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信我越真》 第1章 说书人 “巅峰准帝极尽升华携极道帝兵于界海之上横击不世大敌!” 闻听此言,周遭众人无不是惊呼出声,纷纷围而上前,急急喊道: “然后呢?然后呢?” “何等妖孽如此可怕?” “快快说来,快快说来啊!” .... 而被众人围堵在最深处的那人则是不急不缓的继续说了下去道: “只见那界海之上,有青鳞巨物破水而出,身长万丈,眼若大日!背鳍如刃划破云翳,与巅峰准帝遥遥相对!想来只等须弥之间,两尊无上存在就将斗个天翻地覆!” 人群越发急躁,都想要赶快听到下文。 故而吆喝者,催促者甚众,更有豪客直接从腰间解开钱袋随手一抓洒落大片铜钱喊道: “过瘾,过瘾,快快说来,大爷的赏钱绝对不缺!” 铜钱落地的声音配合越发高亢的故事,自然让人群的气氛越发上涨。 中间那被众人围堵的丝毫不见身影的说客,却是故意拉长了声线,直到人群真的要急不可耐了才是一笑之下继续说了下去。 ... 随着日头渐西,这一场说书也就慢慢到了尾声。 “界海之上早已风平浪静,似那场无上之战只是过眼云烟,梦中庄周。唯有帝兵哀鸣长嘶,盘旋其上,久久不愿离去。昔年横扫八荒的身影,终究是和那青鳞同沉幽渊!” 终于听到了最后的人群先是酣畅淋漓的长出了一口浊气,随后又是无不叹惋的说道: “可惜了,如此人物还是冒进了。” “若非是那妖孽仗着界海地利,带着极道帝兵的人物怎会死给一个孽畜?” “就是,就是,不过靠着地利欺人罢了!” ... 虽然明知是个故事,可人群就是忍不住的议论纷纷。 当然,这也正说明了这个故事的优秀,以及这个说书人的出彩。 好的故事,好的说客,都是缺一不可。 而在散开不少的人群之中,那位说书人的身影终于显露了出来。 和茶馆酒楼里的坐堂先生不同,这位先生看着分外年轻。 而且不知为何的,头发寸短,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刚还俗的和尚。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条僻静山路上,他不仅是唯一一个说书先生,还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说书先生! 以往的那些坐堂先生们,不仅架子大的离谱,坐堂钱润口钱那一点少一个子都别想开口。 这位小先生则不同,没钱也没关系,捧个人场自然是好的。 当然了,若是能给几个铜板,送一块烧饼加一壶凉茶那就更好了! 最关键的还是以往的那些坐堂先生们说的都是早就听了七八百遍的烂谷子玩意。 可这位啊,不仅能和他们这群翻山越岭的苦哈哈打成一片,说的还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故事。 故而来往众人都喜欢听他说书,还愿意尊他一声小先生。 只是人有百相,各不相同。有捧场的,自然也有不满的。 所以在人群之外,就有一群马帮的人不屑道: “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不知进退的渔翁被大鱼拖着淹死在了湖底吗?”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其余人的不满: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你嫌弃小先生说的不好?那你给钱了吗?啥都没有哪里来的脸皮说这话?” “你人多,我们人就少了不成?” ...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这么维护这个说书的。 一时之间显得有些下不了台。 但为了面子,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我刚来自然不给赏钱。” 才出口就有人嬉笑道: “别听他放屁,我早就看到他来了,还把脖子伸的老长了在听呢!” 这话把他越发架在了火上之余也是让人群一阵哄笑。 “原来是个没钱嘴硬的破落户啊,这还敢说自己是马帮的人?马屁帮吧!哈哈哈!” 这话不仅把那人骂了进去,也把他身后的马帮骂了进去。 这马帮虽然没打旗号说明不是那几个有名的大马帮,但能凑出驮马跑商的人自然有一股子傲气。 加之他们年轻人很多,所以当即就有几个要按不住性子上去开干。 瞅见了这一点的小先生将刚刚豪客洒落的最后一枚铜子儿捡起后,主动插入了人群中间说道: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出来糊口的,没必要失了和气,我知诸位是为了我好,也知这位先生只是嫌弃我说的不合他的胃口。” “既然这样,这位先生你不妨说说,你更想听什么?” 见有人主动递台阶,知道对面人多的马帮也就顺势下了。 “我就想要听一点不一样的。” 什么是不一样的呢? 那当然是对面随便说一点出来,他就叫声好,然后多给点赏钱,这件事大家就其乐融融的过去了。 如此一来,说书人拿了钱财,看客们听了故事,他也没失了面子。 多好啊! 唯一有点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小先生却是思索着来了一句: “不一样的啊?那么请问这位先生。你觉得走山跑马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是什么? 这算什么? 但他还是犹豫着说道: “那自然是同行少了人。” 能出来跑商的,基本都是互相认识,甚至干脆就是同村乃至同宗兄弟。 也就是所谓的乡党。 这要是路上出了意外,少了人,那可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对方的一家老小了。 他觉得这就对了,可那小先生却摇着头说: “不是,你再猜猜。” 再猜? 这还能有什么? 还能有比少了人更可怕的事情吗? 这家伙不会是想要找茬吧? 想到这里,男人的脸色微微不快道: “我不猜,你说还能有什么?” 小先生看着他们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 “比少人还可怕的,那自然是多了一个人!” 一听这话,周遭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全都是好笑道: “多了一个人能有什么怕的?路上遇到了捎上一两个的事情,这多了去了啊!” “是啊,是啊,若说是山匪那是有点棘手,可现在天下太平,哪里有山匪?” 在人群的好笑中,小先生摇摇头道: “嗯,自己知道自然不怕,可我说的是,明明多了一个人,却没人发现啊!” 哄笑声,打趣声瞬间消失。 渐渐西沉的日头虽然还有光照落在此间,但没有温度的太阳却更加助长了那股子山间独有的萧瑟寒意。 许久之后,人群才是讪讪道: “小先生您说的这话,这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这个,我想起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出发了!” 觉得有点脊背发凉的人群顿时恍然,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一眼去路后,纷纷收拾起东西准备出发。 见众人要离开。 那位小先生则是朝着他们拱拱手道: “好叫诸位知道,我今后几天应该还在这儿,所以往来路过记得来寻我。” 说到这儿,他又笑道: “我也好向诸位讨要一口吃食啊!” 人群自然附和: “自然,自然。” “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可比您还怕您不在这儿了呢!” ... 而在人群之外同样准备离开的马帮们却是莫名不安。 没有少人,而是多了一个人? 他们都知道这是故事,是说书人常用的玄奇说辞。 专门赚那些愚夫的钱财。 只是,只是,哪怕再怎么对着自己解释,他们还是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一行十一人,八匹马。没错啊? 摇摇头后,这支马帮的人就趁着还有日头在天上的出发了。 在太阳的余晖下,马道上一行十二人外加七匹马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第2章 一语成谶 目送他们离开的小先生杜鸢则是笑了笑后,略显落寞的看向了周围的山野。 稀里糊涂穿过来已经快半个月了。 他本来是去川西支教的。 结果不知道为啥走着走着水泥路变成了泥巴路也就算了,怎么连路上的人都变成了短衣窄袖、束腰长裤的古风打扮? 没有任何前摇,直接零帧起手给他来了一个无缝切换。 这放在游戏里哪怕是宫崎英俊都要被骂死的操作,就那么让他给遇上了! 你说哪怕来个经典的雷劈或者转生大卡车啊! 但无论如何,人总是要生存的,虽然事情很离谱就是了。 杜鸢也想过去附近的县城,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身穿,是正儿八经的黑户,没有路引这种东西。 进去了就要被抓进大牢问罪。 只能是先退回原位琢磨怎么办。 好在这条商路虽然不算繁华,但来往的人也不算少。 他靠着给来往行商说自己魔改过的小说,还是很容易就能混个温饱。 毕竟这里的人基本没听过这么玄奇的故事,故而他讲的东西都十分受用。 极道帝兵一出,听惯了书生女鬼的人们瞬间大呼过瘾。 红毛怪虽然老年不详,但他写的东西是真特么精彩又好用! 这不才几天,他就快凑出一笔应该可观的钱了。 虽然还是没有解决路引和黑户的问题,但至少有了钱就有了点底气。 也有了更多操作的可能。 毕竟总不能真的一辈子缩在这儿说书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穿越前就过的一般,穿越后还过的更惨了,那这穿越不是白穿越了?!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说笑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回家! 以前看小说时,他就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些主角能够随随便便就靠着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就安心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现在更不能了,甚至还觉得那是纯粹的放屁。 越是离家,他就越是想要回家。 不是因为这儿有着蛇虫鼠咬,朝不保夕。 而是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年事已高。父母也步入中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他怕,怕自己真的在这边功成名就,以至于忘记了绝对不能忘的一切。 更怕自己只能一辈子困在这边,留不下,去不得。 去川西支教都是因为原本在那边的朋友需要赶回家乡处理外公的丧事,他临时过去顶替。 而非是杜鸢真的想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家。 所以,回家,他真的想要回家。 仰天看着逐渐西沉的暮色看了许久后,长叹一口气的小先生回到了自己的窝棚前坐下。 准备烧火做饭。 这窝棚是来往的好心人帮助他搭起的,甚至还给了他几件不新但十分干净的换洗衣裳。 要不然来往路人就不是看到一个头发寸短疑似还俗的说书先生,而是看到一个头发寸短还奇装异服的妖魔鬼怪了。 吃的食物则是白天看客们送他的烧饼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应该是某种豆瓣酱的事物。 味道辛辣,配合上微甜的烧饼在这山间野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蘸着酱料吃着烧饼的他回忆起了刚刚那一幕。 之所以说了什么多一个人最可怕。 不是因为他想要吓吓那些马帮。 而是杜鸢知道这些走商的人,虽然不信神佛,但却相信真有妖鬼。 之前他说书的时候就发现了,每逢妖鬼志怪,这些人就全都躲躲闪闪,想听又怕听。 加之当时日头西去所以那种时候说这个,是最能让他们停手息怒的。 人来人往,各有家乡,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而真的打起来。 伤着磕着,难过的是父母妻儿,家中高堂,不是他,也不是来往路人。 以往杜鸢不会怎么在意这些,可离了家乡后,就越来越在意了。 ----------------- 而那马帮一行人则是已经出了十余里。 夜色渐深,来往路人早就在前面不远的茶肆里休息了。 没啥好地方,但一群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也算凑合。 只有他们这一批急着送货的人还在路上。 好在明月高悬,都不用提灯打火也看得见路。 在路上,他们中有人忍不住抱怨道: “明明早就该走了,你们非要听那个人说书。” 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出来的。 但听着熟悉,所以肯定是他们的人。 而这也是他忍不住最后呛了两句的理由。 虽然是自己的问题,但人总不可能真的怪自己吧? 所以只能是都怪你说的太好,害的我们摸黑走夜路了! “什么叫我们非要听那个人说书?难不成你们不想?” 他们从没听过那样玄奇的故事,所以全都被吸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愿意动。 最开始的声音明显被噎住了,只能囫囵两声不再言语。 不过走着走着,那声音又是突然响起道: “不过你们信吗?” “信什么?” “就是队伍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个?!” 听到这儿,整个马帮连人带马都是僵住了一瞬。 好半响后,才有人勉强笑道: “不过是糊弄人的东西,我走山跑水这么多年,啥事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 “万一,万一以前只是运气好呢?” 那声音显得有点胆怯。 这引起了人群的不满。 “大晚上的胡说些什么东西?住嘴!” 马帮的人明显发怒了,也明显真的怕了。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 他们不相信神佛,但却相信真有妖鬼。 奇怪而有趣。 那声音沉默了下去,似乎害怕同伴继续苛责。 众人自然继续前行。 夜色深沉,行人无声。 但被挑起的念头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特别是走在最后的那个人,也就是最开始呛了几句的那个人,更是忍不住的想着。 到底是谁在说话? 小六子?不对,他声音更年轻。 那赵大锤?还是不对,他声音一直跟卡了一口痰一样。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谁?! 思索到这儿时,一股子凉意顿时从脊椎骨直冲天灵。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后,他强忍着恐惧看向前面数起了人头。 一,二,三...十一。 还好,还好,是对的,是对的。 人头是对的! 惊起的凉意顿时安抚。 长舒一口气的他又是下意识的数起了马匹。 这些驮马都是他们的命根子,可少不得一个! 一匹,两匹...六,六匹?! 怎么少了两匹马?!!! 大骇之下,他顿时出声: “不好,我们怎么少了两匹马!” 此话一出,前面众人齐齐停步,如数看向了他来。 更在这个时候。 他注意到了另一个要命的事实——不是他们总共有十一个人,而是他前面有十一个人啊!!! 哪怕是夏末,深夜也是寒凉。 而在此时此刻,那股子凉意更是彷佛从心底窜出,直达四肢。 惊的人目眩神离,头重脚轻。 喉咙里更是吱吱呵呵,明明有千言万语,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马帮的其余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们只是被他那句怎么少了两匹马给吓到了。 马帮的马那可是他们命根子的命根子,一匹没法跑商的驽马都得好几贯钱,而他们的马自然不会是那些不堪大用的驽马,而是正儿八经的驮马。 每一匹算下来都得五十贯钱! 再加上驮在它们身上的货物。 这少了一匹那都是要了半条命的事情,如今少了两匹还得了? 而且怎么少的? 他们一行根本没注意到啊。 “马少了?” “哪里少了?” “这不是对的吗?” 男人前面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身前的马。 横看竖看,都没少啊! “老三,你瞎说啥啊,这哪里少了马?” 可如此一幕却是让那个被喊作老三的人头皮发麻。 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恐怖了。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都是爱马如命的马帮,可就是看不出八匹马少了整整两匹。 而且,而且,那个东西就在他们里面! 甚至于老三还感受到了一股子分外阴邪的目光从前面射出,死死的照在了他的身上。 看的他遍体生凉,浑身发抖。 ‘是谁,是谁,多出来的是谁?’ ‘我要怎么办?趁着现在就跑?’ ‘可是这伙兄弟怎么办?’ ‘但我也只是个人,那玩意可是个不知道深浅的妖魔,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老三犹豫不决的时候。 一个比他年轻一点的汉子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三哥,咋了你这是?” 这一拍子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可这一声三哥也让他下了决心。 这都是他的同宗兄弟。他要是跑了,他回去怎么有脸见他们的妻儿? 刚刚大乱的心神在这一刻彻底定下。 本来毫无头绪的思路更是当即打开。 一个清晰可行的法子直接在他脑中成形之余,脚下也是不停。 镇定下来的老三笑笑推开了汉子道: “没事,没事,就是天太黑了,我又老眼昏花。看错了。” 人群顿时松了一口气的纷纷笑骂: “你这老混蛋,吓死我了!” “三哥啊,回去让嫂嫂给你多弄几个鸡子补补。” 老三一边回应一边摆手走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驮马身旁。 “我要拿个东西,这货你们帮我卸一下。” 刚才的汉子当即上前,同时另外一个人也是跟着过来。 “三哥大晚上的还找啥啊。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往前吧。” “挺要紧的,挺要紧的。” 老三一边解释,一边略显急促的想要把货物卸下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只是一群凡夫俗子,他们斗不过那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 但是,他知道谁能! 那就是那位说书先生! 毫无疑问,那位先生看出了他们中混了一个东西进来,故而特意提点了他们几句。 可惜,他们完全没有当回事。 不过好在那位先生最后还说了。 说他这几天就在原地。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那位先生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那就是让他们去找他! 不然为何特意说自己接下来都在这儿? 第3章 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只要自己卸了货,虽然是驮马,可也是良马,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那位先生所在。 届时自然会有法子对付这个东西! 想到此处,他手里动作不由得越发快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从旁处伸出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 老三抬头看去,只见一张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脸正笑看着自己。 “怎么,你是想要回去找那个说书的?” 这句话吓得老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可他还是强装镇定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要找那个胡说八道的!” 只是强装的镇定本就破绽百出不说,对方更是看出了全部: “哦,不是回去找那个说书的?你卸货干什么?不就是想要骑着马跑快点吗?” 此话一出,老三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 他能想到的,那玩意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而且抓着他手腕的那个东西的脸更是越发陌生了起来。 如此变故周围的人自然看了出来。 这让他们从起初的茫然,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惊悚。 “你,你是谁?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听到这话,脸皮已然彻底陌生的那玩意抓着老三的手,将自己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到了身后,以一个在常人看来极为恐怖的样子对着问话之人笑道: “六哥你忘了我了吗?你不是还给我分肉干吗?啧啧,那滋味可比生冷的马肉好吃多了!” “啊?!” 被它喊作六哥的人当即被它吓得连连后退。 最后更是不知道被什么绊倒摔了一个狼狈不堪,惊恐之下竟是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是死死指着它喊道: “你,你,你跟了我们一路?!” 越发陌生的脸皮逐渐拉长成了一个绝对不是人脸的怪异摸样。 莫说是深更半夜的山林中了,就算是白天遇到了怕是也得被吓的魂都去了一半。 “对啊,跟了你们一路了,要不是那个碍事的多嘴,怕是你们被我吃光了,才会反应过来吧?” 长脸怪物将自己扭转到后背的脑袋重新转回了原位,阴森狠辣的盯着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赵老三。 如此一幕,几乎将赵老三吓的快要背过气去。 周围马帮众人看得又急又怕,想要上前,却又脚下生根,两腿颤颤。 想要逃跑,可又不忍同伴就此西去。 进退不得,两难不已。 好在这个时候,先前喊赵老三为三哥的汉子,突然生出了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血勇。 抓住一个不知何时拿起的麻袋就跳向了那长脸怪物。 一跳,一套,一踹,不仅将麻袋套在了那怪物头上,还将它踹离了赵老三身边。 汉子见赵老三脱困,更是大喝一声后直接扑上去死死抱住了那长脸怪物的双臂。 试图就此困住对方再招呼同伴上前劈砍弄死这个妖魔。 可不等他近身,那长脸怪物就爆出一股怪力,将麻袋撕碎之余还一脚把近身的汉子踢飞了出去。 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后,知道这绝非人力可敌的汉子吐出一口老血喊道: “跑啊,三哥,跑啊!” 这一声嘶喊击碎了众人所有的杂乱想法。 他们此时此刻全都是一股脑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什么货物,马匹,在小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万分惊惧之下,马帮一行人可谓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扶着汉子夺路而逃的赵老三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东西还没有追来。 他急忙喊道: “快,快跑,那东西肯定是在吃我们的驮马。等到它吃完了,它就要来吃我们了!” “快,一定要快些跑到那位先生那里去!” 荒山野岭,他们此时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说书先生。 不过跑着跑着,一个人突然急中生智的说道: “三哥,我记得附近就是那些人歇脚的茶棚,要不?”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 但他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因为慌不择路,所以他们现在是在野林子里不是在官道上。 但常年在外的他们也能靠着经验和记忆对自己所在把控个大概。 他们都清楚附近就是官道,而官道上就有一个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茶棚。 只要他们靠了过去,想来那个东西就可能放弃他们,转而去有更多人可吃的茶棚。 再不济,那么多人怎么也能拖延一二。 可谓是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办法。 就是这话一出口,便被赵老三一瞪眼给骂了回去: “直娘贼的,老子们招惹上的祸事,你哪里来的脸皮泼到别人身上!” 那人瞬间萎了下去,可还是忍不住说道: “实在是家中老娘” 不等说完,又是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直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骂道: “别给老子放屁了,你有爹娘,别人就没了吗?我赵村的男人祖上十八代就没出过不要脸的狗崽子!” “你难不成要砸了祖宗的祠堂不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狗日的!” 祖宗的祠堂一出,那人就没了任何想法。 他们是乡下的糙汉子,不读书,不懂礼法,毛病多多,但是呢,他们知道一个天地良心。 不然,先前那东西一露面他们就早该四散而逃了,又哪里会去在乎同伴死活呢? 不过还是有人说道: “那万一那东西没跟着我们,反而去了他们哪里呢?” 赵老三和先前年纪稍长的两个人闻言,双双一顿。 左右看了一圈后,两个人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各自的想法。 不用多言,赵老三就指着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小六子说道: “小六子,你摸过去知会一声,好歹让他们有个准备,至于信不信,那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小六子嚅嗫了两声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跪下来朝着一众长辈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林子里。 谁都知道,这是在让他这个最小的活命去。 至少,比跟着他们更有机会。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跑到那位先生哪儿去。 更不知道,那位先生是否真的就有办法救他们一条小命。 短暂耽误后,马帮余下众人继续摸黑狂奔。 只是这一遭才跑了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劲风,接着腥风卷地,林木狂啸。 见到这般动静,众人简直怕的肝胆欲裂。 虽说先前就知道了这绝非人力所能敌,可如今见到了这般闻所未闻的阵势,那真的是恐怖到了极致。 好在,许是祖宗荫蔽,也许是他们太过惊慌,估错了脚程。 就在身后妖风大作之时,他们还听见了一声怒吼从身前不远炸响。 “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马帮众人惊喜喊道: “是那位先生的声音!” 更让他们惊喜的还是,那位先生的声音还在继续,且一句比一句更加能够在如此时节振奋人心。 身后妖风并未在这一声怒吼面前停息,反而是越发做大。 所以,那声音也给出了回应。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声音气色雄浑无比,内里那股子傲视诸般物的气势更是让人直呼稳了。 就连那越发做大的妖风都是在这股子气势面前为止一窒。 “太好了,先生真的来救我们了!” 见有了主心骨,马帮众人大乱的心神不仅跟着稳下,甚至还有了一股子想看看那东西下场的冲动。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凡夫俗子,比不得那先生,也比不得身后的那个东西。 所以他们不敢放缓脚步,只是心中已然大定,不在慌乱如初。 更期待着这位先生要如何降伏那个不知根底的东西! 那被雷音凭空压了一头的妖风,在短暂的萎靡后,又被催动妖风的主人给强行提了上去,誓要把丢下的风头给压回来。 “哼,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在这儿,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准备捉妖!” 此话一出之后,马帮众人,妖风主人,都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要来真的了! 他们纷纷向前张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而那声音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准备捉妖一句之后,便是雷音大唱。 “大威天龙,大罗法咒,世尊地藏,般若诸佛。” “般若巴嘛空,般若巴嘛空,般若巴嘛空!” 来了,来了! 在众人的万般期待之下,一道金色佛光在他们身前于深夜时分轰然大放。 且随之还有一句: “大胆妖孽,我要你原形毕露!” 大放佛光猛然向前,宛如利剑一般轻易劈开妖风,继而直直打在了那藏于灌木之中的身影之上。 马帮众人只听见一声惨叫过后,就是一个巨物从灌木中向后倒飞而去。 再往前一看。 只见在被佛光分开的林木之前,头发寸短的说书先生正满脸肃然,捏指作剑,直勾勾的指着他们这里。 顺着先生剑指继续往前,可不就是那个被击飞的妖魔吗? 如此荒野,如此时节,如此雷音,如此佛光,如此人物,真真是一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马帮众人哪里还敢耽误,纷纷跪地高呼: “多谢大师救命!” “多谢大师降伏妖魔!” “得见大师威风,实在是三生有幸!” .... 而在众人身前,空地之上的杜鸢。则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陷入了深深的不解。 咋了,这是? 第4章 大师饶命 空旷的土地上除开杜鸢窝棚边缓缓燃烧的篝火外,就是一群正对着他不断磕头的马帮。 如此一幕,对于杜鸢来说有点不能理解。 凝视他们许久后,杜鸢开始试着回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他就是记得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虽然已经住了几天了,但大晚上的还是挺怕。 毕竟莫名其妙穿越这件事都撞上了,那么在撞上点别的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所以为了壮胆,也为了演练一下之后要讲的故事。 他就来了一段经典的‘法海’。 兴致上来了,不仅不怕了,还来了一个动作表演。 在往后,他就看见了这群人突然冒出来,又突然跪在了地上对着他喊大师。 等等,不对,刚刚好像还有一阵金光?! 想到这儿,杜鸢直接瞪大了双眼。 不过更加让杜鸢错愕的还是,更远处的林子里一个接近两人高的庞然大物在月光的朦胧照耀下悍然起身。 见此情景,刚刚还跪在地上不断朝着杜鸢喊大师的马帮们,顿时一个激灵的从地上爬起。 一溜烟儿的滚到了杜鸢身后。 “大师,那妖孽还在!还在啊!” “求大师做法降伏妖孽!” “还请大师快快降妖为民除害!” 马帮之中有求杜鸢出手降妖的,还有仗着杜鸢在旁直接对着那东西叫嚣的: “孽畜,你吃了我们的驮马不够,还想要吃我们,嘿,现在怕了吧!大师就在这儿呢!” “孽障,你爷爷我就在这儿,你敢过来吗!” 虽然没人出事,但那足足八匹驮马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一下子全没了,自己一干人等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年纪大一点的还好,年纪轻轻的几个有了依仗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不过他们倒是爽了,杜鸢可就真的惊了。 卧槽,我都搞不清怎么回事,你们不要乱来啊! 所以杜鸢直接沉声呵斥道: “快快住嘴!” 大师开口,他们自然不敢在多舌。 纷纷闭嘴往杜鸢身后继续躲。 人群中的赵老三则是壮着胆子对杜鸢说道: “大师,先前是我等有眼无珠,冲撞大师,但也请大师知道,这孽障可是断了我们一行全家老小的大半辈子啊!” “这让我等着实是忍不住的多嘴了两句,还请大师海涵。” 说到此处,马帮众人无不是心有戚戚。 诚然保住了小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可没了那么多驮马和货物,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活? 杜鸢还是不太清楚来龙去脉。 但大概猜到了,那个林子里的巨物应该吃光了他们的驮马。而且自己白天说的那番话多半因为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以至于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有本事的高人。 但问题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就是个说书的! 不,不一定,刚刚的金光的确出现了,而且看样子的确和自己有关。 所以... 大危机,大生死之间。 强行稳住心神的杜鸢短暂思索后便是做出了选择。 那玩意没有冲过来,应该是怕了刚刚的金光。 自己现在可以试着重复之前的流程,继续唤出金光,如此说不得可以乘胜追击驱离妖魔。 但这样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万一之前是个意外,或者自己忽略了别的什么关键,那么可能就弄巧成拙,让妖魔不在畏惧而害死自己。 所以... 心思百转全部沉下的杜鸢,放下剑指,负手在后的看向了那林中巨物。 稍稍思索一二之后,杜鸢便是讶然的发现了一个可能。 不过为了稳妥,他还是朝着身后问道: “你们离开后,走出去多远?” 赵老三虽然不解,但还是急忙说道: “大师,我们约莫走了十几里出去。毕竟是夜路,不好走。” 杜鸢为了增添人设的笑道: “嗯,果然如此。与我所算不差。” 如此言语自然让众人一阵惊呼。 也让那林中巨物在阴影中不可察觉的胆颤至极。 杜鸢又扫了一圈身后人头道: “就是怎么少了一人?” 另一个汉子赶紧说道: “是小六子,我们让小六子离了我们去茶肆提醒别的人,出了,出了这个东西!” 说完,他还畏惧的看了那个巨物一眼。 本就两人高的巨物在夜色中更是慑人。 若非杜鸢在此,他怕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要夺路而逃了。 听到这里,杜鸢则是越发确定。 转而对着那林中巨物说道: “既然不愿意真的打杀了他们,又为何咄咄逼人?” 此话一出,马帮众人无不愕然,什么叫不愿意真的打杀了我们? 可仔细一想,又好像真是如此,不然,为何这么一个巨物迟迟追不上他们? 可是,这是为何? 林中的巨物则是沉默以对。 这让杜鸢倍感紧张,他怕自己猜错,以至于必须奋力一搏。 杜鸢不喜欢那种感觉,他喜欢永远都有冗余容错。 而在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上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自己绝对不能露怯。 所以杜鸢直接沉声说道: “在不回话,我就当你真是个愚笨无救的山野恶妖当场打杀!” 这么说有三个好处,一是安抚身后众人,免得他们因为过于畏惧而犯蠢。比如想要反水给自己一刀好投诚什么的。 二是逼迫那个玩意做出选择。 三则是告诉那个东西自己和它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 后两者,特别是最后一者,尤其重要! 杜鸢是真怕对方因为过于忌惮,而和自己这个都没搞清楚到底怎么了的倒霉蛋玩命。 好在,杜鸢赌对了。 或者说,在那佛光一击之下,对面那玩意是真的怂了。 所以,杜鸢才开口,众人就明显看见藏在阴影中的那个巨物身形动摇了几下后。就主动在月色中略显瑟缩的走了出来。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急忙开口的它见杜鸢没有动手的意图后,如先前见了杜鸢的马帮众人那样狠狠松了一口气道: “好叫大师知晓,小马我确乎没想害他们性命,毕竟路上,我的确吃了他们不少精粮。但也实在不想看他们继续欺压我的族类,只是,小马着实没想到您会让他们破了我的障眼法。” 直到此刻,众人才是看清了这玩意的真身。 那赫然是一头直立而起的高头大马! 怪不得一身蛮力还足足两人重叠一般的高。 只是,这马怎么看着眼熟? 第5章 送你们一场机缘! 赵老三等人在想这马妖为何会觉得眼熟。 人立而起的马妖则是学着人类跪在地上,举起双蹄对着杜鸢连连拱手道: “大师,您就发发慈悲,放了小马一回吧,小马着实没有伤人性命啊!” 这话让一个马帮的年轻人觉得没法接受的喊道: “大师别它胡言乱语,这厮要是真没想杀了我们,它为何要追上来!” 这话一出,那马妖更加委屈的低头说道: “还不是我怕你们回来找大师真的把我降了。我最开始是真的只想把我的同族们悄悄放走后,就自己离开。” 杜鸢在人群之中一口点出问题所在,它自然知道,也自然害怕遇到一个真有本事的。 “只是我也犹豫到底要不要追上来,这一是我想就此结束,二是,二是...” 说着,马妖就像是人一样的小心看了一眼杜鸢。 这让杜鸢一阵好笑。 很显然,自己怕它,它更怕自己。 杜鸢在心中感慨,而杜鸢身后几个年轻人则有人愤愤道: “这不还是你想要追上来杀了我们吗?” 马妖急忙摆着蹄子道: “没有,没有,我要真想杀了你们,我随便抓一把石子甩过来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你追上来作甚?” 马妖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它低着头嘀咕道: “就,就是,想要吓跑你们,让你们在林子里四散而逃不敢来这儿,免得多生是非,结果没想到我犹豫太久,你们跑的又太快,以至于你们都跑到这儿来了...” 到这儿,杜鸢也看明白了,这马妖真的智商不高,既不想真的害人,又不能真的放下,更没有真的豁出去的底气,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结果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可真是... 杜鸢看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一遭,自己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或许自己藏有不凡。 这么一算,这居然是好事? 杜鸢一阵哑然。 而那马妖则是试探性的说道: “大师,小马我是真的没有害人的心思,所以,您能放我走了吧?” 一听这话,马帮的人顿时急了。 因为他们的驮马还没回来呢! 货物丢了他们能认,勒紧裤腰带还能熬一熬。 要是驮马没了,他们可就真的不知道怎么熬了。 所以赵老三和先前的汉子急忙说道: “大师,不,” 话到嘴边,他们又忍不住看了那还是跪着的马妖一眼。 这是妖怪,没了大师,他们可惹不起。 而且大师似乎也不想打杀这个没打算杀人的妖怪。 故而他们又急忙改口道: “大师,让它走我们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只是您可千万不要让这妖怪带走我们的驮马啊!”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的急忙跪下说道: “是啊,大师,那些驮马可是拿出了我一家老小大半辈子的积蓄啊!” “大师,要是驮马没了,我们这些人不说死了,但也和死了差不多的!” “大师,大师,我给您磕头了,您可一定要让它把驮马还给我们,哪怕只剩下六匹都可以啊!” .... 别说是他们这种靠着村人邻居凑钱凑出来的马帮了,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马帮,一下子没了全部的驮马,那也是要命的事情。 甚至不说驮马,就说那些货物,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事情。 要知道押货契约还揣在赵老三贴身的油布袋里,立秋前送不到货,押金是要翻五倍赔付的。 更何况没了驮马,他们不仅没脸回去见父老乡亲,更是彻底没了生计,接下来的徭役,兵役,赋税,他们就完全没办法应付了。 这不是爱财,这是真的要命! 靠着和来往路人交谈,杜鸢也知道驮马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见这些人又是磕头又是跪地,还在叫苦。 马妖就知道它带不走那些同族了。 所以它只能低头小声叹气,安慰自己说它算尽力了,如今能保住自己小命算不错了。 别的马儿,它真没办法了。 可不曾想,杜鸢却是说了一句: “不是六匹,是全部的马儿都会回来!” 一听这话,马帮众人自然喜出望外,而马妖则是脸色大变。 “大师,您,您,您不能这样啊!” 马帮可能还不明白,可被打的原形毕露的它哪里不明白杜鸢说的啥? 这是让它也回去啊! 但这话马帮的人可不爱听了。 他们当即呵斥道: “你这妖孽,大师饶你性命已然是开恩了,你怎么连我们的马都不让回来,那可是我们真金白银买来的命根子,不偷不抢,天地良心!” 可说着说着,还是那个最先醒悟的赵老三又猛然醒转道: “等等,你,你难道是红石头?!” 他们有八匹驮马,每一匹都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自然每一匹都有自己的名字。 而红石头则是赵老三经常照顾的那一匹马的名字。 因为马鬃绯红,又因为乡下人没读过书,所以叫红石头。 之所以没认出来,是因为遇见妖怪着实害怕加之马妖是站着的,所以赵老三愣是直到此刻才靠着那醒目红鬃认出那是他们的马! 在就是,谁能想到自己的马会是妖怪? 马妖没有反驳,只是轱辘着说道: “对,我是你们喊的那个红石头。” 一听真是,几个马帮的人顿时爆炸了: “你是我们的马,你居然还要害我们?!” 这话也让马妖炸了: “什么是你们的马?人是人他妈生的,马就不是马它妈生的了?老子我有爹娘,老子啥时候是你们的了?!” 别说,还挺有点道理,所以一时间竟让几个马帮的汉子不知所措。 不过很快,赵老三就骂道: “那我们给你的那么多粮食呢?我孩他娘省吃俭用还自己织了半年布才给我换来的半袋子白面饼,四五十个鸡子,我可是都给你吃了!” 这话把马妖给呛了回去。 它只能低头说道: “所以,所以我才没有想害你们性命,不然我早就一蹄子踹死你们了...” 这话它自己显然也没啥底气,所以声音不大。 “我踹你大爷的头!” ... 自己好生喂养的马叛变了马帮的是真忍不了,纷纷破口大骂,而马妖自然跟着骂了回去。 不得不说,不愧是走山跑水的,脏话就是多。 多的杜鸢都叹为观止。 听了一下后,知道该制止了的杜鸢插入道: “你们都不要急。” 因为杜鸢是大师,所以马妖和马帮都愿意听杜鸢说话。 刚刚还在对骂的两方瞬间停火,齐齐看向了杜鸢,希望他能主持公道。 杜鸢先是指了指马妖道: “红石头,我暂且这么称呼你了,我问你,马帮众人可有虐待打骂于你,以至于你忍无可忍?” 红石头嚅嗫几声后说道: “没有。” 说着又是补充道: “而且他们对我的确不错,各种吃食都明显比别的马帮的马要好。驮的东西也不会死沉,遇到难走的路,他们还会主动卸货扛着走...” 要是真的不好,它通灵得智时想的就不是偷偷放走自己的同族,而是立即打杀这群家伙了。 杜鸢颔首,继续问道: “那么你可见过别的野马如何生存?” 红石头沉默。 最后转头说道: “怎么都比被人当工具好?” 杜鸢摇头道: “野马没有房屋抵御风吹雨打,日晒雪伤。野马更没有主动打来的马草和混在其中的精粮。也不能在患病时有专门的大夫治病。” “野马遇到野兽侵袭时,更不会有人来驱离野兽。所以野马一般活不过二十年。而家马却能有三十年左右的寿数。” 见马妖想要说话,杜鸢又是打断它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野马至少活得自由自在是吧?这是自然,家马肯定见不到野马看过的风光,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这开了慧的灵马才会这么想?” 灵,灵马? 马妖和马帮的人都为这一个称呼有些失神。 不是妖怪的吗? 见他们眼神,知道自己意图已经达到的杜鸢继续说道: “万事万物,有所得往往就有所失,岂能有万全之理?” “所以,我给你们说一个出路,你们先听一听,愿意自然是好,不愿意,你们各自散去,我也不拦。” 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的马帮众人自然是拱手说道: “还请大师明言。” 马妖想要开口,可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杜鸢点点头道: “那就是,你,红石头,你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不过,我不是让你真的回去当一匹普普通通的驮马。” “你是开了慧,有法力的灵马!” “我要你回去的是与他们互相扶持。” “这样,你可以得到他们的供养,他们也可以得到你的庇佑。” “你跟着他们安然走过无数山水,可见万事万物,或许能因此窥见大道。再不济,你也可以安然立命于此。不用担心某天突然被不讲道理的高人打杀了去。” 听到那个说不得能窥见大道,马妖是真的有点心动。 且杜鸢还在往下说: “而且,你不是担心你的同族吗?跟着他们,你不就可以监督他们有没有迫害你的同族吗?” 马妖在认真的思索后,继续学着人类拱着蹄子道: “如此的话,我愿意!” 杜鸢再度颔首,转而看向马帮众人道: “那你们呢?” 马帮的人哪里会说不呢?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师自降身份为他们牵线搭来的机缘啊! “愿意,愿意!” 见事情圆满落幕,一直高人风范的杜鸢则是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可算是对付过去了! 马帮和马妖也在这个时候异口同声的对着杜鸢拜道: “多谢大师成全!” 第6章 不愧是高人! 对此,杜鸢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他办这件事,除了好心,也有自保。 毕竟他真的还是摸不准自己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担心马妖发疯,也担心路人遭殃。 想到此处,杜鸢对着马妖说道: “红石头。” 马妖听的一个激灵,急忙跪着上前几步说道: “大师您说。” “不必紧张,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啊?问问题?不会是问我之前有没有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红石头觉得自己应该没干过,也知道按照常理大师不会再动手了,但心里还是发慌。 毕竟这位大师可是人都没见到就把他打的原形毕露。 虽然他此前也没见过一个真正的高人,可也能猜到这绝对是非常厉害的手段。 就好似,哪怕人没有踩死蚂蚁的打算,甚至还想给蚂蚁几块糖果玩玩,可在那么一个随便就会踩死自己的庞然大物面前,蚂蚁能不害怕吗? 见它这么怕,杜鸢也有点无奈,心道不是你才是妖怪吗。 不过这样也好,它怕就代表会不敢欺瞒。 “放宽心,就是一些小问题。比如,你是什么时候开慧的?”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妖怪们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杜鸢目前最关注的问题。 玄奇神鬼,可不只是那些听他说书的路人们喜欢上心。 杜鸢自然也是如此。 因为这既是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也是杜鸢回家的可能! 离家的游子,不可能不思乡的。 “额,大师,这个问题,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约莫就在这一个月之内?” “具体是二十几天,那就真不知道了。” 马妖有点笨,加上它开慧时认知朦胧,所以具体的它还真不清楚。 “无妨,把你知道的说来就是。” 见杜鸢还是很和善的样子,马妖红石头才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大师,小马我就记得,我在二十来天前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我开始能够理解他们说的话了,能够想更多的东西了。” “甚至我还慢慢悟出了几手粗浅法术。比如之前我混在人群中都没被您之外的人发现的障眼法!” “可具体是怎么个样子,小马我真的说不上来。就是,就是突然就会了,突然就变了。” 马妖显得很愁苦。 看它这样子,杜鸢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法学它的法术,且多的估计也问不出来了,所以转而问道: “那你觉得自己为何开慧呢?” 马妖老老实实答道: “不知道,我开始还想过是不是吃了什么,但怎么想都没有印象。” 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就应该不是误食天材地宝。 “那么可有见过什么不一样的人?” 马妖和杜鸢身后马帮都是急忙回忆,然后齐齐说道: “没有,真要说的话,就您一个。”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妖怪,也是第一次看到真能降妖的高人。 那应该也不是高人点化。 杜鸢心里默默思索一二后继续说道: “那么可有拜过神像佛寺?” 这一次,马帮和马妖想都不想的就说道: “没有,没有,我们这条路连土地庙都没有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难道是这匹马真的天资非凡,以至于自己悟道了? 但杜鸢看了那张哪怕是马脸都透露着一股子,额,嗯,啊! 透露着一股子‘圣质如初’的脸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估计就是这匹小马运气好,突然自己悟了。 杜鸢在问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但在马帮和马妖他们听来,就觉得十分忐忑了。 因为杜鸢虽然说这是灵马,但为啥总感觉大师的问话透露着不对呢? 莫不是,灵马什么的是安慰他们的,实际上马妖的来路跟脚很有问题?! 所以赵老三急忙问道: “大师,您问这些是?” 杜鸢回过神看了对方一眼后,大笑道: “我问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们说,它的确是灵马。” 话锋一转,杜鸢又对着他们说道: “你们可知,红石头既没有得高人点化,又没有食世间灵宝,更无神仙造化,可却为何悟道开慧吗?” 众人和马妖齐齐摇头。 杜鸢负手在后意味深长的对着他们说道: “因为这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啊!” 马妖和马帮齐齐惊呼。 杜鸢成热打铁的指着他们道: “你们上辈子和它有缘,所以注定你们这辈子遇上,又因为你们上辈子积攒了德行,故而它能开慧,你们也会遇到我!” “所以,你们互相之间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法啊!” 反正各种影视剧和小说里佛家一直爱用这套说辞,今天正好拿来用用。 而且自己不也是为了让他们之间能够更好相处吗? 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 众人和马妖听的是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些年轻的忍不住问道: “大师,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法啊?” 啊?这我怎么知道?我胡编的啊!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所以杜鸢一脸高深的摆手说道: “哎,佛曰不可说!” 见杜鸢都说道佛了,众人自然在敬畏中不敢再问。 只是由赵老三满脸敬佩的问道: “大师,您还能看到我们前世啊?” 杜鸢摆手笑道: “阿罗汉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上下五百世!我不过是看到了你们前世的缘法而已!” 杜鸢想说自己本事不过如此。 可他们却觉得这是杜鸢自谦。毕竟杜鸢是他们这一生中唯一见到的真有本事的! 甚至马妖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它路上没见过神像佛寺,但见过和尚道士,每一个它都觉得自己一蹄子就能随便踹死。 可杜鸢却是让它觉得对方一个喷嚏就能把自己喷墙上刮都刮不下来。 不说佛光都冒出来了,就是先前那套杀气十足的说辞,都是让马儿心惊胆颤。 它是真的第一次见到杀性这么足的佛家人。 感觉是那种看到妖怪就会冲上去三两下打死的狠角色。 赵老三和马妖越发敬畏的对着杜鸢问道: “那不知大师法号以及大师在何处修行?我等日后也好前去膜拜宝刹!” 杜鸢笑着摇头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和尚。” 众人不解道: “那您这一身本事?” 杜鸢想了一下道: “嗯,我只是比常人多知道一点佛法罢了。真要说跟脚的话,我在金山寺和灵隐寺待的时间还挺久。” “哦,雷音寺也算跟着去过。不过这就太久了。倒是小雷音寺前不久去闹过一遭。” 杜鸢兴致上来了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起来。 再说了,谁规定过跟着摄像机去过就不是去过了? 杜鸢说的是兴起了,而马帮他们就是越发懵逼和骇然了。 金山寺是什么?灵隐寺又是什么? 而且雷音寺是啥?小雷音寺又为何要说去闹过一遭? 在就是,您老人家这都只是略懂佛法? 那各地都有的那群骗吃骗喝的秃驴又是啥? 总之就是听不懂但越发叹为观止。 心道不愧是高人,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 第7章 吓跑的僧道们 一夜侃侃,早上起来后,杜鸢发现马帮众人看他的表情似乎越发敬畏。 这让杜鸢有点不解。 心道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要睡觉要吃喝,不应该觉得自己不在是虚无缥缈的天上神仙,只是一个略有本事的人吗? 不理解,但也不好问。 不过很快,杜鸢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他洗漱的时候听见旁边的赵老三对着几个年轻后生小声说: “你们是不懂,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说大师这不是还没有脱离凡俗,而是大师已经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大境界。” 啊? 你们就这么想的? 我说你们怎么怪怪的! 