那位的关系,他心里是清楚的,且很早就知道了。 完全用不到那小姑娘拿着令牌给自己嘚瑟。 两个月前,那位天下第一花魁,到达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那位的密信,找上了门来。 毫无疑问,这是那位在表达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 他清楚那位为什么信任自己,因为自己是十三衙门主事张旭的好友, 想来,定是张旭与那位说的, 自己能用,并且……好用。 所以,谢韦也向那位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在春归楼开业一事上,所有官面上的事,都是自己摆平的。 包括,针对漕帮的那次行动。 谢韦叹了口气,甩了下马缰,让马车走的快些。 今天,春归楼又推给了自己一个烂摊子。 没错, 烂摊子。 谢韦就是这么认为的。 赵世杰是陆听风的徒孙,他雇佣封行楼杀手,刺杀陆听风的亲孙女,还是被那位救下来的。 此事,涉及到了藏雨剑庄内部的问题,还有那位掺杂其中。 这是什么? 这是人家的家事! 按理说,此事,他十三衙门确实管的着。 但他不能管啊。 如此思考着,他还是决定把赵世杰原封不动地送回藏雨剑庄。 连带着……他的犯罪证明。 其实,谢韦心里是清楚的, 那位如今不在江南,他把人送回去,在其他人眼里,很可能就代表着那位的意思。 谢韦,作为十三衙门在江南首府的金镶总捕,他的一举一动,在一些人眼里,都是有着不同意味的。 但谢韦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这么做。 春归楼是那位的势力,那位让春归楼把人和犯罪证据扔他脸上,但什么也没说,直接扭头就走了。 总不能……是让他直接依律把人处死吧。 此间,必有深意! 再深入想想, 那位既然掌握了赵世杰刺杀陆姑苏的证据,但没有直接下手处理,想来,也是有些顾虑。 是什么顾虑呢? 谢韦想起了江湖上关于那位和陆小姐的传闻。 是了, 顾虑的是娘家人那边的感受! 总归还是要给陆老庄主一个面子的,赵世杰终究是他的徒孙。 这不就是让自己做这个媒介,向藏雨剑庄传达一些信息嘛! 想表达的应当是“人,本王给你送来了,让十三衙门送来的。 本王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他想刺杀的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本王本可以直接处理他, 但, 老爷子,本王给你这个面子, 这是你的家事, 你自己来。” 谢韦认为,那位让自己来姑苏送人,本身表达的就是一种态度,一种让藏雨剑庄必须要把这人给处理了的态度。 谢韦觉得,自己真他娘是个天才。 …… 另一边, 春归楼。 “啥,谢韦把人拉走了?” 凝姬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衣手下。 手下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直视面前女子,道: “是,属下亲眼所见。 谢总捕亲自驾着马车,往姑苏城方向而去。” “这是啥意思?” 凝姬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喃喃自语道: “我让酒儿把人送过去,不是想让他把人关好了,等殿下来了亲自处理吗? 他把人带走干什么?” …… 此时此刻, 姑苏城, 藏雨剑庄。 厅内, 陆老爷子与谢韦相对而坐。 桌面上,茶水,已经凉了。 两人已经就这般对坐了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桌面上,除了茶杯外,陆老爷子面前,还放着一封写的密密麻麻的信。 谢韦看着陆老爷子座位旁,斜放着的那柄落云,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与这位已至暮年的世间巅峰剑客对坐,心里还揣着人家家里的阴私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尤其目光不自觉向落云看去的时候,只觉得喉咙痒痒的。 “如此,晚辈便告辞了。” 谢韦起身施礼道。 在陆老爷子面前称晚辈,不丢人。 陆听风低垂着眼帘,只是盯着茶杯中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听着谢韦的告辞,他轻轻点了点头。 脚步声远去。 陆听风叹了口气。 眼神,从茶杯,再次移到那封信上。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赵世杰,是他亲传大弟子赵陵的儿子。 赵陵父母死的早,自己亦师亦父将他养大, 赵世杰对自己来说,和亲孙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到底是为什么,他能如此狠心,请封行楼来刺杀与他一同长大的陆姑苏? 最荒谬的是,雇佣封行楼刺客的佣金,是赵世杰从剑库中偷出来的一柄剑。 那是陆听风铸造出来的藏剑之一。 你,偷了我的剑,请人刺杀我孙女? 陆听风觉得世上应当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 自己有可能让姑苏继承这座庄子? 陆听风想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 但, 他那只苍老而布满皱褶的手, 轻轻颤抖着。 当年,他站在上千幽王铁骑前, 这只手,也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颤抖。 老爷子老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铁匠。 …… 藏雨剑庄, 祖师堂。 桌子上,只供着一个牌位。 那是陆听风的师父, 当年在西山脚下开铁铺的那个老铁匠的牌位。 蒲团上,跪着一个年轻人。 赤着膀子,浑身是伤。 在他身旁,有一位中年人,手里拿着藤条鞭子,用力向年轻人赤裸的背上抽去。 “啪!” 鞭子抽在年轻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年轻人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出声。 年轻人,是被谢韦押来的赵世杰。 拿鞭子的男子,是赵世杰的父亲,赵陵。 “轰隆——” 祖师堂外,一声闷雷响起, 重重砸进这对父子的心里。 接着,原本的朦朦细雨,忽然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天空中,阴云密布。 犹如夜色提早来临。 噼里啪啦,雨点落下的声音,不断砸在屋檐上,砸在祖师堂外的青石板上。 赵陵阴沉着脸色,再次举起鞭子。 “轰隆——” 雷声再次响起, 天边,惨白的雷光照亮了这片天地, 也照亮了祖师堂。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鞭子,再次甩下。 赵世杰那并不宽广的背部,早已伤痕累累。 “师父。” 见到来人,赵陵立刻把鞭子扔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听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自己的大徒弟一眼。 只是把目光放到牌位前,那道匍匐着、颤抖着的身影上。 “告诉老夫,为什么?” 陆听风的声音很平静。 赵世杰颤抖着,没有作声。 甚至,不敢把头抬起来。 “赵陵。” “徒儿在。” 赵陵跪在地上,应道。 “你告诉老夫,从小到大,老夫可曾亏欠你半分?” “回师父,未曾。 徒儿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将徒儿养大,传授徒儿剑法,给了徒儿今天。 徒儿感激师父,尚不知如何报答!” 赵陵恭恭敬敬地对陆听风磕了个头。 陆听风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赵世杰,道: “他已经替你报答了。” “师父!” 赵陵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 身体,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藏雨剑庄,是江湖势力。 原本,我并未想过开宗立派,我只想守护住,太湖西山这片地方,守护住这份平静和安稳。 你们是知道的,陆家男丁,正狄、陆瑜,都去参加了科举,并未修习我藏雨剑法。 你们,才是老夫真正的传承。 我原本想着……庄子,总归是要交给你们的。” 陆听风平静地说着。 “姑苏,是一个意外。 她太有天赋了,仿佛生来就应当练剑。 你们知道吗, 姑苏,已经九品了。” 跪在地上的赵家父子二人脸上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她说她不想嫁人,她说她想继承庄子,想要一辈子与剑相伴。” 陆听风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道: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小姑娘家,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世杰,当初,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要把庄子交给姑苏?” 陆听风的语气,无喜无悲。 赵世杰呼吸粗重了些许,他跪在地上,慢慢挺起脊梁,道: “回师祖,是的。” 陆听风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 “……” “她太优秀了,十八岁的九品剑客, 老夫有时会想,若不然,当真如了她的意,一辈子不让她嫁人,让她守着这座庄子,她的剑,会修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时, 赵世杰转过头,看向陆听风,打断了他的话。 “师祖,可她,是个女人。” 陆姑苏是个姑娘, 是陆听风的孙女。 江湖传承,大多都是传男不传女。 更何况,你是有嫡传弟子的。 您怎么能,把门派交到您的孙女手里? 这是什么道理? 她如今不成亲,可她以后呢? 若是真把庄子交给了她,她日后若是再有了嫁人的心思,庄子又该当如何? 当时,赵世杰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请封行楼出手了。 ———————————— 理一理剧情。 第228章 堂前堂后 陆听风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赵陵,问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赵陵深吸一口气,把头磕在地板上,道: “还请师父开恩, 杰儿毕竟也是在您膝前长大的,还请师父给他一条生路。 徒儿会亲手废掉他的武功,将他圈禁在祖师墓旁,让他日日为祖师扫墓,赎他所犯之罪。” 赵世杰闻言,浑身打了个哆嗦,把头又深深埋了下去。 “唉……” 陆听风叹息一声, 摇了摇头。 “师父!” 赵陵面含悲痛,跪在地上拖行了两步,来到陆听风脚下。 “师父,徒儿深知,杰儿对姑苏下手,罪孽深重, 可他,可他毕竟是在您眼前长大的孩子啊,您不能那么狠心,不能让他去死啊!” 陆听风眼神冷漠地看向赵陵,这个自己一手培养成人的男人,此时正拽着自己的裤子,满脸泪水。 尽管如此,陆听风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不是李家那小子, 自己的孙女,也许在那一夜,就已经死了。 狼心狗肺!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白光透亮,照亮了祖师堂。 “赵陵,你想出来的处理办法,是废掉赵世杰的武功。 子不教、父之过, 今日,身为师父,老夫先废掉你的武功。” 陆听风眼神冰冷, 看着徒弟惶恐的脸色, 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指尖,有剑气缠绕。 只是轻轻一挑,陆听风指尖的剑气便没入了赵陵丹田内。 “啊——” 赵陵惨叫着,他只感觉锋锐凌厉的剑气在自己丹田内肆意破坏着,将自己的气海狠狠撕碎。 赵陵趴在地上痛苦惨叫着, 剑气从丹田蔓延到他全身,经脉已然被撕成了碎片。 陆听风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迈步向前走去。 走到了……赵世杰的身边。 指尖剑气,锋锐更盛。 “赵世杰,勾结外人,谋害门派同门。 其罪, 当诛。 老夫为藏雨剑庄庄主, 今日,亲自清理门户!” 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面对着桌子上摆放的牌位,把罪状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那位逝去的老者。 赵陵和赵世杰同时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 感受着老爷子指尖的剑意,赵世杰浑身颤抖起来。 老爷子,是真的要杀自己。 陆听风慢慢抬起了手, 此时,只要他心意一动,指尖剑气便可穿透赵世杰的眉心。 “轰——” 又是一声响雷, 照亮了堂内每个人的脸庞。 这一刻,年轻人绝望而恐惧, 中年人痛苦而悔恨。 老年人……无喜无悲。 “爷爷!” 就在这时,祖师堂门口, 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 陆听风转过头,看向身后。 一道穿着青绿色长裙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来的似乎很是匆忙,喘着粗气,大雨淋湿了她的身体,发丝已然湿透。 “爷爷,你在干什么?” 陆姑苏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色冰冷的陆听风,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渗着鲜血的赵师伯,看着跪在地上满脸绝望的赵世杰。 “老夫,依门规,清理门户。” 陆听风并未放下缠绕着剑气的手指。 陆姑苏急忙上前,将功力尽废的赵陵扶了起来,让其靠在墙上。 随后,她上前迈了两步,护在赵世杰身前。 “爷爷,你现在要杀的,是你的徒孙!” 陆姑苏深吸一口气,道。 “他雇封行楼杀手的时候,可曾念过你是他的师姐?” 陆听风冷冷地说道。 此时,祖师堂外, 又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人数,似乎不少。 他们正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藏雨剑庄弟子们。 脚步声停在了祖师堂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推门而入。 互相对视一眼后,他们老实地站在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他虽不念我为师姐,可他毕竟是赵师伯的儿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徒孙。 您不能杀他,您不能杀他!” 陆姑苏语气颤抖着,泪水自眼中流出,轻轻摇着头,依旧挡在赵世杰身前。 身后, 赵世杰愣愣地看着面前这道纤细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曾几何时, 他深深迷恋过眼前的这位姑娘,天真地认为,以后,他们两个绝对会走到一起。 可,她的脚步越走越快, 把自己远远甩到了身后。 她美丽,她强大,她温柔。 而自己,不仅得不到她, 她还很可能夺走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赵世杰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畸形。 所以,不如把她毁掉吧。 而今天,在自己将要被老爷子处理掉的时候, 她,挡在了老爷子面前。 不知何时, 赵世杰的眼眶中已然蓄满了泪水。 氤氲中,那道青绿身影,依旧是那么美丽。 “师祖,弟子知错, 弟子利欲熏心,勾结封行楼刺杀师姐,幸师姐得救,弟子这才没酿下大错。 师姐,你让开吧, 师祖,弟子今日,甘愿领死!” 赵世杰跪在地上,朗声道。 “师弟……” 陆姑苏回过头,看着他的身影,喃喃道。 陆听风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陆姑苏轻轻闭上了眼睛,也跪到了地上,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一字一句道: “爷爷,师弟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您今日不能杀他,世间没有师祖杀徒孙的道理。 姑苏现在还活着,姑苏不怪师弟,只要师弟痛改前非,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爷爷, 赵师伯,赵师弟,还有庄子里的师叔伯,师兄弟们,都是自家人。 还请爷爷开恩, 放师弟一条生路吧!” 说罢,陆姑苏对着陆听风,俯身拜下。 屋外,雨声,渐渐变小了。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默默站在门口, 听着陆姑苏的声音, 寂静一片。 陆听风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孙女, 指尖的剑气,渐渐暗淡。 但就在其将要完全熄灭的时候, 陆听风抬手,轻轻一指, 那抹剑气,瞬间没入了赵世杰体内。 “啊——” 惨叫声,痛苦的惨叫声, 再次响彻了祖师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世杰,你习我藏雨剑法,在庄子里长大。 今日,老夫不杀你,废你全身武功,便当把庄子给你的一切都收了回来。 你下山去吧,庄子,容不下你了。” 陆听风又看向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的赵陵,道: “赵陵,管教不严,亦是废你全身武功。 你当时提的主意不错,你,去祖师墓前扫墓吧。 等你什么时候头发全白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就可以从祖师墓前离开了。” 说罢,陆听风没再多看赵家这对父子一眼,转身,推开了祖师堂的大门。 门外,站着数十名藏雨山庄的弟子。 有他的弟子,也有他的徒孙。 在绵绵的细雨中,静静地站着。 见到陆听风走出,弟子们默默施礼。 陆听风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背着手,离开了这里。 这时, 祖师堂内, 陆姑苏慢慢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那道憔悴的青绿色倩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泪水尚未从脸上抹去。 “姑苏……” “师姐。” “师妹!”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轻声呼喊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他们,在门口,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全貌。 他们知道陆姑苏在京城时遭到刺杀,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此事的主犯竟然是赵世杰。 “诸位师叔伯,诸位师兄弟, 此事, 皆由姑苏而起……” 陆姑苏抬手抹了把眼泪,轻轻一礼, 话刚出口,便被他们打断了。 “姑苏切勿这般言语,实在是世杰做的太过出格,你可千万莫要把此事当作自己的过错。” “姑苏,事已至此,大师兄和赵师侄也算是罪有应得。” “唉,姑苏,今日师父如此生气,若非是你,恐怕今日谁都拦不下来。 只是,丫头,委屈你了, 明明是他们……唉。” 陆姑苏听着师叔伯们的安慰,默默抹着脸上的泪花,道: “诸位师叔伯,今日之事,就在这里了结吧,还请不要向外传出去,毕竟是我们庄子的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藏雨剑庄弟子们纷纷应和着。 谁都不想让自己庄子的丑闻让其他人知道,看笑话。 “既然如此,那就劳请各位长辈进去帮师伯和师弟疗伤吧,他们丹田经脉尽毁,如不及时治疗,恐怕……” 陆姑苏向外走出两步,让开了道路。 “唉,姑苏丫头,你先去歇着吧。” 藏雨剑庄二弟子对陆姑苏道。 “是。” 陆姑苏再次向他们行了一礼, 随后,轻轻颤抖着, 向山下走去。 “唉,这算什么事啊。” “赵世杰这小子,当真不识好歹,庄子交给谁那是老爷子的事,他着什么急?” “你们那天晚上感受到太湖中的剑意了吗,姑苏,应当是入九品了……” “九品啊……姑苏这天赋,嘶……” “姑苏的性子就是太好了,太善良了些。” “其实,我觉得,若是姑苏日后继承了庄子,也挺不错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祖师堂前,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还在议论着。 一步步向山下走去的陆姑苏, 纤细的身子……不再颤抖。 朦朦细雨轻轻吹在她的脸上, 吹干了她的泪花。 那张温婉动人的脸庞上…… 不知何时, 慢慢勾起了一丝微笑。 第229章 大人,救我 江都府, 破旧客栈内。 祁万化坐在窗边,闭目调息着。 “祁老前辈?” 柳乱虚弱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喊道。 祁万化没搭理他。 “盗圣大人?” “老爷子?” 在柳乱锲而不舍的呼喊下,祁万化终于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床上那人。 “作甚?” 柳乱上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勉强直起身子,道: “老前辈,如今您已经知道韩资的消息,他现在人在京城,安然无恙,您可以去京里寻他。 不知……晚辈现在是否可以离开了?” 柳乱现在心情很急切,明明知道了重要的情报,却不能及时告诉总督大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祁万化瞥了他一眼,道:“以你现在的伤势,你确定你能离开,确保自己不会死在外边?” 柳乱眉头紧紧皱着,直起身子,双脚放在地上,努力地想靠自己从床上站起来。 还没等他强撑着起身,身子只是微微用力,胸口的绷带上就开始向外渗出了鲜血。 祁万化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起身的动作,柳乱额头上便渗出了冷汗,浑身无力,坚持不住又坐了回去。 “年轻人,着什么急,在这好好养几天伤不行吗?” 柳乱喘着粗气,休息一会,再次尝试着站起。 “昨天晚上,您把我从莫无风手中救了下来。 莫无风是诛鼎楼楼主,正是因为我发现了重要的情报,莫无风才想要杀我灭口。 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把情报送给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 祁万化挑了挑眉头,道:“你是说那位二殿下?” “没座。” 柳乱点了点头。 “你想去把情报告诉他,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祁万化问道。 柳乱眨了眨眼睛,一下子迟疑了,尝试起身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见这小子这副模样,祁万化嗤笑一声,扭过脑袋,不再看他。 还四大神捕呢, 一点脑子都没有。 “今天老夫去外边买饭的时候,顺道去茶楼里坐了坐,听到一个消息。 说是你们那位总督大人,把张家的嫡孙张难给废了,当时,他在萧州。” 祁万化淡淡地说道。 闻言,柳乱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江湖上最近流传的,张家要与陆家结亲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那位陆家小姐与自家总督的关系,他更是有所猜测。 既然总督大人一怒之下直接找上门去,废了张难,那他的下一站…… 很可能会去姑苏。 如此想着,柳乱咬紧牙关,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丝毫不顾又开始向外渗血的伤口。 江南道巡抚张回,是诛鼎楼的幕后之人。 江都府总捕是张回的人。 他们还有着一桩极深的谋划, 江边…… 江边! 柳乱看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些事告诉总督大人。 柳乱艰难挪动着步子,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佩刀,挂在腰间,向祁万化恭敬一礼,然后毅然向房门走去。 “老夫今日出门时已经看过了,江都城全城戒严,城门士卒对出城的人严加排查,正找你呢。 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出城,跟自首没有区别。” 祁万化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道: “小子,老夫真的很好奇,你这般恪尽职守,连命都不要了,图什么?” 柳乱顿住了,一手提着佩刀,轻轻倚靠在门前。 一向凌乱的头发散落下,遮住了他的脸庞。 听着祁万化的问题,柳乱轻勾起了嘴角。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那是自己少年时,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十三衙门总督黑袍,背对着千秋楼顶层的那幅天下堪舆图,严肃的目光扫过站在他眼前的十三衙门新兵蛋子们,嘴唇轻动。 柳乱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位老者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祁万化,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狂热。 于是,他说出了少年初入衙门时, 那位老者,让他们刻进骨子里的那句话。 “一切,为了大宁!” 祁万化愣住了,他看着站在门前的那位神捕,怎么也没想到得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良久,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又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 柳乱又最后向祁万化拱手一礼,随后慢慢打开了房门,向外走去。 身为四大神捕之一,即使身受重伤,他也有自信穿过敌人的搜捕,顺利出城。 “等等。” 屋内,传来祁万化的声音。 柳乱停住了脚步。 脚步声传来,柳乱回过头,发现祁万化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 “前辈,您这是……” “罢了,老夫和你一起走上一趟吧。 正好,老夫也要看看把我大徒弟忽悠着当官的那位,到底是何等模样。 去姑苏是吧,老夫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陆家那老头子的人情还上。” …… 大鹏商号的商船慢慢停靠在江都府码头上,开始卸货。 “老爷子走了。” 李泽岳和姜千霜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力夫们忙碌着。 孙老神仙在商船刚刚靠岸时,就离开了。 姜千霜的伤势已经好了,老头子也没有了再跟着他们的理由。 李泽岳缓缓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老爷子总是在不停地游历天下,只是偶尔会回到京城歇上一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他现在心里有些慌。 老爷子在时,不管做什么他心里都有底气,毕竟天人境高手在旁,很难不自信。 现在老爷子一走,李泽岳瞬间觉得哪哪都变得非常危险。 “由奢入俭难啊……” 这会,雨慢慢停歇了下来,明明已至黄昏,天空又开始放晴。 天边,通红的霞光照亮了这条贯穿南北运河。 雨后的空气如此清新,吹在脸上很是舒服。 “对了,柳乱……就是在江都吧,也不知他查案查的怎么样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写封信送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泽岳忽然扭头看向姜千霜,开口问道。 姜千霜也皱起眉头,李泽岳早就与她聊过了八十三号横刀案,知道柳乱已经到江都两个月了。 “柳乱查案一向谨慎,行事很是稳妥,那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岔子,应当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我们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外,柳乱就算有消息,也没办法及时送到我们这里来。” 姜千霜开口道。 李泽岳皱起眉头,看向西边江都城的方向,说道:“你说……那横刀案如此蹊跷,会不会和张回有什么关系。” “不能……事事都那么巧吧。” 姜千霜眨了眨眼,喃喃道。 “说不准,说不准。” 李泽岳手指在栏杆上敲了两下,有些担心柳乱的情况。 他抬起头,遥望着江都城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进城亲自去看看。 望着望着, 望着望着, 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 突然出现一道小黑点, 迅速向这边移动着。 再往后,是一支骑着马匹的队伍,目测有上百人,正追赶着前面的那道身影。 李泽岳高高挑起了眉头。 姜千霜也发现了那边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尽管后方追捕的是一支骑兵,但前方的那道黑色身影依旧与后边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那道黑色身影越来越近了。 李泽岳和姜千霜两人站在船上,居高望远,忽然发现…… 那道黑色身影,其实是两个人。 一个人,背着一个人, 凭着两条腿,快速移动着。 跑的比骑兵都快。 看这样子,那人似乎是直奔运河而来的,他似乎想要跑到河上来,逃过骑兵的追捕。 “高手。” 背着一个人,还能跑的如此之快的,定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泽岳仔细打量着那两个人, 越看, 越觉得不对劲。 “千霜,你有没有觉得……” “我看见了。” 姜千霜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背上的那人,奄奄一息的,不tm就是柳乱吗!” 李泽岳长喝一声,脚尖在甲板上一点,身形拔起,从船上跳到岸上,然后向那两人冲去。 姜千霜紧跟其后。 一声长喝,也提醒了黑子和杨零两人,他们也瞬间跟了上去。 此时,码头上的人也都发现了西边的情况,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向那边看去。 李泽岳四人在码头上轻点几下,便越了过去,迎向了朝此处奔来的两人。 离的越来越近了,李泽岳已经可以看到柳乱那苍白的脸, 以及他那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瞪大眼睛,惊讶无比的表情。 随后,柳乱张大嘴巴,大喊道: “总督大人,救我啊———” ———————————— 今天去拔牙了, 麻药劲过了,疼的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想死想死的。 昨天更的那章,只是一个小反转,铺垫的时候,真是被骂惨了,真有些不敢写反转了。 但是,剧情里已经埋下了一个大反转,不写也不行。 第230章 你相信奇迹吗 杜煤是江都府城门司守将。 昨天夜里,他收到了一道命令,是由巡抚大人亲自下发的。 封锁城门,严格排查每一名出城人员。 据说,有一名武功高强的江湖贼子偷偷潜入了江都城,还跟踪巡抚大人,偷听到了重要的朝廷情报。 后来,此人被巡抚大人身边的护卫打伤,被江洋大盗祁万化救走了。 现在,此两人可能还潜藏在城内,寻找机会,伺机出城。 杜煤收到消息后,立刻警戒起来,命令各城门守军严阵以待,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势必要把那个人给逮起来。 据巡抚大人所言,此人身材中等,胸部有重伤,头发凌乱,腰佩长刀…… 还有一张那人的画像。 既然巡抚大人下令了,杜煤便亲自坐镇西城门,等待着那人现身。 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日头偏西,城门将要关闭, 亲自在城门下搜查出城人员的杜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肯定也没希望了。 