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拂衣行》 第一章 仇怨 皇都的未央街发生了惊人的血案。 嫁给皇家第六子的新嫁娘竟然被杀死在了送嫁的路上。 眼看着她的继妹在旁边凄惨的嚎哭,周围的百姓围了一大圈,纷纷说着可怜。却不知道新嫁娘的灵魂正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 也没什么可怜的,新嫁娘朴萝一边飘着一边想,自己这一生享了富贵荣华,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就连新进门的继母都人很好,事事以她为先。 有人说她迟钝有人说她乐观,可正因为凡事只往好的一面去看,才活得简单快乐。 若说朴萝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来世能同生母再续前缘了。 听闻死前佩戴了亲人的饰物,死后才能在阴曹地府中找着。可是朴萝今日却被换上了一身的新嫁衣,这样想着,朴萝奋力的往母亲祠堂的方向飘过去,希望沾染一些母亲的气息。 几里外是蜿蜒的送嫁车队,前方新嫁娘死了的消息还没传到这边,百姓都对着朴萝的嫁妆指指点点,依稀可以听到羡慕的话语,这姑娘好命啊,继母这样大方,花了大价钱云云。 南武侯府中却有些冷清,大部分人都随着送亲的队伍去卞王府了,只是,平日里无人的祠堂,现在却传来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那傻子终于死了。”如莺啼般婉转,有些熟悉,只是不见了平日里的温柔小意。 “是,母亲,刚刚快马来报,死的不能再死了。”一个俊朗温柔的少年郎说道。 怎会有人出现在这里?朴萝飘的近前了些,却看到了继母和父亲的爱将。 平日里礼数周全的继母,正毫无恭敬的把玩着祭台上的供奉,平日里摆放整齐的蒲团也被随意踢到了一旁,“而今,我们母子三人总算大仇得报,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那个小将目露凶光,扭曲了原本算得上俊朗的面相,“想当年,如果没有母亲携全族之力相帮,哪里有父亲的军功,哪里有父亲的官爵?父亲却平白让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们说的傻子是自己吗?他们说的父亲是自己的父亲吗?朴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继母摇头,“寅儿,都过去了。” “娘,那父亲可以为我正名了吗?以后我是世子了吗?”朴寅急急问道。 “不急,不急。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哪里会不为你着想呢。我们这十多年都忍了过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妇人安慰。 “那我就放心了,可是母亲,儿子还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让妹妹接替那贱人嫁给六皇子,如此一来,这续弦的名声”,朴寅看着母亲的脸色沉了沉,急忙接到,“母亲,我不是说你续弦的意思。” “我知道”,妇人摆了摆手,制止了朴寅的描补,“是有一桩事情该告诉你了,当年,吴道子云游到了我们寨子之时曾经起了一卦,他算出未来我的女儿有真凤之命,贵人自京城而来,那年我救了你父亲……” 妇人陷入了回忆,“谁知我携儿带女到了京城,他却早已成婚。哼,好在我有蛊术傍身,后来那贱人被我咒死了,我也名正言顺的嫁了进来,可是正当我想让那个贱人留下的贱种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时,却再遇吴道子。” 妇人的指甲狠狠抠在掌心,竟有血流出,“谁知,谁知,他竟然遥遥指着那贱种说,真凤之命应在她身上,她也是我的女儿。” 朴寅连忙接话道:“所以,母亲是想看看和真凤之命的归属,然后好让妹妹也嫁过去?” “是,不得不再忍了那傻子两年,让她安安稳稳的出嫁。虽然六皇子排行最末,可是,皇位之争,我相信吴道子的相术。”妇人沉吟道。 朴寅却咬牙,“凭什么,占了妹妹的命格,还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太便宜她了!” 妇人却抿嘴一笑,“傻孩子,急什么,等妹妹做了皇后,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不仅要把他们尸骨都挖出来,挫骨扬灰,还要再诛她九族,让她的母族遗臭万年。” 人生前不知有鬼神,人死后不能对话生人。 被二人称作“小傻子”的新嫁娘朴萝,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死后得知了真相,满脸的震惊。 原来自以为幸福美满的一生,是活在别人的伪装之下,原来自己母亲的死是另有原因,而自己竟然认贼作母! 她愤怒、着急,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冲向继母和朴寅,希望以鬼魂之躯对她们造成一些伤害,却徒劳无功的从二人的身体中穿过,一头撞进了母亲的牌位前。 忽然感觉浑身一凉,接着被一股大力吸入。 啊——朴萝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蒙蒙一片,却终归寂寂无声。 第二章 重生 待朴萝再次睁开眼睛,却呆愣愣的难以言语。 花了几天的时间,她终于搞清楚了,现在辟帝二十三年,她十四岁,正值清明,父母前几日去祭祖了,她却因偶发风热而留在府邸。 丫鬟们近日常聚在一起悄声议论,原本小姐话就不多,可现在怎么每日都在发呆,也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朴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眼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甜茶、香甜酥脆的花生饼还有红润诱人的枣泥糕,拿起一块轻轻咬下,这口感绵密细软、入口即化,不像是假的。 可之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也都深深刻在脑海,那真实到可怕的场景让她觉得窒息。 再过两个月,母亲将因为一场风寒离开自己。 再过一年,父亲会迎娶清清白白的继母进门,据父亲所说,虽然内心悲痛,但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自己。 再过两年,六皇子,婚礼,刺杀……想到这里,朴萝的呼吸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 “你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昏。”突然,耳畔传来小小的声音。 朴萝疑惑的四处看看,没有人。 “是我,我在你的衣襟上!”那个小小的声音又说道,“不对,不对,在里面,对,在往上一点……” 朴萝一边翻找着,一边想,王婆的母亲据说年纪大了就可以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捉鬼的张道士也可以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事物。 可若记忆中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呢?那自己也算是做过鬼的人了,鬼又有什么可怕?什么都做不了,人才可怕!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朴萝紧张又好奇的寻找声音的来源。 终于,朴萝在外衣的内襟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玉乌龟配饰,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发出。 她把配饰捏起来,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翡翠质地,倒不是多通透的料子,只不过刚好龟壳的部分是深绿色,龟的四肢尾巴和头部都是浅浅的绿色,因此显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是你在说话吗?”朴萝小心翼翼的发问。 “是我,呼,头好晕,你就是有缘人吗?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顶用不顶用。”玉乌龟发出声音又快又急,若不仔细听,反而像是风过玉笛。 朴萝见它似乎知道些什么,小心问道,“我记得我死在了十七岁的婚宴上,可是,醒过来就,就回到了十四岁,还有一个会说话的玉乌龟。是我之前在做梦,还是现在疯了?” “你没有做梦,也没有疯,在你死后又几年,你的民族将面临大祸!千年前张真人占卜到此结果,并用毕生的道法做了我出来,若有一天,华夏血流成河、遍地哀鸿,就可以触发逆转乾坤的道法,让一切都回到过去。” 朴萝吃了一惊,一时间不能言语。 夏朝是千年前由始祖皇帝建立,自从驻扎在了中州的皇都之后,一统东南西北四州,屹立不倒,四方来朝,怎会在未来几年就血流成河呢? 朴萝听闻有此大祸,一时之间心中惶惶。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即使真的回到了过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玉乌龟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只需按照我的指示,我们需要先……” 突然间,朴萝的脑海中中回荡起了继母的话:“好在我有蛊术傍身……那贱人被我咒死……” “不行!”