不过,你们村子里老人懂的还挺多啊,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都知道。 在他们的一生中,他们见过无数神像佛寺,见过诸多道士和尚,走过不知道多少山水。 但却从未见过真的妖魔,更没有见过真的高人。 所以神话一旦出现,就会在他们心里越发拔高。 昨晚聊了许久后,杜鸢也了解了不少。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从马帮哪里得到了一个可能能为他弄到路引的地方。 那就是附近不远的桥水镇。 桥水镇首富是当地有名的乡绅。 虽然还够不上世家,但距离望族倒是大差不差,且在这青县颇有能量。 问清了方向后,杜鸢就准备过去了。 分别前。 杜鸢对着马帮和马妖认真告诫道: “你们须知,你们遇到一起是因为前世的缘法。所以,你们之间是互相扶持,而不是依附。” “人不可以此凌马,马也不可因此凌人。” “个中尺寸,你们要自己好生斟酌把握,如此,方可兴百世之家,积余庆之年。” 众人和马妖都深深拜服受教。 “敬遵大师法口!” 末了,杜鸢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不是要嘴上记着,是要心里记着,还要让你们之后的人记着,否则,这桩好事可就成了祸患了!” 众人纷纷表示一定不敢。 至此杜鸢才拱手说道: “那就告辞了。” 马帮和混在马帮中的马妖纷纷拱手道: “恭送大师!” ----------------- 虽然按照马帮众人指明的方向,杜鸢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说的那条小路。 不过这条小路真的就勉强能走而已。 和杜鸢认知中的路那可是天差地远。 故而走了半天,杜鸢都没找到那个所谓的桥水镇。 要不是他找见了马帮说的那条水渠,杜鸢都要怀疑自己迷路了。 好在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后,杜鸢就远远瞧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看见了活人的杜鸢连忙上前问道: “老乡,老乡,不知请问桥水镇是在前面吗?” 被杜鸢拦住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都是脸色不太好,但还是问道: “前面约莫几百米就是,你这是?” 见找对了地方,杜鸢拱手道: “我要去桥水镇一趟。” 一听杜鸢真是去桥水镇的,几个人无不色变道: “哎呀,后生,那可去不得啊!” “对对对,去不得,去不得啊!” “为何去不得?难道是遭了匪灾?” 杜鸢也是脸色一变,听说古代村镇最怕山匪强人。 因为这帮人抢了就往山里一钻,县衙不仅鞭长莫及还根本没办法追击。 “那不是,只是,哎呀,反正去不得就是了!” 具体是何,他们也不愿意说,就是一个劲的劝杜鸢别去。 劝了一会儿,杜鸢和他们都是放弃了。 因为一个怎么都不愿意说,一个不知道就不想不去。 双方就此分开。他们带着包袱匆匆离去,杜鸢摸不着头脑继续前行。 等到终于瞧见了那个桥水镇后。 杜鸢才知道,这与其说是一个镇子,不如说是一个稍微大点的村子。 被一条小溪分成两半,小溪北边的村子大一点,但普遍都是茅草屋,溪水南边的村子小一些,不过能够看到砖瓦房以及一栋至少在这儿十分显眼的大宅。 杜鸢想,那栋大宅应该就是马帮说的桥水镇首富的家了。 正想着如何上门时,杜鸢又看见从村头急匆匆的跑了几个和尚道士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妥妥拽拽不愿放这些人离开。 而在老妇人身后,则是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和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男人。 不过让杜鸢奇怪的是,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有不少看热闹的村人出来才是。 怎么如今没有? 再想到之前那几个人的怪异。 杜鸢微微皱眉的走上前想要询问。 还没靠近,就听见那些和尚和道士骂道: “不行,真不行,我们可不想丢了性命!” “松手啊,你这老东西,快些松手!大不了,我们把钱退你就是了。” 说着还一把挣脱了老妇人,并把一大串铜钱扔在了地上。 旋即,这几个和尚跟道士就是见了鬼一样的跑掉了。 被猛然挣脱的老妇人不由得摔倒在地,哪怕摔的厉害,她也还是想要去拉住那些僧人道士。 “大师,几位大师,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能这么走了啊!” 可她越是如此,那些人就跑的越快。 一溜烟儿的,就连杜鸢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杜鸢越发摸不着头脑,可看着那因为那些人离开而抱着小孩嚎啕大哭的老妇人。 杜鸢还是于心不忍的上前捡起了僧人们洒落的铜钱,递到了老妇人手中后,又将她扶起道: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仿若没有听到杜鸢说的话,只是死死盯住了杜鸢寸短的头发。 然后一把抓住了杜鸢的手腕,就又跪了下去喊道: “您也是僧人是吧?您也是听了这边的事情专门过来的吧?老身求求您了,求求您帮帮老身吧!” “哎?老人家,您这是!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老妇人不听,只是不断的在杜鸢身前磕头求杜鸢答应。 同时,杜鸢也看见四周的茅草屋里隐约露出了不少目光。 原来村子里的人不是走光了,而是多数都藏在家里。 再联想到之前的状况,杜鸢心头微感不妙。 下意识的想走,可看到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老妇人。 想起了自己奶奶的杜鸢却是怎么都拔不动腿。 作为家里唯一的孙辈,自己不见了,从小把自己带大的奶奶会是怎么样的? 杜鸢不敢想,也没办法走了。 长叹一口气后,杜鸢扶起了老妇人道: “老人家,您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了吧?” 第8章 死而不腐是为僵! “您,您这是答应了?” 老妇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其实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刚刚不过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因为他们已经请了好几拨人了,可无一例外,全都是来了没多久就脚下生烟的逃了。 老妇人不怪他们,只是,她也真的放不下。 因为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您先说说是怎么了吧!” 杜鸢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了。 回答他的不是老妇人,而是站在老妇人身后的那个衣着颇为体面的中年人。 对方朝着杜鸢苦笑道: “后生,我劝你还是别管了,先前来了那么多大师都不行,你就别凑热闹了。” 他们家老太爷专门让他来管这件事。 他也是尽心尽力,周边有名的道观寺庙,全都跑了个遍。 可不行啊,来之前都说的好好的。 个个都好像自己是那菩萨下凡,真君附体。 神气的不得了。 甚至还有一个号紫云真人的,气派的不行!又是道童,又是法坛,还说要借什么什么天地正气,布下十八金刚大阵,保证能够降伏一切。 结果呢?来了之后,看了一眼就全都跑了不说,那个劳森子的紫云真人更是吓的尿了一裤子! 先前跑走的僧道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批人了。 现在他是对这些僧道彻底去魅了。 都是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混蛋。 一点本事都没有,除了那张嘴! 杜鸢也是无奈道: “这位大哥,你好歹让我知道一下到底怎么了啊!” 这话让那人奇怪道: “你不是听了消息来的?” “不是。” 杜鸢微微摇头。 那人也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 “那你来的可不巧,不过你要问为什么的话。” 那人说到这儿,脸色十分难看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村子,接着对杜鸢说道: “说着也是可怜,喏,就是他们家的汉子,周大。本来好生生的一条汉子,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就得了急症,几副药石下去都不管用就算了。” “最关键的还是,周大他明明都泛着尸斑了,却始终咽不下一口气啊!” 说到此处,衣着体面的男人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了,彷佛高一点就会引来什么东西一样。 而听到这里杜鸢也终于明白了。 他皱着眉头道: “僵尸?” 可这一句话出来,却是吓的那人急忙摆手示意杜鸢住嘴。 “呸呸呸,说不得,说不得,这哪里会是那个啊,就,就是周大始终吊着一口气强撑而已。” 那是不是僵尸,其实这里的人比杜鸢都清楚。 只是呢,不能说,说了今后谁还敢住这儿? 这个村子还要不要了? 那些他们祖祖辈辈攒下来的田亩难不成还能扔了? 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能是周大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咽下。 而不是周大变作了传说中的僵尸。 这是自欺欺人,也是无可奈何。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目前周大没有出家门。 一直在他们屋子里。 不然啊,怕是这个村子真就没什么人剩下了。 杜鸢大概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 也就顺着点头道: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 见杜鸢识趣,那人也满意点头,并说了句: “后生,既然知道了,就快些走吧,你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那位老妇人,也就是周大的娘,则是抱着自己的孙女站在一旁全程没有说话。 她已经看清楚了,新来的这位,不是闻讯而来的法师,只是一个路人罢了。 所以她没有再求杜鸢,她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可也不能因此害人啊。 只能是一个劲的抱着孙女抹眼泪。 觉得前路无望,自己的儿子怕是死都不能安生了。 那之后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连人带着屋子全都烧掉吗? 早年丧父,现在这个年纪又没了儿子,这本就要了她半条命,要不是还剩了个小孙女,她怕是后脚就跟着去了。 但若是房子都没了,那么田地都抵出去了的当下,她还要怎么拉扯小孙女长大? 老妇人十分迷茫,可又毫无办法。 可出乎了他们预料的却是杜鸢对着他们说道: “我算是有点本事,虽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但我可以去看看。” 说这话时,杜鸢负手在后,周身衣角随风轻摇。他垂眸浅笑,眼角眉梢尽是从容,仿若早已将前尘因果看穿,周身萦绕的淡然气息,让人不禁生出只要有他在,万事皆可迎刃而解的笃定。 这让老妇人和小女孩生出了万般惊喜,也让那男人惊疑不定。 迟疑许久后,男人才是说道: “后生,你来时也看见了,刚刚跑掉的可都是周边有名的大师,他们都不行,你真的不怕?” 杜鸢看了一眼老妇人和她怀中的小女孩道: “让我一试便知。” 他稀里糊涂的闯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不管是为了心安攒点功德还是什么,他都希望尽可能的帮助别人。 也是希望如果可以,别人若能如他这样帮助自己的奶奶就好了。 男人不再犹豫,直接侧身抬手道: “那请?” 杜鸢点头向前。 边走边对着老妇人问道: “令郎多久出的事?” 老妇人略显不解,男人代替说道: “乡下人家,听不懂这么文雅的说法。周大是三天前倒下的,一直吊着那口气不散,不分昼夜的在屋子里撞门。” 男人本来以为自己是习惯了,不会怕了。 可真的又领人回去看时才发现,他还是止不住的两腿颤颤。 毕竟周大先前没出家门,也没有害人,那现在呢? 不是说,人死的越久就越记不得前尘旧世?所以哪怕前一刻还记着人情冷暖不去害人,那后一刻可就说不准了! 三天了? 而且白天也能出来吗? 杜鸢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明媚的太阳。 这和他认知的僵尸不同,但他对僵尸的认知全是别人构想的,所以和实际不符也很正常。 只是,他的确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了,他也不是一上头的就来了。 先前说过,杜鸢喜欢凡事都留有充足的余地。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知道周大不会出家门,也知道周大没有伤人。 这代表他有了基础的安全。 而且,他在找桥水镇的路上借着四下没人时,也试过重复当晚的流程。 确认了他的确能够招来佛光。 就是有个吟唱的前摇。 虽然有些羞耻,但只要管用,压箱底的东西谁还在乎那些? 第9章 伏僵! 就是希望最好还是不要发展成那一步。 人家找了那么多僧道肯定是希望能够好好超度周大,让他可以入土为安。 自己上去就是一手大威天龙算是啥? 自己又不是真的法海,以至于杀性过重。 再说了,法海也不是见人就杀啊,人家好歹是把妖怪收服了再压在塔下啊,亭子下啊。 哪有直接佛光前出,大杀四方的。 但仔细一想,是法海这种也还好,杀性太重也就重了,毕竟要是三藏大师那种,那自己可就没有悟空来救了... 因为杜鸢也是第一次面对僵尸这种,被英叔用来将他从小吓到大的阴邪之物。 所以杜鸢哪怕有个压箱底的招数,也还是忍不住靠着想东想西来平缓心情。 这既是调整自己的情绪免得还没进门就露怯,也是以此让周围人安心。 自己多半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自己这个真有点东西的都怂了,这些离不开村子的村民们又该如何? 因此,杜鸢哪怕心中没底,也还是在面上显得自若如常。 下意识抬起的指尖触到了鬓角的冷汗,这让杜鸢指尖微微一顿,可却在收回手时顺势理了理衣襟。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闲庭信步之感让人倍感可靠。 纷纷在私下嘀咕着: “这位小师傅看着分外不俗。或许真的可以?” “我也感觉是这样,和之前那些歪瓜裂枣完全不同,兴许真是有本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折腾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 杜鸢脚下踩着满地枯叶走到那间靠近村子东边的茅屋前,斑驳的日光透过门前槐树给青石板镀了层金辉,倒像是给这场大剧铺好了戏台。 身后的阳光将杜鸢的影子拉长投在屋门剥落的朱漆上,恍惚间竟比门神像还要高大几分。 周围还能看见倒塌的法坛,散落的白绫,纸钱等等。 甚至还有几只明显不对称的鞋子。 看得出,先前的那些所谓大师们,应该是被吓个够呛。 鞋子掉了都顾不得了。 领着杜鸢过来的男人,不由得擦了擦冷汗后,指了指屋门道: “先生,就是这儿了。我,我就?” 杜鸢一路的卖相显然起了作用,男人的称呼已经从后生变成了先生。 知道他怕的杜鸢轻笑点头道: “放心,你们出去就行,这儿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当即就要拉着想留又不敢带着孩子留在这儿的老妇人离去。 不过走前,他还是交代道: “先生啊,您进去前,最好是在窗户上看一眼。要是看了还有底,那么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说完,便是直接拽着老妇人离去: “我的老嫂子啊,您就放心吧,这位小先生显然是个有本事的。您还是赶紧和我去别的地方等着吧。” 老妇人一直没有说话,不是因为她觉得杜鸢没本事,恰恰相反,她是真的觉得杜鸢是个有本事的。 那份从容和气质,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所以她才没有说话。 因为她担心杜鸢不是来超度她儿子的,而是来降妖伏魔的! 可那又能怎样呢? 她的儿子不知为何染了邪风,成了僵尸。 丢着不管,就算不害人,也会让村里的父老不得安生。 思来想去,老妇人只得是压下一切想法,化作一声愁苦无比的长叹就拉着自己的小孙女跟着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到一步三回头的老妇人离开后。 不过末了,老妇人在彻底进屋之前,还是对着杜鸢喊了一句: “还请先生能够超度我那可怜孩儿!” 杜鸢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后,才看向了这间到处都是纸钱的房子。 的确是有一股莫名的阴森感。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在杜鸢思考着怎么进行下一步时,周围的邻居们已经有不少大着胆子走出了家门,朝着这边张望。 杜鸢路上的表现和那种他们谁也说不出的气质,深深的吸引了这些村民。 让他们下意识都是觉得这个年轻先生应该真的有本事。 故而都想出来看看情况。 不过随着一道沉闷声响从屋内传出。 这些才是大着胆子出来的村民就齐齐惊呼一声忙不迭的躲进了屋子。 不少还将屋里早就备着的糯米啊,纸钱啊,灵符啊,又给撒了不少出来。 将本就快要铺满的门前给铺的越发高了。 这沉闷的声响也让杜鸢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是在撞门? 不对,是撞墙! 强压下了唤出佛光的想法的杜鸢缓步上前。 透过先前那些大师在门窗上弄出的空洞。 杜鸢看清了屋内。 一名身形瘦削的汉子,正呆呆的立在一堵墙前。时不时的就会撞上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 杜鸢心头才是升起一丝疑惑。 他就看见那汉子突然脑袋一扭,直勾勾的隔着门窗看向了自己! 原本憨厚的面容在无丝毫血色残留,面上的苍白是异常到了极致。嘴唇青紫开裂,露出森白牙齿,涎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双眼浑浊灰白,却死死盯着人,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眼眶。 且他虽然肢体僵硬如木,指尖却长出半寸长的青黑指甲,随着细微晃动在空中划出渗人的弧度。 难怪之前那么多所谓大师几乎都是看了就被吓跑。 这的确是骇人的紧! 心头一凛的杜鸢依旧没有唤出佛光。 因为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思索片刻后,杜鸢对着屋门问道: “周大,可有遗愿未了?” 不曾想,不说还好,一说,那屋内的周大就急急朝着杜鸢撞来。 门板在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木屑如雪花般簌簌掉落。 周大整个人几乎将门板撞出深深凹陷,门框与墙体的接缝处不断迸开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蛮力彻底撕裂。 连带着门框上方的墙皮都大片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夯土,扬起呛人的尘土。 若非早就封死了门窗,怕是这一下子就能让周大冲出来。 见状,杜鸢也不在留手,直接就是对着周大撞击的大门捏指喊道: “大威天龙,大罗法咒,世尊地藏,般若诸佛。” “般若巴嘛空!” 先前将马妖打的原形毕露的佛光再一次迸发。 哪怕是在艳阳天下,这金色佛光都是无比显眼。 让周围躲在屋门瞧着的村民无不惊呼活佛下凡,纷纷倒头就拜。 在杜鸢身前,被封死的门户已经被佛光破开。 而那周大化作的僵尸并没有如马妖一般被彻底击飞,反倒是被佛光死死压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杜鸢的声音再度响起:“周大,我再问你一次,可是有遗愿未了!?” 雷音炸唱,佛光赫赫! 第10章 我悟了! 雷音炸响天地,整个小镇都回荡着杜鸢的问话。 那被金色佛光压制在地的周大,却是挣扎不断,似乎想要起身继续朝着杜鸢扑来。 这让杜鸢眉头微皱。 也让四周的村人们壮着胆子走出了屋门。 瞧见了周大真的被金光压制在地。 村人们无不是急忙朝着杜鸢连连磕头道: “活神仙啊!” “求神仙老爷施法超度周家大郎吧!” “求求神仙老爷了!” “活佛老爷发发慈悲啊!” ... 山野小民,虽然算不得处处受制的蛮人,但日子也过的艰难。 他们的脊梁骨里压着世代磨就的粗粝艰辛,所以邻里之间,多有抱团。 以至整座村落便成了拴在同一根草绳上的蚂蚱,风雨来时,连咳嗽声都能拧成一股绳。 不如此,就难以在这世道生存。 所以,面对化作僵尸几乎快把整个村子逼向衰破的周大。 他们还是能够等着周家大娘想办法找来法师为其超度,而非是要直接将其带着房子烧毁。 如今见了杜鸢这般高人,所求的也依旧是一个希望对方能够超度周大。 到处都是纸钱,糯米的青石板上,老妇人将孙女紧紧箍在怀里,枯枝般的手掌不住颤抖。 浑浊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水痕,不停的叩首更是将身前的青石和纸钱染上了一抹殷红。 “老婆子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供奉您,但哪怕是要老婆子这条性命去换,老婆子也愿意求佛爷能够超度我这可怜的孩儿!” 蜷缩在祖母臂弯里的小女孩忽然挣出身子。她眼眶发红,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角。 “菩萨爷爷,我、我能每天帮您捡十捆柴火!还能把过年留的饴糖都供上给您!” 说着,她也学着自己祖母,直接在地上磕起了头。 “一定请菩萨爷爷超度我的爹爹!” 怎么佛爷跟菩萨爷爷都出来了?! 而且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什么吃人恶鬼一样? 我不仅不是和尚,我更不是藏传密宗的那帮喇叭啊! 杜鸢差点被他们这一出给当场破功。 可回头瞥见了那对祖孙已经磕破了的额头后,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不过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可怜人罢了。 在看了一眼四周跟着跪拜的村人。 杜鸢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句: “放心,有我。” 村人无比大喜: “多谢活神仙!” 最开始还好,可随着老妇人开口,就慢慢都变成了: “多谢佛爷!” “多谢佛爷啊!” 这一次,哪怕是杜鸢都忍不住回头道了一句: “我不是和尚,更不是佛爷!所以,别这么叫了!” “啊,那多谢活佛!” 都说了我不是和尚... 杜鸢心头百感交集,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而是...杜鸢将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了化作僵尸的周大身上。 先前对敌马妖,佛光是直接将它击飞以及打的原形毕露。 为什么这一次,却是将周大给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个中为何有此差异? 明明前后两次我都是念叨的同一段话。 若说是有什么不同... 那难道是我所想的不同? 我先前在荒野之上,只是喊了让妖孽原形毕露,所以马妖就原形毕露了? 而现在,则是不想要直接打杀了周大,故而只是压制? 不对,还是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因为杜鸢觉得,按照他想的,至少周大这儿不应该是简单的压制。 思索间,杜鸢猛然看向了周围的村民和依旧在不停叩首的周家祖孙。 前后两次,要说什么显著不同,那自然是所处的地方和周围的人不同。 所以,问题是在这儿? 因为人群不同而导致能力的表现不同? 不对,应该不是人不同,人是一样的,没道理这么点距离就让马帮和村民产生了什么迥然不同的地方。 等等! 有! 杜鸢豁然顿悟——那就是我! 我让他们想的不同了! 先前对敌马妖我喊的是让它原形毕露,用的佛家语,所以显的是佛光,马妖也被打的原形毕露。 而现在,我还是用的佛家语,但我让村民们所想的却是,说不得我这个先生真的可以超度周大! 是了,这应该就是导致表现不同的地方。 所以是我说的话只要周围人信了,就会有对应的表现? 不过,这还需要验证。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杜鸢就想到了一个非常可能的关键。 而为了验证,也为了全众人心愿。 杜鸢回头对着小女孩说道: “小丫头,你可是求你父亲能够超度往生?” 老妇人一听这话急忙抱住了小女孩说道: “活佛,有什么您对老婆子我说就行了,孩子真的太小了,我怕她做不好!” 这既是怕小家伙做不好,以至于超度失败。 也是怕这件事太危险,会让小家伙都不安全。 此外还有一层因素则是她先前见过的和尚也好,道士也罢。 这些人全都是群混球。 故而哪怕见了杜鸢能耐,下意识的也还是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三者相加,自然开口。 杜鸢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道: “你和周大是母子,小家伙和他是父女,这都是血亲之中的血亲,嗯,你们二人若是能够都上前来自会更好!” “所以,老人家,你看是怎么来啊?” 老妇人当即开口道: “让老婆子我来就是!” “小五我也要!” 老妇人急忙打断了自己的孙女: “小五听话,让奶奶我去就可以了。” 不等她们说完,杜鸢先打断了她们道: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们都来便是。” 杜鸢开口,老妇人在不能说什么。 只是略显紧张的带着小五走到了杜鸢身前。 “活佛您看我们要做什么?” “很简单。” 杜鸢弯腰从身下捡起了两枚纸钱。 又看了一圈周围的村人。 杜鸢特意举起那两枚纸钱对着他们说道: “我还需要一碗公鸡血!” “活佛稍后!” 杜鸢才是说完,就有村人毫不犹豫的送走了一只足足养了两年半的大红公鸡。 不多时,一碗新鲜鸡血便是被端着送来了杜鸢身前。 “活佛,您看接着是?” 端着鸡血的村人因为自己是帮了活佛,又是在周围诸多村邻跟前露了大面。 所以下意识的就想要挺直腰杆,可因为活佛在前,又努力的压低自己的头颈。 所以弄得他的姿势有点不伦不类的怪异。 杜鸢看了轻笑一声后接过鸡血道: “我要帮周大了却遗愿,散去那口堵在他心头的阴郁之气。” 第11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要帮周大了却遗愿,好散去他堵在喉头的那口阴郁之气? “活佛您是说周大他是因为遗愿未了?” 一手捏着纸钱,一手端着鸡血的杜鸢朗声点头道: “正是,周大是患急症而亡,草草之下以至有一桩心事始终盘桓心头,让他不愿离去,生不去,死不得。” “正所谓尸变源于未断之气,这口气可以是怨气、闷气、赌气等。而周大的这口气,则是十分少见的执气!” “我断定,他是有遗愿未了,故而执念成气。因此,了却遗愿,自然可以让周大散了这口喉头执气。” 杜鸢挑挑拣拣,化用了一下英叔的说法。 以此来增大自己对周围村人的可信度。 虽然可能并不需要是他们相信自己,但反正是实验,肯定是要以预估的答案来验证。 在就是,其实杜鸢都不用说出这套已经被英叔打磨成了一个完整东方超自然世界观的话。 因为,他这一手佛光乍现,就已经足以让任何人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毕竟当事实摆在人的面前时,在离谱的事情那也是真理! 不过,有了杜鸢这么系统的回答。 周围的村人自然是越发的深信不疑。 “那活佛我要怎么办?” 村人急忙发话,有了活佛在此,他们已经不认为周大的事情会解决不了了,他们现在只求周大能够尽快入土为安。 这个活佛让杜鸢有点不自在的说道: “我说了,我不是和尚。” 村人深以为然道: “活佛您当然不是和尚能比的!” 那群只会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玩意哪能和活佛比啊! ... 杜鸢有点无奈,但也没挣扎了。 只是打算等到验证成功了,回头就想办法把自己包装成道士或者儒生。 眼下,自己这体穿带来的短头发还真就只能先用佛家的身份对付对付。 不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里你一个道士(儒生)怎么没头发? “总之,我有大法,可助周大散去这口执气。而这,就需要你们二位帮衬了。” 见杜鸢看向自己祖孙二人。 老妇人再无多余想法的带着孙女跪地道: “活佛您就说我们怎么办吧。” “放心,放心,不难。” 杜鸢端起鸡血对着碗口就是抬起手指念了一句: “唵嘛呢叭咪吽!” 还好我虽然不读佛法,但我不仅关注金山寺法海大师,还经常关注灵隐寺济公活佛。 就是不知道黄眉的那句‘既见未来,为何不拜’什么时候才能用上。 不对啊,我之后是想要混成儒生或者道士的,要喊也该是横渠四句或者急急如律令啊。 想这个干啥? 心中摇了摇头的说完了这句话后,杜鸢端起鸡血对着村人们说道: “诸位请看,我已将其度法。接下来,我便要以此画咒。” 先前就伸长了脖子聆听活佛讲法的村人们,此刻更是恨不得把脑袋砍下来端过去查看,那被活佛度了大法力的瓷碗。 杜鸢此举也是存着验证的心思。 果不其然,他刚刚开口,就见了碗中鸡血从微微凝固变成了凝而不散。 如今被村人争相观摩之后,本该浓稠无比的鸡血竟漾开一汪澄澈的朱红水光在粗陶纹路间盈盈流转。 这一次莫说是村人们止不住的惊呼出声了。 就连杜鸢都是微微挑起了眉头。 果然,自己没有想错。 自己说了,他们信了,就会成真! 至此,杜鸢不在耽误。 伸手在碗中蘸取了一点鸡血后,便在纸钱上随意画了起来。 “红莲照影,血露成舟,十二因缘皆倒悬。” 不在是来自金山寺或是灵隐寺的知名语录。 而是杜鸢随口自创。 反正他已经摸清了自己的能力。 只要让众人觉得玄而又玄,高高在上就是。 而那符文也不用深究什么典故,随手所画罢了。 反正释经权在他手里! 谁敢说不对,那你有本事也来个佛光普照,度血为清啊! 不过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是随手画的,所以这两枚纸钱画完之后不太一样。 眉头微微挑起的杜鸢马上就对着祖孙二人说道: “老人家,还有小五小姑娘。这是我画好的符咒。这一枚是你的,这一枚是你的,可不能搞混,因为这对了你们二人的因果,各不相同,切不可混!” 这解释吓的祖孙二人连连点头,甚至还各自离了几步,以免弄混符咒。 这让杜鸢有点好笑,心道这不过是自己随口所... 不对,我说了就能成真! 小小的插曲让杜鸢心中瞬间警醒。 他这能力太大,必须慎用。 “好,你们将符咒贴在额头,向上天诚心祷告你们的祈求。心中重复三次后。将符咒倒转,写上周大的名字便可。” 祖孙二人当即照做。 不过当祷告结束后,祖孙两人却是看着翻面的符咒犯了难。 见状,杜鸢当即恍然。 在这样的社会,知识是不折不扣的财富和权力,穷苦人家还是女子,怎么可能识字呢? 所以杜鸢当即在地上写下了周大二字。 “来,这就是周大的名字,你们照样画下就可。” 说完,杜鸢还将瓷碗递给了祖孙二人。 待到祖孙二人无比认真的写下了略显歪曲的周大二字后。 杜鸢接过两枚纸钱走到了始终被佛光压制在地的周大跟前。 蹲下身看着他那狰狞面容,叹了一口气后便将纸钱放在了他的身上道: “周大,你家中老母和亲女唤你来了!” 雷音清颂,僵尸微颤。 无神双眼更是在这一刻微微恢复了一缕神光。 那双眼睛先是在杜鸢身上顿足片刻,随后就直直落在了自己老母和亲女身上。 这一眼过去,老妇人和小女孩都是当场大哭道: “我的儿!” “爹!” 但她们没能过来,而是被周围的邻里给拉住了,以免她们不小心冲撞了活佛的法事。 周大已死,他自然不能死而复生。 可此时此刻,也还是喉咙不停作响,僵硬的双手更是努力伸向了二人。 这让杜鸢看的长叹一声道: “周大,人死不能复生,该放下了!” 周大的身子都是一颤,片刻不舍后,他艰难的将自己的左手指向了身后。 哪儿正是他此前一直撞着的墙壁。 顺着周大手指方向走去。 杜鸢看见了一块微微松动的石头。上手一试就非常轻松的将其给取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是有遗留的家产没有交给老母和幼女吗? 杜鸢恍然。 可等他取出了里面东西后,却是整个人都为止一愣。 因为里面没有钱财,只有一个十分精致的拨浪鼓。 ‘这是?’ 杜鸢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当他将拨浪鼓拿出后。 却是听见了小女孩一声撕心裂肺的:“爹!” 顺着声音看去。 小女孩早已泣不成声,而周大却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旋即,一口乌黑之气从他口鼻之中冒出消散。 而那两枚落在他身上的纸钱更是随之燃起,将那团阴郁执气烧的干干净净。 不伤衣物,不伤肉体,只是烧干净了那团执气。 如此一幕,更是让周围村人惊呼神仙手段当真了得。 不过周围人只见了执气被纸钱烧净。 而杜鸢却从那口执气中看见了,更小的小五在一个货郎面前缠着憨厚的周大,要买一个十分好看的拨浪鼓。 那拨浪鼓无论是在周大的执念之中,还是在杜鸢如今的手里。 都是那么的华美又不似价廉之物... 最终,小五只能哭着被周大抱走,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 执气消散,杜鸢再度忍不住的长长一叹。 很显然,周大家贫,他不能给自己的女儿买下如此昂贵又无用之物。 但是,周大深爱着自己的女儿,所以他还是偷偷的将其买了回来。 拒绝是因为他是父亲,买下也是因为他是父亲,藏起来还是因为他是父亲,因此成了自己的执念将其困成了僵尸依旧是因为他是父亲! 将拨浪鼓交到了嚎啕大哭的小五手中后。 勉强笑着揉了揉小五头顶的杜鸢仰天道了一句: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12章 坐,上座。茶,上茶! 周围的村人没有说话,只是从原先见了高人的兴奋慢慢变成了不住的叹气。 周家大郎死了,周家就已经垮了一半。后面为了送走周家大郎又折腾了最后一点家底。 他们真的不知道周家大娘要怎么拉扯小五长大。 他们也有心帮忙,可说到底,他们自己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 帮又能帮多少呢? 所以在沉默之中,村人们全都默默做着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收拾凌乱的房子,打理周大的遗骸,张罗下葬等等。 对于这些,杜鸢都看在眼里。 不过看了一圈,杜鸢又有点奇怪。 那就是最开始那个衣着体面的男人呢? ----------------- 时间稍微往前一点点,杜鸢才是唤出佛光压制了周大时。 那男人就被惊的张大了嘴巴。 旁边的小孩看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的嘴巴现在怕是能塞下两三个鹅蛋进去。 而那人则是大张着嘴巴指着杜鸢激动的语无伦次。 片刻之后,急忙给了自己一巴掌的男人,在勉强镇定下来后,就急匆匆的朝着村子南边去了。 桥水镇被一条小河分成了南北两部分。 北边就是杜鸢现在所处的地方,这边都是一些穷苦人家,人最多,但钱和地都最少。 南边则是杜鸢此行的目的地,那边都是一些富户,特别是桥水镇首富庄家,更是整个青县有名的乡绅。 几乎可以算是望族。 而且庄老爷子膝下有三子,个个都被名师称为科举有望。 故而庄老爷子是卯足了力气的在三个儿子身上下功夫,为的就是他们能够出仕,从而真正跻身望族之列。 哪怕只是个小望,那也是望族啊! 门第姓氏之别,高低贵贱之分,都在这个望字之上! 庄家宅邸之内。 庄老爷子正背手在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略显愁苦的望着青天。 自己的长子和次子已经赴京准备春闱。 自己的幼子也是快要参加乡试。 虽然很多人都说皇上大开科举是徒劳无功,九品中正才是真正的国策。可这话十几年前在说,如今还在说。 显然世家大族,流言蜚语挡不住皇上的决心。 而科举之路,也是自己这等人唯一跻身上流的路子。 否则如今这太平天下,哪里有他们上去的法子? 但上下打点也是不能少的。 所以,最开始知道周家出事时,他是很开心的,因为这代表着,都不用等到天灾,他就能收下周家的田亩。 这一点一直到他知道了周家大郎真的变作了僵尸时,都是没变的。 因为他认识紫云真人! 那可是有名的高人,一个连房门都出不去的僵尸算什么? 可等到他听说找去的各路大师,连带着紫云真人都屁滚尿流的逃跑了后。 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那群所谓的高人,都特么是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混球玩意! 曾经,他亲眼见过紫云真人隔山打牛的一掌吹动了竹林。 可现在想来,定是那家伙事先在竹林里藏了什么东西。所以才糊弄了自己,而如今遇到了真的僵尸,自然是原形毕露,贻笑大方。 想清了原委后,庄家老爷子简直要气的鼻孔生烟。 因为这些年他在紫云真人身上花了好几百两银子! 但如今想这些也没用,真正麻烦的是,那个僵尸要怎么处理? 而且自己的两个孩儿马上春闱。可老家却出了僵尸,这是不是某种不吉之兆? 他庄家会不会因此遭灾? 问题一堆接着一堆。 快要把他逼疯。 就在这时,下人突然来报道: “老爷,新找来的那群废物又被吓跑了!” 一听这话,庄老爷子直接破口大骂道: “一群畜生!这等本事没有,还敢收受我们的供奉,混账,简直是混账啊!” 不过很快,又一个下人小跑着说: “老爷,老爷,我刚刚听说,镇子前面又来了一个年轻先生接了这件事。要去周家降伏周大呢!” “又来,他管个屁用!” 庄老爷子简直气的不行,一个个的,本事没有,还赶趟来! 可又听那下人说: “老爷,这回这个可能真不一样,我远远看了一眼,发现这位年轻先生十分自若,可能真有本事?” 一听这话,庄老爷子半信半疑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先叫他过来。对了,不用备茶,椅子也不用,我就在这儿问他。” 下人们当即准备。 但不等他们下去,那个衣着体面的男人就擦着汗的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啊!” 一听不好了,庄老爷子脸色大变道: “莫不是那周大跑出来了?光天化日都敢出来?快快,快关大门,再把糯米火油拿出来!” “啊?不,不是这个,周大没出来。” 见不是周大跑出来了,庄老爷子脸色不善道: “那是什么事?” 男人上前指着身后道: “是新来了一位年轻先生说可以降伏周大。” “这我知道。” 庄老爷子十分不耐。 但马上就听见男人激动说道: “可这位真有本事!他一出手就金光大放,把周大制住了!” “啊?!真有本事啊!” 庄老爷子大惊,旋即对着还没走的,同样面露惊色的两个下人说道: “快,打扫正堂,备茶,备上茶!我要在祖宗牌位面前招待这位先生!” 下人们急忙去做。 男人则是想要喝口水都不行的,马上被庄老爷子踢了一脚道: “你快去账房支取,额,支取五十两银子,我要孝敬给这位先生。” 最近到处都要打点用钱,富贵人家也没有多少余财啊。 男人只得点头要走。 可前脚才迈开,后脚就见了又一个他们家的佃户神色兴奋的冲了进来。 “老爷子,老爷子,活佛,活佛来了啊!” “活佛?!” 庄老爷不解的看向了他,怎么活佛又来了? 佃户看了一眼衣着体面的男人后,顿时知道他说了杜鸢的事情。 所以补充道: “老爷子您不知道啊,那位小活佛法力无边,神通惊人,不仅制住了周大化作的僵尸,还略施小术就从鬼门关唤回了周大的魂儿。” “如今更是帮周大了了遗愿,让他可以安生上路了啊!”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 庄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又是一脚踢向了男人道: “你愣着干啥啊,还不快去!” 男人急忙道: “好好,我这就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 一听这话,庄老爷子勃然大怒道: “五十两你也敢说?两百两!给我支两百两银子,再给我把那株灵芝取来,我要去孝敬活佛!” 说着,庄老爷子更是对着周围的几个下人佃户说道: “还有,你们快快打扫房间,说不得我就有幸请活佛来我庄家小坐一二,这可是沾佛气的大事。” “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留情面!” 庄老爷不怒自威,周围人等全都惶然点头。 第13章 求活佛赐教! 庄家在庄老爷子的指挥下一阵鸡飞狗跳。 不过最终还是颇为迅速的带着孝敬朝着杜鸢这儿出发了。 远远的,杜鸢就瞧见了庄老爷子一行。 庄老爷子今日特意换了件银鼠灰的杭绸直裰,领口浆得硬挺。身后跟着好几个下人,先前那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也在庄老爷身后。 想来他应该是庄家的管家之类的人物。 杜鸢还注意到那些下人都捧着一个红布裹着的托盘。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只是瞧了几眼,杜鸢就猜到了这应该是他要找的桥水镇首富。 还没等庄老爷子走近。 杜鸢就远远听见他朝着自己高呼: “活佛大驾光临小镇,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等到他喜气洋洋的走进了杜鸢身前,庄老爷子先是悄悄看了一眼那已经被抬回堂屋准备换上寿衣的周大。 随后才是越发灿烂的对着杜鸢拱手说道: “鄙人庄大财,算是这镇子的话事人,听闻活佛慈悲,超度了周家大郎,特意略备心意,想要孝敬活佛。” 说着,他身后的下人们便是掀开了托盘上的红布,露出了二十枚雪花银。 每一锭都是足额的十两纹银! 其实庄老爷子还想要拿更多出来表示心意,但一时之间,能够成套拿出的,品相也不错的,就这么一点了。 所以在亮出了银子后,庄老爷又急忙自己掀开了最后一个托盘,露出了里面的灵芝。 漆盘里躺着株巴掌大的灵芝,通体朱红,最奇的是伞面光滑完整,不见寻常灵芝的皲裂纹路,倒像匠人用整块血玉雕琢的摆件。 这品相纵是送入宫闱也当得起贡品之名,更遑论此刻出现在这样的小地方。 这本来是庄老爷子费尽心力搞到,想要留着打点关系用的。 当时几乎去了他小半家财。 那劳森子紫云真人也眼馋了许久,但庄老爷子一直不肯出让。 如今,见了杜鸢,倒是毫不犹豫的拿了出来。 不得不说,能当上乡绅的总归是有眼力和果决的。 他笃定,今天就是这株灵芝拿出来的时候! 只是说,杜鸢却是兴趣不大。 抬手把玩了一下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的灵芝后,杜鸢便将其在庄老爷子错愕的眼神中,放回了原位道: “不错的品相,庄老爷算是得了宝贝。” “额,活佛可是不满意?” 杜鸢摇摇头道: “不是,不是,非我之物,不可取也!” 庄老爷急道: “活佛,这就是我给您的孝敬,不,这是我给佛祖的孝敬!” 杜鸢已经不想说自己不是和尚了。 只是摆了摆手道: “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庄老爷。” 庄老爷急忙点头道: “活佛您说。” 杜鸢指了指那个衣着体面的男人道: “这位先生就是庄老爷派来帮衬周家大娘的?” 庄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管家,随后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说道: “正是,活佛您是问?” 杜鸢看了一眼抱着小五不说话的老妇人笑道: “庄老爷为了这件事花费了不少钱货吧?” 一听这话,庄老爷马上一惊,他猜到了杜鸢可能是在点自己。 毕竟他是乡绅,周大一家只是农户,虽是一个镇子的,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互相拧成一股绳的是桥北边的这些人,不是他们南边的富户。 故而他会派出自己的管家帮忙,便是因为周大娘愿意把周家的地契转让给他。 所以,他大手包办了一切。 否则周家大娘可没办法找来这么多僧道。 这一点,杜鸢来了周大的家后,就差不多猜了出来。 这种时代,乡绅肯定是要想尽办法兼并土地的。 就看谁心善一点,谁手黑一点了。 所以庄老爷急忙说道: “哎呀,活佛啊,这个,这个,小老儿我总归还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 杜鸢点点头道: “我知道,不然,周大就不是在屋子里撞墙了。” “啊?!” 庄老爷和他身后的下人都是一惊。 旋即纷纷看向了周大的遗骸。 杜鸢的声音适时响起道: “若非如此,周大怕是早就去你家了。” “活佛,这这这!我,我,我!” 庄老爷是真的又惊又怕,自己是差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杜鸢拍了拍庄老爷的肩膀道: “我知道你做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罪过,只是,无错便是对了吗?” 杜鸢每拍一次庄老爷的肩膀,庄老爷就会不自觉的矮上一分。 也在此刻,一直不说话的周大娘突然带着小五过来对杜鸢低头说道: “活佛,我知道您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但我们老周家也是有一口气的,庄老爷子这件事,真是我们自愿,庄老爷收购田亩也是按着市价走的。” 她先前沉默,就是不想以活佛的威风去裹挟逼迫庄老爷让出地契。 只是没想到活佛的确是活佛,什么都瞒不过他。 庄老爷子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他算不得为富不仁,但也够不上乐善好施。 不过他知道杜鸢定然是真菩萨,多半是不满他借机兼并周家土地,夺了周家立身根本。 这件事上,他是没错,可他也的确让周家祖孙没了最后一点依靠。今后不是为奴为婢,就是饿死街头。 此时此刻周家的人能够说上一句好话,那想来他在活佛那边定然是能讨个好的。 杜鸢摆手道: “我知道,知道,所以我才说,这算不得什么罪过。毕竟没有道理要求庄老爷一定要自己掏腰包去帮别人。” 庄老爷听的汗如雨下。 “活佛您教训的是,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额,诸位乡亲,这些银两我庄某人就分给大家了!” 活佛的确没说他要怎么怎么样,但这种时候。 活佛说不说,那是活佛的事情,他做不做,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说着,庄老爷子就想要捧着银子去分给诸多村人。 可托盘才到了他手上,杜鸢就抬手按住了他道: “不是这样。” “啊,那,那活佛放心,小老儿我回去,就就把田亩地契送回各家!” 杜鸢继续摇头道: “也不是。” 庄老爷差点晕死过去。 他放下托盘就要跪下,但却被杜鸢抬手拦下。 只得是想跪又跪不成的哭丧着连连拱手道: “活佛,您给小老儿个准话吧,小老儿究竟要如何才好?” 杜鸢看着他笑道: “这些年,你靠着类似的事情,攒下了多少田亩?” 庄老爷子有心细数,可杜鸢却突然打断他道: “哎,不必说出来,这件事,你自己心中有一杆秤便可。” “你虽是卡着要害占地,但终归是借力,而非自己强卖强买。所以是个无错又有错。” “因为你终究为此沾了因果。” 庄老爷的行为很难说是错的,也不好说是对的。毕竟受限时代,受限人心。 杜鸢只能折中处理,尽量让大家都可以其乐融融。 “长此以往,你庄家自然可以富贵有余,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听到这里,刚刚还哭丧着的庄老爷突然一怔。 因为他听出了一点味道。急忙问道: “活佛,您莫不是说,我那三个孩儿会因为我而科举不成?只能落第!” 杜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而庄老爷则是如坠冰窖,三个孩子的未来是他最大的盼头,他努力积攒家业,不就是为了三个孩儿可以闯的更高,走的更远吗? 好在管家是不在此山中,自然不被迷。 所以他急忙扯了扯庄老爷的衣角,还耳语了一句: “老爷,活佛说不得有解脱之法!” 庄老爷顿时一个激灵。 “求活佛赐教!我不能害了我那三个孩儿啊!” 第14章 小西天,雷音寺 杜鸢笑着点了点他的心口道: “你此前行事,对错难分,故而我今日不再作评。可你又问我求解脱之法。” 说到此处,杜鸢转身看着远方田亩说道: “比如那些田亩,既然是你花钱买来的,那自然不能平白施舍出去,你可以允许他们继续为你耕作,定一个标准。让他们可以重新拿回自己的田亩地契。” 这让庄老爷听的难受,乡绅的地那真的是他们的命根子。 哪怕是让人原价买回去,也还是心头滴血。 但活佛开口,且是自己求的,庄老爷依旧准备照做。 “又比如。” 杜鸢拉长尾音走到了院落之外,踩了踩那黄泥路道: “世人烧香拜佛,求的就是一个仙佛庇佑,可往往是大把银钱花出去了,反而什么好处都没落得。” “毕竟人心浑浊,所求之事大多为利为名为己,真真是个不堪入目。所以仙佛闭目,不见污秽。” “庄老爷若肯捐些石料修缮巷路,往来邻里踩在实处,心里头的念诵可比庙里的香火更暖人。” 末了,杜鸢看着庄老爷深深一笑道: “所谓积德行善,余庆之家,不外如此。” 庄老爷惊喜道: “所以,所以我那三个孩儿就?” 杜鸢摇头又点头道: “我先前说过,这些事情,你心中有一杆秤,天地亦有一杆秤,能成不能成,不是问我,而是问你,问他们,问天地良心!” 庄老爷听的双眼大亮,赶紧一一记下,修桥铺路,他其实想过,只是觉得没好处就马上熄了心思。 不曾想,真正的好处竟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处处紧要的东西。 引人向善,不如引人向利。 很现实,但也很好用。 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庄老爷心悦诚服的对着杜鸢拜道: “往昔,小老儿我贪嗔痴愚钝,只知积攒钱货,不管亏不亏心,有无德行,今日得活佛点化,实在是倍感庆幸。” “否则小老儿我怕是到死都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届时定然连累乡里,又无颜面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庄老爷再度捧起灵芝道: “活佛,这一次,还请您万万收下此物,因为小老儿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感谢活佛点化。” 杜鸢却依旧摇头。 桥水镇一行他已经拿了最好的回报了! 且今日之后,庄老爷肯定多多破费,杜鸢不愿意再拿他的东西了。 庄老爷大急道: “活佛,弟子得活佛点化,怎能没有表示?” 周围的下人和村民们也是纷纷出声求道: “请活佛收下吧!” 杜鸢再度摆手,但为了堵他们的口,也为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杜鸢对着庄老爷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拜托庄老爷你一件事可好?” 庄老爷当即信誓旦旦的表示: “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没有问题啊!”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的路引找不见了,庄老爷可能帮衬一二?” 听到这话,庄老爷和周围村人都是深感活佛慈悲。 因为这明摆着是活佛不愿收受他们的供奉,又不愿他们对此念念不忘。 只是庄老爷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苦道: “活佛,我府上的确有一个现成的路引可以给您用,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是先前一个叫紫云真人的骗子让我为他准备的,他想要以此前往京师参加天下水路法会。那是西南大旱皇上想要为天下祈福筹备的一等一的盛事。” 杜鸢恍然道: “所以这个路引上的名字是他的?” “那倒不是,这是小老儿靠着我那长子的同窗之情,从州府那边求来的。是专门给各路法师准备的。” “和寻常路引相比,没有籍贯姓名,却不局限一州一道,可通天下各路。但唯一的问题是,那是给道士准备的,而活佛您...” 给道士用的路引?! 这么说我终于可以摆脱和尚的身份了?! 这不是正好! 杜鸢当即说道: “无妨!” “既然如此,那小老儿马上差人去取!” “嗯,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待到管家匆匆而去。 觉得时间还早的杜鸢问道: “西南大旱是怎么回事?” “活佛您不知道?” 庄老爷有点惊讶。这事最开始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且随着旱情加剧,朝廷镇灾不力。 那边听说更是出了民变,有无数流民都裹着黄巾在造反呢! 杜鸢则自嘲一笑道: “久在深山里,不知天下事啊。” 庄老爷恍然道: “原来如此,活佛,那西南两州已经旱了整整三年,逼得皇上都要大开水路法会以祈福万民。您的那路引也是因此才有的。” “就是前不久听说朝廷的钦差办事不力,激起民变。弄出了颇大祸事,惹得皇上震怒之下又停了水路法会。嘿嘿,也是因此,这路引才一直留在小老儿手里!” 杜鸢听的微微皱眉道: “那这路引可还能用?” “自然是能用的,朝廷那边并没有停用这类路引的公文。” 那就好。 杜鸢微微颔首,不过旱了整整三年吗? 想到了周大化作的僵尸,还有那马妖的杜鸢又是稍稍挑眉。 这究竟只是天灾还是... 在杜鸢思索之时,管家已经带着路引跑了回来。 “活佛,您的路引!” 接过路引之后,看了一眼天色的杜鸢没有答应继续留下来,而是准备前往青县。 杜鸢就此拜别了桥水镇依依不舍的百姓们。 艳阳高照,杜鸢衣衫飘然而行。 诸多桥水镇百姓都在杜鸢身后,伏地大拜道: “恭送活佛!” 杜鸢没有回头,只是挥手示意。 等到活佛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后。 起身的庄老爷先是不舍的看了一眼杜鸢消失的方向。随后才是拿起了灵芝,端详片刻后。 洒脱一笑的庄老爷将其交给了管家道: “老刘,张佃户的药引子,不是一直缺一株上了年份的灵芝吗?” “老爷?” 管家大惊。 佃户的贱命哪能和能当贡品的灵芝比啊! 庄老爷却是摇头笑道: “我要是早些遇到活佛,兴许周大就不会病死了,既然如今我已经遇到了活佛,那我岂能再坐视一条性命从我眼前西去?” “否则,我岂非辜负了活佛点化?” 管家怔立原地,彷佛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老爷。 在庄老爷的轻笑之中。 整个桥水镇的上空突然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天地听不到,桥水镇的百姓也听不到。 唯独已经走远的杜鸢听得到! 回头望去。 只见桥水镇上空,一颗凭空出现的珠子正龟裂碎落,马上就会彻底消失。 这是?! 不等杜鸢细想。 他就听见了一声怒喝: “是谁!!!” 暴喝劈裂虚空! 其声如玄铁崩山自九幽深渊冲天而起,又似青铜裂鼎自九霄云外倾轧而下,裹挟着亘古未散的雷霆之威,轰然碾过现世。 真可谓是煌煌天威! 奇怪的是整个天地却又分外寂渺,彷佛从无此声。 杜鸢笃定,这声音是在冲着自己来的。 故而在片刻的凝视后。 天威之下,衣衫烈烈的杜鸢朗声笑道: “小西天,雷音寺!” “秃驴好胆!!!” 灵珠彻底消散之前,杜鸢只听见了这么一声喝骂传来。 于此同时,某座上古大墓之中,一樽居于侧宫的棺椁剧烈抖动。 已经浓郁成了液体的灵气从抖动的棺椁之中疯狂逸散。 似乎下一刻,棺椁主人就会破棺而出。 只是就在这么一个紧要时刻,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从主殿传来: “莫要自误。” 棺椁之中传出了无比的愤怒: “时候未到,我也不惧,大不了两败俱亡!” 