他其实心里也思考了,既然那人身受重伤,定然会在城内找个地方乖乖养伤,等到防守松懈下来,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才会想着偷偷遛出城去。 怎么可能以身犯险,那么快带着伤势就想着出城? 可巡抚大人就是下了戒严的命令,仿佛就是确定了那人绝对会尽快出城,时刻保持警惕,直到抓住那人为止。 杜煤是巡抚大人的亲信,是巡抚大人一手提拔到这个位置的。 昨天,巡抚大人收到了一个消息,急匆匆地离开了江都府,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直到……自己的手下告诉自己,巡抚大人的儿子,被二殿下给废啦。 杜煤这才知道巡抚大人那么一位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人物,为何突然如此慌张。 既然巡抚大人离开了,那自己这里更不能出差错了,万一真让那人跑了,巡抚大人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怎么办? 因此,杜煤是片刻都不敢放松。 “唉……”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杜煤抹了把盔甲肩膀上的雨水,叹了口气。 他的身后, 有一辆拉着货物的驴车,刚刚通过了层层盘查,向城门外走去。 驾车的,是一位邋遢的老头。 车板上,没被布遮住的地方,还有几根残留的烂菜叶子。 像这样的老头,一般都是在城外庄子上种菜的,每日然后把新鲜菜拉到城里,专供给富家大户。 杜煤把被雨水沾湿的手,搭在驴车后货物上铺着的布上,擦了擦。 “怎么那么臭,你这车上拉的什么?” 杜煤抽了抽鼻子,问道。 老人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位披甲的将领,咧开笑脸,道: “将军,是粪桶咧。” “?” 杜煤呼吸一滞,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瞪大眼睛问道: “你拉粪桶作甚?” “施肥咧。” 老人咧着自己满嘴的黄牙,一脸朴实。 杜煤闭上了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那人赶紧滚蛋。 他抬起自己刚才拍过那张布的手,四处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随后放到自己鼻前。 闻了闻。 确实是粪臭,但其中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杜煤瞪大眼睛,拉过身后负责盘查的士兵,问道:“刚才那个拉粪的,他的车子,你掀开看了没有?” 那士兵一脸为难道: “将军……拉粪的车,真没眼掀开布,看那粪桶啊。” 闻言,杜煤深吸一口气,一脚给那士兵踹到地上, 随后转身,望着那尚未走出城门洞的驴车,大喝道: “停下!” 一时间,城门洞子底下的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士兵们也紧张起来,有校尉给士兵们使了使眼色,慢慢抽出兵刃,向那驴车靠近。 那辆驴车……也停下了。 只见那老头回过头,咧开嘴,露出满嘴黄牙,冲杜煤笑了笑, 随后一把掀开驴车后面的布,露出了四个肮脏的粪木桶, 以及……坐在木桶间隙中的柳乱。 那老人自然是祁万化了,他一把拽起柳乱的领子,身子腾空而起,脚尖在粪木桶边缘轻点。 那四个木桶……朝着杜煤和守军们飞了过去。 其中的肮脏之物也在空中倾泻而出。 “嘿嘿。” 祁万化趁守军慌乱,把柳乱背在身上,撒开腿就向城外狂奔。 以他的身法和速度,自然可以很轻松地甩开那些守军。 然而,还没等他们跑五分钟,柳乱就听到了身后突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 “骑、骑兵?” 柳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上百名骑兵,正在他们两人身后追赶着。 “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拉出上百名骑兵?” 祁万化也愣了,来不及多想,只是将真气提了起来,速度变快了一截,口中道: “你们江南道巡抚都组织诛鼎楼造反了,在城门下藏百十个骑兵怎么了? 小子,怎么说,是掉头杀回去还是接着跑?” 柳乱顾不得胸口咧开的伤口,大喊道: “当然是跑啊,那些士兵都是我大宁的将士,他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 两人身后,杜煤骑在马上,眼里满是汹涌的怒火。 若非他早有准备,在四座城门下都准备下了足够的马匹,今天还真让那两个江湖贼子给逃走了。 “吾乃十三衙门金镶神捕柳乱,调查江南道巡抚张回谋反一事,尔等已受奸人蒙蔽,速速停步!” 柳乱奋力举着令牌,对身后的骑兵们喊道。 杜煤听到这话,嘴角不由掀起一丝冷笑。 你是柳乱,四大神捕? 那我就是如来佛祖! 世上,哪有和盗圣同流合污的神捕? 杜煤已经确定了, 靠两只脚跑的比骑兵都快, 不是盗圣又能是谁? “驾!” 杜煤一甩马鞭,让胯下战马速度又提升一截。 身旁的骑兵们见自己将军没搭理喊话的那人,也就继续进行着追捕。 “坏了坏了,老爷子,你还能撑住吧。” 背上,柳乱一脸担忧地问道。 祁万化咬紧牙关,没有答话,他现在是真有些后悔和这小子一起出来了。 “老夫真他娘是该你的。” 盗圣老爷子继续撒开腿向西狂奔着。 骑兵队伍和他们两人之间,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骑兵们追也追不上, 祁万化也没办法把距离给拉开。 双方只能这样继续拉扯着。 直到……柳乱看到了那艘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 “老爷子,只有一艘船,还是靠在岸边的。 河上没有行进中的船,咱们没地方躲了。你总不能背着我轻功水上漂、横跨运河吧。” 祁万化本来想着赌一赌,看看河上有没有正航行的船只,以他的本事,虽然不能横跨运河,但背着柳乱在河上跑几步跳上船还是可以办到的。 “小子,实在不行……咱就动手吧。 你不是二殿下的狗腿子吗,杀几个骑兵而已,还是给朝廷查案的时候迫不得已才动的手,杀的还是那张回手下的叛军,他这总不能护不住你吧。” 祁万化回过头,说道。 柳乱呵呵一笑,道:“你都从江都城硬生生跑到运河边了,真气消耗多少了, 你确定你现在还有以一敌百的本事,对面还是已经冲起来的骑兵?” “……” 祁万化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道: “都他娘怪你小子,一开始就动手给他们办了多好,现在弄的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硬生生在这等死!” “唉。” 柳乱长长叹了口气,道: “老爷子,这次真对不住你了。” “现在说他娘这些有个屁用。” 祁万化一边跑着一边骂着。 他现在扔下这小子自己逃跑也来不及了,对他来说,背不背人都是一个样,对他的真气消耗和速度几乎没有影响,无非是能不能多跑两步的问题。 “别慌,等一会到了码头上,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江湖上混迹那么多年的盗圣,自然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老爷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奇迹?” 柳乱看着天边的晚霞,听着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开口问道。 祁万化现在已经不想搭理这小子了,看着那么冷峻沉稳的一个人,到了紧要关头话怎么那么多呢。 “总督大人说过,当你陷入绝境,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现状了,不妨期待一下奇迹的发生。” 柳乱还在说着。 “有个屁用!” 祁万化骂道。 柳乱笑了笑,道:“既然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为什么不期待一下奇迹,又不费什么功夫,万一真的降临了呢?” “你是不费什么功夫,老子快他娘累死了。 你现在期待了,那奇迹降临了吗?” 此时,绵绵细雨停止了, 天空在黄昏时放晴,夕阳出现,晚霞染红了漫漫天际。 就在夕阳下, 有一道身影从那艘高大的商船上一跃而下,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奔来。 其身后,紧跟着三道身影。 势如雷霆,速度惊人。 柳乱笑了,伸出手指向前方,道: “你看,奇迹那不是来了吗?” “……” 祁万化瞪大眼睛。 柳乱此时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最前方的那道身影,大喊道: “总督大人,救我——” 终于,在柳乱期盼的眼神中, 李泽岳脚尖一踏,与祁万化擦肩而过,随后停住了步子。 战马的铁蹄踏着江南湿润的泥土,虽未激起烟尘,但冲锋的气势却是极为强盛。 面对着上百骑兵的冲锋,李泽岳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断云。” 天地霞光间,黑袍轻扬, 赤红的剑气慢慢覆盖上了剑身,李泽岳睁开眼睛,挥出了这一剑。 剑气,锋锐无匹的剑气, 绽放着死亡的气息,朝那百名骑兵挥去。 这一刻,杜煤瞪大了眼睛,猛地扯住了马缰。 其余的百名骑兵在这一刻也停止了呼吸。 这一剑,夺走了他们眼中所有的色彩,在他们所能看到的世界中,只剩下了那道贯彻天地的赤红。 那道似乎无可匹敌的剑气,在他们眼前,将大地撕开了数十丈的口子。 土地崩碎,碎石乱飞。 那道深深的裂痕横亘在他们身前。 上百名骑兵同时扯住了马缰,可他们却因太过急切地想要停止冲势,纷纷摔下战马。 一时间,人仰马翻。 杜煤看着身旁不少被摔断腿和胳膊的士兵们,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马刀。 “还有救兵……” 杜煤表情严肃,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对手,不是他能够应付的。 这时,姜千霜三人也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祁万化终于停住了步子,把柳乱从背上放下来,看着眼前那道深深的裂痕,不由咂了咂嘴巴。 李泽岳收剑入鞘,面对着那百名骑兵,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愤怒,道: “你们,是想造反吗?” 第231章 难办 此话一出,杜煤及其麾下的骑兵都瞪大了眼睛。 “造反?” “老子奉巡抚大人之命,率官军追捕江湖贼子,到底谁才是造反?” 当然,这话说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看那一剑的威力,轻轻松松就可以给他们这百十号人给劈死。 李泽岳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离京前父皇给他的牌子,扔给了领头的那位将领。 杜煤接过牌子,仔细打量一番,看着上面雕刻细致的五爪金龙,瞳孔一缩。 他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伏于地,恭敬道:“江都府守将杜煤,参见大人。” 身后的骑兵们见状,都愣了一瞬,随后也跟着自家将军单膝跪在地上。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回想起了自家离京前父皇给自己说的话。 “钦差仪仗朕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着办。” 李泽岳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士兵们,冷冷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回大人,末将奉命前来追捕江湖贼子。” 杜煤一板一眼道。 “江湖贼子,谁是江湖贼子? 奉命追捕,奉的又是谁的命?” 李泽岳直视着杜煤的眼睛,问道。 “这……” 杜煤张了张嘴,看向李泽岳身后的祁万化,却终究没有作声。 谁是江湖贼子,你说呢?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就更不敢回答了。 “总督大人。” 此时,柳乱走上前来,喊道。 李泽岳扭过头,与柳乱对视了一眼,随后向后撤了两步,与杜煤等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总督大人,属下在江都潜伏多日,发现了重要情报。 张回是诛鼎楼的幕后黑手,莫无风此时正跟在他身旁,属下的伤便是被莫无风所致,江都十三衙门已经无法信任,江都总捕是张回的人。” 柳乱言简意赅道: “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张回此时正在谋划一件阴谋,具体是什么属下也不清楚,只听到了一个词。” 李泽岳一脸懵地消化着柳乱的情报,他知道父皇要查张回,那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问题如此之大,堂堂江南道巡抚,竟然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李泽岳对柳乱是保持着绝对信任的,没有怀疑他所说情报的真实性,只是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江边。” 柳乱面容严肃,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泽岳高高挑起了眉头,不由地把目光向南望去。 江南地带,唯一能称作江的,便只有江都以南,金陵以北的……安江。 自西向东奔腾而下,直至大海。 李泽岳又皱起眉头,看向了杜煤。 李泽岳不发话,他们自然只能继续在地上跪着。 柳乱察觉到总督大人的目光,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这人的底细。 李泽岳略一思索,走上前去,来到杜煤面前,道: “本王问你,张巡抚此时可在城中?” 本王问你…… 本王…… 杜煤咽了口唾沫,心神一阵摇曳。 怪不得他手上有陛下御赐的腰牌,怪不得他一剑有如此威力,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要造反。 自称本王……还救了自称十三衙门神捕柳乱的江湖贼子……还如此年轻。 大宁有几位年轻的王爷? 这是那位…… 二殿下? “回殿下,巡抚大人昨日已然出城,只留下了让末将搜捕江湖贼子的命令。” 杜煤壮着胆子,抬起头,回应道。 “走了?”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又回头和柳乱对视了一眼。 既然张回知道柳乱已经得知了他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为什么不亲自坐镇江都府搜捕柳乱,以防消息泄漏出去? “你可知他出城做什么去了?” 李泽岳接着问道,右手,却抚上了剑柄。 杜煤犹豫了一下,心底暗道巡抚大人抱歉了,咬了咬牙,道: “回殿下,末将听说,您前些日子在萧州废掉了张家张公子,末将猜测,张巡抚是回萧州了。” “回萧州……” 李泽岳心底一沉。 张回若是当真回了萧州那还好,可如果他打定主意藏起来,自己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找到他。 更何况,找到也没法子怎么着人家,人家身边可是有天下第八护卫。 在江南,他的根基比自己要深的多。 还是先看看那家伙在谋划些什么吧。 李泽岳转头看向柳乱,将自己手中的十三衙门总督令牌扔给他,道: “柳乱,身后那艘船是我的人,你现在回船上,以我的名义让他们立刻带着你前往姑苏城。 你去藏雨剑庄,找到陆老前辈。 就说……本王,需要他出剑了,请他到江都府来。 然后,你再去金陵,去找金陵总捕谢韦,让他立刻带人到江都。” 随后,李泽岳又看向祁万化,语气客气了两分,眼神诚恳,道: “这位……前辈,您对柳乱的救命之恩,本王和十三衙门必有厚报。 不知……您这两天可否替我照顾一下他。” 李泽岳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靠两条腿跑的比骑兵都快的邋遢老头是谁。 祁万化嘴角一翘,点了点头。 接着,李泽岳又把目光锁定在了杜煤身上,冷冷道: “带本王进城。” …… 江都府, 十三衙门。 李泽岳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 杨零和黑子护卫在其左右边。 堂下,战战兢兢地跪着一堆十三衙门的捕头捕快,瑟瑟发抖。 就这般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做稍大一点的动作。 没多久,在一片寂静中,姜千霜走进了大门,对李泽岳摇了摇头道:“衙门内,没有找到江都总捕郑冲。” “没有找到……” 李泽岳咬紧牙关,心底充斥着怒火。 跑了? 那么大一条线索,已经确定知晓张回那所谓“江边”计划的人,跑了? “殿下。” 大门外,又有五名气质阴冷的黑衣人走进了大门。 为首那人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头拱手道: “在郑冲府上的井中,发现了他的尸身。” “死了?” 李泽岳死死盯着眼前这人。 面前这五人,是江都府的采律官。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面前跪着一帮他名义上的“自己人”, 现在,却不得不调动采律司做事。 这对李泽岳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与其说是地方上十三衙门的糜烂,不如说,张回在江南一带的渗透,已经达到极为严重的地步。 现在,整座江都府,李泽岳也只能信得过眼前直接听命于皇帝的采律司。 “尸首带回来了吗?” “回殿下,就在堂外。” 采律官拱手道。 李泽岳没有起身去看,只是向杨零眼神示意了一下。 杨零了然,向屋外走去。 没过多久,杨零走了回来。 “怎么说?” 李泽岳问道。 “死因很直接明了,凶手并未遮掩。 郑冲是直接被掐碎了喉咙,随后扔入井中。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势,想来是凶手实力远强于他,出手速度极快,让其来不及反抗。” 杨零分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不用猜了, 张回要出城回萧州,临走时以防万一,让莫无风给郑冲灭口了。 张回心里应当也清楚,既然是江湖上身法第一的祁万化把柳乱救走了,再抓住他的机率,其实就很小了,近乎微乎其微。 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也不能擅自封城,进行全城搜捕,只能靠城门严格搜查这种笨办法。 李泽岳已经从那江都守将杜煤嘴里,得知了那邋遢老头就是祁万化的事情。 这样想的话…… 那张回,知道消息藏匿不住,应当是躲起来了。 “啧。” 李泽岳右手微微用力,捏的椅子扶手吱吱作响。 心底一阵无奈。 “城内的兵马都掌握住了吗?” 李泽岳又扭头问那位采律官。 采律官颔首道:“回殿下,江都守将杜煤已经被拿下了,现在是有副守将统辖城内兵马。 那位副守将身旁,有我们自己人时刻看守。” “殿下,江都知府吕门求见。” 门外,有采律官通报。 李泽岳嘴角提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让他进来。” 一位穿着官服,面容略显苍老的官员走进了屋内。 “臣吕门,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看着面前俯身施礼的老者, 淡淡开口道: “不知吕知府,为何没被张回灭口啊。” 吕回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李泽岳自进城后,动作可是半点没有收敛,他稍一打听,叫来今日下午出城的一名骑兵一问,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此时又怎敢和张回沾上什么干系,急忙道: “回殿下,臣与那张回贼子可是没有半点关系,臣到江都刚刚赴任一年,未曾与他有过什么交往啊。” “是这样啊,那意思是说, 吕知府若是在江都早待个几年,就和张回有关系了?” 李泽岳直视着面前官员的眼睛,道。 吕回嘴角涌出一丝苦涩,摇着头道: “殿下,臣来此,实是知晓此事后,怕殿下在江都做事难以施展,来帮殿下分忧帮忙。 殿下……何苦挖苦臣啊。” 李泽岳收回了自己审视的目光,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吕知府莫要见怪,实是本王南下游玩,碰巧遇上了本王衙门里的神捕遭到追杀,这一问,方才得知张巡抚竟勾结江湖恶党诛鼎楼,意图谋反。 本王心里气啊,江都府的十三衙门,这是本王手底下的衙门,都被张回那贼子拉拢了,身为捕头,竟然和诛鼎楼贼子成了一伙的。 我说那诛鼎楼贼子怎么抓不完,杀不尽呢! 原来,贼子竟然是本王手底下的自己人! 吕知府,你说本王该不该生气? 你说,陛下……该不该生气?” “噗通。” 一听这话, 吕门一下跪在了地上,道:“殿下,臣有罪,臣未能及时发觉张回的狼子野心,未能汇报给陛下,臣有罪。” 话音在十三衙门大堂回荡着, 让在场的采律官们……也跪了下来。 监察,正是采律官的责任。 李泽岳深深看了吕门一眼, 这些当官的,正事一点不干,甩锅打太极是一把好手。 但李泽岳此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父皇给他的牌子,道: “吕知府。” “臣在。” 吕门连忙俯身。 那牌子是用来调动州军和采律司的,吕门……其实不认识,但他看着上面的五爪金龙纹路,自然是明白这是陛下的御赐之物。 吕门心里一阵无奈,那位刚才还说自己是南下游玩,这会又掏出了“如朕亲临”的牌子,若说不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的,谁信啊。 “现在立刻写密奏,交由采律官加急送入京城,告知陛下张回之事,请陛下圣裁。 另,本王命你通传江南道各府,言明贼子张回行径,任何人不可再听从张回政令。一有张回行踪,速速来报。” “臣,明白。” 吕门深吸一口气,在采律司的带领下,走向后面的签押房,借十三衙门的纸笔写密奏。 此时,李泽岳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在下面跪着的十三衙门众人身上。 他不清楚,里面是否还有张回的人。但此时,有没有也无所谓了。 “来人,把他们押入牢房,让他们在自己的大牢里待着吧。” 看着堂下的“自己人”们被采律司押下去,宽阔的大堂终于清静了,李泽岳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在江南能动用的力量太少了。 自己在江南道的十三衙门,也不知能用的有几座,金陵城的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这是张旭拍着胸脯说能用且好用的; 采律司……应该算一个; 江南道被张回渗透的极为严重的官员体系……算半个? 还未赶来的陆听风,应当是自己唯一可以倚靠的尖端力量了,如果可以,自己是真的不想把这老头叫来; 同样可能被张回渗透的州军…… 想到这里,李泽岳紧皱起眉头。 自己虽说名义上可以调动州军,可皇帝给了这个权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真用啊。 自己人还有谁来着……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钦差钱大人, 和……我那岳父大人, 算不算? “唉……”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 要解决张回的问题, 必须先从名义上解除张回的权柄,他一旦丧失江南道巡抚的身份,做事定会束手束脚的多,且不能名正言顺地为他的计划做安排。 但相对的,张回也由明转入了暗处,自己此时找不到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办啊。” 第232章 张回、祁王、国师 萧州城,张家大宅内。 张回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儿子,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 明明亲儿子就在眼前,被人给废了第五肢,可张回却并未表达出什么过激的情绪。 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莫无风默默站在张回的身后,并未言语。 床的旁边,坐着一位浑身裹在黑袍中的男子,正给张难把着脉。 “巡抚大人,张公子脉相平稳,性命……是无大碍的。” 黑袍男子收回了手,藏进宽大的袍子里。 张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状,黑袍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来到了莫无风身旁。 一阵沉默后, 张回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 随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莫无风走在最后,带上了房门。 纯黑的马车在大宅后门静静停放着,三人上了马车,向城外走去。 就好像只是……过来看一眼,就没有然后了。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向南走去。 “他现在在找我。” “如果......柳乱已经从江都跑出去,与他见面了的话。” 张回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把心底积压的情绪吐出去,开口道。 莫无风皱着眉头,道:“巡抚大人,张公子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对。” “当然不对。 那位二殿下行事虽然霸道,但并非不计后果意气行事的人。 这次他到萧州,就是直接奔着废掉难儿来的。身为皇子,身为十三衙门总督,他行事不该如此疯狂。 他需要顾及我和陛下的关系,需要考虑江南的稳定,能正常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多,可他选择了最为激进的一种。 我们,被算计了。” 张回轻叹一口气,接着道: “陆正狄这匹夫,我终于想明白他当时为何再主动提起结亲的事了,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 谁能猜的到,她闺女和二殿下有一腿呢。 这位二殿下,似乎还得知了消息,知道朝廷要对我下手,所以他正好用张家的反应来试探。 他砍了张家的门楣,废了我的儿子,可张家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连向京里告状都不敢,只想把他哄好,生怕他把怒火继续发在我身上,让我的计划受到影响。 然后,二殿下心里就有数了,直接南下。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从柳乱嘴里得知我们的事情了。” “我可以过去一趟。” 对面,莫无风突然开口道。 张回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去干什么,直接干掉他? 且不说你能不能刺杀成功,或者刺杀成功后,能不能从他身旁护卫们的围杀中逃出来; 只说,现在干掉他,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吗? 我和诛鼎楼的关系已经暴露了,朝廷会夺掉我江南道巡抚的身份。虽说每一步棋子都已经布下,现在只需要等待。可失去了官面上的身份,再做起事来,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那里,未曾开口的黑袍男子突然道: “张大人,国师和陛下是极为信任您的,您当时提出的计划确实非常完备,可如今……您已经失去了您最重要的身份,这计划,您还有信心能继续下去吗?” 张回抬眼,看向那位浑身藏在黑袍中的男人,笑了笑。 “石先生,你是国师府的高徒,我所安排的每一步,都是在你眼前布下的,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想要复仇,想要毁掉李家的天下,至于在那之后,谁坐天下,我并不在乎。 大魏的陛下和国师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你知道的,我们世家,所求的无非是一个绵延不息,如今陛下对世家磨刀霍霍,我又与李家有着如此血海深仇,这大宁天下,为何不能换个王朝? 放心吧,只要最后那一步不出意外,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 北蛮, 国师府。 北蛮国师已经很老了。 可他依旧是这个国家掌握着最高权柄的那个人。 北蛮每个人心中都信奉着一个神, 巫神。 他们崇尚着力量,巫神就是力量的象征,祂无所不能,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祂的祝福,得到梦寐以求的力量。 巫神教是北蛮的国教, 在北蛮人的眼中, 国师,便是巫神宠爱的弟子,拥有着巫神亲自赐给他的强大力量。 在北蛮,又有很多人是他的弟子。 征南大都督吾侗、枢密院正使榆叶、右丞水岚、太医院院使棕令…… 大魏当朝皇帝,也是国师的记名弟子。 国师府没有建在国都云京城内,而是建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这座山,叫做云山。 是北蛮人眼中的圣地,是被巫神眷顾的地方。 这里是国师府, 也是……巫神教的总舵。 此时, 巫神教的正殿中, 一名老人负手, 静静站在高耸的巫神像前。 这座巫神像,通体由璀洛山脉的黑罡石所铸,高大壮观。 寻常的巫神教信徒只是走进这座大殿内,都会因对巫神的敬畏之心而感到瑟瑟发抖,跪伏于地。 而这位老人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巫神像前,抬头直视着祂的眼睛。 良久,老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后走出了这座大殿。 殿外,云雾缭绕, 宫殿群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老人慢慢走向了山峰上的一座高台,向东边看去,俯视着那座云京城。 身后,有男子来到了老人的身后。 “师尊,有南边的信,石师兄送来的。” 男子恭敬道。 “小石啊……” 老人并未接过书信,也没有转身,目光依旧停留在云海间,只是问道: “祁王那边……有动静吗?” 男人摇了摇头,道:“回师尊,自祁王世子入京后,辽东再没有什么动作。” “还在等啊…… 他在和我们比,比谁先忍不住。” 老人轻叹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一丝笑意。 “柏南,你知道祁王当年,为什么会一怒之下离开京城,去辽东吗?” 被唤做柏南的男子抬起头,知道师尊想说说话,也笑着应道: “弟子不知。” 老人站在云海间,身上的袍子轻扬着,对身后名为柏南的弟子,他似乎很有谈性。 “二十多年前,祁王还很年轻。 他比如今的大宁皇帝小的多,也年轻的多。 那时,大宁太祖皇帝的孙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都已经学会走路了,可祁王还没有成婚。 那时,大宁太祖皇帝给他安排的封地,在江南,是大宁最为富庶的地方。 祁王将要就藩,太祖皇帝就想在他就藩前,把他的婚事安排好。 当时,太祖皇帝许给他的,是开国大将邢彻的小闺女。 可年轻人,心里都有傲气,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不愿意被左右。 祁王,向往江湖,向往自由肆意, 然后,他认识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很美,擅使剑,但武艺并不精湛,祁王遇见她时,她正在被十三衙门追杀。 那个姑娘是十三衙门当年镇压江湖后的幸存者,祁王救下了她,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然后,故事就这般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很俗套,但很合理。 姑娘恨大宁朝廷,因为朝廷毁了她的家,杀了她的父亲。 但祁王救了她,收留了她,为她洗白了身份,给了她安稳的生活。 这个姑娘恨祁王,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天家的皇子,是她的仇人,她想杀了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祁王对此心知肚明,别管是见色起意也好,日久生情也罢,他就是爱上了这个姑娘。 他对这个姑娘很好,无微不至。所以,那个姑娘也慢慢的也爱上了他。 这是一场又爱又恨的拉锯战。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姑娘怀孕了, 祁王思考了很久,还是去了宫里,向他的父皇坦白了此事,想要……娶她为妻。 