朴萝突然跳了起来。 “不行?什么不行!”玉乌龟尖锐的声音像疾风尖啸。 朴萝焦急道:“不是,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可是现在不行。我的母亲,还有两个月不到的寿命,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可是我们时间紧迫,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然的话……”玉乌龟急急道。 “如果我母亲死了,夏朝又与我何干?”朴萝生气道。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自私自利的话来?”玉乌龟语塞。 两人对峙良久。 玉乌龟的声音忽的有些心灰意冷,“罢了罢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张真人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想到有缘人是你这种女孩吧。你去救吧,你准备好了再来唤醒我吧,我要休息了。” 第三章 探寻 朴萝心中有些愧疚,可是如果再次放任母亲被害死,她不知道自己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要快,要抓紧时间。 她对巫蛊之术一无所知,关于如何救母亲一时间竟毫无头绪。也许,过几日可以去学堂可以询问下同窗,或者调查些解蛊的卷宗,又或者如果可以把这个毒妇找出来,倒是一劳永逸。 想到这里,朴萝决定先趁着父亲不在,好好调查一下家中,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那女人的蛛丝马迹。 独属于父亲的地方除了“演武堂”,就是“云馆”了。“演武堂”是父亲最常去的地方,但是设在室外、人来人往的。 “云馆”是处理文书信件的地方,父亲其实不常去,可是这里存放了很多文书信件。 朴萝偷偷躲开了丫鬟的视线,摸了过去,期待能发现什么关于那女人的线索。 茂密的竹林掩映了半月形的拱门,看石板缝隙里杂草的高度,显然有些疏于打理了。推开木门,里面十分亮堂,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椅皆是珍贵的檀木,墙上挂着十几副书画,似乎还有几幅名画。据说是朴萝很小的时候,父亲打了几场胜仗之后购置的。 朴萝先是仔细查看了明面上的东西,都没什么异常,抽屉里都是些古玩、玉器之类,还有些古钱币,玉蟾蜍,装药丸的小瓶子,不知哪个端午节留下来的彩绳之类的,还有慈幼局的小牌匾等等,胡乱的堆在一起,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又检查了地板、墙板之类的,没有暗格。 一无所获之后,朴萝把目光投向了展示架上名贵的瓷瓶、古鼎之类的,她小心翼翼的一一拿起的验看。 除了一个上了机关锁的多宝盒,竟一无所获。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吓的她差点没跳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父亲?”朴萝回头,下午的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没那么明亮的阳光从窗棂间斜斜射入,打在了父亲的背影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朴萝心砰砰跳,一面把多宝盒背在身后,一边故作轻松天真的样子,说道:“先生说要想学好功课,不单单要学书本上的内容,还要博览群书,女儿想起父亲这里有好多书籍,就像来开开眼界。” “哦?小萝竟然也知道读书了?”父亲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上前一步,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似乎还是那个熟悉的父亲。 父亲只是在自己的书案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想要什么书去问你母亲,我有公务。” 朴萝一边点头,一边偷瞄父亲的神色,毫无异样,似乎也没太关注自己,直到走出了云馆,才松了一口气。都怪自己大意,时间太久远了,竟忘了父亲母亲清明时早了几日回来。 待走的远了,回望云馆,一阵怅惘的感觉却萦绕心头,从小到大,从未对父亲这样生分提防过,从何时开始的呢,是上一世死后知道了真相开始?还是更早,从父亲迎娶继母进门开始呢? 真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啊!朴萝忍不住捏了捏衣襟里面的玉乌龟。可惜……不是! 第四章 母亲 听闻丫鬟来报,侯夫人早早就在自己的闺房等着了。 朴萝心情激荡,颇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见着母亲了,她突然就很感谢玉乌龟,感谢它带她回来,哪怕玉乌龟另有所图,若母亲能度过此大劫,健康平安,她愿意帮玉乌龟做任何事。 遥遥看到母亲斜倚在窗边,朴萝心中都胡乱往外蹦些诗句出来,“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成名天下知”“梨花一枝带春雨”“水沉为骨玉为肌”之类的形容美人的诗句,但是因为才识有限,没办法很好的表达出母亲的美。 也正因为有母亲珠玉在前,熟识母亲的人见着朴萝都暗道一声可惜,不是说不好看,朴萝有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但是因为贪吃,脸蛋圆圆,可爱有余、美丽不足。而且有些不善言辞,像面团一样的性子,日后做不了当家主母云云。 朴萝走到了母亲近前,却被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因为她看到了母亲头上隐隐有黑色的雾气,那雾气很淡,顽固的缠绕着母亲,甚至随着她的走动而飘动。 朴萝想起了自己做鬼魂时,看到继母吐出的浊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这些气息的颜色,可是心中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乖萝儿,愣着做什么呢?过来给娘亲抱抱!”那温柔的语气,那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容颜,那直戳入心的关怀,这样的温暖,让朴萝几乎遗忘的痛苦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起前世,在母亲棺椁前久坐的孤独无助,每次夜晚做噩梦时候骤然清醒的难过,还有看到继妹和继母温情时候的羡慕和嫉妒,朴萝扑倒了母亲的怀中。 清汮觉着今日朴萝有些异样,把她的头抬起来一看,吓了一跳,“乖萝儿,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没事。”朴萝急忙收拾情绪,“只是太过想念娘亲。” “傻孩子,都多大了!”清汮嘴上嗔怪,手上却轻柔的抚摸着朴萝的头。 朴萝也把手伸到了母亲头顶,想去触碰那黑气,可是那东西却似无形体般穿过了自己的指缝。 “娘亲,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朴萝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娘亲康健的很。”清汮捏了捏朴萝的鼻子。 “回来的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并无,一切顺利,我们小萝怎么一下子长大啦,都知道关心娘亲啦?”清汮笑道。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朴萝无奈,忽的想到母亲喜爱奇技淫巧,盒子的事情说不定可以让母亲帮忙,忍不住道:“母亲,今日在父亲书房看到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被我偷偷拿回来了。父亲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母亲好奇。 “是不是有了外室了?”朴萝说。 母亲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音:“什么外室内室的,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朴萝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嘟起嘴巴把多宝盒摆在母亲面前,“你瞧呀,不然上锁做什么?” “你呀,也不能因为自己好奇盒子里的东西,就诬蔑你父亲吧。”母亲看着盒子,神色温柔,“这个盒子呀,还是我的嫁妆呢,你父亲肯珍藏在书房,也是看重。” 听到不是关于父亲不可告人的秘密,朴萝就不感兴趣了。 母亲却兴致勃勃的拿了盒子过来,不知道摆弄了什么机关,最左侧的小格子便被抽了出来。 朴萝看过去,是一个质地很好的丝绸小绢,打开来之后,露出了一个带着红色的箭头。母亲轻轻抚摸这枚箭头,说道:“这是我同你父亲第一次见面,在丘山的围场,他射杀了一只发狂的野马,刚好救了我的性命。” 朴萝撇撇嘴,不过是射一匹马,又有什么难了? 母亲对着盒子上一按一抽,底部的一条长格也打开了,是一块木质的小簪子,花样很是简单,上面雕了一块木疙瘩。 “你父亲来提亲,当年你外祖父官至御史大夫,而你父亲空有一个非世袭的伯爵爵位,实则父母双亡、境况惨淡,你外祖父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嫁给他,那时候他偷偷把这枚簪子转赠与我。” “哦”朴萝应了一声,这丑簪子,还不如街边卖的好看。 “然后,你父亲就上战场了。”母亲微微蹙眉,手指翻飞,右侧的一个较大的格子也被拉了出来,是一块碎裂的甲片,破旧不堪。 “你父亲受了很重的伤,被铁将军背了回来,这是两个人身上唯一完好的甲片。” “铁将军?”朴萝好奇,“是那个经常和父亲很不对付,父亲很讨厌的将军吗?” 母亲脸有些微红,“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时铁塔将军对我……而且你外祖父也更看好此人。当年我不忍心看着你父亲这样受苦,不管他有没有功名都坚持要嫁他,后来拗不过我,外祖父终于同意我们成婚了。” 朴萝想到了那位叫朴寅的“哥哥”,突然问道:“母亲,那次父亲受伤,是在南征的时候吗?” 母亲楞了一下,耐心说道,“不是,南征是在我们婚后,那时新婚还不满一月,你父亲就坚持要再上战场为我挣诰命,好在最后大获全胜,他也立了大功。” “然后才有了我?”朴萝问。 “是,”母亲遗憾道,“可惜,你父亲没有亲眼见着你出生,南边有了更大的变故,你父亲被封为南征将军,用两年时间平定了南方叛乱,也有了南武侯的称号。”母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朴萝暗暗捏紧了拳头,两次南征,自己夹在中间出生,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父亲倒是哪里都不耽搁。 母亲继续翻着,每一个事物都代表着重要的回忆,翻到后面,母亲“咦”了一声。 “这原有一个玉乌龟的,怎么不见了?” 朴萝心中一紧,连忙含糊到,“什么乌龟?” 母亲着急道,“是你外祖母逝世前留给我的,很有些年头了,到哪里去了呢?” 朴萝心虚,说道:“不知道,我打不开这个盒子,兴许是被父亲拿走了吧。我这就去问问他。” 说罢,抱着多宝盒就跑了出去。 朴萝不知母亲周身黑雾是什么,有心问玉乌龟,却想到他说不要打扰,只得默默猜想。 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已经中招了?可她去哪里寻找懂得蛊术的人呢? 朴萝满心彷徨,原本她还想一五一十的跟母亲交代一切,可是母亲对父亲用情至深,而她手中却一点证据也没有! 第五章 追踪 怀着心事,慢慢腾腾的到了云馆,父亲却不在,朴萝把多宝盒放回,又不甘心的把书架上的书都翻开看了看。 除了有一本书藏着几张大额的银票之外,一无所获。 朴萝生气的把银票揣进自己的口袋。 问了小厮父亲的去处,小厮只是说不知道。 朴萝不甘心,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父亲椅背上面的大氅,来到了母亲的倚云阁,道:“娘亲,刚刚去送还了多宝盒,却见大氅遗落在云馆,夜晚有些寒凉,女儿担心……” 母亲听闻后觉得有理,“是,多亏小萝细心,这天气变动的快,要注意保暖……沈总管!” “在,夫人。”几乎话音刚落,一个脸像面团一样的沈总管就赶忙进来,恭敬的行礼。 “刚刚侯爷出门时说去了何处?”母亲问。 “回复人,带着朴仁、朴义去了城北的演武场,说是有操演事宜,去去就回。”沈总管倒是答得清楚。 母亲把大氅递了过去,嘱咐道:“找人给送去吧,小心受寒。” “是,夫人。”沈总管多余的话没说,拿了大氅转身就出去了。 “娘,我想到刚刚的肘子还没吃呢,等下要凉了!”朴萝连忙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清汮无奈。 朴萝使出浑身解数,东躲西藏、左瞒右骗,终于混上了送大氅的车子,一道驶出了侯府。 车架驶入了黑暗,朴萝窝在车座底下,头顶上被罩了一层干净的麻布,再上面是小心存放的大氅并一层罩子。 朴萝窝在下面,虽然有些不透气,可是还是觉得心安。 还好,还好,终于赶上了。 浑身微微发汗,心跳快了一倍。可是朴萝却有一种兴奋,自己还有这种本事呢,可见从前是太疲懒了些。 祈求菩萨佛祖保佑,让一切都顺利,让自己抓到父亲的现行。不对,玉乌龟似乎说过,她能回来是道家显灵,那就祈求大罗金仙、元始天尊保佑,朴萝一路上嘀嘀咕咕的念叨个不停。 驾车的是沈总管的侄子沈浩,他随了沈总管的脾性,办事利落,不拖泥带水,马车架的又稳又快,沈总管很看重他,平日里带他在身边做事,竟是比带他不成器的儿子们更多些。 后来怎么样了呢?朴萝回忆,继母来了之后,沈总管据说被调去了庄子里管事,沈浩也再未见过了。 没多久,听到一声干脆响亮的“御”拉回了朴萝的思绪,她急忙又往车座下面缩了缩身子。 “浩哥,你怎么来了?”是朴仁的声音,他似乎有点惊讶。 “听夫人命,给老爷送大氅来了。”沈浩三下五除二的把大氅折好了,“拿稳些,别擦到灰了。对了,老爷呢?” 朴仁笑但没回答,反问道,“是夫人让问的?” “呵呵,倒没有,随口问问。” “放心吧,老爷定会穿着这个大氅,好好的出现在夫人面前的。” 沈浩没有刨根问底,笑着说,“好,那我走了。” 扒着马车的缝隙朝外看去,朴仁面无表情的站在演武场的大门口,怀中抱着被包裹好的大氅,尽忠职守的站的笔直,但也只是站着罢了,并没有要送去给父亲的意思,倒像是一个前哨。 看样子有所隐瞒啊,朴萝哪肯放过这次机会,马车吱嘎的驶离了演武场,朴萝咬牙就地一滚……骨碌碌……摔到了街角处。 旁边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是显然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朴萝提起裙摆,没空理会摔的身上有些青紫,遮遮掩掩的朝演武场那边折返回去。 既然在放哨,定然知道父亲所在了!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太多了,朴萝拿了自己的手帕,左右环顾了下,没有卖笔墨的小店,咬了咬牙,用力在指尖咬了一口,出血了之后,在自己的帕子上写了“赎”字。 用帕子包裹住石头,用力,朝着朴仁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谁!”朴仁不愧是父亲的贴身护卫,只听“铛”的一声,石头还没近前就被他以剑击落。 朴萝甚至都不敢看一眼那边,她扔完了石头就抱头缩在了早就寻好的角落,有些紧张,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一定会被抓过去见父亲,父亲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答不上来,难道说,我要抓你的奸? 朴仁握住了石头帕子,皱眉看了眼帕子的来处,却没有去追。在他看来,敢这样做的人一定有把握不被发现,擅长武功,或者擅长伪装,所以也没做无用功。没想到这高看一眼,倒让朴萝躲过一劫。 朴仁打开了帕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不用点灯也看得到一个歪歪扭扭的“赎”字,丢给自己却肯定跟自己无关了,他光棍一个。定然跟侯爷有关,那就麻烦了,侯爷在意的,除了夫人就是小姐了,哦不,还有那烟雨巷子的一家子。 “还是交给侯爷定夺吧!”朴仁暗道。 他跨步上马,一溜烟的冲着朴萝这边驰来,速度很快,街边的人都吃了一嘴巴灰。 朴萝见状连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还好朴仁跑的不是太远,终于气喘吁吁的在一处“隐市茶馆”门前看到了那匹枣红色的马,正被两个人牵了进去,再晚一点就真的找不到了。 朴萝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在墙角处露了一个小脑袋,暗暗的偷窥,这茶馆看上去朴素寡淡,其实有大文章,那“隐士”二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甚至在灯笼的照耀下泛着暗金色的光,似乎是镶了金边的。 刚刚来接马的仆从二人身手可不弱,那枣红色的马乍见陌生人一个人立而起,竟然硬生生的被拉了下来。 这隐秘而奇怪的茶馆是何处?父亲不见得找这么多练家子为外室守门吧?况且这茶馆隐隐的气派,不像是父亲能买的起的。 朴萝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甘心的蹲守在原地,直到父亲出现。 父亲倒没耽搁太久,很快带着朴仁出来了。 同父亲一道出现的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兜帽,遮住了脸,他对父亲行了礼,奇怪的是,父亲竟然躲开了,反而对他一礼。 这个发现让朴萝吃了一惊,父亲可不是什么谦恭的人啊。 朴萝死死的盯着,终于在那黑衣人回头的时候,灯笼一闪而过的照亮了他的面容。让朴萝惊讶不已,要说旁人,朴萝可能不认识,可是这分明是皇皇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尚太监。当初和六皇子大婚之前,他曾代表宫中的恩典出来跑过几次,有过几面之缘。 可是,父亲这么早就和皇皇贵妃一党勾搭上了吗?母亲可知道此事?若要知道,定要和父亲翻脸的。 究其原因,外祖父属于“清流”一派,而皇贵妃也就是“贵妃党”,还有一派“皇后党”,三边都势同水火。 当今圣上辟帝本来和皇位八竿子打不着,他上面还有十个八个哥哥,只不过死的死伤的伤,是从边远封地硬被拉过来当的皇帝,据说很不顺利,原配的皇后和大儿子死在了路上不说,二儿子也是半残,好不容易到了皇都,却妻离子散,还被朝臣瞧不上。 他的封号“辟”就有嘲讽他从偏僻之地过来的意思。当朝老丞相和大将军二人联手,把皇帝架空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后来,皇帝娶了大将军的妹妹做皇后,老丞相的女儿做皇皇贵妃。经年累月下来,这两个女人斗的不亦乐乎,老丞相和大将军之间也矛盾渐深。 皇帝夹缝里生存,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朴萝的外祖父官拜御史大夫就是这时候的事情。 很可惜,不过几年的光景,不知道后来皇帝做了什么事情,竟然引得老丞相和大将军摒弃前嫌,联起手来对付他。 