可出乎了祂预料的却是那声音道了一句: “不惧天宪,自封西天,岂你能敌?” 剧烈颤抖的棺椁瞬间平静,疯狂外溢的灵液至此隔绝。 整座大墓也归为平静。 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那外溢的灵气,却是在透过了层层大阵之后,都还能够引来无数水兽。 它们不知此为何物,只知此地大妙! 第15章 妖道! 丘壑之上,杜鸢衣衫猎猎作响。 与那高天遥相对视。 许久之后,确认了再无它事的杜鸢默然转身。 然后提起裤腿就朝着深山老林里疯狂跑路。 刚刚那一幕,显然是自己撞破了某某存在的布局。 也难怪自己会这么蹊跷的先后遇到马妖和僵尸。 感情这些都应该是这个存在布局的一环! 所以在那玩意朝着杜鸢质问何人时。 杜鸢想也没想的喊了一句‘小西天,雷音寺。’ 为的,就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边跑,杜鸢还边回头看着身后。 见没什么东西追来。 杜鸢自得一笑道: “找吧,找吧,惹你的是小西天雷音寺的和尚,可不是我这个道士!” 说着,杜鸢还取出了那块路引。 不愧是给水陆法会特备的,连材质都是上好的檀木。 上面还印着州府的官印。 杜鸢觉得有了这个,他总算是可以摆脱这个和尚身份了。 至于他们能不能找到小西天雷音寺。 呵呵,从马帮那里,杜鸢就知道了这边的人根本不知道雷音寺是啥。 要是这都能找到,那,那就替他向黄眉问好。 不过为何这么小的地方,都有这么明显的比较了得的存在落子布局? 是我未知全貌,故而看不清此中关键。 还是我自以为这个家伙很厉害,其实他是那种根本排不上号的末流角色? 杜鸢觉得,按照他目前所见,应该不会是后者。 至于前者的话,他现在也深究不了。 而且杜鸢的终极目的是回家,不是这些。 先前他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下手。 现在的话,杜鸢已经有了破局的方法。 那就是——利用他的能力。 只要让人们相信了,他能回家,那他一定能够回家! 一定! 而目前杜鸢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相信他会成功回家。 只是如何设计这一点,还需要好好琢磨。 比如,如何让人们自然而然的深信这一点。 思索到这儿,杜鸢脑中隐约浮现了一个想法——我代天而来,教化四方,功成方可身退归乡? 理论上可行,但还需要好好规划。 比如要努力的搞明白这边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要是这边武德太过充沛,那显然不能这么玩。 不然,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算老几?你怎么敢说自己代天而来? 还有就是,自己也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能力。 而怎么研究呢? 在林野之中思索着的杜鸢,看见了前方不远的官道,以及官道上的数名行人。 片刻之后,看着那几个路人的杜鸢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施主,道爷我来了! ----------------- 青县之中,青县县令房正正在衙门后堂处理公文。 西南大旱虽然没有波及青县。 但那只是地理上的没有波及,朝堂之上的风波可是早就从西南刮了过来! 加征的兵税,徭役,钱粮,每一个都把他弄的一个头两个大。 恨不得能够把自己掰成两个人使。 才是处理完了一纸公文,房县令就看见主簿快步走入。 瞧见了主簿手中的红色袋子后,房县令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朝廷之中,各级公文的传递和封装都有礼制。 他们县级基本都是青色袋子封装,州府一级也不过是紫色,而红色,只能是内阁的条子下来了! 起身道: “什么事情?” 主簿苦笑道: “县令大人,诸位阁老下令各级衙门增加一条平南税。” “啊?可是不才加征了各色关税吗?就连新征的兵丁我都才送走没多久啊!” 主簿也是无奈的朝着京都方向拱手道: “大人,这不是我们能定的,这是内阁的批红,皇上的首肯!” “哎呀,层层税赋百姓如何能好?” 房县令十分烦躁,在原位踱步许久后,又问道: “这一次,我们县大概要多征多少?” 主簿伸手比了个数字道: “折合银子足足三千两之多!” “三千两?!” 房县令简直惊呼出声。 “这岂不是要刮了百姓的一层皮?” 主簿无奈道: “至少算不上大伤元气,或许平定西南后,朝廷会减免赋税呢?” “那都什么时候了?” 房县令十分恼怒,但主簿却急忙示意县令住嘴: “县令大人,这话可说不得啊,御史们天天盯着咱们呢!” 县令一时气结。 只能转而说道: “不行,百姓的税赋已经很重了,我去找诸位乡绅联络一二,看看能不能暂时把这个钱凑出来。” 就在县令准备出门联络各级乡绅时。 突然瞧见县丞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道士。 看见县丞,县令脸色有点无奈。 他是一县之主,县丞则是他的副手,他来之前,地方豪族推举,朝廷委派的县丞才是青县的天。 他来之后,在青县根深蒂固的县丞自然对他这个流官多有微词。 最关键的还是,他是科举上来的寒门。而县丞则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贵胄。虽然不是那几个有名的大姓就是了。 双方之间,天然不和。 而对于那个道士,县令则是直接没了好脸。 西南本来只是大旱受灾,要不是一个该死的道士妖言惑众,岂能激起民变致使他青县平白遭难? 这些个天天把怪力乱神放在嘴边的混账玩意,他早就恨的牙痒痒了。 如今对方还送上门来,他岂能有个好脸? 双方远远一见,县丞就对着房县令说道: “县尊大人,这位是紫云真人,道行极高,且有要事禀告!” 因为是县丞带来的。 所以房县令还是压住了火气,心平气和的说道: “哦,紫云道长有何事情啊?本县公事极多,还请不要太过耽误。” 紫云真人能混到现在,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和口舌。 所以他当然看出了此间微妙。 心中腹稿瞬间打好,马上就对着房县令沉声说道: “县尊大人可知道您这青县出了僵尸这等阴邪之物?!” 此话一出,刚刚还有个好脸的房县令瞬间变色。 同时,他也喊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错愕不及的话: “来人,将这妖道拿下,先打他三十大板,再收押死牢听后发落!” 一听这话,刚刚自信满满觉得已经先声夺人的紫云道人瞬间懵逼。 县丞则是指着县令大骂道: “姓房的你敢!” 房县令则是向京都方向拱手喊道: “哼,此乃皇令,你张家拦我是要造反吗?” 第16章 《好了歌》 ‘皇令’二字掷地有声,檐角铜铃都似凝在半空。张县丞被惊的耳畔嗡嗡作响。紫云真人更是差点晕死过去。 他不过是想要乘机捞点好处,怎么就要进死牢了?! 只能是求助一般的看向张县丞。 对方没有看他,而是快速回神对着房县令问道: “你我同住府衙,为何我不知道?” 不是怀疑,而是疑问。 虽然张县丞对这个出身寒门的流官上司没有什么好感,但他还是知道对方为人的。 莫说是这种大事,就算是玩笑话,他都不会开的。 房县令弹了弹官袍,上面绣着的鸂鶒跟着抖了一抖,彷佛作势要出。 在张县丞的不解之中,他从官袍下取出了一份红漆公文。 就这个颜色,张县丞便知道是内阁下来的。 “这是清晨才送到的,当时张县丞你还不在衙门之内自然不知。我本来还等着你们回来后,好一并告知,现在到也合适。” “给,这可是批了红的内阁票拟。” 张县丞急忙将票拟接来。 一经查看,果不其然。 “西南大旱,妖道煽动百姓谋逆,一时之间从者甚巨。如此时局,皇上自然会下令地方严防此类愚事再生。” “张县丞先前不知,自然是个不知者不怪,但现在,你知道了吧?” 看着手中实打实的票拟。 张县丞喉头耸动了几下后,就败下了阵: “是下官愚钝!” 见状,听到声音进来的衙役们才在县令微微不满的眼神中,拿下了神色大变的紫云真人。 后者自然不甘就此入了死牢。他极力挣扎道: “那在西南作乱的是妖道,可我不是啊,县令大人,僵尸,青县真的出了僵尸,就在桥水镇!” 他不说还好,一说,房县令就直接炸了。 “僵尸,僵尸,西南的妖道还说他会撒豆成兵呢!左右,给我再加三十大板!” 那岂不是六十大板?! 这我还能活命?! 紫云真人越发惊恐的喊道: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去桥水镇一看便知啊!” “还敢妖言惑众,给我拉下去!打,往死里打!” 就这样,在紫云真人的哭天喊地之中。 房县令愤懑无比的对着张县丞说道: “你啊,你啊,平时也就算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把这么一个货色带到衙门里来?” “你是嫌御史台太无聊了,没有参我们的机会吗?” 正常情况下,御史台对县一级只是定期巡查和不定期抽检。 不过现在不同,西南大乱,朝廷直接增设出了一个御史吏的职位专门下放各县。 为的就是监管地方。 以免有人想要借着灾年效仿西南。 要知道,当今朝廷昔年就是这么换了前朝的。 张县丞惭愧拱手道: “此人在我青县颇为有名,且与我也算略有来往,加之他事先言之凿凿,我,我不还是担忧我青县百姓吗?” 房县令听的连连摇头: “所以就连僵尸这么胡扯的事情你都能信?” 房县令开始甚至想过这会不会是张县丞想要借机做点什么。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正常的人都应该知道,西南有妖道作乱的节骨眼上,搞这种怪力乱神,那绝对是茅坑里提灯——找死。 张县丞越发汗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桥水镇那边?” “还怎么?真带着一群衙役去查僵尸?我的天啊,能不能不要没事找事了!” “这个,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房县令简直叹为观止,他此前和对方斗的法,怕是多数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最终,房县令也只能怜悯的看着自己这个似乎脑子不太好的同僚道: “你相信西南的妖道真的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吗?” “那肯定不能!” 这要真能撒豆成兵,朝廷的税赋肯定早就收到一百年后了! 至于呼风唤雨就更扯淡了,真这么厉害,西南还能旱三年? “既然如此,你还信僵尸?咋,它跑出来咬人了啊?” 张县丞面红耳赤的拱手道: “下官告辞!” “先别走,你是本地出身,你帮我联系联系县内的士绅们,朝廷又加了一笔赋税,我想让他们把这个钱先凑出来,不然今年年末可就真的是我青县百姓的年关了!” 说完,房县令就要拉着张县丞出去,不过走前,他不忘对着主簿交代道: “对了,张主簿,你草拟几份告示贴出去,就说,再有什么淫僧妖道敢冒出来,不问缘由,立刻捉来县衙问罪!” ----------------- 青县官道之上。 一群汉子正在树荫下乘凉。 他们不是马帮那种的行脚商,就是一群赶路的普通农户。 此时此刻都在树荫下天南海北的胡乱交谈。 一会儿说今天背进县城的菜卖出去多少,一会儿又说看见那家的娘们偷了汉子。 就在大家热火朝天,其乐融融的时候。 他们突然听到有人远远唱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直白却又味道十足。 且因为是白话,不讲究什么结构韵律,没有了文雅壁垒。 属于是那种没读过书的糙汉子都能听出味道的东西。 所以,汉子们一听这话就纷纷静声看去。 想要知道是谁在唱这个。 循声望去,只见道旁老槐树下立着个短髪青年,简朴衣衫随山风轻晃,正负手吟哦: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半阙唱罢,汉子们见那青年朝他们歪头一笑。天边残阳正巧漏过枝桠,将这人周身镀成赤金,倒似从云头跌落的散仙。 杜鸢精心设计的一幕,自然让汉子们一时之间颇为惊异。 纷纷觉得此人肯定不俗。至少比他们这些糙汉子懂得多。 不多时,便有汉子招呼道: “小哥,天色尚早,不妨过来一叙?” 杜鸢拱手回应: “好说好说。” 曹雪芹老先生的《好了歌》还是好用啊。既有神仙向往,又有小民雅致。还通透直白十分贴合这个时代的背景。 第17章 钱家老宅 杜鸢走入了人群之后,就有汉子问道: “小哥是个读过书的?” 杜鸢微微点头: “算是读过几本书。” “哦,那小哥你这头发?是刚还俗?” 也有汉子好奇的看着杜鸢寸短的头发。 杜鸢忍不住心底一喜,这一次终于有机会摆脱和尚的身份了。 所以杜鸢当即摇头道: “不是,不是,我是个道士的!” “道士?!” 汉子们纷纷惊呼出声。 “没错,你们看,我有路引为证!” 杜鸢拿出了自己从庄老爷那里得到的路引。但让杜鸢有点无语的却是汉子们纷纷摇头道: “您给我们看这个可没用,我们不识字的!不过,路引您都拿出来了,那看来您还真是个道士,就是,您这头发怎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在这样的时代,没头发的确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虽然杜鸢只是头发短... 不过对此,杜鸢早有准备。他对着汉子们摆手笑道: “前尘旧事,不值一提。” 如此一来,既回答了汉子们的问题,又给自己塑造了一个颇有经历的伪装。 可能仅此一点没什么作用,但这些东西,都是相互叠加的。 我是有路引为证的道士,我唱了一首通透直白味道十足的《好了歌》,我有一个似乎十分神秘的过往。 这些加在一起。 就足以在汉子们心里慢慢建立起一个这人怕是颇为不俗的潜意识形象。 而这一点做好了,再往后就轻松了。 自然上来就是佛光普照最为简单。 但杜鸢一是不想继续当活佛,二是和尚的自己还被那个不知名存在惦记着呢,三的话那就是杜鸢也想要继续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 比如,自己已经获得的能力,是否会被身份的改变所影响。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汉子们看杜鸢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敬畏。 纷纷心道这位道长多半走过见过不少事情。 又因为杜鸢是道士,且唱了一首《好了歌》。 那开头的世人都晓神仙好,勾起了汉子们的话匣子。 不用说这样一个时代,就是在杜鸢家乡,神仙鬼怪也是一等一的话题。 “小道长,您刚刚唱了世人都晓神仙好,您说世上真有神仙吗?” 一听这话,周围的汉子都不自觉的围拢了上来。 这些事情他们都想过,也谈过,但还从没有在道士嘴里听过。 “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神仙神仙,自然是有的!” 杜鸢抬手指天。 众人脸上神色越发火热,正欲就此细细追问。 却是听见人群之中有一个汉子插嘴道: “那既然真有神仙,岂不是妖魔鬼怪也是同样有的?” 人群的热络为之一顿。 有人想要责怪为何说这个。 但更多的人却是真想听听这个。毕竟神仙有点远,鬼怪却似乎很近。 他们纷纷看向杜鸢,希望得一个说法,杜鸢也如他们所愿的说道: “自然也是有的,而且不少呢!比如” 拉长了尾音的杜鸢突然停下,扫视了一圈众人后,直到越发勾起了他们的兴趣,才继续说道: “比如青县之内的桥水镇!” “我知道,我三叔家的女儿就嫁到了桥水镇,桥水镇里,还有个为人十分不错的庄老爷呢!” 杜鸢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个,也没想到,在他认知中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的庄老爷,居然在人们心中已经是十分不错... 所以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吗? “桥水镇我也去过,小道长,桥水镇怎么了?” 杜鸢指了指桥水镇的方向道: “桥水镇出了僵尸啊!” “哎呀!”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我前几天才去过桥水镇,那儿不是好好的吗?” “对啊,当时我们结伴去的,小道长可是在寻我们开心?” 就在人群七嘴八舌的否定时,却有人踌躇说道: “但我昨天的确听说桥水镇找来了不少法师来着。” “还有这事?” 众人惊异的看向了说话之人,那人却是急忙摇头: “我也只是听说。” 杜鸢适时插入道: “的确如此,桥水镇周家周大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女儿,故而执念化气堵在喉头,生不得,死不去。” “以至于化作僵尸,不入轮回。桥水镇这三天来到处找寻僧侣道士,为的就是想要超度周大。” “只可惜,这世间大部分所谓修士法师,都只是坑蒙拐骗之辈。” “不仅没能超度周大,反而被吓了个屁滚尿流。” 众人听到此处,几乎半数都信了,剩下一半也是将信将疑。 因为桥水镇不是京都,他们随时可以过去看看。 撒谎,是不能撒这种容易戳破的谎的。 “那桥水镇如今岂不是龙潭虎穴?” 杜鸢再度摆手道: “这倒不是,因为日前已经有一位高僧途经桥水镇,并超度了周大!” 杜鸢终究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活佛。 最开始把话题引入了鬼怪的那个汉子,突然朝着杜鸢问道: “小道长您既然知道这件事,那您知道那位高僧去向吗?可是还在桥水镇?” 这么关心这个,事先又主动开口把话题引向了妖鬼。 视线扫向那个汉子的杜鸢顿时了然道: “那位高僧已经云游而去,我也不知去向,但是居士可是有所求?” 我本来是想要循序渐进,你若真的有事,那正好互惠互利! 众人循声看去,那汉子却是摸着脑袋略显愁苦。 杜鸢宽慰道: “居士不用多想,有什么事情直言开口便是。” 汉子旁边的同伴也是说道: “对了,你今天不是说你要去紫云观吗?难不成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至此,汉子才是不再犹豫的对着杜鸢拱手道: “小道长,其实不是我,是我东家。” “居士可否详细说来?” 汉子挠着头道: “小道长应该不知道,我的东家是青县有名的富户钱家。家里的布匹生意在整个州府都算红火。” “不过,钱家已经没人在这儿了,只是因为这儿是钱家祖宅所在。我才被雇了去打扫宅院,日常跑腿。” 杜鸢只是听着,也不开口,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汉子,彷佛什么都被杜鸢看透了一般。 这样的神态也让汉子越发顺口的说了下去。 “原本我也觉得自己只是多想,去紫云观不过是想拜拜神像图个安心。” “但您这么一说,我觉得可能真的出了点问题。” 说到最后,汉子哪怕是在白天,都是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双臂上下摩挲,彷佛他此刻不是在人群之中,而是在冰窖之内。 “毕竟,每逢深夜,我总能听到钱家老宅大堂里传来叹息声。” 汉子们一阵骇然之下,正欲追问,却是听见旁边不远传来一声怒喝: “住嘴,我钱家积德积福,百善之家。哪里会有如此诡谲,我看分明是你这糙汉胡乱嚼舌,意图毁我钱家清誉!” 众人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正带着几个同样骑在马上身着短打的武夫气势汹汹的看着他们。 第18章 定是你这牛鼻子招摇撞骗! 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汉子们无人认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钱家的人。 但那几个穿着短打的精悍武夫,可着实不是作假的。 所以一群在土里刨食的乡汉瞬间就退缩了。 不和官斗,不和权斗,不和势斗,古来如此。 只有那个开口的汉子急忙摆手说道: “公子莫要如此,我是真的没有说谎,不然我去紫云观干什么?” 年轻公子已经从马上下来。随行的武夫自然跟在身后。 直到此刻汉子们才惊讶发现,这些武夫人人都带着兵器,而且不是钻朝廷空子的朴刀。 是正儿八经的腰刀! 看着做工比衙役们用的都要精良。 如此一来,汉子们自然是更加畏惧,也不敢开口给同伴撑腰了。 年轻公子本人没有武器,可一出手就轻易把汉子抓着衣领拽到了跟前。 显然平日里没少习武炼体。 “不是胡乱嚼舌,那你这糙汉告诉我,朗朗乾坤之下,我钱家哪里会有怪力乱神之说,还是我家大堂?!” 年轻公子是真的气炸了。 这个时代里,很多人家都会将祖宗牌位专门供奉在大堂。虽然也有一些人会选择修建专门的祠堂。 不过那终究是大富大贵之家才会有的奢侈。 钱家自然不差,只是钱家老宅修建时,钱家还算不得大富大贵。 所以汉子说他在深夜听见钱家大堂传来叹息声,那不就等于是在骂他们钱家子孙不孝,惹来了祖宗哀怨吗? 看着年轻公子身后那群魁梧凶悍的武夫,汉子浑身发抖,后颈汗珠止不住的顺着脊梁往下淌。 他哆嗦中带着哭腔哀求道:“公子明鉴,小人真没扯谎!前夜子时小人起夜之时,当真听见里头有幽叹传出啊!” “你这厮居然还敢扯谎!” 锦衣公子勃然大怒,厉声喝断:“哪儿供着我钱家高祖在内的十二位祖宗牌位,岂容你这腌臜泼才诋毁?你当真该打!” 汉子被年轻公子一把推翻在地。 “来人!” 话音未落,年轻公子身后当即窜出两名熊罴般的武夫向着倒在地上的汉子扑去。 虽然没有动刀的意思,但就他们那魁梧的样子,怕是几顿老拳下去都能给汉子打个吐血。 更何况,如今这样子怕是绝非打几拳就会了事。 且汉子这顿打多半要白挨一回,不说钱家势大,就说是单拿这件事送上公堂。 怕是县太爷都会觉得汉子活该。 孝悌之事,古来之大! 说人家供奉祖宗的大堂闹鬼,那不是骂人家不孝吗? 真要不孝顺,县太爷这么明事理的人肯定会有维护,可问题是,钱家能不孝顺吗? 人上一代就都去州府日进斗金了,也不忘留下祖宗老宅,还专门找人小心看护。 所以众人纷纷躲闪,生怕被年轻公子迁怒,从而白白挨了一顿毒打。 就在武夫们的拳脚马上落下时,众人却是听见一声: “慢!” 两个武夫当即停手,循声看去,见是一个似乎是和尚的青年人。旋即纷纷看向了自己的东家。 僧道之流,正常是没有人愿意招惹的。 年轻公子转头看向杜鸢道: “和尚,你要作甚?” 得了,又是和尚... 杜鸢心头忍不住一扯后说道: “不是和尚,是道士,有路引为证!” 杜鸢再一次亮出了路引,年轻公子一见,顿时乐了: “嘿,还真是个道士,怎么,道士不在道观里待着,你跑出来管这闲事干甚?” 说着,年轻公子忽得沉声道: “莫不是你和这天杀的糙汉合伙,想要故弄玄虚,欺瞒乡里?若是如此,那你个牛鼻子可是找错人了,因为我钱家不好惹!” 年轻公子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彷佛杜鸢真的和糙汉合伙搞了这么一出。 不过周围的汉子们并没有相信,一是他们真的认识那汉子,二是杜鸢在他们眼里的确不似俗人。 杜鸢听的也是哑然失笑。 摇摇头后,杜鸢朝着年轻公子说道: “钱公子,这个称呼没错吧?” “自然没错!某不才,钱家二子。钱有才!” 名字有点怪,不像是大户人家会取的名字。但他很自豪,因为这是他爹想了三天三夜想出来的名字。 杜鸢不知道这些,也不必知道,杜鸢只是看着钱有才说道: “钱公子,如果不是贵府老宅出了岔子,那么您为何专程回来,还如此兴师动众?” 就杜鸢目前知道的情况来看。 这个天下,的确西南出了乱子,但也只是西南。 其余地方依旧是天下太平,故而一个普通的贵公子,若非为了某些重要之事,怎么会带着几个持刀武夫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回来? 钱有才面色微微一滞道: “我的确听到管事送来消息,不过不是什么糙汉胡编的诡谲之事,而是有人想诋毁我钱家清誉!” 具体的没多说,但显然是钱家老宅的管事也发现了汉子所言之事。 故而急忙上报,以至于钱家的二公子都赶了回来。 不过也显然钱家那边真的没觉得是鬼怪妖魔,不然不会是一个公子带着几个持刀武夫。 说着,钱公子突然一把抓住了杜鸢的手,死死的盯着他道: “先前我还在想我钱家处处与人为善,为何会有人在我钱家老宅生事,现在我明白了,就是你这牛鼻子想要敛财,故而盯上了我钱家是吧?” “是你买通了这个糙汉,让他故弄玄虚,扩大事非,从而引我钱家来人,届时,你在出现降妖除魔,拿取供奉是也不是?” 一时间,杜鸢都有点叹为观止的看着这个钱有才。 别说,名字没取错,还真挺有才。 甚至正常情况下,搞不好真的是这样。 不过现在明显不正常啊。 又是马妖,又是僵尸,在来个鬼怪,真不奇怪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试验和强化,也为了这倒霉蛋好。 杜鸢轻笑着把手放在了钱有才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上道: “钱公子既然如此肯定,那不妨邀贫道入您老宅一探究竟?反正,天色渐晚,真相也会马上水落石出。” 钱有才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你这牛鼻子真是不知死活,行,我就让你死个透彻,看个明白!” 第19章 公子可信了? 那群汉子也被钱有才叫住,让他们一起跟着自己去老宅一探究竟。 好让人知道不是他钱家风水坏了,以至于子孙不孝,祖宗哀叹。 事先,汉子们自然不愿意参和这种事情。 对此,钱有才先是冷冷一笑,然后一挥手。 七八个凶悍武夫就齐齐前出。 就当众人以为钱有才要仗势欺人时,那几个武夫却同时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朝前一抛。 大把的铜钱混杂着碎银子洒落四方。 钱有才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公子我有的是钱,来不来?” 如此一来,谁还不去? “来来来!” “公子我们都来!” .... 就这样,钱有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他家老宅。 管事的一见二公子来了,急忙上前来迎。 却是见钱有才大手一挥道: “把桌椅都给我搬来大堂前面。在准备好一晚上用的火把灯笼。好酒好肉也给我伺候上。” “公子这是?” 钱有才回头指了指杜鸢和汉子们说道: “哼,我要让这牛鼻子死的心服口服。更要让这群糙汉知道,我钱家才没有什么诡谲之事,有的只是一个想钱想到了我钱家头上的牛鼻子!” 管事不明所以,但钱有才是主家,主家发话,他自然照办。 大堂前的院落很快摆满了七八张桌子。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提神用的烈酒,和下酒的熟肉。 多为地方做法的鸡鸭之肉,至于小说里常见的牛肉,那是真没有。 毕竟耕牛贵重! 但即使如此,也让汉子们一阵心神大动。 能吃肉,还吃的这么好,对于他们而言真的是少之又少。 所以一时之间,酒肉甚欢。 杜鸢没有喝酒,他不喜欢喝酒,因为他觉得酒能乱性。 只是在旁边吃着不知道是什么做法的鸭肉。 味道鲜美又肥而不腻。 可谓是把鸭肉的醇美发挥到了妙处。 一旁的钱有才喝了一口烫好的温酒道: “牛鼻子,不喝酒壮壮胆?” 杜鸢精神一振道: “我身有神通,心有正气,何须壮胆?” 钱有才讥讽笑道: “嚯,我说的是等到一会儿真相大白,准备送你见官时,你可别吓的昏死过去!” 杜鸢连连摆手道: “天色尚早,莫要大话。” 和武夫们坐在一起的钱有才越发笑道: “你个牛鼻子可能不知,但我可是知道,朝廷最近对你们这些坑蒙拐骗的家伙,甚为不满啊!” 杜鸢洒脱笑道: “哦,那可和我无关,毕竟我与旁人不同!” “哼,等着瞧,牛鼻子!” “贫道拭目以待,钱公子。” 杜鸢也不怕汉子真的搞错了,因为就算这件事是假的也没关系,毕竟他是实打实的‘真’! 这件事从一开始对于杜鸢而言就是标准的旱涝保收。 是真,皆大欢喜,是假,他继续顶上就是。 只不过是按照情况不同,选择不同的说法罢了。 且杜鸢不觉得汉子说的是假话,因为那种藏满了畏惧的眼神,杜鸢在桥水镇见过。 所以这儿多半是真有事情。 随着明月高悬。 众人都纷纷打起精神看向了屋门洞开的大堂。 只是自从天黑一连二三个时辰都是无事发生。 所以酒兴都散了又来,来了又散好几回的众人,纷纷狐疑的看向了最开始说话的汉子和杜鸢。 而那坐在最前面的钱有才更是冷笑不止的盯着杜鸢二人。 汉子本人也很奇怪,因为这都快五更天(凌晨三点到五点)了,怎么大堂一点动静没有? 看着众人乃至同伴狐疑的眼神,汉子简直汗如雨下。 钱有才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说道: “糙汉,五更天都快了,怎么还没见你说的那些神神鬼鬼啊?” 看着钱有才身后摩拳擦掌的武夫们,汉子简直快给人跪下了。 他只能对着大堂左看右看,抓耳挠腮。 最后来了一句: “二公子,小人真的没有撒谎啊!” “哼,还没撒谎。” 钱有才冷哼一声吓跪了汉子后,不在去看他,只是看向杜鸢道: “牛鼻子,你呢?” 杜鸢笑道: “这儿乌泱泱的二十多条壮汉,阳气本来就盛。更何况” 杜鸢的视线又扫向了这灯火通明的堂屋和院落道: “曾有山中猎户夜归撞见过‘鬼打墙’!兜兜转转,竟是在原地约莫十来丈的地方走了二三个时辰都出不去!” “幸好,这猎户虽然从没孝敬过山神老爷。但遇到带崽子的禽兽还是会特意放过,没长好的山货也会留着,算是做到了礼敬山野众生。” “故而山神老爷虽没有亲自搭救,但还是送了一缕清风拂过,吹散了他灵台瘴气。” “让他记起了自己偏巧还揣着未灭的火折子。待到那团黄豆大的光焰才是飘起,前路竟是浮现身前,直到此刻他才知晓原是鬼怪怕见人间烟火!” 这么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说的汉子们纷纷凑上前去,想要听一听这从没听过的故事。 就连那几个武夫都是不自觉的伸长了脖子。 毕竟他们平日里听的都是说书先生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玩意。 这么新鲜的可是头一回见! 武夫们的表现让钱有才觉得丢了面子。 旋即猛的一拍桌子道: “还敢胡言,行,我就在顺你一回,你们两个出去封死院门,不能让这牛鼻子摸黑跑了!” “还有你们,熄灯,灭火!” 主家再度发话,武夫们马上动手。 最开始脖子伸的最长,也因此被点出去的两个武夫更是为了表现而在路过杜鸢身边时,特意亮了亮没有出鞘的腰刀。 看得杜鸢一阵好笑摇头。 等到大门紧闭,所有的灯火都是熄灭。 四周只剩下了皎洁月色照亮人间。 左右看了一圈后,还是没等到幽叹传出的钱有才怒斥道: “牛鼻子,这下子你可有话要说?” “唉!” “嘿,牛鼻子,你还好意思叹气?” 钱有才正要发作,却见身后武夫不停的扯着他的衣袖。 这让他不耐烦的回头道: “扯我袖口作甚?” 白天还跟熊罴一般悍勇的武夫此刻已经抖成了筛糠子,他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堂屋深处,络腮胡上还沾着未擦的冷汗: “公子,是后、后面有东西在叹气......!” “嗯?!” 钱有才瞬间瞪大了双眼。 回头看向供奉了他家列祖列宗的大堂时,他也听见从空无一人的堂屋中传出了一声: “唉——!” 愕然片刻之后,钱有才还是强装镇定道: “点火,举灯!” 武夫们已经哭了出来: “公子啊,早就试过了,点不燃火了!” 钱有才愕然看向身旁,只见两个武夫死命的打着火石,哪怕火花都打的四溅了,也还是还没能点燃裹着火油理应一着就透的火把! 更在此刻,钱有才只觉后颈窜起无数细针般的麻痒。因为他清晰无比的从堂屋中听见: “你啊——!” 哐啷一声,钱有才猛然跌倒在地。 在这惊悚无比之时。一盏燃灯从钱有才身后递出,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天地。 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钱有才大喜过望道: “谁,谁点燃了灯笼?公子我大大有赏!” 杜鸢所言的鬼怪也惧人间烟火,此时此刻真的是根植进了他们的心底,成了最后一丝希望。 当视线顺着灯火向上看去。 钱有才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方才还说着“鬼怪惧火”的年轻道士,此刻正用两指随意勾着灯笼提梁。 似笑非笑,又俯瞰众生一般的对着他说道: “公子可信了?” 第20章 道破 震撼人心?羞愤难言? 钱有才此时此刻,只感觉心头无数念头疯狂掠过,可却每一个都不太对劲。 一直到身后的汉子们终于因为恐惧而爆发出了惊呼后。 从杜鸢提灯走来就死死盯着他的钱有才这才下意识回神,向着身后看去。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本来只是吓得腿软的他,现在真的是快要尿裤子了。 因为最开始,他想的还是这总归是他钱家的祖宗,而他怎么说都是根正苗红的钱家子孙。 想来祖宗怎么都不至于害他性命。 可现在,他分明见到身后十几条汉子明明院门就在前边不远。 但他们就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身前一个小圈里四处乱窜。 互相之间屡屡擦身而过,却浑然不知! 鬼打墙,钱有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刚刚才听过的鬼打墙。 而鬼打墙都出来了,这岂不是说祖宗真的气的不行了,没打算放过他们了? 一想到这儿,钱有才顿时一个激灵的抓住杜鸢裤腿喊道: “道长,实在是我先前有眼无珠,还望道长不计前嫌救我性命。” “如若得救,我定然百般报答道长,金银珠宝,田亩地契,随您开口啊!” 钱有才带来的武夫们,此刻也放弃了点燃火把的想法,转而跟着钱有才一起跪在地上求道: “道长救命!” “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望道长发发慈悲!” ... 他们是钱家专门养的护院,从小就开始修习武艺,锻打体魄。别看他们只有几个人,还没有甲胄强弩。 真要对上了,莫说是同样的人头,就算是二三十个草匪,那都是浑然不惧。 这也是钱有才此行最大的依仗,作为州府里都排得上号的望族。他家从小培养的护院他是信心十足。 但现在真不行了,他们对付人是厉害,可问题是现在他们遇上的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的鬼怪啊! 甚至这还是钱家的祖宗。 杜鸢笑着继续问了一句: “那钱公子是信了?” 钱有才急忙点头道: “信信信,我信了,道长,道长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吧!” 钱有才觉得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快的点头速度了,跟捣蒜一样的快! 可杜鸢却将灯笼移开,转而在钱有才惊恐的目光中说道: “既然信了,那你就进去吧!” “好好好,我进去,哎?!道长?!” 钱有才大惊失色,让我进去?!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杜鸢没有回答他,只是从灯笼中取出火烛,点燃了一只火把后将其交给了旁边的武夫。 对方看到火把当即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丝毫不敢松手也就罢了,甚至还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而旁边的武夫们更是急忙向着他这儿凑过去。 “让我靠近点儿!” “我也是,我也是。” ... 看着像是鹌鹑一样努力的挤在一起的武夫们,杜鸢好笑道: “不用如此恐惧,你,算了,你们都一起打着火把过去,把那些人叫醒吧。” “这么胡乱跑下去,怕是早晚要大病一场。” 他们不愿意离开杜鸢身边,但更不敢违背杜鸢的意思。 所以武夫们赶紧举着火把凑在一起朝那些还在一个小圈里胡乱跑着的汉子们走去。 期间,还有武夫灵机一动的想要借火点燃更多火把。 可不管他怎么把火把凑上去,那火就是不能顺着他们高高举起的火把燃过去。 杜鸢在他们身后笑着道了一句: “没用的,你们没我的道行!” 武夫们大惊之余又是深深敬畏于杜鸢的高深莫测。 只能是越发凑在一起,向着那些汉子走去。 看上去,颇为好笑又十分可怜。 说来也怪,刚刚还彷佛什么都看不见只顾着胡乱逃窜的汉子们,一被火光照上。 就瞬间清醒的看着武夫们一声惊呼: “你们怎么来的?” 见真的有用,武夫们不由得挺直了腰杆道: “我们奉道长的命来搭救你们了!” “小道长真的有本事?!” 在摇曳的火光中,汉子们齐刷刷转向杜鸢,眼中跳动着比火苗更炽热的崇敬——这位看似文弱的小道长,竟真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杜鸢那边,钱有才却是支支吾吾的看着大堂丝毫不敢进去。 杜鸢提着灯笼在一旁问道: “怎么,你钱家的祖宗,你都不敢拜见?” 钱有才腿肚子都抽筋了的说道: “道长,我,我真的怕。” 杜鸢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就是因此,你钱家的祖宗才不愿放你离开。” “啊?!” 钱有才大惊,杜鸢则看着他道: “我问你,你钱家是何时来的青县?” 作为望族子弟,族谱家系这些那是从小就要背诵的。 所以钱有才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钱家自高祖一辈起就在青县落户,以耕读立家,仁义为训,先后历经十二代。” “那你钱家是何时离的青县?” “是我父亲那一代。” 杜鸢继续悠悠问道: “离了多少年了?” “额,约莫三四十年?” 杜鸢低头看向他道: “这么多年,可有回来祭拜祖宗?” 钱有才瞬间瞠住。 杜鸢打着灯笼走到了大堂前,指了指那立在大堂中的十二座牌位说道: “你们钱家不是落寞了,回不来了。甚至恰恰相反,你钱家是越发做大,且人丁兴旺。可这么多年了,却没一个回来祭拜祖宗的,你说,你们祖宗怎么不会夜夜叹惋?” 杜鸢说着又是看着他摇头道: “本来到这儿都还好,关键是,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个你,结果呢,结果你不仅没有祭拜你家祖宗,你还在这儿摆了酒宴,说是我这个牛鼻子在故弄玄虚。不是你家祖宗被你怠慢了,你说你家祖宗能不生气吗?” 钱有才喉结滚动,望着牌位上高祖‘钱守业’三个鎏金小字,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终还是杜鸢道了一句: “还不快些进去向你钱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谢罪?” 钱有才此刻才是恍然惊醒,急忙从地上挣扎爬起,踉踉跄跄的跑进了大堂后。 都顾不得去到牌位前,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停的朝着自家祖宗牌位连连磕头道: “列祖列宗在上,是晚辈子孙不孝,还望列祖列宗海涵,日后我一定告知父亲痛改前非!” “求祖宗们宽恕孩儿一遭啊!” 钱有才磕着磕着,就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剧痛,仿佛有什么人拿着拐杖猛然砸了上去一样。 “唉呀!” 钱有才吃痛之中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 可身后杜鸢的声音却肃然传来: “这是你钱家的祖宗在罚你,想要求得你家祖宗的原谅,你就必须好生受着!” 第21章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钱有才一听这话,急忙强忍下了一切,又给跪了下去。 一下,两下... 钱家列祖列宗对着自家的不肖子孙一连打了十一下。 钱有才期间也是一声不吭。 不是硬气,是第二下就给打的出不了声了。 第六下更是直接打趴在了地上。 也正如杜鸢说的那样,本来都还好,但好不容易回来一个钱有才,他不赶忙祭拜祖宗告罪,他还就在门口摆了酒宴。 这是真的给他家祖宗气到了。 等到了第十二下,钱有才更是感觉自己三魂去了两,七魄剩了一。 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快要升仙了。 见好半响都没有动静,钱有才心道应该是结束了吧? 而且刚刚他挨了十二下,正好十二个祖宗牌位一人一棍子。 再来,他怕是就要被打死了。 想到此处,钱有才就想要起身。 别说,虽然刚刚打的他痛不欲生,但等到结束,他又感觉身上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看来祖宗还是留手了,不想真的把自己打死。 心头庆幸无比的钱有才准备天一亮就赶紧知会人回去通知父兄。 同时他也的好好请教一下杜鸢怎么祭拜祖宗才能让祖宗们高兴。 可这想着想着,钱有才就听见了一道破空声从身前牌位处响起。 这惊的钱有才大骇。 ‘还没完啊?!’ 正欲赶紧低头受着。 却听见了硬物打在竹梁上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还有杜鸢的冷哼声: “钱家的祖宗罚他这个不肖子孙,我管不着,也觉得打得好。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的面前妄图鱼目混珠,偷梁换柱?” 啊,刚刚不是我家祖宗打的? 钱有才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杜鸢握着的灯笼提梁正死死的悬在他头顶。 而一根铁棍更是敲在了那竹木做的提梁上。 毫无疑问,那根铁棍是奔着他脑袋来的,这一下子下去,怕是当场就得被打死! “啊?” 钱有才吓了一跳,身上的痛都顾不得了,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滚到了杜鸢身后躲着道: “道长,这是怎么了?” 就在他躲过来的瞬间,他还看见那根敲在灯笼提梁上的铁棍竟然凭空消失! “这,这,这,难道还有阴物在我家里?” “不是阴物,是邪物。” 杜鸢收回灯笼的动作行云流水,他将灯笼斜斜垂在身侧,暖黄光晕映得青砖地面浮起一层薄金,却在触及东墙时骤然凝成冷青。 见状,杜鸢突然朝着东墙跺了跺脚道: “孽畜,还不现形?” 东窗纸豁然洞开。 钱有才眼睁睁看着那根消失的铁棍正悬在窗外三尺处作势欲跑,棍身裹着层黏腻黑雾,像条蜕了一半皮的蛇。 且那黑雾顺着窗棂爬出时竟还还出咯咯笑声。 震得他天灵盖发麻,骇的远处众人纷纷挤作一团。 “道,道长,那是什么东西?!” “莫急,刀来!” 杜鸢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凭空一抓,最靠近杜鸢的一个武夫腰间佩刀瞬间出鞘。 先是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在那高举的火把之上用刀刃过了一轮火后。 就带着火气隔空飞向了杜鸢手中。 再随着杜鸢抬手一指。 “去!” 带着熊熊火气的腰刀瞬间刺向了那黑雾,赶在它的最后一点尾巴尖都要逃出去前。 正正好的钉了上去! 片刻之后,火气自刀身漫延而去。 须弥之间就烧遍了整个黑雾。 凄厉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真真是个分外瘆人! 待到烈焰烧过。 众人只见一条漆黑蛇皮正被腰刀钉在墙上的挂在了窗柩上。 “这,这是?!” 众人无不是被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 而杜鸢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气道了一句: “妖不妖,鬼不鬼,可笑,可笑!” 这和本就没想杀人的马妖,周大不同。 这儿这个可是杜鸢第一次遇见的,奔着害人来的妖邪之物! 起初,在堂屋外提着灯笼的杜鸢,正啧啧称奇的看着钱家的列祖列宗从牌位上依次走下来,一人一棍的用钱家高祖钱守业的拐杖痛打钱有才。 每人打过一棍之后,就会将高祖的拐杖交给下一人,并向着杜鸢郑重一拜。 不是杜鸢,怕是这不孝的会一直反应不过来,以至于把他们给气的牌位不保。 杜鸢对此受的心安理得,也看的越发上劲。 且杜鸢还看见,他们拜过自己之后,就会消失在原地。 想来是心愿已了,所以离去了。 但随着最后一位老人离开,正欲上前扶起钱有才的杜鸢,就瞧见了一根蛇尾化作的铁棍朝着钱有才头顶打去。 心道不对的杜鸢当即上前用提梁将其拦下。 随后就发生了刚才一幕。 对于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杜鸢拿不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降伏它。 但杜鸢知道自己要想要最大化发挥自己的能力,他就要在众人面前云淡风轻,深不可测。 好在这玩意的确比不过他的高人风范。 直接就被烧了个干净。 就是这烧的也太干净了。 走到了窗户前的杜鸢,无奈的看见那最后剩下的蛇皮都被余焰烧了个一点也无。 杜鸢本来还想问问这玩意是什么来着... 但考虑到在桥水镇的遭遇。 杜鸢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玩意也是和那颗灵珠类似的东西。 所以,自己又不知不觉的惹到了一个不知根底的家伙? 想到了这一层的杜鸢有点欲哭无泪。 这青县到底有啥,值得你们一茬一茬的往这儿跑? 还是说,其实我惹到是一波人? 但杜鸢觉得,如果还是上次那个家伙的话,他肯定会喊几嗓子是谁干的。 该死,要是再来一个问我是谁的。 我就说我是兜率宫的! 要找,去找老君的炼丹炉说去吧! 不过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 是巧合,还是这个地方有什么不俗? 难道是这个祠堂?! 反应过来的杜鸢抬头看向了这间祠堂。开始时没能看出到底哪里不同,不过随着凝视的时间加长,杜鸢看见了钱家牌位前的香炉上,有一缕青烟附到了钱有才身上。 祖宗荫蔽,福缘深厚! 难道,那玩意真是奔着这个祠堂来的? 杜鸢想了一下后,对着钱有才说道: “你钱家虽然不孝,但总归是积攒了不少福德。” 一听这话,钱有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那都是祖宗们攒下的,因为我钱家虽然有祖训是灾年捐粮,但,但我父亲那一辈起,就...嘿嘿,道长见谅!” 第22章 真高人也! 听到这里,杜鸢都忍不住对钱有才道了一句: “你家祖宗世代积攒福缘阴德,一连十二代不敢忘,结果到了你们这儿,先是祖宗忘了,然后祖训也忘了。” “这都没把你打死,看来你说的的确是真话,你家祖宗是真的心善。” 钱有才听的汗颜无比,只能连连点头道: “道长放心,今夜之后,我肯定痛改前非,对了,我还要回去知会父兄,让我钱家重拾祖训,积德行善,与人结乐!” 不过说完,钱有才十分不放心的问道: “还有就是,道长,我斗胆问问,适才您出手降伏的那个脏东西,究竟是什么啊?我瞅着,像是蛇妖?” 钱有才后半段十分笃定,觉得自己肯定没有想错,那玩意一定是蛇妖。 但杜鸢却摇头道: “我不是说了吗,一个非妖非鬼,不上不下,徒惹笑话的玩意罢了。” 杜鸢其实也不知道那玩意究竟是啥,只是自己刚才都那么说了,现在怎么能改口? 而且那东西给杜鸢的感觉,的确和马妖红石头,还有适才的钱家人不一样。 或者说,卡在了中间。 “道长,这个,您能说的再明白一点吗?” “你非修行中人,说的再透彻,也只是一个似懂非懂,徒惹烦恼,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啊,这,这样啊。” 钱有才大为惊叹,心道本以为自己这个少时就独自走遍江南的人已经是见多识广。 没想到在真正的高人面前,居然连井底之蛙怕是都欠俸。 但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毕竟在今天之前,他别说这么邪门的玩意了,连自己祖宗托梦都没有过。 这么一看,还真是井底之蛙都不如。 “道长实乃高人也,非我等凡俗所能及!” 杜鸢奇怪的看了一眼钱有才,心道这家伙怎么自己就吹捧上了。 摇摇头后,杜鸢又对着他说道: “你也不用担心那玩意会回来,毕竟打死它的是我。之后要来,也只会冲着我来。” 钱有才不解道: “道长,您不是打死了它吗?怎么还会再来?” 说着说着,钱有才顿时瞪大了双眼道: “莫不是这只是个小的,背后还有个老的?” 杜鸢看着他斜眼道了一句: “嗯,还算机灵。” 钱有才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这个就差点把他打死了,那再来一个更厉害的还得了? 道长说是今后只会冲着他去,但万一呢? 想到此处,钱有才赶紧跪在地上求道: “啊,道长,您是世外高人,有真本事在身,我不是啊,您,您给我支个法子,或者给我一道符篆傍身吧!” 钱有才是看明白了,在这些妖邪面前,什么金银财宝,江湖好手都是虚的。 只有道长这般的高人才是真的! 杜鸢点了点他家的祖宗牌位道: “你可知道,为何这个东西想要害你?” 钱有才迷茫摇头,他这一代的确没做过什么善事,但也自问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至少是没干过能被人记恨到想要杀了他的地步。 “那就是因为你钱家的祖宗积攒了一笔不小福缘,这些福缘本来该落在你们这些子孙后辈的身上。” “常理而言,是谁也夺不走的。” “毕竟自家祖宗积攒的福德和旁人有什么干系呢?” “可问题是,你们啊,不说是数典忘祖,也是大差不差。所以就让这些妖邪抓住了机会。” 还是因为这个?! 钱有才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 其余旁听的人则因为事不关己,所以纷纷伸长脖子想要听个真切。 一是恶补一下自己不知道的知识,日后好防备着不要出错。 二的话,那自然是人都喜欢看热闹,这种子孙不孝遭了报应的事情,更是缺乏娱乐的他们最喜欢听的事情之一。 “还请道长明示!” 钱有才声线发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闷声响。 站在他面前的杜鸢提着灯笼道: “正常来说,你们有祖宗荫蔽,还有祖宗攒下的福缘傍身,寻常妖邪见了都要绕路,这般情况下,就更别说上来意图加害了。” “可你们却忘了自家祖宗和祖训,以至于你钱家的祖宗和我们这头上的天理那一边都不站你们,如此情况下,打杀了你们,你说那份福德是不是就该落在‘替天行道’的它们身上了?” 钱有才大吃一惊道: “这岂不是没天理吗?怎么能让我钱家断子绝孙还能拿了我钱家的福德?” 杜鸢笑着反问道: “当真是没天理吗?” 钱有才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道了个: “我,我们也不至于到了那般地步...” 他自认自家还没有到天怒人怨,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杜鸢也是轻笑道: “所以我才来了啊!” 钱有才愕然抬头,怔怔看向杜鸢。 许久之后,他再度轰然一拜道: “道长,自若知错了!” 自若是钱有才的字,杜鸢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风俗,不知道突然用自己的字意味着什么。 但杜鸢却看出了别的。 那就是,钱家牌位前的香炉里飘出的紫烟,不再是附着了若有若无的一缕在钱有才的身上,而是清晰可见。 若说钱有才先前只是迫于形势和怕了才要改。 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悟了! 所以,他钱家十二代先祖积攒下的福缘也就真的可以落在他的身上了。 这让杜鸢都忍不住反手拿住灯笼,用提梁点了点他的肩膀道: “孺子可教,为时不晚啊!” “自若今日所得,全为道长所教!” 钱有才没有起来,只是再度郑重一拜道: “自若拜谢道长!” 杜鸢点点头的收回了自己的提梁。 也在这一刻,杜鸢突然看见又有几缕紫烟附着在了钱有才的身上。 首是清晰可见,随后更是足足三缕。 正正好的对上了,杜鸢点了他的肩头三下! 且这一次,不只是杜鸢看见了,杜鸢身前,钱有才身后的汉子里,都有几个福德不错的,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这让他们纷纷不敢置信的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片刻之后,无不拜服。 此真高人也! 第23章 还有妖道?! 那些看不见紫烟的汉子则是奇怪的看向同伴问道: “怎么了?” “你们没看见?” “看见啥?” “我看见了,好几缕紫色的烟气儿飞到了钱二公子身上呢!” “看来钱二公子是真的有福了。” “你们啊,还是看的少了,你们注意到有几缕烟火气儿在钱二公子身上吗?” 原本还在争相询问到底看见了什么的汉子们顿时朝着那个说话的人看去问道: “什么意思?” 那人自信笑道: “我瞪着眼睛数了,足足三缕!” 另外一个一听顿时惊讶道: “那岂不是正好对上道长点了钱二公子肩头的三下?” 他们开始还以为是道长点拨了钱有才,所以应该是代表了钱家福德的紫烟才会附着在钱二公子身上。 没想到现在看来,居然是道长做的神通! 说到此处,好几个汉子都是小声说道: “看来道长是见钱二公子真的悔过了,所以抬了他一手,这一回啊,那妖邪应该是真不可能找钱家麻烦了!” “那可不,我可是听老一辈说过,说钱家以前,那是真的乐善好施,每次闹灾,不知道多少人靠着钱家免费的米粮活了性命呢!” “哎呀,真不得了啊。” ... 虽然是小声,但在这寂静的深夜,杜鸢和钱有才都是听见了。 本来杜鸢自己都没把那数字对上了的福德紫烟当一回事,只道是凑巧。 而现在,杜鸢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和自己有关了。 杜鸢本人都这样了,钱有才这个已经入脑的更是热泪盈眶的朝着杜鸢疯狂磕头道: “道长大恩大德,自若没齿难忘!” 卧槽,你这么激动啊。 “勿要如此,理应这般罢了。” 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杜鸢抬手扶起了钱有才道: “天色不早了,诸位还是早些休息吧!” 恰巧屋外的更夫也在此刻真正敲响了三更天的铜锣。 被杜鸢扶起的钱有才急忙说道: “还请道长暂且在我钱家住下容我回敬,且我还得叫来父兄拜谢道长对我钱家再造之恩啊!” 说完,钱有才也没忘记对汉子们拱手说道: “今夜是我钱有才的不对,连累大家至此都没有好生休息,我钱家老宅地小,安置不了诸位这么多人。还请离家近的,先行回家,等明日再来我钱家领取善财。” “若是离家远的,也请开口直言,我钱家尽力安排!” “钱公子言重了!” 众人纷纷道谢。 杜鸢则是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也可,我也该睡上一场好觉了!” 钱有才赶紧上前说道: “那我定然为您备上一个僻静小院。让您好好休息。” 随后,钱有才又转身对着众人说道: “诸位也听到了,道长想要好好休息一二,所以明早还请诸位安静些来。” “定然如此。” 就这样,今夜就算到此画上了句号。 众人熙熙攘攘的离去。 小部分跟着留在了钱家,而杜鸢也被钱有才安排到了最里面的小院之中。 看着古色古香的家具被褥。 杜鸢感叹穿越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在正儿八经的屋子里。 前面那些天都是在窝棚里打地铺凑合... 感叹过后杜鸢就看着床铺开心了起来。 心道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日上三竿绝不起来的那种! ----------------- 这一晚,杜鸢是睡好了,但某些人却是睡不好了。 比如,青县郊外,一处乱葬岗中。 残月被浓云啃噬殆尽,磷火于乱草之中摇曳不停。 一条黑色大蟒望着青县来来回回的吐着信子,它嶙峋的脊背反复擦过残破墓碑,青黑鳞片与花岗岩竟是轻易擦出点点火星 虽无人形,可却看得出那份焦急羞怒。 它很想要冲去和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牛鼻子分个高下。 但对方那气定神闲的飞刀术却是让它颇为忌惮。 恍惚间,它甚至感觉拖着尾焰的刀光竟在自己颅内炸开。 猛然甩了甩身子,砸碎了好几块墓碑后。 它才压下了那份忌惮。 转而小心翼翼的看着一尊被它放置在无数颅骨之上的青铜小鼎。 鼎身爬满铜锈,却在漆黑深夜之中渗出饕餮纹特有的青黑油光。 鼎耳铸着两尊三目鬼王浮雕,獠牙间衔着锈蚀的符文锁链。鼎腹九孔吞吐着暗紫雾气,每道孔窍边缘都凝结着人面状铜绿。 且整座小鼎都透露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神韵。 与这古怪神韵相比,那些狰狞颅骨和贴在上面的血色符箓都显得十分渺小而可笑。 见供上许久的香燃尽都没有回复。 黑色大蟒咬咬牙又是从口腹中吐出了一根被鲜血浸透了的香烛。 比起那个牛鼻子,它更怕这尊鼎。 因为它的一切都来自这尊鼎,且它还不止一次的领教过这尊鼎的厉害。 “小妖拜请上仙回命!” 血香瞬间燃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更是越发浓重。 但直到这根香也同样快要燃尽,都还是没有丝毫回应传来。 