他知道太祖皇帝会生气,可他当时以为,一向与他关系很好,处处照顾他的大哥太子,也就是大宁当朝皇帝,会帮助他。 然而,在太祖皇帝的暴怒下,当时的太子缄口不言,祁王完完全全地承受了太祖皇帝的怒火。 太祖皇帝令他即刻与开国大将邢彻的女儿结婚,完婚后立刻就藩。 那个怀孕的姑娘,被接进宫里,由宫里照顾生产,祁王不准再与她有接触。 不论如何,天家的血脉,是要照顾好的。 当时,那个姑娘,是由东宫、是由那位太子妃,后来的皇后娘娘照顾的。 然后……被接进宫里的那个姑娘,那个怀孕的姑娘,死了。 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祁王耳朵里。 然后,年轻的祁王得知消息后,爆发了。 他闯进宫内,质问皇帝、质问太子,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他只能像疯子一样,胡乱地发泄心中的怒火。 太祖皇帝大怒,身为皇帝,他自然不会向自己的儿子解释什么。 太子就算解释,祁王也是不会信的。 然后,祁王离开了乾安城,他想要放逐自己,可不知该去往何处。 他想到了那个姑娘的家乡,辽东。 然后……他便带着三十个祁王府护卫,去往了大宁的边境。 直至今日。” 老人的声音很慢,但很清晰,慢慢地把故事讲完了。 柏南站在一旁,细细消化着。 他眨眨眼,向老人问道: “师尊,此乃大宁皇室隐秘,您知道的那么清楚,莫非……” 老人闻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点点头,又接着摇了摇,道: “那个姑娘,确实是我安排的,我的本意,也只是想在大宁的王爷身旁,埋一根钉子而已。 让我没想到的是,祁王竟如此性情,直接进宫,向太祖皇帝言明,要娶了她。 在那姑娘被接进宫后,她身为钉子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她的任务失败了,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她在宫里,在太子妃的照料下,自杀了。 引发大宁皇室内部的矛盾, 这是她身为钉子,身为国师府密谍,身为巫神忠诚的信徒,最后找到的、她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柏南深吸一口气,心底震惊不已,结结巴巴道: “那、那祁王与我们大魏之间,也是师尊您……” 老人摇了摇头,道: “祁王与我们,从来都未曾有过什么联系,唯一有的,只有默契。 他知道,我们需要他牵制住大宁东边雄关的兵力; 我们也知道,他想趁我们南下之机,出关入中原,夺下这座天下。 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向对方提供一些方便,可以有一些心知肚明的默契,但绝对不是合作或可以信任的关系。 这种默契,如今集中在一个点上。 那就是在江南,在那张回的身上,他是祁王的人,但你石师兄也在他身边, 我们都在等,等那一场……天崩地裂。” 第233章 进击的姑苏 “小姐,小姐。 十三衙门又来人了,好像是京里来的一位神捕呢。” 藏雨剑庄,翠竹小院。 陆姑苏盘膝坐于小池旁,正闭目调息着,忽地听到小丫鬟温儿的呼声。 “京里来的神捕?” 陆姑苏吐出一口清气,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温儿,问道:“客人现在在哪?” “在老庄主院里的待客厅,正说着话呢,奴婢看到他们进了老庄主的院子,立刻就过来找小姐了。” 温儿眉眼弯弯道。 “不错,记你一功。” 陆姑苏从池边站起身子,拍了拍腰间太湖,向院外走去。 “神捕……是哪一位呢?” “来找爷爷……莫不是那人又出什么事了?” 陆姑苏一边思虑着,一边向爷爷的待客厅走去。 前些日子,她也听到了殿下下萧州给张家那家伙给废了的消息。 对此,她深表同情。 可这都过去那么几天了,殿下怎么还不来? 从萧州到姑苏很远吗? 陆姑苏心里忿忿的同时,也在忧虑着。 莫不是那人看出了自己是故意的? 一生气直接就不愿意来找我了? 没道理啊,他怎么猜都不应该怪到我身上啊……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不管平日里心思再如何深沉,可到了这方面依旧幼稚的像一个小孩子。 “张巡抚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是的,陆老前辈,晚辈这一身伤势,皆是诛鼎楼楼主莫无风所致。 总督大人如今身在江都,正在调查张回谋反之事,莫无风虽身有暗伤,但也绝非常人可匹敌,因此,总督大人特派晚辈来请陆老前辈出山相助。 在江南一地,总督大人可以信任的高手,也只有陆老前辈您了。” 陆姑苏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对话声。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不是因为生气故意不来见我的就好。” “张巡抚谋反……他怎得又卷入这事里面了?” 心里思索着,陆姑苏迈进了厅门。 厅内,陆听风坐在上首主位, 其下,左侧坐着祁万化,右侧坐着一脸苍白的柳乱。 见得一位身着淡青糯裙的美丽姑娘走了进来,柳乱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意识到此人是谁。 他用手撑起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对着陆姑苏拱手一礼: “柳乱,见过陆小姐。” 陆姑苏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给厅内众人见礼,怎么这人先给她行起来礼了呢? 看着人虚弱的模样,显然是身上还带着伤呢。 也只是愣了一息的时间,陆姑苏便回过神来。 长刀风吟,柳乱柳神捕的大名,陆姑苏自然听说过。 “柳神捕快请坐,您身上怎得受了如此重的伤势? 爷爷,柳神捕受如此之伤,你只顾着谈话,也不与我说上一声,得先让人治疗才是,事情什么时候不能谈? 温儿,温儿,快去煎些治外伤的药,再派人去把吴大夫请到庄子上来,给柳神捕治伤。” 陆姑苏面色担忧,也没顾得上与柳乱回礼,扭头冲门外喊道。 随后,她又看向柳乱,眉头轻皱着,道:“柳神捕,姑苏知晓您为衙门尽忠之心,可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您且放心,吴大夫是姑苏城医术最好的医学,曾受过孙老神仙教导,一会得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那人也真是的,知道你身上有伤,还安排你如此忙活。” 柳乱这下是真懵了,他知道,面前这模样温柔的姑娘,应当就是总督大人的红颜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见着自己受伤,这位陆小姐竟如此担心。 “柳乱谢过陆小姐,陆小姐不必担心,在下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还是总督大人安排的正事要紧。” 说着,柳乱又是拱手一礼。 “柳神捕不必客气,你既然来了,姑苏自然要替他照顾好你。” 陆姑苏摇了摇头,走到柳乱身边,抬起手,虚扶着他坐回位置。 柳乱只觉得一股力量托着自己的胳膊和身子,把自己送回椅子上。 这…… 真气外放,观云? 柳乱心下惊骇,他早知晓这位陆小姐天资很好,但没想到竟在这个年纪突破了观云之境。 如此温柔体贴,天赋又如此之好, 不愧是总督大人相中的女人。 陆听风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自家孙女的一举一动。 “爷爷,不知这位前辈是……” 陆姑苏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那位贼眉鼠眼的老头。 “这就是个老不要脸的,你不用管他。” 陆听风瞥了祁万化一眼,哼哼道。 祁万化坐在椅子上,屁股一动不动,笑呵呵地对陆姑苏抬了抬手: “哈哈……老夫祁万化,见过陆家小姐了。” “祁老前辈大名,晚辈如雷贯耳,经常听爷爷提起您呢。” 陆姑苏乖巧地矮身一礼。 “丫头,不用替你家老爷子说话了,老夫与他相识四十年,他嘴里能吐出来什么话,老夫能不知道吗?” 祁万化笑着道。 陆听风冷笑两声,道:“姑苏,看好咱家的剑库,这老家伙来咱家一趟,别让他再顺走什么东西。 上次若不是我正好在剑库里,说不得还真让这老家伙那徒弟给得手了。” “好了好了,爷爷,盗圣老前辈是到家里来做客的,你别说了。” 陆姑苏在一旁道。 祁万化看向陆听风,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倔了一辈子的老头子还当真乖乖闭上嘴了。 祁盗圣又看了陆姑苏一眼。 这丫头…… 陆姑苏给两位客人见完礼,乖乖坐到了一旁。 陆听风抿了口茶,看向柳乱,道: “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老夫在京城时便与他说过,欠他的那……那几剑,老夫自然会还给他。” “是,那便麻烦陆老前辈了。” 柳乱起身,拱手说道: “如此,不知陆老前辈可否先行一步,去江都府找我家总督大人, 晚辈还需要到金陵一趟,调动十三衙门,再回江都府。” 陆听风想了想,突然扭头,看向眼帘垂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孙女,开口道: “姑苏,你走一趟吧。”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 陆听风缓缓道:“你去金陵,找你父亲,与他说明江都府发生的事情, 此事事关重大,二殿下自己恐怕应对不过来,还是需要让他和钦差钱大人知道,帮二殿下分忧。” 说着,陆听风看向柳乱,笑呵呵地道:“如此,也可以让姑苏帮忙通知金陵十三衙门的捕头们,你就不用舟车劳顿,再往金陵跑上一趟了。” 柳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这位陆小姐,必然是总督大人的自己人,是可以信任的。 “柳神捕,麻烦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给姑苏说上一遍,好让他给钦差大人汇报。” 陆听风道。 柳乱点了点头,又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给陆姑苏讲了一遍, 随后从怀里掏出了总督大人扔给自己的十三衙门总督令,交给了身旁的陆小姐,一脸认真地嘱咐道: “陆小姐,去金陵城十三衙门分舵,找谢韦捕头,一定要让他迅速带人前往江都府。” “姑苏知道了,柳神捕放心。” 陆姑苏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背面的黑龙纹,点了点头道。 “事不宜迟,爷爷,姑苏这就出发吧。” 陆姑苏看向陆听风,道。 陆听风点了点头:“带上郑穆。” 郑穆就是郑伯,陪着陆姑苏在京城的那一位老者。 “姑苏知道了。” 陆姑苏又向祁万化和柳乱施了一礼,随后走出了厅门。 …… “小姐小姐,怎么突然间要出门了啊。” 船上,丫鬟温儿看着自家小姐,开口问道。 陆姑苏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道:“因为爷爷怕我偷偷溜去江都府啊,给我安排个事做。” 温儿咂了咂小嘴,叹了口气道: “这样啊,那小姐你会偷偷跑去江都府,找那位二殿下吗?” “当然不会。” 陆姑苏哼哼两声,道: “他现在有事要忙,我过去做什么,给他添乱不成? 现在爷爷给我安排了这事,还能帮到他的,那我就去做,把这事做好,不比跑到他眼前,咋咋呼呼的要强的多? 我啊,又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他也不需要没用的花瓶, 他现在既然没空来找我,我自然不能凑到他眼前去, 现在大事当前,给他时间,把事情解决好,我能帮上忙就帮,帮不上就老老实实等着。 等他把事情忙完了,自然会过来找我的。” 温儿眨眨眼睛,懵懵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着见识见识能让自家小姐鬼迷心窍的二殿下是个什么模样呢。 “小姐,金陵城到了。” 这时,郑伯走过来,道。 大船慢慢停靠在码头上。 陆姑苏三人下了客船,向金陵府衙走去。 父亲是金陵知府,对陆姑苏来说,回府衙就跟回家一样。 门口的衙役是认得陆姑苏的,见大小姐驾到,连忙将她引了进去。 “爹。” 走进陆正狄的签押房,陆姑苏开口喊道。 正伏案忙碌的陆正狄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了款款走来的自家闺女。 “姑苏,你怎么来了?” 此时,陆姑苏清了清嗓子,一脸冷傲,从怀中掏出十三衙门黑龙令牌,亮在自家老父亲面前。 “十三衙门总督令在此,金陵知府陆正狄听令!” 陆正狄坐在椅子上,茫然了一瞬间,随后摇了摇头,失笑着看向自家闺女罕见的戏精娇憨模样,道: “闺女,爹是金陵知府,十三衙门总督令管不着爹。” “爹……你就不能陪女儿演一演吗?” 陆姑苏撒娇道。 “好好好。” 陆正狄无奈地摇了摇头, 起身,拱手道: “金陵知府陆正狄在此,还请姑苏大人示下。” 陆姑苏看见爹这副模样,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随后, 她正经地收敛了情绪,认认真真道: “经十三衙门调查, 江南道巡抚张回为江湖乱党诛鼎楼幕后主使,十三衙门总督正于江都府调查此案。 此案错综复杂,关系甚重, 着,金陵知府陆正狄与钦差钱大人速速清查江南道巡抚张回及其党羽,不得有误。” 陆姑苏一边说着, 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陆正狄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姑苏身后的郑伯,道: “老郑,麻烦你去一趟十三衙门,把谢捕头喊来,就说我请他过来有要事相商。” 随后,他又从屋外喊来自己的亲信,道:“速去请来钱大人。” “是。” 陆正狄拉过自己的闺女,坐到身边的椅子上,道: “快给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 “也就是说,张回现在已经不在江都府了,具体去了哪里,现在还不清楚。” 签押房内,钦差钱立升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道。 “他如果打定主意要藏,我们一时半会是绝对找不到的,只知道他有一个极深的计划,涉及到……江边,但不知具体为何。” 陆正狄叹息着道。 金陵十三衙门总捕谢韦起身,拱手道: “总督大人既然让我带着人手前去,想来必然也是要调查此事的,江边江边,应当是在江都毗邻的安江北岸, 总督大人现在就算要查,可用的人手太少,不知哪个衙门的哪个人就是张回的人, 我带足人马,前去帮助总督大人,我一手带出来的手下,是可以信任的。” 作为十三衙门江南总捕,他现在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人,有江都府送来的信。”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 陆正狄皱起眉头,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是江都知府的信,通传江南道各府,说他已经将张回的事加急上奏给了陛下,此事证据确凿,告诫各府莫要再听从张回的任何政令。” 钱立升点了点头,道:“我也写上一份,加上钦差印,通传江南各府。”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行动了,把这些日子你所调查到的江南张党,一一拔除。” 陆正狄道。 钱立升点了点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陛下给了我调动采律司的权柄,只要有丝毫疑点,先统统押入大牢。 先削去他的羽翼,就算他有什么谋划,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陆正狄略一犹豫,看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看向谢韦道: “江边、江边……我有一个猜测,你可与二殿下提一句,但不一定准确。 二殿下可带人看一下江边的那些大坝大堤,看看是否有异常……” 谢韦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随后,他又看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陆姑苏,道: “事不宜迟,我先回衙门调动人手,赶去江都府。 陆小姐,还有一事,需要你亲自走上一趟。” 陆姑苏站起身子,行了一礼,道: “谢总捕但说无妨。” 谢韦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 “二殿下去萧州时,他身边的绣春卫们都来到了金陵城,这是一支绝对忠诚于二殿下的力量,有他们在,二殿下做事就方便的多。 这支力量,现在没有人可以调动……就连我也不行。” 说到这里,谢韦瞥了眼陆正狄,又收回目光,看着陆姑苏接着道: “您是二殿下的身边人……手上又拿着总督令,想来,您是可以调动他们的。” 陆正狄脸色一黑, 没有说话。 陆姑苏表情却没有变化,只是微微颔首,平静道: “谢总捕请说他们的位置,姑苏过去试一试。” 谢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 “春归楼。” 第234章 一招一式,尽显功力 金陵城,春归楼。 此时, 顶楼。 精致的房间内,正有两个女人面对着面,对峙着,眼神中,充满了火气。 “殿下怎么还没来?” 开口的是一名身着紫衫的妖媚女子,身材饱满,玲珑有致。 她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穿着月白裙的小姑娘,眼神中充满了灵气,纯净无比。 此时,她正气鼓鼓地盯着面前的妖媚女子, 眼睛瞪的大大的, 单看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殿下说了,他要去萧州办事,让我们先过来。 从萧州城办完事,他还要去一趟姑苏城,最后再到金陵来, 殿下都已经如此安排了,你好生等着便是,有什么可急的?” 言语间,毫不客气。 闻言, 妖媚女子深深吸了口气,道: “所以,你就这么把殿下扔给那冰坨子,再让殿下自己去姑苏城,去寻他那差点儿嫁出去的小情人?” “臭狐狸,你怎么说话呢, 姜神捕和陆小姐都是极好的人,你又没有与她们接触过,不许你那么说她们!” 小姑娘眼睛瞪的大大的,在这盛名传遍天下的春归楼主面前,寸步不让。 凝姬不屑地冷哼一声,嘲讽道: “那可不,你是殿下身边最听话的小丫鬟,人见人爱的小兔子,可不是得帮你那几位喜欢你的好姐姐说话呢。” “你......” 晓儿小脸气的通红,可她毕竟嘴笨,怎么都说不过眼前这天下第一花魁。 凝姬看着眼前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突然莞尔一笑,逗弄地说道: “怎么了,那么生气, 让我猜猜,你跟在殿下身边那么长时间,日夜侍奉,可殿下是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碰过你?” 晓儿愣了, 想起了那些与殿下同床共枕的那些夜。 她从十多年前便跟在殿下身边了, 从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再到雁妃娘娘的月满宫,再到如今的蜀王府, 近几年,没羞没臊的事情做倒是做过,可一直都没有突破最后一步。 晓儿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那些年纪大些的宫女平时聊这些事情时,她也在一旁羞红着脸瞪着眼睛听着,对那些羞人的事其实是懂的。 可她就是一直想不明白,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可殿下为什么就是不对自己做那最后一步呢? 在很多个夜晚,晓儿都既害怕、又期待,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她是贴身丫鬟,她清楚自己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可……那个早晚,一直没有到来。 看着凝姬满是逗弄意味的眼神,晓儿气愤地开口道: “殿下当然碰过我。” 说罢,小姑娘可能还觉得气势不是太够,又加了句: “每天晚上!” 凝姬捂着嘴巴轻笑起来,当了那么久的老鸨,小姑娘的身子有没有动过,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些话,骗骗自己便是,可莫要拿出来与姐姐我说了。 姐姐我倒是知道殿下为什么一直不碰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凝姬坐在梳妆台前,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逗弄这傻丫头一直是她最大的乐趣。 晓儿一脸警惕地看着凝姬,嘴硬道: “想说便说。” 凝姬笑着摇了摇头,道: “是因为,殿下觉得你太小了。” “太小了?” 晓儿下意识地低下头, 看不到脚尖。 凝姬见晓儿这副傻样,又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比殿下还大上一岁,可殿下一直没对你下手,就是还觉得你是个小姑娘。 还说是不舍得呢,还是对你这傻傻的小姑娘没兴趣呢……” 晓儿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 “你看,给你说实话也不乐意,说一句都不让说,还说你不是傻小姑娘。 姐姐告诉你啊,你在殿下面前,乖巧懂事,是你的本分,可该属于你的,你总是要争上一争的。 你是最早跟在殿下身边的,帮他操持王府的是你,每日每夜伺候着他的是你,一直在身后支持他的是你。 可你现在看看,他身边现在又出现了那么多姑娘,一个个都走到你前边了,又是定北王长女,又是藏雨剑庄女剑仙,还有大名鼎鼎的女神捕, 你还傻乎乎的,就这么眼睁睁地将殿下拱手让人, 你再不抓紧点,他身边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凝姬红唇轻启,话语仿佛带有魔力一般。 晓儿愣愣地看着凝姬,她此时终于听明白了凝姬的意思。 小姑娘张了张嘴,颤抖着出声道: “可、可我只是个小丫鬟啊……” 凝姬眼神中逗弄的意味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之色: “可你,想当一辈子的小丫鬟吗?” 晓儿……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凝姬的话语,让她觉醒了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你要知道,你是皇后娘娘捡回来留在殿下身边的,这是你的出身,谁都无法抹去的出身。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晓儿咽了口唾沫,轻声道: “皇后娘娘赐姓……姓夏。” …… 马车缓缓停下。 赶车的郑伯从车前走下,掀开了车帘。 陆姑苏下了马车, 抬起头,看着眼前奢华而精致的高楼。 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春归楼的大名,她是听过的, 包括那位……艳名远扬的天下第一花魁。 经赵世杰一事,陆姑苏知道春归楼是殿下的产业,也由此可以隐约猜到……那位春归楼主和殿下的关系。 既然绣春卫在春归楼, 那想要调动这支力量,必然是要与那位春归楼主打交道的。 对此,陆姑苏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既然那位能闯下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还为殿下打理着产业,显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所以,此战, 一定要谨慎起来。 陆姑苏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春归楼门口,老鸨眨着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美丽小姐。 这位孙姓老鸨是春归楼的老人了,这次来江南开疆扩土,凝姬也把她给带了过来。 此时,她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般地在那位绿衫姑娘身上扫过, 容貌生得如此美丽的姑娘,实在罕见。 可罕见毕竟是罕见,不是见不到, 老鸨曾经就在京城见到过一位……美貌不输眼前这位姑娘的女子。 同样是在一个午后, 同样是在春归楼门口, 同样是在一个雨天, 那位姑娘同样腰间佩剑。 只不过,那时是在春天,那位姑娘穿着一身红裙。 老鸨回过神来,看着这位绿裙姑娘慢慢向这边走来。 美丽姑娘轻轻开口道: “我来找人。” 听着这熟悉的四个字,老鸨神情有些恍惚,脑海中又想起那日的画面,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老鸨心扑通扑通跳着, 生怕眼前这姑娘说出:“我来寻………” 还好,这位姑娘并未说出那个名字。 这位姑娘都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迈步向内走去, 老鸨眼睁睁看着这姑娘如移形换影般绕开了自己,走进了大门。 老鸨脸上满是问号,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连忙跟了上去, 却见……这姑娘正在门内阴影处等着自己。 “姑娘啊,您……” 老鸨话未说完,便见到这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 “你可认得此物?” 老鸨看着这通体漆黑的令牌,茫然地摇了摇头。 陆姑苏轻咳一声,低声道:“此乃殿下信物,你速去通报凝姬楼主,就说我有要事寻她。” “殿下信物?” 老鸨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连忙拉近了与陆姑苏的距离,神色也严肃起来。 “姑娘可否把令牌交由我,我好去找楼主通报。” 陆姑苏摇了摇头, 十三衙门总督令太过重要,只有她拿着才安心,方才在衙门里,她都没让陆正狄碰上一下。 “这……” 老鸨略一迟疑,这姑娘既然知道春归楼和殿下的关系,应当不会是外人。 更何况,她还有如此身手,如果心怀不轨,她就算是硬闯也能闯进去,没必要让自己费事去通报。 她想了想,又道: “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姓名,好让凝姬楼主知道您的身份。” 陆姑苏点了点头,微笑道: “我姓陆。” “姓陆……” 老鸨眨了眨眼睛,见眼前这姑娘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往楼上走去。 既然这姑娘只说一个姓氏,想来人家是有自信,单凭这个陆字,便能让凝姬楼主判断出她是谁。 “是谁呢?” 老鸨走在楼梯上,闲着没事,低头细细思量着。 “姓陆,有殿下的信物,如此美貌,还在江南……” 走着走着, 老鸨突然瞪大了眼睛。 “老天爷哟, 老娘这大门看的, 见着两位女主子了!” …… 很快, 老鸨便重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恭恭敬敬地走到陆姑苏面前,道: “陆小姐,楼主有请,就在顶楼等您。” 陆姑苏笑着点了点头,往楼梯上走去。 还没等她走上两层,便听得木质楼梯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陆小姐!” 声音清脆好听,带着一股子急切。 陆姑苏抬头看去, 晓儿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上面的台阶上,脸上明明带着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却带上了湿润。 “晓儿!” 陆姑苏满脸惊喜,她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也在这里。 “陆小姐,晓儿好想你……” 晓儿匆匆走到陆姑苏身边,都忘记了施礼,一下拽住了陆姑苏的袖子,纯净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陆姑苏心里一暖,抬手揉了揉晓儿的脑袋,道:“我也很想晓儿。” “小姐,你知道殿下去萧州的时候,让奴婢直接来金陵,奴婢心里有多难受吗? 奴婢知道殿下在萧州处理完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就会去姑苏找你,明明我也很想陆小姐的,可殿下就是不带上我。 哎,陆小姐,怎么是你自己来了,殿下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两人向楼上走去,晓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东张西望着,寻找李泽岳的身影。 “殿下没来。” 陆姑苏轻轻开口道, 此时,她们已经来到了顶楼。 陆姑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向内走去。 很香, 木槿花的香。 淡雅清香。 陆姑苏终于见到了那位正坐在桌前,伏案忙碌的紫衫女子。 确实很美, 美的惊心动魄。 她的妆容,她的衣裳, 仿佛只有在这位姑娘身上,才真正体现出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陆姑苏欣赏着凝姬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之前,这种感觉只有在她照镜子的时候才会出现。 此时,凝姬似乎才刚刚察觉到有人进来,转过头,站起了身子。 看到陆姑苏后,凝姬的眼神也明显地滞了一瞬。 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的是…… 这位来自藏雨剑庄的女剑仙, 竟是如此温婉的模样,就仿佛是江南的烟雨柔和而成如水般的姑娘。 “还是情报工作做的不够啊……” 凝姬心里默默道。 “陆姑娘来了啊。” 凝姬款款走到陆姑苏身前,开口道: “方才下边人来通报,知道陆姑娘来了,本想着下去接你的,可还有些事没忙完,殿下在江南的产业不少,都堆到了我身上,一天天的,一点闲着的时间都没有,我便让晓儿下去了一趟,把你迎上来,她可当真是想你想的不轻呢。” 晓儿眨了眨眼睛。 刚才你不是坐在梳妆台那里化着妆和我闲聊的吗,一转眼又跑到书桌上去了,你忙啥了? 还有,不是我主动下去接的陆小姐吗? 当然,晓儿还是不傻的,没去拆凝姬的台子。 陆姑苏听着凝姬的话,轻轻颔首,柔柔道: “凝姬楼主能力出众,能帮他料理如此大的家业,当真是深得殿下信任, 不像我,只能傻傻地等在庄子里,无事时只会练练剑,还净给他惹麻烦,前些日子还让他去了萧州一趟,姑苏到现在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呢。” 闻言, 凝姬的眼神一凝。 “高手。” 只会练剑? 显摆你家那天下第九的老爷子,还是显摆你那练剑的天赋? 惹麻烦? 显摆殿下宠你,为了你南下萧州把五大家族的继承人给废了? 凝姬笑了, 原来是个小绿茶啊。 她上前拉住陆姑苏的手,坐到一旁的软榻上,道: “无事的,姑苏妹妹, 大家族就是这样,哪个名门小姐的婚事能由着自己? 你被许给那张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好殿下是个重情的,把咱姐妹几个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一出面,这婚约自然就成了没影的事情。 姐姐当真是羡慕你,殿下这是抢婚啊,戏本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呢。” 陆姑苏呼吸一滞。 糟了,露破绽了。 什么意思? 说本姑娘差点被许给人家,是被殿下抢来的? 还喊我妹妹? 陆姑苏心里冷笑两声, 我在赵清遥面前装妹子,在你面前还要继续装不成? 陆姑苏面上却半分感动、半分羞怯道: “凝姬楼主,姑苏和殿下尚且清清白白,有很多事还说不准呢。 只是……殿下帮姑苏毁了这份婚事,姑苏心里十分感激…… 对了,尚未问过凝姬楼主,您能帮殿下料理如此大的家业,是从何时开始的? 想来,您与殿下认识许久了吧,可是当年从江南初到京城时?” 陆姑苏脸上尽是好奇之色,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凝姬的眼中,不由出现几分怒火。 前面说你清清白白。 后面点老娘的出身? 就在凝姬还想再继续开口回击的时候,一旁的晓儿终于品出味来,连忙插嘴道: “对了,陆小姐,你还没跟晓儿说呢,殿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此言一出,让两位已经深陷战斗状态中的女人都回过神来。 “对,还有正事呢。” 陆姑苏心里一紧,连忙掏出了李泽岳的总督令。 凝姬也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咽了下去,心想着等日后再报。 陆姑苏一脸正色道: “姑苏今日前来,有要事与凝姬楼主说……” 第235章 谁还忆大周 “卑职参见总督大人。” 江都府, 十三衙门。 金陵总捕谢韦单膝跪地,行礼道。 李泽岳看着眼前的男子,抬了抬手: “谢总捕,起来吧。” “是。” 谢韦拱手,站了起来。 “总督大人,卑职已将金陵的人手调至江都,皆是卑职这些年带出来的精锐,绝对忠于衙门,随时听候总督大人调遣。” “嗯。” 