皇帝多年经营的势力瞬时土崩瓦解。 而外祖父从此也赋闲在家,他是南方的书香大族,自有文人风骨,不愿意同“贵妃党”和“皇后党”任何一边同流合污,原本会被铲除,可是一是因为名声在外,二是因为为人正直,翻不出什么花花肠子,两党也就当他是块臭石头在那里扔着,没有真的下死手。 一派作为“清流”,一派作为“皇贵妃党”,还有一派“皇后党”,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斗的厉害。 朴萝当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嫁了六皇子了,现在看来,父亲早有预谋了。 这边眼见着父亲手握着自己写的血帕骑上了马,朴萝暗道一声不好,自己要赶紧回去。若人在府中,只说自己之前丢了手帕,还能敷衍过去。 若是被发现溜出来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第六章 露馅 正焦急着,突然前方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过。 朴萝急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只手从男人手中夺了缰绳,另一只手抽了一把子银票出来,都是从父亲那里顺过来的大面额无号票,塞进了男人怀里。 翻身上马的时候匆匆一瞥,那男人正惊愕的看着她,手伸出来,似乎是有意阻拦,却又没来得及。 朴萝按捺下心中的歉意,“抱歉,南武侯府,借用一下!” 这马真是好马啊,不像是寻常人家用的驽马,倒像有些来头,不会惹了什么棘手的人物吧?此马高大健壮不说,跑起来四平八稳,肌肉紧实匀称,是上过战场的军马,还是跑过长途的官马? 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一路疾驰,到了侯府后院,朴萝翻身下马,三下五除二爬上墙头,长吐一口气,到了,大功告成。 突然,“小姐在这!我找到小姐了!”就听一个愣头小子激动的大喊大叫,朴萝吓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完蛋! 大半夜的侯府灯火通明,敬仁居在会客厅背后,正堂上挂着两幅大字,写着“乖僻自是,悔悟必多;頽惰自甘,家道难成。”1这屋子清冷,在会客堂的背阴面,平时没有什么大用途,只做一个闲室,现在可派上用场了。 朴萝跪在冰冷冷的青石板上,父亲母亲坐在正上方两张黄梨木的椅子上,那张血写的帕子丢在朴萝的面前,朴萝心虚的把手指缩在了衣袖里。 “去了哪里?说!”父亲面色铁青,一脸怒意,母亲捧着胸口,惊慌未去。屋内只剩下些贴身的丫鬟小厮,剩下的都远远打发在院子外面。 “只是城南处有很多煎饼果子,女儿突然嘴馋,想吃现炸的……”朴萝小声解释。 “那你不会同母亲说,不会带着丫鬟小厮,自己偷偷溜出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南武侯用力的拍打着黄梨木的桌子,震天的响,他心知朴萝看上去随和,其实心里有主意的很,打定主意好好教训一番。 朴萝心中憋闷非常,看来今日这一关不好过了。 “父亲,我错了,只是厌烦了每日有一帮人跟着,也想着自在玩耍一番。”朴萝撒娇道,企图蒙混过关。 “是吗,我看是丫鬟们惹你腻烦了,不如给你换一批来。”南武侯冷冷道。 “父亲,不必了,我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同他们无关的……”朴萝忙道。 “来人!”南武侯打断了朴萝的话,立刻有亲兵上前,“露珠秋雨,照看小姐不力,杖二十,绿暖阁其余丫鬟小厮,罚奉半年。” 露珠秋雨连忙跪下,却一句话不敢说。 朴萝惊了,这二十杖下去,露珠秋雨焉有命在,“父亲,父亲不要,母亲,女儿知错了,不要打她们。” 朴萝扑上去,拉住父亲的亲兵,他们倒不敢对朴萝动手,就僵持在那里。 南武侯的脸色更难看了。 母亲不忍,“侯爷。” “不许求情”,南武侯气道:“你看看那个血帕!这次是假的,下次如果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母亲脸色一白,不说话了,两人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朴萝失踪被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些,咱们这南武侯到底还有没有规矩在!” 朴萝看着父亲耀武扬威,若是往日还心存尊敬,眼下心中知道父亲早就背叛母亲,间接导致了前世母亲的死,假仁假义,还说什么规矩,在外面充痴情郎,实际上私德早就烂到了臭水沟里。 这样想着,热血上头,说道:“父亲何必杀鸡儆猴,就直接打我算了,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你这样立威立到了旁人头上,又有什么规矩了?” 刚刚又多谦卑,现在就有多挑衅。 南武侯朴志刚也回过味来,这女儿这样子,刚刚可不是在装相呢!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字,南武侯气得头都发胀了。 “那就打你!朴仁朴义,拉她下去,给我打!”南武侯的手指直指着朴萝,大吼道,院子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侯爷!”母亲想制止丈夫的冲动,上前拉住南武侯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朴萝看着父亲这样对母亲,更是怒火中烧,甩开朴仁朴义,“我自己会走!” 第七章 挨打 朴萝规规矩矩的趴在了条凳上,拿起旁边的手帕叼在了嘴里,双手撑开,姿势摆好,一句话也没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可看在南武侯眼里却觉得无比挑衅。 旁边的丫鬟小厮一边看着侯爷的脸色,一边看着倔强的朴萝,面面相觑,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打!”南武侯断喝一声:“我堂堂南武侯,还打不得一个逆女吗?” “朴仁,不会动了吗?这是军令!”南武侯气急败坏,接连下令。 军令都搬了出来,朴仁不敢违抗命令,不然遭殃的就是自己了,却也不敢太用力,重重抬起,轻轻落下,声音倒也响亮,却是不大疼的。 “你没吃饭吗?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打?”南武侯自然看得出来朴仁放水,觉着不解气,冷冷的吩咐道。 朴仁不敢违抗命令,“啪”“啪”一下下打上去,这下打的实了,朴萝一下浑身紧绷,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众人看着不忍,露珠秋雨更是爬到了南武侯脚边求饶。 南武侯冷眼旁观,他从小到大从未打过朴萝,一是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孩子,二是夫人溺爱总拦着不让,以至于这孩子越发放肆了,闯了如此大祸! 自打十余年前,被岳父连累了,朝廷上两大实权派就都对他没有好眼色。想当年,他年仅二十四岁,就靠自己挣下赫赫战功,而今已经三十七了,却要一直赋闲在家,做一个闲散侯爷吗!他那一身的武艺和抱负要付诸东流吗? 而今,老丞相那边终于松口,要和他见一面,他准备了良久! 相谈甚欢,却被打断了! 原因竟是,收到了一个血帕!朴仁也是,这等没边没影的事情也好来打搅他的大事! 复又想到当年求娶清汮的时候没少被岳家刁难,简直难比登天,那小舅子一会儿嫌弃自己吃软饭的,一会儿觉着自己空口白牙只会说大话,自己都忍了。 但是最让他难过的一点是,取回来的夫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生出来一个嫡子来继承家业,都因为生了这不省心的闺女坏了身子,夫人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生出来的儿子不知道多一表人才呢。可惜了,要么是八字不合,要么这女儿就是扫把星。 更有甚者,明面上,同僚都羡慕他娶到了皇都第一美人,暗地里,说不定怎么嘲笑他呢,什么妻管严,没儿子,吃软饭,不能纳妾云云,想到就一肚子窝火。 多年来南武侯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怨愤在此时爆发了。 一声声闷响传来,眼看着就或轻或重的打了十余板子了。 却是谁来求情都不行! 夫人在旁边着急落泪也都只当是看不见。 “够了!”终于,清汮爆发了,她一声怒吼,南武侯的心颤了两颤,有点心虚,从思绪中逐渐退出。 “朴志刚,是不是我们母女二人都死了,你就开心了?”清汮神色凄然,直直瞪视着南武侯,刚刚被推了一把,她的发髻有些歪了,原本仪态万方、如水温婉,现在眼睛里却似燃烧一般,整个人如烈火般的明艳逼人。南武侯不敢与之对视。 母亲的大丫鬟翠茹上前拦住了朴仁的板子,朴仁借驴下坡的停手,只等着侯爷下一步指示。 朴志刚尴尬一挥衣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显示自己不与妇人一般见识,转身便骑了闪电出府不知去向,也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地鸡毛。 朴萝刚刚一直苦苦忍耐,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哭喊,这是她对父亲最大的抗争,而今只觉得疼痛难当,没有再强迫自己清醒,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似乎是深夜了。 床边有露珠和秋雨在陪着,她们两双眼睛肿的像肿泡一样。 身上似乎被涂了药膏,虽然疼痛,可也总有凉丝丝的感觉传来,没有那样难捱了,多亏自己之前晕倒了,把这擦血上药的过程给躲了过去。 “小姐,你醒了。”露珠声音嘶哑,略有惊喜的凑上前来,秋雨站起身来,躲到角落里用手帕偷偷拭泪。 “嗯。”朴萝看着两个丫鬟的样子,笑了一下,“怎么哭成这样了,别守着我了,快去休息吧。” “那哪成,小姐为了我们……” 朴萝摇头,“是我自己跑出去的,本来也同你们无关。” “小姐……” “我想独自一人待一会。” 露珠还想说什么,秋雨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袖,带她出去了,整个闺房重归宁静,只有淡淡的晚风吹拂。 一开始静谧无声,后来有细细小小的啜泣声传来,有泪水无声无息的浸润了被褥。 不是身上疼,不是被打了丢人。 而是,父亲。 也许从来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吧? 高大威猛的,慈爱温柔的,德高望重的,痴情专一的,父亲。 像是一件完美的陶器,身上有了一条裂纹开始,慢慢的,慢慢的,裂纹扩大,爬满了全身,直到碎裂一地。 如果,不回来,就好了。 就不会知道,自己以为的幸福,只是别人粉饰的太平。自己以为的爱,只不过是浮在表面的浮萍,被风轻轻一吹,就露出了污水的浑浊。 就不会面对这样多的困难,自己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深渊,而自己能做到的,只是徒劳无功的看着而已。 就不会认清自己,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被圈养的笼鸟,一点本事一点能力也没有,离开了温暖的巢穴,就只能等着被宰杀的命运。 “刚刚,谢谢你了。”突然手中有细小的声音传来。 朴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挨板子时候,因为担心玉乌龟被压坏,一直攥在手心里的。 她把已经被自己捏湿的玉乌龟放在眼前,泪眼模糊的看着这个给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神物,“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什么?”玉乌龟问道。 “因为遇到了我,我可能没本事帮你了。”朴萝闷闷的说,“我连继母的方位都找不着,更别提从她害人的蛊术下救母亲了。”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知道张真人的身世吗?”玉乌龟突然说:“他本是蛮族的奴隶,当年汉族战败,割让了大片的土地,那土地上的百姓和后代就变成了贱奴,永世不得翻身。贱奴罢了,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当年几万万人口,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你说,那时候活下来有多难?” 朴萝摇头。 “活下来,带领当时的奴隶们反抗,在异族的地盘上东躲西藏,一边带领奴隶反抗,一边联系南庭反攻。数次被逼到死地,原本十分之一都没有人口,又少了大半,有多难?” 朴萝颇受震撼,只知道当年的始皇帝带领南庭反攻,收复了失地,史书上却没有记载过张真人的事迹。 玉乌龟停顿了下,“我能说的话不多了,可是有一句张真人说过的话我想跟你说‘我生平遇到任何绝境都未放弃希望,不是因为我强大,而是因我害怕,害怕我死后后悔’。朴萝,你能看到灾厄之气,和张真人一样很有天赋,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这份天赋。” “那日你在云馆看到你父亲时,他对书案左侧的抽屉分外在意。”玉乌龟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又重归寂寂无声,像是一块真正的毫不起眼的玉佩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朴萝内心的晦暗。 书案左侧的抽屉,书案左侧的抽屉……有什么? 印象中都是些杂物,胡乱的堆在一起,不像是母亲的多宝盒一样束之高阁,反而触手可及,可时时把玩。 难道,难道是有关那女人的东西? 似乎,有一条端午节的五彩绳。 对了,怎么会有五彩绳?朴萝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父亲向来不喜欢这种幼稚的玩意,看样子款式,倒像是小女孩戴的玩意。 还有,一块大理石的书镇,父亲喜好排场,却不爱看书,书房中鸡翅木、檀木的书镇都是用来收藏的,最次也是玛瑙、象牙的,大理石书镇出现在那里本身就很奇怪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朴萝觉得自己头都快冒烟了。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划过脑海,朴萝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慈幼局的牌匾! 慈幼局! 母亲倒是同自己去过几次,都是捐献些财务之类的,父亲却从来不愿意去,又怎么会有这种代表感谢之意的牌匾呢? 她想起继母本是南蛮的土着,又带了两个孩子,乍到皇都可能住不起客栈,完全有可能在那边收容处落脚的,父亲为表达感谢,捐献了些财物给慈幼局,获得了这牌匾,这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父亲这边藏的很深,他的亲信都守口如瓶。可是慈幼局那边总有见过继母并两个孩子的人,如果仔细打听,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朴萝越想越觉着希望很大,虽然屁股还疼着,心中却已经迫不及待起来,暗自下定决心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可以行动。 另外,自己还被禁足着呢,也要好好装一回相才是,装的改过自新知书达理的样子,让父亲母亲都满意,然后放下所有戒心,这样才好行动。 朴萝脱离了悲伤绝望,小脑袋又开始飞速转动起来,仔细完善着各种计划和细节,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八章 太子 就在朴萝全心养伤,等待机会的时日里,全皇都的人都躁动了,街头巷尾,大家挤眉弄眼,交头接耳,一面偷偷的看着周围,一面忍不住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好似人人都是知情人,人人都对那场惊世骇俗的宫廷秘闻是亲眼所见一般。 说来也怪,往日里官兵会巡视街道,而近些日子,走街串巷的官兵侍卫都好似少了些,有的即使碰巧听到了百姓谈论宫闱秘闻竟然也不阻止。 也是,当时见证的人太多了些,阻止也阻止不来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这是官府的说法。 皇都的百姓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品出味儿来之后,讨论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处寻常巷陌,大树底下好不阴凉,一帮老头子正在下棋。 “要废太子了。”一个摇着折扇的大爷信誓旦旦的说道,落了一个棋子。 “不好说不好说”,对面的胖大爷连忙摆手,“之前太子当街打死了人,还不是禁足了几个月就放出来了,这次没边儿没影儿的事,怎么就要废太子了?” “怎么就没影儿了,我跟你说,我小舅子儿子的老婆家的二表姑,那可是在皇宫当值的,对此事可是亲眼所见啊,我就偷偷跟你们几个说,你们可别外传啊。”折扇大爷说。 围着看下棋的老头们顿时来了精神,把头凑在了一起,兴致勃勃的样子跟玩弹珠的小儿没什么两样。 折扇大爷唾沫横飞,“此次皇后三十八寿辰,大宴宾客,妃子宫女,皇子公主,群臣及有诰命的夫人,那是齐聚一堂啊。谁不知道皇后爱排场,一个个寿礼精美,贺词绝伦啊。可正在这献礼的重要时刻,却有人说道,怎不见太子?”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皇后派人去寻,只听有一声凄厉惨叫‘太子辱我’,从旁边不远处的宫闱传来,众人大惊!侍卫开道,宫女簇拥,前头走的是皇后,后头跟着的是皇贵妃等人,再后头可就是朝臣了。”折扇大爷故意停顿了下,“一则,事情没发生在后宫,皇后没理由阻拦,二则嘛,这有皇贵妃在,皇后想做些什么可就难上加难喽。” 折扇大爷似有些热,快速扇了几扇,压低了声音道,“你道他们看到了什么?那画面可太不堪了,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只见太子面色仓皇,恨不得躲到柜子里去,群臣更是赶忙捂眼睛啊,那可不兴看啊,皇后更是差点晕过去。” 一众老头子听得两眼放光,这是他们寻常百姓可以听到的皇室绯闻吗? “不消我说,你们也知道,除了太子,里面却还有一个女子,太子向来荒唐,白日欺辱宫女之类的也不稀奇,没想到那女子愤而自报家门,大叫道,‘我乃青柠宫芜贵人,今日太子强逼我至此,无言面见圣上’,说罢,竟然直接触柱而死,啧啧,也是一个刚烈的好女子啊,可惜了,遇上了这么个太子,真是皇家之不幸,百姓之不幸啊。” 众人听罢意犹未尽,纷纷问着下文。 一嘴歪眼斜的大爷却插嘴,掰着手指数着:“你小舅子儿子的老婆家的二表姑,那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了,在宫里能当宫女吗?” 折扇大爷不耐烦挥挥手,“她刷恭桶的。” 其余人也不乐意他插嘴,一边说着“别打岔”,一边把他挤出了圈子,一边追问折扇大爷。 旁边有一个长相颇为斯文的老头突然说道,“青宁宫的芜贵人?不对啊,我记得,她可是育有一个小公主的,叫什么,叫什么芸姝公主的。” “啊?这,不大可能吧。”众人纷纷震惊求证。 “什么不会,正是如此呢!”那折扇大爷一锤定音,朝那人一拱手,似乎认可他的见识。 