这让大蟒完全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一座深藏地下的古拙大殿之中,一道声音从大殿深处的青铜巨门后昏沉响起: “犹豫什么,一颗闲子,弃了就弃了。” “遵法旨!” 声音落下,小鼎前苦苦等待的黑色大蟒则是终于等来了回应。 “山野小修,何足来道?若无要事,莫来烦扰!” 天威一般的声音直接砸进了大蟒的神魂之中。 砸的它躯体乱甩,崩碎了无数墓碑。 待到炸痛平息,它也渐渐平静,惊恐的看了一眼小鼎后,它才是急忙爬伏身躯说道: “小妖知错,小妖知错,今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就从口舌之中吐出了一道鲜红符箓,那是鼎后上仙教它画的,只需要寻常黄纸和武夫鲜血就能造就一张可避凡人耳目的神符。 恭恭敬敬的贴上了一个空着的颅骨之后,心头落定的大蟒便是无比怨毒的看向了那青县之中。 尾巴一甩就钻进了密林之中,奔着青县急袭而去。 但等到入了青县之后,却又化作一团黑烟直奔县衙后院而去。 黑烟散去,大蟒化作二八妙龄少女,轻轻敲响了房县令的屋门。 “老爷,是奴!” 正在挑灯处理公文的房县令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明天再说?” “奴也知道不该,但奴听说,有妖道来了我青县!” 房县令好笑道: “那人我已经拿了。” “是另一个!” 吱呀一声,屋门瞬间被人从里面打开。 妙龄女子本想先声夺人,但见了那青色官袍和上面的鸂鶒之后,却又急忙低头。 “还有一个?” “是,奴听到侍女说白天早些时候,望族钱家带来了一个自称十分了得的道人。” 望族钱家和道人两处,它咬的很重。 第24章 争渡 “这话可是真的?” 夜色浓稠如墨,檐角铁马在朔风中铮然作响。房县令这句话更是裹着霜气坠地。 他青色官袍下还带着陇西黄沙的苦腥气——寒门子弟,末流中的末流。 当年那张皇榜于他而言就是撕开沉闷天穹的惊雷,将跪在贡院外的穷书生劈了个脱胎换骨! 皇恩浩荡四个字就在他骨血里烧着,此刻开口时,真是字字都浸着彻骨寒意。 大蟒化作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但额头却是低的更深了。 “奴,不敢欺瞒。” 她不想和那个牛鼻子正面交锋,她想要借刀杀人! 她借的刀自然不是一个县衙里的几个持刀捕快。 而是这个天下的大势! 是朝廷的龙脉气运! 鼎后真仙没有给她说过多少东西,但她不笨,她旁敲侧击,自行摸索,琢磨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气数真的存在,而且极为压人。 至少,她这个县令小妾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吞了房县令,那后果绝对和吞掉的那些武夫走贩不同。 至于到底如何,她不知道,因为她聪明。 可不好惹不代表不能用,她自己不就靠着吸食房县令身上那些看不清摸不着的气数,日渐壮大修为吗? 而且真的失败了,也不过是回到原位,继续和那个牛鼻子真刀真枪的斗上一场罢了。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夜色寒凉,你又是女子,染了风寒,可不好。” 微微点头的房县令将自己披在官袍上的单衣又披在了它的身上。 它也是低垂眉眼的欠身说道: “奴没什么,奴只是想知道,奴说的这些对您可有用?” 房县令背手在后,双眼之中满是肃杀。 “钱家是望族,且自我到任以来就从未归乡,扯谎,扯不了这么容易败露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是他钱家疯了,还是那个牛鼻子找死!” 在他身后,那妖孽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但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只是越发恭敬的低头说道: “天快亮了,奴去为母亲熬制一些养生的汤药。” 房县令被深深触动,转身看着它道: “这些年,苦了你了。” “奴的命是您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没有您就没有奴的今天,奴不苦!” “去吧,给母亲请安后,你也早些休息。这些天公事繁忙,我陪不了你。” 妖孽躬身离开了此间。 只留下房县令一个人略显愧疚的看着它离去,待到此间重归安静后。 房县令便是冷哼一声的叫来了当值衙役,准备着手处理此事。 告别了房县令,来到了厨房的它也没有真的煮药,它只是随手一点,火炉便是燃起,在张口一吐,一小块吃剩的心扉便是掉进了汤罐之中。 做完这些之后,它志得意满的看向了钱家老宅的方向。 “牛鼻子这回看你怎么和我斗!” 对此事,它自认已经处于无敌之境。 一是它有朝廷的大势可借。 二的话,那就是鼎后上仙亲口说了,这个它第一次遇见的真道士,不过是一个山野小修。 既然是山野小修,那真的斗起法来,它有何惧?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随着它离了那乱葬岗后。 被供奉在无数颅骨之上,有血色符箓遮掩的青铜小鼎却是轰然炸裂,碎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那深埋地下的大殿之中,青铜巨门之后的昏沉声音也再度响起: “弃子前犹豫,弃子后还是犹豫,你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心性越发回头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外竟是传出了几声不同的嗤笑。 显然这样的大殿不止一处。 那被问话之人则是踌躇说道: “因为至今不知何人毁我落子!” “在意这个作甚?天宪仍在,时候未至,如此时节,大家都在争那个先,争那个命!佛也争,魔也争。谁又分得清谁呢?” “一枚闲子,让了就让了,专注大局便可,你啊,就是瞻前顾后,才始终不上不下,寸步难前!” “君上,我忧虑的是他们或许就是奔着您的大局而来啊!” 熬过大劫,扛过天宪,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了。 怎么能不处处小心呢? 可这话却是引起青铜巨门后的声音发出畅快大笑: “哈哈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早就在争,早就在斗了吗?” “更何况天宪不解,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能困在这方寸之间,看都看不清是谁的日子里,纠结这些又有何用?” “倒不如早早弃子,省下多余的耗费,用在真正紧要之处。不然,那小蛇唤你一次,你就折损一分。” “若是为了这个和人缠斗,赢了倒还好说,至少争了一口气来。但要输了,你真的甘心?” 那声音不再说话,青铜大殿也重新回归平静。 争,争,争。 出不去的祂们都在争先恐后的争来争去。 怕的就是大势来时落人一步,以至满盘皆输。 ----------------- 天色刚刚蒙蒙亮,已经确认了真有此事的房县令。 早已召集了衙役,人人带刀,约莫二十余! 同时,房县令还早早备好了公文,打好了招呼,只要钱家敢把事情闹大,妄图引来愚民对抗官府。 那么青县周边的几个卫所就会立刻响应! 不过房县令也觉得事情没可能闹道那般模样。 因为他自认在青县还是深得民心。不至于让百姓们宁愿相信钱家的妖道,也不相信他。 所以,人员齐备之后,为首的捕头直接大手一挥。 衙役们就撞开了紧闭的钱家大门。 惊的钱家老宅内兴奋的一晚睡不着觉的武夫们齐刷刷从位子上蹦了起来。 定睛一看,竟是官府来人。 他们不敢动武,只能是上前阻拦之余并赶紧叫来了钱二公子。 好在钱二公子也后背疼的睡不着,一听到动静,就急忙跑来了。 双方人马一经接触,钱有才率先开口呵斥道: “大胆,此乃我钱家私宅,安敢擅闯!你们难道不知道擅闯望族家宅,是要吃三十记鞭子吗?” 和庄老爷家不同,庄家只是勉强够上了望族的门槛。 而钱家则是正儿八经的望族,有势力,有关系,甚至朝廷律令都在他们这边。 所以他一开口,衙役们就齐齐止步。 转而看向身后,钱有才的视线也顺着看去。 只见在他钱家老宅敞开的大门台阶下,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高大男人。 第25章 真是倒反天罡! 看了眼对方袍子绣的鸂鶒后,钱有才挑眉道: “来者可是房县令,房大人?” 他还真不认识房县令,因为他钱家自他父亲那一代起就在州府混了。 老宅这边的县令,他就知道名字,但什么样子,那是真不知道。 “本官正是,还请问您可是钱二公子?” 钱有才在几个护院武夫的跟随下,快步走到了房县令身前。 狐疑的看了一眼四周的衙役们后拱手说道: “县令大人,鄙人不才,正是钱家二子,钱有才。敢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县令大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钱家私宅,想来也得给个说法吧!” 房县令不卑不亢的说道: “捉拿妖道!” 此话一出,钱有才和武夫们的瞳孔都是猛然一缩。 片刻之后,钱有才失声喊道: “你要捉拿道长?” 那声音没了之前的争锋相对,有的只是讶然和不解。 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有人说要捉拿皇上,理由是皇上造反了一样让人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意味。 “道长?那是妖道!” 最开始房县令甚至想过会不会是误会,但是查着查着,房县令就整个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找到的几个汉子,异口同声的说——那是真高人,真有本事,还能降伏妖鬼! 甚至这还不止,最关键的还是,这几个汉子不过一晚的功夫,就带动了自己的邻居。 这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是反应再慢点,这个该死的妖道搞不好就能在短短几天内,重现西南之事! 这要是在他的青县真的出了这般事情。 他一是愧对皇恩,竟让谋逆之事出在了自己治下。 二是愧对百姓,竟让坑蒙拐骗之辈登了大雅之堂。 所以他急忙做好部署,就要闯入钱家抓人。 只要大狱一下,镣铐一戴,百姓自然会知道那是一个什么玩意。 “钱二公子,你现在让开,本官还能当你是被妖道的把戏蒙蔽,否则,别怪本官参你钱家意图谋反!” 钱有才真的是气笑了。 说我谋反也就算了,你还敢说道长是妖道? 这姓房的真是倒反天罡了! 所以钱有才当即冷笑道: “道长是真高人,你若想拜见道长,我自然乐意引见。但你要是血口喷人,我钱家也不好惹!” 房县令眯起了眼睛道: “这么说,不是那个妖道,而是你钱家?” 他本来还以为钱家不过一个普通望族,应该是没胆子干这么大的事情。 直以为是和县丞一样被所谓的紫云真人蒙蔽了。 现在看来,还真是他们这些望族想要借着西南不稳弄些鬼蜮把戏! 就是不知道钱家背后站着的又是谁。 钱有才再一次的严肃说道: “姓房的,我再重申一遍,道长是真高人,别把你那些东西拿来污了道长名声!” 房县令本想不再多话直接让衙役们拿人。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注意到身后的钱家院门外聚集了大量百姓。 原来昨晚离去的汉子们也是激动的一晚都睡不着觉,故而敲响了左邻右舍的大门,挨个讲述了道长的本事。 在等到早上,更多的人起来后,就看到了乌泱泱一大群人朝着钱家而去。 这么一来,哪怕是不知道的都会好奇跟来。 因此就聚出了一大群人。 恰在此刻,钱有才也是指着门后的汉子们说道: “房县令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那几位兄弟,他们昨晚跟我钱有才一起在我钱家的祖宗牌位面前,见了道长的本事!” 而门外的几个汉子也是响应道: “是啊,道长昨晚就在这儿破了我们遇到的鬼打墙,还降伏了一个妖怪呢!” “没错,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 一听这话,房县令就暗道不好,这厮是要煽动百姓? 所以,他急忙转身对着百姓们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还请听我一言!” 房县令的确是个好官,所以他一开口,百姓们就马上停了下来。 见自己的威信有用,房县令先是松气,又是自得,看来他殚精竭虑这么多年,百姓是看在眼里的! 如此今日也就能够安生不少了。 在少许自得和更多的庆幸中。房县令转身看着钱有才说道: “既然是真高人,那敢不敢让他出来亮亮本事?” 钱有才真的气笑了,他都拿祖宗出来说事了,这姓房居然的还不信! 甚至他还敢让道长出来给他亮亮本事? 道长那是千金的体,哪里是你一介狗官能够呼来喝去的? 所以钱有才直接后退一步,让身后武夫们上前说道: “道长说了,他要好生休息,所以,别想扰了道长清修!” 杜鸢昨晚的话,钱有才可是牢牢记着呢。 看着上前的武夫们,房县令也是快要气炸。 “钱有才,你钱家当真要造反不成?!” “姓房的,别在那里血口喷人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我敢上京都在陛下面前告御状,你敢吗?!” “好好好,你连让那个妖道出来和本官当面对质都不敢,你还敢说你敢上京都告御状?” 房县令压下火气对着身后百姓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也看到了,是他钱家理屈不敢见人。所以,本官要秉公执法!来人!” 衙役们齐齐上前。 钱有才也跟着怒喝道: “拦住他们!” 本就挡在前面的武夫们更是立即抽出了腰刀。 虽然只有几个人,但面对二十来个衙役,他们是丝毫不惧,甚至跃跃欲试! “好胆!” 在房县令的怒喝下,衙役们也纷纷拔出腰刀。 但气势上,子替父班,世代如此的衙役们,真的比不过从小训练的望族护院。 毕竟,前者只是一群吃皇粮的体魄壮点的百姓,而后者本质上那可是望族的私兵! 院子外的百姓们则是急了,他们纷纷推搡着面前试图拦住他们的衙役喊道: “县令大人,不是,真不是,道长可是真有本事的!” “对啊,县令大人这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 但百姓们不说还好,越说房县令就越发坚定了要捉拿妖道的决心。 毕竟这事在他看来,横看竖看都是在效仿西南! 也是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钱家大堂后面传出: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贫道就在这儿呢!” 第26章 我可是要斩你哎! 杜鸢一出来,院内院外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百姓们想要见见到底是何方高人,竟然在他们青县引起了这么大的事情。 衙役们则是三分好奇,七分不信中小心打量着今日的事主。 至于钱有才,他则是急忙上前请罪道: “自若无能,竟然让这狗官打扰了道长清修!” “钱有才,本官是朝廷命官,是皇上亲自开的恩科,点的进士!你嘴巴给本官放干净点!” 房县令纵然脾气再好,也忍不得一个望族子弟对着自己这般侮辱。 但钱有才却是回头骂道: “那你真是枉费皇上点兵,道长这般高人,你不礼遇有加,上报朝廷,请许国师之位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污蔑道长是那劳森子的妖道,你不是狗官,谁是狗官?” 在钱有才的眼里,杜鸢的形象已经无线拔高。 现在,杜鸢自己都怀疑,只要他说了一句,你最好去死,钱有才都会咬咬牙自行上吊。 好笑着摇摇头后,杜鸢拍了拍钱有才的肩膀道: “此事无需如此,县令大人的名声,我还是听过的。” 在杜鸢说书讨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就有人给他说过,说房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年前还从乱葬岗救了一个染了恶疾而被遗弃的女子回来。 再往前,也是深得民心,大小案子全都亲力亲为,还增修水渠改善田亩。 做了不少好事。 对于这样一个好官,杜鸢还是心有好感的。 “道长,这狗官有眼无珠,您还说这些干啥啊!要我说,您和我去州府,我想法子,让您见到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和我钱家还是有点交情的,定然不会和这有眼无珠的东西一样,以至泰山在前而不识。” “哎,不必如此。” 就现在这个走几步就一个妖邪的情况,杜鸢可不想贸然跟着钱有才跑去州府这样的大地方。 当然,房县令这里也要好好解决一下。 挥退了还想说些什么的钱有才后,杜鸢背手走到了房县令面前。 对方则是一直打量着自己。 双方各自站定后,杜鸢拱手道: “房县令,贫道久闻您的大名了!” 自从前院闹闹哄哄的把杜鸢吵醒后,过来的杜鸢也一直观察着房县令。 青绸官袍套在山岩般的骨架上,浆洗发白的袖口磨出毛边。仪容称不得俊朗,但也不失周正。 尤其是那双手——虎口刀茧叠着笔茧,指节粗大如古槐根,分明是握惯犁耙又攥紧圣贤书的。 看来路上听闻没有出错。 房县令出身寒门,所以对百姓格外体贴。 因为他吃过百姓的苦,说不定还吃过官吏的苦。 一个这样的官员,谁会没有好感呢? 至少杜鸢不是例外。 “妖道,既然听过本县清名,那为何还要来我青县做这愚弄百姓的恶行?” “你背后是何许人也?” “此刻招来,本官还能给你争取一二,免了死罪。” 房县令已经笃定杜鸢是要效仿西南,在他青县激起民变,反抗朝廷。 杜鸢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个误会。 可就在杜鸢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时候,杜鸢却是抬头看见了房县令身上染着几丝黑气。 从身到头,都有环绕,不详而恶臭。 尤其是头,藏于脑后,杜鸢都差点未见。 且这东西杜鸢见过,就在昨晚的钱家大堂! 嗯?! 杜鸢微微挑起了眉头。 是另有隐情,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鸢心中思绪闪过不停,但准备证明自己的动作也是停了下来。 这事明显不对,他昨晚才打杀了那个东西,今天房县令就来拿他。 先前还能说是巧合,但现在怕是就不能了。 所以,要改变方针! 若是发现不对,就直接释明,杜鸢担心对方狗急跳墙,直接和自己斗法。 届时,依旧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的杜鸢,对此是真心希望能避则避。 至少杜鸢觉得,他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赶在真的对上前,找来更多百姓,强化自己。 无数思绪纷扰而过,一个应该可行的计划,在杜鸢心头敲定。 “贫道若说身后无人,那房县令要拿贫道如何?” 房县令微微眯起了眼睛道: “有人无人,公堂之上,自有论断!” “您要押我去往公堂,是否还要招来诸多百姓旁观?” 杜鸢记得县衙办案是要把百姓叫来旁观,以示公正的。 “不让百姓看到你究竟是何等面目,本官如何让百姓相信你是个满嘴胡言的妖道?” 居然是真的啊,那太好了! 我正想着怎么扩大影响力,拥有更多足以看清云雾后,还可拨乱反正的底气呢! 杜鸢瞬间眼前一亮的说道: “那快快请往!” 我啊,最喜欢人多的地方了! 嗯?! 房县令听的一愣,这妖道怎么好像就等着去往公堂? 他难道有信心和自己对峙? 真是荒唐! 房县令正欲开口将杜鸢押往公堂。 却又见那额后黑气萦绕于前。 刹那之间,心思顿变! 难道他就不怕我几个板子下去,他瞬间破功? 不对,肯定不对,常人这个时候只会害怕。 他却不怕,难道是在诈我? 等等! 房县令突然心头一骇的看向了自己身旁的衙役们。 他是流官,在青县虽然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实际上,论及根基他远不如县丞等人。 事先的紫云真人就向他证明了这一点,若非他搬出皇命让县丞低头,怕是那几个衙役根本就不会上前抓走劳森子的紫云真人。 所以,这妖道不怕去往公堂,莫不是他背后之人已经把手伸向了县衙,买通了衙役。 就等着让我给他‘添砖加瓦?! 房县令其实觉得自己对青县是有掌控力的,但昨天紫云真人那件事上衙役们的表现,让他对这个产生了怀疑。 而此刻杜鸢的不合常理,也是让他生出了诸多疑虑。 狐疑的视线扫过了身旁的诸多衙役后。 房县令突然沉声说道: “妖道,本官得陛下旨意,要杜绝地方有谋逆之辈,意图借怪力乱神之说效仿西南。” “所以?” 房县令眉前黑气萦绕加深,心中思绪亦是偏执。 想要效仿西南绝对不是一个钱家敢干且能干的事情。 他们的表现的也不像是这个妖道自己愚昧找死。 那么只能是地方门阀对朝廷不满了。 今天这事,必须以最有力的手段扼杀在萌芽之中! 在房县令三十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见过任何神神鬼鬼,所以杜鸢可能真的有本事这个认知在他脑子里从没出现过! 在他眼里,这件事只会是地方门阀意图效仿西南。 “所以本官有事急从权之能,本官决定,立刻将你押付刑场,斩立决!” 只要人头落地,百姓就不会相信这是个所谓的高人。 而送往县衙拷打,房县令现在不太敢了。 他可是知道那些负责行刑的衙役们,平日里是怎么收取灰色收入,又是怎么鱼目混珠。 保不齐到时候就是什么板子加身瞬间断裂的把戏! 届时,百姓一见,谁能控制? 而刑场不同,侩子手吴大刀的发妻难产时,是他找来大夫拿出钱财救回了母子二人性命。 那是绝对的自己人! “什么?你这狗官!” 钱有才当即炸了,这厮居然连上报朝廷都不愿意,就要斩了道长? 法度何在,天理何在? 可杜鸢却是猛然抬手制住了想要上前的钱家众人。 转而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是说,你要把我送往刑场,让无数百姓围观?” “没错,届时至少半个青县的百姓都会过来看你午时问斩!” 这一刻,杜鸢不知道房县令或者说房县令背后那个东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但他知道自己废了多大功夫才憋住了笑。 他从来不怕人多! 这不是在给他挖坑,这是在给他们自己挖坑! 所以片刻之后,杜鸢抬手连连指着房县令笑道: “正合我意!” 嗯?! 房县令懵了,他愕然许久后说了句: “我可是今天就要斩你!” 杜鸢大笑道: “快快开始!” 第27章 三界六道,还没有斩我的刀 房县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监斩台的。 他就记得自己在看见自己说要斩了杜鸢时,对方的那种放声大笑。 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笑声。 阴沉的天穹压着刑场,衙役招呼百姓的铜锣声在青石板上撞出回音。房县令的指甲几乎掐进监斩台的木纹里,冷汗顺着官帽内侧不停滑落。 他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更是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这让他努力的回想着这三十年来饱读的圣贤书。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没错,我没错。 反复重复了这几句后,房县令开始在纸上写着自己之后的安排。 他不觉得自己斩错了,西南大乱就在眼前。他是陛下点的官,他必须杜绝一切可能。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绕过国法直接斩了此人的权力。 所以他打算在斩了杜鸢,知会刺史之后,自去袍印入牢请罪。 就是,自己为何一定要斩了他呢? 固然是急从权,但程序不对,国法不合。 是否过于武断? 为何不能和昨日一样,先行入狱? 先前还好,此刻迷茫一起,顿感一阵头疼。 黑气在他额头环绕盘旋,久久不去。 这一幕都落在了杜鸢眼里。 但杜鸢一直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 自从发现了房县令身上有黑气环绕之后。 杜鸢就改变了最开始的想法。 准备先行强化自己,然后再着手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这样才比较有底气。 要是这都不行,那杜鸢也可以放心的对自己说尽力了。 而房县令叫来百姓的做法,无疑是正中他的下怀。 如此一来,届时不管是房县令真的金玉其外,需要自己揭穿他的面目,反罚于他。 还是房县令只是被人操控成了替罪羊,需要自己拨开迷雾,都是好用! 房县令可能到现在都奇怪自己为何要笑。 毕竟,他觉得是在斩自己,但其实是在给自己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不过现在看来,房县令真是被妖法迷了? 杜鸢没有刑拘加身,也没有换上囚服,只是静静的站在刑场之上。 这一是因为钱有才在周旋,房县令担心他冲动。 二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急,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钱有才一闹,自然就没了。 而此刻的话,钱有才直接冲到了刑场之上,想要带着杜鸢下去: “我的道长啊,您到底要做什么啊,您这千金的体,哪里能让那个该死的狗官折腾!” 他是望族子弟,很多与法不合的地方,旁边人都会下意识忽略,哪怕是房县令! 杜鸢摆手笑道: “不必,很多事情,不这样,就不能让人看个清楚。贫道既然来了,自然要管到底的。” “可是道长,这可是杀头的事情,您,您,您” 钱有才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说词。 杜鸢则是看着他又看着下面无数百姓笑道: “放心,贫道不会有事!” 说着,杜鸢又对着钱有才道了一句: “你,难道不信贫道?” 看着无比自信的杜鸢,钱有才当即摇头道: “自然不会。” “既然如此,为何如此?” 钱有才愣在原地,好像是啊。 道长不会有事,届时倒霉的自然是姓房的啊! 一想到这儿,钱有才就笑了。 “哎,道长您说的是!就是,道长,您为何一定要来这刑场?” 道长说的很多事情,不这样,就不能让人看个清楚是什么意思?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这儿人最多吧。 杜鸢想了一下后,没有回答钱有才,只是高深一笑。 旋即他看向了下方的百姓们。 见到杜鸢看向自己等人。 最开始的汉子们都是喊道: “县令大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啊!” “是啊,您不能斩了道长啊!” “道长可是真高人啊!” ... 房县令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头疾不知为何越来越严重了。 房县令没有开口,衙役们也就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看着百姓在汉子们的带头下,越来越激动。 好在这个时候,杜鸢突然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还请稍安勿躁。” 杜鸢一开口,因为汉子们的带动,很多百姓都已经下意识的认定了杜鸢当真不俗。 所以他们纷纷停下看着杜鸢。 见场面被自己控住。 杜鸢便回头看向房县令道: “房县令,您三年前来的青县,三年来,青县风调雨顺,民生安康,一改往昔弊病。您是个好官,所以贫道就站在这儿,让您斩我三刀!” 房县令越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没有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但是,三刀之后,贫道可就拿你问罪了!” 杜鸢的视线已经从那萦绕在房县令额头上的黑气,看向了乌云盘旋的县衙后宅。 他记得有人说房县令从乱葬岗捡回过一个女子。 杜鸢的声音掷地有声,引得无数百姓惊呼。 这道长居然敢让县令斩他三刀? 这难道是真有本事,以至于凡俗刀兵不可伤也?不然为什么说三刀之后还能拿县令大人问罪? 百姓无比诧异。 而诧异之中,半信,深信,也是逐渐出现。 见到如此一幕,杜鸢转身看向了身旁的侩子手道: “能否让贫道看看阁下的刀?” 侩子手没有吭声,只是看了一眼钱有才,又看了一眼房县令,见对方没有反对,便把自己的大刀递上。 杜鸢先是弹了一下,又抬手按了按刀口,锋利无比,可却无有所伤。 这让杜鸢心头明了。 “这刀不错,可用斩邪。” 侩子手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 “你说这话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杜鸢笑道: “因为这不是斩我的刀。” “为何?” 杜鸢抬头看向天际,不知何时遮蔽而来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开,只有县衙后院浓郁不散。 一缕阳光恰在此刻洒落杜鸢肩头。 而杜鸢更是说道: “三界六道,还没有哪把刀有资格斩我!” 不知为何,侩子手突然感觉心头大颤。 “那斩邪是什么意思?” 杜鸢没有再看侩子手,而是看向了监斩台上的房县令道: “县令大人,你家里养了一头妖孽,你知道不知道!” “你被妖孽迷惑,罔顾国法,你又知道不知道!” 杜鸢的质问声不大,可却越过刑场,直接刺入了那孽畜脑海之中。也惊的房县令得了片刻清明。 什么妖孽? 那质问宛如雷音大唱,洪钟大响! 惊痛之下,妖孽失声喊道: “斩了他!” 重回混沌的房县令亦是猛然起身: “斩!” 第28章 犯官愚昧,还请道长责罚! 听到县令大喝一声斩。 侩子手吴大刀立刻看向了还在台上的钱有才道: “钱二公子?” 钱有才退到杜鸢身后,自信无比的看着监斩台上的房县令道: “你这破铜烂铁加不了道长的身,本公子就在这儿,本公子要在好好看看那个狗官到时候还会不会执迷不悟!” 见状,吴大刀也不在多言,只是亮起大刀,看着还是背手站在大日之下的杜鸢。 他没有去问杜鸢为何还站着,而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道长,我可真斩了啊!” 杜鸢自信笑道: “贫道说了,这世间没有斩我的刀!” 百姓已经信了,他自己也试过了,哪里会怕呢? “那得罪了!” 此时此刻,百姓无不屏住呼吸。 而那县衙后院之中,黑色大蟒化作的二八少女也是满眼自得。 若说青县之中,它最怕的是什么,那其实不是官袍在身,国运延庇的房县令。 因为常年卧榻相伴,它已经慢慢摸透了如何相处,如何借使。 青县之中,它最怕的其实是这个吴大刀! 或者说是吴大刀手里的那把斩首刀! 吴大刀世代都是侩子手,这斩首刀也是一代传一代下来的。 且早年唯青县最富,场地最全,所以几个邻县的死囚朝廷一经核准,也会送来青县斩首,这一年叠一年下来。 怕是吴大刀自己都不知道这把刀斩了多少穷凶极恶之人。 所以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一把骇人的刀。 而在它的眼里,这刀却是戾煞加身,可破邪祟,远远望着都会觉得眼角刺痛。 平日里,它伺机捕食那些江湖武夫时,对方的刀兵别说伤它的身了,就连破开它的护体黑气都不可能。 哪怕是他们中还有人私藏了朝廷明令禁止的强弩也是如此。 可唯独这把刀不行。 它估摸着若是真的被这把刀砍上来了,怕是断头则死,触身则伤。 因此,它特意耗费大量精血都要强行破开房县令的国运延庇,以借房县令的手来用这把刀去斩那牛鼻子! “哈哈哈,牛鼻子,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鼎后上仙可是说了,你不过一山野小修,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儿,你拿什么和我斗! 那阴森笑声似乎传过了府衙,直直来到了刑场上空。 落入了杜鸢耳内。 对此,杜鸢只是将两只手都背在了自己身后。 他也期待之后是何等光景。 “得罪了!” 随着吴大刀一声暴呵。 那沾满了戾煞之气的斩首刀当即落向杜鸢。 百姓,县令,妖孽,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落在了此刀之上。 恍惚只见,他们甚至见了无数恶鬼在刀身之上凄厉咆哮。 又恍惚见了法度森严,国运隆隆,邪祟妖魔不可侵染。 “这是?!” 如此神异,众人第一次见到,下意识的就是惊呼出声。 可才是开口,就愕然当场。 因为他们见了更加惊愕的一幕! 刽子手吴大刀双臂虬筋暴起,刀锋距杜鸢不过三寸之遥,却似劈在铜墙铁壁之上。霎时间碎金裂玉般的轰鸣响彻云霄,炸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刑场之上金铁交加刺响。 刑场之下百姓惊愕难言。 而那落刀的吴大刀更是骇然收刀,连连后退。 他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刚刚砍了什么。 那是金玉铁壁,是凡俗与天威之间的万丈沟壑。 哪里是他这般人物可以逾越的? 都顾不得虎口破裂,更顾不得查看刀身是否崩碎。 片刻之后,吴大刀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喊道: “道长恕罪!” 而那监斩台上,房县令手中更是惊愕起身,就连手中惊堂木何时落了地都是不知的朝着杜鸢失声喊了一句: “怎么会?!” 这既是房县令喊的,也是那妖孽喊的。 在县衙后院之中,它头发披散,花容失色的连连惊呼: “怎么会的?怎么能的?” 不是山野小修吗? 而落在杜鸢眼中,他看见了房县令额头黑气虽然依旧萦绕,但却宛如无根浮萍,飘渺不定。 所以杜鸢道了一句: “还不回神?!” 房县令瞬间打了一个哆嗦。 头顶黑气更是瞬间散去,可那妖孽似乎还不肯放弃。 它直接猛击胸口,呕出大口心头血道: “牛鼻子,还没完!” 刚刚散去的黑气又倒流一般聚回房县令额头。 猛然摇了摇头后。 房县令双眼布满血丝的喊道: “吴大刀,你妻儿是本县救下,你为何恩将仇报,与妖道为伍,愚我青县百姓所见?” 吴大刀急忙朝着房县令磕头道: “不是啊,不是啊,真的不是啊,县令大人,道长真的是高人啊!您,您,您说不得真是被妖孽蒙蔽了!” 房县令听不见任何东西。 他神智已迷,心神已失。 只是剩着一股子被疯狂放大的执念。 推开衙役,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刑场之上后。 房县令一脚踢开了吴大刀,随即捡起了那把斩首刀。 杜鸢也不阻止,只是背手在后,在无数阴郁之中立于骄阳之下对着房县令道了一句: “仍不回神吗?” “妖道莫要胡言!” 房县令再度暴喝,可这一次,很多人都听见了一声混杂其中的凄厉女声。 这让无数百姓都是看着房县令慢慢变了颜色。 而房县令浑然不觉,只是双手举刀朝着身前桌案猛然一劈。 势大力沉之下,厚重桌案都是一刀两断。 确认了斩首刀无碍之后,房县令举刀对着杜鸢呵斥道: “妖道,你亲口说的让我斩上三刀,还有两刀,你可敢接?” “自是如此!” 先前不惧,现在又怎会惧之? “那就吃我一刀!” 斩首刀再度落下,但这一次,落刀的不在是侩子手吴大刀,而是穿着官袍,国运延庇的房县令。还有站在县衙后院之中,同样跟着高举双手,几近癫狂的黑色大蟒。 凶刀在那妖孽的癫狂大笑中悍然落下。 这一次,它不信还能斩不下去。 可随着碎金裂玉般的轰鸣再度响起。 它不仅没能看到斩首刀劈近杜鸢身前三寸。 甚至还看见金光大放,直奔房县令天灵而去。 刹那之间,远在县衙后院的妖孽隔空倒飞,猛然吐血。 而房县令则是周身黑气一扫而空。 但他的官帽也跟着瞬间飘飞,手中大刀更是轰然脱手。 吓的他披头散发,不知所措。 百姓更是惊的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有钱有才激动的两腿颤颤,心道自己这一生不算白来了! 好半响后,才是由杜鸢打破了这众人一生都忘不了的寂静。 杜鸢捡起了斩首刀,将其捧到了房县令身前说道: “房县令,还有最后一刀,所以,可醒了?” 声音刺入耳畔,落入神魂,房县令怔怔看向杜鸢。 张张嘴,愣愣神。 只消片刻,下意识接过斩首刀的房县令当即一个激灵的弯腰欠身,托刀向前道: “犯官愚昧,还请道长责罚!” 第29章 斩妖劝心 杜鸢大笑着接过斩首刀道: “回神了就好,三年功德,可不能真就给你全散了!就是...” 把玩着斩首刀的杜鸢微微抬眼看向了县衙之中。 杜鸢的视线越不过高墙大瓦。 那妖孽失了萦绕在房县令身上的黑气后也是如此。 可此时此刻,双方都感觉对方正看着自己。 不同的是,杜鸢是满眼自信,无所畏惧。 而那妖孽则是六神无主,亡魂大冒。 “不,不可能的,上仙怎么可能出错,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此刻,这孽障还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在它的预估中,它已经将天时地利人和全部握于手中,怎会输了? 不过不管如何,它却知道此时此刻,这县衙和青县是不能在待着了。 刚刚都没有正面对上,它就被隔空打成重伤。 要是真的对上了,它定然不是对手。 所以它要逃,逃向乱葬岗! 黑色大蟒忽的现身,但却可见周身鳞片剥落无数,鲜血四渗,可见先前隔空反震伤它颇深。 顾不得其他,显出真身之后,它就一甩尾巴的钻入地下,直奔乱葬岗而去! 被杜鸢接过了斩首刀的房县令没有起身,还是弯着腰的保持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 他颤颤巍巍的问道: “道长,还请问您先前说的妖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家中养了妖孽,可为何我丝毫不知? 在这种种疑惑之中,一个身影慢慢浮现于房县令的心头。 愕然之下,他不由得抬头,正正好的对上了低头看来的杜鸢。 “反应过来了?没错,就是它!就是那个你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妖孽!” 乱葬岗捡回来的,斗法时有女声,昨晚刚失手第二天明摆着出问题的房县令就来了,县衙后院黑云不散,房县令原配死后还就娶了她一个。 这么多加起来,怎能不是她! 房县令喉咙里‘咯’地一声,喉结在冷汗浸透的皮肤下剧烈滑动,寒意如毒蛇般游上脊椎。 当日在乱葬岗中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自己不是在杨柳树下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因为病重而被父母狠心抛弃的可怜女子,自己分明是从骸骨堆里被一条黑色大蟒深深缠绕! 五脏六腑突然翻搅起来,酸水混着午间咽下的素面涌上喉头——他不敢想象自己这几个月的羹汤饭食,究竟出自何处,更不敢想夜间温存又是何等模样。 “哇”的一声,房县令面容扭曲的跪倒在了刑场之上,吐出了无数污秽之物。 短短几息,因为巨大的恶心感,他就将腹中之物吐了个干干净净。 可即使如此,他整个人也还是止不住的干呕着。 这让旁边的侩子手吴大刀想要上前搀扶起他。 但房县令却是强忍着喉头的翻江倒海,对着杜鸢深深磕头道: “犯官有眼无珠,先是听信妖孽,后是冲撞高人,如今虽然醒悟,但自知为时已晚,可犯官依旧斗胆,还请道长,为我青县百姓计,出手降了那孽障!” 杜鸢点头笑道: “这正是贫道的打算。诸位,看好了!” 杜鸢一拍手中斩首刀。 这不知斩了多少恶徒的凶煞之刀,瞬间在杜鸢手中争鸣翻飞而起。 百姓们但见红光刺目,纷纷掩面踉跄后退。 正欲惊呼,却又见森严法度化作金色锁链死死锁住红光凶煞。 杜鸢更在此刻喊了一句: “去!” 杜鸢剑指当空虚点,血刃骤然化作赤色惊虹,拖拽着金色锁链飞向妖孽所在。 这妖孽别的不说,这一手土遁的本命神通是真的了得。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它就跑出了青县,逃入了乱葬岗中。 只是还没能真的逃到它安置青铜小鼎所在,它就感觉针芒在背。 下一刻,一团霸道至极的凶煞之气,竟是将它隔着老远就生生从地下给逼了出来。 定睛一看,赫然见那斩首刀拖拽着金色锁链杀将而来! 这骇的它周身黑气疯狂上涌,试图抵挡此刀夺命之威。 可黑气才是迎上,就宛如撞石之水纷纷四散。 只能看着那凶刀直直杀来! 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任何的蛇妖失声喊道: “上仙救命!!!” 那声音不远处半个青县都能听到,可谓凄厉至极,绝望至深。 但莫说它早已被视作弃子,就是没有,它背后之人也断然不会为它而来。 毕竟山野小妖,不足挂齿。 天下万物,只是棋子,而弃子,无人搭理,只有落盘。 斩首刀轰然砸下,黑色大蟒的整个蛇头应声飞起。 在高空之中抛飞了几个圈子后,它在恍惚间还看见了自己那没了脑袋正在疯狂喷血的身体。 等到最后一个轮转结束,它的脑袋带着最后几分意识骨碌碌的滚到了自己搭建的颅骨祭坛之前。 直到此刻,它才骇然发现了那个迟来的真相——它供奉在颅骨之上的青铜小鼎,早已轰然炸碎! ‘它在骗我,我是弃子,不是小修,而是高修?!’ 在杜鸢遇到的几个奇异之中,显然蛇妖比马妖聪明。 只是一眼,它就看出了真相! 但蛇妖显然也没有马妖讨喜。 所以马妖如今还在开开心心的和马帮走山观水,而蛇妖就是头颅落地往生去了! 甚至在山水之间,保持着原形的红石头都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寂静的四周,疑惑片刻后,它抬起蹄子挠了挠不知为何有点发痒的马脖子后。 就美滋滋的吃起了马帮特意找来的大白萝卜。 萝卜,好吃!马帮,好!活佛,没骗马! 而在青县之中,众人连同县令和钱有才在内,都是看着那宝刀飞去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在他们的人生中,这么玄奇的事情,真的是头一次见! 一直到杜鸢开口,这凝固般的气氛才是瞬间告破。 “县令大人,该回神了。” 错愕抬头的房县令急忙回神低头请罪: “道长见谅,我等凡夫俗子,未曾见过此等神通,一时失态!” “无妨,无妨,就是县令大人,贫道可得给你说上一二。” 房县令越发低头请托道: “道长直言便是!” 杜鸢背手看向了远方天际道: “你可知,贫道为何要让你斩上三刀吗?” “因,因为犯官冲撞高人,有眼不识泰山,所以道长您要散我那个,功,功德?” 杜鸢摇头道: “非也,非也,贫道岂能因一己之私就要坏你命数?贫道只是想以此告诫你一句。” “贫道今日在此,是要让你记得。你斩贫道,贫道是有神通护体,可你斩了别人呢?” 房县令后怕之中猛然抬头。 杜鸢背手转身,无比认真的看着房县令道: “你是肉体凡胎,见不得妖孽本相,被其愚蔽无可厚非。可你也的确是一县父母。” “所以,贫道必须苛责于你,因为你手中握着的是何止万人的性命福祉!且,你扪心自问,那妖孽,你当真一点问题没有发现过吗?” 房县令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羞愧低头。 杜鸢伸手上前,扶起了房县令,无比郑重的握着他的手说道: “你是个好官,你肯定会走的更远,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人命关天!” “如此,你今日让贫道散去的两年功德,日后自会徐徐回之,助你仕途亨通!可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之事啊!” 房县令怔然看向杜鸢。 许久之后,他急忙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再三确认勉强合适了后。 才是对着杜鸢郑重拜道: “犯官谨记!” 第30章 对上了啊! “如此就好!” 杜鸢无比满意的收回了手,顺道还对着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吴大刀笑着道了一句: “怎么,你不去捡你家祖传的宝刀吗?” “哎,道长,您是说那刀还能给我?” 吴大刀简直感觉春天都提前来了。 他一直以为那把刀就算没有一去不复返,也不会在落回自己手里。 毕竟看着那么神异,就算大部分都和道长有关。 可按照他对自家朝廷的经验,就算届时房县令有意周旋,怕是都要被某位上官想办法要了去。 最多也就是能给自己弄点好处,比如一顿饭菜一壶好酒,甚至运气来了,可能还有几锭银子。 但更可能的还是,口头勉力一番就结束了,回头能给他一把新刀,他都谢天谢地了。 而现在不同了,现在道长都开口说那是自己家的刀了。 届时就算还是留不住这把刀,那怎么都少不了好处啊! 不然,道长那边能不能交代就是他们第一个要考虑的事情! 杜鸢先是奇怪,正欲笑话笑话吴大刀为何自己家祖传的刀都不要了。 可回头瞥见了那双惊喜中带着几分后怕的眼睛后,杜鸢就是心头明了。 自己好像差点害了这个可怜的侩子手。 所以,心头微微一转,杜鸢就上手在侩子手受宠若惊的表情中揽过了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了青县诸多百姓面前,指着城外乱葬岗的方向说道: “那是你家祖传的刀,自然只能由你这个传人把握,是留是送,都只能由你做主,这个,莫说旁人,就是贫道来了,也是一样!” “不然凶威弑主,反受其害。” “所以,还不快去找回来?”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杜鸢亲自当着诸多百姓的面开了口后,也就不怕出事了。 至于自己留着,杜鸢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想法,人家的刀,自己不过借来用了用,哪里有就这么拿了的道理? 这边杜鸢才说完,他就听见旁边的钱有才搓着手上前攀谈道: “这位兄弟,我看你衣食似乎不太精细的样子,所以,我钱家原意出这个数换你手中的那口宝刀!你看如何?” 道长都说是好刀了。那肯定买回去不会错的! 所以钱有才马上准备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甚至都想好今后怎么用了,不说是专门拿去对付妖魔邪祟,就是放在家里辟邪也是好用的啊! 看着钱有才张开的五个手指,吴大刀惊呼道: “五百两啊?” 这他几辈子都赚不来这么多钱啊! 一瞬间,吴大刀就心动了,钱二公子是望族子弟,甚至还亲眼见过宝刀在道长手里的威风。 他估摸着除开钱二公子外,很难有第二个人原意出这么高的价格了。 所以比起自己拿着可能的用处,吴大刀还是更倾向于换成他直接就能享受的好处。 可才要开口,就见钱有才急忙摆手道: “哪里哪里,那可不是五百两!” 吴大刀满脸落寞,也是,怎么可能给五百两这么高的价格。 这可是县令大人不吃不喝都得攒五年的数呢。 但五十两还是太少了,他想抬一抬: “钱二公子,您的话小人也很心动,但这未免少了点吧。” 钱有才面上也有点挂不住的拱拱手说道: “五千两白银,的确是少了点,但,但我能做主的也就这么多了。” 多少? 五千两? 这一瞬间,莫说是吴大刀了,就连房县令和下方百姓都是愣在当场。 也就是一直在各种故事里看到别人动不动就几百万两银子出手的杜鸢,没觉得这算什么事情。 “一言为定,小人这就带您去取刀!” 吴大刀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一把上前抓住了钱有才的手道: “您看您是受累跟我去一趟,还是小人找到了,回头给您送来?” “这,这是答应了?” 钱有才有点懵,刚刚不还说少了吗? “道长就在这儿呢,小人决不反悔!” 五千两还犹豫个屁啊,吴大刀敢肯定,今天他要慢上一点,他今晚回去就得被祖宗从梦里掐死! “那一言为定,道长见证!” 二人齐齐看向杜鸢,想要求着他做个见证,杜鸢也只好笑着点头道: “嗯嗯,我记着,快去吧。” 就这样,在杜鸢的好笑中,两个人跑的快比马还快的奔去了城外,他们都是生怕晚了一步,对方就仗着道长好说话的想要反悔。 正所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如此一幕真是让杜鸢想起了在家乡一直听过的一件趣事。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借他之手另类再现。 摇摇头后,杜鸢重新看向了房县令正欲说话,却是听见下方一个汉子突然惊呼道: “对上了,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 好奇让杜鸢也压下了喉头的话语,跟着房县令看向了下方。 只见一个有点眼熟应该是那天一起的汉子,突然大喜的拉着同伴说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对上了,都对上了啊!” “什么什么?你说的什么?” 围观的百姓尚在交头接耳,房县令却如遭雷击般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钱家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杜鸢嚷道: “这正是当日城郊偶遇道长时,道长吟诵的谶语!诸位细想——钱家为黄白之物连祖宗都惊动了,不正应了‘金银割舍难’?至于县尊大人......” 他偷眼觑着面色发青的县令,到底没有说破,只含混带过:“这后半阙不也严丝合缝么?”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钱氏一家为了财货二字闹得祖宗显灵已是满城皆知。 而在发妻亡故后仅纳一妾的房县令,虽然当时这一点一直被传为佳话广为流传,可谁能料到这枕边人竟是妖邪所化?所谓‘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可不正应了这虚情假意的孽缘! 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全都对上了吗?! 这么一说,那道长可就不仅仅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了! 道长分明是那早窥天机特意赶来救苦救难的在世神仙! 看着下方惊喜难言的百姓,房县令失声喊道: “道长,这都是真的?” 杜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第31章 妖丹 哪怕没了官帽,房县令的鬓角依旧被汗水浸透,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声响。 他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柔荑还曾与他十指相扣,往昔间,屡屡让他觉得是见了亡妻,可此刻,回忆里的温存触碰却都成了毒蛇吐信。 他不敢想若是道长道行稍微差了一点,以至于没能早早看见天机,又或者道长心肠铁石一点,没有特意赶来会是何等模样。 因为杜鸢先前叮嘱字字都嵌进了他的心头——他是一县父母,手中有何止万人的性命福祉!? 杜鸢也问过他,长久相处,是否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发现。 答案,其实是有的。 比如母亲的顽疾,很多大夫都说了无法根治,因为那是早年为了他这个儿子能够读书,而太苦太劳所致。 可自从她,不,是它,它来了后,母亲的顽疾不仅大大缓解,甚至气力都可较壮年。 只是那偶尔浮现的病态潮红,也是跟着落入自己眼中。但他只是问了大夫,说是无恙后就没有再去细究。 再比如,每每到了夜间,他都会发现它的身体分外寒凉,有时甚至像是生铁。可自己依旧是听了它一句父母狠毒,多有打骂体罚以至落了病根就没有在想。 还比如它明明喜欢喝酒,但却唯独对雄黄酒憎恶如蛇蝎... 如此种种,房县令越想越是惭愧。 疑点很多,但他从未深究。 这,这实在是愧对我青县父老,愧对陛下! 喉痛再度耸动一轮后,房县令突然想起了昔年金銮殿上陛下的提点之恩。 再看向杜鸢,他脑中猛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道长这般高人,若是能够被陛下看重,拜为国师,岂不是天下万民之幸? 且如此一来,我也不算是辜负了浩荡皇恩。 想到此处,房县令再度朝着杜鸢跪下说道: “道长,犯官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打算自囚入京,以向陛下告罪,可道长您不同,您是得道高人,神通广大,犯官斗胆请求道长,押解犯官一同赴京。” “届时,犯官想要求请陛下会见道长!” 让我进京? 虽然杜鸢的打算的确是让自己越来越被人广为传唱,好完成回家的终极计划。 但问题是,就现在这一步一个妖邪的状况。 京都那种必然牛鬼蛇神无数的地方,岂是自己能够轻易踏足的? 杜鸢的性子是求稳,先前走上刑场,一是已经入局,为了更加稳妥只能以此借力。二是他还特意借刀试了,发现真的伤不到自己才大胆往前。 现在就让杜鸢赶赴京都,杜鸢是肯定不愿意的。 因为杜鸢输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回去,但他知道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届时,家中高堂,谁能代替自己去照顾? 所以杜鸢当即摇头道: “贫道志不在此,县令大人勿要再劝。” 县令大急,他这么多年了,就见了杜鸢一个真高人,想来陛下那边也是大差不差,如此情况,怎能让杜鸢这般道行高深又心持正道的高人走了呢! “道长,您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 杜鸢抬高语调道: “这正是为了天下苍生!” 声如鹤唳穿云,惊得梁间栖燕簌簌乱飞。 也惊的房县令瞬间怔住。 然后是满脸苦涩,难道陛下就真的没有这个缘法吗? “道长您就真的不会去往京都吗?” 杜鸢看着他说了一句: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究竟如何,不是看我,而是看这天下纷扰究竟何去,又如何作解!” 房县令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这话他听出了一点意味,一点让他分外惊恐的意味。 因为这让他冒出了一个分外大逆不道的念头——或许这人间劫数,已然不是区区帝王能够左右了!? 这个念头骇的他急忙低头。却又止不住的往心底里去。 思量许久后,房县令艰难请求道: “道长您是世外高人,而犯官只是肉体凡胎,不知您所见,更不明您所言,只是犯官能否请您,真到了紧要之时能够多搭救一下百姓?” 杜鸢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所以我才说,你会是个好官。” 说完,杜鸢十分认真叮嘱道: “就是,今日之事,可千万不要忘了。否则,劫数难逃啊!” “犯官谨记!” 杜鸢点点头后,又对着他说: “你也不必真的自囚,毕竟你已经得了教训,旁人也没有遭难。” 自己也赚了一遭神通。 见房县令还想多言。 杜鸢摆手制止他道: “再说了,你若是走了,这青县怎么办呢?” 房县令再无话说,只能连连拱手。 又过了没有多久。 不远处的百姓传出了阵阵喧哗。 原来是去了城外乱葬岗的人回来了。 他们不仅带回了那把斩首刀,他们还拖着大蟒的尸体回来了。 如此巨大的蟒蛇又是妖物所化,自然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等到杜鸢闻讯而来。 人群便是急忙喊道: “道长来了,快给道长让路!” 一条大道瞬间自人群之中浮现。杜鸢道谢入内。 这大蟒约莫两丈三尺长,听着不大,但其实真的看了,却是分外夺目。 不过好在过去看热闹的人不少,所以没费什么功夫就给这大蟒拖了回来。此时此刻,杜鸢周围的人群都已经将这妖孽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胆大的拿竹竿戳弄蛇身。 房县令没有过来,因为这妖孽总归和他有点关系。 杜鸢立在尸骸前好奇打量着这妖孽尸体。 突然,杜鸢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来,切开这里!” 当即有钱家武夫拔刀上前,可老练匠人用好铁精造的腰刀却是在死蟒的鳞片上刮出火星的连连打滑。 这又惊的众人一阵失声。 旋即纷纷看向了那妖孽头颈处整齐断口,最后又是惊叹的看向杜鸢。 道长竟是那么轻易的隔空斩了这等妖孽啊! 杜鸢笑着摇头道: “用那把斩首刀啊!” 吴大刀恍然上前,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钱有才身上自然没这么多,所以这把刀暂且还在他手上。 只是定钱已经付了。 他给自己两只手各自吐了一口唾沫后,就大喝一声的用斩首刀刺了过去。 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这一次,能够让好铁精铸而成的腰刀都无功而返的鳞片,居然在斩首刀面前如切豆腐般滑了进去。 这看的钱有才瞬间挺直了胸膛。 