李泽岳微微颔首,道:“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回大人,陆小姐已将张回之事详细告知了钱钦差、陆知府与卑职。” 谢韦恭敬道。 “很好,既然陆……”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刚刚……说是谁?” 谢韦疑惑道: “回大人,卑职说的是陆小姐。 莫非,不是总督大人安排陆小姐去金陵,将张回之事告知我等的吗?” 李泽岳伸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柳乱呢?” “卑职并未见到柳神捕……陆小姐带着总督令安排完卑职后,卑职便点齐人马,直接坐船赶来江都了。” 谢韦有些茫然,回想了一下昨日陆姑苏说的话,连忙道: “据陆小姐所说,柳神捕去了藏雨剑庄,陆老庄主和陆小姐担忧柳神捕的伤势,便没让他再去金陵,说是要和陆老庄主一同来江都, 按理说,现在应当到了。” 闻言,李泽岳紧紧皱起了眉头。 连谢韦都已经从金陵赶了过来, 柳乱和陆听风怎么还没到,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禀大人,卑职不知您有没有安排,便自作主张,提醒了陆小姐,可去春归楼调遣绣春卫前来助您,此时,应当也在赶来的路上。” 谢韦接着道。 李泽岳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谢韦, 他当时派柳乱去姑苏的时候情况紧急,没能把事情都安排周全,难得这家伙知道现在自己缺可以信任的人手,还能想起这一茬来。 “不对!” 李泽岳忽然瞪大了眼睛。 谢韦吓了一跳,心里猜测着莫非自己办错事了? “姑苏拿着我的总督令,去找凝姬,调动绣春卫?”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只感到一阵头大。 姑苏那么温婉的性子,可别让凝姬给欺负了…… “先给我说说,钱钦差和陆知府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李泽岳叹了口气,看着谢韦,道。 …… 四日前, 庐州,错峰山。 山谷小院。 “教主,您当真决定了?” 侍女红酥为身前的男人披上了件披风,看着他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声道。 董平没有言语, 山风吹过,黑袍右边的袖子,空荡荡地,随风扬起。 红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却又马上隐去。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心疼与泪水。 缺了一条右臂又如何? 他仍然是天下第三。 “教主,那张回显然是个骗子,他只不过想要利用你的力量, 复国之大事,怎能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 红酥再次开口道, 尽管她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劝过了无数次。 可这一次,她得到了回应。 “红酥, 大周……已经亡国多久了?” 董平笑着问道,用仅存的左手拉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红酥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开口应道: “三十八年了。” “是啊,已经三十八年了。” 董平的声音有些怅然。 “三十八年,足矣让这座天下,换上一代人。 又有谁还能记得,当年的大周呢? 谁还能念的,当年的大周呢? 当年京城城破,大宁军队入城。 我大周的臣子们,那些文武百官,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好像天下苦周久矣,好像他们早就盼得大周早些灭亡,好像他们本就是大宁的臣子,宁军攻破我大周的都城,就如同收复失地一般。 我,大周的六皇子,竟然是在宫里老太监的拼死护送下,才得以逃出皇宫、逃出京城。 这样的大周,真的会有人愿意让它复国吗?” “教主……” 红酥紧咬着嘴唇,心中一阵惶恐。 复国,一直是教主的执念。 可……并非太觉教的执念。 太觉教内,确实是有一部分前朝后人,他们的父辈死于大宁之手,想要复仇,想要复国。 可太觉教发展至今,更大的一部分人,他们对太觉教忠心耿耿,仅仅是因为董平这个人。 他们追随的是这个强大的男人,而非那虚无缥缈的……复国梦。 董平的目光看到哪里,脚步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复国,是太觉教的目标,是太觉教的方向,可大部分教众的心里,又真的把这当成一回事了吗? 这是一支没有信念的队伍,全靠董平个人,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现在, 教主竟然亲口说出了, 真的有人愿意复国吗? 董平看着红酥惶恐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张回的设想很好, 他已经串联起了很多势力。 他说北蛮会南下,他说祁王会入关, 他是江南道总督,如果他这些年一直在准备这一天的话,他也确实有能力在大宁风雨飘摇之际,拉起一支队伍,为摇摇欲坠的大宁,在它的腹地狠狠捅上一刀。 若是没有京城那一役,这确实是我们太觉教最好的机会。 可……太觉教已经完了。 或许,张回在京城之役前,在我去找莫无风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天。 所以,他那日来这里找我,才如此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我若是想要报仇,只有答应他,只有加入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复国,大周, 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笑话。 他是谁的人? 他是北蛮的人?是祁王的人?还是我的人? 他说他是幽王郭王昊的侄子, 呵,儿子吧。” “那,教主,您既然决定出去。咱们教内剩的那些人,该如何安置?” 红酥犹豫了一阵,开口道。 董平沉吟片刻,道: “让他们……去蜀地。” ———————————— 状态不好……… 第236章 与天斗 江南的雨,还在下着。 自姑苏城坐船,沿着运河顺流而上,一两日时间便可到达扬州城。 被大夫正儿八经包扎好伤口的柳乱,和陆听风老爷子一同坐上了前往扬州城的商船。 依旧是大鹏商号的商船,船很大,很牢固,在风雨中,行驶得很是稳当。 夜晚,房间内。 陆听风正闭目调息着,那柄落云,正放在他的手边。 “嗒嗒。”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听风没有动作。 房门被敲响了。 陆听风还是没有动作。 门外那人有些苦恼地咂了咂嘴巴,随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噌——” 落云剑光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来人身前。 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邋遢老头,他嘿嘿一笑,只是一个矮身,便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光。 来人正是祁盗圣, 他笑呵呵地转身关上了房门,手里,还提着一袋酱牛肉和一壶酒。 “老陆啊,忙啥呢?” 祁万化丝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摊开袋子,拽出酒塞。 顿时,酱牛肉的香味与浓厚的酒香瞬间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陆听风鼻子极为轻细地抽了两下,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酒壶。 “嘿嘿,就知道你好这一口。 馋了吧,还是我那山里的猴儿酒,是当年那群猴子的孙儿们酿的,味道和咱年轻时那会没啥变化, 尝尝?” 祁万化笑呵呵地拿出两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 陆听风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坐了过来。 他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回味良久,陆听风开口问道: “你这老家伙,怎么想着从山上下来了?” 祁万化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叹息道: “我那大徒弟,韩资,你见过的那个。大半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就想着下山找找他,别让人弄死了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不,刚一下山就掺合到这事里了,从莫无风手里,把那十三衙门姓柳的小子救了下来。 这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大徒弟,被二殿下拐到十三衙门当差去了。” 闻言,陆听风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问道:“你家小子也被他拐走了?” 祁万化愣了下,好笑地抖了抖胡子: “差点忘了,你家的小子也是。” “唉……” 陆听风沉沉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已经学会接受了。 “行了老陆,你就知足吧,咱们当年那些老家伙们,像你这样潇潇洒洒一辈子,到现在子孙满堂的,可不多啊。 你看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下边就三个不成器的徒弟,还早晚都会离开山门。 你倒好,儿子是知府,孙子是状元,孙女都快当上王妃了,徒弟徒孙们也一大堆, 忙活了一辈子,该歇的就歇歇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咱们操心。” 陆听风点了点头,伸手夹起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心里……思索着自家孙女的事。 若是这次自家孙女真跟着那小子走了,庄子……该怎么办? “哎,老陆,你这些年……有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祁万化抿了口酒,咂巴着嘴,问道。 “那个人?” 陆听风愣了下。 祁万化伸手,指了指落云,道: “就是,你铸的那把九天的主人。” “他啊……” 陆听风了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眼神中,却尽是怀念。 “你笑什么,说话啊。” 祁万化急切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道: “十年了,距上次见到他。”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整整十年,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就好像整个人完全消失了一样。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老实下来? 他总不可能……死了吧。” 祁万化瞪着眼睛道。 陆听风笑了笑,举起酒杯,道: “他怎么可能会死,世上根本没人能杀的了他,任何人都不可能。 以他的性子,就算是死,那也是他活够了、想死了。他一定会选择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让全天下都知道。” “所以……他现在是玩腻了,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歇着了?” 祁万化不可置信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恍惚,轻声喃喃道: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祁万化撇了撇嘴,道: “老子当然记得,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天他逮着老子的时候,说的什么。” 那一年,大周皇后病重,大周末代皇帝举国之力为其搜寻天下灵丹妙药,大兴土木,为其修建祈天楼,耗费人力财力无数。 中原赤地千里,江南水患不断,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那一年,大周天下将倾,群雄并起,江湖大乱。 那一年,北蛮铁骑南下,大周皇帝下旨,命镇北大都督死守定北关,一兵一卒不得回援。 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那一年,有一名年轻剑客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挑翻江湖八大门派掌门,随后孤身北去。 定北关下,年轻剑客单剑凿阵,深入战阵八十里,先破陷阵营,再破铁浮屠,于百万军中一剑挑下北蛮征南大帅首级,吓得北蛮国师仓皇北逃,二十年再不敢南下。 那年之后的某一天,有一名盗贼下山,纷乱的世道,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时代。 然后,他便遇到了那位名号已然响彻天下的年轻剑客,没有丝毫意外的,被其一剑挑翻在地。 他依稀记得,那一剑,名为摘日。 当时,那年轻的剑客满脸笑容地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咧开嘴角, 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说道: “我叫陈一,天下第一的一。” …… 辽地, 天锁山。 据闻,前朝有歌者游至此山,曾言“此乃世间第一山”。 天锁山很高,高之入云, 云之上,似乎仍有数千米。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天锁山的山脚。 有男子身着蟒袍,从马车上走下。 “王爷,您当真执意如此?” 马夫走到王爷身边,皱着眉头问道。 王爷迎着山风,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又长长伸了个懒腰。 来到这座山下,王爷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地笑了笑,道: “孤若不自己爬上去,怎能请的动这位?” “这……” 马夫叹了口气。 王爷摇了摇头,开始爬山。 暗处的护卫们也都纷纷显露踪迹,想要跟上去。 王爷摆了摆手,道:“孤自己去。” 护卫们领命退下。 王爷一步步走在坎坷的山路上,愈是往上,愈是艰难。 可他似乎有武者修为傍身,爬如此高如此险的山,脸上并未有什么疲态。 只不过,精致的蟒袍确实被树杈嶙石划烂了好几处地方。 终于,山间的绿意彻底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的白雪。 万物冰封。 王爷没有停步,只是继续向上爬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 抬头看向太阳,只剩下模糊的一团。 “呼……” 王爷呼出一口气,在天地间成了白雾,飘然而去。 过了雪线,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脚步一深一浅,不过王爷还好有真气护体,起码不会冻死,也不至于滑下去。 王爷似乎是认识路的,他的目标始终很明确,直奔那高处的一座山坡。 时间在慢慢流逝着,王爷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发间和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再抬起头时,王爷已经隐约看到了那座平缓的山坡,看到了那道……山坡边缘独坐于风雪中的身影。 王爷迈步慢慢走了过去, “李哲,见过陈老前辈。” 王爷,是祁王。 他此时站在这盘膝而坐的老人身后,看着漫天的大雪落下缓缓落下,却又自然而然地绕开了他。 而这老人身下,雪花却又显得如此新鲜。 老人轻轻抬起了头,睁开眼睛,看向了祁王。 祁王蹲下了身子,又上前挪了挪,来到他身边。 老人眼神中闪过一抹笑意,道: “瞧你这样子,装可怜给谁看呢?” 祁王也笑了,伸手拨了拨头发和脸上的冰霜。 “老前辈,您不能换个地方吗,每次来见您都得爬那么高。” 老人摇了摇头,抬眼向上看去, 嘴角似乎现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祁王抬头看去, 也笑了笑。 “晚辈今日前来,是请您下山去的。” 老人轻哦一声,问道: “下山去作甚?” “去江南一趟。” “可老夫,已经十年没下过山了。” “是啊,人间,已经十年不闻您老人家大名了。” 闻言,老人又笑了。 他伸手,指了指上边,道: “我若离开这一阵,它怎么办?” 祁王躬身一礼: “它可以暂时不用管,一时半会,它闹不起来的。 可您若是不管山下,山下,可就要闹翻了。 您,归根到底,还是世间人,是江湖人。” “可这世间、这江湖,太无趣了。” 老人叹息着道。 祁王勾起嘴角,道: “那在您看来,什么有乐趣?” 老人慢慢站起了身子。 在祁王眼中,风,似乎停住了。蟒袍停止了摇摆,贴合在他的身上。 雪,也停住了, 就那般凝滞在了天地间, 世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万物停止的这一刻, 老人慢慢抬起手,再次指了指上方,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与天斗,其乐无穷。” …… “当真是挺想他的, 这些年,没有他的江湖,可真无趣啊。” 船上,祁万化似乎已经喝醉了,摇头晃脑着道。 屋外,风似乎变大了。 陆听风端着酒杯,酒水随着船只轻轻摇晃着。 “别想那家伙了,等他什么时候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是啊,他闲不住的。” 祁万化咂了咂嘴道: “这破船,怎么那么慢。” “怎么,你就那么急着去给你徒弟的总督大人帮忙?” 陆听风问道。 祁万化哼了声,道: “那日,莫无风认出我来了,我从他手底下抢走了朝廷那么重要的线索,他心里绝对记恨着我呢。 不为我自己,也得为我手底下那三个小崽子着想啊,得尽早把那家伙干掉,省的他诛鼎楼日后再找我盗门报复。” 陆听风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 一旁的落云却突然轻轻颤抖了起来。 “怎么回事?” 祁万化瞪了瞪眼睛。 陆听风皱起眉头,一手瞬间握住落云,推门而出。 祁万化连忙跟了上去。 甲板上,狂风呼啸着,大雨倾盆般降下。 天空乌黑一片,偶有雷光闪过,如至末日。 陆听风静静站在屋外,持剑站在栏杆前, 四溢的剑气撕碎了周遭的大雨,未曾让雨水沾到衣服上。 祁万化紧皱着眉头,看向与商船相向而来的那艘大船。 两艘船慢慢交错。 “轰——” 雷光再次闪过天际, 照亮了两艘大船。 祁万化赫然发现,在对面交错的那艘大船上的甲板上,也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黑袍, 右臂空荡荡,随风摇摆着。 那人就这般静静站在那里,目光紧盯着商船上的两个老头。 他只是站在那里, 气势,便压过了狂风骤雨与电闪雷鸣。 “董平?” 祁万化挑起了眉头。 第237章 落云 董平看着对面船上的那道苍老身影,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陆听风?” 他前些日子从庐州而来,本想南下临安,去江南道巡抚府寻找张回,可这一路走来,所听到的却全都是关于张回儿子被废、张回勾结诛鼎楼、二殿下与朝廷钦差联名上书陛下控告张回之类的消息。 “这他娘什么情况?” “怎么和计划里......有些不一样?” 董平很是纳闷,甚至一度出现了世间已然沧海桑田、老子还是回山里吧的冲动。 可枭雄终究是枭雄,做事自然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上次张回临走时留下了联系他的方式,董平还是决定在江南找找那家伙,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搭上了一艘客船。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夜,他感受到了一股剑意, 名剑有灵, 面对他人的探查,被烂布条包裹着的落云主动发出了示警。 董平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了陆听风身上。 至于祁万化...... 也不知是不是盗圣大人隐匿气息的功夫太好,还是董教主并不认为这邋遢老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反正,董平并没有对其有什么过多关注。 对面那艘船上,唯一让他感到威胁的, 只有那把苍老却锋芒未减的剑。 这时,那艘船上,却又有一个刀客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来到了甲板上,走到陆听风身边。 “哦?” 董平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头发凌乱的刀客,魂力注视下,发现四周的风竟隐隐与那刀客发生了呼应。 虽然很微弱,但却是其人对刀法理解已入化境的表现。 “长刀风吟,柳乱?” “十三衙门?” 董平思索片刻,想起了最近的传闻, 他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 “你这把老剑条,就是你陆家的嫁妆吗?” “既然你在,柳乱也在,那......那一位呢?” 董平慢慢抬起手,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真气,眼神渐渐变得严肃。 不论那小子在不在船上,他认为……自己都应该出手。 只要境界在、真气在、魂力在,他就仍是这个世间最巅峰的武者。 若是那小子在,他要面对的,也无非就是在这两老一少的基础上,多加几个九品的护卫。 仅此而已。 若是不在,他想试试,能不能把这位明显已经站在那小子那边的老家伙、以及那十三衙门的神捕留在这里。 至于失败,董平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反正,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了。 于是,他出拳了。 这一刻,大河停止了流动,骤雨停滞在了空中,形成了静止的雨帘, 狂风随着拳劲而汇聚,如同一道旋涡,裹挟着翻腾而起的漆黑大浪,铺天盖地一般,撞向了对面的那艘商船。 这一拳轰出,世间的一切又开始了转动, 雨帘被撕碎,大浪被掀起,狂风呼啸着。 “轰......” 地动山摇,大河在怒吼,两艘大船同时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起来。 只是一拳,便形成了如末世降临般的场景,木质的大船在如此攻势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狂暴的拳罡撕碎。 “锃——” 天地间,有剑鸣。 漆黑的夜幕下,翻涌的大浪中, 有雪白的剑光贯彻世间,照亮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这一剑,直直迎向了汹涌而来的拳罡。 剑光撕碎了拳锋,剑气在这一瞬间分为无数缕,将扑来的大浪分割成无数滴细小的水珠,令其无力地坠落于河中, 狂暴的拳罡与大浪,被这一剑完全消弭,只留下了一阵水雾轻轻迎面。 然而,剑光与拳罡的碰撞,却更激起了脚下大河的愤怒。 浪涛翻涌着,两艘大船上同时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哭喊声。 陆听风一手持剑,在摇晃的船只上,身形巍然不动。 “不在啊……” 大浪将双方的船只越推越远,董平轻皱眉头,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脚尖在甲板上一踏,整个人朝着对面那艘大船冲去。 陆听风没有挪步,依旧持剑而立,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携万均之势而来的那人,再次举起了落云。 柳乱抓着门框,虚弱而艰难地站立着。 此时,甲板上已再无祁万化的身影。 “董平,你小子何时成了一条疯狗?” 陆听风身形同样凌空而起,剑光大盛,向迎面而来的黑袍斩去。 “无国无根之人,本就是丧家之犬!” 董平大喝道,再次凝起拳罡,向凌厉剑光砸下。 两道雄浑真气相撞,再次激起浪涛翻涌。 两人本就是站在世间山巅的人物,如今全力施展,一招一式皆可引起自然伟力。 此时,陆听风也再也顾不得后方的大船,面对天下第三的攻势,他只能全力以赴。 一时间,剑光与拳罡撕碎了河流与乌云,宛若天倾。 剑光不断闪烁着,招架着雄厚真气砸下的拳罡,陆听风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场生死之战,更显老辣,他一边挥剑,一边细细观察着,寻找着董平断臂后必然会出现的薄弱处。 董平面沉如水,仗着年轻真气充沛,浑身萦绕着护体罡气,不给陆听风寻找破绽的机会,挥下的拳罡比剑光更盛。 陆家藏雨剑与寻常剑客不同,练剑先练体,将自身如剑胚般打磨,走的是锋锐刚猛的路子,因此,陆听风虽然老迈,但体魄依旧可与董平相持。 “轰——” 拳罡狠狠落下,砸在了落云上。 陆听风握剑的手轻颤,身形借着力道落在水面上,站立着,发间早已被雨水打湿。 董平脸色不变,于半空中再次举起左拳,仍有余力。 当年,他也是听着面前这位老者的故事成长起来的,如今,他将要亲手将其葬送于此。 其实董平清楚,这位老者的最强大之处,并不在手中的落云上,而在于……藏雨剑庄这些年铸的剑上。 老爷子一生铸剑无数,好友无数,欠其人情的人更是无数。 但董平并不在意这些,他既然已将自己当作丧家之犬,家都没了,一个光脚的,还怕报复吗? 因此,他的眼神冰冷,再次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拳劲若万斤之重,仅仅是挥下,便将五米内以陆听风为圆心的河面,压下了三寸。 在五米之外,却是激起滔天巨浪,将董平与陆听风包围其中。 陆听风轻咳两声,再次握紧落云,挥出。 这一剑依旧凌厉,但董平却看出,已有后继无力之感。 他终究还是老了。 董平的这一拳,落在了剑光上。 剑气破碎四散,拳罡依旧刚猛,正朝陆老爷子胸膛而来。 陆听风横剑于胸,硬扛了这一拳。 “轰——” 鲜血自陆听风口中喷出,可在围绕着二人的浪涛中,却显得毫不起眼。 陆听风倒飞出去, 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董平, 残留着鲜血的嘴角轻轻勾起,胡子也抖了两下。 似乎在嘲讽着面前这位已过中年的年轻人,不知江湖的水究竟有多深。 董平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一刻,在他身后刚刚被他拳罡激起的大浪中,有一名贼眉鼠眼的老头忽然破水而出。 脚尖只是在水面上一踩,身形便如阴影般出现在了董平的身后。 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 “噗嗤。” 刀刃,入肉。 董平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肌肉死死地夹住了刀刃,不让其再继续前进。 同时,曲肘转身,向身后那人挥去。 祁万化没有恋战,如同一道影子,向后飘摇,躲过了这一击。 “可惜。” 祁万化遗憾地咂了咂嘴。 自己选择的出手时机其实已经极为完美了,让董平魂力明明已经探查到了自己,却依旧不能及时作出反应。 他的匕首是朝着董平心脏位置刺下的,可巅峰武夫终究是巅峰武夫,凭着对身体的极致控制,硬生生地将身子偏移了一毫。 就这一毫,便让自己丧失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过,这一击的战果也很丰厚了。 方才自己的罡气已经随着匕首注入了进去,破坏着他的经脉。 陆听风此时重新站回到水面上,看着捂着伤口喘息着的董平。 “盗圣……” 尽管被一刀捅进了要害,董平的脸色依旧平静,他伸出手,在胸口上一抹,硬生生将在体内肆意破坏的罡气磨灭。 同时,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一口鲜血吐出。 风中,董平的黑袍再度扬起, 气势……丝毫未落。 陆听风皱起了眉头, 祁万化摇了摇脑袋。 天下第三,果然不太好杀啊。 “怎么办?” 祁万化扭头问道。 陆听风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 董平的目光微微动容。 只见陆听风老迈的身体上,竟升腾起了阵阵白气。 褶皱的皮肤,慢慢变红。 落云轻颤着,似乎在发出悲鸣。 陆听风脸上,无喜无悲。 藏雨剑法,淬火。 以身化剑,将体内气血全部激起燃烧,强盛一时,最后剑断人折。 祁万化见状,轻叹了口气,袖中再次滑出一把匕首,脸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老家伙……真要玩命咯。” 陆听风身上白雾继续升腾着,声音似有似无: “你走吧,回去告诉李家二小子,老夫到底欠他几剑,确实数不过来了。 但老夫可以做到的是, 这辈子最后一剑,为他所出。” 祁万化目光微凝,随后摇了摇头: “别介啊,那次你把老夫那大徒弟放跑了,老夫还欠你一个人情呢,总得还上吧。 他娘的,这回,得拿命还了。” “哈哈,好。” 白雾四散下,陆听风的笑声显得很轻。 下一刻,大河上, 剑光再次璀璨亮起,直冲云霄。 雪白的剑光,比今夜所出的任何一剑都要亮,都要更加强盛。 董平深吸一口气,眼神严肃,紧紧握住了拳头,罡气缠绕流转,蓄势待发。 下一刻,剑光挥下。 董平抬起左拳,迎了上去。 “砰——” 剑光与拳罡疯狂缠绕撕扯着,河面再一次经受了惨不忍睹地摧残,撕裂着、激荡着,炸起万丈浪涛。 终于,拳罡将眼前的剑光捶碎,四散落下。 河面上,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当董平的目光再看向两个老头原本所在的位置时, 那处,早已空无一人。 …… “他娘的,那么多年了,你这一招玩的还是那么熟练。” “那可不,要不你以为我研究这淬火干啥的,不就是吓唬人的,不能没事真玩命啊。” 河岸边,两个老头从河里爬了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 显然,方才那一阵,本就是两个老头骗董平他们是当真要拼命而演的戏。 岸边, 祁万化拍了拍后背,看着陆听风。 “?” 陆听风面无表情: “作甚?” “老夫背着你快跑啊,你跟那小子打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跑的动?” 祁万化道。 陆听风深吸一口气: “滚。” “嘿?” 陆听风摇摇头,道: “董平不会追过来的。” 祁万化疑惑道:“为什么?” “他在京城与定北王大战一场,断这一臂,身上本就有伤,今天与我鏖战那么长时间,又被你捅了一刀,也要到极限了。” 陆听风向前方走着,道。 祁万化又问道:“那咱俩为啥不直接干掉他?” 陆听风又瞥了他一眼:“他是将要到极限了,但老子早就到了,拳怕少壮,怎么跟一个武夫拼体力? 若真想留下他,我只能真的淬火, 而你,说不定让他哪一拳就给捶死了。” “唉,真老咯……” 祁万化摇了摇头,长叹道。 走着走着,他又突然看向运河,问道:“咱们走着去江都,船呢?” “不知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运气好的话,在大浪下没翻,早就走远了。 运气不好,现在应该成碎木头了。” “那十三衙门那臭小子…… 应当是死不了的,好歹也是个观云,抱着块碎木头,漂也能漂到岸边。” 祁万化咂着嘴道。 陆听风默默点了点头。 两个老头都没提船上的普通人怎么办。 他们都是从乱世走过来的。 他们都清楚,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像草一样。 …… “总督大人,采律司来报,萧州城张家大宅已经空无一人。” 江都府,谢韦站在李泽岳面前,道。 “我知道了。” 李泽岳脸色未变,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猜测。 张回既然跑路了,那自然不会留下那么大的弱点放在那里。 “萧州的总兵呢?” 李泽岳又问道。 “回大人,萧州总兵已然伏诛,副总兵及校尉以上,全部捉拿归案。” 谢韦应道。 “嗯。” 李泽岳伸手揉了揉眉心,得先把张回有可能留下的军队力量给卸了,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 “再等到今晚,今晚若是柳乱和陆老再不到,我们就出发,去看看安江北岸的这些堤坝,看看到底哪里会出问题。” 第238章 锦衣小郎君 江都府, 十三衙门。 堂下,有身着飞鱼服的俊俏小郎君挺胸而立,端的是朱唇皓齿、气宇轩昂。 绣春卫,要求马蜂腰、螳螂腿,可这位小郎君,显然不符合此等资格,可却偏偏穿着绣春卫的衣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堂前。 