众人更加大摇其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也有人提出疑问,“太子瞎了眼不成,府中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不要,竟然连自己母亲年纪的人也下得去手?” 也有上头的,“实在是太可恶了,这样的人有何德何能做我们的太子,真盼着天上来一道雷把他给劈死!” 折扇大爷深以为然,点头称是,“你们都如此气愤了,可想而知,当时宴会上的朝臣简直炸翻了锅,当场自刎的就有两个,气晕的就有五个,剩下的都长跪不起。” 众人纷纷感叹这两人的气节,“可惜,好人活不成,祸害遗千年啊。” 那胖老头也说道,“那可不是,真正的清流,十年前都死的死贬的贬了。” “嘘,禁言禁言。” 斯文大爷出来转移话题,“闹得这么大,倒不知皇后怎么收场的?” “最后啊,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内子的朋友的二表姑就是个刷恭桶的,要想知道更详细的,不如到那热闹的茶馆去听上一听。”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扔下七零八落的棋局,一窝蜂的往那热闹处凑去。 而全皇都的茶馆、棋馆、歌舞楼、麻将馆子全都爆满……各个版本都有,小道消息满天飞。 几乎所有人都有种感觉,这次太子,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自打那日跟夫人红了脸,一连多日南武侯都换着法儿的哄着夫人开心,却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这次也是跟同僚等人打听的清清楚楚,回来跟夫人讲着解闷。 清汮听闻是此等大事,终于抬眼看了看南武侯。 南武侯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起来,“皇帝病恹恹的不顶事,后宫实际上就是皇后和皇贵妃两个人在斗法呢,死了的芜贵人虽然是贵人,实则身份地位比宫女也强不到哪里去,可这毕竟是生过公主的正经贵人,竟然如此惨死,如果不惩治一番,整个朝堂都要翻了天了。皇贵妃那一派的文臣闹得尤其厉害,就连当年岳父那一派的清流、还有中立的那一派也纷纷下场了,不作出惩戒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大家的脸都没地方搁。” “为了废太子的事,皇帝都硬生生的从病床上被拉起来了。” 清汮讶异,“已经被废了?” 南武侯见夫人开口,心下一喜,连忙道,“还没呢,正吵着呢,这等大事哪有这么快的了,现在关键就在一点。” “什么?”清汮问道。 “在于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间!”南武侯说道。 清汮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子是被陷害的还是真的荒乱无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派和皇贵妃派的角逐,前段日子,北蛮那边的压力忽然大了起来,大将军不得不离开皇都,亲自披挂上阵,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 皇贵妃一派趁此机会想搞倒太子也说的过去,趁大将军回朝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太子被废了再想立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这样顺理成章的,皇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就能坐上太子之位了。 三皇子是皇贵妃所生,占了个“长”字,而太子也就是四皇子,才是皇后所生,占了一个“嫡”子。当年就立长还是立嫡争论就很大。 说是“长”,其实也没“长”到哪里去,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虽然当年皇后比皇贵妃早了一个月怀有身孕,可皇贵妃硬生生的早产了,竟然比皇后还早生了一个时辰。 皇后恨死了皇贵妃,她宁愿自伤身体,也非得跟她儿子过不去。 皇贵妃则是嫉恨皇后当年抢了她的后位,不过仗着她哥哥兵强马壮,实则胸无点墨,两人为着皇子的事情真称得上是水火不容。 当然,已经死掉的大皇子,和在来皇都路上残疾了二皇子都被刨除在外了。 “看来,皇帝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撕破脸皮了,清汮叹了一口气,她还记得,父亲说这个皇帝其实是一个好皇帝,只可惜生错了时机。 “夫人,这皇宫里的事情我是半桶水,军队里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大将军这次怕是回不来了。” “此话怎讲?” “北蛮原有七大部无数小部,似乎是有一部异军突起,竟然有合并为一的趋势。大将军虽然身经百战,北蛮的势力却前所未有的强大,能勉力支撑已是不易了,更别提班师回朝了,那边一撤退,可能北州大片的领土都要丢失,而且一旦没撤退好被人咬住了尾巴,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清汮想到这么多年来,丈夫的夙愿一直是能建功立业,却没机会施展拳脚,态度也不由得放软了些,“你别担心,若北方实在局势不好,朝堂会记得你这个南征将军的。” 南武侯见夫人态度好了些,打蛇棍上,“咳,不说那个了,夫人,前些日子是我太冲动了,可是我也是担心朴萝这个孩子的安全……” “别说了,这些日子你可去看过她没有。”清汮打断他道。 南武侯尴尬,“还没,夫人,这些日子你也知道……” 清汮瞪了他一眼,“明日就去!她头一次挨打,你身为父亲也不能一直这样躲着。”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让南武侯魂儿都没了,“是,夫人,明日就去,明日就去,你不生我气了就好。”说罢便像黏皮糖一样贴了上去,平日里没有下人在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没脸没皮的黏着清汮,因此在外头发脾气才总有些直不起腰杆。 第九章 探望 昨日答应了夫人前来探望女儿,南武侯却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别扭。却不能不去,不然好不容易哄好的夫人又要生气了。 虽然之前是有些迁怒了,可那也是事出有因!若没有自己苦心经营家业,哪里有朴萝的安享富贵。 今日去探望,还不知道这个表面乖顺内心叛逆的女儿又要怎样气自己呢!那天可确实打得不轻。 南武侯缓缓走进了朴萝的院落,感慨颇多,院子很大,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划了小半个侯府给她。 但是她却不知道珍惜,左边一片空的沙地,上面胡乱堆着些有枪、剑、戟、弓箭、鞭等物,她喜爱学武,学的也快,可惜没有耐心,都是学个皮毛。 右边的院落是夫人帮她布置的,有亭台、竹林、假山、流水、游鱼等物,可惜疏于打理,精致没有了,倒像有股浓浓的山野味儿。 就拿那小亭来说吧,雕花的亭檐覆盖了一层藤蔓等物,亭中间摆放了一柄名贵的九霄琴,周围却都长草开花了。 南武侯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庶女,朴婉儿,她住在自己给她们置办的小小院落里,乖顺可爱,对什么都很珍惜。 南武侯叹了一口气,白白浪费了好相貌却不做淑女,白白浪费了好天赋却不学武艺! 南武侯制止了丫鬟的通报,想要看看女儿到底是在好好的反省自己,还是在一样的胡闹。 却没有想到,走的近了些,却听到清脆悦耳的朗读声,“若加礼焉,必能报施矣。若有罪焉,必能讨过……” 这是女儿在读书?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南武侯默默听了良久,她真的认真在读,一词一句、抑扬顿挫,不由得心中感慨,随即踏入房门。 迎接他的是女儿的笑脸:“父亲,您来了。” “在做什么?”南武侯摆出威严的样子。 “父亲,这几日女儿一直在仔细的反省自己的过错,却发现自己实在错的太多了。打出生起,父亲母亲就精心爱护,可是女儿却十分任性,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并没有考虑父亲母亲的感受。” 南武侯控制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父亲,您先请坐。”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朴萝跪着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她按照清汮平日泡茶的手法,给南武侯冲了一壶他最爱喝的碧螺春。 一颦一笑都模仿着侯夫人,朴萝原本就像母亲,一旦不发呆、也不跳脱,刻意约束之下,还真的学的七八分像。虽然没有那样的温婉,可是娇憨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这、这才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南武侯心中动容,这样才对! 朴萝微微欠身,“泡的不好,请父亲笑纳。父亲一直对女儿慈爱容忍,可女儿一直不知事,这次父亲虽然严厉,可是竟似打醒了女儿,这多年来,活得太过自我了些。” 朴萝看着南武侯目瞪口呆的样子,抿嘴一笑,继续装相道:“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好些平民家的女孩儿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人了。女儿不知还能再父母身前尽孝几年,一想到这里,女儿就……”朴萝假装拭泪,用袖子遮住脸,象征性的用手帕按了按。 “日后定不再惹父母生气,好好的听话。”