不愧是道长都说不错的刀,这钱花太值了! 而那边的吴大刀却是因为脱力差点在妖蟒身上栽倒。 好在及时稳住才没有露个洋相。 尴尬一笑的他突然眼前一亮,旋即伸手探入了切开的口子中摸出了一枚颇为圆润的清亮珠子。 珠子已然滚落吴大刀掌心,众人无不翘首看去,发现,这珠子竟在青天白日下泛出月华般的清辉。 且和那腥臭的妖蟒尸骸不同,这珠子竟有一股浸人清香! 惊奇把玩片刻后,吴大刀急忙擦擦手和珠子的将其双手递到了杜鸢身前: “道长!” 杜鸢将其接过后,举起珠子对着众人笑道: “看来这孽障还是修出了点东西的,来,诸位请看,这就是那孽障的妖丹!” 原本就翘首相看的众人,此刻听了更是纷纷往前凑去,想要瞧个真切。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却是,杜鸢突然对着他们问了一句: “还请问诸位,谁能为贫道取一碗清水来?” 第32章 是仙人抚顶! 一听道长说想要一碗清水。 旁边立即有人张罗了起来,不多时,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就急忙端着一碗清水准备送去。 可没到门口,就被自家婆娘嫌弃无比的戳了戳脑门,不等他反应出怎么回事呢。 就见自家婆娘一把抢过那碗清水。 汉子大急道: “婆娘你干啥啊,那可我要送给道长的!晚了兴许就轮不到咱了!” 她婆娘看的连连摇头之余还对着门口张望的儿子喊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你去,小宝,过来,你去给道长送!” “好嘞,娘亲!” 等到小家伙端着清水出去。 汉子的婆娘才是恨铁不成钢的继续戳着汉子脑门道: “这在道长眼前露脸的事情,咋能不给自家的娃娃呢?你这死脑筋什么时候才能开开窍?” “万一到时候道长一高兴,随口点拨小宝两句,那小宝以后说不得还能读书当官老爷呢!” 恍然大悟的汉子没办法反驳,只能陪笑受着。 “说的对,还是婆娘你说得对!这事就得小宝去,不过,我不是怕小宝人小,被人抢了先吗?” 汉子的婆娘埋汰的白了他一眼后,指着前面的人群说道: “就是小宝人小才好挤进去,这不,小宝不就过去了!” 汉子顺着自家婆娘手指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他家的孩子还真仗着身子小人灵活的优势,第一个端着清水到了道长跟前。 在往左右一看,其余临近人家发现是一个孩子送了水过去后,顿时恨铁不成钢的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不停教训。 纷纷咒骂为什么他们抢不过一个孩子。 “小宝真成了,哎呀,好啊好,婆娘快去给小宝炖肉去!晚上让他吃个够!” 看着兴奋不已的汉子,女人好笑道: “行行行,回头我会记着的,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也看看道长究竟要做什么。” 在杜鸢那边,看着把水举过头顶给自己送来的小家伙。 接过水碗之后,看见了这小家伙的杜鸢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道: “好孩子!” 而见了这一幕,旁边围观的人群顿时有人喊道: “哎呀,仙人抚顶!这可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仙人抚顶!这孩子今后肯定有出息!” 一听这话,开始还没什么的人群越发哗然,而旁边几家的汉子则是被自家的婆娘快把耳朵给揪下来了。 咒骂的内容也变成了,为什么你个死人就想不到让自家孩儿过去! 至于最开始那汉子更是激动的连连拍着大腿说道: “出息了,出息了,我老白家出息了,婆娘,快,快去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钱,我们咬咬牙,就算吃糠咽菜,也得把娃儿送去读书!” “不行,明天我去拜了祖宗后,我就去打两份工!一定要把娃儿供出去!” 女人没有说话,因为她也已经红了眼眶。 谁家父母,不想望子成龙啊! 杜鸢旁边的钱有才则是眼珠子一转,马上对着身后武夫使了使眼色,对方当即会意。 挤开人群就找到了白家汉子: “这位老哥可是这孩子的父亲?” “正是,您是?” “在下是钱家的护院,我家公子说了,说您家这孩子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所以公子想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送这孩子来我钱家入族学读书。” “今后,这孩子读书一道的吃穿用度,我钱家愿意一力承担,算是为我们两家结个善缘!” 如此天降惊喜,白家汉子简直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同时,武夫还从怀里摸出了几锭银子送上: “若是不愿意自家孩儿远离父母,那也没关系,这些银两你们拿着,就当是善礼。同时我们也愿意资助他在青县官学就读!” 汉子激动的嗓音发颤,古铜色的面庞涨得通红。他忽然扑通跪倒在地: “贵府的恩德,我们夫妇二人没齿难忘,对了,我们,我们愿意把小宝送去贵府,就是希望能够让我们夫妇时不时的探望一下。” 见两人答应,武夫箭步上前托住汉子的臂膀,掌心茧子硌着粗布衣衫。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我两家结个善缘,哪里需要如此啊?” “至于看望,也不用担心,既然二位舍得将孩儿送去我钱氏族学,那他的四季衣裳用度自有府里支应。每月朔望休沐,还有年节都有车马接送他归家看望二位!” 白家夫妇已经激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钱有才也是满脸高兴。 他不仅给家里挣了一口宝刀,还挖了一个得仙人抚顶的苗子! 这一趟啊,来的太值了! 就是,道长要清水作甚? 想到这儿,钱有才急忙张望向杜鸢。 发现杜鸢正看着自己,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道长觉得我太贪? 什么都想占? 正欲解释,却见杜鸢笑着摆手道: “不用多心,大家都高兴的事情,贫道怎会多言,就是你一定要记住,你钱家今后一定要修家齐身,不要被眼前之利蒙蔽心神。不然,恐有祸患!” “道长放心,自若记着!” 见道长不是要诘问自己,钱有才顿时放心。 看来他没有做错。 而对着钱有才叮嘱了一句的杜鸢,则是捧着水碗举起妖丹对众人道: “妖丹,妖丹,此丹虽出自妖物,却非邪祟之物。反而是被妖怪以水磨工夫吞吐天地万物之精华而出的造化之果。。” “算是颇为难得的宝物!” “当然,常人得之,若是贸然吞服,那定是一个虚不受补,过则暴毙的下场,可若是如此的话。” 当着所有人的面,杜鸢将妖丹放进了水碗之中。 轻摇碗底一轮后,杜鸢又第一个喝了一口: “嗯,清凉甘甜,甚是可口!” 说完,杜鸢便托着水碗对众人说道: “来来来,诸位可愿分饮此水?” 人群争相高呼: “愿意,愿意!” 好在百姓敬畏杜鸢,纵然无比心急,也还是压下心头躁动,没有你推我抢酿成大祸。 只是立在原位,颇为失望又分外好奇的看着第一个接过水碗的汉子。 看着清透无比的水碗和碗中妖丹。 汉子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后,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 “咕咚——” 初时,汉子只是觉得分外甘甜,可等到滑入喉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宛如三伏天里痛饮冰水! 待到他放下水碗,竟是感觉自己身上因为常年劳作而积攒出的各种小毛病都舒缓了不少。 这让他捧着水碗对人群惊呼道: “这水,这水好生神异啊!” 第33章 福泽万民,两全其美 见第一个人如此夸耀,旁边的人顿时忍不住嚷嚷道: “快些传出去啊,道长可是让我们分着喝的!” “对对对!” 男人不敢怠慢,急忙将手中水碗递了出去。 同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那送出去的水碗,刚刚的个中滋味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到。 实在难忘,实在不舍。 而第二个人接过水碗后,当即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 一口入肚后,将水碗交给第三个人的他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片刻后,他也是惊喜喊道: “真的神了,这水好像能够饱肚子!” 说着,又试探性的扭了扭自己的胳膊,片刻后,大声道: “我身体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一听这话,众人急忙争相去饮。 果不其然,每一个喝到了水的人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不是感觉上带来的微妙变化,而是确乎得到了实惠! 杜鸢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 他看到蟒身的时候,就瞥见腥臭漆黑的妖蟒鳞片下藏了一小团清气。 指引吴大刀将其割开后就得了那枚妖丹。 杜鸢记得吴大刀才将妖丹取出,他就感觉此物颇为奇异。 且毫无那妖孽带给他的腥臭之感,反而觉得清风拂面。 这让杜鸢料定这是个不错的东西。 只是入手之后,杜鸢就感受到了那一股子虽然温和但却相对常人过分庞大的力量。 这不是常人能够随便把玩吞服的。 但就此弃置也未免可惜。 所以杜鸢就想了将妖丹泡入水中,让人饮用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旁边的人群还在分着喝那碗水,不过一碗水终究是不多的。 没多时,就见底了。 众人只得是将妖丹带着水碗重新送回杜鸢手中,然后眼巴巴的看着。 看得出,他们很想再来一次,但却不敢说话。 因为那是道长的东西。 见状,扫视了人群一眼的杜鸢将妖丹从碗中取出,把空碗还给了拿碗过来的小宝。 这让人群一阵泄气,看来他们是没有那个缘法和口服了。 也没人恼,只是感叹自己福分不够,得不了道长赠水。 可让人们始料未及的却是,拿出妖丹的杜鸢并没有将妖丹收入囊中,而是摊在手心,朝着人们问道: “城中可有水井?” “有的,道长,城中水井约莫十一口。” 杜鸢点点头后继续问道: “那,取用最多的水井是哪口?” 人们仔细想了想后,当即有人说道: “哪自然是城东骡马道的哪一口,哪儿是客商进城的地方,别说白天了,就算是晚上人都不少!” “哦,那可是人在饮用这口水井?” 被问话的人笑道: “道长您说笑了,俺们没那么金贵,不会专门区分出一口牲口用的水井,所以人也好,畜生也好,都是在这口水井打水喝的。” “那还请带我过去。” 听到此处,一些个聪明的顿时意识到了杜鸢想要做什么。 这让他们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杜鸢和始终被杜鸢摊在手心的妖丹。 喉咙耸动片刻之后,他们急忙招呼道: “快,快给道长带路!” 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杜鸢乌泱泱的走到了那口水井前。 “道长,就是这口井了。” 杜鸢上前朝着井口张望了一下,见水质清澈后,便是托着那枚妖丹说道: “如此,诸位可看好了。” 话音刚落,杜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将妖丹丢入了井水之中。 这瞬间引得人群惊呼。 “道长,您怎么把这么好的宝贝丢了啊!” “快,快给道长捞起来啊!” “你们傻啊,那是道长专门放下去的。” “为啥?” “哎呀,怎么这么蠢啊,那是道长给我们了!” “啊——!” ... 看着躁动的人群,杜鸢笑着说道: “还请诸位安静一下。” 杜鸢此刻在青县,无疑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一开口,骚动的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 但也有人壮着胆子喊道: “道长,您莫不是要把这宝贝留在我们县里?” 杜鸢指着他大笑道: “正是如此!” “可那是您的宝贝啊!” 妖孽是杜鸢斩的,那宝贝自然就该归杜鸢,这是青县百姓朴素的认知。 虽然他们知道这样对他们来说,显然更好,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说了这话。 杜鸢摆手道: “福泽万民,我道之本也!” “所以这妖丹,自然是要留给诸位的。” 说着,杜鸢又指着那口水井说道: “妖丹乃天地万物精华所出的造化之物,而水为生养万物之源,贫道将妖丹放入水中,合天地造化,两者相辅,自有一番不俗。” “所以。诸位今后若是不嫌麻烦,可以专门来这儿打水取用。不说百病可消,但积年累月下来,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怎么都是行的。” 看着立在井边背手而笑的杜鸢,百姓们无不热泪盈眶的纷纷拜伏高呼: “道长的大恩大德!我青县百姓永生不忘!” “我们肯定给您生祠造碑,世代传颂!” ... 看着激动的百姓,杜鸢只是摆手一笑,示意不必如此。 可这却让百姓越发含泪大拜。 能窥天机,还特意赶来除妖,甚至除妖之后,都要把好处留给他们这些什么都没干的泥腿子! 古往今来,谁人见过道长这般的真神仙啊! 百姓如此,却是让杜鸢有些不好意思。 将妖丹留在青县,这的确是全百姓福祉,但也是在为他自己谋福。 毕竟,经此之后,每一个喝水的人都会想起他杜鸢。 而有了这么一口神异的井,势必也会有更多的人闻讯而来,想要喝一口传说中的神仙水。 等他们得了好处,便会跟着知道自己不是传言。 他几乎能预见那些粗糙陶碗碰撞的脆响,妇人们浣衣时翻飞的皂角沫,孩童踮脚汲水溅起的银珠——每个水纹漾开的刹那,都将在人间烙下他杜鸢的名讳。 届时,他杜鸢就算离开了这儿,此间也依旧会源源不断的壮大自己。 所以,他的确不是全为善心。 但... 当杜鸢转身望向那口井,掌心贴上井沿冰凉的青石时,清晰感知到一股沉厚温润的气息顺着经脉流转。 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纵然存了几分私心,百姓终究是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况且随着神井的名声日盛,这方水土的灵韵亦会愈发充沛,届时百姓所受的福泽,只会如井水涨潮般愈加深厚。 两全其美也! 第34章 杜公井 从井边青石上收回自己的手后,杜鸢又想起了那妖蟒的事情说道: “还有一件事,诸位还请仔细听好。” “道长您说就是了,我们都听着呢!” 下面马上有跪着的百姓心悦诚服的跟着喊道。 杜鸢指了指来时的方向说道: “就是那头妖蟒的尸骸,诸位可一定要记住,那东西虽然看着不俗,可却万万不能沾染。” 一听这话,顿时有百姓急道: “那道长我们把它拖回来了该怎么办啊!而且我们还挨着它那么久!” 杜鸢闻言,仔细的看了说话之人许久,确认没看出什么异样后笑道: “无妨,无妨,只是碰了碰,不打紧的。我要说的是,诸位可千万不要觉得那是个神异的东西,而想把鳞片,血肉什么的带回家中。” “那妖孽邪气十足,死前还好,它自会约束以免败露,可死后就不行了。所以它除开妖丹这夺天地造化的宝物可以化为己用,旁余一切都不可沾染。” “一定要尽快火化!” 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 “嗯,午时已过,天色也不太好。这样吧,明天,明天日头最好时,务必要将它拖到大太阳下面火化。” 杜鸢想过,能不能把那妖孽剩下的东西如妖丹一般物尽其用。 比如把鳞片做成甲胄之类的。 但仔细琢磨后,还是觉得不妥,因为妖丹之外的一切,他看着就觉得邪性。 不能为了自己而害了百姓。 纵然可以用他的能力试试,但杜鸢觉得,对于风险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细细思索下,果然直接烧掉最为稳妥。 杜鸢此刻的话,在青县那比皇帝的圣旨都好用。 百姓们听后马上就是应了下来不说,还立刻就有人去张罗准备火油和物色焚烧地点。 见百姓真的记下了,杜鸢也就朝着他们拱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贫道也就该告辞了!” 青县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他也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 京都自然不能这么快,这方天地的水到底多深都还没有摸透呢,京都这种大地方还是小心点好。 但州府的话。 或许可以试试了? 杜鸢觉得,有一县百姓加持的自己,应该不至于连州府都不能去闯一闯。 而且就钱有才的表现来看,州府那边似乎也是神通不显? 至少他钱家这个层面的望族都是不清不楚。 所以,从州府开始辐射地方,应该会是个好选择! 面对杜鸢无比突然的辞别,青石板路上的百姓霎时静了一瞬,随即像被风吹动的麦浪般涌上前。 有白发老丈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浑浊的眼眶里泛着水光: “道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们还没在观音庙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旁边的百姓们也在恳求道: “对啊,道长您就在缓缓吧!” “好歹让我们给您了立了牌位再走吧!” ... 百姓们真心实意的希望杜鸢留下多待几天。 看着满心期盼的百姓们,杜鸢摆手笑道: “贫道还要赶往别处救苦!” 这声“救苦”如晨钟般撞在众人心上,刚才还围上前来喧腾的人潮瞬间收声。 片刻的怅然后。 不知是谁先弯下了腰,戴斗笠的农夫、挽发髻的妇人、扎羊角辫的孩童,黑压压的身影在青石板上砸出虔诚的弧度。 风穿过空荡荡的街巷,在百姓们小声的呜咽之中是被揉碎进心底的挽留。 这是无比沉默的一幕,也是大大超出了杜鸢预估的一幕。 所以,在短暂的哑然后,杜鸢正色无比的扶正衣冠,进而向着百姓们躬身一拜。 在万籁俱寂之中,打破了沉寂的是一个汉子的声音: “道长再饮一碗青县水吧!” 有个汉子已经从井中打起了一碗清水,粗粝的双手稳稳的捧着宽边瓷碗。这是匆忙之中,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可以聊表心意的事物。 周围百姓亦是跟着喊道: “道长饮一碗青县水再走吧!” 看着殷切无比的百姓,杜鸢没有丝毫迟疑的接过了那宽边瓷碗。 十分粗糙,可也分外甘甜。 一口饮尽后,杜鸢朗声道: “诸位,贫道告辞!” 青石街道上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向两侧,千百道目光一刻不停的追随着那道磊落身影。 望着杜鸢负手离去的背影,人群中忽有个少年扯着嗓子喊道: “道长留步!我们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人群瞬间惊醒,是啊,他们竟然还不知道杜鸢的名字呢! 异乡客的脚步在城门洞前略作停顿。半响之后,春风捎来了百姓们想要的答案: “贫道,杜鸢!” ----------------- “杜鸢。道长是叫杜鸢?” 县衙之中的房县令听着衙役们的报告,又看了看专门赶来县衙的百姓们。 “是的,大人,道长说他叫杜鸢。” 房县令微微点头后,突然朝着县衙外的百姓们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本官想要为道长在井边立一座碑来,诸位可愿意出财出力,共襄此举?” “原意,原意!” “我家正好有一块上等青石可以拿出来。” “我家世代都是雕刻碑文的,我原意刻碑!” “我,我有力气,我可以帮忙!” “我可以出钱出粮。再多都行,可一定要让我帮上忙啊!” ... 对于房县令的提议,百姓们群起响应。 从提出到落实,都没等到第二天正午去烧那妖孽尸骸,他们就把石碑立在了井边不说,还重新修缮了井口。 让其更加雅致美观。 看着迅速立起的石碑,雕刻碑文的师傅正看着验收的房县令道: “县尊大人,您看,您是不是该题字了?” 正常来说,是要先做好石碑才送过来立着的,但眼下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不能拖延! 所以就成了先立碑,在刻字。 “不急,让本官好好想想。” 众人旋即屏住呼吸,静候房县令的佳音。 而片刻之后,房县令便是眼前一亮的上前在石碑之上写下了三个大字——杜公井! 众人一见,无不是大声称好: “杜公井!好好好,这是道长送给我们的神仙井,是该用道长的名讳!” 第35章 敕镇坤舆 已经走出了青县颇远的杜鸢并不知道青县的百姓们打算给他的那口井立碑。 他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快马加鞭的声音。 回头一看,发现是钱有才带着两个武夫追了过来。 “道长,道长,看您的方向可是要去州府?” 说着话的钱有才翻身跃下马匹。 “若是如此,我想陪您一道,我想要接您入我钱家小住一二,顺便让父兄拜见您的威德!” 杜鸢点点他笑道: “你钱家来人接替你了没?” “额,还没有,此去州府,快马加鞭也得一日。怕是父兄都还没有收到消息呢。” “那你还能陪着贫道?怎么,你忘了你家祖宗是怎么打你的了?” 钱有才瞬间汗流浃背。 他其实没忘,只是觉得,祖宗应该也希望他不要放走杜鸢这般的缘法。 可眼下杜鸢亲口说出来了,他就真的怕了。 毕竟他一听说杜鸢要离开,草草安排了几下后事,就急忙带着人追过来了。事先并没有去祖宗牌位面前问过祖宗如何作想。 见状,杜鸢也就摇摇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啊你,我不是说了吗,你钱家今后一定要修家齐身,不要被眼前之利蒙蔽心神。你看看,这才说了多久,你就忘记了?” 钱有才汗颜无比的跪在地上说道: “道长息怒,自若知错。” “嘴上知错可不行,而是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钱有才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杜鸢只好叹口气的上前扶起他道: “我知道一时之间就想要改过来,很难,但再难都要改的啊。” 什么都想要,肯定会出事的! 钱有才不敢去看杜鸢的面庞,只能掩面侧身而去: “道长,自若实在万分惭愧,不过,自若虽然不能陪同您了,但这些银两,您一定要收下,我知道您看不上这凡间粪土。” “但这也是自若的一点心意,就当是我钱家对您恩德的少许回报。” “且,您说您是去别处救苦,那总是和我等凡俗相处的您,总有用得上银两的地方。” 杜鸢没有推辞,而是直接接过了那一袋子银两。 路上打尖住店,想来的确用得上。 “嗯,有心了。” “还有,道长,您若真的去了州府,可千万记得来我们城东钱家小住一二。” “若是得空,我会去的。告辞。” 两人就此分别。 看着杜鸢消失在了密林中的身影,一个武夫忍不住问道: “二公子,您为何不送一匹马给道长?” 钱有才摇头道: “道长总是行在我等凡俗之中,银两怎么都是有地方用上,可马匹有什么用?道长这般神通,难道会需要一匹还得他亲自照顾以方便拖累他的马儿吗?” 两位武夫顿时深以为然。 并觉得还得是二公子想得深。否则他们多半就真的要送一匹没用的马了。 ----------------- 官道之上,杜鸢正略显绝望的看着这漫长山路。 他虽然身有神通,还能够御使刀兵隔空伤人。 但是,但是他这双腿还是和常人无异啊! “怎么就要了银子,没有在要一匹马来着?” 现在好了,山路遥远,本来该是让人满心欢喜的沉甸甸的银子,现在也只剩下沉甸甸了... 他现在很想把这袋银子扔了。毕竟他虽然身上没别的钱了,但以他目前的状况,想要弄钱真的不难。 只是想了想,杜鸢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是人家送的礼物,有心意在上面,哪里能因为这种事情就给扔了? 就是,这州府离青县是不是太远了? 怎么走了一天了,路上问的路人都说还早? 杜鸢下定决心,下一次要尽快给自己弄一门可以赶路的神通。 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在青县忘记了。 失策失策。 摇摇头的杜鸢开始张望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他记得路上遇到的好心人有告诉他,顺着官道走,天黑之前,他肯定能看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左右看了一圈,还真让他找见了! 就在山下林荫处,明显有一座房子! 这让杜鸢大喜过望的赶了过去,可等到了地方,杜鸢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座庙。 而不是他预想中的客栈之类的地方。 年久失修,但还算能够住人。 就是神台之上的神像却是比这座庙还要残破不堪。 弄得杜鸢都认不出这到底是那尊神仙的像。 甚至连这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都分不清楚。 端详许久后,杜鸢哑然失笑的对着神像拱手说道: “路过宝地,叨扰一二。” 说着,又看了一眼这脏乱的神台说道: “嗯,为表敬意,就让我来为您打理打理神台吧!” 说干就干的杜鸢马上开始打理神像脚下的神台。 因为手头没有像样的工具,庙里也没找到凑合的。 寻思身上还有衣物备用的杜鸢干脆就直接上手了。 可才是上手对付起那淤积在神台前,根本分不清本来是何的东西时。 杜鸢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阻力。 说不清是来自这淤积之物,还是旁余所在。 只是觉得分外艰涩。 不过,不是不能继续。 而且没有做事做一半就平白放弃的道理。 微微挑眉的杜鸢打起了更多精神收拾这脏乱的神台。 待到最后的香炉都被清理了出来后。 杜鸢也没有停下,反而是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根香来。 这是他在路上和路人们买的,道士嘛,身上没有点符合身份的东西,总感觉对不住这个身份。 点燃之后,杜鸢朝着这无名神像拜了三拜。 香火入炉,青烟直上。 杜鸢亦是在此刻,突感天旋地转,本就因为清理神台而倍感疲惫的身子。 此时此刻几乎要晕死过去。 为了避免真的在这荒郊野岭倒了。 杜鸢狠咬舌尖,铁锈味在唇齿间炸开的瞬间,视线骤然清明。他踉跄着扶住供桌裂漆的边沿,地面在脚下起伏如浪。 可他却仍死死盯着神龛中那尊残损神像。 恍惚之间,杜鸢只觉得那神像越来越清晰,又越来越模糊。 彷佛还是这眼前的残损神像,又彷佛见了立于天地之中,脚踏万丈山河的巍峨神峰。 不等细看,这一切又在下一阵眩晕中碎成万千萤火。 半梦半醒之中,他还听见似在天际,又似在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谢谢。” 旋即一枚小印凭空浮现在杜鸢手心。定睛一看,上书古拙撰文,根本就不是杜鸢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 可杜鸢就是认出了这刻着什么——敕镇坤舆! 第36章 益都韩氏 ‘敕镇坤舆?!什么意思?’ 杜鸢很想细细研究这到底是何。 只可惜,那种天旋地转之感越发强烈。 为了避免真的倒下,杜鸢只得踉跄几步后退着扶墙坐下。 不知道是缓过来了还是什么,坐下后的杜鸢虽然依旧觉得难受,但也没有先前那种彷佛随时都会晕死过去的难受。 至少呼吸顺畅了不少,双眼也跟着清明。 这让杜鸢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这尊残破神像。 不等细想,杜鸢又听见屋外传来了声音: “二哥,这条路咱们走了也算有几次了,我怎么不记得这儿有座庙的?” “这有啥,这条路多长你不知道?再说了,这庙这么偏僻,之前没注意到多正常?” “嘿嘿,二哥说的也对,就是我总感觉心里头有点怕。毕竟天色黑了,荒郊野岭的破庙实在心慌。” “慌个锤子,我们两个汉子呢,再说了,你难不成想要露宿荒野啊?” 两人说这话的走进了破庙之中,马上就注意到墙边还坐着一个杜鸢。 “二哥,你看有人。” 两个汉子先后朝着杜鸢看来,随后纷纷挑了挑眉头。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人来这儿留宿的确不奇怪。 就是这人既不像是乞丐又不像是和尚。 看着怪怪的。 不过为首的人也没有多想,只是拱了拱手道: “这位兄弟,幸会了!” 不等杜鸢回应,他又转头对着自己的同伴说: “我说啥来着,这儿都有人呢,这地方能有什么怕的?” 被说的汉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两人没有在杜鸢这边坐下,而是另外寻了一处休息。听对话,他们打算坐一会儿就去弄点柴火照明。 两人坐下不久,就听见先前胆子较小的那个人突然指着门口惊呼道: “哎呀!你是何人?” “什么?” 为首的汉子急忙起身看去,借着朦胧天色,他看见门口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持刀武夫。 对方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最关键的是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刀。 分外骇人! 因着对方不说话,两个汉子都担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强人。 好在对方扫视了破庙一圈后。就听见外面还有人喊道: “怎样?” 武夫当即转身说道: “里面没啥,就两三个歇脚路人。” “等着。” 不多时,杜鸢又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 只是这一次来的人明显很多。而且大多步伐沉稳。这让杜鸢想起了钱有才带来的那几个钱家武夫。 又是世家望族的人吗? “夫人,属下无能,估错了行程,如今,只能让您屈尊在这小庙歇息了。” “无妨,毕竟这条路你们也没走过。” 前一个声音沉稳有力,显然常年习武。后一个声音听着是一位妇人。 “多谢夫人体谅,属下这就赶走里面那几个路人。” 听见他们想赶走自己几个人,两汉子当即畏畏缩缩的起身准备自己出去。 门口的武夫也让了让身位,看眼色,他很满意这两个山野村夫识趣。不过片刻之后,他就不太耐烦的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杜鸢。 这个人听不到话吗?还有这到底是和尚还是乞丐? “赶走作甚,我益都韩氏哪里有这般作风?” “可是夫人,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和几个贱民在一起?” “住嘴!天下人皆为陛下子民,岂能有贵贱之分?” “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话虽如此,但那两个汉子明显更想走了。 益都韩氏,那可是整个州府都有名的世家大族。 不仅有官至中书省侍郎的大父,还有无数子弟在各地任职。 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族! 和他们这样的泥腿子那可是天差地远。 “二哥,是,是出了中书省侍郎的那个益都韩氏的人啊,咱们,咱们快走吧。” 他们其实不知道中书省侍郎到底是个啥官,甚至连知道这个都是因为本地人会自发宣传当地的大族。 但他们知道那是皇帝身边的官,也知道贵族和贫民的差距。 “哪里敢走啊,贵人还没发话呢!” 两个汉子瑟瑟发抖的对话也落入了杜鸢耳中,这让杜鸢大概了解了对方来历的同时,也越发奇怪起了这个朝廷的构成。 怎么又有九品中正和世家望族,又有三省六部跟内阁的? 胡乱思索之际,那说话的妇人已经走入了破庙。 锦缎大氅滚着金边,堆云髻上的金凤钗随步履轻晃,襟前伽楠香压过侍女捧着的熏炉。 很好看,虽然应该三十出头,但依旧是难得的美人,且比青涩少女多了不少韵味。 不过杜鸢的关注点不在这儿,而在她堆云髻上的凤钗上。 没有左右乱晃,上下飘飞,而是稳稳的跟着主人脚步前后迈动。 果然,网友没说错,这些饰品除了装饰妇人美丽外,最大的用处就是让持有者莫要失态,彰其家教。 真正见到了正儿八经的贵族女子后,杜鸢不由得心头感叹道——现在的文艺工作者们,还是太不称职了。根本就是有形无实,糊弄观众嘛! 杜鸢打量着妇人头顶的凤钗,妇人的那双丹凤眼则在扫过了两个畏缩的汉子后,落在了杜鸢身上。 这让她眼底升起了一抹怪异。 不同于以往的平民百姓见到她时的敬畏,也不同于那些所谓贵戚们的贪婪。 而是.... 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始终坐在地上的杜鸢后,她突然得出了一个准确的形容。 是俯瞰,是审视! 这让妇人有些错愕,明明她可是豪门大族的贵女,而他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和尚。 甚至双方此刻站位都是她在上风,怎么就感觉这和尚是在审视俯瞰一切? 这和尚,不寻常。 “给这位师傅一份吃食,出家人不食荤腥,取我那份盒酥给他。就是出发前,汾阳县主送我的那份。” “在给另外两位准备一份酒食。你们也不用拘谨,安排好守夜的人后,各自入庙歇息便是。” “遵命。” 武夫得命后,一挥手,当即就有人带着屏风,被褥,香炉等物件入内,不多时,就在庙中隔绝出了一个专门为妇人准备的下榻之处。 杜鸢也得到了那份盒酥。 “给你,大和尚,这可是我们平日里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呢!” 看着送来盒酥的侍女,杜鸢笑道: “贫道不是和尚。” 这话引起了那妇人的好奇: “哦,你不是和尚是道士?” 杜鸢点点头道: “正是,而且,夫人既然借宿神庙,何不给主人家敬一炷香呢?” 第37章 邪祟作乱 敬香? 美妇人那双极为标准的丹凤眼不由得看向了那尊残破神像。 凝视片刻后,她没有回答杜鸢的问题,而是问道: “既然你说你是道士,又先来了这座破庙,那么你可知道这是那位神仙的尊像?” 杜鸢回忆了一下先前所见说道: “山神。” “山神?这座山还有山神,而且还是这么一座庙吗?” 妇人端详起了这座破庙,不大,但也算不得小,正常情况下,这个体量的庙宇,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 在妇人的疑惑中,侍女马上看向了一旁的护卫,对方当即拱手说道: “夫人恕罪,属下虽然仔细研究过沿路行程,确保夫人出行安全。但确乎是不知道这座山有什么典故,以至于会有一座山神庙。” “想来可能荒废的有些年头了,故而我们都找不到一点线索。” 妇人点点头道: “荒废的这么久了,居然还算完整,到是少见。” “想来是来往路人有所维护。” 正说话间,最先那两个汉子,因为得了一份酒食,觉得这位妇人应该心肠很好,所以那个有点胆小的便大着胆子说道: “这位贵人,其实我们走这条路也算有好几次了,可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注意到这儿有一座庙。” 想来他是心中害怕,觉得哪里不对,想要说可能有问题,但对此,却没有人在意。 那位妇人也只是笑道: “那多半只是你们此前没有注意到了。毕竟这么一座庙哪里会凭空出现。” 但说完,她又对着那两汉子说道: “但以后,你们说话可就得注意点了,西南大旱以至有妖道蛊惑人心,煽动民变。所以今后你们若是遇到刀笔吏之流,可千万不要说什么‘神神鬼鬼’。” “免得被他们抓去充作功劳。” 两个汉子急忙低头称是。 叮嘱了两个汉子几句后,妇人又看向了杜鸢道: “你可知道这座庙的来历根底?”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归是,路敬一香,山护一程。夫人,真不打算敬一炷香?” 杜鸢大概品出了味道,庙里的这位,不坏,但真的挺缺香火... 不然,何至于自己不过是扫了扫神台,敬了一炷香,祂就送了自己一个小印? 考虑到那种眩晕和脱力,可能还有别的问题不知道,不过大致上应该是这样了。 “你这道士还挺能说会道的,不过,敬香就免了。” 西南有妖道作乱,导致皇帝对神鬼之说倍感厌恶。她身为贵戚,自然不能在这些方面出差错。 可能没人在意,但不代表应该做。 只是这些也没必要说给几个升斗小民。 “如此,那就是贫道多言了。不过,那边两位可愿意敬香?贫道这儿,正好是有香火备着的。” 感觉已经好了不少,杜鸢也就从包袱里取出了两根香来。 胆子小的汉子有心上来,但为首的被称作二哥的人却是看了眼妇人后,拉着他摇了摇头。 贵人说不愿意,他们哪里能啊。 好在妇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的笑道: “我是我,你们是你们,不用在意我的看法。不过是百姓求个平安罢了,谁人能说错了?” 那个胆小的汉子当即大喜上前,向杜鸢讨了两根香去。 同伴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一起给这残碎神像敬了一炷香火。 杜鸢全程盯着他们,发现的确和自己预估的一样,只是自己会有那种脱力和眩晕。 是因为我额外打扫了神台,还是因为我和常人不同? 亦或者二者兼有? 杜鸢想不明白,那神像也没有在说话。 摇摇头后,杜鸢朝着妇人笑道: “夫人心善,定有善缘!” 妇人没有在答,只是笑了笑后便带着侍女去了屏风后面准备歇息。 到这儿就是,大家各自收拾了一下后。 便只剩下了两名护卫在屋外守夜。 前半夜相安无事,后半夜,屋外的两名护卫正准备去叫接替的人过来轮值时。 一个人突然叫住了同伴说道: “不太对劲!” “什么?” 护卫没有说话,只是按住腰刀刀柄,进而将火把前伸,对着黑暗虚无之处沉声说道: “是谁?出来!” “你看到什么了?” 同伴跟着按住腰刀张望过去,可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对方却是狐疑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但我听到那边有声音传来。” “听错了吧?” “我先后听到了三次。次次都是一样,所以,错不了。” “动物?” “不像,我听到的像是脚步声,可却很重。” 同伴不再言语,只是朝着黑暗深处侧耳倾听。 听了许久后,他连连摇头道: “没有,没有,你肯定是没好好休息导致耳朵不好使了。” 对方被说的也有点自我怀疑了起来。 “行,就这样吧,我去叫轮值的人过来。” 很快,替换轮值的两个人就跟着过来了。 见到对方还是死死盯着黑暗深处。 过来换班的人奇怪道: “有情况?” 同伴摆手道: “没事,我听了好久都没动静,肯定是他这几天没睡好导致耳朵出问题了。” 可也在这时,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突然开口道: “不对!” 低喝划破夜色,身后三名护卫面面相觑,皆是满脸困惑。却见为首那人陡然变了脸色,声音里透着惊骇: “马,我们的马怎么一直没点动静传来?” 同伴们仍是不解,他急得压低嗓音低吼: “我们二十多匹马拴在那儿,怎么可能连一声嘶鸣,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下,三人瞬间惊醒,几乎同时说道:“快去看看!” “不行,贸然过去太危险了。” 那人再度拦住他们,他沉吟片刻,突然将手中火把朝着拴马的方向掷去。 火光腾地亮起,照亮了一小片黑暗——只见他们的马果然还立在原地,四人先是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窜上来。 因为那些马竟像被钉在地上般,纹丝不动。即便燃烧的火把滚到马蹄边,火星溅上鬃毛,它们依旧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僵立如石雕。 这让一个护卫掌心止不住沁出冷汗——昨夜拴马时,那匹河曲马分明还踢了他一记。今天怎么就这副样子了? “再扔!” 最初发声的护卫脸色煞白,抢过另一根火把狠狠掷向更深处的黑暗。 第二团火光滚过夜空,照出了又是几匹如石雕般僵立的骏马,这一次他们更注意到马儿的鬃毛在夜风中竟纹丝不动。 此刻四名护卫无不是心头打鼓,可手中动作依旧不敢停滞。 第三团火光还是如此,可当第四支火把飞向深处,众人终于看清噩梦的半解:白日里油光水滑的骏马,此刻已然干瘪无比的躺倒在地,仿佛被某种可怖之物吸尽了最后一滴血肉。 “这是什么?!” 四人的惊呼再也无法压抑,轰然响彻在寂静的夜空。 第38章 神像无明,神威依旧 四个护卫的惊呼声在深夜炸响。 没有惊起大片鸦雀,倒是惊醒了破庙中的其余人等。 “怎么了?” 话音未落,数名护卫已翻身跃起,拔刀出鞘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们快步冲向庙门支援。 余下的人则纷纷后退,层层拱卫在那架遮蔽妇人的屏风之前,刀兵的冷寒与粗重的呼吸交织之后竟是分外渗人。 唯有护卫头领纹丝未动,他并未去握腰间佩刀,而是在阴影中沉手一探,竟从行囊深处抽出一根乌木马槊。 手握利器,心自安稳。 长出一口浊气后,审视着各自安排毫无疏漏的护卫头领提着马槊走到了破庙之前。 正欲询问何事之时,便是一眼瞥见了那火光中明灭不定的骇然马尸。 这让他呼吸都是为之一窒。 “这?!” 他是从边塞苦寒之地厮杀出来的,自问见过了无数足以令常人肝胆颤裂的恐怖之景。 可唯独这个,他真的从没见过。 “头领,怎么办?” “可看清了是什么?” “没看清!只觉暗处有异动,火把扔出去后......就成了这般!” 最开始的四名护卫早已抽刀出鞘,四面张望戒备之余也不忘急急对着头领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 如此种种,皆可见这一队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 寻常情况下,莫说山匪强人,就是遇到了一股乱兵,想来只要对方没有大量着甲,都能轻松应对。 “继续扔,备好火油!” 护卫头领沉喝一声,声线里听不出半分慌乱。随着他的指令,十几根裹着松脂的火把次第抛向庙外。 而在他们的西北之处,火把刚一触及,所有光影忽的诡异坍缩。 如此异象自然落入他们眼中,诸多护卫立刻调整身形,准备从此面迎敌。 护卫头领更是扬起马槊沉声喊道: “莫要装神弄鬼,若是好汉,还不快快出来与我分个高下!” 回应他的并非人声,而是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响——阴影里,一匹比先前那具更显干瘪的马尸突然被蛮力扯成两截,带着浓烈腥气的尸身如破布般被抛甩出来。 马尸落地的沉闷声响,更似闷雷一般炸响在众人心头。 仅此一幕就骇的护卫们微微后退。刀尖都晃的有些发虚。 这看着真的不像是人能做到的。 “都给我站稳了!阵脚一乱,便是死路一条!”头领的马槊重重顿地,铜钉刮擦石面迸出火星,他试图以此来提振士气“握稳兵器,守住庙门,莫要惊扰了贵人!” 在护卫头领的呼喝下,护卫们才勉强站住了脚跟。 恰在此时,庙外狂风骤起,卷着枯叶撞开了他们身后的半扇朽门。 阴影深处,那怪物终于在摇曳明灭的火光里显露出真容: 那是一头大如黄牛的巨狼!浑身浴血,狰狞无比,随着它慢慢走来,前爪按住身前半具马尸时,干瘪的肋骨竟在它掌下开合如活物。 且随着它前出而来,那噬光的黑暗也如影随形,唯有一双瞳孔在黑暗中燃着幽绿的光。 护卫头领知道这样下去,心气已失去的众人只能是个等死,所以他大喝一声: “孽畜受死!” 随着喉间迸出战吼,他脊背弯成塞北雕弓的弧度,马槊被他高高举起,身形再度猛然向后,随之奋力一掷。 能成! 绝对能成! 一身的血勇在此刻迸发之后,他感觉自己彷佛回到了边塞,他清楚的记得,也是在这样暗淡无光的深夜,他一枪掷死了率队来袭的胡人百长。 故而得到了上官赏识,有幸进入益都韩氏效力,且还被赐了手中这杆马槊! 不会出问题的,那胡人百长当时可是穿着精铁铠甲,都还是被他掷下马来。 今日,这血肉之躯的怪物显然也不会例外! 当槊影带着锐啸撕裂夜色,他甚至已预见到槊尖从怪物后心透出的场景——就像当年在边塞烽火里,为自己劈开的那条血火路一样。 当日是通天路,今日定然还是如此! 可随着一声金铁交加的锐利声炸响,护卫头领只感觉自己的脑门都被人隔空锤了一遭。 连铁甲都挡不住的马槊居然只在那怪物的毫毛之上打出了一串火花就滚落一旁了! “怎么可能?!” 惊恐伴随着质问爆发。 而那怪物则是继续缓步而来。 这一次,心气沦丧大半的诸多护卫都止不住的举刀后退。 护卫头领亦是如此,连连倒退几步,眼看着都踏入了庙门后。 护卫头领才勉强回神的喊道: “弩,上弩!用火箭射它!” 一开始不用弩,是因为强弩是朝廷命令禁止私人持有的武器,在紧要程度上,几乎仅次于甲胄。 这一点上,极难制作的马槊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槊是赐的,所以不算此列。 故而他不愿意一开始就亮出会落人口舌的强弩。 但此刻,显然顾不得什么了。 六把军中都少见的强弩从庙门探出,同时数把长弓亦是跟着浮现。 “放!” 弓弦弹响,箭矢带着破空声呼啸杀去。 那怪物也终于不在闲庭信步,转而朝着庙门众人高高跃起,杀将而来。 对此一幕,庙门众人无不心生绝望。 他们自信不会射偏,但是,他们不觉得马槊都打不进去的怪物,会被他们的箭矢挡下。 刚刚所做,也不过是不愿等死罢了... 落在怪物身上的箭矢纷纷在黑夜中开裂折断,怪物也一往无前的扑杀而来。 众人此刻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它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中传出的腥臭恶气。 可就在众人无不闭目等死之时,他们却听见一声呜咽哀嚎。 而那预想中的剧烈撕疼也没有传来。 不解睁眼之下,他们惊喜看见,那怪物彷佛被痛打的落水狗一般,夹着尾巴滚落倒地。 此刻更是在地上止不住的哀嚎扑腾呢! 见状,众多护卫无不大喜,护卫头领更是喊道: “弩箭有用,快,冲出去,上火油,烧死这个孽畜!” 诸多护卫马上提着火油备着弩机准备杀将出去。 可就在此刻,却是有一人从他们背后喊道: “莫要寻死!” 不是慢,也不是停下,而是莫要寻死。 这句话的威力确乎生猛不说,那喊话的声音也似乎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生生止住了想要冲出去的护卫们。 头领回头一看,只见杜鸢正背手站在神台之下信步自若的朝着他们走来。 “牛鼻子,你胡说什么,那孽畜分明中箭倒地!” 杜鸢哑然失笑的指着庙前空地道: “你们为何不好好看看,它哪里是怕了你们的弩箭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光漫过的地面横七竖八躺着数十支断箭,箭镞皆呈扭曲状,有的深深嵌进地面,有的半截没入朽木,却无一支沾着血丝。 那些方才还以为命中怪物的弩箭,竟全被震落折断在地! 真的没伤到它! “那它怎么倒下去了?!” 杜鸢摇头轻哂,抬手指向神台: “痴儿!它岂会怕你们这些凡铁?它怕的是这位——” 杜鸢抬手上指,赫然见了那山神尊像! 神像虽无明,可神威却是依旧。 第39章 原来神仙就在身旁! 诸多护卫惊惶的目光在残损的神像与庙外怪物间剧烈震颤 惊疑,震惊,不解,混乱,种种情绪疯狂滋生。 看得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相信这尊残损的神像能够击退这么可怕的怪物。 可一时之间,他们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只能是在混乱之中不知所措。 也是这时,那怪物已经从地上缓了过来并落在了诸多护卫眼里: “那东西缓过来了!” 众人的视线再度被其夺去,虽然知道没用,但手中的钢刀还是纷纷提握上前。 有总比没有好。 妖狼甩动鬃毛站起时,浑身的骨头刮擦出了令人酸麻的劈里啪啦,碗口大的妖绿瞳孔扫过诸多举刀持弩的护卫,却似将他们视作无物。 鼻孔喷出一股子热气后,它将前爪重重拍击地面,眨眼间就用利爪轻易犁开了三道寸许深的沟壑,端的骇人无比,可它的那双妖绿竖瞳却始终死死锁定神像残缺的面容。 众人丝毫不敢动弹,妖狼也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破庙内外就此陷入诡异的对峙。 妖狼弓起布满倒刺的脊背缓慢横移,每踏出一步,爪下石板土地便蛛网般皲裂。 不过若是细心就会发现,它周身那种噬光黑暗似乎在第一次受挫时就消失了。 它在彰显自己的武力让里面的凡人畏惧,也在给自己鼓气。 否则此前可不会这样。 这让它的每次落爪都看的庙内诸多护卫心头齐齐一颤。 但也只是如此了。 等到它来回横移两三次后,忽然将前爪深深抠入地面,碎石迸溅的刹那,众人惊恐看见,它再度朝着自己等人跃起杀来! “来了!” 庙内众人顿时惊慌失措,无不倒退向后。 可也在此刻,当那怪物即将触及庙门之时,众人便是瞥见了一道金光自身后神像闪过。化作金玉之壁在庙门之外浮现刹那。 那畜生前冲之势未减分毫,狰狞狼首却如撞上无形铁壁般猛然后折,黄牛般硕大的兽躯竟在半空蜷缩成扭曲的弧度,裹着断牙血沫在金光乍现中倒飞了出去。 于地上砸起大片烟尘的它妖绿瞳孔里第一次浮出真切的恐惧。 这是它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 “真的,真的是山神老爷显灵了!” “神仙,我见了神仙!” “太好了,有救了!” 如此一幕之下,诸多护卫哪里还敢怠慢,纷纷转身朝着那残破神像连连磕头跪拜。 不过不同于慌乱拜神的护卫们,已经在侍女的帮衬下换好衣服急急走出来的妇人。 却是看了一眼始终在庙门外不愿离去的怪物后,转而朝着杜鸢欠身问道: “我等虽得山神老爷庇佑幸免于难,可那妖孽始终不愿退去,还请道长指点明路!” 众多护卫也马上色变的反应了过来。 是啊,妖怪虽然进不来,但还是在庙外面守着呢! 而且,就算妖怪走了,他们就真的安全了吗? 他们可没办法一辈子守在这座破庙啊! 杜鸢则是奇怪的看着妇人说道: “为何是问我?” 妇人再度欠身道: “道长早先就提点了妾身,希望妾身礼敬神祗。可妾身却碍于身份未能敬香。” “既然先前是道长提点于妾身,如今妾身自然还是得求问于道长如何补救!” 妇人声色匆忙却条理清晰,态度谦卑诚恳却不卑躬屈膝。 这一番话下来,让杜鸢都是笑着指了指她数次。 “夫人确乎是非常人所能。不过,我不是说了吗?” 杜鸢抬手指向了残破神像道: “总归是路敬一香,山护一程!” 妇人心头尘埃落定,长舒一口气后,压住裙摆,施然屈膝跪下,继而双手虚捧道: “还请道长赐香,以让信女韩氏得以礼拜上神!” 杜鸢也不拖沓,直接就从包袱里取出了三根香火道: “此香既是赔罪,亦是求告,当以三宝之礼敬奉。还请妇人诚心诚意,如此,方感神明。” “信女省得。” 韩氏垂首接过香火,指腹触到温热的香柄,却未起身。 她膝行在冰凉的砖石上。直至神台前那方锈迹斑斑的铜炉前,指尖才将香火轻轻插入炉中,明明还未点火,青烟雀霎时袅袅升腾。 而那庙外妖孽则是意识到不对瞬间发出了一声哀嚎,转身就要朝着密林之中做逃。 可它依旧是慢了一拍,香火敬上的刹那,那自燃的青烟便是自上而下瞬息到底。 甚至杜鸢还听见了一声彷佛从高天之上,又似乎自神台之中传出的极轻极沉的吸气声。 看来没猜错,这位真的很缺香火... 且杜鸢还在思索间分明看见,残破神像中,一缕极淡的金芒如萤火般骤亮,又转瞬隐入裂痕,唯有香炉里残留的三截香梗,在眨眼间化作齑粉。 而那袅袅升起的烟火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聚成利箭朝着那作势欲逃的妖孽射杀而去。 这本该是直接打碎那孽畜妖丹进而让其当场暴毙的一击。 可杜鸢却在烟火利箭击中那妖孽时,听见耳畔传出了一声不满:“啧!” 旋即,一枚直到此刻才在妖狼脖颈下浮现的黑色令牌,于烟火利箭击中妖狼之时应声而碎。 如此,烟火凝聚的利箭自然没能要了这孽畜性命。 只能让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孽畜惊慌失措的逃入密林。 “它逃了?!” “刚刚是什么东西挡住了?” “那玩意的碎片还在地上!” 黑色令牌的碎片正在众人的惊呼中,将地面烧的滋滋作响,黑烟直冒。 也只是片刻,碎片就彻底消失,留下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恶臭坑洞。 望着密林和彻底消失的妖孽,众人一时之间都是不知所措。 妖孽是被打跑了,但还活着。 这今后当真没有问题吗? 就在这个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却是听见杜鸢朗声笑道: “诸位莫慌,还有贫道呢!” 在众人齐齐看来的惊疑不定中,杜鸢抬手一招道: “来!” 那被护卫头领爆掷出去的马槊应声飞到了杜鸢手中。 见此一幕,众人无不在惊呼。 杜鸢没有理会众人,而是将马槊放在了自己敬上的第一炷香上。 是的,明明已是半夜时分,就连后来两人敬上的香火都早已燃尽熄灭,可唯独杜鸢敬上的第一炷香,却是明明一直不灭,但又始终没有烧下去。 刚刚就连敬香的妇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以为是后来有人又敬了一炷香,而没想到这是最开始的那一炷香。 早就发现庙宇神异的杜鸢自是始终看着。 如今,则是借了借烟火,效仿当日青县诛邪之法。 用马槊在香火之上饶了饶三饶后,杜鸢低喝一声道: “去!” 马槊无物自动,爆射而去。在夜光之中生生隔空划出长长火尾。 只消三四个呼吸,众人就眼看着那马槊在焰火激荡之中落入远方山林。 下一刻,妖孽受死的哀嚎便在整个山野之上经久不去。 哪怕没有看见,众人也知道那妖孽已经伏诛。 如今这片山野就只剩下了,他们一群在破庙之中看着杜鸢目瞪口呆的呆傻痴儿。 直到此刻,他们才反应出,原来在这破庙之中,他们最不在意的残破神像和脏乱道人,才是最大的神仙! 第40章 请神 神庙之内的二三十人此时此刻都是敬畏又不知所措的看着杜鸢和他身旁的神像。 良久之后,才是由那妇人打破了沉寂。 她率先躬身说道: “妾身韩棠,益都韩氏女。肇兴齐鲁。大父仕中书省侍郎,家父为青州别驾。族中子弟亦多有从仕。算得人丁兴盛,族望颇深。” “今日竟有幸得见道长神威,故,妾身斗胆恭请道长入我韩氏,受其供奉。届时,出入必于大父平齐,为我韩氏司风掌舵之人!” 益都韩氏,确乎远不如五姓七望。可世间又哪里有可以比肩五姓七望的大族? 这一点上,皇家都不行。 毕竟前朝换今朝,皇帝轮流坐,可五姓七望依旧是稳坐渔台,俯钓山河。 因此,她一定要为韩氏争得这位活神仙。 驱魔辟邪,隔空斩妖之能,闻所未闻! 若是能成,她甚至相信,可以为五姓七望添上一家! 可她注定失望了,因为杜鸢直接笑着摇头道: “妇人先前善我虽有小心,但多为本性良善,故而我愿善妇人以报其心。如今妇人善我,是为其利,可贫道本心是救天下之苦!怎能弃大家入小家?” 韩氏家大,可怎与天下之大家相比? 富贵荣华,又怎可和万民福祉相提? 莫要贪心,你我缘尽于此。 这,就是妇人听出的全部。 这让她心头咯噔一下,宛如路遇横财,却马上失之交臂。 明明得见登天之路,可却看得见摸不着。 众多护卫不敢说话,只能是跟着自家夫人一起朝着杜鸢拱手而拜。 而最开始的两个汉子,他们没醒,甚至杜鸢还能听见他们的鼾声。 可片刻之后,她又是两眼一亮的看向了那残破神台。 活神仙,她请不进韩氏,那这位山神老爷是否可以恭请? 平心而论,今夜的所见之中,确乎是杜鸢更加高深莫测,毕竟,他斩了山神老爷没能斩杀的妖孽。 且杜鸢是活人,可交流,可沟通,可出入世间。 山神老爷却是坐于神台,与她益都韩氏相隔颇远。 但,道长既然不能成,那山神老爷就一定要争取了。 而且山神老爷至少不如道长一般无欲无求。韩氏可以带来的香火,山神老爷一定会高兴的! 可怎么说话,就要有分寸尺度了。 “道长心系天下,是妾身愚昧了,可今夜妾身既然得了道长和山神老爷救助,怎能不礼拜回敬?” “所以,妾身一想请道长随妾身入我韩氏小住,以便款待。二是求问道长,如何才能为山神老爷重塑金身,改修神庙!” 杜鸢背手在后,看着她道: “你想请得这位庇佑你们韩氏?” 妇人韩棠没有再保持躬身的姿势,而是深深的跪在了地上,既是在拜杜鸢,也是在拜神像。 见状,诸多护卫无不大骇的赶紧麻溜跪下。 他们的夫人可是得朝廷恩庇,封赐吴桐县君的贵人。是正儿八经的从六品。除了面对天地君亲师,哪里有人能够让夫人跪拜? 甚至就连皇帝陛下,都只是需要在祭祀上天等重要场合才需要夫人这般的士大夫之女跪拜。 可如今,他们的夫人却是朝着杜鸢跪拜了下去。 “道长是妾身生平所见的第一等高人,山神老爷更是唯一一个庇佑了妾身的神祗。” “于私,救命之恩妾身自然要百般回报,于公...” 妇人额头越发低垂的说了下去: “妾身出身韩氏,幸得族中荫蔽,得封县君。一生用度,亦是富贵常人。少无忧,今无虑。如此种种,妾身哪里敢忘族中恩德?” “所以妾身自然希望拜请二位受我韩氏供奉!” 她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此等高人,切莫要耍什么愚夫手段。 那定是自寻死路! 杜鸢认真的盯着她许久,最后笑着道了一句: “倒是实诚。” 听到杜鸢的轻笑。妇人几乎虚脱。 没有猜错,确乎是要如实相告! 她曾经体会过两种不敢揣摩周旋的情况。 