身着飞鱼服,她的腰明显比马蜂腰更细,盈盈一握,两双长腿匀称好看,束腰之上,更有跌宕起伏饱满夺目。 英气十足的飞鱼服,在她身上显出了别样的美感。 她的美,并不需要华装来衬托,或者说,那些华装诞生的意义,只为了点缀她的美。 那俊俏小郎君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堂前主官,仿佛若勾魂一般。 李泽岳高坐台上,看着面前伫立的小郎君,不由吞了口口水。 “凝……” “绣春卫暗司凝姬,参见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万安。” 堂下绣春卫眉眼含春,娇声问安,盈盈一礼。 “你……” 李泽岳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怎么都无法将自己设计出的飞鱼服与面前这无比熟悉的脸庞混到一块。 一旁,谢韦轻轻咳了一声,道:“总督大人,下官去牢里转一圈,看看那些小子招了没有。” 绣春卫们是今日下午到的江都,一来就被李泽岳安排进当地衙门大牢,去审讯江都十三衙门的捕快们了。 李泽岳如今迫切地需要了解关于“江边”的任何信息。 此时,大堂上便只剩了李泽岳和凝姬两人。 “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正襟危坐,一脸正经地问道。 凝姬嘴角轻轻勾起,一步一步,慢慢向堂上的太师椅靠近。 她轻抬右手,指尖……有红线缠绕。 “怎么,奴家不能来不成?” “休得无礼,孤乃当朝二皇子,奉旨观风刑部任十三衙门总督, 堂下何方妖女,竟敢肆意靠近本王,速速报上名来!” 李泽岳横眉冷对,用手指着凝姬的眉间。 “奴家就是妖女,是狐狸精,专门来夺走大王的心的。” 凝姬娇笑着,一步跨上台子,面对着正气凛然的年轻男子,转过身子,慢慢坐了下来。 “嘶——” 李泽岳长吸一口凉气,感受着双腿间那股熟悉的温柔。 蹭来蹭去。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左手不由地伸出,抚上了身上女子的“马蜂腰”。 织造局的人确实没偷懒,绣春卫的飞鱼服薄如蝉翼,内含软甲,触之如冰丝,手感极好。 尤其是握上那抹纤腰。 “你、你别动,这是在衙门大堂上。” 李泽岳深吸口气,身子后靠在椅背上,眼睛轻轻眯起。 可被飞鱼服下摆包裹着的那抹浑圆依旧在前后动作着。 李泽岳咬了咬牙,抬起手,狠狠拍下。 “啪!” 十三衙门正堂上,余音绕梁。 凝姬眼睛大大瞪起, 只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在自己臀部缠绕,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咔。” 凝姬咬紧银牙,坐在他的腿上,回过头,眼眶中竟涌出几分红润,看向身后男子。 “你打我?” 声音如银铃遇雨淋, 委委屈屈, 直至身后男人心底。 李泽岳看着凝姬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不由生起一股触动。 就看这女子的眼神吧,三分委屈、三分爱恋、三分痴迷、一分嗔怒。 薄薄的泪珠缀在睫毛上,眼眶红润,小嘴轻轻撅着,哪里还有天下第一花魁的娇媚,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娘子。 李泽岳抿了抿嘴,有些心疼。 凝姬下江南三个月,两人那么长时间没见面,想着亲昵一下,自己啪一巴掌打过去,岂不是当真寒了人家的心? 如此想着,李泽岳又伸手往刚刚拍下的那处浑圆摸了摸,似乎在为刚才的行为道歉。 凝姬轻哼一声,又扭了扭身子。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 ———————————— 先发这小半章。 看看剩下的能不能过。 第239章 公堂之上 “殿下,想奴家了吗?” 凝姬靠在李泽岳的怀里,仰起头,摸着他的脸,又蹭了蹭他这些日子忘记刮的胡子。 “想、想了,但是凝姬,我们现在……” 凝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 “哪里想了?” 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道:“外面有人……” “都是您的绣春卫,在外面帮您看着呢,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不会进来的。” “现在真、真不行。” “怎么,也就几个月不见,您就不行了?” 凝姬轻笑着。 “等、等等,凝……” “你!” 李泽岳瞪大眼睛。 “唔。” …… 良久,声音暂歇。 李泽岳浑身无力般地瘫软在椅子上, “哼。” 凝姬撅起嘴巴,擦拭着衣裳桌子凳子,问道: “怎么回事,谁偷奴家的粮了?” 李泽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清理完毕,凝姬系好飞鱼服的腰带,再次坐到了他的腿上,伸出胳膊揽上了他的脖子,脑袋轻靠在李泽岳的身上。 “奴家来了,是不是很意外?” 李泽岳嗅着熟悉的木槿花香,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你不用来的,我这里人手差不多够用了。” “奴家这不是觉得晓儿不在你身边,没人能伺候好你吗,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知道你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凝姬笑着,慢慢贴上了李泽岳的耳朵,道: “殿下,那冰坨子怎么样, ……凉不凉?” 感受着自己耳边的热气,李泽岳忍不住向后撤了撤。 凝姬哼了一声,一口扑上去。 她就知道身旁这人从来就不是老实的性子,这才分开多久,就又多了好几个姐妹。 想到这里,凝姬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摆在李泽岳面前晃了晃。 “总督大人,还给您的总督令。” 李泽岳伸手接过,眨了眨眼睛,很是自然地揣进了怀里。 凝姬微微扬起头,缠着他的脖子,上前贴了贴,问道: “你怎么不问奴家,这个令牌从哪里来的,那个人去哪里了呢?” 李泽岳摇摇头,与凝姬那双眸子对视着: “你来了就好,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是这样嘛?” 凝姬搂着李泽岳的脖子更紧了,轻轻勾起红唇,道: “可奴家看着,那姑苏妹子可是想你想的紧呢。 她把令牌交给奴家,让奴家领着绣春卫来找您,奴家本想喊着她一起来,她怎么都不来呢。” “这样啊……” 李泽岳轻轻点了点头。 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 “殿下,奴家觉得吧,她不想过来,是因为不想给你添麻烦,奴家过来还能帮你打打下手,处理些琐事。 可她若是过来,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身份上也不合适,当真是挺尴尬的呢。” 凝姬盯着李泽岳的眼睛,轻声道。 李泽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姑苏,他心底自有计较, 现在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 见自家殿下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凝姬又道: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要不先去吃饭吧。” “好。” 李泽岳和凝姬两人向后宅走去,这几天他一直都住在衙门上。 “对了殿下,奴家方才见到姜神捕了呢,那眼神可当真是吓到奴家了呢。” 凝姬一边拍着胸口被撑的圆滚滚的鱼儿,一边后怕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不会惹她了吧?” 凝姬哼哼道: “当然没有,人家是四大神捕,是升日境巅峰大高手,奴家哪里敢啊。 奴家当时带着一部分绣春卫下大牢,刚好碰见她,她是收到消息一同下去进行审讯的。 她当时一眼就发现奴家是小姑娘了,眼神冷的跟什么一样,不过奴家没和她说话,她也没搭理奴家,直接去牢里审犯人了,奴家便过来找您了。” “那就好。” 李泽岳咂了咂嘴,他是真怕凝姬和姜千霜对起来。 这倒应该不至于, 姜千霜年纪大一些,应当懒得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前提是凝姬不去招惹她。 凝姬虽然是个小醋坛子,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但她聪明啊,只欺负老实的,不会明摆着找姜千霜的事。 “殿下,一会姜神捕忙完,是不是要过来和我们一块吃饭啊。” 来到后宅李泽岳暂时借住的小院,凝姬问道。 “应该……会吧。”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这几天他和姜千霜一直同吃同睡,已经不避人了,反正他们早晚都得知道这层关系。 想来,杨零是早就发现了,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午饭很快就被绣春卫端了上来。 今日绣春卫们一来,立刻取代了采律官和谢韦带来的捕头捕快们的位置,成为李泽岳最信任的一支力量。 什么叫嫡系,什么是亲疏有别,立马就体现了出来。 对此,采律官长官和谢韦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第240章 大戏序幕 上一章还没出来,明天应该差不多了。 ————————— “楼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泽岳问道。 凝姬夹了一块豆腐,放到李泽岳嘴边,看着他吃下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年入春以来,两人便很少坐在一起吃饭了。 凝姬要忙江南春归楼分店的事,李泽岳又接手了十三衙门,春闱武举北蛮江南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在京城时去春归楼的次数寥寥无几。 “正式开业以来,没再遇到什么阻碍,一切都挺顺利的。 奴家想着赶紧把手底下那八个小妮子带出来,日后再开分店就让她们操心去,奴家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凝姬长叹一声。 李泽岳笑了两声,伸手擦了擦凝姬的嘴角,道: “还是你太惯着她们了,就她们玩起来就疯的这样,什么时候能指望她们独当一面?” “等奴家回去,非得好好治治她们。” 凝姬气哼哼地道。 “晓儿这段时间怎么样?” “吃了睡,睡了吃,过的比谁都舒坦。” 李泽岳摇了摇头,这傻妮子。 “对了,我来的时候,她也想跟过来,我嫌她添乱,就没让她来。 然后,她扭头就跟陆姑苏走了。” 凝姬说道。 李泽岳愣了愣:“啥?” “奴家一走,春归楼又没有她的熟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陆姑苏便把她叫去了,说这几天让晓儿跟着她, 这些日子她们便待在金陵府衙里,陆知府和钱钦差都在那,护卫森严,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她们两人还能做个伴。” “这俩丫头……” 李泽岳咂了咂嘴, 晓儿特别喜欢姑苏他是知道的,两人既然想在一块,那就随她们去吧。 “嗒嗒……” 小院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李泽岳耳朵微动,看了凝姬一眼,咳嗽了两下。 院门外,有身着冰蓝长裙的倩影缓缓走进。 “你忙完啦,快坐下吃饭,饭菜还热着,我、我们没怎么动,等着你呢。” 李泽岳满脸笑容地招呼着。 姜千霜面无表情地走进院子,看着屋内桌前相邻而坐的两人。 她的目光先是放在了这个满脸假笑的男人身上。 看着他这笑的勉强的样子,姜千霜扯了扯嘴角。 随后,她又看向那人身旁的绣春卫小娘子。 天下第一花魁? 确实很美。 姜千霜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坐下,似乎在想些什么,有些走神。 凝姬……在桌子下的拳头,硬了。 然后,她的脸上绽放出了如花儿般美丽的笑容,站起身子,微微一礼。 “凝姬,见过千霜姐姐~” 姜千霜……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那好像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凝姬妹妹请坐,不用管我的,你们先吃便是。” “姐姐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又是给他护卫,又是忙着查案子,当真是受累了,自然是要等等姐姐的。” “凝姬妹妹客气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孤身在外那么长时间,还得为他操持那么大的家业,你才是受累了。” 姜千霜笑着,坐到了李泽岳对面的位置。 李老二献媚似地递上一双筷子。 姜千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她这都三十岁的人了,又在武道上有如此成就,逗弄逗弄凝姬也就算了,又没有什么真跟她们争风吃醋的心思, 这家伙心里明明清楚这一点,还摆出这副生怕自己生气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卖乖。 装模作样。 不过……她心里倒是挺受用的。 凝姬在一旁看着这大冰坨子一副清冷的样子,心底不由呵呵冷笑两声。 若非你是九品升日,若非你是神捕,若非我家殿下现在用得着你,老娘能对你这么客气? 想屁吃! 长那么漂亮,腿那么长,都快畸形了,还洋洋得意。 早晚给你剥光了让你试试老娘的厉害。 哼! “审出什么来了吗?” 三人开始正儿八经地吃饭。 姜千霜摇了摇头:“大部分捕头捕快都是老实的,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小部分人是江都府总捕的嫡系,但也并没有接触到张回的核心圈子,因此并不清楚他们的计划。” “也就是说,这边的线索算是断了?” 李泽岳皱起眉头。 凝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艹。” 张回人现在找不到了,还带着一个天下第八,身上有伤的刀圣依旧是刀圣,他们这对组合,威胁实在是大。 人现在找不到,还摸不清楚他们的计划,他此时心中竟生起了一股一筹莫展的感觉。 对诛鼎楼的清扫行动已经安排下去了,由采律司和十三衙门一起行动,相互监督,江南一地,现在朝廷两大尖刀正在不计成本地对诛鼎楼进行犁地式搜索清查。 只能用这笨法子了。 其实,他心中对张回的计划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了,和陆正狄想的一样。 江边,能有什么? 能让张回这造反的二品总督如此注重的,能是什么? 有江南的命脉所在, 大堤。 李泽岳扭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着。 如果张回当真在那些大堤大坝上做了什么手脚…… 李泽岳身子不由轻颤了两下。 洪水泛滥,天灾,从来都不是百姓们承受得起的。 百姓流离失所,大城成为汪洋,农田被摧毁,庄稼被淹没。 动乱,将会在数天之内爆发。 江南,是大宁的粮仓,也是朝廷泰半赋税的来源。 战争在即,如果江南出了乱子,内忧外患同时爆发,大宁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知道,大宁的敌人,从来都不止是北蛮。 李泽岳放下了筷子。 姜千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饭量本就不大,差不多也吃好了,也把筷子放了下来。 “不等那陆老头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好。” 两人应道。 …… 江都城门下,走进了两个好似步履蹒跚的老头,一个人后面还牵了一匹马。 “老陆啊,你说那小子等急了没?” “急也没用啊,咱们两把老骨头,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尽快赶过来,还是在大路上抢的两匹马,说出去脸都丢尽了。”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向江都府十三衙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们就看到数十匹大马在门口等着,每一匹马下,都站着一位黑袍探子。 谢韦带来的十三衙门探子和绣春卫被迅速集结了起来,腰悬长尺的采律官们也和他们站在了一起,正静静等待着。 衙门正门下,走出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骑上了一个黑脸男子牵来的骏马。 紧接着,他就被那黑脸男子、一位妖异年轻人、一位美貌剑客,以及一名身着飞鱼服的俊俏绣春卫簇拥其中。 这些天,李泽岳穿的一直是十三衙门总督黑袍,今天也同样如此。 看到缓缓向此处靠近的两位老者,李泽岳终于吐出了口气。 “陆老,祁老,时不我待,我们已经在此处耽搁许多天了,需要立刻出发,劳烦你们二位了,晚辈日后必有厚报。” 李泽岳骑在马上,朝他们拱了拱手。 这些天,若不是自己怕被张回埋伏,必须得等这两个老家伙赶来,他早就出发了。 陆听风和祁万化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本就是奔着给这小子帮忙来的,费了那么大劲赶到了,这会总不能说先让他们歇一歇吧。 两个老家伙无奈翻身上马。 李泽岳身后,精锐探子们同样跨上马匹。 随着他一挥马鞭,上百骑呼啸出城。 …… “董平也来了?” 官道上,李泽岳紧皱眉头。 身旁,是陆听风。 “我和祁老鬼和他斗了一场,没能拿下他。” 李泽岳深深叹了口气。 这家伙,怎么那么难杀呢? “他既然到了江南,定然是给张回助阵的。他的太觉教没了,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某一个人的刀的。如果他甘愿做刀,那做的也定然是大势的刀,成为崩坏王朝的利刃。” 姜千霜在一旁说道。 此时,他们正向大江之畔行去。 李泽岳没有听陆正狄的建议,去巡查大江北岸的堤坝。 他想要过江,去南边。 如果张回的计划确实如他所想,那他所动手脚的堤坝,定然是会对江南造成极大伤害的某座。 而在北岸,如果堤坝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但还远远达不到破坏大宁命脉的效果。 所以,李泽岳决定去南边。 尽管那位用命送出横刀去京城的捕快,是江北岸江都府的捕快。 尽管钦差钱立升这几个月已经在江南巡视堤坝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蹊跷。 尽管自己前去巡查,可能也起不到什么效果,可能也来不及。 尽管他已经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此去,极有可能对上张回和那两位天下前十,生死已然悬于一线之上。 可他必须要去。 “去看她所看的,去想她所想的,去爱她所爱的,她生于乱世,她看惯了世间的颠沛流离,看惯了人们的生离死别,她怜悯着世间的一切,她深爱着世间的一切,深爱着大宁的百姓们。 她是大宁的皇后,她对得起大宁每一个人。 你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变强,去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 ———————————— 番茄怎么推的流,给我干哪来了。 怎么成传统玄幻了??? 第241章 江南江北(一) “董教主,您感觉如何了?” 幽暗的房间内, 董平赤着上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盘膝坐在床上。 一位将全身藏在黑袍内的男子坐在床前,将手从董平的患处收回袍中。 “还好,劳烦石先生了。” 董平面色平静,扯过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 石先生恭敬抬手,对着面前男子施了一礼。 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被面前这人称作“先生”的。 因为就连自己的老师,在天下武评榜上,也只是比此人高上一个位次。 “张巡抚呢?” 董平问道。 石先生起身道:“张巡抚和莫楼主在堤上。” 董平点了点头,下了床,向屋外走去。 此处是河岸处的一座村庄。 董平走出屋子,向远处望去。 滔滔大河,奔流而去。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润湿了他的衣角。 “董教主,打个伞吧,您伤处不能碰水。” 身后,石先生撑起一把油纸伞,手里还拿着另一把。 董平摇了摇头,走进了雨里。 在石先生的目光中,那道身影没有刻意真气外放阻挡雨水, 仿佛只是在雨幕中散步一般,却没再让任何一滴雨水沾到他的身体。 石先生摇了摇头, 这就是天人境啊。 魂力可以准确地捕捉到每一滴雨水落下的位置,巅峰武者对身体的掌控,又能将其完美地避开。 石先生刚想迈步跟上去,却看到前面的那道身影的行动在一瞬间似乎有些不自然。 然后,一滴雨珠,落在了董平的肩膀上。 石先生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前面那个男人空荡荡的右臂,看着他后背的伤口的位置,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在强撑啊。” 两个月内,硬扛三千天狼骑的围杀,与定北王与众朝廷供奉大战一场,后又与陆听风祁盗圣厮杀。 方才自己给他疗伤的时候,发现他体内的暗伤已经堆砌到极限,若是再不进行长时间的静养,或是再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大战,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跌境,板上钉钉。 石先生心里感慨着英雄末路,跟着董平的背影,向前方那座壮观的大堤走去。 横亘在河面上的大堤上,有两人静静站在那里。 “董教主。” 张回笑着,拱了拱手。 董平轻轻颔首。 “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张回看了眼董平的脸色,开口道。 董平笑了,道: “我们,现在还有计划吗?” 当时,张回到山里寻找自己,一番发言慷慨激昂,全部计划都建立在他江南道巡抚的身份上。 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在李泽岳和钱钦差的共同通告下,被强行废除了。 虽然皇帝的明确旨意此时还没传回江南道,但江南道官员已经暗暗默认了这个结果。 不默认的,已经被钱钦差和采律司押入大牢了。 如果说李泽岳没有旨意,强行废除张回的官职,会让江南道官员们诞生出一些阴谋论的想法。 但钱钦差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却让他们都闭上了嘴。 钦差,代表的是皇帝。 更何况,世人皆知,钱钦差曾是太子府出来的人,在张回失踪后,他在金陵知府陆正狄的支持下,以强硬手腕牢牢掌控住了江南的官场,在数天内对江南张党进行了大肆清洗。 他……总不可能帮着二殿下在江南谋反吧。 因此,现在整个江南道,寂静一片,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早就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都在等待着此次事件一个明确的结果。 “计划,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现在需要稍稍改变一下。” 张回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董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稍稍?” “哈哈哈哈……” 张回笑着,拍了拍大堤边缘的青石。 “董教主,其实……在下骗了你。” “我知道。” “我也不能帮您复国了。” “我知道。” 董平的面色平静。 张回身旁,莫无风面色担忧地看着董平。 “不复国,总是要复仇的。” 董平看着脚下的滔滔江水,喃喃道。 张回点点头:“是啊,总是要复仇的。”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稍稍改变后的计划,有把握成功吗?” “不敢再欺瞒董教主,有九成。” 闻言,董平看向身后的石先生,道: “你……” “回董教主,在下、以及在下的师尊,都是支持张大人的计划的。” 石先生拱手答道。 他的医术源自国师府,真气源自巫神教,董平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底细。 “董教主。 你觉得,那位二殿下是聪明人吗?” 张回问道。 董平轻闭上眼,随后又睁开。 他想起了京城的那一场请君入瓮,以及……战死在城中的教众们。 “他……自然是的。” 张回点了点头:“是啊,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肯定会根据柳乱偷听到的江边一事对我们的计划有所猜测。 所以,他很快就会开始行动,或者说……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前几日和陆听风战斗一场,虽然没拿下他,但起到的作用还是极大的。 起码,拖延住了那位的步伐,为我们赢得了这几天。 我们既然决定提前发动,他现在再来查,已经来不及了……” 董平默然。 “你看,雨,越来越大了。 我们脚下的这座大堤,它叫白鹿堤,我用了十年,整整十年修筑而成, 这些年,我令其不断加固,扼守三江口,保护着江南百万人口与大宁粮仓。 我还给它设了船闸系统,让它成为我大宁南北漕运的咽喉要道。 这是我的政绩,是我在这个王朝安身立命的资本,是我这辈子所干过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只凭此一事,我便可傲视那些朝中内阁大臣,我,为百姓真真正正做过事,你们呢? 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这座大堤,就是我的命。” 说到这里,张回脸上带着明显的骄傲之色。 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它马上就要在这世上消失了。” 石先生站在一旁,黑袍下……轻轻勾起一丝微笑。 “年初时,我下令,对这座大堤进行了加固维修。 我说,这座大堤要核心支承木桩老了,需要替换。然后,我诛鼎楼的死士们与工匠们,将最核心、承力最大的数十根巨型铁力木全部换掉,换成了外表经过刷漆裹泥的劣质木桩。 朝廷验收时,是验不出来的。 毕竟,谁会认为一手修筑它的人,会想着把它毁掉呢? 这些桩子,表面上能支撑很久,可一旦水压剧增,到了夏天降雨带来的持续高水位长时间浸泡,内部就会像朽木一样……崩溃。 我还动了泄洪闸门和泄洪道,安装了一些机关,我又对大堤底部的粘土心墙和防渗帷幕掺了沙子。 这座大堤,看上去还是如此的雄壮,仿佛能再伫立在此数百年,让后人看见它时,都会感慨我的功绩。 可谁知道,若是董教主您此时全力施展,以一人之力,便可摧毁整座堤坝。 届时,生灵涂炭,民怨沸腾,粮仓尽毁,漕运中断。 大宁,将在一瞬间陷入瘫痪。” 张回低着头,用手抚摸着这块大堤的块块青石,眼里……有唏嘘,也有决然。 他在江南待的太久了,久到……让他从一位政客,在日积月累下,成了一位出色的工匠。 董平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张回一眼。 就算是以他的如水般的心境,也不禁因这个男人的话掀起了一阵波澜。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董平问道。 张回笑了笑,道: “现在还不行,雨下的还不够大。” “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董平皱眉道。 石先生也看向了张回。 张回嘴角微微浮现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这里,会有人来处理的。 我们……向西走,那里才是我们该施展的地方。” “往西走?” 石先生皱起眉头,出声道。 在张回向国师府交代的计划中,脚下的白鹿堤,便是爆发点。 也就是说,张回又变动了计划。 这已经脱离了北蛮和祁王的掌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家陛下那二小子,就要到这了。 事发的太过突然,准备根本做的不够。 这点时间,是不够我触发机关摧毁白鹿堤的,就算让董教主和无风联手对它进行破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张回缓缓道: “更何况,我总觉得,从钱立升到江南,再到李老二南下,一切都太巧合了些。 我从四十年前开始,就从来不敢小看我家陛下。 我心里,总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所以,我们现在立刻更换目标,去一个完全存在于计划之外的地方。” “去哪?” 石先生皱起眉头。 张回最后拍了拍白鹿堤的石头,随后转身离开。 “谁告诉你们,我在江南待了那么多年,只对一座大堤做了手脚? 陛下,这次,我总该胜您半子了吧。” …… 运河岸, 一个腰间佩刀的男子趴在碎石上,仿佛完完全全失去了生气。 一个老头路过了这里, 扭头,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 还是没去管。 老头觉得自己要迟到了,不能再沾麻烦事了。 可谁知,还没等他走两步,那像死了一样的男子突然极为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 老头迟疑了一下,毅然继续向前迈出步子,没去管他。 从辽地到江南,这一路上,就因为多管闲事,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办法,他年轻时就是行侠仗义的性子,手中一柄剑,管的就是世间不平事。 也别问管成没管成,是给人家添了麻烦,还是真帮了人家忙,亦或者是好心办错事,反正他是帮了。 但后来,他慢慢发现,有很多事,不是他想帮就能帮明白的。 世间,对错之间,比他年轻时爱喝的浊酒都浑。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 自己也就只有这三尺剑,自己也就看这三尺,别的……去他娘吧。 所以,这次下山,他就管了眼前三尺。 然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误了日子。 老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 嗯……在三尺之外了。 不管了。 老头继续向前走去。 “老、老先生……” 身后,那男子竟然抬起了脑袋。 老头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 可下一刻,他感到一股风吹过他的裤腿,似乎是在阻拦自己? 老头停下了步子,挑起眉头,转身看去。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此人是有功夫底子的,此时受了重伤,没能好好休养。在这岸边趴着,估计是从河里漂上来的,出了什么意外? “你是何人?” 老头问道。 男子虚弱地张了张嘴。 这回,他是真快死了。 “晚、晚辈……十、十三衙门,柳乱。” 闻言,老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向后走去,来到了柳乱身旁。 随后,他伸出手,隔空在这男子身上点了两下,魂力伴着真气进入他体内,护住心脉,勉强算是吊住了这家伙的命。 “小子,遇到老夫救你一命,你这辈子足以自傲了。” 老头哼哼两声。 随后,扭头离开。 “前、前辈,可否留个名讳,柳乱日后必报今日之恩。” 柳乱艰难地撑起身子,冲那道背影喊道。 老头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嘴角轻翘, 道: “老夫……陈一。” “陈一?” 柳乱皱起眉头,只是觉得很是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说,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 老头扯了扯嘴角,迈开步子,离开了此处,向南行去。 “黎老头,这小子连老夫都不认识,你怎么带的兵!” …… 白鹿堤。 数十骑匆匆赶到此处。 李泽岳并未在这大堤前停住步子,下马后,他径直向内走去。 绣春卫采律官们四散开来,去寻找此地的官员以及当地工匠。 还有一部分水性好的绣春卫,到了大堤下直接扎进水里,去探查水下大堤的结构,看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李泽岳面沉如水,登上大堤。 雨,下的越发大了。 第242章 江南江北(二) “总督大人,空了,这座大堤一个人都没有,附近的民舍里也没有人,整座白鹿堤都是空的。” 谢韦匆匆跑到李泽岳身旁,道。 “空的……” 李泽岳问道: “检查出来什么了?” “回大人,通水性的弟兄去大堤底下转了一圈,发现、发现核心承重区的巨木,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了。” 