最后总结道。 南武侯最后飘飘然的走出了女儿的闺房,原本看不顺眼的院子都觉着好看了不少,他手中还抱着厚厚的几卷经文出了绿暖阁,据说都是朴萝这几日抄写的,是为父亲祈福的。 这,这难怪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原来竟是打得少了,看来日后要多打。 只要女儿继续这般努力,自己再从中运作,皇都的哪个好男儿嫁不得! 这才是自己的女儿,长相好,聪明又懂事,比自己庶女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好多了。届时,再多带出去参加几场宴会,展示一下风采…… 南武侯已经在想,贵妃党那边有哪些身份高的适龄青年可以婚配了。 入夜。 秋雨在朴萝的门窗前细心的点好了艾草驱赶春天刚冒出头的小虫,露珠把朴萝白日里写的字都小心翼翼的整理好,她们轻手轻脚的,不愿意吵醒熟睡的小姐。 小姐这几日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仅勤奋好学,连气质都变了不少。 侯爷的心情不错,和候夫人也没了矛盾,关系蜜里调油,竟似回到了新婚时。这些日子,整个南武侯府的气氛都非常的轻松愉悦,这都是小姐的功劳。 露珠看着幔帐里睡熟了一动不动的小姐,再次感慨,如果小姐一直这样乖巧就好了。 却不知,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姐,正穿着一身的夜行衣,随着倒夜香的驴车一起,轱辘轱辘的使出了侯府。 侯府的车架有十余架,侯爷日常骑马比较多,只一辆公务用。母亲三辆、朴萝有两辆,还有几辆是备给客人和备用的。都配了好马,根据不同的需求装饰了内饰,有的豪华,有的轻便。 另有管家的车、丫鬟的车、买菜的车、拉货的车等等,都只备了驴子,不图好看,只图一个结实耐用。 每次用车或者用马都需登记,朴萝搞到了登记的册子,无奈出此下策。 无他,只因夜晚去城西的车架只有这一辆车,二更去,天破晓时回,时间上也刚刚好。 老李头据说是父亲的战死属下的父亲,过来讨一分生活的,他不仅耳背,还跛了一只脚,常不受人待见,因为人家说了话,他还“啊?啊?”的问个不停,再有,因为跛脚的缘故走路很怪异,夜间乍看到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吓到过几次人。 后来老李头就越发躲避着见人了,倒夜香也是趁着众人睡了再走,众人醒之前回,经常月余也见不着他的人,大家自在,他也少被人奚落。 朴萝故技重施,凭借自己身量小,正躲在这几个夜香筒子中间,一脸生无可恋。 她心中一则埋怨父母,她自觉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让她去学堂,逃课就容易多了。二则怨丫鬟,一个个都是大嘴巴、马屁精,自己写了几个字都要立刻回报给父母,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不然也不至于自己这样狼狈! 老李头虽然有几把子力气,可是这卫生方面却不注意,车板子上粗略看去就不大干净,那大罐子虽有盖子,看上去却不是很严实,总能听到桶子里咣当的水声,伴随着阵阵恶臭,让人作呕。 走的平路还好,偶然间路上也会路过些坑洼不平之处,朴萝的心就跟着颤了两颤。 她紧紧的捏着鼻子和嘴巴,强忍着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冲动。 慢慢长夜,此行结果未知,会不会被发现也未知,只觉得自己重新活一遭就是来遭罪的,把上一世的漫不经心、天真浪漫都还了。 随着车的行驶,灯光越来越少,只有城中心的富贵人家才能夜夜点着灯火,越偏远的城区,越是黑暗。 朴萝默默计算着路程,期待车架早些到。 可是越是行进越是觉得不对,怎么街上有渐渐的亮了起来?远看去,一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华丽非常。 行驶的近了,只见衣香鬓影、人声鼎沸,这灯火点的通明,把整个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这燃起的蜡烛灯火,一天就能抵寻常百姓一年的用度了吧!饶是朴萝也目瞪口呆。 拉着夜香的驴车停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可是转个弯儿,却离那座最高,最繁华的楼阁没有太远。 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春满楼”,这……莫非是,那种,朴萝不该来的地方? 越是知道这样,朴萝越是好奇。 她悄悄探出半个头去,想好好的观摩一下。 楼前面搭了一个高高的展台,大红的布打底,周围是金灿灿的装饰,天上是黑夜蓝黑色,吞噬不掉这绚烂的人间烟火,那璀璨的灯光,更是映照着台上的人儿人面桃花,婀娜身段。 朴萝第一次觉得,是有人是不输母亲的,不,容貌或许输了,可是,这妩媚,这身段,这一颦一笑,无一不是展现出了一个女子最美好之处。 让朴萝都看的呆了,目不转睛。 心底只有一句话冒出来,别说是男子了,连我一女子都觉着痴迷。这,真的是妖精洞府里的妖精娘娘,不是人可以来的地方啊。 正欣赏着美景,那边老李头的声音却逐渐大了起来:“娘的咧,侬说三百银见杏儿姑娘一面的,怎么反悔。”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婆正揪着老李头的耳朵大吼:“我说四百银,四百银,听清楚没有!” 老李头哎呦哎呦,“娘亲咧,别拉,痛,知晓了,知晓了。” “滚!” “那银子?” “我帮你存着,害怕我贪了你不成?”老婆婆一边把银子搂进口袋,一边用手帕狠狠的擦着手。 朴萝见老李头回来,连忙藏好,捏紧鼻子,窝在了夜香筒子中间。 心中暗道,也不知哪位是杏儿姑娘,可她若是杏儿姑娘,即使有银子也肯定也不愿意见老李头一面了。 第十章 慈幼局 终于过了有半辈子那么长,朴萝觉着自己都要被熏得晕过去的时候,车吱吱嘎嘎的停了。 她连滚带爬的跑到墙根处,吐了几口酸水,绿着脸,按照地图上慈幼局的方向而去。 她记着继母本名叫“吴慕凝”,继妹叫“朴婉儿”,那没来得及成为自己继兄的少年叫“朴寅”。 届时,逮到谁就问一下,不行就出重金,总会有人开口的。 现实却和朴萝预期的有些不同。 往日朴萝和母亲来慈幼局,正门的接待堂虽然老旧小,但是胜在干净整洁,那里的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感激。 但是此时,城南的慈幼局,像是苟延残喘,散发恶臭的猛兽。 脏、乱、差。 有路边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睛瞄着朴萝这边。看得她紧张不已,不由得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脚上时不时的踩到污水或者腐烂的东西,但是朴萝都觉察不到了。她只想着快点找到人打听到继母的境况,然后回到家中。 这一切都像是噩梦。 慈幼局有正门正厅,占地有方圆几里,里面鳞次栉比的搭了很多小房子,小窝棚。 正门已经锁了,虽然当初认得几个婆婆,可是朴萝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绕开了正门,一路朝着边缘地方行去。 后门却完全不一样了,那低矮的墙破旧不堪,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进来,当然,也没什么偷盗者光顾就是了。 后院处是一片荒地,横七竖八的丢弃了很多怪东西,看上去像是个垃圾场,虽然不至于恶臭,可是也有奇怪的味道散发出来,此时无人,只有老鼠之类的大摇大摆的。 几颗半死不活的树支棱着古怪的枝丫。 只要穿过这一片荒地,就可以找到人了。朴萝不断的自我催眠。 忽然,朴萝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快速接近,她立刻躲在了杂物堆里面,心脏怦怦乱跳。 只见一个人影,十分矫健的,从低矮的墙上一跃,跳到了枯树之上。 从朴萝的角度看去,枯树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头顶是明亮的一轮圆月容貌看不甚清楚,只觉得眼神像是高空中凛冽的猎鹰,在夜间也闪烁着锐利的光。 可是,让朴萝非常吃惊且在意的事情只有一样。 是黑雾。 和母亲一样的黑雾。 不,比母亲的更加浓郁的黑雾,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在少年的背后龇牙咧嘴,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连皮带骨的吃掉。 朴萝差点没惊叫出声。 可是,显然,那个少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还没等她做出下一步的判断,异变突生。 那少年从树上跳在地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原本应该是平平的草地,却突然塌陷,他直接摔了进去。 那坑被挖的很深,那少年连头都没有冒出来,但是似乎坑底有些松软之物,摔落进去的声音并没有很大。 只能听见那少年憋不住的一声闷哼。 看到此场景,突然黑暗之中冒出了四五个半大的少年,手持棍棒,在陷阱周遭围了一圈。 吓得朴萝连呼吸都快没有了,这几个人刚刚就在那里的吗?会不会看到自己过来了?可能看到,可能没有,毕竟是两个方向。 这个少年郎,黑气,莫非…… 那边传来了棍棒猛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夹杂着怒吼哀嚎,朴萝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变好使了些,可是她感觉有血腥气,压过了腐臭,淡淡的飘来。 杀人了,杀人了……她觉着浑身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几个人似乎停手了。 