第一种就是她得大父恩庇,受封县君面见皇帝陛下时。 被称为英雄天子的陛下端坐龙椅之上自然是威严无边。 可那种威严,更多的来自朝廷法度,天下兵马,以及世家和皇家之间的恩仇难明,你我难分。 至于第二种,那就是今天了! 不再是人的威严,而是另一种,真真正正的高高在上,俯瞰人间! “可是,这位究竟同不同意,那却不是贫道说了算。” “道长乃真高人,定然知晓一二出路,还请道长示下。让妾身能为山神老爷,塑金身,修庙宇,敬香火。” 杜鸢回头看了一眼这残破的神像,又看了一眼这可怜的庙宇。 再想到这位就连自己那一根香火都能记着的处境... 好吧,大家各取所需。 我搭桥牵线,成与不成,就看各自的想法和缘法了。 不过事先的话。 杜鸢没有看向妇人,而是转身朝着神像拱手问道: “那么贫道试着安排,阁下可愿意?” ‘嗯’ 那声音再度浮现耳畔。 得了正主同意后,杜鸢也就没有顾虑了。 他回头朝着妇人问道: “你当真想好了?” 韩棠大喜过望的说道: “自然!” 杜鸢又问道: “你族中真会同意?” “天大的好事怎会不同意!” 杜鸢点点头后说道: “那好,这样吧,你想求的是这位的恩庇,那你可得用自己的双脚好好丈量一下这座山岳。” “如此,见过了本相,你才会明心所想,示心所诚。届时,你就能回你韩氏,商量塑像修庙一事了。” “切记,既然是拜请山神恩庇,那可得好好用自己的脚走完一遭。” 妇人急忙磕头说道: “妾身定然省得!” “嗯,那就好。” “那可否现在就开始?” 杜鸢看了一眼神像,见对方没有反对,便是说道: “你既然觉得可以那就去吧。” 妇人长出一口气,这种事情,显然是要早早落袋为安。 再度朝着杜鸢拜了一拜后,她说道: “妾身非是要怠慢道长,实在是请神一事于妾身这般女子而言,过于重大,所以,万请道长海涵。届时等到事了,妾身一定登门赔罪,礼拜恩德。” 杜鸢摆手笑道: “无需在意。” 第41章 都一样 但妇人依旧没有离开,而是斟酌问道: “道长,那妖孽尸骸您看应该如何安排?” 杜鸢回想着那妖狼身上比妖蟒还要夸张的邪气,以及根本就没有见到的清气本想说需要立即火化,而且还得他亲自操办。 可耳畔却重新传来了那个声音: ‘看’ 杜鸢抬头望去,只见约莫是自己诛杀那妖孽的地方竟然升起了大片黑气,又旋即消散于天地。 就好似什么东西在被焚烧消散一样。 所以杜鸢笑道: “无需多心。” 末了,杜鸢也不忘对着那眼巴巴的护卫头领说道: “当然,你可以去把你的马槊捡回来。” “哎哎,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护卫头领喜出望外,那玩意本就是他的心头好,如今更是被道长拿去斩了妖邪,自然是更加稀罕宝贝了。 待到妇人一行离了神庙后。 杜鸢也靠在神台前就地休息。 等到天色放亮。睡了一晚的两个汉子几乎同时醒来。 一觉起来,他们全都不可思议的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明明在这种地方睡一觉该是浑身难受的,怎么反而神清气爽? “醒了?” 见他们醒来,盘腿坐在神台旁的杜鸢对着他们笑呵呵的问了这么一句。 两人闻声看去,正欲答话,却又是满脸奇怪。 昨晚那么多人呢? “他们已经提前走了,所以这儿就我们三个了。” 两人恍然点头,但依旧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那么多人的走动,怎么没有惊醒自己两人? “无需多想,萍水相逢而已。” 两个汉子想想也是的点了点头。 “也对,那道长,我们两个就先走了。” “还请自便。不过不要被门口吓到。” “哈哈,道长说笑了,门口能,俺的亲娘哎这啥啊这!” 可等到两个汉子走到了门口时,立即瞪大了眼睛。 满地的箭簇歪歪曲曲,断断续续。庙前空地上还有着好几个蛛网般皲裂的痕迹,不远处更是几具马儿尸体孤零零的躺着。 “莫要害怕,已经解决了!” 杜鸢就是怕他们两个醒过来被吓到不知所措,而特意留下。 “道长,这这这!” 杜鸢说是解决了,可这种事情,哪里是能一时接受的? 所以两个汉子都是哆哆嗦嗦的朝着杜鸢看去。 可就是这么一瞥,之前就连那妇人和诸多护卫都没有注意到的神异一幕,却是被两个汉子精准捕捉了。 “道长,那,那个难道是您昨晚敬的香?” 香炉之中,还有几炷烧尽的残香,按理说,这应该是注意不到的,可他们却注意到了。 这让杜鸢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炷还是一点没下去,却依旧在燃烧的香道: “正是。” 两个汉子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片刻之后,胆怯的汉子却是超出杜鸢预料的对着他惊呼道: “道长,昨晚我们两个睡的这么好这么沉,是不是昨晚出了大事,但因为您让我们给山神老爷敬了一炷香,所以山神老爷就显灵让我们一夜无事?” 杜鸢讶然的看着汉子笑道: “正是!” 这两汉子,不愧是比那韩氏韩棠还要先敬香的,的确自有福缘慧根在身。 一听真是这样,两个汉子急忙朝着残破神像跪下连连磕头。 快的杜鸢都赶忙闪开免得拜了自己。 韩氏是自己和这位各有功劳,而这两位,可就没多少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礼受不得。 但让杜鸢好笑的是,对方见杜鸢闪开,却又在拜了山神后,跟着转向拜向他。 “道长您不提点,我们哪里受得了山神老爷的恩惠啊!” 闻言,杜鸢也就不再避让,只是站在了神像旁边。 一通跪拜之后,本以为会就此结束的杜鸢却又听见两个汉子低声琢磨一阵后,对着他说道: “道长,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想要为山神老爷修一修庙。” “对对对,山神老爷都显灵庇佑了我们两个,不能不报答他老人家啊!” 杜鸢越发惊奇的看着他们说道: “你们两个也想为这位修庙?” 两个汉子不好意思的挠头说道: “嘿嘿,我们两个肯定不成,但我们打算回村子里把大家也叫来,一是报答山神老爷的恩德,二是也让村里的大家伙孝敬孝敬山神,晚上也好睡的踏实些!” “对对对,大好的事情,哪里能忘了乡里乡亲啊!” 杜鸢听后,先是感叹着围着他们两个看了看,随后又在他们两个的疑惑中看向了青州方向。 啧啧称奇数次后,他们看见杜鸢竟然回头朝着山神老爷的残破神像拱手问道: “如何?” ‘好’ 杜鸢收手笑指二人道: “山神老爷说好了。不过,为山神修庙祈福可是大事,要心诚,你们两个可愿意先用双脚丈量一下这座山岳?” 两人都是小鸡啄米一般的快速点头道: “当然,当然!” 杜鸢背手大笑道: “那就去吧!” 两个汉子急忙大喜而去。 目送最后两个人离开后,杜鸢回头看着残破的神像说道: “如此,贫道也就得留下在陪陪您了,就是不知最后究竟是何人先来。” 那声音没有再传来,只是庙外清风浮荡,彷佛山笑。 感受微风拂面许久后,杜鸢忍不住问了身后神像一句: “韩氏的香火无论如何作想,都会比一个山野小村更多,更好。这样当真可以吗?” 固然韩氏多半不会放弃,可先后一分,怎么都是会不一样的。 那声音终于又在杜鸢耳畔响起: ‘都一样’ 嘿,这一次还多了一个字。 看来,这位的状况好了不少。 不过,都一样吗? 杜鸢低头自嘲一笑后,向着残破神像躬身拜道: “着相了,受教了。” 庙外风声更甚,倒像是谁在掩唇而笑。 可无论风作何势,那香炉之中唯一的香火,依旧是不熄不灭,青烟直上。 一神一人,就在这儿静静等候着究竟是哪家先来。 是名门望族的益都韩氏,还是岌岌无名的山野小村? 杜鸢自问已经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最后,也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和选择了。 第42章 韩棠!你是要我韩氏灭族? 青州,古名益都。 天色已经入夜,知道快要关门的百姓们不是已经进去了,就是知道来了也赶不上的留在了路上的客栈,寺庙之类的地方过夜。 所以此刻的城门口除开十几号眼巴巴等着“昏鼓”敲响,好下值的衙役外。 就只有已经过来轮替夜班的守军了。 虽然城门的管理如收税等主要由州府的衙役们负责,但城门拱卫却还是州军负责。 所以此间的衙役和州军们基本都很熟识。 负责带领这群衙役的门吏瞥了眼城外空空如也的一片漆黑后,就对着同样等着‘昏鼓’好关门的守军头领说道: “李校尉,我看没啥人了,时间也要到了,您看要不?” 穿着铁甲的城门校尉估了下天色后说道: “估计还差半个时辰呢,咋,有事儿?” “张县令请我们喝酒呢!说是遇到了好事!这么少见的事情,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嘿,这可少见的很,行,去吧,这么点时辰耽误不了谁。” 青州是州府,但因为府县同城,所以还设了一个益都县在青州作为附郭,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县令也因为最苦是附郭而经常怄气,所以说遇到了好事还请下面人喝酒,那是真的少见。 城门校尉大手一挥道: “关门!” 在厚重城门的吱呀声中,衙役们喜出望外的看着它一点一点关上。 虽然在最后一点缝隙合拢前,瞥见了门外有火光出现。 但谁管他呢,城门关了,你赶不上那就是你活该! 至于差了点时辰这种事情,谁在意呢? “哎呀,多谢多谢,回头我给您带一壶自家酿的李子酒来!” “好说好说,快去吧。” 城门校尉也瞥见了门外的火光,甚至他还看见其中一个快速朝着城门奔来,但他也不在意,反正无非是一群小民罢了。 贵人们的出行,是远远一眼就能看见的不同。 比如最为显眼的高头大马和车架。虽然是夜间,可依旧会远远瞥见。 而这群人呢?全都是人举着火把来的! 你要是骑着马赶过来的,他都认了,你跑过来的算啥? 所以没赶上,那就在城外缩一夜的等‘晨鼓’吧。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两人都没有寒暄几句呢,就听见城门被猛然砸响道: “昏鼓未响,为何关门?快快打开!” 城门校尉和门吏两个人都是露出了嫌弃的脸色。 “什么没响,我说响了就是响了!门外乖乖等着吧你!不然,小心我把你当贼人抓起来吃鞭子!” 门外沉默了片刻,显然是没想到这群小吏敢这么说话,顿时暴怒道: “大胆,你拦下的可是陛下亲封吴桐县君的韩棠夫人!你竟敢欺辱我韩氏的贵人,你是想要掉脑袋吗?” 此话一出,城门校尉,门吏,衙役,连带着城门上的州军们,都是脸色大变。 韩氏韩棠?那不是中书侍郎大人的嫡亲孙女吗? 不是,您这么尊贵的人物怎么走过来的? 急急开门后,城门校尉二人最后一丝希望也是破灭,真是韩氏的人啊! 不再多言,二人赶忙带着衙役和州兵们跪在了道路两侧。 等到两个侍女搀扶着脸色都煞白了的韩棠走过后。 本以为会是天雷劈下的两人却是在冷汗直流中听见对方沉声骂道: “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没空追你们的罪,所以给我自己掌嘴!但若是因此误了我韩氏基业,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说完,就片刻不停的继续朝着韩氏而去。 至于城门校尉等人,都不用等韩棠走远,他们就如蒙大赦的疯狂扇起了自己巴掌。 “夫人不用如此着急,肯定不会出差错的!” 身旁的侍女们低声安慰。 可韩棠却是勃然大怒道: “这可是我韩氏未来基业所系!你们懂什么!” 侍女们不敢在言,只能纷纷低头,转而搀扶着韩棠继续向前。 护卫们没有说话,只是略显心疼的看了眼那几个明明也是娇生惯养,但却依旧跟着夫人跑山走水,生生熬了一轮的侍女。 夫人的确是太着急了,山神老爷亲自允了,道长也都亲自牵线搭桥了,怎么还能有闪失的? 对于他们的心思,韩棠也知道,可她就是莫名的心慌。 总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输了这莫大机缘。 所以,自从昨夜离了神庙后,她就片刻不敢停息的开始用双脚丈量山岳,继而徒步赶来青州。 期间,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安抚那种莫名心慌。 她连水食都没有吃喝。 如此,的确换来了片刻心安和最快的速度。 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城门当着自己面关上的时候。 她突然觉得天塌下来了! “快,快扶着我去家里,我,我要见我父亲!” 心头的不安越发浓厚,韩棠除了催促加速外,就只能不停的对着自己说: ‘不会出问题的,不会出问题的,绝对不会!’ 韩氏的府门被先一步赶回去的护卫敲开。 下人们已经急忙赶到门口准备迎接韩棠。 面对他们,韩棠连多看一眼都顾不得的就抓住上前问候的管家说道: “小叔,我父亲可在家中?诸位族中长辈又有多少还在府中?” 世家大族的管家,大多数情况下,要么是才学出众的寒门贵子,要么是可以作为门面的隐退中低级官员,要么就是韩氏这般的由自家人担任。 “在呢,你父亲听到你回来了,就在祠堂那边等着你去给祖宗们上香呢,你母亲还有你二娘她们也在呢。” “至于族中长辈,你问这个作甚?而且,侄女你没事吧?你看着不太好啊,我给你把大夫叫来?” 只听得见前面的韩棠惊喜无比的说道: “快,小叔,快把长辈们都叫来祠堂!” “这个时辰?而且侄女你要做什么?你可是晚辈,你不去给族老们请安也就算了,你咋还大晚上的要把他们叫来?” 说着,他便脸色一变道: “莫不是出事了?” “时间紧急,小叔你就别问了,快快去叫他们过来,就说有事关我韩氏基业的大事!” 对方认真的看了韩棠一眼后说道: “韩棠,此话可当真?” 不再是侄女,而是韩棠。 “自然!” 对方没有在问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后便快步离开去通知其他人了。 等到韩氏族中长辈先后赶来韩氏祠堂。 才由一位族老问道: “棠儿,出什么事情了?” 被母亲扶着坐入梨花木椅的韩棠,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参茶的温热。她刚刚几乎是被侍女半架着进的祠堂。 可眼尾的青晕才稍褪些颜色。听见了族老问话的韩棠就在顾不得休息。 深吸一口气后,在满室长辈各异的目光中,她忽然起身走到祠堂中央,继而朝着诸多族老和自家长辈伏地而拜道: “昨夜棠儿于城外神庙露宿,不意遭邪祟袭扰,幸得一位仙长搭救,请动山神显圣,方保性命无虞。” “更蒙我韩氏列祖列宗在天庇佑,仙长感念我韩氏百年忠良,特为族中牵线搭桥!” 说到此处,她叩首的力度加重三分,因为奔波而没有打理的碎发散落下来: “山神老爷已应允我韩氏为其重修神庙,在塑金身,日后岁岁祭拜,必能得山神护持,保我韩氏子孙兴旺、基业长青!” 祠堂内瞬时静得落针可闻。缭绕的檀香中,族老们交叠的眉峰渐渐蹙起,有人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有人手按在供桌边缘轻叩。 更有几位叔伯交换眼神时,瞳孔里映着各自的明灭不定。 良久之后,韩棠听见了无比绝望的一句话: “棠儿,不,韩棠!你说这话,是想要我韩氏灭族吗?” 第43章 机缘已失 这声音是她二叔的。 没有出仕,而是在儒林耕读,是青州有名的大儒。 故而哪怕没有官身,也还是在韩氏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因为他是在为韩氏养望,也是在为韩氏招揽人才。 他是青州远近闻名的大儒,哪个学子不想拜在他的门下? 他是益都韩氏的儒林代表,哪个寒门不想去借他的门楣? 所以这话一出口,韩棠就止不住的绝望。 可她依旧没有放弃,深吸一口气后,调整好心态的她就想要抬头和自己二叔对质。 但抬头看去,却是更大的心惊,因为她赫然看见自己的父亲,如今韩氏在家的最高官职者——青州别驾也是满脸遗憾的看着自己。 他们两人一旦都发了话,那么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万分焦急之下,她急忙朝着旁边的诸位长辈看去,想要寻到自己的帮手。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心凉。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色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支持,而是愤怒,讥讽,不解,漠视... 啊,世家大族,各门各支,自有心思,一己之言,如何能齐? 韩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慌来自何处。 但短暂的绝望之后,韩棠心头涌起的便是无尽的惊怒。 道长神通,山神显圣,哪个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戮力所求,又哪一点不是为了韩氏基业。 眼看着都已经把天大的机缘拿到手里了。 怎么能就此放任付之东流? 所以她愤然起身,指着她韩氏诸位祖宗的牌位说道: “我知道诸位叔伯长辈不会信我一己之言,可我韩棠敢当着诸位祖宗的面发誓,我韩棠绝无一句虚言!” “如若不然,那就让祖宗降下雷来,将我这个不肖子孙当场劈死!” 在这样的时代,这番话真的很重了。 可迎接韩棠的却是她二叔的沉声: “韩棠!” “二叔,你若不信我韩棠一人,那我带回来的二十多名护卫,侍女,全都可以作证,昨夜所见,绝非我一人虚妄之说!” 可不说还好,一说,她父亲就瞬间变脸的喊道: “快将那些人等全部收押,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任何人探望,不,不对,将和他们接触过的人一并收押!” 外面的护卫当即走开。 韩棠大惊道: “父亲!您的女儿您难道都不信吗?” “那谁知道你离家多年,又是如何想的呢?我们认识的是那个没有嫁出去的棠儿,而不是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却又满嘴胡言乱语的韩棠。” 她身后一个族老突然冷声开口,满眼讥讽。 韩棠认识对方,她的伯祖父,当年本该是他代替大父成为家主的。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一直对自己十分和蔼的伯祖父今夜会突然给出这么一句刁钻要命的话来。 “伯祖父,我韩棠又非是三岁小儿,若非亲眼所见,怎会蠢笨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今夜这话还不够蠢吗?西南民变,朝廷如今最是忌讳这等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且皇上早已对我等世家大族分外不满,你难道也不知道?既然都知道,你又为何要说这些胡话?” 苍老的声线陡然拔高,老人枯瘦的手指重重叩着香案,案上供奉的韩氏先祖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虽然没有起身,但作为在场辈分最高,声望最重的人。 他一发怒,所有的韩氏子弟都是齐齐躬身告罪。 “伯祖父!我” 老人盛怒的打断了她道: “韩棠,你难道真以为我韩氏的祠堂里就挡得住别人的耳目吗?” 接着,老人更是撑着雕花扶手缓缓直起腰的走到了韩棠身前。 一字一句的朝着她问道: “所以,你韩棠究竟要拿我韩氏满门的性命换什么?” 韩棠急忙低下头道: “是对是错,诸位长辈和我一去便知!” “去什么?去让人知道我韩氏大张旗鼓的求神问道吗?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已经把我韩氏架在火上烤了!” 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韩棠的父亲,青州别驾急忙插入拱手道: “伯父,棠儿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昨夜我信她多半真的见了什么!” “父亲?!” 韩棠简直惊喜无比,没想到父亲居然在最后站在了自己身前。 可片刻之后,这份惊喜却又如来时一样的戛然而止。 只见她父亲看了她一眼道: “我料定,多是有人借着夜色昏暗,精心构骗了我这愚笨的女儿。意图以此在皇上面前大做文章!” 老人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作为家主的嫡长子,未来的韩氏领头人。 显然,无论是话语权还是身份,亦或者是愿意支持他的人,都比自己要多。 加之,这件事闹大了,的确是坑害自己。 所以老人不再说话,只是转头就走,临了还撂了一句: “别让我对你这个未来家主失望!” 随着老人离开,他那一脉,以及与他较为亲近的人也都跟着离开。 韩棠的父亲则是赶忙躬身说道: “侄儿明白。” 待到对方走出祠堂,却又还听得见此间时。韩棠父亲起身背对着韩棠沉声说道: “把那些人分开看押,我待会儿逐个过审。至于你——”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韩棠脸上。 陌生又可怕。 “今晚哪儿也别想去,就给我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琢磨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哼!” 说完,他便甩袖而去。 韩棠母亲刚抬起手想要开口,身旁的侍女却已慌得脸色发白,死死攥住她的袖口往门外拉。 随着韩氏祠堂的大门被护卫们从外面死死关上。 祠堂里的光线骤然暗下,只剩下牌位前长明的烛火明明灭灭。韩棠张了张嘴,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辩解、委屈、不甘如同潮水般翻涌心头。 终于,回想起满座冷白的她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瘫坐了她韩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这明明是我韩氏未来基业所系啊!” 满眼讥苦的韩棠只得回头看向了自家祖宗的牌位问道: “列祖列宗在上,既然山神能够显灵,仙长更可通神,那为何你们却对此等大事一言不发?我们难道不是你们的子孙吗?” 在韩棠的哀怨中,她突然瞥见高祖的牌位似乎不对。 高祖牌位前的长明灯怎么灭了一盏? 意识到了什么的她急忙上前。 仔细端详后,果然发现了不对。高祖牌位前的灯芯不是吹灭的,而是被砸灭的! 且砸灭的长明灯也不止这一盏,只是其余的已经被重新点起。多半是因为各支各脉都来了祠堂,而让点灯的人匆忙之下露了一盏。 至于砸灭长明灯的东西... 韩棠愕然看向了高祖的牌位。 高祖没有坐视不管?只是没人发现? 随着这一点被韩棠发现,她还猛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捻起火芯,与重新点燃的火芯比对了一下长度后。 韩棠便是在无穷无尽的苦笑中发现了另一个让她倍感绝望的事情。 高祖牌位落下的时间怕是刚好能够和青州城门关闭的时间对上! 高祖不只是在这儿提醒了他韩氏众人。 高祖还在城门口提醒了她啊! 韩氏船大难掉头,所以祖宗是在让她莫要归家,速速返去! 届时,她韩棠依旧可以为韩氏续了这一段来之不易的仙缘。 可是她韩棠,明明知道韩氏家大各有心思,早已是船大难掉,可却依旧强开城门回了韩氏。 甚至她用来打开那道大门的还是她韩氏列祖列宗积攒下来的威名! 明悟个中关键的韩棠跪倒在了她韩氏高祖的牌位前不停磕头大哭道: “祖宗,是我韩棠不孝,是我韩棠无能啊!” 在韩棠的嚎啕大哭之中,长明灯灭明不定的韩氏祠堂之内,微不可察的响起了一声轻叹。 随后,韩氏高祖牌位下方的韩氏曾高祖牌位应声而裂。 旋即,韩棠那已经离开的伯祖父和父亲,都是背后凭空挨了一棒! 抽的一个当场昏死,一个直呼刺客。 第44章 万民瓦 韩棠在韩氏祖祠内嚎啕大哭。 而在韩氏二房之中,韩棠的二叔却是叫来了自己的长子。对着他说道: “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带好工匠,祭品,连夜赶去城外祭拜山神,问候仙长。记住,礼祭之事,全凭那位仙长做主!” 年轻的公子本来还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可听到这儿,他顿时一愣抬头: “啊?” 韩棠的二叔没有解释,只是从袖口取出了一份地图: “路线我已经帮你拿到了,照着图走便可。” 年轻公子终于忍不住说道: “父亲,您莫不是在说笑?” 递出地图的男子垂眸低笑,声线里漫着几分称赞: “韩棠这孩子,素来聪慧机警,行事稳重妥帖。旁余的事情一直是从能进退有度,守着大家风范。想来在陛下面前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说到此间,他突然拉长声线低声喟叹: “可偏生一沾染上至亲相关的情分,便总叫人瞧着...拎不清分寸了。” 年轻公子当即明白了过来: “您是说,她没有说谎?也没有被构骗?而是...真的?!” “对。韩棠重亲爱家,所以定不会构害我族。韩棠机敏聪慧,所以断不会被这么离谱刁钻的事情蒙蔽。” “但先前头一个断言此事虚妄、斥其为祸患的,可是您啊!” 男人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不这样,我怎么让你去?” 大房占的够多了,该他们二房占一次了。 年轻公子依旧十分犹豫: “可父亲,您终究未曾亲眼得见。况且韩棠离家数载,您怎就笃定她还同当年您印象里一般模样?” 说到此处,男人越发自得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在灯火的阴晴不定之中,他望着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翻卷,终是沉沉坠向杯底,唇边笑意渐深: “人的性子啊,多半是幼时见闻教养里生出来的根。至于韩棠...” 他低笑两声,指节叩了叩杯沿: “她的授业恩师——可是我。” 年轻公子瞪大了双眼,这是父亲再说韩棠是因为他教出来的,所以看的分外清楚。 还是说,是他把韩棠教成这样的?! 父亲没有明说,他也不敢在想。 这和他学的礼仪仁孝不太对。 只能低头说道: “可是,可是。” 他父亲终于长叹一声道: “我当年的确被你大父偏爱我那个兄长给刺激了,不然不会把你教的跟你那个伯父一样,说是面面俱到,警小甚微。可其实却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罢了,反正你那伯父虽然多半信的比我都深,但他那性子注定了,他不把那群护卫侍女审个明明白白,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伯父其实也信了?” 男人笑看向自己的儿子道: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会不信?就好比,你觉得我不会信你?” “那?” 他嗤笑一声道: “因为我说了,他和你一样,都是在关键大事上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只能守成,不足开拓!更是因此,他只能去当青州的别驾,而不是刺史!” “他想要弄明白全部地方都有没有可疑之处,少说都得天明!所以,快快出发!” 不等年轻公子做出反应,男人又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说道: “你要记住,大家虽然都说你伯父是未来的家主,可实际上,你伯父知道他还不是,我也知道他还不是,你大父更知道他还不是。因此,快去让你大父在好好看看” “该,谁,来!” 男人重重的拍了拍年轻公子的肩膀。 年轻公子不在多言,只是郑重躬身: “父亲,孩儿这就去!” “嗯” 男人点点头后,却终究是不放心的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道: “我儿,你要记住,这件事,一是韩棠不可能撒谎被骗,二是你父亲我有学生注意到王爷似乎在和不该来往的人来往。” “因此,哪怕求不得韩氏的福分,你也一定要求到自己的福分!” 王爷?! 年轻公子愣愣之后旋即躬身退去。 只留下男人留在原地静静等待。 很快,年轻公子就带着工匠,护卫和诸多礼祭之物赶到了青州城门,看着紧闭的城门,护卫上前喊道: “韩氏出行,速速开门!” 但被韩棠轻易喝开的城门,如今却是纹丝不动。 不过片刻,在年轻公子的注视下,他赫然看见自己的伯父一手提拔的几个州军亲随之一走了出来。 对着他拱手笑道: “公子,别驾有令,晨鼓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青州,包括诸位韩氏贵人!” 夜风卷着沙尘刮过,年轻公子下意识眯起眼睛。他感觉天旋地转之中,父亲那句‘面面俱到,警小甚微’的评语忽然在耳边炸开。 ----------------- 一夜过去,天色刚刚放亮。 等候在破庙中的杜鸢便听见庙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快快,大家加把劲,神庙就在前面!” “看到了,我看到了!” “大家快跟上!” “那个道长也在里面呢!” ... 杜鸢闻声走出了神庙。 只见诸多百姓正背着瓦片齐齐站在神庙之外的空地上。 而为首的正是此前那两个汉子。 看着他们背后的瓦片。杜鸢好奇上前道: “怎么弄来了这么多瓦片?” 汉子有些得意的亮了亮身后背着的瓦片: “我们去时注意到山神老爷庙上的瓦片破漏的有点多了,所以乡亲们就把自家房顶的瓦片挑了又挑的背了过来!” 也是因此,他们才耽误到现在才赶了过来。 “咱们没有多好的工匠,可给山神老爷翻一翻瓦片,不让神庙漏雨还是没问题的!” 杜鸢看着那些的确是饱经风霜的结实老瓦笑道: “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哦哦,我明白了,没有,没有!一路上乡亲们走的老好了,都说肯定是山神老爷保佑了,不然大晚上的指不定要摔几个呢!” 杜鸢哑然失笑,只得换了个问法道: “遮风挡雨的瓦片可是农家要紧的东西,这么拿来了,真的没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给山神老爷修庙那可是福分,大家一听就赶紧动起来了。再说了,我们是每家出一点,又不是一家全出了,怎么会不行呢!” 背着瓦片的汉子呵呵笑道。 杜鸢连连点头,旋即拿起一片瓦对着身后神像问道: “儒家以万民书为至圣重器,佛家以百衲衣作庄严法相——今我借两家‘集众力而成大器’的法门,将这瓦当唤作‘万民瓦’,以为您翻修神庙,您看如何?” 山风自楹柱间穿堂而过,卷动檐角铜铃轻鸣。众人只觉襟袖间涌入清冽之气,连呼吸都透着松针与湿土的清润。 而杜鸢也听到了耳畔传来的那一声‘好啊’! 第45章 万古沸腾 “乡亲们可以开始了!” 杜鸢转身朝着背着瓦片的百姓们朗声宣布开工。 这不大不小的神庙随着杜鸢的声音落下,瞬间热腾了起来。 背瓦的汉子们即刻行动。木梯架上残墙,青瓦摞上肩头,呼喝着就爬了上去。 在空地不远,几个手脚勤快的村妇更是已经撩起袖子开始埋锅造饭。 杜鸢左右看了看,发现一切都很井然有序,根本没有他这个外行人可以插手的地方。 正准备就此找个地方坐着歇息一下时,却听见上面的汉子突然奇怪的喊了一声: “哎?!” 抬眼看去,只见屋顶上的汉子急声喊道: “道长!这儿的碎瓦,揭不开啊!” 说着,他抬手用力去掀那瓦片,当场演示起来。 明明只是几片散落的碎瓦,看着毫无遮挡,可就是纹丝不动。汉子起初还以为是沾了什么东西,想着多用点力气总能掀开。 谁知此刻他已憋得满脸通红,双手虬筋暴起,使出了浑身解数,可那片瓦却依旧像是长在了屋顶上一般。 旁边两人不信邪,也凑上前去帮忙。一人伸手去揭,同样纹丝不动;另一人试了试旁边其他的碎瓦,结果还是一样! 这怪事惊得下面梯子旁边递瓦的两人连忙低头,试探着揭了揭自己脚下的瓦片。这一回,两人却都是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就将瓦片揭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两人看着手中的瓦片,又惊又疑。 屋顶上的三人连连摇头,急道:“真不是我们没力气!你们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双方交换了位置。新上屋顶的两人不信邪地去揭那片“生根”的瓦,结果立刻尝到了苦头。 任凭他们如何发力,憋得面红耳赤,青筋毕露,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那块小小的瓦片竟硬是纹丝不动! 这奇景引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最后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道长。 如此诡异的情形,连杜鸢也感到几分意外。 那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按道理不该如此啊! “哦?”杜鸢眉梢微挑,“待贫道一观。” 说罢,杜鸢就快步上了梯子,转眼便来到了那片“生根”的瓦片旁。 此处正是神庙屋顶唯一的破洞,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开在神像头顶的正上方。 除了几片散落的碎瓦,便是一个豁开的洞口,将下方的神台毫无遮拦地暴露出来。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皆从此处灌入,也难怪那位的神像会残破至此。 深吸一口气后,杜鸢五指搭上了那片令众人束手无策的碎瓦。 入手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骤然传来! 很沉,真的很沉,但不是不行?! 片刻的愕然下,杜鸢揭开了这片碎瓦。 “哎,成了?!” “道长成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 村民们百般惊叹,杜鸢也略感不解。 可心头疑惑才是浮起,杜鸢就猛然感觉大片水汽从手中瓦片迸出。 不只是吹的他衣袖狂飘,甚至还差点将旁边的汉子们给吹的滚落下去。 要不是这惊人水汽来的快去的也快,怕不是真就下去了几个。 “道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差点滚下去的汉子们分外惊恐之余,却又无比敬畏的看着手中持瓦的杜鸢。 杜鸢没有回答,只是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碎瓦。 上面的寒沉水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彻底干透。 ‘这是?’ 杜鸢下意识的低头看向神像。 对方的回应跟着出现,这是这一次,却不太真切。 ‘大道...山....水......’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彷佛说出这几个字来就已经力尽。 深深皱起眉头的杜鸢,不知为何觉得这似乎和自己第一次来这儿为这位清理神台时差不多。 都是艰涩难行。 所以,这一次还得是我来? 揉了揉眉头后,杜鸢也只得笑着继续。 没道理都这个份上了,反而溜走了。 不过在继续之前,杜鸢也没忘记将手中瓦片交给汉子道: “现在你看看,还拿不拿的动?” 汉子小心翼翼的接过瓦片,双手捧上时还下意识的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领教过这瓦片厉害的他,生怕上手就是不能承受之重。 可真的入手之后,他却是惊奇的喊道: “哎,正常了?不重,这?” 惊愕之下,他又试了试其余的碎瓦。 上手,用力,只消片刻,他就讪讪一笑的放弃了。 到这儿,杜鸢也就看明白了,这个神像屋顶上的破洞,只能他来补。 “看来只能是贫道来了。”他拱手道,“还请诸位乡亲,教教贫道这修缮的手艺。” “哪里的话,就是麻烦道长了。” 村民们教得认真,这修缮的步骤说来也不算难。 可唯一出乎杜鸢意料的是: 揭瓦时已如稚子抬石般吃力,而搭瓦却更像与公牛角力般难以落下。 杜鸢还让周围的村民们试了,无论是臂膀虬结的壮汉,面庞稚嫩、心性纯净的孩童,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谁来都是落不下,揭不开。 真就只能他一个人来。 待神像头顶的破洞只差最后一片瓦便能盖好, 杜鸢环顾四周,庙内其余地方,早已被村民们修缮一新。 毕竟,唯一与寻常不同的,便只有他负责的这处。 因此,这手中瓦,不仅是填补此洞的终末一片。 亦是整座神庙最后尚待补全的空缺。 杜鸢掂了掂手中瓦片,摇头失笑: “你啊你,可真是让贫道费了好一番功夫!” 说完,杜鸢就要将其落下。 但这一次,杜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看见的不是屋瓦空缺的孔洞,而是天下江河,四海五湖?! 无穷无尽的水运在这小小泥瓦之下疯狂翻涌,只为将这最后一补死死挡住。 ‘不必强求’ 那个声音也在的杜鸢耳畔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 ‘我已受你恩惠良多’ 杜鸢心头一凝,正如前面所言,没道理都这个份上了,却要就此停下。 飞剑御敌之法,于此全然无用。 既如此—— 杜鸢抬手,五指如山,做佛国倒悬,压于其上。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喝: “般若巴麻空!” 佛光现,江河平,四海服。 这神庙的最后一补亦是齐全。 且,这一刻,万古沸腾。 第46章 原来如此 凡夫俗子,肉眼凡胎,见不得那一丝波及天下的悄然变化。 只道寻常日月,不察天机暗转。 可过去未来,三界六道之中那些深藏于时光褶皱与虚空罅隙中的身影,却洞若观火。 当然,亦有零星凡人,或因福德自蕴如深谷幽兰,或因机缘偶合似星火迸溅,竟也于电光火石的刹那,窥见了那天地棋盘上挪移的一枚微子 山风拂过莽苍之境,跟着云海金红翻腾,涤荡千山。 众皆愕然。 天宪未改,劫波犹在,虽是人人争渡,可竟有人功成? 一些不善天机卜算或离太远,藏太深的,只能啧啧称奇,继而倍感紧迫。 纷纷按照以往的认知推测是谁抢先争渡成功,接着又去摸索是否可以自现其能。 而另外一些有所因果牵涉的则是窥见些许模糊光影 那上古大墓之下,居于侧宫的棺椁又一次开始了颤动。 不过这一次却只是微微而动,不似第一次那般剧烈。 且只持续了一瞬就彻底静默。 谁也不知道棺椁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恐惧?是后怕?是郁闷? 亦或者种种都有? 个中滋味,唯其自知。 可先前就主动现身告诫他莫要枉送性命的正宫主人却又悠悠传来了一声轻叹: “自封西天,当真了得!” 那棺椁越发沉默。 ----------------- 那深埋地底的大殿之中,青铜巨门后的声音也在片刻的观望后,对着原先之人低声笑道: “先是一个了得道士,然后又来了一个凶悍和尚,这枚子,确实该弃。” “这埋骸葬天大凶之地....罢了,我等收手,且看他们佛道两家自个争去。” “只不知,究竟是哪位真君去凡,又是哪位佛陀脱泥。以及...”其声低徊,意味深长,“最终,到底是谁被携渡彼岸?” 此前一直沉默的声音,小心问道: “君上,这块地,真的要放弃吗?” “反正是投入不大还看不明白的凶险地方,留着作甚呢?” “可是您求的,未必不在此间啊!” “也可能不在,若是我的,那我选的就不会错,若不是,强求就能求来?” 片刻的沉默后,虽不见其人,可却能够听出那人正恭敬垂手而拜道: “遵法旨!” “这样就对了,不过,我现在真的很好奇,押宝此地的那些人是否已经汗流浃背。” “万载隐忍,百般谋划,眼看着就快摸清因果,先入其间了,怎么就突然杀出了这么凶悍的三教神仙?” 那声音也笑道: “想来是进退不得,上下失距。” ----------------- 一处不知天色、不辨来历的隐秘之地。 有长须老者盘膝坐于湖心。 四野所见,天上地下,山川河流,尽是水墨所化! 老者本来平心静气,一身心态如身下墨色大湖一般万古无波。 可随着远方水墨化作的山野突然浮现本色。 老者几乎瞬间破功的惊呼道: “哎?!” 那山川本色虽然只是片刻浮现,可这水墨天下却是湖波四起,山风不停。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也跟着在老者身后浮现: “师父,可是有前辈提前争渡?” 老者连连摇头道: “不是提前争渡,是直接渡过劫数了。如今我们还在劫波之中苦苦煎熬,这位却已经跳过劫数。开始坐等天宪消散了。” “啊?!师父您不是说,这样的人物,怎么都要等到天宪临近消散之时才能出现吗?” 年轻的声音已经顾不得什么,直接小跑着来到了自己师父身前。 那是一个看着二八出头的年轻男子,只消一眼,便会觉得丰神俊朗,天资绰约似乎就是为这样的人打造的。 老者无奈说道: “你师父我只是擅长天机推演,不是真能看到过去未来!再说了,看到了也不是定死了,是还有变数的。” “而这,显然就是超出了你师父能力的变数!” “那师父可知到底是何人争渡成功?” 老者看了一眼那曾经显了本色的山川,心头浮现了几个名字,但最后却是连连摇头。 “看不见,虽然有几个名字,但那只是猜测,做不得定准。” 青年见师父是真不知道,便换了个问题: “那师父您可知道,这位是在什么地方争渡成功的吗?” 老者抬头看了眼那重回水墨之色的山川道: “就是如今叫做青州的那个地方。” 青年变色: “就是那个埋骸葬天的大凶之地?!” “说是这么说,但如今劫数犹在,天宪当头,在凶又能凶到哪里去?” 老者指了指头顶,唏嘘不已。 天,果然还是那个天,他们真就只是山上人,而非天上人。 自傲多年,终是当头一棒成了落水狗。 青年勉强点头,正欲就此拜别离去,可最终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的回头问道: “师父,您始终没有告诉过我,那些前辈高人拼着不惜自损根基,也要提前布局,究竟是为了争什么?” “青州乃埋骸葬天的大凶之地。有前辈想要在此沉浮一搏,我能理解,但那一群凡夫俗子构成的山下王朝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上心的?” “是那点可怜巴巴的人力,还是约莫于无的气运?” 这是杜鸢的疑惑,也是青年的疑惑。 当年的山下王朝也就算了,毕竟诸子百家之后,诸多山下王朝也跟着新颜换旧面。 气运,龙脉,愿力各种谁都眼红的,谁都用得着的上上之物数不胜数。 可如今这个,小的可怜不说,还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朝度。 面对自己心爱徒儿的困惑,老者恨铁不成钢的连连敲了他头顶数次道: “你啊你,为师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了吗,我们是本该身死道消的余孽,劫数加身也就罢了。甚至为了活下来,我们还倒欠天命。” 长叹一声后,老者又指了指水墨天地之外的真正天地说道: “而那些你如今看不上眼的凡人,他们才是下一轮大世的真正主角!” “届时,只要大世一到,天宪一消,他们就会摇身一变。” “你所谓的凡人王朝更是会集天下气运于一身,这对于倒欠天命的我们而言,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青年顿时醒悟道: “且大世来临之时,如今的凡人们会因为气数加身,福德庇佑,不好下手。故而,要趁着现在早早下场,李代桃僵?” 老者颔首抚须道: “没错,就和以前一样,但,如今因为我们倒欠天命所以反而更加棘手。如此,自是越早下场,越是容易不说,还所得越大。” 可青年依旧有一点不解,那就是: “可为何徒儿见到的前辈们,都只是在边野之地落子?了不起也不过是寻了县镇布局,州府,皇都等等明显的紧要之地却是迟迟不去?” 但说着说着,他就自己明悟了: “啊,我们如今倒欠天命,他们却是随时都可能大气运加身,所以越是大的地方,虽然所得越大,但变数也越大。” “如果不小心谨慎,大世一至,我们就随时都可能被贪占的气运天数反噬,以至满盘皆输。故而他们越是大的地方,越是要小心谨慎,徐徐图之?!” 冒进之辈不是没有,但活不到现在。 老者满意笑道: “这么多年,你总算聪明一回,不过,也不全是。” “不全是?!” 青年错愕无比。 “诸位前辈可都是在虎口夺食啊,这还不全对吗?” “当然,因为你只看到了有人在虎口夺食,却忘了夺食的是龙,是蛟,是一尊尊大劫都奈何不得的古之大能。” “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除开你说的那点之外,更多的还是,他们都在找一个因果甚大,牵连极广,可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东西!” “两两相加,自是小心谨慎。” 以前老者不能确定会不会有莽撞之辈强行入局,但现在,他能确定。 因为不小心又小心的,早就死光了! 说到这儿,老者不由得笑道: “嗯,我估计他们的皇帝,过几个月就会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天下疯了。” 第47章 投桃报李 旁人如何作想,杜鸢并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自己总算是盖好了这难缠的瓦当。 修缮神庙一事也终于算是尽善尽美。 擦了擦额头虚汗,杜鸢坐在了神庙屋顶之上,眺望着远方山水,歇一歇筋骨,也润润眼。 远山被暮色染成黛青,蜿蜒溪流如银链穿谷。 未被浊世侵染的山水本色,确乎令人神往。 山风轻抚之中,那个声音再度萦绕在杜鸢耳畔: ‘你是佛家人?’ “般若巴麻空”这句偈语,寻常百姓不解其意,也分不清出处,但这位却断然不会听错。 更何况,在那压服天下之水的最后一落时,这位更亲眼得见佛国倒悬之异象。 如此手段,的确不似道门中人。 “佛法离这人间太远,所以我不是和尚。” 杜鸢哪里能承认自己是和尚,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身份,再回去,那可太让人无奈了。 所以,杜鸢为这位说了一个可以多处延申的巧妙之言。 ‘为了...人间吗?’ 不是问,而是答。 杜鸢也就没有在语,只是小憩在神庙之上。 可良久之后,杜鸢却是听见这位突然问了一句,有点不明,又似曾相识的话。 ‘为了这人间,舍了果位当真值得吗?’ 杜鸢自然不知,法海那声震四野的“般若巴麻空”,在佛经中并无出处。 这声音的主人对此心知肚明,却自有其洞见。 毕竟那倒悬佛国,镇伏天下波涛的佛力,做不得假。 所以,这应是自成经典的大手段。 其玄妙,想来是撷取了《心经》精髓: 以“般若”为基,取洞察万物本源的终极智慧; 融“波罗蜜”为用,化菩萨六度万行的无上法门; 终以“空”为印,契入诸法无自性、缘起性空的至高真谛。 三法圆融,方成此撼天动地的无上真言。 此法虽未触及大小乘分野的根本大法,却已是足以另辟一宗、开山立派的通天底蕴! 而他由释入道之际,怕是直接舍了那一尊金身圆满的佛陀果位,化作了再入红尘纷扰的基石... 杜鸢当然不知道这位在想什么,只是按照所言默默推算。 嗯,看来这位真的被我引导偏了,不过果位,嘿嘿,我那点半路出家都不算的佛法,能有个什么果位啊!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说出来,所以杜鸢没有答话。 只是望着远方山水,继而低头看着神庙外的百姓们无言轻笑。 见此一幕,那声音不由得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若是继续深耕佛法,未必不能将其带来人间...罢了,我也只是听过佛前讲法,怕是远不如你对自家根本所见。’ ‘但,既然你如此作想,我又受你大恩,那么,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您好像想的越来越多了。 可我似乎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高大。 只是杜鸢不知的是,随着那位话音落下。他身周已经裹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朴实佛光。 虚实不定,朴拙无华,却又分外真切。 杜鸢未见其变,那位虽是看得真切。但也未做提醒,毕竟本该如此,不是吗? 微微偏转了自己视线的杜鸢轻笑一声后说道: “各尽其职,各司其命,人间自当万载无忧。您能如此作想,实在为天下百姓之福。” 这本是杜鸢不知道这位如何作想,而说出的百应之言。 可这一番话出来,对方却是惊异的道了一句。 ‘怪了,你明明舍了果位由释入道,可为何你所言所想却是儒家之说?’ 啊,这是儒家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啊。 我怎么可能对三教学说那么清楚的? 就在杜鸢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 那声音突然错愕道。 ‘你难道是觉得道家也不行?所以你想要把三教显学一一走过?’ ‘啊,三教皆通者古来数不胜数,甚至诸子百家皆为精学之辈亦是有之,可三教皆显之大神通者,无有一人!’ ‘你的确找到了一条最可能成你所想的路,可,真的要如此披荆斩棘而行吗?’ 杜鸢的身形已经在这位眼里无限拔高。 而杜鸢本人则是:我的天啊,您老这是想了什么啊? 但又不好继续沉默,所以心思百转之下,杜鸢用了这位曾经回自己的那一句话: “都一样!” 这一刻,莫说山风,就连天地都彷佛为之一窒。 看着依旧轻笑的杜鸢。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不似此前那般飘渺虚幻,也没了先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 那声音只是认真的对着杜鸢说道: “我看不透你,也不知你究竟有多高的道行。但既然你想这么做,那我就会站在你的身后。” 话了,那声音第一次传出了一声轻笑: “若是你那天觉得太累了,走不下去了,也不妨回头,我这小庙还是可以给你腾一个位置的。可能比不得你舍了的果位,但总比挤在佛祖身边要好。” 杜鸢摇头笑道: “您话多了不少。” 那声音也恢复了此前的飘渺。 ‘嗯,好转不少,自然就愿意多说话了。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不必道谢,不过,我能问你要走这些瓦片吗?” 杜鸢指了指下方堆积的换下来的瓦片。 ‘自然’ “多谢!” 觉得自己休息的差不多的杜鸢,朝着神庙拱拱手后,就顺着梯子走下。 旁边的百姓们也纷纷围拢上来。 “道长,您看山神老爷满意吗?” 杜鸢回头看了一眼那依旧残缺但却神韵自沉的神像后笑道: “满意得很呢!”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啊!” 人群顿时笑了起来,也动了起来。婆娘们将供果往香案推了推,汉子们忙着往香炉添香。杜鸢则退到一旁。 看着他们礼敬神像。 待到村人们忙的差不多后,杜鸢突然叫过他们说道: “诸位,贫道已经事先知会过了,这些换下来的瓦片,你们可以拿回家中,补上赠瓦的空余!” 应该是村长的老人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神庙换的瓦,咱山野人哪敢沾山神的物件...” 他话音未落,杜鸢已按住他枯瘦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管渗进去: “诸位乡亲舍了自家的风雨安宁,换来了神庙的风平雨静。那就应当得一个投桃报李!” 杜鸢的声音很温和,轻易就透进了村子的心窝子里。 老村长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突然转身喊道:“还愣着作甚!这可是道长和山神爷的恩德!快,快磕头谢恩!” 话音落时,村人们已扑通跪了满地,额头碰在翻新的空地上不停作响。 但磕头了没几下,杜鸢就抬手拦住了他们继续。 “哎,诸位不必多礼,都上前些,贫道这就为大家分发!” 一听道长亲自分发瓦片,都不用村长招呼,村人们就自发的排起了队伍。 打头的老村长拄着枣木拐杖,霜白胡须都随着激动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在村里活了七八十岁,早已见惯了百姓翻新各地神庙,但却从未想过能亲手接过‘山神显灵’的瓦片。 甚至这还是神庙上面揭下来的! 看着眼前的老人,杜鸢笑呵呵的就从身边堆放的瓦堆随手捡起了一片递到了他的手中。 有点缺损,不如自家精挑细选换上的好瓦。 但这可是山神老爷的恩赐。所以老村长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佝偻的背脊都挺得笔直,颤巍巍将瓦片贴在胸口后,他先朝杜鸢躬身作揖,又转身对着神像三叩首。 捧着瓦片朝着杜鸢和神像一一拜谢后。 老村长突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手中的瓦片。 刚刚不还缺损了好几个地方吗?! 怎么,怎么? 老村长手中的瓦片早已不复缺损,甚至云纹暗生,气运自沉。 当然,后者老人看不见,可却感觉得到,手中的瓦,已是分外不同! 神像没有回答他,他只能怔怔看向杜鸢。 杜鸢则是笑道: “这可是恩庇福德,您可要好好放在屋梁之上,能辟邪消灾,积攒缘法呢!” 第48章 真是轮不到你们啊 “不得了啊,那,那瓦片真的有福缘在上面啊!” “真的啊,村长拜过山神老爷和道长后,那瓦就突然完整了!” ... 旁边排队的村民们一见这般神异,顿时越发激动。 虽说先前杜鸢揭瓦时他们就见到了神庙和道长的非凡。 可那终究是别人的,而这瓦当可是真的会赐给自己呢! 故而纷纷盼望起了赶紧轮到自己,好领一片神仙赐福的瓦当回去庇佑家宅。 不过在期盼之余,他们又是生出了些许不安。 因为他们开始思索,自己先前真的有做出足以领走一片赐福瓦当的事情吗? 甚至还有人开始担心自己的心是否不诚,以至于好不容得了如此神异的瓦当,却又最后变作了残缺废瓦一片。 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在排着长队慢慢前进。 万幸的是,每一个上前的人都拿到了完完整整的福缘瓦当。 这让村人们安心之余,也越发感激起了山神和道长的恩德。 随着又一片瓦当递出,接过瓦当的村姑有点不安的说道: “道长,我们这般的山野人,真的没问题吗?而且老村长他们也就算了,我,我好像什么都没做过呢。” 闻言,很多村民都略显担忧的看了过来,同时还下意识的搂紧了怀中的宝贝瓦当。 杜鸢笑道: “愿来此处修庙,便已是福德加身。更何况,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 杜鸢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清洗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锅碗。 村姑心头大石当即落定,人也是捧着瓦当对杜鸢连连道谢: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杜鸢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恰在此时—— 神庙外的山林深处,骤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 “道长...”方才领了瓦当的村姑攥紧手中之物,瑟缩着后退一步,喉间溢出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少许惊颤,“是...是山里的豺狼来了么?” 汉子们一听也是眉头狂跳,纷纷从手边搜罗着家伙。 可随着杜鸢一声: “在这儿怕什么?”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傻笑出声。 是啊,山神老爷的神庙前面怕什么啊! 再说了,道长不也还在吗! 超出了村人们预估的却是,待到那声音主人越来越近,以至于从草丛里钻出来时。 他们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豺狼,而是几个扶着一年轻公子的武夫。 无不是浑身狼狈,面色黢黑,甚至还有不少地方都沾了蛛网灰尘。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以至于成了这般模样。 对方一见了神庙,就急忙让护卫从怀里取出地图比对。 大致查验一番后,他大喜的推开护卫们,快步跑到杜鸢面前说道: “你们,你们是我祖父找来的对吧?哎呀,我就知道祖父肯定安排的明明白白。好了,好了,这就好了,我们这一支虽是次房旁系,但终于赶上了!” 他祖父韩崧,是韩氏家主的兄长,也就是韩棠的伯祖父。 昨晚在祠堂看见自己祖父喝斥族姐后还把自己叫去时。 他是真的害怕祖父又要考校自己功课学问,以至于火上浇油的在把自己屁股打。 可没想到,祖父却是给了他一份草图,让他赶紧沿着路线去抢先拜祭山神! 他开始也和二房的公子一样怀疑是对方疯了。 但他祖父却给出了两个回答。 一是韩棠没有理由这么做,且韩棠不可能被这么刁钻愚笨的事情骗的要博全族性命。 二的话,他祖父昨晚在祭拜祖宗时,亲眼看见高祖牌位自行砸落! 开始他祖父还以为是要出祸事,可随着韩棠回族,在联系到自家的德性。 他祖父就马上明白了个中关键,并敕令他速速出城以免被人抢先! 虽然一夜折腾数次,可总算是赶上了啊! 