谢韦面色凝重道。 “呼……” 李泽岳长出一口气, 看来,他猜的不错, 还好赶上了。 “只是裂缝的话,还能撑多长时间?” 谢韦应道:“我手下那弟兄他爹就是水工,他从小就没少跟着他爹研究这东西。 据他说,这铁力木应当被张回换成了朽木,虽然也可以承重,但水压一大或长时间被浸泡,就会开始崩溃。 但目前来看还没到那个临界点,可若是这暴雨一直下,估摸着也就能再强撑上一个月。 他还说,若是张回当真想要毁掉这座大堤,那定然不会只在这一处动手脚,他还需要时间再细致地检查。” “继续找,把大堤上所有有问题的地方都找出来。” “是。” 一旁,凝姬撑着油纸伞,搭在李泽岳的头顶。 可雨下的那么大,油纸伞已经近乎失去了作用,大风吹着雨水,击打在他们的身上。 李泽岳转身,看向众人,道: “看来,这里就是张回的计划所在之处了。 他费了那么大劲给白鹿堤做手脚,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此处,我们这些日子,要随时预备着张回的突袭。” 身旁,姜千霜杨零黑子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听风和祁万化默然不语。 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李泽岳挑了挑眉。 “董平、莫无风……两个天下前十,怎么打?” 现在看来,自己此方的阵容很是豪华了,两个神捕,一个黑子,一个已经老了的天下第九,一个盗圣,还有……自己。 其实……倒也是可以试一试的。 李泽岳扭头,看了黑子一眼。 黑子也把目光投过来,笑了笑,露出了一嘴白牙。 李泽岳也笑了,魂力沉入吊坠。 “穷奇,穷奇?” “干什么,小子?” “没事,喊喊你,我心里安稳。” “滚,没事别烦老子!” 虽然被骂了,但李泽岳心里却一下充满了干劲。 天下第三、天下第八怎么了, 又不是没被老子算计过。 一个在宫里被老子那岳父大人掰断了胳膊, 一个在玉河畔差点没让老子那二爷党大将霍浪带兵给砍死。 能弄你们一次,就能弄你们第二次! 事到临头,李泽岳反而看开了。 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了,也无非就是拼命干上一场。 干赢就赢,干输就死, 随他去吧。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转过头,再次看向谢韦,道: “谢捕头,你派人立刻前往金陵,去找钱钦差和陆知府,让他们迅速召集民夫工匠。 另外……” 李泽岳从怀里掏出一块龙纹佩,道:“让他们……调动军队吧,立刻前来,拱卫白鹿堤。” 谢韦瞪大了眼睛,伸手接过玉佩。 他清楚,如果调动军队,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子私自调兵,别管这是要做什么,别管皇帝给没给你这个权力,你只要做了,立刻就会成为被群臣攻讦的理由。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去吧……加一道保险而已。” 谢韦严肃地拱了拱手,转身安排去了。 看着众人沉重的表情,李泽岳呵呵笑了两声,对着陆听风道: “老爷子,你们老陆家想好给我什么嫁妆了吗?” 陆听风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老眼,吹胡子道: “臭小子,老夫这条老命都要给你交代在这了,还他娘惦记着嫁妆。 老夫告诉你,想娶我家孙女,得有旨意,没有陛下旨意,你就别想把我孙女拐走!” “瞧您说的,一码归一码。 您现在在这,可不是为了小子我,您守的……是江南,是江南的百万百姓。” 李泽岳笑呵呵道。 陆听风哼了一声:“江南不是你家的江南?” 李泽岳摇了摇头, 转身, 看向暴雨中的大江,道: “江南,是天下人的江南。” …… 第一日,大堤上无事发生。 暴雨继续下着,水位明显上涨。 谢韦手下那个水工出身的探子已经摸清了大堤的错漏所在之处。 李泽岳等待着金陵派来的民夫和军队前来。 夜, 针对白鹿堤的突袭,如约而至。 “今天,我们是没有退路的,都做好准备了吗?” 漆黑的夜幕中,一个黑衣刀客站在众人面前,沉声道。 在其面前,是八十名蒙面的黑衣人。 没有人应答, 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上面给出的计划里,只有进攻,没有撤退。 黑衣刀客最后扫了众人一眼,随后摆了摆手,率先向那座大堤冲去。 黑衣刀客名为罗矛,是诛鼎楼的堂主,也是三十年前被十三衙门灭门后的幸存者。 他们这群人,对朝廷有着无法化解的仇怨。 三天前, 楼主莫无风找到了自己,对他说,向朝廷报仇的机会来了。 罗矛心里很激动,早在半年前,楼主带着自己在这座大堤里转,给自己介绍这座大堤的每一处漏洞,每一个弱点。 在那一天,罗矛就知道,自己要亲手毁掉这座事关大宁命脉的大堤。 三天前,楼主给自己安排的,是在六天后发动。 也就是说,要在今夜的后天发动。 可在白天的时候,罗矛亲眼看到大堤中有十几个十三衙门探子向金陵去了。 罗矛能猜的到,这些人是去金陵调动人手去了。 罗矛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若是他们把人手调来大堤,就凭楼主给自己留下的这些人,楼主安排给自己的计划就根本无法完成。 于是,他更改了计划, 改为了今夜立刻发动。 一个个悍不畏死的黑衣蒙面人趁着暴雨和夜色靠近了白鹿堤,有些人怀里,还揣着密封好的火药包。 其中,不乏高手。 罗矛站在这座恢宏的大堤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朝廷的二皇子就在这座大堤上,身旁会有很多高手。 但没关系, 他们有那么多人,都是诛鼎楼的精锐,只要有一个人能潜进去,引燃火药,他们的计划就算成功了。 然而,就在他再次向前迈出一步的下一秒,罗矛看到,一道绚烂的剑光撕破了长夜与雨幕,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罗矛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向旁躲去。 下一刻, 他身后的十数个黑衣人,被一剑劈成了两半。 血肉横飞。 然后,罗矛看到了一个剑气横飞的老头,一个一拳砸死一片人的黑脸男子,一个每一剑都散发着寒气的美貌女人,一个喜欢用指间红线将尸体缝合在一起的俊俏绣春卫。 再然后,一个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脸色铁青。 罗矛挥刀而出。 可这年轻人身周有赤红真气流转,一剑就挑飞了自己手中的刀。 罗矛惊愕地瞪大眼睛, 自己可是观云境! 年轻人伸手拽起自己的脖子,问道: “怎么就他娘你们几个废物,董平呢,莫无风呢?” “……” 罗矛默然无语。 他看着年轻人愤怒的眼睛,其中,似乎有凶兽盘踞,其状如虎,于血海中嘶吼着。 “小子,你把老子叫出来,就这?” 穷奇怒吼着。 李泽岳无奈,让穷奇的魂力退下了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一掌敲晕了罗矛。 抬头向四周看去, 绣春卫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凝姬来到李泽岳身边,皱着眉头道: “好像有点不对。” “不是好像。” 李泽岳一把从地上扯过一个重伤的活口,问道: “你们楼主呢?” “呸,狗贼!” 那人想要吐李泽岳一脸,却被躲过。 “草!” 李泽岳一手掐断了这人的喉咙。 他现在很愤怒。 “找活口,给我审,往死里审,把他们这次行动的计划原原本本的给我审出来!” “是。” …… “殿下,查清楚了,有几个扛不住刑的,直接交代了。” 凝姬款款走到李泽岳身边,指尖还有血迹残留。 此处是大堤旁的一个宅子。 “说。”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低着头道。 “口供都是差不多的,此次行动的主事者叫罗矛,就是殿下您生擒的那一个。 他是诛鼎楼的堂主,原本他安排下去的是后日发动,可今天却临时修改了计划。 据口供所说,罗矛给出的解释是今天咱们向金陵派出了人,认为咱们是去叫人手的。今晚再不行动,就晚了,这才改变了计划。” “这样啊……” 李泽岳抬头,看向屋内的几人。 “他是此次行动的主事者,他接受的定然是张回或莫无风的安排。 原定的是后日发动, 今天突然袭击,是罗矛擅自更改的计划,他怕我们从金陵叫来人,他就完不成楼主安排的计划了。 那我现在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张回原定安排在后日,为什么非得是后日?” 李泽岳看向一旁的谢韦,道:“去把你手下那个家里干水工的叫过来。” “是。” 谢韦匆匆去叫人了。 姜千霜面色沉重,与李泽岳对视了一眼。 她常年在外办案,逻辑显然是清晰的,也想到了那一种可能。 原定三日后发动的诛鼎楼教众,是障眼法,用来迷惑他们的。 没过多久,那小捕快就被谢韦带进了房间。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了此人的见礼,直接道:“我问你,江南还有哪一座大堤被破坏,能造成和白鹿堤被破坏差不多的后果?” 小捕快愣了愣,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他,听到此番询问,一下进入了思考的状态。 一小会,那小捕快面色凝重地抬起头,道: “回大人,还有一座大堤,虽不起眼,可一旦毁掉,比白鹿堤更严重。” 李泽岳心一下提了起来。 陆听风想了想,一下瞪大了眼睛。 “大人,在上游,安江有一条与太湖相连的运河,名为青回河,在两江相接处,有一座青回堤。 这些日子,大雨不断,安江、青回河、太湖水位上涨不断,青回堤一旦决堤,安江水、青回水、太湖水,瞬间就会冲垮太湖平原。 甚至……洪峰一路向东,还会摧毁此时已然破烂不堪的白鹿堤!” 小捕快的话在房间中回荡着,让在座众人一下失了神。 “还来得及。” 李泽岳站起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口供上说,原定的发动时间是后天,这一支人手是张回留下来的烟雾弹,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我们的原计划里,是已经认定这座白鹿堤就是他们计划的爆发点了,我们会在这里严阵以待他们的袭击。 在后天,会有一支诛鼎楼的人马来袭击大堤,在那个时候,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张回他们的佯攻或试探,然后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他们的踪迹。 那个时候,水位已经上涨地很高了,我们只能赌他们会对白鹿堤下手,那个时候,我们不会得到计划提前发动了两天这个线索,更不会想到他们会声东击西。 也就是说,在这两天时间里,张回他们是不会破坏青回堤的,否则他们根本就没必要留下这些人来迷惑我们。 我们,还来得及。” “我去备马。” 谢韦扭头走出了房间。 李泽岳的手轻轻颤抖着,他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张回的计划成功,将会对大宁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马备好了, 李泽岳扭头,看着姜千霜和凝姬两人,张了张嘴。 凝姬笑了,对他摇了摇头。 姜千霜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率先上马。 李泽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出口。 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这两人也不会同意的。 没带绣春卫和十三衙门的人,谢韦率领他们留守此处。 此次前去青回堤的,只有李泽岳身边的一众九品。 在暴雨中,路面变得很是松软,让马速提不起来。 李泽岳感觉自己的脸被雨打的很疼。 在沉默的大雨中,李泽岳思考着。 捋着江南此次事件的脉络。 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钱立升下江南吧。 父皇当时给他的旨意是什么来着?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刻不容缓,钱立升,你好好替朕看看朕的江南。”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爹,你的后手呢, 快掏出来啊!” 第243章 江南江北(三) “是臣输了。” 京城,皇宫, 后花园。 一座小亭内,皇帝与张首辅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皇帝执白,张首辅执黑。 一旁,陆瑜静静侍立着。 “陛下棋力无双,臣……甘拜下风。” 张首辅看着自己面前的残局,无奈叹了口气,投子认输。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装的一点也不像。” 张首辅笑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 “陛下说笑,老臣说的是实话。 单论棋力,陛下乃是臣所见到过最高之人,目光深远,布局周全,或许只有春秋书院那位大国手,才能让陛下厮杀地尽兴些。” “行了行了,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吹捧朕,也不嫌害臊。” 皇帝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向亭外走去。 张首辅和陆瑜跟了上去。 李莲恩看了眼在此伺候的小太监们,示意他们把棋盘收拾好,随后跟在陛下身后。 “张首辅,钱立升和老二送来的折子,你也看了吧。 依你之见,那张回之事,当如何处理?” 张首辅抬头,看着身前黑色常服的皇帝,道: “老臣以为,张回秘密组织诛鼎楼,勾结太觉教,祸乱江南,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谋反,乃是我朝重罪,依大宁律,全族诛连。” “张氏乃我朝望族,若是全族株连,影响……会不会太大了些,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皇帝皱着眉头道。 张首辅眼神有些无奈。 他现在终于知道皇帝没事喊他下棋做什么了。 他瞥了眼手中拿着纸笔,面无表情的陆瑜,叹了口气。 翰林院修撰,今日随侍御前,有记录陛下言行与政务活动之责。 “陛下,臣以为……我大宁重律法,律法面前,望族与庶民是一样的,不能因其身份,而去阻碍律法的实施。 张氏虽为望族,可江南道巡抚张回已然犯下滔天之罪,不行律法,则不能彰朝廷威严,必须依法将张氏一族处理,方能让天下人看到陛下重视律法之心。” 说罢,张首辅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陆瑜。 皇帝轻轻颔首。 一旁,陆瑜面容肃穆,提起纸笔,刷刷地开始书写。 “首辅张正端奏曰: 大宁国朝重律令,法行贵贱同。江南道巡抚张回,身膺显职,而罹重辟,罪证昭然。张氏虽系望族,然法不可挠。若因其门第而屈法,则朝廷纲纪何存?伏请陛下明正典刑,按律严惩张氏全族。如此,则天下知陛下奉法至公,凛然不可犯,朝廷威仪自彰矣。 帝,深然之, 准奏。” 皇帝继续向前走去,张首辅和陆瑜跟在他身后。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谈论……该怎么拿下张回,怎么处理此事。 “张首辅啊……” “陛下。” 张首辅应道。 “我们把张回拿下了,那江南道巡抚的位置不就空缺出来了,你认为,该让谁去接任比较好啊。” 张首辅又叹了口气,道: “陛下,江南道巡抚位置太重,职责太大,应有陛下圣心独裁才是。” “张首辅,朕这也是心里没合适的人选,这才问你啊。 你是吏部尚书,我朝官员擢升贬谪皆经你手,他们的政绩你是最清楚的。 谁最合适,你心里应当也是有个标准的。” 皇帝叹息着道。 张首辅捋了捋胡子,他非常熟悉陛下,知道陛下说这话,并非是敲打或试探自己,而定然有其他的意思在。 至于是什么意思…… 总不可能是真让自己老老实实推荐吧。 “江南道、江南道……” 张首辅皱着眉头,突然,又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陆瑜。 此时,这个年轻人依旧面无表情,一副无情的记录机器的模样。 陛下,为什么今天非得把这位状元郎拽过来,做起居注官? 张首辅明悟了。 “回陛下,臣以为……江南一地,有金陵知府陆正狄,出身寒门,年少中举,乃我大宁立国功勋陆听风之后,外放后,于金陵兢兢业业数十年,这些年政绩考核,其皆为中上。 臣以为……金陵知府陆正狄可接任江南道巡抚。” 张首辅说罢,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回话。 可等了良久,也没见皇帝开口。 张首辅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陆正狄啊……他倒是不错, 只是,陆家就在江南,陆家的那个庄子也在江南,再让陆正狄任江南道巡抚,那朕的江南,岂不是就要姓陆了?” 皇帝轻声道。 丝毫没有顾及身后的陆瑜。 陆瑜……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张首辅挑了挑眉头,数十年的君臣默契,瞬间让他把握到了皇帝的心思。 “回陛下,我朝外放为官者,不得回原籍。先皇在时,为回报对陆听风老先生单剑献姑苏城的情义,这才将陆正狄外放至了靠近姑苏的金陵。 陆正狄于江南为官日久,政绩甚佳,且这些日子在钱钦差左右,清洗江南张党,功劳甚大。 二殿下来信,陆听风老先生在江南危局之时,再次持剑出山。 臣以为,陆家,忠心可鉴。” “嗯……”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陆瑜。 “陆修撰。” “臣在。” 陆瑜应道。 “朕记得,你还有个妹子?” “回陛下……是。” 陆瑜茫然地抬起了头。 皇帝笑了笑,道: “陆正狄……任江南道巡抚,倒也不错。” 没等陆瑜磕头谢恩, 皇帝转而又道: “陆家和那庄子,去蜀地,也不错。” …… 夜,宫中大宴。 今日,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的纪念日,每年此时,皇帝都会宴请文武群臣,共同缅怀曾经大宁立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 老勋贵,新将领,皆举杯与帝痛饮。 众皇子与祁王世子也出席此宴。 宴上, 祁王世子大醉,对朝廷众将言: “兵强马壮,辽东铁骑不输尔等分毫!” 众将笑曰:“辽东铁骑亦为我大宁铁骑。” 帝不语。 宴尽,祁王世子回府途中,遇刺。 消息传入辽地, 祁王大怒。 十万辽东铁骑,兵发山岚关。 ———————————— 今天开了一天车,一会补上。 第244章 江南江北(四) 辽地, 辽州城。 “要打仗了啊。” “那可不嘛,城外的大军昨日就开拔了。” 街边的酒楼,二楼位置。 有两名商贾相对而坐。 “这是……要跟朝廷打啊。” “听说大军是往西去的,不是跟朝廷打,那是跟谁打?” “唉,终究还是来了……这一天。” 辽地的百姓们,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名义上是大宁的子民,脚下的土地是大宁的土地,可实际上,辽地早就成了割据的势力。 官员,是王爷自己任命的,赋税,是王爷自己征收的,兵马,是王爷自己养的。 辽地,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祁王。 “听说,是世子殿下,在京城遇刺了?” “是啊,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辽州城都炸了。有很多庄稼汉,知道自己没本事当兵,都自愿报名当民夫去,非要去给世子殿下报仇。” 说话的,是当地酒楼的东家,是个胖乎乎的商贾。 其对面的,是北边来的商队掌柜,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 “啧,这可麻烦了啊,你说王爷也是,没事把世子殿下往京里送干什么,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商队掌柜咂着嘴,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道: “你说……王爷是不是故意……” “闭嘴!” 酒楼胖东家猛地拍了下桌子,大喝一声,吓得商队掌柜一哆嗦。 “别拿你的心思,去想王爷,王爷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 “是是是,我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嘛。” 商队掌柜赔着笑脸道。 酒楼东家摇了摇头,道:“你终究不是辽地人,不晓得王爷的好,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要在辽地与人说。” “我晓得了。” 吃完饭,商队掌柜离开了酒楼,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他从抽屉里掏出书信,开始写起来。 “…… 祁王世子遇刺,辽地民情激愤,祁王深得民心。 辽东大军已然开拔,兵发山岚关,辽地乱中有序,百姓纷纷响应征召,出丁为民夫,准备大战。 时机,已然成熟。” 书信一路辗转,最终,送到了北蛮云京城。 一双苍老的手摊开雪白的信纸。 良久,国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通知陛下,可以召开大朝会了。” …… “陛下,大宁江南将乱,祁王起兵入关,臣以为,此时,便是发兵南下最好的时机。” 北蛮,云京城。 金銮殿上,满朝文武,分列而立。 国师站于御阶下,开口道。 “臣,复议。” “臣,复议。” 殿内,众文武齐齐朝龙椅行礼。 龙椅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攥着扶手。 冕旒珠帘后,他的眼神有些阴翳。 “陛下,这些年,我大魏厉兵秣马,等的,便是今日之机。 南下中原,是先帝毕生的夙愿,同样也是巫神的旨意。 神,庇护着大魏,赐予了我们如此好的机会。如今,只待您一道旨意,我大魏百万儿郎,立刻就能挥师南下,碾碎那座定北关,让我们的战马,在宁国的土地上肆意驰骋。 您,也将成为开疆扩土的……千古一帝。” 北蛮皇帝姓杨,名为杨松。 此时,面对满朝文武的请战, 杨松抬了抬手,道: “传朕旨意,着,吾侗为征南大元帅,统领南方三镇兵马。 枢密院诸公,制定作战计划,大战事宜,由国师全权筹备,众卿众将,皆听国师号令。” “臣等,遵旨!” …… 军旗,招展。 那是硕大的祁字王旗。 王旗之下,有男子身披黑甲,立于万军之前。 “前面,就是朝廷的山岚关,就是这个破城,死死卡着咱们的喉咙,防了咱们那么多年,让咱们怎么喘气都不得劲。 现在,咱们来了,带着长矛和马刀来了,咱们要用命,把这座破关给啃下来。 然后,长驱直入,把皇帝老儿从那龙椅上拽下来,给咱们王爷坐!” 将军挥舞着手里的长枪,呐喊着。 “进京城,抢龙椅!” “进京城,抢龙椅!” “进京城,抢龙椅!” 将士们大喊着,气血上涌,把脸憋得通红,激动地举起手里的武器。 “随我破关!” “虎—— 虎—— 虎!” …… 定北关。 这是一座雄关,已然在此矗立了上百年。 王朝更替,唯一不变的,便是这座雄关上伤痕遍布的青石。 城墙上,有少年郎身披玄甲,拄刀而立。 西风呼啸,苍茫天地间,有苍鹰掠过云端。 少年知道,在定北关的北面,有一座大城,名为乌然,那是北蛮的军事重镇。 此时,那座城上,也定然有人在举目南望。 “小子,想什么呢?” 少年身后,有威严男子缓缓走来。 “爹。” 少年看见男人,笑了笑: “要开战了啊。” 男人点了点头,面色并不显沉重。 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咧嘴道: “怎么,事到临头,紧张了,害怕了?” “哪有。” 少年摇摇头,道:“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怕倒是不怕,只是有些恍惚。 这回,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小打小闹了啊。” “是啊,这是国战。” 男人走到少年身边,靠上了凸起的石墙。 “爹已经把你娘送走了,让她去京城。你姐姐马上要成亲了,爹回不去,让你娘陪着她吧。” 少年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儿子,你知道吗。 在四十多年前,这座城上,也有一个年轻的小子,站在这里。” 男人突然道。 少年笑了笑,道:“陈一。” “是啊,陈一。 大周朝陈家嫡长子,陈家铁骑的接班人。 大周内乱四起,亡国之际,大周皇帝的一纸诏书,命陈家铁骑一兵一卒不得回援,死守定北关。 大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听上去,是不是很厉害? 可就是这么一纸诏书,直接葬送了陈家的生命。 大周末代的那位皇帝,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当真如此英武吗? 他不让陈家铁骑南下,当真是怕北蛮南下,还是怕……拥有三十万铁骑的陈家,勤王……变成擒王? 当然,爹其实并没有资格谈这些事,若是没有大周皇帝的那纸诏书,说不定天下早就成了北蛮的天下了。 这一纸诏令下, 让陈家铁骑在没有后勤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与举国之力南下的北蛮相持了半年。 一直到……外出游历的陈一赶回定北关。 那个时候,陈家铁骑早就拼的不剩多少了,陈老将军更是身先士卒,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若非陈一赶回来,在战阵中挑了北蛮元帅的脑袋,把北蛮国师吓跑了,说不得,还真让北蛮子南下成了。 后来,我大宁立国,先帝想对陈家进行封赏,可陈家早就打没了,唯一能封的,就只有已然成为天下第一的陈一。 陈一……呵呵, 国破家亡的天下第一,也没了这心气,摆了摆手,飘荡江湖去了。 现在,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呢。” “爹,你现在给我说这干什么?” “儿子,你不觉得咱老赵家和陈家很像吗?” “……” “儿子,要不你也游历江湖去吧,说不定出去逛一圈,你也成天下第一了,到时候替爹把吾侗的脑袋摘下来,把北蛮国师吓跑,咱就不用打仗了。” 男人笑着说道。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 “爹,我去练功了。” “好好练,争取明天就成天下第一。” 少年走下城楼, 风中,铠甲缝隙内, 纸质茉莉花在轻轻摇晃着。 好像再说…… “赵离哥哥,加油啊,我等你。” …… 江南,青回堤。 两江相接处, 暴雨倾盆,河流湍急,汹涌而至,狠狠撞上了大堤。 “轰——” 张回站在河岸边,依旧雄伟的青回堤,轻轻勾起了嘴角。 “董教主,无风,动手吧。” 第245章 天下第一! 两日, 从白鹿堤到青回堤,李泽岳一路纵马狂奔,不敢歇息分毫。 两天两夜没合眼,他的精神已然紧绷到了极致。 虽然通过对自家老爹的熟悉,判断出他极有可能对张回有着后手,可李泽岳不敢赌。 青回堤是江南的命脉所在,大宁的粮仓,江南的百万百姓的性命,皆系于这一堤的存亡之上。 他是大宁的皇子,大宁是他李家的大宁。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能放任张回毁掉青回堤。 凝姬骑着骏马走在他身旁,见他把视线投过来,脸上再次对他扬起了微笑。 凝姬一直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可如今她脸上的妆容早已被雨水打湿,飞鱼服上,沾满了泥点子。 李泽岳知道,如果明知此去必死,凝姬也会义无反顾地和他一同奔向黄泉。 这就是凝姬与他的羁绊。 姜千霜此时也略显狼狈,好看的冰蓝绸长裙贴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光泽。 她是大宁的神捕,生在十三衙门,长在诏狱,她对十三衙门的感情以及对大宁的忠诚,是烙在骨子里的。 杨零也是一样。 然后……就是黑子。 他依旧沉默地护卫在李泽岳身边,一如当年……如此护卫着皇后娘娘。 李泽岳把目光向前投去, 布衫老者,配着剑。 陆听风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剑的,因为,江南是他的家。 祁万化呢? 盗圣大人跟着跟着……就跟到了现在。 也是,反正他都盗圣了,打不过也能跑的掉。 这回,算是自己正儿八经欠盗门一个人情了。 “好像忘了什么谁来着……” 李泽岳皱起眉头,一时也没来得及细想。 众人纵马奔腾着,终于靠近了青回堤。 李泽岳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还没等众人继续向那边靠近, 他们便感受到了两道无比强悍的气息滔天升起。 拳意,与刀意。 “轰——” 不知张回在青回堤动了什么手脚, 在李泽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那横亘在江面上仿佛坚不可摧的雄壮堤坝, 被刀意拳罡击中,脆弱得如同薄纸一般, 从中,破开了一道口子。 随后,大堤后, 暴雨倾盆带来的洪峰,高高探出了它狰狞的头颅,它嘶吼着,疯狂伸展着它的身体,狠狠撞上了那座已然破碎的大堤。 “轰———” 大堤中间的那道缝隙,被洪水越冲越大,宛如一双巨手,将其从中撕裂。 随后…… 洪峰终于冲破了青回堤这座困住它无数年的牢笼,洪峰吼叫着,疯狂向青回河奔腾而去。 正流淌着的安江水似乎呆愣了一秒,失去了青回堤的控制,它……同样向青回河涌去。 青回河,连接着安江与太湖。 若太湖水再决堤,那江南……将承受无法想象的损失。 洪水奔腾着,冲垮了堤岸,遮天蔽日,宛若天倾。 洪峰遮住了太阳,遮住了乌云,站在河岸上,就如同一粒蜉蝣,等待着被注定淹没的命运。 “来不及了……” 李泽岳茫然地站在那里, 罕见的……有些无措。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江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看到了被冲垮的农田,看到了哭泣的孩子,看到了漂在水面上浮沉的尸体。 陆听风面色铁青,一步上前,直直迎向了那汹涌滔天的洪峰。 他是有剑一柄,他当年能拦下上千铁骑的落云,今日却拦不下将要覆灭江南的洪水。 毕竟…… 人力,何以撼天? “老陆,你的剑,怎么越练越回去了?” 一声轻笑, 一道剑鸣。 陆听风和祁万化同时瞪大了眼睛。 随后,同时向天上看去。 因为他们太熟悉了,他们知道…… 那个人但凡出场,从来不走寻常路。 李泽岳愣着,循着两位老者的视线看去。 那同样是一个老头, 普普通通,挺干净的老头。 没有邋遢的胡子,没有肮脏的衣服,头发整齐地绑在脑后。 一袭布衫,一柄长剑。 于半空中,迎着滔天巨浪,持剑而上。 “断云。” 一声轻喝, 剑光自老者手中抖出,朴实而无华。 那滔天的洪水,那座汹涌的洪峰,在这一剑之下,从中而分开,竟重新朝着安江,倒灌而回。 “摘日。” 又是一剑挥出, 剑光所过之处,将安江水从中划开,露出了干涸的河床,剑痕延大河东西纵横上千米,硬生生将河水分为南北两条。 “晦暝。” 又是一剑。 这一剑,再次落入安江中,将安江南半部分河水高高激起。 已经不再是激起了, 那河水如璀璨的银河,在这一剑之下,冲天而去! 剑气在天地间搭起桥梁,愤怒狂暴的安江水在老者的剑下,高高冲向了天空的乌云。 乌云密布下而显得漆黑的天幕,在大河的冲击下,竟破了一个大洞,重新将光明带给了世间。 阳光从云幕大洞中洒下, 河水倒灌而上,冲入天际。 远远望去,宛如天泄银河落于世间。 安江半侧江水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天空奔腾而去,剩余半侧的江水变得平静下来,缓慢而乖巧地向东流去。 倒灌入天上的江水,似乎是被打散了,纷纷洒洒,重新随着大雨,落入了世间。 李泽岳站在河岸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了初到这个世界时,所听到的传闻。 他原以为,那是夸大的说法。 没想到,这世上真他娘有这样的强者存在。 “世间至强者,可一剑开山,一指断江。” “这,就是世间的至强吗?” 三剑,便消弭了一场足以覆灭江南的危机。 此时,吊坠中,有穷奇声音传来: “此人,不应当出现在如今的时代。” 李泽岳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穷奇,现在还说人家给这三剑取这名字,是为了装逼吗?” “……” 穷奇没再说话。 李泽岳已经通过那三剑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 天下第一, 陈一。 此时抬头看去,那老者仍在半空中,以剑御河,令江水倒灌入天。 他似乎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 随后,伸出手,指向了……大江北岸。 李泽岳向那处看去。 有四道身影,在河岸边傻傻地伫立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其中,有两人正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那道身影,似乎跃跃欲试。 另外两人看到陈一指向他们,瞬间回过神来,撒腿便要撤退。 跃跃欲试的……自然是董平和莫无风。 同为天下前列,他们想试试,自己与最强,相差到底有多大。 要逃跑的,是张回和石先生。 打死张回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谋划十年,一朝爆发,得来的……竟是这个结果。 “穷奇!” 李泽岳一步迈出,向河岸处飞身而去。 丰盈而充实的感觉填满了自己的身体。 穷奇……的魂力进来了。 辽阔江面上,李泽岳的脚尖在上面轻点着,每踏一步,身形便往前飞掠一段。 身旁,陆听风的速度比他更快。 老头子现在满肚子火,家差点让张回淹了,现在只想用落云把他剁碎。 黑子和姜千霜紧随其后。 凝姬和杨零……则留在了南岸。 他们是观云,真气并未雄厚到足够横跨大江。 大江北岸,张回撤离的速度很快,身为张家嫡子,他自然也有着功夫在身。 可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前,却出现了一道独臂的黑袍身影。 张回脚步顿住了,站在原地,开口道。 “董教主,您……这是何意?” “董教主,既然陈一来了,我们的计划就算是泡汤了,在下……需要带着张大人逃命了。” 莫无风走到了张回的身旁,紧盯着董平的眼睛,道。 董平只是看着张回,摇了摇头道: “张大人,你知道,我是要报仇的。” 张回愣了,连忙道:“董教主,此次计划不成,实乃天命,只要我等留得性命,总会有报仇的那天。” 董平再次摇了摇头,叹息道: “张大人,你误会了。 大宁窃我大周,此乃大仇。 但在其之前的,还有一个仇要报。” 闻言,张回深吸一口气。 “幽王,郭王昊,是当年率先起兵谋反的势力,是他,使我大周北方沦陷,引得天下大乱。 要报仇,自然逃不过他啊。 张大人,你,是他的儿子吧。” 在莫无风惊愕的眼神中, 董平悍然出手,只是一瞬间,便掐住了张回的脖子。 “我原本想着,在帮你完成计划后,使得大宁大乱,再取你性命。 可惜了,你的计划没成功。” “咔嚓。” 董平手腕用力,一下,扭断了张回的脖子。 生机全无。 自此,以一己之力引得大宁乱象四起的张巡抚,彻底在世间消亡。 然后,董平转身,看向了刚刚渡河而来的李泽岳等人。 第246章 刀圣 “董平……” 李泽岳持剑,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黑袍独臂男子。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蜀王爷,幸会。” 董平……朝他点了点头。 “?” 李泽岳呼吸一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蜀王爷。 其他人,要么喊他二殿下,要么喊他蜀王殿下,要么喊他总督大人。 董平……竟然喊自己王爷? 李泽岳心中竟突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董平看着李泽岳有些愣神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还敢走神? 京城一役,李泽岳识破他和莫无风的计谋,导致太觉教大半力量的覆灭。 江南一事,张回的计划董平是极为清楚的,他也确实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李泽岳还能识破障眼法,率众高手前来。 此人,不仅有谋略,还有胆识。 作为敌人,董平心底已经认可了他,因此才会称他为王爷。 可…… 你竟敢如此狂傲,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董平眼中略有愠怒。 提着张回脖子的手微微用力,捏得尸体格崩格崩响。 李泽岳现在还没弄懂情况, 董平……给张回杀了作甚? 内讧了? 反目成仇了? 因为此次事件首恶已经伏诛,剩下的又是两个天下前十,因此李泽岳他们并未立刻动手,只是观望着此时的情况。 心里期盼着董平和莫无风两人赶紧打起来。 至于好像逃跑了的那个…… 李泽岳向东边远望。 祁万化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去。 董平把目光从李泽岳身上移过,看向莫无风,道: “莫兄,我要离开了。” 莫无风眼神冰冷,看向董平手中的尸体。 董平叹了口气,将张回放到了地上。 他知道,莫无风与张回关系甚好,看似为主从,实为兄弟。 实际上,他和莫无风的关系也是不错的,京城一战,莫无风为了帮他牵扯住金吾卫与赵极等高手,拼死战斗至最后一刻。 只不过……事情如今却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莫无风抬起了手中的宽刀,浑身刀意,冲天而起。 李泽岳几人瞪大了眼睛。 难道……他们俩当真要打起来了? 下一刻,狂暴的刀罡直接向李泽岳卷杀而来,如龙卷风般,铺天盖地。 李泽岳:“?” 龙卷后,莫无风面无表情地看着董平,道: “带着他,走吧, 给他挑个好地方,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平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的情况,石先生动用了北蛮巫神秘法,激发了我体内气血,让我的行动不受伤势影响, 后果是……我只剩下两个月了。 张回死了,计划失败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什么也做不了。” 莫无风转过身,持刀面对李泽岳众人,道: “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在我战死之前,他们不会越过我身前一步。 相对的,你走之后,帮我安葬了他,你我的因果,便算了结。” “董教主,请吧。 等天上那位腾出手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 龙卷, 凌厉刀罡而成的龙卷, 巨大而狂暴,疯狂地向李泽岳肆虐而来。 李泽岳紧握手中长剑,立刻屏气凝神,释放魂力,轻闭双眼。 脑海中,开始慢慢勾勒自家舅舅挥剑的模样。 “不对。” 李泽岳又把眼睛睁开, 转头,看向半空中的陈一。 正主就在这呢,还想自家老舅那盗版作甚? 陈一方才就在半空中挥下了那一剑,剑意依旧留存于世间,架着沟通天与河的桥梁。 李泽岳感受着滔滔大江中澎湃的剑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每天夜晚,他都会在脑海中雕琢这三剑。 感悟着剑意,钻研着剑招。 这三剑,他早已烂熟于心。 今日,他终于见得了这三剑本应有的模样。 “晦暝。” 手中的剑,迎着那狂暴的刀罡龙卷,挥下。 断云、摘日、晦暝, 当李泽岳看见陈一使出那三剑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舅舅说的并不准确,这三剑的内核, 不是破,而是斗。 与九品三境斗,与世间强者斗,与天地绝学斗。 以三剑,斗尽这世间的一切。 然后,再与天斗。 与天斗,让此方天地都随着手中的剑而运转, 让洪峰平息, 让乌云破晓, 让原本奔腾于大地的江水, 倒灌入苍穹! 陆听风准备出手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这一剑,高高挑起了眉头。 这一剑,很是朴实,就连猩红的穷奇真气,都显得光明正大。 横平竖直,没入了刀罡龙卷中。 仿佛带有着某种坚决的意志。 半空中, 依旧在维系着江水入天的陈一,看着这一剑,撇了撇嘴。 “老夫怎么研究出那么丑的剑来的……” 朴实无华的剑气,从中撕裂了龙卷刀罡,一如撕开一张白纸。 轻松而写意。 随后,这道遮天蔽日的狂暴刀罡,崩碎于天地间。 李泽岳喘息着,眼中,却满是惊喜。 自己,一剑破了天下第八的刀罡? 没等他继续享受成功的余韵, 抬起头却发现, 面前,只剩了莫无风一人。 “董平跑了!” 李泽岳瞪大眼睛,穷奇上身的他,头脑发热地抬腿便向前追去。 “噌——” 又是一刀劈来,带着天崩地裂般的威势。 然而,一声剑鸣,挡下了这一刀。 陆听风冷着脸,反手又挥出了一道剑气。 莫无风没有恋战,一步踏出,身体如泰山压顶般出现在李泽岳上空,再次劈下一刀。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对这位二殿下穷追猛打,其他高手担心他的安危,就根本不敢去追击董平。 当然,若是能在此直接将其斩杀,那最好。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 穷奇在身,他火气本来就大, 现在莫无风的行为,在他看来,那就是自己被当成软柿子捏了。 “他娘的……” “穷奇,他看不起你!” 李泽岳愤怒地向魂中吼道。 “……” 穷奇没有说话。 只是……李泽岳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继续壮大了两分。 李泽岳心中一喜,还好自己一直都没把修行放下,每日都坚持冥想和炼体,他感受到,自己的体魄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放两个月以前,自己是绝对承受不下这股力量的。 “轰——” 李泽岳持剑,与莫无风挥下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脚下,泥土破碎,烟尘四起,无数裂纹蔓延开来。 但, 终究是接下了。 莫无风瞳孔骤然收缩, 陆听风和黑子的攻势在此时接连而至。 此时,他针对李泽岳穷追猛打计划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 一道耀眼剑光,与一记好似朴实无华的拳头,向他袭来。 这完全是莫无风计划之外的事情。 据他所想,他的一刀完全可以将李泽岳劈成重伤,随后还有余力转身去接其身后两人的招式。 尽管会受些轻伤,但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可…… 这位十三衙门的总督,这位尚未及冠的年轻人,为什么、凭什么,硬接自己两刀?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细想了。 陆听风的剑很快, 眨眼间便来到了莫无风的身后。 “咔。” 这是护体刀罡破碎的声音。 上一次,他的护体刀罡破碎,还是在上千金吾卫悍不畏死,用性命消磨掉的。 莫无风吐出一口鲜血。 然后。 “砰——” 一拳,那比古铜色还要更甚三度的拳头,捶在了他的后背。 莫无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在这一瞬间,体内的经脉都结成了一团。 他的身体狠狠地倒飞出去,在砸在地上的前一刻,他原本应落的位置上,极为突兀地升起一道尖锐的冰柱。 上面,闪着寒芒。 莫无风睚眦欲裂,他紧咬着牙关,调动全身气力,终于将位置偏移了两寸。 然后……冰柱,洞穿了他的左肩。 姜千霜叹了口气, 她原本瞄准的是心脏来着。 李泽岳吞了口唾沫。 自家的神捕们都这么阴吗? 脑子里想着,但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一剑再挥,直劈莫无风的脑袋。 感受到凌厉剑气袭来,莫无风持刀护在自己身前。 “铿——” 刀剑相击,巨大的冲击力折断了冰柱,让其卡在莫无风的肩上,砸飞出去。 翻滚一圈后,莫无风终于再次站立起来,他持着刀、脸色苍白,剧烈喘息着。 肩膀上的冰柱,内含姜千霜的真气,在他的身体内肆意冻结破坏着。 谁都可以看出来,莫无风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此时,胜利的天平终于完全落在了李泽岳这一端。 但,却没人上前去给他最后一击。 毕竟,折刀的刀圣,也是刀圣。 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搏命的后手? 若非莫无风方才大意轻敌,他们绝不会赢的那么轻松。 李泽岳抬起头,看向董平离去的方向,已然空无一人。 “枭雄? 只会逃跑的天下第三罢了。” 莫无风虚弱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充满血丝的眼神中……竟出现一丝笑意。 输了,是彻底输了。 其实,从他在京城那一战之时,就已经输了。 他现在本应躺在病榻上,等待着两年后死亡的来临。 然后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张回给他找来了石先生,激发了他的气血,让他重新站起来,代价……则是透支他的生命。 他欣然答应, 他是莫无风,是世间刀客的至强,他当然不愿意死在病榻上。 回想自己少年练刀,青年成名,中年便已触碰到天人之境,成立诛鼎楼,在江湖上闯下了自己的传说。 生命的最后两场战斗,都很酣畅淋漓。 一人独战上千金吾卫,刀锋所过之处,什么金吾卫副统领,什么采律司指挥使,都得暂避锋芒。 这最后一战,又是陆老前辈,又是十三衙门总督、四大神捕。 还有天下第一在观战。 他,已经很满足了。 “天下第一啊……” 莫无风似乎想起了什么,已然有些迷离的眼神中,突然又散发出了光芒。 他,抬头看向了半空中那个人。 那道……让他在心底一直仰慕的身影。 “最强……” 莫无风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宽刀。 毕竟……江湖人,无论老少,谁没听说过陈一的故事呢? 陈一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 他,笑了笑。 在这一瞬间, 莫无风的身周突然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刀意再度加身,凌厉的……如同刚刚出炉的战刀。 他想起来了, 他还有一个最后的愿望。 他此生,都是在为死去的师友亲人们报仇而活。 在这最后一刻,刀圣莫无风的最后一刀,想为自己而出。 莫无风高吼着, 飞身而起, 冲向了半空中那道苍老身影。 “天下第一,可敢赐我一剑?” 这一刻,陈一收回了维持大河倒灌入天的剑。 天下第一的目光,郑重地看向了刀圣。 江水再度落入了人间。 随后,陈一挥剑。 这一剑,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迎上了飞蛾扑火般的莫无风。 最终,那抹无上刀意,消散在了天地间。 自此, 世间再无刀圣。 …… 京城, 月满宫。 夜半时分,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穹顶华丽的藻井,叹了口气。 “夫君,你怎的了?” 雁妃似乎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问道。 她好像还在睡梦中没醒来,习惯性呼出的都是从前的称谓。 皇帝撑起身子,看了眼身旁的二夫人,轻声道: “朕梦见,张回死了。” “陛下?” 雁妃眨了眨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皇帝下了床,向殿内摆放的那张桌子走去。 雁妃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身,拿起一件袍子,披在皇帝身上。 随后,给自己又披上一道披风。 “给朕,拿些酒来吧。” “是。” 雁妃看了皇帝一眼,随后走向柜子,从中拿出了一支白瓷瓶。 这是李泽岳早些日子送来的,至臻版大宁茅台酒。 雁妃平日里是喝不惯的,她也就喜欢饮些桃花酿,所以这瓶酒也就一直放着了。 她走到桌前,拿出两只酒樽,拧开酒盖,倒了进去。 酒香,四溢。 “陛下,臣妾去吩咐他们准备些吃食。” “不必了。” 皇帝摇了摇头。 他端起酒樽,轻轻摇晃了下,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确实辛辣,够烈。 毕竟是粮食酒,味道也不失醇厚。 皇帝轻轻阖上了眼。 “朕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雁妃抿了抿嘴。 她在大宁铁骑入主京城前便跟着皇帝了,同样,她也早早就认识了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夫君身前的少年。 “朕记得,当时朕还在父皇帐下任一校尉,随着大军南征北战。 朕是亲眼看过的,那些大周残留下的地方豪族、世家,他们的力量很大,非常大,且根深蒂固。 朕当时就对张回说,早晚有一天,朕要将这些地方势力全部铲除,什么世家,什么门阀,统统给朕滚蛋, 朕要让全天下只剩下一道声音,那便是朕的声音。” 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 “当时,张回那小子吓坏了,朕看着他想了又想,最后才敢跟朕开口。 他说,哥,我是张家嫡子,看在我这差不多要给你鞍前马后一辈子的份上,你对张家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些?” 雁妃也笑了,眼神中似有怀念。 她似乎也想起了,当年那几个整日吵吵闹闹的少年们。 皇帝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 “当时,朕答应他了。 朕说,放心吧,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 朕肯定保你张家后代荣华富贵。” 雁妃听着……垂下了眼帘,她知道,陛下已经下了明旨,张回谋反,十恶不赦,株连张家全族。 “朕是帝王,朕不会食言。” 皇帝轻声道: “张回的儿子,张难被老二废了。 但朕,找到了他养在外面的一个私生子。 荣华是没有了,就保他富贵一生吧。 毕竟,张家就只剩他一个种了。” 第247章 江南江北(完) 江南, 天上的雨终于变小了。 乌云逐渐散去,天空慢慢放晴。 安江的江水平静流淌着,仿佛那汹涌的洪水从未出现过,它是那样的轻柔,一如它身后的那片土地。 张回死了,尸体被董平带走。 莫无风死了,死在了陈一的剑下,尸骨无存。 方才逃跑的那个黑袍人,也被祁万化给捉了回来,等着带回去审问。 这次的事件,看似已经被解决了, 却……还留了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 青回堤需要重建,白鹿堤需要修缮,江南政坛的张党遭到了钱立升和陆正狄的联手清洗,腾出了一堆空位,肯定还会有一部分漏网之鱼,包括军方在内的很多人,都需采律官仔细审查。 包括李泽岳自己的十三衙门。 当然,一时半会儿,李泽岳不想再操心这些事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累, 不止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 当穷奇的力量从身体中缓缓褪去,李泽岳只觉得一阵空虚,再也没有那种被塞的满满的感觉了…… 同时,熟悉的疼痛也降临在他的身上。 河岸边,姜千霜察觉到了他轻轻摇晃的身体,上前扶住了他。 “你怎得了?” 姜千霜眉头微皱,想了想,问道: “可是动用了秘法?” 显然,姜千霜是清楚李泽岳实力的,他虽然天赋很好,但还远远没有成长到能硬扛莫无风的程度。 面对姜千霜关切的眼神,李泽岳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就好了。” 姜千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世间,哪有能让观云短时间内可以对抗天下第八的秘法? 还只是休养一阵就能歇过来? 她又想起了那一晚,在李泽岳眼神中看到的那只狐狸。 当时……那只九尾滔天的狐狸,好像在对自己笑? 姜千霜的眼神有些复杂, 身旁的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众人开始渡河,横跨到大江南岸。 凝姬连忙跑了过来,和姜千霜一左一右扶住了李泽岳。 陆听风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李泽岳…… 还好,姜千霜松开了他的胳膊。 随后,众人一齐向前方的那道身影看去。 他站在河边, 背对众人, 目光落在滔滔东去的大江上,略显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给世人的,只有一道孤傲的背影。 陆听风和祁万化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笑意。 这老家伙,那么大岁数了,还喜欢装逼…… 两个老头又扭头向身旁的年轻人们, 果然,每个人表情都很肃穆, 连平时最不着调的李泽岳,都在微微调整着呼吸。 在他们眼中,陈一的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深意。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了年轻人们一大片遐想的空间。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在凝姬的搀扶下,慢慢向陈一走去。 “晚辈李泽岳,见过陈老前辈。” 李泽岳俯身一礼。 在这位老者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且不说人家的实力如何,只说今日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救了江南百万百姓,李泽岳就得好好给这老头伺候舒服了。 陆听风撇了撇嘴,他已经猜到了陈一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 陈一先是继续着保持之前的姿势, 负手立于江畔, 保持了两秒,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江面,叹了口气。 然后,他把目光收了回来, 缓缓转身,看向李泽岳。 目光,必须要深沉。 在这一系列的动作铺垫下,李泽岳压力暴大。 其实,陈一并没有刻意地去装逼,这些动作只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 “李泽岳……你是老几?” “?” 李泽岳愣了下,随后连忙道: “我是老二。” “老二啊。” 陈一点了点头,目光……放在了李泽岳腰间的佩剑上。 这是李泽岳在江都府十三衙门武器库随便拿的一把剑,并非什么名剑。 “你的剑,是夏淳教的?” “是,舅舅怕我在外遇到危险,便将前辈所传的剑招教给了晚辈。 舅舅说,此三剑是世间最强的剑法,学会了这三剑,其他的剑法,都没有再去学的必要了。 晚辈深以为然,日夜苦练,不敢懈怠。” 李泽岳恭恭敬敬道。 陈一笑了笑: “其实,当时我教他的时候,这三剑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只是个半成品。 只是囫囵地研究出了一种意,说不清道不明。 没办法,当年,你舅舅死活非要拜我为师,可我是真没什么可教他的,还怕误人子弟,我只好把这半成的三剑传给了他。 后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败尽了天下强者,在这个过程中,我才把这三剑慢慢练的圆满。 夏淳,也在自己摸索着,填满了这三剑。 其实,我这三剑,与夏淳的那三剑,早已不是一种剑法了。 但,他的剑,不比我的差。” 说到这里,陈一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他说自己当时看陈一用这三剑时,感受到的剑意怎么与舅舅说的不一样。 此时,李泽岳脑海中,又想起了舅舅当时说的话。 “此三剑,在于破。” “任你招式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剑破之。” “仅凭这三剑,哪怕你穷尽天下所有绝学,我仍立于不败之地。” “天人之下,我无敌。” 李泽岳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 在被向往的侠客师父拒绝拜师后,一边听着那个侠客在外闯出的偌大名声,一边不甘心地在剑池旁摸索苦练,势必要练成这三剑,让自己的名声传到那个侠客耳朵里。 可少年不知道的是,在那些剑池苦修的日夜里,他已经创造出来了属于自己的剑。 并且,他的剑意,不在他向往的那位侠客之下。 “舅舅那么吊吗?” 李泽岳心底震惊不已。 此时,舅舅与陈一所差的,恐怕只有境界了。 “当时,你出剑时,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夏淳的剑招, 可那剑意,却又与我相像, 想来,是你在我出剑时,临时领悟到的。 你既练我之剑,又有此天资,今日,我便提点你几句。” 陈一负手,站在李泽岳面前,轻声道。 李泽岳面露惊喜之色,刚想借驴上坡,跪下拜师,傍上天下最粗的那根大腿,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陈一眼神中有几分笑意,道: “断云、摘日、晦暝, 我所创这三剑的剑招,只是一个框架,内容,需要你自己来填。 你自己练出来的,才是你的剑。 剑本无形,而心有形。 夏淳也算……嗯,我半个大弟子吧,他如此闷的性子,脑子又轴,单凭三剑半成品,都能练出自己的剑。 你现在已然将我二人的剑都学过去了,想来,再练出自己的剑,不难吧。” 李泽岳咬了咬嘴唇,抬了抬手,发现自己能动了。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发现……自己还是跪不下去。 “泽岳定当努力钻研,不让陈老前辈失望。” 李泽岳无奈道。 “嗯。” 陈一点了点头,目光向后看去。 忽得,咧开了嘴。 “小黑子,长大了。” 黑子抽了抽鼻子,都老大的人了,突然发现自己眼角有些湿润。 当时夏家的孩童,谁不仰慕那个在剑池旁结庐练剑的侠客? 见陈一说完话了, 陆听风和祁万化这才笑呵呵地走上来。 李泽岳自觉站到一旁,重新被凝姬扶住。 陈一静静地看着这两个老头, 眼神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看着陈老头的眼神,陆听风脸上的笑容顿住了,慢慢收敛。 心底,竟生出几分干涩。 其实,他是知道陈一这些年在哪的。 枯坐大雪山十年, 难道,还得回去吗? “老陈,跟我回庄子吧,我那还藏了些好酒……” 陆听风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陈一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看向祁万化,努了努嘴,摊开了手。 祁万化叹了口气, 乖乖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放到了他手里。 陈一拔出塞子,闻了闻熟悉的酒香,没喝,只是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挂到了自己腰上。 “盗山上的猴儿酿,有这个就够了。” “老陈啊,一起去老陆庄子上坐坐吧,好些年不见了,总得好好喝上几天,唠唠嗑啊。” 祁万化接着道。 陈一又摇了摇头:“我得回去了。” “回去? 老陈,你能回哪啊,莫不是这些年不见,你偷摸着成亲了,家里还有个婆娘管着? 怎么也不与我们这老伙计说一声,咱们穷归穷,凑吧凑吧好歹能送些份子不是?” 祁万化嬉笑道。 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盗圣大人并不想让此时的气氛沉重起来。 老友间,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非要那么严肃干什么? 不过是离别而已。 都是老头子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早就尝过一遍,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去了,下次,等我下次出来,挨个去找你们讨酒喝。 有个笼子,现在不是很结实,我得过去看着点。” 陈一笑着,从腰间解下了佩剑。 然后,看向了神情复杂的陆听风。 “老陆,你铸的这剑,质量不行啊,才几十年,都快用坏了。” 陈一把剑扔给了陆听风。 陆老头接过,拔出剑鞘。 此剑,名为九天。 准确来说,这柄剑,才是他一生铸剑的巅峰之作。 依旧是寒光凛凛,在主人的常年温养下,灵气十足。 但细细看去,剑身上,多了几道裂痕,也不知是因何所致。 “这剑,你拿回去回炉重造吧, 找个合眼缘的,送人。 我已经用不着了。” 陈一看了陆听风一眼。 陆听风叹了口气,点点头。 “行了,事也办完了,我就先走了。” 陈一又笑了笑, 回头,看向李泽岳。 “记住我说的话。” “晚辈必然铭记心中, 前辈……慢走。” 李泽岳再施一礼。 身旁,黑子、姜千霜、凝姬、杨零,都跟着俯身一礼。 陈一慢慢沿河向东走去。 “老陈,别忘了,说好了啊, 等你下次再出来,挨个来喊我们,喝酒!” 看着陈一的背影, 祁万化高声喊着。 陆听风手中紧握着九天, 他似乎又想起了四十多年前, 有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来到了西山,明明饿的都有些皮包骨头了,还舔着脸要自己给他铸一把剑。 “我看你手艺也就这样,能铸出来什么好剑?” “你再放屁? 老子若是想铸,能铸出来天下第一剑!” “你铸一个给我看看?” “我这是白铸的不成?没银子,什么都免谈。” “嘿,我告诉你,你别看老子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子可是大周数得上号的贵公子,家大业大着呢。 别说请你铸剑了,把你这铁铺买下来都跟玩一样!” “赶紧给我滚蛋!” 陆听风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当年那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当真是一位被放出来历练的贵公子呢? 可谁又能想到,一朝风云变幻,世间又能变个模样? “老陆啊,我家没了,大周也亡了,这下,我真成穷光蛋了。” “你不是还有老子当年给你铸的剑吗,就这一把剑,都能把半个姑苏城买下来。” “那不行啊,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事,可不能卖。” “你都成天下第一了,这世间你不是想如何便如何,怎么就穷光蛋了?” “天下第一又怎么了, 老陆啊…… 江湖那么大, 当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陆听风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渐渐远去,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 陈一走了,祁万化也走了,他想去京城找自己的大徒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走之前,李泽岳塞给了祁万化一个十三衙门供奉的牌子。 只说是…… “拿着这个牌子,您可随意进出十三衙门,各部门也都认得,您在京城行事,也方便些。” 祁万化拿着这个牌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这盗圣的身份,一旦进了京城,立刻就会被无数眼线盯上,有了这牌子傍身…… 俺老祁也能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走路了! 盗圣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师门列祖列宗,但…… 没有但了, 老子这些日子帮这小子跑前跑后的,拿个牌子怎么了? 老子应得的! 于是,祁万化就朝京城而去了。 李泽岳则坐上了一辆马车, 慢慢朝姑苏城行去。 “那么久了, 她,该等急了吧。” 第248章 藏雨剑庄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黑子驾车,杨零驾着另一辆马车,里面关着被祁万化逮来的“石先生”。 陆听风则骑马走在前边。 姜千霜和凝姬去了金陵城。 李泽岳身上有伤,这些日子需要“静养”,不能去处理衙门的事情, 对此……姜千霜“深表理解”,她带着绣春卫们赶赴金陵,去整顿江南十三衙门分舵。 凝姬则是不能离开春归楼太久,楼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她来操持。 她当然是不舍得离开李泽岳的,一开始死活都不走,最后还是李泽岳好说歹说,保证等伤好些就去金陵找她,凝姬这才与李泽岳依依惜别。 总之,此时李泽岳身边,终于久违地没有了女人的纠缠。 他伸手拉开车帘, 雨,已经彻底停歇了。 清风带着凉意袭来,让他心神一阵放松。 “终于告一段落了……” 时间一晃之下,已经来到了五月底,距他的大婚,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他完全可以在江南待上一段时间,再慢悠悠地北归。 “小子,你去哪里养伤不行,非得去庄子里?” 马车旁,陆听风斜着眼,看着李泽岳。 他的腰间,挂着两柄长剑。 “老爷子,我在江南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收留我这一阵吧。” 李泽岳腆着脸笑道。 谁心里都清楚,他就是奔着人家老头孙女去的,可不得不要脸点吗? “小子去别的地方,那就免不了俗务缠身,也就在您庄子里能清净些。 小子想趁着养伤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陈老前辈这三剑,争取早日把我自己的剑给练出来。” 听着这话,陆听风哼了一声,这才没说什么。 练剑……倒是正事。 马车终于来到了姑苏地界, 但他们并没有进城,径直朝太湖而去。 在湖边,有一座山,叫西山。 有一个庄子,就坐落在西山上。 马车慢慢驶入了山门。 这座庄子,是真的很美, 云雾缭绕,曲径通幽。 有打铁声回荡在山间,更有剑意与云雾融为一体。 尽管李泽岳曾无数次听陆瑜说起过,可真当他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真正切实体会到什么是藏雨剑庄的美丽。 “师父回来了!” “师父,情况如何了,您没事吧。” “师祖,前些日子有人说您与那董平在运河上打了一架,是真的吗?” “师祖,昨天十三衙门柳神捕来了一趟,问您回来了没有,还说若是您回来了,让我们派人去姑苏十三衙门分舵给他说一声。 