大喜过望之下,年轻公子全然没有发现村人们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自顾自的看着已经翻新好的神庙说道: “哎呀,这,这是翻新好了对吧?不行,不行,太小家子气了,我回头一定要好好翻修,不,重修!修一座大大的神庙!” 他没看出来,他旁边的护卫们却是看出来,所以无不脸色巨变的扯了扯了他的衣袖。 可这种事情显然过于巨大,不是他们能够多嘴的,故而他们也不敢说,只能祈祷这样可以自家公子反应过来。 年轻公子不解地望了护卫一眼,旋即恍然大悟,目光转向杜鸢: “怎么了?哦!明白了。”他朝杜鸢略一拱手,“这位先生,请问那位仙长现在何处?” 杜鸢此刻了然。 这该是韩氏的人终于到了。 听这口气,韩棠回去后,果然是出了幺蛾子... 他失笑摇头,对那公子道: “你是韩氏的人吧?至于你要找的那位道长...”杜鸢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贫道。” 年轻公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错愕之色。 且错愕之后,反应出了另一个大问题的他,急忙朝着旁边的村人们说道: “你们可是我祖父找来的?就是韩氏次房家主韩崧韩老大人!” 韩氏的贵人啊! 作为在青州附近讨生活的村人,自然是知道当地大族。 所以老村长急忙上前说道: “这位公子啊,我们只是一群山野人,哪里认识的上韩崧老大人啊!” “不是?!” 年轻公子几乎失声。 “不是!” 一听这话,年轻公子差点就晕了过去,但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指着神庙问道: “你们,你们是不是还没有翻新神庙?” 村长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神神庙啊?公子,我们已经翻新好了啊?!您这是?” 可不管村长再怎么小心,这话还是直接把年轻公子刺了个透心凉。 真来晚了! 他捂住心口连连后退,终于是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好在护卫眼疾手快,才没让他真的栽倒。 但片刻之后,他又回光返照一般,扑腾起身,麻溜的跑到了杜鸢身边陪笑拱手道: “道长,不,仙长,刚刚实在是我眼拙,认不出高人,所以道长您可否给个补救之法?” 杜鸢没有回答他,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 “韩棠怎么都该早早返家了,为何现在才来,且还是这般狼狈模样?” 年轻公子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狈样子后,尴尬说道: “昨夜,我早早奉了祖父的命令出城祭拜山神老爷,可是,可是没想到我族伯已经下令封城,就连我那同样想要偷偷出城的二房族兄都被拦住。不得已之下,我回去了找了祖父。” “然后,祖父又给了我一封草图,那是我韩氏曾祖下令修建的密道。因我祖父早年才是真正的下代家主,所以,所以这条密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杜鸢越发的叹为观止,你们韩氏是真的轮不到啊。 “那密道在手,为何还是来的这么晚?” 年轻公子委屈说道: “神庙在南,密道在北,我,我兜兜转转,跌倒无数,明明一刻也不敢停息,但,但怎么就还是晚了呢?!” 第49章 姗姗来迟的韩氏 看着失魂落魄的年轻公子,杜鸢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道了一句: “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说完杜鸢笑着对最后几个村人招手道: “来来,诸位我们继续。” 村民们小心的看了一眼身旁这位略显狼狈的韩氏贵公子后,就继续期盼着看向了前面分发宝贝瓦片的道长。 虽然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可如此怪异的一幕。 自然还是吸引了那年轻公子的注意。 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何这些山野村人会排队领取这些破烂瓦片。 是某种结账的手段吗? 正欲上前询问。 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大量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上方官道之上扬起了大片烟尘。 看样子,人数上说都有近百。 这样的变动也引得村人们下意识停下,纷纷朝着官道那边张望而去。 他们都有预感,这队人马或许也是奔着这儿来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大队打着韩氏旗号的人马便风驰电掣般涌至。 年轻公子只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祖父和族伯。 他心下一紧,尚未来得及盘算如何向祖父交代, 却瞥见领头的族伯瞧见自己时,脸色骤然剧变,慌忙扭头去看祖父。 而当族伯发现祖父的脸色竟也阴沉得可怕时, 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难言,那是年轻公子从未见过、也无法形容的一种模样。 那神情中糅杂着什么?是迟来的悔恨——悔恨自己过于谨慎?还是一丝庆幸——庆幸韩氏终究无人抢先一步?抑或是翻涌的惊怒——惊怒于韩氏上下竟已离心离德至此? 年轻公子只觉自己眼力尚浅,如雾里看花,根本辨不清其中真意。 他心头唯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今日恐将成为当今韩氏永生难忘的一刻。 纷乱的思绪尚未平息,他便见族伯领着几位韩氏核心人物,步履凝重地走上前来。 近前之后,他族伯朝着杜鸢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种勉力维持的沉稳: “道长在上,青州别驾韩承,携韩氏阖族上下,特来拜见!” 杜鸢看向他们笑道: “终于来了?” 韩承苦笑道: “道长,我等来了!” 正如二房当家断言的那样,他也是信的。 毕竟那是自己的女儿,他怎么会不信呢? 只是他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将每一个细节捋清。不然怕是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同时,为了防止其余支脉抢先,他还特意调来亲信提前封城。 为的就是将一切都拖到明面上来。如此,假的,他保住了韩氏基业安危。真的,那依旧是他主支的大头。 这不该错的,这本该是万全之法的。 只是,正如其他人一样,他们都用了对自己最好的办法,可最终得来的却是一个谁也没成,只能如数错失机缘的苦果。 看了一眼自己那同样脸色难看的伯父后,韩承用着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向了这些抢先一步的村人。 早该想到的,如此机缘怎会空等韩氏... 是他自己夜郎自大,自以尽在掌握。 一直到审问一夜,终于觉得没有差错了,去祠堂寻自己女儿,看到炸开的曾祖牌位时,他才感到了后怕。 想到此处,他昨晚凭空挨了一棍的后背不由得隐隐作痛。 祖宗提醒了,女儿提醒了,怎么,怎么... 强压下心头苦果,韩承深吸一口气后,朝着杜鸢深深拜道: “求道长施舍一个补救之法,我韩氏上下必当永记今日之恩!” “不急,不急。来来来,这是你的!” 韩承下意识的以为是道长要给自己东西,惊喜抬头,却见道长将一枚只剩下半截的碎瓦递给了一个汉子。 这是?! 和年轻公子一样的疑惑刚刚浮现,韩承就见那汉子欢天喜地的抱着瓦当对道长深深一拜。 随后又赶忙跪在了神庙之前,对着山神尊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下一刻,令在场所有韩氏族人勃然色变的一幕出现了——那分明只剩半截的碎瓦,竟自行弥合,恢复如初! 更因其中不乏官运亨通、文气盎然之辈,他们甚至清晰地瞥见,那复原的瓦当之上,正萦绕着一层温润暖黄的气数光华! 虽只惊鸿一瞥便匆匆消失,可这却已足够。 是真的! 当真是神仙手段啊! 正当人群中有人不敢置信地揉着眼睛时,又一位村民欢天喜地地接过了瓦片。 这一次的瓦片外观完好无损,看着十分完整。 故而并未再现那“恢复如初”的惊人一幕,但其中蕴含的温润暖黄气数却丝毫不少。 饶是青州远近闻名的大儒、韩家二房当代家主韩翊,此刻也失声惊呼: “这这这!” 韩承急忙拉过一位看似村民领头的老者问道: “这位老人家,在下青州别驾韩承,敢问此,此乃何种宝物?” 正如韩承不敢向那位隔空斩杀妖孽的道长追问一般,老村长面对如此贵人也丝毫不敢怠慢。 “哎呀,别驾大人!这是道长替我们向山神老爷求了情,山神老爷才恩准分发给我们的神庙旧瓦啊!是感念我们拆了自家房瓦为神庙翻修出力。” 老村长说得不甚详尽,但世家子弟,岂是愚钝之辈? 韩承瞬间明悟,脱口而出: “这难道是神庙的瓦当?!” “对对对,”老村长连连点头,“正是我们翻修神庙时换下来的旧瓦当。” 此话一出,韩氏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旋即无比艳羡的看向了那些村人手中的瓦片。 神庙旧瓦,这不提它本就神异在身,这甚至还代表了山神的恩庇。 这若是能够求一片来放在自家屋顶... 哪怕是堂堂的韩氏贵人,青州别驾,韩承都还是没办法将自己的视线从这宝贝瓦当上挪开。 这可是他这一生第一次见到真真正正的神异之物! 艰难的耸动了一下喉头后,他问道: “可有说过此宝有何等神异?” “额,道长说,这宝贝可以放在家宅之上,能驱邪避灾,积攒福德!” 一听这话,韩承只感觉心头大跳。 驱邪避灾,积福积德的话和宝贝,他听多了见多了,但以前觉得不在意,那是因为谁都知道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甚至就算是都知道听听就好的玩意,他们也是认真对待,小心看护。 可如今这个,可是真的啊! 第50章 当头棒喝 直到今早动身前,韩承其实仍在犹豫是否真要如此前来。 毕竟,他终究不是家主,甚至并非钦定的下代家主。 面对如此大事,纵然他深信于韩氏利大于弊, 心头那份迟疑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怕的,是那万中之一的闪失。届时,纵使他们并无真正起事的打算,朝廷也断无可能仅因祭拜神仙,这一本是人人皆可参与的寻常事,便轻易抄灭一个根基深厚的地方大族。 至于祠堂上的那番说辞,明眼人都知晓,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托词,意在为本房争一个机会罢了。 然而,倘若此事最终被证伪,韩氏也必遭其创。最直接的后果,恐怕便是龙椅上那位,多半会借此向他身居中书省侍郎的父亲发难。 轻则训斥申饬,重则... 可现在亲眼见了这匪夷所思的神仙手段后。 他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帝王都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求仙问道。 可终是靡费不知几何,却依旧落个空空如也,徒增笑话。 而如今,无数君王到死都求不到的机会,就这么摆他们面前了。 他却... 韩承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对自己父亲说起此事了。 可能唯一的幸运就是,这不是他一个人错了,而是整个韩氏都错了。 但,于事无补啊! 这甚至不只是仙缘福德。这甚至还是—— 看着韩承眼底忽然浮现的无数贪欲。 活了七八十年的老村长自然是看的明明白白。 所以短暂的犹豫后,老村长便低下头将自己分到的宝贝瓦片双手奉上。 “贵人,请。” 视线牢牢锁住那渐行渐近的瓦当。 此刻,韩承眼中再无他物,唯余此神物仙宝。 唯余其上流转萦绕的温黄气运,如雾如霭,摄人心魄。 族中可能还有蠢笨之货,会怪罪他们如此莽撞。认为就算是真事,那也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公然祭拜神祗之流。 但那群蠢货怎么知道,只要得了真神庇佑,只要拿了此物。 届时就算朝廷真的不顾其余世家大族所想,悍然兴兵而来,他都可以拿着这神仙宝贝去地方土族一一拜问。 仙缘在前,神异在眼! 什么大族门阀,骄兵悍将能够忍住不和天命从龙?! 皇帝?他若真是天命所归,西南何苦大旱三年? 他若真的无可匹敌,那为何迟迟平不了不过是借了神鬼之说的一介草莽? 就是自己怕了此事可能为假。 以至于到了晨时,见了祖宗牌位才是反应出,此等天赐良机,莫说只有万一的可能为假。 纵使五五之数...不!纵是十赌九输,亦当悍然一搏! 只因那坐拥京都的狗皇帝,自诩少年英主,却心性狠戾,轻贱士族,妄动屠刀——以至他早就把斩首的刀放在了他们世家大族的脖颈之上! 虽未真正落下,可钝刀割肉之苦,一刻未停。 注意到贵人神色越发森然,老村长被吓得身子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贵,贵人,请,请您收走此物!” 四周的村人死寂一片,只听得见瑟缩的呼吸。他们死死抱着怀中那命根子般的瓦当,脚步踉跄地向着那座残破的神庙步步后退。 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在世家贵胄面前低头让步。 “好,好,我韩氏不会忘记你今日所为的!” 眼中再容不下旁物的韩承大喜过望的将手伸向了那片瓦当。 可也在此刻,一个声音忽的从他身后传来。 不高,不厉。 却似九幽寒泉灌顶,惊得他通体冰凉,两股战战。 “你若真的接了,你韩氏可就彻底完了。你自己寻死,贫道没有兴趣拦着。”那声音陡然转沉,如闷雷碾过韩氏众人心头,“可,莫以此孽,累及苍生!” 扑通! 韩承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湿透了深紫色的官袍,整个人直接跪伏在地。 围观的百姓们看得分明:这位堂堂青州别驾大人,竟被那短短几句话惊得冷汗直流,连身上的紫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后背上! 百姓们不明所以,韩氏也是如此。 唯有韩承本人,不停的擦拭着额头冷汗,定了定心神后。 他急忙转身朝着当头棒喝的杜鸢拱手拜道: “韩承拜谢道长当头棒喝啊!” 自己是怎么了,虽然感觉当真可行,但怎么突的生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 而且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最最关键的神庙如何作想可是完全不知啊! “总不能看着你连累百姓吧?” 韩承慌乱低头。 这些世家大族究竟在想什么,杜鸢其实猜不到,只是在刚刚,杜鸢分明看见韩承身上莫名缠上了几缕猩红之气。 比较像是当日青县所见,可又感觉哪里不对。 且杜鸢还从那猩红之中恍惚听见了震天的喊杀之声。 不等杜鸢细想,神庙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耳畔。 ‘你其实不用担心的,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让这葬天凶地的劫波乱了这凡子的心神,以至兵灾归位。’ 末了,杜鸢又听到一声低笑。 ‘且,他也成不了,那是你替我送给他们的,旁人拿不动,用不得。敢拿,那就合该他韩家换个家了。’ 葬天凶地?劫波?兵灾归位? 这都是啥? 那声音说出的几个名词,杜鸢每一个都听得懂,但加一起,他就不太懂了。 可他又不好问,因为自己把对方引偏了,对方现在说的又是觉得自己知道的... 太多太多搞不明白的东西出现在了杜鸢心头。 为了不露馅,杜鸢也只好笑笑的转而问道: “韩棠呢?” 韩承愣了一下后,脸上浮现了更加愧疚的神色。 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说道: “算算时间,想来那被我害苦了的棠儿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 “是...是道长的声音吗?我这是...到神庙了?!” 一个犹疑又急切的声音,从韩氏人群后方响起。 杜鸢循声望去。只见挡在前面的韩氏族人纷纷垂首,默默让开一条通路。 几个侍女半扶半架着一个人影,缓缓移步出来。 正是昨日还见过的韩氏贵女——韩棠。 然而此刻的她,双眼虽未闭合,但却双目无神,目不得视。她一只手茫然地在虚空中摸索着,全靠侍女的牵引,才踉跄前行。 只消一眼,众人皆惊——这位韩氏贵女,竟已生生哭瞎了双眼! 第51章 韩承,拜谢道长提点! 看的杜鸢都摇摇头的对着韩承道了一句: “你啊你!” 韩承羞愧不敢看,只是低声求道: “求道长可怜可怜我这孩儿,指点一条明路,她不能因为我的蠢笨犹豫而毁了半生啊!” 韩承火急火燎地赶来神庙,一来,确是为了替韩氏接下这份天大的机缘。 二来,也是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已将那全心全意为了韩氏谋划的女儿,害到了何等凄惨境地! 他至今记得,府上的几位名医,只消瞧上一眼,便连连摇头,断言此疾药石无灵。 神庙,成了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杜鸢听完他这番话,却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半是真心,半是假意,何苦演这一场?” “道长?!” 韩承骇然抬头,随即却僵在原地,满面愕然。 ——为何自己竟会如此惊惧? 只消片刻,韩承就想明白了关键。 他带上韩棠,除却真心盼望神庙能治愈女儿这苦疾之外, 更深藏的,是想借这苦肉计,以韩棠的惨状为筹码,将韩氏与神庙的关联,捆得更紧、更深... 想通了这层算计,韩承喉头如同被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 他的女儿为了韩氏苦累至此,他却依旧将其视作棋子而不自知。 自己这般的人,真的配为人父吗? 看到他还能反省自己所想所为,杜鸢笑着说了一句: “嗯,还算有救。” 听到这话的韩承下意识看向了杜鸢。对方却没有在看他。 迟疑片刻后,韩承摘掉了自己的官帽,揭开了自己的官服。 将其叠放整齐的放在了一旁后。 身着素白中衣的他,再无半分青州别驾的威仪,只是深深拜伏于杜鸢脚下,额头触地: “韩承,恳求道长慈悲,帮帮小女!” 这一次,求杜鸢的不再是韩氏的青州别驾,而是韩棠之父韩承。 杜鸢依旧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了越发焦急的韩棠。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开罪了道长?!” 根本看不到东西的韩棠急的无可奈何,好久之后才是反应出的拉着侍女道: “快,快扶我去道长面前。” 在侍女的搀扶下。 韩棠终于来到了杜鸢面前,问侍女确认了自己正对着道长后。 韩棠便推开了侍女,凭借着多年的记忆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后。 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她父亲半个身子之后跪下道: “韩棠愧对道长提点,今日特来请罪。只是求您莫要怪罪我父,他不过是太过心系韩氏。” 杜鸢笑道: “我已牵线搭桥,成不成是你们韩氏自己的事情,我没有理由怪罪,当然,我也没有理由帮你和你们!” 视线越过韩棠,扫向了他们身后的那群韩氏族人。 见杜鸢看向自己,众人哪怕身居高位者众多,也还是纷纷骇然躬身而退,羞愧难明。 机缘送上了门口,他们却因为内斗而给一脚踹开... 这真的蠢笨到了极致,怕是今后会彻底沦为青州笑谈。 韩承大急道: “道长,我韩氏无缘,怪不得旁人,可小女实在是被我等牵连所至,她断然不该如此啊!” “父亲,韩棠也是韩氏人,韩氏做错了,那就是韩棠也做错了,您不要多言了!” 韩棠于这件事上,倒是十分决绝。 她有机会成的,而且是很有机会,是她自己蠢笨,那就犯不着父亲来为她开脱。 只是片刻之后,韩棠又悲从心来,她特意赶来请罪,若是道长怪罪还好。 可如今却是... 看似无事发生,但这也正表明了,她韩氏仙缘已断。 今日父亲携带众人急急出城,虽有遮掩,但未必真就瞒得过有心之人。 时间一长,怕是其余地方大族甚至是皇室都会闻讯而来。 毕竟,谁人舍得了货真价实的仙缘? 诚然其他州府的大族会因为路途遥远而觉得又是一个可笑讹传。 但本地的呢?青州又不是只有她一个韩氏! 一步错,步步错,无救矣! “说完了吗?” 杜鸢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韩棠面色越发苦涩说道: “韩棠再无话说。” 杜鸢点点头后,对着老村长他们招手说道: “今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人来求你们手中的瓦当,这既然是赠与你们的礼物,那自然合该你们自行处置。” “所以是打算出了瓦当换一场机缘,亦或是留下安宅镇家,那都是诸位乡亲自己的事情。” 村人们连连点头。且面色稍有安心,此前他们都大喜于得了宝贝。 后来韩氏贵人到了,他们才反应出,自己好像留不住这宝贝。 本来还担心贸然交出会让山神老爷不高兴。 现在总算是有道长作保了。 就是... 很多村人都略有不舍的看着手中的瓦当。 钱财哪里能有子孙未来的安康和福德重要啊。 毕竟他们可听说当日是出了妖怪的! 而韩氏众人则是越发火热。 这岂不是说他们可以去换? 可马上,他们又听见杜鸢意味深长的笑道: “你们不用担心有人强买强卖,乃至直接强抢,因为这位可不会答应!” 众人顺着杜鸢手指方向看去,赫然见了那尊神像。 虽然依旧残破,可随着韩氏众人看去,却无不突感泰山压顶,几欲崩溃。 他们知道,这是道长在敲打刚刚的事情——那老叟之所以交出瓦当,全然是因为惧怕他韩氏威风而已... 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犯蠢。 所以韩氏众人只能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不过很快,他们就齐齐看向了地上依旧剩下一些的瓦当。 刚刚道长是在这儿分发的,所以那也是神庙上的宝瓦吧? 可不等他们活络心思。杜鸢却听见那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 ‘用我送你的小印点一下’ 杜鸢依言上手,取出那刻有敕镇坤舆古拙篆文的小印在余下的瓦当之上点了一点。 下一刻,瓦当尽数收入其中! 这让杜鸢看的眼前一亮。 太好了,以后收拾东西就方便多了! 而旁边韩氏众人,则是对这神仙手段目瞪口呆之余,更是悲叹万分。 果然还是无缘无份啊! 点点头后,杜鸢对着众人说道: “既然如此,贫道也就告辞了。” 此间事了,该去下一程路了。 韩氏众人不敢阻拦只能急忙让开道路,村人们也是赶紧拜谢。今日他们可是得了道长不少恩德。 又是赠宝,又是提点。 世外高人,不外如是! 空余韩棠父女呆呆跪在原地。 道长果真不愿出手。 也是,道长不欠他们的,甚至是韩氏欠了道长的... 虽然心头明白,可脸上依旧难掩苦涩。 “韩棠,恭送道长!” 咽下心头苦果,韩棠,韩承转动身子朝着离开的杜鸢再度一拜。 杜鸢并未向神庙中的那位告别,那声音犹在耳畔低回。 真正的告别,当在踏出此山之时。 行将步出众人视线之际, 杜鸢脚步忽顿。 他足尖轻点,随意将路旁一块顽石拨入脚下浅坑。 又踏了两脚,踩实了路面,这才飘然而去。 这举动在旁人看来,不过随手平整道路,并未深想。 唯有一旁因女儿失明而失魂落魄的韩承,却在片刻的茫然呆滞之后,如遭雷击般猛然惊醒! 他倏地转向杜鸢离去的方向,深深拜伏于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感佩: “韩载远,拜谢道长提点之恩!” 第52章 缩地成寸,路得福缘 杜鸢离了神庙众人,在山野之中缓步慢行。 直到走至某个界限之时,无需多言,杜鸢自是明悟的回头朝着神庙的方向拱手说道: “山高路远,就此别过。日后若得少许空闲,定当回来拜会!” ‘嗯,我也只能送到这儿了,毕竟,我终不似你,受困囹圄。’ 杜鸢再次垂首,深深一拜: “告辞。” 山风骤停,万籁俱寂,唯有他清朗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片刻之后,山风轻拂,林木耸动。 ‘还请记得,无论如何,我这小庙总归是能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杜鸢低头轻笑拜谢,随即起身向后,不再停留。 唯有清风越过界限,继续为主家送客。 然而,正是踏出这层模糊界限的瞬间,天地仿佛悄然转换。 杜鸢发现只需要自己心念微动,想着“走得快些”,脚下便自然而然、极其轻盈地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之后,非是他跨得有多远,而是眼前的山野林地骤然收缩,仿佛画卷被无形之手卷起,瞬息间便将十数丈的距离敛于足下。 待脚步落定,杜鸢讶然回头,只见方才立足之处已在身后十数丈开外。 这让他不由得怔住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嘴角便漾开一抹了然笑意,他已明悟缘由——是那枚小印带来的神通。 纳物,缩地,甚至还不知道是否有别的神通藏在这位的含蓄温雅之中。 这位送了他一份厚礼啊! 无需再回身稽首拜谢,那厚重的恩情与默契早已了然于心。 杜鸢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洒脱与新奇,自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小印,只随意地举过肩侧,朝着身后神庙方向,像是与老友道别般,轻松地摆了摆手。 最终,大笑而去。 ----------------- 官道之上,有一茶棚矗立路旁,虽然此间已经十分接近青州。 但正所谓行百里,而半九十。这最后一段路上,想要歇歇脚,喝口茶的,反而更多! 看中了这一点的店家,自然生意红火。 就好比此刻,生意太好,弄得店家都得亲自下场,给诸多客人倒茶。 单靠两个伙计,根本忙不过来的。 “多谢店家,来,这是茶钱。” 小门小户,概不赊账,所以茶水入碗,果食上桌,来往客人就会自发给钱。 “诸位好生享用,添第二碗茶是不要钱的!” 新客无不拱手道谢,熟客则是热络一笑。 以往的茶棚,添茶怎么都得半价才行。 不管这店家是以此笼络客人,还是单纯的积攒善缘。都是人人乐见的好事。 掂量了一下茶壶,发现应该还有一碗量的店家下意识的看向了来路。 没什么客人的身影,看来可以回去满上了。 将将回头,身后却传来一句: “店家,还有茶吗?” “有的,有的。刚好还有一碗的量。就是没什么位置了,您看?” 店家没有多想的回头,只见一位年轻僧人...应该是僧人吧? 想到此处的店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对方那寸短的头发。 “我站着喝上一碗就行。” “行,今早刚摘来的毛峰,保证鲜爽回甘啊!” “多谢。” 那客人接过茶碗,满上一碗后,便是仰头一饮而尽。 “果然好茶。” 见对方夸赞自己精心煮好的茶水。店家笑呵呵的问道: “客人再添一碗是不要钱的,所以要不等等我回去给您换上一壶?” 那客人摆手笑道: “不必,不必,我一碗就够。不过,您这真是心善,想来长此以往必有福缘加身啊!” 店家摇头笑道: “抬爱了,不过半是好心,半是生意罢了。” “哎,如此也是难得,来,银钱收好,我也该告辞了。” 无需问价,茶棚边上就挂着两文钱一碗的招牌。 店家笑呵呵的接过茶碗铜钱后,却见离开的那客人不是从青州来的,而是往青州去的。 这让店家一阵困惑,不对啊,刚刚看来路方向不是没人吗? 我才五十出头就老眼昏花了??? 心头苦笑的店家端着茶碗向着里屋走去准备把茶碗洗干净备用,下意识的将手指搭上碗口后,又是觉得哪里不对。 困惑低头,却又没有发现问题。 凝视片刻后,他突然一惊的将手指沿着碗身摸了一圈。 干的?! 在一触底,依旧是跟刚拿出来一样。 ‘这,这,这是?!’ 心头大乱的店家急忙摇晃了一下茶壶,空荡荡的,刚刚的确将最后一碗茶水倒出去了。 所以这是什么? 店家慌乱回头朝着刚刚的客人看去。 却见不过是这么低个头的功夫,那客人就走出了十数丈之远! 等到店家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后,再度看去时,却更加错愕的发现,那客人已经走出了数十丈,若非有着头发寸短和浅色衣裳这么显眼的特征。 那快成一个小点的背影,怕是店家都不敢认。 在这生平罕见的万分惊愕之中,店家先是觉得脊背发凉,可等他意识到对方先前所见温润尔雅,言辞和善,且堂皇行于光天化日之下后。 他又低头看向了身旁似乎浑然无所觉的诸多客人们。 眼珠子一转后,他对着旁边的客人问道: “这位客人,您刚刚可见着了一个站着喝茶的客人?” “见了啊,他头发还挺短,不知道是还俗的和尚还是出来化缘了。哎,他走的真快啊!” 客人说着还想回头张望一下那人,可却没见对方踪影。 但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好笑的说了一句,还挺快。 可如此一幕落入店家眼底后,却是让他心头大定。 “对了,店家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随口问问,对了,诸位,诸位,小店今日遇了喜事,所以茶水免费,还请诸位小怡一二!” “好啊,多谢店家了!” 众人大喜,店家同样大喜的小跑进了里屋。 左右看了一圈,急忙将活佛喝过的茶碗给供奉在了里屋中最显眼也最高的地方。 心头畅快的看了一眼这供起来的茶碗,店家还觉得不够。 又是一拍脑袋的摸出来活佛递来的两枚铜钱。 仔细擦拭后,便搬来凳子,踩在上面,将两枚铜钱压在了门檐之上。 做完这一切后,店家才是心满意足的立在原地欣赏。 不过马上,他又急急忙忙的取下了店外的招牌。 给改成了:一碗两文,二碗免费,三碗半价! 第53章 这破刀能干什么?! 茶棚的店家后来如何了,杜鸢并不知道。 他只是惬意的行走在青州官道之上。 之前离开青县的时候,还在说没有代步的工具真是累死个人,之后定要弄个对应的本事。 如今倒好,不仅有了缩地的便利,还有了纳物的方便。 美的很啊! 不过走着走着,杜鸢就发现了另一个不知算不算问题的问题。 那就是,一路上他并没有特意避开人群使用缩地,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 是这小印的关系,还是这门神通本就如此,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吗? 杜鸢不太清楚个中缘由,只是默默思索着在青州城外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关税的说法,那是给来往商队马帮这种用的。 甚至对方都是走的另一道城门。 寻常路人只要不公然携带兵刃等违禁之物,无论是城门口的衙役,还是城头戍卫的兵将,皆不会理会。 便是那些挑着时蔬禽畜的乡野小民,亦可由此通行,无需绕道商路缴税。 杜鸢自然跟着大流行走在主道之上。 走着走着,杜鸢就看见有两三个熟悉的武夫正骑着高头大马,从另一侧没什么人的官道上径直驶入。 看了几眼,杜鸢便瞧出那是钱家的武夫。 因为路不同,杜鸢还在人群里,那三个武夫倒是没有看见杜鸢。 不过杜鸢却瞧见,那三个武夫身上背着钱有才高价买来的鬼头刀。 看来是替钱有才来将东西送回家里的。 不过,钱家人还没有回去祭拜自己的祖宗吗? 旁边人注意到了杜鸢在张望那三个武夫,于是他也艳羡的说道: “没认错的话,那是钱家的人。唉,这世道,还得是依附望族才好。你看他们,本来和我们一样也是平头百姓。” “可攀上了钱家,进出州府便不用同我等一起排队,径直走那专给高门大户的贵道便是。” 杜鸢点点头道: “所以那边那条路是专门给那些高门大户用的?” “其实也不是,那条路认真的来说是给诸如朝廷信使之类的公差出入的便道,只是多数时候都是贵人们在用就是了。” 路人是个健谈的,说到这儿,他还兴高采烈的说道: “而且我给你说啊,旁人很多都不知道,皇上曾经下令禁止过各地大族占用此道。不过随着皇上开了恩科,这条法令又很快就废止了。” 三言两语,却暗含了朝廷和门阀的早年斗法。 所以英雄天子吗? 这皇帝,有点意思。 “受教了。” “哪里的话。” ----------------- 钱家之内。 钱家的家主钱大富正在大发雷霆。 他指着赶回来的长子骂道: “你看看你这个弟弟干了什么蠢事!他居然敢说我....我,我。算了,这畜生说我钱家失德也就算了。” “他还敢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给我想要邀功!” 钱大富是真的气炸了,说自家祖宅闹鬼,还说闹的是祖宗们,而理由则是他们不孝顺! 这放平时都是不能说的事情,更何况如今西南还在闹妖道呢! 钱家长子钱有德则是在一旁劝慰道: “父亲,兴许是真的” “嗯?!” 钱有德本想说这件事搞不好是真的,可见父亲怒目回头,他又赶紧低头改口道: “兴许只是弟弟被那道士蒙骗。您和我们不一样,您早年走遍了四州之地,想来见过很多神棍之流将一手骗术用的出神入化。” “弟弟没有您的见闻和经验,自然是招架不住。” 一番话下来,既开脱了自家弟弟,又抬高了自家父亲。 这自然让钱大富心头顺畅了不少。 “你说的也对,正好拿此事给你蠢笨弟弟长长心眼。” 可不等钱有德松一口气。却见三个跟着自家弟弟去了青县的护院武夫大喜踏入家门。 迎面就摘下背上长刀,双手奉上喊道: “老爷,二公子给家里请了一口神仙宝刀啊!” 坏了! 钱有德心头一苦,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啊。 “什么?花了多少钱?” 钱大富更是一惊。 请? 这不会被骗的家都卖了吧! “只是五千两银子而已!” 武夫是真的在报喜,因为在他的认知里。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这能斩杀妖孽的宝刀,哪里是银子能够换来的? 而钱老爷则是差点背过气去。 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走到了武夫面前,一把夺过了那把鬼头刀。 横看竖看,他都看不出什么了得。 至此,钱大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 随之而来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暴怒。 “五千两就买了这么一个破玩意?” 武夫也是大惊道: “老爷,您是不知道,这可真是神仙宝贝!” “宝你大爷个头!” 暴怒之中,钱大富将那威风不显的鬼头刀一把扔向了一旁。 说来也巧,不偏不倚的正好钉在了门前廊柱之上。 “我告诉你们,谁也不准动这把刀,我要让那个孽子回来对着他造的孽,磕个头破血流!” 说完,钱大富就捂着心口痛苦的倒了下去。 这急的周围的人急忙去扶,再也没有人敢提那鬼头刀和青县神异。 只能慌乱的送钱大富去房里休息。 一直到被大夫用银针刺醒,钱大富睁眼第一时间干的事情都是拉住了自己长子的手,悲愤欲绝道: “五千两啊,那可是五千两现银啊!” 钱有德硬着头皮宽慰道: “父亲,兴许那刀当真有着神异之处,只是我们肉眼凡胎不见其真” 钱大富顿时骂道: “你也来这话?你告诉我,那把破刀能干什么?!” 钱有德不敢再言,只能拉着父亲的手静静陪护。 ----------------- 城外茶棚之中,随着日头西落,估摸着再没有客人的店家,便是放下了手中账本,转而一个人收拾起了桌椅。 两个伙计已经回去了。 都是才结婚不久的年轻人,哪能和自己一个大男人一直守在这儿? 所以店家早早让他们回去陪自家婆娘了。 可正低头收拾桌椅呢。 却是瞧见黄昏灯火之外,正立着几双脏乱的长靿靴。 再抬头一看,赫然见了十几个军汉簇拥在一个有铁甲傍身的高大汉子身前。 “哎呦,军爷,您这是要喝茶还是来点吃食?小店虽然不大,但还是能下点面条的!” 殊不知,此话一出,那些看起来有些浑浑噩噩的军汉和为首的将领都是脸色一变道: “你,你看得见我们?” 店家听的一愣: “您这不就在我面前吗?” 在店家的困惑中,将领和军汉们互相对视一眼后,对着店家说道: “那就麻烦给我们一人下一碗小面吧。家乡的面,好久没吃过了。” “行,保证是正宗的青州小面!” 店家乐呵呵进了里屋,却不见外面的军汉们始终停靠在昏暗的灯火之中,不掌灯,也不进屋。 夜风萧瑟难言,铁甲腐锈猩红。 第54章 贫僧法海,只杀不渡! 等到店家乐呵呵的端着刚煮好的青州小面出来时。 却是脸色一变,因为他赫然看见那些军汉正在路边围殴三两路人。 军汉砂锅大的拳头不停落下,打的对方连连叫唤求饶。 这吓得店家赶紧对着那打头的将领求问道: “军爷,这,这是?” 将领回头看了一眼后就对着店家说道: “店家不用理会。” 店家本想息事宁人,毕竟他招惹不起行伍。 可一想到自己白天才被一位活佛赠了善缘,这才到了晚上怎么就能忘本呢? 所以他咬牙说道: “军爷,这些小面就当小店给诸位的孝敬,所以,您就让那几位收收手吧!” 将领叹了口气道: “好心可不一定是好事啊,店家!” 店家端着托盘求道: “这几个人不过是个路人,如今更是昏鼓已过,连青州城都进不去,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罢了,既然店家你都求情了,那就算了。” 将领摇摇头后对着那几个军汉招了招手道: “可以了,放他们一马吧。过来吃面,吃完了,我们好上路。” 几个军汉当即停手,临了还示威一般的对着那几个路人亮了亮拳头。 吓得对方急忙抱成一团向着后面缩去。 店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过比起那些,显然还是这群军爷更要紧,所以按着人头送上小面后,他就小心的立在一旁伺候。 看着看着,店家又急忙欠身陪笑道: “哎呦,差点忘了给诸位军爷掌灯,我这就去补上。” 这本是好心,但却听见那将领突然喊道: “不可!” “咋,咋了,军爷?” 将领有心解释,但看了一眼好生生立在灯火之中的店家后,他又咽下了心头话语,只是囫囵的说了句: “你不用管,这样就行。你也不用再上前来,在那儿站着就是。不行,去里屋坐着也可以。” 店家越发奇怪,可依旧不敢询问。 只能陪笑点头。 待到这一伙军汉吃完。 领头的将领才招呼了一下自己的袍泽们,每人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后,堪堪凑出了十几枚铜板。 他们没有上前,只是由那将领将其依次排在桌面之上。 “店家,对不住了,就这点了。” 店家赶忙说道: “军爷,您看您这说的,我不是说了吗,这些都是小店给诸位的孝敬!” 将领摇摇头道: “了却一桩心愿,自然要给报酬的,没有吃白食的说法。” 说完便是起身要走。 其余军汉亦是如此,不过随着将领看了一眼那几个依旧缩在路边的家伙后。 他还是忍不住对着店家交代道: “店家,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是沾了佛光的善人,得了佛法的教诲。所以我们才遇上了。这本来是不该,但既然真遇到了,我虽然不好多言免得把你吓到,但还是交代你几句。” 他指了指那几个缩在一团的路人说道: “那几个家伙已经被我们收拾了,他们不敢过来,你也别管他们,径直回屋休息就是。” “言尽于此,你可一定要记着,不然小心被吓破胆去!” 店家不明所以,只能茫然点头。 军汉一行也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离去。 没有打火,就那么在深沉夜色之中朝着青州而去。 “怪,真怪。” 嘀咕两句后,店家摇着头上前收起了那十几枚铜板。 这点钱和那么多碗面比,自然是不够的,但军爷都肯给钱了,你还想怎样呢? 至少没有把他像是那几个倒霉的路人一样一顿好打。 可随着自己视线落到那几个还是缩在地上的路人身上后。 店家又于心不忍的招手说道: “来来来,都过来坐吧,我也不收钱了,乘着火还烧着,我再给你们下一碗面去。” 那几个路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不可思议的的问道: “你当真让我们过来?” “当然了,你们是不是还怕?怕啥啊,那群军爷都走了!” 那群军爷都走了,这一句话瞬间壮大了他们的胆色。 于是纷纷上前,随着第一个人小心的坐在了板凳上后,见真的无事,他们无不是露出了一抹让店家觉得分外不舒服的诡笑。 “店家,上菜,上菜!” “嘿,你们。算了。” 店家本想说他们是不是不地道了点,可一想到他们先前被打的那么惨,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转而去里屋给他们煮面了。 可这一次,明明只有三个人,却吃的比那十多个军汉还多。 店家都端上去四五轮了,他们还是喊着: “继续,继续!” 见最后一点面条也进了他们的肚子,店家略显生气的说道: “没了,没了!” 可他们一听却是不乐意道: “没了?我们可不管这个,你必须再上!” “嘿,我先前就想说了,你们不过是吃白食的,怎么好意思吆五喝六?” 稍微要点脸的,听了这话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可他们却是变本加厉的呵斥道: “我们只吃你的面是给你脸,你要是在不上东西给我们享用,那就别怪我们翻脸!” “我能怕你们几个东西?!” 店家一把扯掉头巾,就从柜台后面摸出了一根包铁长棍。 这是平时他备着防身的,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呦呵,练家子?” 那三个人却是浑然不怕,反而各自笑了起来。 “真当我不敢打你们不成?” 店家大怒之下抄着包铁长棍就要上去痛打这几个混账。 可才走了几步,店家就骇然愣在原地。 因为他分明瞧见那三个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双脚离地飘飞在空! “你,你们?!” 三人阴恻恻笑着说道: “还没看明白吗?要不我提醒提醒你?” “大晚上来的,不打火也不掌灯,却又偏生看得见路,还那么像个人,你说我们是什么?” “你,你们是鬼?!” 哐当一声,惊恐之下,店家手中长棍跟着他一起跌倒在地。 “你们可不能害我,我刚刚可是帮了你们,还给了你们吃食!” “晚了,现在我们也想尝尝人肉的滋味了!对了,你那几个铜板,不如也让我们收下好了!” 本来它们也没想吃人的,只是怎么就越看越觉得这店家分外好吃呢? 勾的他们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以至于再多的面条都不够饱腹了! 而且他们也眼馋那十几枚军汉给出的铜板。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几个死人为什么想要铜钱,可就是觉得那玩意不错,想要! ‘铜钱?!’ 本来还万分惊惧的店家,突然想起了自己白天从活佛那里收下的两枚铜钱还压在门檐之上。 一念至此,心头血勇奋起的店家,突的大喝一声就将身旁包铁长棍抄起,朝着对方投掷而去。 可打的桌面瓷碗翻飞的长棍却是径直从那三个东西身上穿过,丝毫不起作用。 来不及多想,借着对方被这一下吸引的店家赶紧从地上爬起想要跑进里屋。 可他快,它们更快,还没等店家爬到门口呢,就见那三个东西已经飞到了他面前,将里屋门口死死挡住。 “呦,想跑?你跑得过我们吗?” 看着将最后生路也给堵死的三个脏东西。 店家悔恨万分的闭上了双眼。 自己怎么就没有听了那军爷的好心相告呢! “他的心肝归我!” “那我就要他的眼珠子!” “我吃舌头好了,人的舌头我还没吃过呢!” 三个东西嘻嘻哈哈挡在店家面前高谈分赃,彷佛一切已经尽在掌握。 店家被骇的越发胆颤,正闭目等死之间。 店家却是突然听见那三个东西传出凄厉惊呼。 “这是什么?!” “好烫,好烫,我要化了,我要化了!” “饶命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错愕睁眼,只见自己供奉在里屋最高处的那枚瓷碗,竟是凭空飞起。 碗口不偏不倚,正正地对准了那三个作祟的邪物。碗身之上,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金色佛光骤然亮起,将整个里屋都照的通明! 旋即,店家便见哪碗口更作尊怒目金刚口!威喝之下,佛光普照,那三个东西如同滚汤泼雪,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一两声的,便在那煌煌佛光中剧烈地扭曲、变形、溃散! 端的是威风凛凛,神异无比! 待到邪祟消失,那佛光大作的瓷碗又是无物自降的回到了原位。 只留下店家一个人错愕无比的留在原地。 就好似刚刚一切都只是虚妄所见。 好半天后,店家才急忙起身跑进里屋,将那瓷碗抱在胸前,死死盯着周围。 心头更是打定主意,天一亮,他就进城去找活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随着他越过压在门檐之上的两枚铜钱,他怀中那军汉们给的十几枚铜钱,便是化作了稍大一圈的硬纸钱。 第55章 孝悌忠信,就剩个悌了 待到天色放亮,估摸着晨鼓已敲的店家急忙抱着那个瓷碗头也不回的朝着青州城小跑而去。 要是迟迟找不到活佛解惑,他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他就想要明白,究竟是不是自己遇到了活佛,受赐了法器才开始遇到了这些阴物。不然为何他痴活五十多年,却第一次见了如此恐怖之景? 又或者是活佛刚好来搭救了自己。毕竟他虽然此前五十多年未见妖魔鬼怪,可却也听了五十多年。 要是前者就赶紧求活佛收回法器恩赐,要是后者那更得好好拜谢活佛慈悲。 ----------------- 青州城内。 在一家客栈歇息了一晚的杜鸢已经来到了钱家门口。 他其实昨天就想要来问问钱家人为何还没有起身去青县祭拜祖先。 毕竟要是他们去了,不至于在家里没有钱家人的情况下,把鬼头刀专门送回来。 不过见天色渐暗,路人又说钱家是望族,住的地方在青州的另一头,才就此放弃。 今天总算是得空找了过来。 只是才过来对着门房说了来意,对方就勃然色变的要抓住他去见官。 不解之中,杜鸢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把被钱老爷钉在门前廊柱上的鬼头刀。 一眼,杜鸢便是心头明了。 钱有才肯定早早知会了钱家人,只是钱家人不信,所以他又特意送回来鬼头刀作证,但还是不行,以至于这把刀都被钉在了柱子上。 至于钱有才本人为什么不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亲自回来,那更简单了。 钱家老宅那边就他一个真真正正的钱家子孙,他怎么能在祖宗才打骂了不孝的时候走开?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给他提点过的... 这下子真是糊涂账了。 心头一阵无奈的杜鸢正欲好好和门房解释。 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惊喜无比的声音: “活佛,活佛,我总算找到您了!” 回头一看,只见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茶棚店家居然找了过来! 而那门房则是越发气急: “活佛?好啊,你刚刚还说自己是道士,现在怎么又成和尚了?!你果然有鬼!” 三方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 杜鸢略感头疼之下,左右看了一圈后,还是抬手握住了那门房的手腕。 说来也怪,刚刚还气势汹汹不能饶人的门房,一被杜鸢抓住,他就莫名觉得自己气势下去了三分。 在定睛一看,只感觉抓住自己的杜鸢温醇尔雅,似是不凡。 心头火气越发散去,只剩惊疑。 “这位先生,你钱家这件事本来和我有关,我理应管管,可如今,显然这位更加紧急一些。” 在门房的不解中,杜鸢指了指满脸焦急的店家。 特意从城外跑来找自己也就算了,脸上气色还明显不对。 那自然是这边更加急切了。 “所以劳烦你告诉你家家主,贫道回头自会登门拜访。” 门房怔怔点头,杜鸢本欲就此离去,可看了一眼钱府门上的牌匾后。 还是对着门房交代了一句: “你一定记得告诉你家老爷,让他不要天天想着只进不出。守成持家那是好事,但过了可就是吝啬失德。” “不然,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你家这个孝悌忠信的牌匾,色都快掉光了吗?嗯,也不算快掉光了,至少,这个悌还有点光亮。” 也难怪钱家人不信还连带着差点丢掉祖宗积攒了十二代人的福德。 这牌匾已经很说明情况了。 孝悌忠信没的就一个兄友弟恭的悌字还算能看。 的亏只是失德而非作孽,不然,杜鸢都不想在搭理他们。 门房痴痴立在原地,面对杜鸢的教诲,做不出什么像样反应,只能继续怔怔点头。 待到对方跟着那店家离开了后。 门房才是奇怪的看向了自家门口的牌匾。 孝悌忠信,这金漆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掉色了? 望族家门口的牌匾那自然是小心维护,哪怕家道中落都是如此。 心头正疑惑间,换了个位置查看的门房,猛然发现,在日头照射之下,孝悌忠信四个大字,真就只有一个悌字在阳光之下,还泛着些许光晕。 其余三个大字,几乎跟白的一样! “啊?!” 大惊之下,门房急忙进府去寻大公子了。 老爷不行,老爷还在喊着‘我的银子’呢! ----------------- 等到跟着店家离了钱府后,店家就将杜鸢请到了一间酒楼的雅间之中。 “活佛,您,您是僧侣吧?” 店家怎么想都觉得杜鸢是僧人,但偏偏那门房说杜鸢自称道士。 这个问题让杜鸢一阵无奈。他这跟脚是有点不好形容。 想了想,杜鸢便按着神庙那位所想的解释道: “我此前的确学过一阵佛法,不过现在,我是个道士。” 啊?! 想起了昨晚那佛光赫赫的店家顿时长大了嘴巴。 不是,您这都只是学过一阵佛法? 但人家这么说,他也不好继续问。 且杜鸢还朝着他问道: “你来寻我,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听这话,店家急忙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末了,还将那瓷碗和铜钱给掏了出来。 “活佛,您看这究竟是?” 听着对方讲述的杜鸢思索片刻后,说道: “正如前面所言,你平日里虽然半是为了生意,但也的确为自己积攒了一笔福德,再加上” 杜鸢拿起了那口瓷碗,此时此刻,杜鸢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何这玩意能这么离谱。 自己不过是拿着它喝了一口茶,最多也就是借着它和店家结了善缘。 怎么就能降伏鬼怪了? 说和自己无关,那也不对,因为怎么看都是指向了自己。 就是自己没有做过对应的事情啊... 等等?! 神庙里的那位?! 杜鸢突然明悟。 神庙里那位深信他是曾经有过果位的高僧。 所以是这儿啊! 且杜鸢还想到了更多,那就是第一次和马帮见面时。 他毫无征兆的就打出了佛光,将马妖红石头打的原形毕露。 想来,那般厉害的表现,除开马帮信了自己外,更大的还是因为红石头这个妖怪自己也信了! 那么,如今的情况是,信的人越多,效果就越好。以及,信的人越厉害,效果就跟着越厉害?! 第56章 夜间阴生,佛宝相赠 杜鸢在心头沉思。 店家则是急忙小声问道: “活佛,还有就是什么?” 杜鸢刚刚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店家是真的快要急死了。 闻言回神的杜鸢放下手中瓷碗笑道: “店家,你得见归乡的阴兵,是因为你此前积攒了不少福缘,加之他们也想在最后尝一尝家乡小面,故而因缘际会之下,才是互相得见,互相成就。” “互,互相成就是?” 店家前面都听得懂,但最后一个就不太懂了。 杜鸢笑着指了指他的怀中说道: “你看看你怀里放着的是什么?” 店家找来的时候,杜鸢就注意到店家的怀里有着不凡。 “我怀里?” 我怀里能有什么? 随着店家奇怪的伸手探入怀中,他随之色变的从怀中摸出了十几枚硬纸铜钱。 “这,这是什么?” “你忘了昨晚那些军汉们给你凑了十几枚铜钱吗?” 随着杜鸢点明,店家瞬间头皮发麻。 那这是死人钱啊! 心头慌乱之下,他急忙将这十几枚硬纸铜钱推向杜鸢道: “活佛,您就发发慈悲,收了这些吧,我,我可不敢拿着啊!我胆子小的紧!” 杜鸢哑然失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活佛您莫不是在打趣于我?这,这可是...” 说到此间,店家就好似那桥水镇的居民们一般低声对着杜鸢说道: “这可是死人钱啊,活佛,我哪里敢要的!” 杜鸢摇摇头将这东西推了回去说道: “这可是阴德!” 这也是杜鸢第一次见这样的硬纸铜钱,但他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就是在钱家老宅里! 钱家往上十二代先祖靠着行善积德,可是为子孙后代攒下了一大笔福缘。 而钱家那积攒了十二代福德的先祖,和钱有才的幡然醒悟,也是杜鸢始终想要拉钱家一把的理由。 做了好事却没有回报。杜鸢不想这种事情在现实里比比皆是。 毕竟好人,真的太苦了…… 且钱家也只是失德而已。若是多说上几句就能浪子回头,那怎么算都比眼看着他们就此沉沦要好不知多少。 另外,当日杜鸢在钱家祠堂所见的萦绕在钱有才身上的荫蔽福德,和如今这硬纸铜钱上萦绕的是如出一辙。 只是这个显然可以自由转手,谁拿着就是谁的。 而钱家那个则是明明白白的独属钱氏子孙,旁人难以沾染。 “这么了得?” 杜鸢点头随后打趣问道: “那,如今你可还要给我?” 这本来只是打趣,可杜鸢却是见对方想都没想的就把十几枚硬纸铜钱全部推到了自己身前: “没有活佛您出手,我昨晚就被害了性命,所以,这当然都是您的!” 杜鸢急忙推辞笑道: “哎哎,我不过是打趣一二,可当不得真,这是你自己攒下的阴德,怎能给我?” 店家依旧坚持: “活佛,我是个凡俗之人,身无长物,如今终于有了点神异的宝贝,那自然要拿出来回报于您的救命之恩。您可不能让我知恩不报啊!” 说完,店家又不好意思笑道: “还有就是活佛,您看这个宝贝,我能否继续留着?” 那瓷碗还在杜鸢面前,店家眼巴巴的看着。既然不是因为撞上了活佛才遇上了这些,那自然还是家里有个镇宅的宝贝要好! 杜鸢看了看店家心心念念的那个瓷碗后,一阵好笑道: “行行行,我就收下了,至于这个碗啊,那本来就是你的,当然该是你继续拿回去!” “哎呀,多谢活佛,多谢活佛!” 店家急忙将瓷碗抱在怀里。而杜鸢也拿出小印在那十几枚硬纸铜钱上轻轻一点,旋即将其如数收入其中。 这看的店家又是一阵惊叹。 心道不愧是活佛!这等手段,凡俗哪里见过? 嗯,说不得皇上都没见过呢! 一想到这儿,店家顿时觉得自己的脊背都下意识的挺直了。 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分外自得的店家。 杜鸢突然心生一计。 他略一沉吟,抬眼望向店家,语气沉缓: “店家,有桩事与你商议。愿与不愿,自是全凭你自个心意定夺。” 店家闻言,慌忙整衣正冠,拱手肃然道: “活佛但请吩咐!” 杜鸢目光深邃,缓缓道: “你可曾想过...将这夜间的营生,索性长久做下去?” 阴兵夜行,鬼物滋扰——此端一开,杜鸢心知肚明,此地的夜路怕是再难清净。与其让店家日后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索性做下去。 如此,店家能够积攒一下阴德,他也能让那些明显强于凡俗的阴物们知道一下还有个自己。 “当然,你若不愿,我也有法子助你不再夜半难安。” 这在杜鸢看来虽是两全之法,可若对方不愿,杜鸢自然不会强求,也会尽力帮扶于他。 店家沉默良久,终是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迟疑着开口: “活佛,小人斗胆请教,这世间游荡的阴物,究竟是可怜者居多,还是可恨者更甚?” 他心中念头翻涌:那些军汉形貌凶厉,却赠他阴德钱,还为他驱赶邪祟并好言相劝。 而那三个邪祟,初看似是可怜无依,内里却包藏祸心,歹毒异常。 对于这个问题,杜鸢认真思考了许久后才说道: “终究多是一群各有难处的可怜人而已。” 军汉们,钱家的列祖列宗,乃至周大和最开始的马妖,都不是什么邪祟之流。 至于那蛇妖,灵珠,还有妖狼,又明显是受制于人。 得了活佛的回答后,店家深吸一口气拜道: “那活佛,小人愿意!” 杜鸢笑道: “当真愿意?” “当真!” 店家咬着牙应了声,可那强作的镇定转瞬即逝,他声音发颤,几乎带着哭腔恳求: “就是活佛慈悲!求您再发发善心,多帮帮小人吧!我、我这心里实在怕得紧啊!” 杜鸢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只瓷碗上,语气沉静: “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自然该是我来帮你尽善尽美!” “来,碗给我。” 店家如蒙大赦,慌忙将瓷碗捧到杜鸢面前。 杜鸢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碗壁,仿佛在掂量一段因果。