您不知道,柳神捕当时浑身缠着绷带,是被十三衙门的人抬来的,可惨了……” 听到这里,李泽岳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据陆老爷子所说,当时他和祁万化跟董平打架去了,独把柳乱扔在了商船上,当时战斗的余波很大,不知是不是将那船波及到了。 如此看来,大浪应当是把商船给打翻了,自家柳神捕本就身受重伤,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泽岳心中涌起了几分愧疚。 “回到京里,给他送个大宅子吧,再给他挑个合适的姑娘,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婆娘都没有,说出去以为我们十三衙门待遇不行呢……” 马车外, 陆听风被自家的徒弟徒孙们围着,被嚷嚷的有些头疼。 “刘薪,你过来。” “师父。” 掌管藏雨剑庄俗务的二弟子走上前来。 “马车里有客人,身上受了些伤,照顾好他。 给他安排到陆瑜的那个院子吧,地方大,又清净,他们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谁也嫌弃不了谁。” “师父?” 刘薪试探地看了陆听风一眼,身为亲传二弟子,他是知道陆听风这次出门是做什么去的。 也不难猜出……马车里那位的身份。 陆听风点了点头。 “嘶——” 刘薪吸了口气,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众弟子们都好奇地向马车打量着,不知陆听风和刘薪在打什么机锋。 跟陆瑜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 谁啊? “小子,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就找他吧,老夫要闭关一段时间,把剑给回炉重铸出来。” 陆听风向后喊了一声,没等李泽岳回应,便向山上走去。 似乎……重铸九天这件事, 很迫切,很赶时间。 刘薪走到马车前,先是施了一礼,随后道: “在下刘薪,见过客人。” 马车内,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刘先生客气了,先带我去住的地方吧。” “是。” 刘薪又施一礼,和黑子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去去去,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薪驱散了围观的弟子们。 弟子们也清楚围着人家马车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也纷纷抬手向马车施了一礼,算是谢罪,然后让开了道路。 等马车渐渐远去后…… 他们又重新围在了一起。 “那是谁啊,刘师伯好像认识,还对他那么客气。 你没看见吗,也就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刘师伯就施了两次礼,跟宫里太监似的……”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人…… 被师祖领回来,还和陆师兄关系很好……” “看咱们师祖那样子,说对客人不客气吧……还偏偏是客人在马车里坐着,咱师伯在外面骑个马,跟护卫是的…… 说对那客人客气吧,扔给了刘师伯就不管了,吩咐一句就走了, 就和把好朋友家的孙子领回来,扔在自己孙子屋里玩一样……” 此人说完,突然发现周遭的师兄弟们忽然都不说话了,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前些日子姑苏城里闹的沸沸扬扬,说张巡抚造反了,到处都在清查乱党。 据说……此事就是二殿下查出来的,还是在废了张巡抚儿子之后查出来的。 然后,自家师祖就跟十三衙门柳神捕出门了。 再然后,自家师祖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就跟把好朋友家的孙子领回来,扔在自己孙子屋里玩一样……” 可不是吗, 自家师祖的好友很多, 最出名的那个是谁? 不是天下第一的陈一, 而是大宁朝的开国太祖皇帝! …… “刘薪,见过二殿下。” 一座清幽的小院内,青瓦白墙,假山小池流水,竹影婆娑。 反正李泽岳很是满意,他一向是认同陆瑜的审美的,整日穿个青衫都能穿的很有味道。 他看向了身前俯身恭敬施礼的藏雨剑庄二弟子。 李泽岳笑了笑,上前,将其扶起。 “刘师伯太客气了,不必多礼。” 刘薪吓的一哆嗦,身子又弯了下去。 “刘薪,万万当不起殿下师伯之称,还请殿下莫要再如此称呼在下了,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那……刘薪。” “殿下。” 刘薪这才直起身子,看向身前这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 气质优雅,笑容温和, 谦和有礼,不骄不躁, 让人如沐春风。 这是李泽岳带给刘薪的第一印象。 “太客气了……” 刘薪是清楚这位殿下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师伯”的。 因为他和陆瑜的关系,和姑苏的关系。 他们都得喊自己师伯,所以这位殿下也喊了。 殿下这是把他自己和陆瑜姑苏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想向自己表达的,也是对藏雨剑庄的尊重。 刘薪身为藏雨剑庄的二师兄,不可避免地多想了些。 因张难一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位与姑苏的关系。 这位殿下现在已经住进庄子里来了,这也表明了一部分师父的态度, 姑苏……估计是要嫁出去了。 可姑苏若是嫁出去了,庄子又该怎么办呢? 庄子是陆家的庄子,陆瑜是二爷党,姑苏是二爷妃子,庄子是二爷的……什么? 二爷对自己那么客气,是笑里藏刀,是已经把庄子当成了囊中之物? 如此想来想去,刘薪的逻辑都有些紊乱了, 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 “刘薪,刘薪?” 李泽岳轻声唤道。 “抱歉殿下,在下忽然想到些事情,失礼了。” 刘薪歉意道。 “无妨。” 李泽岳摇了摇头,笑道: “劳烦你派人去一趟十三衙门,帮我把柳乱叫来,让他从衙门里带来几个负责审讯的捕快。 另外,我后面的马车上还关着一个犯人,是朝廷钦犯,你找个地方,把他好好关起来,我一会要带人进去审问。” “是。” 一听有正事,刘薪立刻认真抱拳领命。 “嗯,你去办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 在刘薪转身要走后,李泽岳又好似不经意般地问道: “对了,姑苏现在在哪呢?” 刘薪愣了下,眼神中不由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转过身面向李泽岳,道: “小姐刚刚见天气放晴,去太湖上划船了。” “哦,我知道了。” 李泽岳又装作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太湖景色极美,湖边有庄子的小船,殿下也可去泛舟游玩一番……放松放松心情。” 说罢,刘薪行礼告退。 “黑子,快给我找身干净衣服。” 李泽岳走进房间,立刻嚷嚷起来。 黑子一脸无奈:“殿下,咱们奔袭完白鹿堤,又奔袭青回堤,哪里有空拿衣服啊?” “那怎么办,老子不能穿着这一身破烂就去见姑苏啊。” 李泽岳现在穿着的还是十三衙门黑袍,一番折腾苦战,早就泥泞破烂不堪了。 他走进了房间,直奔陆瑜的卧室。 然后,打开了陆瑜的衣柜。 琳琅满目。 “这袍子不错。” 李泽岳打量着手里提着的白袍,点了点头。 “整天一副读书人两袖清风的模样,穿的衣服这料子比我差不到哪去。” 李泽岳一边把袍子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在心里表达着对自己小老弟的不屑。 两人的身材其实差不多,只是李泽岳练武,稍微健壮一些,袍子穿在身上感觉肩上有些窄,但凑合凑合也没啥区别。 他其实是有洁癖的,也不是很愿意穿人家的衣服,但对陆瑜……他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跟当初穿清遥的道袍一样,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收拾好衣服,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那位翩翩俊公子又重新出现在了世间。 “黑子,跟我走, 杨零,你看好犯人,别让他跑了。” “是。” 李泽岳兴冲冲地走出院子,一瘸一拐地向山下太湖走去。 仿佛两天没合眼加上一场大战的疲惫都不见了。 就连穷奇带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都有些麻木。 去见她的路上,风都是甜的。 …… “陆小姐,太湖好美啊……” 小舟上,晓儿张着胳膊,站在辽阔无垠的湖面上,脸上尽是笑意。 “反正这些日子你跟我住在庄子里,想来天天都能来。” 陆姑苏坐在一旁,看着晓儿兴奋的模样,嘴角也噙着微笑。 小丫鬟温儿担心地看着站在船檐上的晓儿,道:“晓儿,别站那么靠边,小心摔下去了。” 两个小丫鬟这些日子也早早就熟悉了。 三个姑娘在湖上泛舟, 她们完全不知道,就在几个时辰前,一场洪水就要涌向太湖,差点毁了这美好的一切。 “晓儿,殿下最近有没有写过什么关于江南的诗词?” 陆姑苏笑着问道。 晓儿从船檐上跳下来,轻皱秀眉,开始回想起来。 “好像还真有,就在陆小姐你走后那段时间,殿下写了几句。” 陆姑苏眼神多了几分笑意,问道: “写的什么,快与我说说。” 温儿看了眼自家小姐,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 晓儿努力回想着: “让我想想啊……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嗯,好像是这么写的。” 陆姑苏听着,眼中笑意更甚,道:“还有吗?” “嗯…… 好像还有, 扬州驿里梦苏州,梦到花桥水阁头。 嗯……坏了小姐,我想不起来了。” 晓儿满脸愧疚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只是问道: “没关系,还有吗?” 晓儿心里有些无奈, 替殿下背些诗哄哄你也就算了, 你怎得那么贪心? 给你背两首,怎得还让我一直背呢? 晓儿想了想,决定拿出个狠的。 “嗯……还有一句是……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殿下与奴婢说过,西施好像是一个美人,是王爷的宠妾……” 陆姑苏听得这话,眼神里一下闪过一抹羞恼。 “殿下怎得写这些东西!” “小姐,怎么了?” 晓儿眨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纯真好奇道。 陆姑苏瞥了晓儿一眼, 有些不确定这傻丫头是不是装的。 “小姐,那边有艘小船……正朝我们这边来呢。” 温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向南边看去。 陆姑苏挑了挑眉, 同样向后面扭头看去。 一艘小舟, 一人划船, 一人独立其上。 身着白袍,负手临湖。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未能抛得姑苏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今日闲来无事,到太湖赏景,竟是如此巧合,偌大湖中,能遇得姑娘, 相逢便是缘分,不知姑娘可否留个名讳,认识一番?” 第249章 姑苏之算 雨后初晴, 泛舟湖上, 摆好姿势, 用诗词吸引注意, 露出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 向看似偶遇实则窥探已久的女子搭讪。 这是陆姑苏和温儿见惯了的套路。 温儿原以为,这又是一个妄图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可随着诗句的声声入耳,让温儿觉得有些不对。 这人…… 是从哪里剽窃来的诗? 诗是好诗, 可……未能抛得姑苏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未免也太露骨了些! 随着小舟的缓缓靠近, 温儿终于见得了那人的相貌。 嗯…… 如果长这样的话,都快赶上自家小姐好看了,还真不是癞蛤蟆呢。 温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她觉得自家小姐应该不能像自己这般俗,因为好诗和好看的皮囊就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可…… “小女子姓陆,名姑苏,见过公子。” 在温儿震惊的眼神中, 自家小姐款款一礼,冲那白袍年轻人露出了标志性的温柔笑容。 “今日阳光正好,陆小姐可否与在下共游太湖,一赏美景?” 那年轻公子笑着问道, 同时,他,向陆姑苏伸出了手。 温儿瞪大眼睛, 这人也太孟浪了些! 然后…… 自家小姐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把手……搭了过去。 “!??” 温儿麻了,瞬间把目光投向了晓儿。 她可是知道这位的身份的, 同是丫鬟,在全天下这个行业里,身份上没几个能排名比她还靠前的。 温儿焦急地看着晓儿,她可是知道,前些日子二殿下亲手废了与陆姑苏差点定下婚约的张家公子。 今天又有不要命的前来勾搭小姐,小姐还真上钩了,这要是让那位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啊! 可……晓儿就是无动于衷, 好看的鼻子似乎还轻皱了一下,哼了一声。 “?” “你哼什么,嫌那俊公子不来勾搭你?” 这边还正懵着, 陆姑苏已经搭着李泽岳的手,迈进了他的小舟。 她微微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就这般看着他,眨都有些不舍得眨。 李泽岳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伸出空着的左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子。 陆姑苏眉头轻蹙,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黑子坐在舟尾,默默划船。 两艘小舟渐渐分离。 温儿就这般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被拐走了。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位,是二殿下?” 晓儿眼神怜悯地看了温儿一眼, 她终于见到比她还愚蠢的小丫鬟了。 …… “殿下,你怎得穿大哥的衣服……” “急着来找你,没来得及拿换洗的。” “这样啊……” 傍晚余晖下,陆姑苏的小脸红扑扑地,稍稍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被牵着的小手。 他真的来找我了…… “殿下,你准备在江南待多长时间?” 陆姑苏有些羞怯地捏了捏李泽岳的手,问道。 李泽岳愣了下, 他本觉得陆姑苏愿意和他牵着手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敢主动调戏自己? “待到八月初吧,这两个月……先在庄子里养上一段时间伤,再去江南各处去转转,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说罢,李泽岳似有深意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陆姑苏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般,只是担忧地问道: “殿下怎得受伤了,可是那些乱贼所致?” 李泽岳点了点头,叹息道: “并无大碍,不过是硬接了莫无风两刀罢了。” “?” 陆姑苏瞪大了眼睛, 她自然不会认为殿下在给她吹牛,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爷爷真是的,他这把老骨头干什么去了,怎么能让殿下你亲自冲杀?” 陆姑苏哼哼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情况太过危急,青回坝随时都有可能决堤,我既然得知了张回计划的线索,那便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看,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要阻止他们。” 李泽岳笑着,拉着姑苏的小手,两人一起坐在了凳子上。 “殿下,快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到底发什么事?” 陆姑苏满眼崇拜地好奇道。 李泽岳轻轻颔首,张开嘴道: “你还记得,我救你那晚的马车里吗,柳乱曾与我说过的……江都府十三衙门丢失横刀的事情……” 他开始慢慢讲述着,从收到陆瑜从京城寄来的信,到下萧州废张难,再到江都府遇柳乱,然后便是赶往白鹿堤,明白中计后奔袭青回堤。 “看到青回堤崩塌的时候,我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完蛋了。 还好陈一老前辈及时出现,你知道他有多强吗……” 说到这里,李泽岳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陆姑苏微笑着,就这般看着他,听着他给自己讲着最近发生的故事。 在她现在听来,这些故事只是故事,可她清楚,这些事,是身旁男子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的真实的一切。 两人明明现在还没有任何关系,且分别了那么长时间,可再见面时,丝毫没有任何的尴尬,只有极为融洽的自然。 李泽岳慢慢讲着,他从之前就发现了,只要待在姑苏身边,身心都会变得平静下来。 风,轻轻吹过两人的发间。 “莫无风的最后一刀,挥向了世间的最强者,也挥向了自己此生埋藏于心底的目标。 他做了一辈子诛鼎楼楼主,只有在最后一刻,他才是刀圣莫无风。” 故事讲完了, 李泽岳虽然在微笑着,可眼底却闪过一抹落寞: “事情,是已经解决了, 只可惜,我现在还是太弱了,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东奔西走,却并未起到什么用处,若非父皇在江南留有后手,恐怕,此时的姑苏已然成为了一片泽国。” 陆姑苏轻轻皱眉,看着身旁年轻人眼神中的黯然,摇头道: “殿下,姑苏以为……此言差矣。” 李泽岳愣了下,对视上了陆姑苏的眼睛。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陆姑苏第一次否定自己说的话。 陆姑苏察觉到李泽岳的眼神,只是依偎在他身上,道: “殿下可以想一下,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江都,拆穿张回的阴谋,江南……会发生什么? 张回还是会坐在江南总督的位置上,会有条不紊地布置好这一切,江南官场大乱,军队会发生动荡,您要知道,张回在两座大堤上动了手脚,而陈老前辈,只是一个人。 是您及时发现了这一切,当机立断摘掉了张回的帽子,将事情告知了钱钦差和父亲,控制住江南张党,及时稳定了局面,迫使张回提前发动。也是您及时猜到张回的谋划,赶往白鹿堤,让他只能孤注一掷,掏出最后的后手。 您在白鹿堤安排的是,及时让官府调动民夫和工匠,对大堤进行抢修,这也是您为江南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殿下,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把此次事件对江南的损耗降到了最低,已经不能再好了。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想说,既然陛下早已知道张回的谋划,那他肯定会有所安排。 但,钱钦差没有收到旨意,我父亲也没有收到旨意,采律司也没有收到旨意, 除了陈老前辈外,陛下并未在其他地方有所安排。 或者说…… 殿下, 您来江南,您做的这一切, 就是陛下的安排。” 这一刻,太湖的风仿佛停住了, 让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陆姑苏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微微一笑: “殿下,你想想, 陛下既然早知江南的谋划,为什么不直接令钱钦差出手,非得等到最后一刻呢? 想来,他的目光深远,还有更大的布局。 你到江南来,偶然中掺杂着必然,是姑苏要嫁人的消息,是太子殿下给您写的信,这些……都是间接或直接导致你下江南的原因,这其中,必然有陛下的授意。 如果陛下有更大的棋要下的话,是不会那么早就动张回的,恐会打草惊蛇,如果姑苏猜的不错,殿下您捉回来的那个人应当就是那条蛇了。 而您,完全是棋盘外的一颗子,您拿着砍刀闯了进来,大刀阔斧,把张回的计划劈的粉碎。 这可能,是陛下也没想到的, 不让大堤崩塌而导致江南大乱,是陛下的底线。 姑苏觉得,陛下若是要下一盘大棋,为获取更大的胜利,在底线之上,江南遭受些损失,是他可以接受的。 他把您扔进棋局里,是一记闲棋, 但很明显,您起到的作用,远远出乎了陛下的预料。 江南没有大乱,官场军方非常平稳,洪水没有侵害江南,张回莫无风皆伏诛,这是最好的结果。 想来,在陛下布下的棋局里,那个最关键的地方,也应当到了决胜的时候了吧。” 第250章 贵妇人 乾安城外, 望桥。 六月初的天气已然热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听说江南那边下了一个月的雨,最近才刚刚停下,京城这边却旱的快要冒烟。 一辆马车,在护卫们的警戒中,缓缓地停靠在了桥边。 车帘被缓缓掀开,一袭红裙的倩影从车内走出。 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赵清遥咂了咂嘴,默默开始运转道家清凉真气,驱散身上的暑意。 听说那人身边的寒阎罗修行的是寒冰真气,想来,这天再怎么热也热不着那家伙。 想到此处,赵清遥恨的有些牙痒痒。 江南好啊, 江南美人多啊…… 你怎么不死在洪水里呢? 南方发生的事件已经在前几天传回了京城, 在十三衙门镇抚司某张姓主官的大力宣传下,京城的江湖人们都知道了…… 江南道巡抚张回联合诛鼎楼楼主莫无风、太觉教教主董平意图谋反,被十三衙门总督二殿下及时发现。 二殿下几日内奔袭千里,率手下神捕以及陆老庄主、盗圣祁万化,于青回堤畔,阵斩刀圣莫无风,诛杀江南道巡抚张回,吓得天下第三望风而逃。 陈老剑仙再入江湖,一剑引安江洪水入天,有许多江湖人都远远地看到了那银河落九天的奇景。 一时之间, 二殿下威名大震! 连天下第一、天下第九都得在二殿下手下做事,这就是排面! 十三衙门的探子们最近走在街上都是抬头挺胸的。 “我和天下第一都在总督大人手底下做事,也就是说…… 我,等于天下第一。” 京城的百姓和江湖人们怎么想,赵清遥并不在乎,在确定李泽岳没死、自己当不成寡妇之后, 她放下心来, 哼了一声, 以她对那家伙的了解,一猜就知道,现在绝对得去藏雨剑庄屁颠屁颠找那姑娘邀功去了。 最近,赵清遥的眉头总是皱着的, 在江南的捷报传来京城前,北边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祁王起兵谋反,率大军兵临山岚关下,三日破关。 北蛮擅起边衅,定北关一线烽火连天,朝廷已经开始征召民夫,京城金吾卫起兵开拔,粮秣源源不断地向北边运去。 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今日,她来到望桥边,是来接人的。 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赵清遥回头看去。 华盖高高立起,有两架马车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向这边赶来。 “这是……谁来了?” 赵清遥挑了挑眉毛。 更外层,是一群锦衣飞鱼服作为护卫,极为肃穆且华丽。 领头的护卫是个壮汉,赵清遥见过他,在武殿试的时候,这个两米半的汉子亲自弯下腰给自己擦凳子。 血屠夫,林石。 在两架马车后,则是宫里的侍卫们,不知为何,他们被赶到了最后边,看起来恹恹的。 与飞鱼服绣春卫们的飒爽英姿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清遥迎了上去。 “卑职,参见王妃。” 林石憨憨地挠了挠头,身子撤开,让开了位置。 赵清遥睁大凤眼,瞪了这壮汉一眼。 她刚想向里边的马车走去, 却见马车旁护卫的绣春卫们, 动作统一,规范且流畅, 宛如排练过无数遍般, 扶刀, 单膝跪地, 低头, 一气呵成。 “参见王妃。” 声音直入云霄。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哎呀,蜀王妃娘娘,好威风啊……” 被绣春卫们护卫其中的马车里, 走下一个宫装美人,身材高挑,雍容无双。 她笑容满面地被侍女扶下马车,款款走来,扶住了赵清遥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是本宫在出城前遇到的,老二培养的亲卫,受命来迎接定北王妃入城的。 本宫觉得他们比宫里那些侍卫漂亮多了,便借了老二的威风,让他们做仪仗,好不好看?” “姐……” 赵清遥无奈地看了锦书长公主一眼。 锦书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 “这是你家的人,不让他们起来?” 赵清遥叹了口气, 她知道,那人最喜欢的就是排场, 这绣春卫,比起亲卫,英姿飒爽的更像仪仗队。 她上前一步,抬了抬手。 今日虽未着华装, 但赵清遥毕竟是太傅孙女、定北王长女,全天下真论身姿气度,有几人能比得过她? “免礼。” “唰——” 又是整齐的铿锵声。 绣春卫们一同起身,动作严谨,无一人有丝毫差错。 锦衣飘摇,风中,飞鱼活灵活现。 等流程走完,林石这才向绣春卫们下了个手势,上百精锐探子迅速开始警戒起来。 然后,另一架马车中, 康王世子李洛和明婉郡主走了下来,来到赵清遥身边。 “好家伙,锦衣里面都是精钢薄甲,二哥真有钱啊。” 李洛摇头晃脑走来,眼馋地打量着绣春卫们。 一旁,林石下完命令,也来到赵清遥身前。 “王妃,吾等奉总督令,今日前来迎接定北王妃。” 两个王妃, 一个是面前的赵清遥,未来蜀王妃。 另一个定北王妃,就是被赵山送回京城的赵清遥她娘了。 今日,锦书和赵清遥、李洛,以及明婉这位定北王家准儿媳妇,都是来接定北王妃的。 赵清遥听得这话,心里又哼哼一声,亏他还能惦记着家里这事。 她知道,这应当是李泽岳提前安排好的,派绣春亲卫前来迎接,表达的是他李泽岳自己的态度。 “丈母娘,你看我孝不孝顺?” 赵清遥又瞥了这貌似憨厚的神捕一眼,似乎看见了那人油嘴滑舌的模样,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 “辛苦林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 林石又憨笑一声,刚想退下,却被李洛叫住了。 “林神捕,这些绣春卫……都是衙门里的精锐吧。” 李洛咂了咂嘴,随后又想起什么,摆手道: “若是不便回答,林神捕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林石眼睛亮了亮,看了眼一旁的赵清遥,道: “回世子殿下,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绣春卫,乃是我十三衙门直接听命于总督大人的精锐力量。 每一位绣春卫,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探子,缉捕、暗杀、追踪、护卫、合围,无所不能。 世子殿下方才所说,其锦衣下有精钢薄甲,可薄甲后,还有金丝软甲,他们的横刀,做工更与衙门镇抚司银镶捕头相同。 他们一应用度,全部是蜀王府自掏腰包。 有他们三十人结阵,便可擒拿观云高手,有八十人结阵,便可硬扛升日而不败! 这是自总督大人接任后,花费无数时间和金钱,铸造出的强大力量, 现在这一批,比跟在总督大人身旁的那一批,还要强。” 赵清遥愣了愣, 随后想了想十三衙门的底蕴,又释然了。 比自家老爹的天狼骑还强…… 绣春卫是探子出身,更讲究自身的全面发展,注重点也不同,不能与真正的军中队伍一概而论。 这群绣春卫,若是每一个拿出来都能当教头的话…… 再给他们些时间,慢慢发展…… 赵清遥笑了笑, 蜀王府不差钱,她知道。 若假以时日,去了蜀地, 他能不能养出来一支军队给自己玩? “清遥丫头,想什么呢?” 锦书好奇地打量着略显失神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今天大哥家里那位原本也想着来呢,被奶奶给训过去了,让她在宫里好好养胎,晚上宫里家宴的时候再让她出来。” 锦书笑着道。 赵清遥嘴角抿起:“不用那么麻烦的,妹妹今日也没想着你们能过来。” “那可不行,咱两家关系亲近,伯母今日回京,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过来迎接。 你看啊,就算我不来,那边还有个小丫头,眼巴巴等着见婆婆呢。” 锦书看向一旁的明婉,调笑道。 “姐,你说什么呢……” 明婉虽是活泼大方的性子,可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开始扭捏起来,一下羞红了脸。 赵清遥捏了捏明婉的小脸。 定北王如今为国戍边,王妃到京城来,皇家自然要表达出态度。 不过,大热天的,倒也没安排什么繁琐礼仪,太后只是把家里的几个小孩子派了过去,表示对自家人的亲近。 几人在一起说笑着,倒也不觉得热, 等了再约莫有半个时辰,望桥北边,缓缓驶来了一支车队。 “来了。” 赵清遥看着那肃黑的马车,以及车队旁身披玄甲的侍卫们。 在他们身上,赵清遥感受到了熟悉的肃杀气息。 “娘……” 赵清遥攥了攥衣角,心脏砰砰跳起来。 自她跟随云心真人到京城来,她与父母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十年来,定北王夫妇回京过两次,自己去过定州三次。 书信自然是不断的, 可冰冷的文字,又如何能传达母女之间真正的感情呢? 终于,车队缓缓驶过了望桥,缓缓停在迎接队伍前。 车队很长,约莫有十数辆,也不知装的什么。 一位黑甲将士上前,掀开了居中那辆马车的车帘。 马车上,走下了一位美艳丰腴的贵妇,眉眼间,与赵清遥有六分相似。 锦书扭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两个姑娘。 一个眼眶泛红,一个紧张地不敢动。 锦书无奈,扯了扯清遥,然后走上前去。 那贵妇人站在马车前,嘴张了张,想抬手捋一下头发,却又放了下去。 话未说出口,便先湿了眼睛。 “丫头,怎么,不认得娘了?” “娘!” 赵清遥抽了抽鼻子,三两步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那位穿着黑裙的贵妇人。 “丫头……” 定北王妃的身子略有些紧绷,但抬手抚摸着亲生闺女的脑袋,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也已经两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行了丫头,别哭了,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定北王妃杨曼抬起手,擦着赵清遥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也一直流着。 等到母女两人情绪都稳定的差不多后,锦书才慢慢走上前。 “锦书,见过伯母……” “哎呀,我们的小公主,一转眼长那么大了……” 杨曼笑着,任由锦书扶上了自己的胳膊。 然后……看向了一旁小脸憋的通红的明婉。 “明、明、明婉……” 小丫头想开口见礼,却结结巴巴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洛叹了口气,上前,俯身,施礼: “小洛见过伯母,伯母安康。” “好,好。” 杨曼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伯母,这是舍妹,明婉, 小时候您也见过她,现在一转眼那么多年,可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 明婉,快把头抬起来,让伯母看看,她还认不认得你?” 明婉在哥哥的带领下, 终于, 努力抬起了头,对上了杨曼的眼睛。 “明、明……” 明婉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把话说明白。 杨曼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明婉还在紧张着,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拽了起来, 然后,手腕上多了一个玉镯。 “明婉啊, 伯母怎么能不认得你呢, 你以前是李二胖的闺女, 现在…… 你,是我儿媳妇嘛。” 赵清遥嘴角翘了起来, 锦书眼神无奈, 李洛瞪大了眼睛, 话……能这么说吗? 这性格……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贵妇人,不仅仅是一个两年没见闺女的母亲, 同时,她还是统领三十万铁骑的定北王身后……那个唯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