他抬眼看向店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你我以此物结缘,今日便以此物作法,如何?” “好好好,都听活佛您的!” 店家当然是一万个乐意。 杜鸢不再多言,凝神端详瓷碗片刻,抬手自腰间小印中捻出一小块神庙瓦当碎片。 指尖微动,瓦当在掌心被碾作齑粉。旋即,杜鸢以指为笔,蘸取那蕴着岁月与神息的瓦当粉末,在碗底沉稳地书下五个古拙而蕴含力量的字符—— 般若巴嘛空! 至此,佛宝已成! 端详片刻后,确认再无纰漏的杜鸢将其交给了店家道: “日后,若遇不轨,你可持此物将之降服。” “而若是有人问你授何人指派设店,那你便说,你授的是小西天的意!” 第57章 安青王府 看着如此佛宝,再听着活佛那谆谆教诲,店家激动得当场就给杜鸢跪下,连连磕头道: “多谢活佛慈悲!多谢活佛慈悲啊!” 杜鸢急忙将他扶起,说道: “我此举也算是为自己积攒德行,不过是机缘巧合,既利民也利己罢了,店家你不必如此!” 店家却是越发感动。 活佛这般道行的高僧,居然为了安抚自己,还特意说是为了这点德行才来的! 不过是个沾了佛光的瓷碗,就能隔空打死三个邪祟。他纵然再不懂修行,也该知道这般法力哪里需要这些啊! 这分明是慈悲为怀的活佛在宽慰于我这般升斗小民啊! “活佛!弟子能得见活佛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着,他更是直接哭了起来。 这看得杜鸢一阵无奈。 ‘唉,得,越说越偏了...’ 杜鸢不由得心中暗叹。 转念一想:‘算了,这样也行。终归是件利民利己的好事。’ 就是,先前的妖狼,桥水镇的灵珠,还有青县的蛇妖都是背后有人。 那如今店家遇到的阴物,真就不是旁的什么在暗中作祟? 青州的水,有点浑啊! ----------------- 另一边的钱家之中,门房急忙去找了自家的大公子。 一见面,门房就急切的说道: “公子,二公子说的那个道长刚刚来过了我们这儿!” “嗯?他来了?!” 钱有德心头一惊,既然敢来,而且是抛开自家弟弟来的。 如此之人若非胆大包天,那就是真有本事! 思念至此,钱有德急忙问道: “那道人呢?” 顾虑到父亲和弟弟,钱有德用了道人这么一个折中的称呼。 “公子,那道长已经走了。但他说,之后还会登门拜访!” 走了?那看来是发现情况不对,伺机开溜的神棍。 我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钱有德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额,公子,这道长我是真觉得不俗,而且他还说。” 门房看了一眼左右,发现有不少下人在附近后,急忙凑上去对钱有德附耳说道: “公子,那道长还说咱们府上那块孝悌忠信的牌匾,只剩下一个悌字还有光亮了!” 钱有德勃然色变道: “骂的这么脏?!” 孝悌忠信就剩下一个悌了。那不就是在骂他们钱家无孝无忠无信吗? 门房也知道这个理,但还是小声说道: “公子,您,您去门口看看咱府上的牌匾就知道了!” 钱有德狐疑的看了门房一眼。 最终还是点点头跟上。 到了门口,钱有德最初也和门房一样,都是看着金漆毫无褪色的牌匾眉头直皱。 不同的是,门房当时是惊疑不定,钱有德就是真的在忍着心头火起了。 但随着门房找了找角度,将他拉到了位置后。 钱有德当即是大惊失色: “真是如此?!!!” “不,不对,把梯子搬来!” 随着下人们急忙将梯子搬来,钱有德都顾不得扶好站稳就匆匆爬了上去。 上前一抹,一刮,一看。 心头顿时骇然,没被做过手脚! “爹!爹!爹啊!” 扑腾不停的钱有德因为上的太急,竟是直接摔了下去。 吓的旁边的护院和下人赶紧上前去扶。 但随着常年习武,多有损伤以至自成良医的武夫一上手,他就是惊讶道了一句: “怪了,公子居然只是摔晕了!身上没事?” 这高度,他这种经常锻打身体的武夫失察掉下来都不一定没啥事情,大公子这种文弱书生居然没事? 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那高挂钱家的牌匾后。 武夫发现,孝悌忠信四个金漆大字,虽然有三个都已无光,可也因此将最后一个悌字给衬的分外明显。 ----------------- 青州安青王府内。 安青王率数名幕僚,于府中疾行。 众人都是步履既急且稳。 步幅虽促,仪态未失,仅此一点,便可知此间人物皆为从小接受礼教严苛规培的世家子弟,且绝非全凭祖荫、不学无术之辈。 在安静的行走之中,突然有一位幕僚上前说道: “王爷,韩氏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安青王顿时停下,回头望去。 对方急忙低头说道: “说是找见了韩氏先祖曾亲自背瓦垒土而建的旧时神庙,故而齐齐前出,祭拜先祖遗德!” 韩承出来前就知道瞒不住,所以做了两手打算。 一是瞒过神祗当真存在之事,二是说自己等人不是去祭拜神庙挑衅朝廷,而是去祭拜祖宗遗德! 如此一来,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少操作的余地。 只是韩承没想到,韩氏居然跑输了... 看着低头的幕僚,安青王突然来了一句: “你不姓韩吧?” 幕僚悚然一惊,越发躬身道: “王爷,卑职是您一手提拔,自然和世家之人毫无瓜葛,只是卑职既然食君之禄,就必须让您知道,这件事上,咱们不好做什么!” “那就别说这些蠢话了。” 说完,安青王也不管幕僚们到底在想什么的径直离去。 众多幕僚见状,只好纷纷跟上。 只是走着走着,安青王在路过一处湖中小院时,突然微微顿足了片刻。 这一点异样,诸多幕僚之中,只有落在最后的一人将其全部收入眼中。 他思索着看了一眼那个小院。 他对此只知道里面住了两个人,但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因为王爷于此是严防死守。 湖心小院之外的护卫甚至都是王爷的亲兵。 都到这个份上了,作为幕僚,他当然不能多心。 正思索间,旁边一个同伴突然问道: “张兄,你看青县的事情,要不要现在给王爷说?” 对方将自己的视线从哪湖中小院收回,细细思索片刻后说道: “其实王爷知道,但既然王爷一直没有给出什么答复,咱们也就别说了。” “啊,王爷知道?” “唉,你我都知道了,王爷能不知道吗?” 同僚当即拱手道谢。 待到他们离去。 在哪神秘的湖心小院之中。 一个道人正愁苦的看着手中水盘。 “真是苦了道爷我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让我给遇上了呢?” “而且这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先少了三个?” 第58章 暗中作祟的道人 道人盯着水盘中模糊不清的十数个黑点,只感觉头疼欲裂。 真君的交代还没好好进行呢,怎么看着最为壮大的三个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呢? 一旁的道童眼中却闪过一抹决绝,上前道: “师傅,真君既已选上咱们,咱们师徒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真君了!” 道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心头瑟缩,毕竟以往他最多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乡里人罢了。 如今竟要他去糊弄安青王!叫他怎能不怕? 纵然那显灵的真君赐下了法宝,可...可厉害的是法宝,而不是他这个神棍道人啊! “为师自然明白,”道人长叹一声,“可我们两个,哪是干大事的料!” 他有时候真想要问问真君,把这件事交给他们两个,是不是真君自己也没怎么上心... 但这话显然只能心里想想,真问了,怕是——一想到真君那呼鬼喝妖的本事,道人就心头大颤。 算了,算了,惹了王爷了不起人头落地。 可若是让真君不高兴了,怕是死后都不得安宁。 再一次对着自己说了这曾经说过的话后。 道人唤来道童,低声道: “徒儿,为了达成真君的嘱托,为师觉得今晚,咱们就该下下猛料了,只是,为师还想与你谋划一番,如何将那法宝的威风用到极致!” 道童立刻会意,应道: “师傅,何必多想?只管将那些鬼物一股脑儿撒到城北便是!青州那些世家大族,根基多在此间。” 道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依旧犹豫道: “真君说我们最好是遍地开花,因为那些阴物会自行甄别,所以我们一股脑的放城北不太好吧?” 道童解释道: “可师傅您要想,其余地方的人要么小门小户,要么就是一群升斗小民。真君派给我们的阴物有限。” “要是去了这些地方,不说是泥牛入海翻不起浪花,那也是收效甚微。可若是放了世家大族们的面前,那就怎么都得落进王爷耳朵里了!” “且真君要的只是我们取信王爷、说服王爷,至于怎么完成,真君可不管。不过依我看,”道童话锋一转,“王爷当日见了那法宝显威之时,其实就信了。” 道人闻言诧异: “何以见得?” “哎呀,师傅!”道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您莫非忘了王爷白日撞鬼时的模样?那般手段,谁人见了能不信服?” “可是...既然信了,为何始终不肯听从?”道人仍有疑虑。 道童越发无奈,心中暗道:还不是师傅您自己露了怯?否则王爷岂会不听? 他至今清晰记得,当师傅催动法宝令王爷窥见其中厉害时,王爷脸上绝非寻常人的恐惧,而是深到骨子里、几乎从眼中溢出的贪婪! 天命所归,高人相佐,大业可待之事何人不贪? 更何况,王爷还是天子血脉加身的正统宗室! 那一刻,道童甚至确信,只要师傅当时姿态再强硬些许,王爷纵使不会立刻言听计从,也必定倚重有加。 只可惜... 道童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家这个法宝在手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师傅。 他是真不知道真君为何要把这般大任交给师傅... 虽说他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能够对着无数百姓侃侃而谈的师傅,一到了真紧要的地方,就会立刻变成一只软脚虾。 但无妨,王爷纵然高高在上,可在真君赐下的法宝面前,终归是个凡夫俗子。 只要这件事做不得假,王爷最多也就是犹豫,而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再说了,王爷若是真没心思,何苦把自己师徒请进这湖心小院? 又何苦百忙之中,日日不落的前来拜会? 在道童的说服之下,道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蹉跎半生,如今终于时来运转,可不能自己缩了!” “徒儿,干了!” “好样的,师傅!” 道童大喜,只要师傅能够硬气起来,他们师徒两个背靠真君,岂能不飞黄腾达? 说不得还真能试试长生久视呢! 入夜,道人对着手中水盘念念有词。盘上十数个黑点随之萦绕游动。 渐渐地,水盘映出的景象不再是小院屋脊,而是化作了青州北城——此地正是青州士族大家立足之所! 施术完毕,道人只觉浑身脱力,面色煞白如纸,心道真君赐下的这宝贝着实厉害,即便有口诀也非轻易可驭。他急忙放好水盘,唤徒弟把自己搀扶到座椅上喘息。 “哈...哈...这、这真君的法器,果然厉害得紧...”他喘着粗气,面如金纸,却仍挣扎着吩咐,“快...快去交代外面的军士,让他们给为师煮碗参汤来养一养。” 言及此处,道人哪怕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那浑浊的眼睛依旧忽地一亮,透出几分贪婪与向往道: “听闻...这些贵人府上的药材,不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品断然...入不了他们的眼!” “嘿嘿,没想到,我这等人物也能有这样的口福!” 道童急忙小跑出去,对着门口从未离去过的覆甲猛士吩咐了几句。 对方之中当即有人恭敬离去。 不多时,一碗还腾腾冒着热气的参汤便是送入了湖心小院。 看得出来,哪怕道人当日做了软脚虾,安青王依旧对其十分上心,故而礼敬有加。 ----------------- 随着道人做法完毕。 数个黢黑阴影也在夜色中慢慢飞过巍峨的青州城墙。 如此景色,哪怕是军中眼力最好的弓手,也断然没法在茫茫夜色中分辨出这怪异之物。 只能是它们慢慢落入了青州城北大街之上时。 在四周高门大院的灯火照耀下,才算是能够被人所见。 只是正在椅子上美滋滋喝着人参汤的道人没有发现,他那水盘中的十数个阴影,不知为何的,竟有四五个自行向着城外飞去,不受所派。 如此一来,本就不知为何少了三个的十数阴物,如今也就剩下八个还在城北了。 随着寒风吹过,那本来浑浑噩噩聚在一起的阴物们便是忽得清明,拥了神智。 只是灵台深处却又朦朦胧胧,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来历。 不过比起那些细枝末节,这几个阴物更是觉得腹中大饥,口中大渴。 第59章 无德之宅,难当邪祟 “我好饿啊!” “我也好饿,怎么如此饥渴?” “吃东西,快点找些东西吃去!” “不,是人,我们要吃的是人!人最好吃!” “对对对,我要吃人肉,喝人血!” ... 它们七嘴八舌,互相说着。 最终,齐齐朝着路边高门看去。 “这么大一户人家,里面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能够让我们吃!” “嘿嘿,好好好!” “今夜有口福了啊!” 可才挪出几步,尚未触及府门阶沿,所有阴物陡然僵在原地——它们瞧见那朱漆大门上悬着一方《世大夫第》的鎏金匾额。 每个字都似淬了日光,龙气顺着匾额边缘如水流般漫溢,骇的阴物们魂体发颤。 “这家是当官的不好惹,我们换一家!” 正欲转头向着身后另一家闯去的它们一经回头,却又面色骤变。 将那本就青白难看的脸庞衬的越发丑陋吓人。 因为这家门口蹲着两只头刻‘祥云纹’的石狮子,虽不是刻着火焰纹和龙爪的皇室御赐。 可依旧威风凛凛,凶悍无比。 特是那两双活灵活现的狮子瞳,更似直勾勾的盯着它们,彷佛下一刻就会从石墩之上跳下,将它们悉数咬杀。 “这家有镇宅石像庇佑,也不好惹,我们走!” 阴物们面色难看,心头颤颤,慌忙低头挤在道路中央,向着身后滚去。 它们本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阴物,面对这些专门针对它们这般邪祟的驱邪镇宅的物件,自然是一个都不敢惹。 “这一家呢?瞧着不是当官的,也没有镇宅的石像。” 走出数十丈的阴物们新瞧见了一家似乎可行的,加之心头饥渴越甚,它们纷纷簇拥上去。 可才走到台阶,就被府门之上虽然褪色,可却依旧炯炯有神的两幅门神画,给骇的齐齐顿足。 “是,是门神老爷护着的宅子,惹不得,惹不得!” 在门神画像面前,阴物们无不是躲闪着缩成一团。 生怕和门神老爷那双眸子对上。 阴物们也不敢再看另一家了,赶忙逃向了下一处。 可接下来也依旧不好受。 比如,它们才找见了一家既没有门神画像,又没有国运荫蔽,还没有镇宅石像的。 可才是上门,就突然感到浑身难受。 定睛一看,只感觉府门之中似乎有清气环绕,再侧耳一听。 居然还模模糊糊听见了什么子曰,还有圣人说。 几个阴物脸色越发难看的骂道: “这家有个念出了门道的读书人,还是不好惹,走!” 继续复行数十丈后,它们没找见新的似乎可行的大宅。 但是它们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外面一个人,车里面最少还有一个人,解解馋再说!” 阴物们当即就要杀将过去,但才走了没几步呢,就突兀看见那马车之中有功德之气外露。 远远看了几眼,就刺的它们眼珠子快瞎掉了。 “不好,是个有功德的善人,快跑,更惹不起!” 在功德护体的马车主人面前,阴物们被吓的四散而逃。 等到它们重新聚拢在一起,好几个同伴就哀叹道: “我跑去了小民那边,可不行啊,门口不是贴着门神就是贴着福字,门神吓得我心肝颤,福字烫的我手发红。” “我遇到了一个更夫,可那家伙手中铜锣似公鸡啼鸣,一响就震的我耳朵炸裂般的抽痛。” “嘿,何止啊,我也瞧见了那个更夫,那家伙身上还贴着符篆,腰里更藏着五帝钱,就连敲锣的棒槌都是桃木做的。真不知道这么怕死还当更夫干什么!” 本以为它们已经很惨了,可不想,另一个阴物却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 “这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我刚刚去了城墙那边,发现我们来时都能越过去的城墙,突然变得好高,好厚,根本就出不去啊!” “什么?!那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额,好像,好像,是...我们为什么能进来的?” 阴物们全然不知自己早已是他人棋子。 但思索不明,也只能对着自己的处境唉声叹气。 怎么吃个人作个孽都这么难? 正互相叹气之间,它们忽然注意到一个同伴正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宅门。 “咋了?别看了,又成不了事,看着只能白难受。” “不是,这家,好像行?!” 众多阴物纷纷顺着看去。 然后无不眼前一亮。 这家的门口虽然也有牌匾,但其上孝悌忠信四个鎏金大字,居然就剩下一个悌字还有点光彩了! 再仔细一看,没有门神,没有石像。 为首阴物压住心头喜色,小心上前探了探手,又侧耳聆听。 顿时惊喜发现,这家不仅没有功德,也没有读书人的浩然气,甚至它还隐约听见有苍老的声音隔着老远在骂不孝! “哎呀就是这家了!” 一听可行众多阴物无不大喜过望。 前面怎么都找不着,现在居然正好撞见了! “好好好,这么糟蹋的一家子,我们吃了,估计都算替天行道了!” 但走到门口,它们还是觉得那个最后的悌字有些刺眼。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也有点烫身。 互相商量几句后。 它们就心头明了的齐齐朝着后门摸去。 果不其然,这儿没有任何压邪镇祟的玩意不说,甚至它们还听见有男人在里面哀嚎着: “五千两啊,整整五千两银子啊!” “逆子啊逆子,我钱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逆子!” 这咒骂哀嚎让众多阴物双眼越发明亮。 径直穿过紧闭的府门后,它们顺着声音摸到了钱大富钱老爷的屋子。 对方正坐在椅子上扶着桌子唉声叹气,感叹钱家出了个败家的逆子。 它们有心上前,可却因为没什么道行,而本能畏惧钱大富身前的那盏明灯。 只消一眼它们就知道此人是无德无信的铁公鸡,最关键的是还被祖宗骂了不孝,以至于没了荫蔽,正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但,他身旁灯火却是自有阳刚正气。 阴物们当然不能舍了这到嘴肥肉。 一个机敏的眼珠子一转悠的,就出声问道: “那逆子败了五千两银子,的确是多得紧啊!” 见有人赞同自己,钱大富顿时拍案说道: “可不是嘛,那可是整整五千两银子,换成铜钱多的一辆马车都装不下!” 但话一出口,他喉头猛地发紧,脖颈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僵硬地转向身后: “是谁人在说话?” 昏黄烛火下,屋内阴影里空无一人,地面之上更是连鞋印都没半道。钱大富突地觉得后心沁出层层冷汗。 正待抬手抹汗时,那声线却贴着他耳垂渗了出来: “人?你怎么觉得是人在和你说话?” 第60章 悔之晚矣 “啪嗒”一声,钱大富骇然起身,而那一直放在桌面之上的手臂,也是遂了阴物们意愿的将屋中唯一灯火带倒熄灭。 “谁,谁在装神弄鬼!” 黑暗里,钱大富嘶声叫喊,试图以此壮胆。然而他那抖成筛糠子的富态身躯,早已将内里惊惧暴露无遗。 阴物们惊喜地发现,随着这铁公鸡越发胆怯,他在它们眼中竟变得愈发“美味”! 想来是心气胆火尽失,阳气也随之弥散溃败。 难怪都说鬼怪最爱吓人——不仅看着十分有趣,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此之美,怎能不做? 思及此处,八个阴物齐刷刷现身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檐之下。 此间本该漆黑一片,连五指都难以分辨。 可钱大富偏偏看得分外清晰——足足八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就飘荡在他眼前! 恐怖绝伦! “现在,还觉得我们是‘装神弄鬼’吗?啊——哈哈哈!” 阴物们刺耳的调笑声此起彼伏,在昏暗的屋檐下回荡不休。 唯有它们飘飞的青面身影分外显目。 钱大富浑身剧震,裤裆处猛地一热!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那肥硕的身躯,瞬间就似被抽去了筋骨,“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一个恶鬼就是要命的事情,可这儿,怎会...怎会来了八个的! 鬼影幢幢几乎挤破了他这屋子。 我老钱家究竟造了什么孽,竟让我遭此灭顶之灾?!钱大富心中哀嚎,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眼见那八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带着森森笑意缓缓逼近,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将他撕碎分食。 这让钱大富觉得抓住了一线生机,手脚并用地爬跪起来,朝着那一片鬼影疯狂磕头,急急喊道: “鬼爷爷!各位鬼爷爷饶命啊!我钱家有钱!金山银山都有!只求爷爷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定当为诸位爷爷修盖大庙,日日香火供奉,祈求爷爷们早登极乐啊!” “哈哈哈!听见没?这铁公鸡说要给咱们修庙呢!”一个阴物尖声怪笑,引得其他阴物也哄笑起来。 既然知道了对方越是恐惧,阳气就逸散越多让它们越好下口。心头贪婪瞬间压过了急切的食欲。 感受着冰冷的阴气贴着皮肤游走,钱大富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磕头磕得更急了,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鬼爷爷们!求求你们了!到底...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小的?小的平日里安分守己,从未得罪过诸位爷爷啊!” 阴物们强压住蠢动的饥渴,打算再多戏耍这“美味”一番。 毕竟能吃饱的时候追求吃好,是不矛盾的。 “你不知道吗?”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知,知道什么?” 钱大富汗如雨下,惊惧抬头。 眼前却骤然一花,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突兀逼至面前,对着他咧嘴一笑: “是你让我们来的啊!” 钱大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栽倒! “哐当!” 他撞翻了桌椅,手脚并用向后蹭着,口中不住哀嚎: “鬼爷爷!我我哪敢请诸位来我这儿啊!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见他这般恐惧失态,阴物们越发得意,讥笑声四起: “怎么不是?你个铁公鸡自作孽,作得你钱家忠信不全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家祖宗都敢忘?” 说着,阴物们无不畅快地环视这无德之家。一路上积攒的憋屈惊吓,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整整一条街,我们寻来寻去,就只找见你这么一个不忠不信、忤逆不孝的钱家!你说,我们不找你找谁?” “你再说说,是不是你把我们‘请’来的?” 钱大富慌忙辩解: “鬼爷爷们明察啊!我或许是贪财吝啬了些,也也可能真是一毛不拔,但...但这个不孝从何说起啊!我可是好好供养着家中二老啊!” “只是你的二老?那你钱家的列祖列宗呢?” 钱大富心头瞬间咯噔一声! 完了!和有才说的对上了! 真的是遇到高人了,也真的是我钱家做错了! 逃不了,今夜逃不了了啊! 见他脸上瞬间爬满了明悟与极致的懊悔,阴物们无不捧腹,发出刺耳的尖笑: “反应过来了?可惜——晚啦!”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阴物脸上那阴森的讥笑瞬间敛去,齐齐露出了狰狞凶相!它们张牙舞爪,带着森然寒气朝着瘫软在地的钱大富猛扑而去! 它们知晓这钱大富已经吓无可吓,一身阳气跌至谷底,正是享用之时! “啊——!” 钱大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挥舞着肥胖的双手本能的试图推挡扑上来的阴物。 然而,他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阴物们虚幻的身体,而阴物们冰块一般森冷的爪牙却如同刀切豆腐般轻易地撕裂了他的衣物和血肉。 随意一抓,便是几道带的皮肉翻飞的血色长痕,疼的钱大富哭爹喊娘。 “救命,救命啊!” 钱大富绝望求救,眼看着就要被撕扯分食之时时,一个天神下凡般的声音一脚踹开紧闭屋门的传了出来。 “老爷我们来救你了!” 只见三四个听见动静的护院武夫齐齐举着火把拿着腰刀冲了进来。 见屋内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几个武夫先是本能一退。 可片刻之后,就由为首武夫喊道: “道长说过了,这些脏东西都怕火!” 这人赫然是当日见过杜鸢的几人之一! 杜鸢的话也自然是一点不敢忘。 说罢,带着对杜鸢的坚信不疑,为首武夫立即挥舞着火把哇哇叫着冲了上去。 他们可不是寻常护院,他们是望族从小训练供养的私兵。 平常时候见了鬼怪,肯定害怕胆怯,但如今主家受难,且他们还听道长说过一些克制阴物的法门,自然是敢上前一搏。 胆气本就壮大的武夫带着烟火气十足的火把冲将上来。 当即将那几个本就不成气候的阴物吓得连连躲避。 它们每每被火把挥中,就会惊叫着躲开。 就这样,为首武夫愣是从足足八个阴物的包围下,一把抢出了遍体鳞伤的钱大富。 看着戏弄到了最是美味的肥肉就此跑了。 几个阴物勃然大怒,顺着本能将沾染了血肉的手指迅猛舔舐之后。 已经沾了活人血肉的它们只消大手一挥,一股子阴风突兀升腾。 阴风撞开了窗户,也吹灭了火把。 见护身符熄灭,为首武夫色变喊道: “不好,快跑!对,前院,快去前院!” 惊恐之下,武夫猛然想起了他钱家还有一个绝对管用的宝贝。 第61章 来了 见自己不过是吸允了几口活人血肉就有了这般本事。 之前还惊怒于武夫仗着火把摆威风的阴物们,瞬间不怕了。 武夫们是跑的,它们是飞的。 且武夫终究是活人,他们要走门,要绕墙,而它们不用,遇到什么径直穿过去就是! 加之,它们也分明瞥见,那几个武夫的胆气亦是散了不少,连带着阳气减弱。 甚至它们还惊喜发现,先前因为只有一个大腹便便,天人五衰的钱老爷,以至它们没有注意到活人阳气逸散的另一层好处。 可现在随着几个气血充沛的武夫出现,以及他们身上逸散的颇多阳气遇夜化阴之后,竟是被它们轻易吸入口鼻,整个鬼都感觉轻飘不少。 故而,老人常说,路遇野鬼,莫露胆怯,如此人怕鬼三分,鬼惧人更甚。 思及此处,阴物们不怀好意的互相对视一眼后。 就故意慢了一点,又似乎随时都能追上的撵着这一伙人跑。 它们要好好烹调一桌上等菜席! 担惊受怕一夜,该是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了! 期间,不乏惊醒的下人武夫赶来,可又马上被阴物们先是一股阴风吹灭灯笼火把,接着呼喝怪叫的吓得追上老爷一行慌忙逃串。 等到二三十人都被猫戏耗子一般驱赶着来了越过了通往前院的大门后。 一路上吸的自己都快飘飘然的两三个阴物才慢条斯理的打算先飞到门口挡住这群蠢货的最后生路。 但它们才将将穿过府墙来到了此间,就瞬间吓得青面变白面的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那鬼头刀是吴大刀祖传的斩首刀。积年累月下来,不知道斩了多少穷凶极恶之人的脑袋。 原本就是凶戾无比,驱邪斩祟的利器。 如今更被杜鸢加持了青县百姓的信力,足以称得上一句脱胎换骨! 所以几个只是稍微有点气候的阴物,一见了这玩意,哪怕没有人拿着,那也是耗子见了老猫——魂飞魄散! 而带着一大群人跑过来的武夫远远的就见了那阴物们被鬼头刀吓退。 他本就打算夺刀反杀,搏出生路,此刻更是精神大振。一声暴喝,松开面如金纸、虚脱委顿的钱大富,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只见他几个腾跃起落,人已至廊柱之前! 五指箕张,猛地握住那钉入柱中的鬼头刀柄! 利器入手,心头大定。 刚刚被阴物追着戏弄的惊惧和郁闷瞬间化作了怎么都压不住嘴角的狂喜。 这个感觉,这个感觉是! 我这等肉体凡胎今夜亦能斩妖除魔?! 勉强压下心头激荡,武夫发力拔刀。长刀出柱,他猛地挺直腰背,回身遥指那尾随而来的几个阴物,放声大笑: “呔!你们这群畜生东西!如今可还敢上前,戏弄你家爷爷?!” 不急不缓追过来的阴物们则是瞬间懵在原地。 旋即,愕然化作惊恐,惊恐变作失声: “你们怎么有这种东西的!!!” 那鬼头刀在凡俗眼里,威风不显,甚至可能还会被不识货的人拿去当作废铁卖了。 可落在邪祟,尤其是阴物眼中。 那真的是大日当头一般的凶怖之物! 只是远远看着,就感觉三魂七魄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特别是其中更有两三个阴物,看见了那鬼头刀的瞬间,更是突然觉得脖子吃痛不已。 抬手一抓,整个脑袋都在惊愕之中掉了下去。 显而易见,它们生前定是被这把刀斩了的! “哈哈哈,这可是杜道长用过的宝贝!所以你们这群鬼东西还不给爷爷受死!” 武夫在万众期待之中,挥舞着鬼头刀就冲杀了上去。 吓得众多阴物无不是抱头鼠窜。 其他几个还好,但那三个掉了脑袋的却是都没来得及捡起脑袋,就被武夫追上一刀一个当场劈的魂飞魄散。 “啊——!” 见同伴轻易丧命。 其余阴物无不尖叫而逃。 它们怎么都想不到今夜好不容易遇上的美味吃食,居然会在家里藏一把鬼头刀。 而且藏了这么厉害的玩意也就算了,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 你放家门口是干什么? 现在好了,不仅它们白白折腾一夜,如今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两说。 阴物们起初本以为自己怎么都能跑过一个拿着刀的凡人。 可不知怎么的,先前还能飘飞穿墙的它们,此时此刻居然像是一个凡人一样,根本奈何不了那高墙。 且双腿更是沉重无力,宛如行于覆腿淤泥之中。 想来定是那鬼头刀煞气太重又极克阴物,以至于它们那点微薄法力愣是被压的难以施展。 又是两个同伴被追着砍死后。 沾染了最多血肉,阴气也最为壮大的三个居然兜兜转转的被追着又回到了钱家大门之前。 看着前面紧闭的房门,又看着穷追不舍的武夫。 三个阴物咬牙驱风。 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的逼迫之下,它们竟真的隔空拉开了门闩。 在狂喜之中先一步的跑出了这要命的钱家。 但才走了几步。 其中一个就忽然觉得头顶一黑。 愕然抬头。 只见钱家门口牌匾居然当头砸下! 在被砸灭之前,它最后看见的就是那唯一还剩下几分色彩的悌字。 ‘果然不能走正门啊!’ 念头堪堪浮起,牌匾就彻底落下。 三个阴物便只剩了最后两个。 它们不敢停留,只能纷纷踉跄着向更远跑去。 追出门的武夫有心跟上,但却已经是气喘吁吁,双脚无力。 只能杵着鬼头刀,愤恨看着那最后两个阴物,因为离了鬼头刀而越发起色的加快速度。 “可恨我没有道长的神通,不能隔空降妖,不然今夜,怎能叫你们两个东西跑掉!” 武夫长叹不已,而在他身后,钱家众人已经纷纷赶来,其中多数都是怔怔看着同伴,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 跟着武夫去救钱老爷的几个人却是跃跃欲试。 见自家兄弟已经脱力。 他们纷纷上前说道: “来来,把刀给我们,我们去追那两个玩意!” “对对对,今夜也让我们兄弟长长威风!” 降妖伏魔,那个勇武的汉子不想自己一试啊! 持刀武夫却是摇头道: “今夜是非良多,家里可就指着这把刀了,不能离开!” 的确是这个道理,想要得刀显显威风的武夫们也只好悻悻点头。 见状,持刀武夫再度叹气道: “要是道长在就好了!” 以道长的本事,自然不会放走任何一个邪祟。 可就在这时,钱家众人忽听得一声飘渺虚幻的: “来了!” 下一刻,已跑出老远的两个阴物,仿佛被无形之物隔空扑倒,明明周身看不到动静,但它们就是哀嚎着倒下,继而迅猛消失。 钱家众人惊叹不停,几个武夫则是眼前一亮的说道: “是道长的声音!” 第62章 可愿入座? “道长,道长来了!” 跟着钱有才去过青县的几个武夫无不大喜过望。 其余钱家人听到这里,纷纷一惊的跟着武夫们走到大街上四处张望,试图一睹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了得道人。 可大家来了街上四下张望搜寻良久,却始终未能见到旁人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钱大富被自己长子钱有德搀扶着询问着几个武夫。 对方也是满头雾水,道长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莫,莫不是我德行有亏,道长不愿见我?” 钱大富如今可谓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是血肉翻飞的抓痕,整个人也面色纸白彷佛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之所以还强撑着,就是为了见一见杜鸢这位有真本事的道长。 先前就强撑的钱大富,此刻更是焦急万分。 以前没觉得有啥,现在真被鬼怪找上门来,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后,他是真的怕了,悔了。 所以他分外希望能见到那位道长,并得到指点。 几个武夫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片刻后,拿着鬼头刀的那个就突然明悟的说道: “老爷,道长多半没有真的来此,毕竟我可是亲眼见过道长有隔空降妖的本事!” 钱大富却是越发心惊: “既然不愿过来,那岂不是我再也无缘见到道长了?” 钱大富没想过是不是那道人驱的鬼,因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且有这本事的高人,找韩氏,找王爷,找刺史,不比找他这个虽是望族之列,可却只算末流的钱家好? 武夫挠挠头道: “道长是救苦救难的真高人,既然之前帮了我们钱家,今日或许只是遇到了旁余事情,不好脱身?” 钱有德也急忙说道: “想来的确如此,父亲,道长其实白天来过府门之前,还说过之后会登门拜访,只是,只是孩儿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高人将其留下款待。” “所以父亲放心即可!”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 话都没说完呢,强撑着的钱大富就两眼一翻白的晕死了过去。 今夜他是真的遭重了。 唯一的好也就是,得亏他二儿子把鬼头刀给送了回来。不然天知道他钱家会怎么样。 ----------------- 城外茶棚之中,杜鸢正在几个阴物无比崇敬又分外畏惧的目光中,轻笑着放下了手中瓷碗。 就在刚刚,它们亲眼看见这位佛爷朝着青州方向泼了一碗热茶之后,耳边就传来了同伴声嘶力竭的哀嚎求饶。 真是个不得了的佛爷啊! 敬畏之中它们不由纷纷心头庆幸,还好自己业力不深,所以这位佛爷愿意守在此间耐心等候度化。 不然怕是要步了同伴后尘。 而时间稍微往前一些的时候。 随着安青王府湖心小院中的道人对着水盘施法吟咒。 除开那八个去了城北的阴物外,还有四五个阴物竟是脱了他掌控,自行朝着城外飘去。 其最终落脚之处,正是那间茶棚! 在茶棚之中,店家正心不在焉的收拾着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一会儿做做这个,一会儿擦擦那个。 感觉什么都要做,又什么都不用做。 同时,他还止不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端坐在屋外长椅上的活佛。 这怪不得他紧张失措,实在是作为一个普通凡俗,为来往阴物开设夜店这种事情过于超出认知。 甚至亲自点他如此行事的活佛,都为了让他安心的跟了过来。 殊不知,店家心头没底,杜鸢心头也没什么底。 杜鸢不怕来了阴物,他如今也算有不少本事傍身可不怕这些。但问题是,他怕的是没有阴物过来! 如此,开设夜店积攒阴德,不就成了笑话吗? 虽然可以给店家说这是个不容易遇到的事情,但总感觉面子上不太挂得住。 正纷扰思索之中,杜鸢和店家都敏锐感觉到一股子冷风瑟缩吹过。 这一刻,两人都是心头明了——来了! 想起了昨晚的店家本能的就腿肚子一软。 杜鸢则是松了一口气的放下茶碗坐定。 希望是可以沟通度化的好鬼,不然,店家怕是真不敢开夜店了... 顺着那股瑟缩冷风的方向看去。 杜鸢和店家都看见四五个朦胧身影在夜色之中逐渐清晰凝实。 也没有前进,只是瞪大了青绿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这边的两个大活人。 甚至,店家都感觉自己听得见它们喉头耸动的可怕声响。 “活,活佛” 正欲出声询问活佛该当如何。 却是见活佛对着它们笑道: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坐下歇一歇脚,用一用茶?” 说罢,杜鸢还回头看了一眼正煮着沸水的店家说道: “若是腹中饥饿,这儿是供不上什么山珍海味,但寻常吃食怎么都是没问题的。” “所以诸位可愿入座?” 若是不愿入座让我可以效仿济公活佛,那也就怪不得我学一学法海大师了。 杜鸢的声音和煦如风。 吹的它们心头阴霾散去,灵台骤得清明。 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差点就见了大威天龙。 虽然还是记不得自己是谁,但互相看了几眼后。 它们无不摸了摸肚子的觉得没那么饥渴了。 在闻一闻面汤的香气儿,另一种馋虫又是在肚子里咕咕作响。 它们纷纷小心上前。想要坐下,却又本能的畏惧那一盏放在杜鸢身前的油灯。 可马上它们就惊喜看见,那僧人居然轻轻吹灭了灯火。 并拍了拍自己旁边的长凳说道: “来来来,入座便是。” 这如此种种,无不是让它们意识到,这位僧人定然不俗,且多半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 “大师,您知道我们是什么?” 杜鸢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亲自给它们分发着筷子的说道: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走了太久,以至于略感饥渴的夜半路人罢了。” “可是,可是哪有大晚上赶路的人啊?” 杜鸢反问道: “可你们不就是吗?” 几个阴物怔怔不再说话。 大师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但大师依旧愿意称呼他们为人! 那青白面色也慢慢有了生气,不在恐怖摄人。 让店家不由得想起了昨夜见到的军汉们。虽然都是觉得和常人不似,可的确没了那种哪里都觉得不对的诡异感触。 “店家,给他们一碗素面吧。” 终于恢复了平常心的店家将毛巾搭在肩上,热络一笑: “好嘞!” 第63章 活佛,弟子悟了! 五个阴物略感无措的坐在杜鸢身旁。 静静等候着店家给他们一人一碗素面。 可随着时间推移,还是有人大着胆子朝杜鸢问道: “这位大师,您是专门在等我们的吗?” 杜鸢道: “为何如此作想啊?”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后,斟酌说道: “因为,因为,这个时辰了,城里也就算了,可这荒郊野岭还有一间茶棚开着,着实是不寻常。” 末了他们又看着对方略微低头的说了一句: “甚至还愿意招待我们这样的...” 不等他们说完,杜鸢就先一步的替他们补道: “人!” 几个阴物再度怔住。 先前说是好心,那此刻就是肯定了。 如此善待,反而让他们越发忍不住问道: “大师为何愿意称呼我们为人?” 杜鸢继续一个反问: “你又觉得什么才算是人呢?” 几个阴物越发不解的问道: “大师您究竟为何始终愿称我们为人?” 杜鸢依旧不答反问: “你又究竟觉得什么才算是人?”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阴物们一时语塞。 踌躇半晌,方才斟酌着开口: “至少...得是活的吧?” “呵呵,此言差矣,”杜鸢笑道,“活人里狼心狗肺之辈,沐猴而冠之徒,衣冠禽兽之流何曾少过,以及它们又何曾当得上一个人字?” 不等几个阴物答口,杜鸢朗声断论道: “所以诸多活人不过是徒有人形罢了!” 这般论调,哪里是几个阴物听过的? 甚至就连经常听客人谈天说地的店家都有点震耳发聩。 良久之后,五个阴物顿感口干舌燥的问道: “但是大师,我们,我们又真的不算是此等之流吗?” 杜鸢摆手笑道: “自然是不算的,毕竟,你们不妨看看各自的衣袖腰包?” 五个阴物得了杜鸢提醒后,当即各自翻找起了自己的身上衣物。 很快,他们就先后惊呼着摸出了几个没有丝毫印象的东西。 有人只找到了半枚,有人则拿着一枚,还有人握着两枚。 无一例外都是军汉们曾经交给店家过的硬纸铜钱。 他们不解的看着手中从未见过的东西,片刻之后,他们齐齐捧着这些硬纸铜钱向杜鸢求问道: “大师,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杜鸢指了指他们手中的硬纸铜钱说道: “这是你们的德行!而那些徒有人形之辈,可断然攒不出这个来!所以,与它们相比,你们如何称不上一个人字?” 这是自从他们落座之后,杜鸢就瞧见凭空出现在他们身上的东西。 再考虑到它们先后不一的形象。 想来是它们放下了恶念,所以才让天地把这份本该属于它们的德行给还了回来。 可能的确不多,但有和无,可是天差地远! 如此,杜鸢也就称了它们为人。 恰在此刻,店家已经将刚刚煮好的素面给端了上来。 “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诸位还请快快享用。” 杜鸢的声音彷佛有某种魔力,只是说出来了,他们就下意识的想要遵从。 故而纷纷压下心头疑惑,低头吃起了素面。 吃着吃着,他们中竟渐渐响起了啜泣声。 不知道是谁,或者说分不清是谁。 哭声渐起,却不见一滴泪水滑落。察觉此状,心头那无形的悲怆,便愈发沉重。 生前不过是灶台之上的寻常之物,此刻却像把前尘往事都煮进了汤里,每吃一口都烫得人五脏六腑发疼。 却又止不住的想要继续。 随着一碗素面见底,他们突然放下碗筷哭着说道: “我记起来我是谁了,我是张二狗,张家村西头的张二狗。我爹是张大壮,我娘是张小花。我终于记起来了!我愧对爹娘,我怎么连个后都没留下的就淹死了!” “我也想起来了,我是冀州人,我家在冀州陈县,这,我,我怎么死在了离家乡这么远的地方啊!” ... 看到这里,已经走到了杜鸢身后的店家,忽然朝着杜鸢说道: “活佛,弟子总算看明白了。” “嗯?”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杜鸢有点不解。 店家继续说道: “我此前其实一直奇怪,就算真来了我这小店歇息用膳,但这些许付出,又怎么值得一枚枚阴德宝钱。” “如今我总算是看明白了。” “您是要我给这些无依无靠的孤魂了却尘念,好让他们安心往生啊!” 店家不懂修行,更不懂神鬼志怪。 但他活了五十多年,一直记得人死了要好生安葬,要落叶归根。 而能够流落到他这儿的,想来都是如这些人一般要么无依无靠,要么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 思及此处,店家上前对着他们一一说道: “你说你是张家村的?可是河沟镇旁边的张家村?哪里我知道,你还记得你淹死在了什么地方吗?我没办法给你讨个媳妇续后。但我可以把你捞起来好生安葬,不至于死后连个坟头都没有!” “你是冀州人?冀州我没去过,但可有想要对家里人交代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去驿站寄送一封书信,说不得还能让你家人来带你回家呢!” .... 如此种种,店家一一问过了那些孤魂。也一一应下了他们的请托。 做完了这些后,店家才是朝着杜鸢深深一拜道: “活佛,弟子还算是明悟的不晚吧?” 了却来往阴物的尘念,这种事情不是自己悟出来的,想来就算活佛亲自嘱托,自己也难以持久应下。 毕竟自己想做,和别人要求,是不同的。 好在自己不算真的愚笨至极,没有雾里看花,不见真意。 也没有辜负活佛殷切教诲。 杜鸢愣了一下后,看着他赞道: “善,大善!” 说完,杜鸢便有点汗颜的看向了旁处。 心道:‘店家啊店家,你这才是真佛啊。’ 店家长长出了一口气来。 “如此,弟子就放心了。” 杜鸢没有在回答只是颔首一笑。 而那五个孤魂,却有人突然喊道: “不好,活佛。我想起来了,我们其实还有好几个同伴,它们和我们不一样,它们看着就凶性的紧,而且它们好像都被人施法摄去了城里!” “如今怕是在害人了!” 一听这话几个孤魂都急的不得了。 而杜鸢却是眼前一亮的抬手说道: “莫急,这个交予我便是!” 哎呀,总算是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说罢,便是抬手一招,那被店家供奉在里屋的瓷碗径直飞到了杜鸢手中。 在几个孤魂的张望下,杜鸢朝瓷碗中到上了一碗热水,看了一眼他们后,杜鸢指着自己瓷碗中的热水说道: “看我马上降伏它们。” 瓷碗之内杜鸢亲自捏碎神庙瓦当为墨写上去的‘般若巴嘛空’五个佛家真言依次亮起,见状,杜鸢当即就将瓷碗朝着青州方向猛的一泼: “来了!” 热水落地,那青州城中的厉鬼哀嚎也随之浮现。 第64章 看来道爷还是不如佛爷 现在他的人对付德国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有多余的力量从苏联那里挖掘情报? 这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来自于路明雪的姐姐路明倩,也就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千姬大人】,她摘下了墨镜,笑盈盈地盯着转过身来的林焕。 “不,这不可能,这肯定是假的。”青梅才不相信这一件事,三皇子她也见过,凭林若和林梦稀的关系,绝对不可能杀了林梦稀的。 冷风飘来,乔巴脸色一变,二话没说,突然朝着街道左手边跑去。 “我尽可能帮你们创造条件,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杜南当然是能帮则帮。 “这还用说什么‘好像’,不都是明摆着的吗?斯特林那个家伙……他究竟有什么依仗,竟然敢去挑战卡蜜儿老师,这真是太胡来了!”凯莉铁青着脸,她知道情况正在朝着失控的局面发展,示意杜雷两人后退。 诺言率真睁开了眼睛,当然她看到身边樱若雪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时,忍不住的一笑。 数十架飞机在天空中捉对厮杀,发动机的轰鸣混杂着机枪的嘶吼,时不时会有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黑烟从天空中翻滚着坠落。 众人纷纷表态之后,徐元方眼中又浮现几分得意之色,随即就在他打算继续开口,安排执行这些任务的人手之际,忽然,又如同昨日一般,议事大堂之外又有一名下人匆匆而来,不过这回他的神情有些惶恐和惊惧。 “那我眼光还挺不错的。”绯月叉着腰,搭配上那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微表情,想要摆出威严满满的样子还真不容易。 “参不透是吧?没关系,回家慢慢参!”青鸾友善的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走了。 顾欣悦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手已经向杜仲摸去。 听说,睿王妃已经画出提香的设备,制香局主事正监督着工匠加班打造,力求在三天之内制出来。而后花未央又亲赴制局,与蒙玥一起查看制香局的现况,至今没有回来。 但陈星宇还是故作不满的严厉推辞道,毕竟曹操叫他上就上,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摇了摇龙头,金龙玛卡莎的龙眼中隐隐的能够见到泪光。很显然,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看得见吃不着,让金龙玛卡莎很是伤心。 这时陆艺娴已经坐在了教室后排,宗政和瞅了瞅前排那帮老家伙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郁芸云身上,于是他便悄悄地弯下腰弓着身子就窜到了陆艺娴旁边。 男生们互相看了一眼,想在球场上表现的欲望让他们不得不点头同意苏可的决定,毕竟人家也是在为大局考虑。 但问题是,王全河这幸运属性也太牛叉了,竟然让他这么一个天赋不高、基础不稳的人都是冲上了天尊境。 纳兰蓝浑身都疼,被逼狠了,将自己领悟的道字全部释放出来,一下子将猝不及防的众兽兽击飞了。 只不过不知道是否与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其中还隐藏着所谓的希望。 真心的也好,假意的也罢,她现在已经和穆云在一起了,那别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那就都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他们自然是要到祠堂里,因为商议重要的事情都是在祠堂里的,任达和村长以及村子里所有德高望重的人都是在祠堂之中呢。 如此一来,赵沈平虽然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心中对他的恶感反而少了几分,看着眼前这面憨心黑的狗妖,心中叹息两声后,扭身准备离开。 素婕本来是不高兴的,但等他画完接过一看,倒也不是什么艳俗的场景,甚至于薄雾缭绕之中桃花之景远近相益,真就给人一种一眼千里的壮观,大气而又不失雅致,她便也勉强接受了。 屠仁是倚在了墙壁之上,他一动也不动了,一直在大口的喘着气呢。 一只黑色的藏獒奔了过来,我还以为是黑麒麟,不想却是我们刚进入西藏时在喇嘛寺内遇到的这只,它和黑麒麟一起冲进了坑道内。 在人情淡薄的环境下,她就养成了一种随遇而安,只想好好活下去的性格。 “那么……请问两位是在巡视领地吗?”爱德华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语,只是这话听入到魏明月与白婧媛的耳中,却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其实张桂芝这样的想法在现在很多的丈母娘身上都能看到,只不过有的说出来了,有的就算是没说,也是这样的想法。 第65章 你韩氏是真快啊! 嘻嘻有些奇怪,这个俞夫人似乎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上孩子了。 回头看着巩俪略显期待的眼神,和她丰腴、真空、燥热的躯体,邢白洲一咬牙,又坐了回去。 或许是她预感到赛格即将要进入巫师世界吧,害怕赛格在巫师世界因为不了解而受到欺骗,费格太太讲得很详细。 几人就在院子里,听着屋子里的哭嚎声,大家都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龙霄然。 自己拿大头虽然拿的心安理得,但老二一分不拿,实在说不过去。 龙天子加冕帝主之时,便是王宁初成为帝后之日,这是订下婚约时的约定。 许情哪里坐过这等玩意,出入都是高档汽车的她,都不知道怎么上车。 就在他准备继续开口劝说时,路飞却故意满脸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 栗玄作为长辈,忽然主动说要请他喝酒,他怎么能听不出栗玄语气中的画外之音。 夜色渐深,凉意透骨。老王伸出手掌,凝聚起了一团火焰,淡黄色的火焰跳跃于他的指尖,将冬夜的寒意轻轻的驱散到了一旁。 老头接过字条,随便看了一下,看了看杨峰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叫杨峰是吧。你进去吧,随便你怎么看。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过来,随后一个身披银粉色斗篷的纤细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苏谧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捋了捋头发,看着安坐殿中,对她的出现恍如未闻的枯叶禅师。 九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冷峭了。但今天的天气却很好,一点风都没有,将近午时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懒懒的。 慕容长青发火,慕容云和慕容傲月那是被吓得不清,二人暗中相互看了一眼,表示放弃了。慕容坤那是一副十分得意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来有多高兴。 萧朝的手里,也有了2两银子,另有560枚铜钱了,相当于在马场干了三年还多。 这次出去,沈天羽可是想购买一些修炼混元真府时候用得到的东西,被烟霞真人跟着可就太不方便了。 一时间,叶天就犹如汪洋大海中身处暴风眼的一叶扁舟,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被牢牢限定在了一处很狭窄的区域,且立马就要迎接更为狂暴的恐怖攻击。 “鬼手大哥,成为我的附庸是不是有些太过委屈你了?毕竟真要说起来,我现在只能算是训练营的新手菜鸟,并没有什么资历和实力底蕴。”叶天有些犹豫地回应道。 说道这里,萧朝又看向前方,只见之前进来的武神,包括莫少杰等人都已经远去了,分别向着不同的方位前进。 「不错!这边活着的张酥酥碰到的,一定是灵异事件。」毛毛头抱臂,皱眉分析。 “那个……三位哥哥有话好好说,这外面风太大,我们进屋去我的办公室,我们有话好好说。”陆骁双手扶住了那人的手,满脸微笑尽量保持着地主之谊。 他身上那股贴近道则的气息,隔得老远都能闻到,其天赋资质绝对是顶尖水准。 明明是刚入镇抚司不久,可处理起锦麟卫涉及的那些事情时却没有半点生疏,反而像是熟悉已久,不仅条理清楚,未曾有半点错漏之处,连带着该处置的公务也都处置的干净。 “看来不是幻听了。”安辰皱着眉头,看向旁边的山石以及草木堆。 “您要不要把头盔摘下来,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其他人来追究您的身份。”张知道理解为眼前的钢铁侠是没有身份的人,因此总是穿着一身盔甲,害怕被人追究身份。 景帝宁肯舍出一半兵权让给魏如南,再派人前来搅乱南境浑水,也不肯用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府世子。 “不要对着长辈翻白眼。”对着毛毛头的脑袋捶了一拳,他又跑到右边坐了下去。 “队长,我确实唱不太行。”王华隽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跳舞很有自信,唱歌确实不行。 许商言缓缓点头,说道:“主歌很朴实,就是普普通通讲述一个心怀梦想的普通人,想要和命运抗争的勇气。 安奈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出厕所,来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突然洗手间的大门被推开了,安奈乐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然是苗月心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 观众席上,见到这一幕的沐阳,眼神微微闪动,江欣月的沙暴使用方法给了他一些启发,沙暴还能这样用。 然后用很长一段话,终于给他们解释清楚了,什么叫做代理,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出钱,帮他们做业务的代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