一边骂脏,一边大笑,“你小子不是能耐吗,我看你如今还怎么逞强。” “我呸,狗养的,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也敢来教训哥几个。” “北蛮的军老爷来了,那就是爷!哥几个给他帮个忙,带几个小娘皮过去又怎么了?” “皇帝老儿都不管的事,你来管个屁。” “嘿,别说是小姑娘了,就算军老爷要你这种小白脸,哥几个也找得出来。” 嚣张至极。 却突然,说话的人低吼了一声,似乎被打到了。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朴萝忍不住,偷偷就着一条缝隙看去,似乎刚刚是那个少年猛然从坑洞中窜了上来,却在围殴之下又跌了回去,血腥气更重了。 如果说刚刚还有一线生机的话,现在绝无幸免了。 看的朴萝一阵揪心,这就是黑雾吗?代表着必死的厄运? 一个年幼些的声音问:“哥,你没事吧?” 那个领头的吐了口口水,“滚,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还好在底下插了刀子,不给他攮几下子还真是皮糙肉厚的不好对付。” 有个人声音颤抖:“老大,他没声音了,刚刚那下子,不会,不会死了吧?” 那领头的往下丢了石块,确实没有声息了,“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以为这小子今天爬了起来,明天我们就有好果子吃。当初既然一起挖了这个坑,就没想让他活!我说,瘦子,你不是后悔了吧?” 那颤抖的声音连忙否认,“嗨,哥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为民除害,我就是怕杀人了,这,如果被发现的话……” 那领头的嗤笑道:“谁能证明是我们杀的,你吗?还是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赶紧埋了,回去睡吧。” 说罢,那领头的人用力的往下砸了几块石头,似乎是怕那少年没死透,邦邦的声音听得朴萝心惊,似乎真的有几块砸到了脑袋。 他们竟然敢杀人埋尸,如果被发现自己在这里看到了,朴萝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那几个人竟然还解下裤子,朝坑洞中撒尿,最后几人合力把坑埋上了,又挖了些远处的草皮过来,让这里看不出被挖过的样子。 而后离去。 朴萝不敢动弹,谁知那些恶人会不会去而复返。直到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头顶了,慈幼局最后的星星点点也熄灭了。 进入了后半夜,一丝人声也无,只剩窸窸窣窣的虫鸣,还有老鼠蟑螂的时不时的略过脚边。 一滴水滴在了朴萝的头顶,似乎是下雨了,朴萝突然惊醒,蹿了出去,拾起了被那几个少年丢弃在树后的铲子一阵奋力的挖掘,似乎是想把刚刚的恐惧和压抑都发泄出去一样。 最终铲子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朴萝扔掉铲子,用手奋力的刨着,期间,似乎还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割破了手心,流了些血出来。 只是跟少年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比起来,那是很少的了。 朴萝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到少年的鼻息处,生怕已经来不及了。 她屏住呼吸,终于,有很微弱很微弱的气息喷在了手指上,不是错觉,不是错觉,这个少年还活着。 朴萝因为顾虑自己身上的上,随身带了跌打损伤的圣药,此时刚好用上。 朴萝把平日里父亲教导的战场上止血的方法都用上了,身上的淤青还好,只是大腿处和肩胛处有两个巨大的伤口,止血费了好大的力气。 可是这样待着也必死无疑,要去找大夫。 第十一章 救援 朴萝虽然力气很大,可是拖了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出来,已经是费尽全力了,没空去把那个坑再填埋上。 清明的雨,很是寒凉。 朴萝的黑色夜行衣很快就被淋透了,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冷水之中。 好在垃圾场有足够多的废料。 她手抖着,咬着牙,把那个少年人捆在了板子上。在地上拖着走,“滋——噶——”的声音有些刺耳。 好在有雷雨声的掩盖。 地上的血水很快被雨水冲刷。 朴萝不敢回头看那个少年人,她害怕他头顶上张牙舞爪的黑雾,更怕那黑雾突然消失不见…… 过了一条街口,朴萝沿着巷子慢慢走,她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义诊,是朝廷拨款免费给穷人看病的。 已经午时了,原本睡在街角的流浪汉变少了许多,他们找了屋檐底下避雨了。 朴萝身上还带着父亲的银票,但是面额太过巨大,她不敢找人帮忙。 一男子窝在墙角,闭着眼睛,他四肢健全,至少有把子力气,脸上有深深的刀疤,身上也有很多的疤痕。朴萝不敢找他,这是个危险人物。 有一家子,没有挪窝,那老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厚厚的毡布,用木头支架撑着,有一个大些的男孩,还有三个只有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完全骨瘦嶙峋。用警惕和敌意的目光盯着朴萝慢慢的走过。似乎是把朴萝当成什么惹了麻烦的人物吧。 再往前,有一个苍老的老妇人,她似乎没力气动了,她的家人把她抛弃在这儿,自己躲雨去了。她可能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来帮忙了。 巷子里面也是有门的。 朴萝试着叫了几次,不知是雨太大了,还是人家不愿意开。 除了获得了几声狗吠,就再无应答了。 不能再走的更远了,朴萝胡乱抹了一把脸,让视线更清晰一些。如果不能在辰时之前赶回老李头那,明日一早,侯府绝对就炸了锅了。上次父亲打了自己板子,这次怕不是要直接逐出家门了吧。 不能再走了。 既然再往前走,也是不开门。 朴萝盯着手边这一户人家,恶狠狠的上去拍门。 “有人吗?有人吗?” 她发誓,就算没人自己也要把门砸开! “吱嘎——”门栓就被从里面拉开了,门也缓缓的洞开。 刚好一个惊雷劈落,照的一切如同白昼,而缓缓打开的门里面,却没有人。 没有人,是谁开的门? 朴萝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刚刚提起的莽撞和血勇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进来吧。”一个光头老头似幽灵般从门后走出来。 是刚刚躲在门后了吗?朴萝心中暗道。 又一声惊雷,“咔嚓”。 呼,呼,朴萝一口气提上来,赶紧大喘气了两下,差点被雨水呛到。 她看了看光头老头瘦弱的身板,咬了咬牙,用最后的力气拉着少年郎的板子走进了小门。 “吱嘎——”身后,光头老头又缓缓的把门插上。 朴萝有些害怕,不知这光头老头是好是歹,如果不是毫无办法,这种未知的境地…… 靠运气了,就这样吧!朴萝把心一横。 外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却似乎有三四个小院子的大小,也不知道光头老头在这贫民窟,自己住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 进了木门,一切的风雨嘈杂仿佛都一下子息声了,屋子的地炉里拢了一堆火,让寒气和湿气都被驱散了很多。 朴萝后知后觉的打了一个哆嗦,刚刚着实被雨淋的冷了。 朴萝小心翼翼的问道:“老伯,这个人遭歹人所害,您可否去寻附近的大夫来?” 光头老头只是扫了一眼,并不理会,他自己动手把那少年搬到了一个简陋的木板床上。 光头老头的房间虽然不小,可是家具都很简单,像是苦行僧一般。 朴萝有求于人,不敢多说,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光头老头的动作。 慢慢的,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那光头老头的手像是蝴蝶一般灵活,拿着银针、小刀等器具,上下翻飞,朴萝甚至都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光头老头身上还随身携带了很多瓶瓶罐罐的东西,有墨绿色和紫色,有的是漆黑的颜色,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可是随着光头老头的动作。 朴萝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少年周身的黑气慢慢的从浓郁变得浅淡了。 她悬着的心,慢慢的,慢慢的落回了肚子里。 光头老头看起来凶巴巴的,可是医术实在高明,朴萝插不上手,只围着火炉子安静坐着,距离三更天还有些时辰,她不想在夜香筒子那里淋雨,想在这里烤一会儿火再走。 火苗噼噼啪啪的跳动,像是舞动的绸缎,在这温暖的环境里,累极了的朴萝扛不住睡意,竟瞌睡了起来。 “水……水,”一声沙哑的男声在呼唤。 朴萝猛然从睡梦中清醒,自己怎么睡着了,连忙看了看天,还是黑着的,松了一口气。 往房中望去,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光头老头却不见了。 朴萝在空旷的房间环顾了下,在墙角处找到了水缸,舀了一瓢水,送到了少年的唇边。 他的面色苍白,似乎因为疼痛,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像是鹰隼盯住猎物般。 他没有喝水,而是盯着朴萝的眼睛,“是你救了我吗?” 朴萝点头,又摇头,“我把你挖出来带到这里的,是一个老伯给你治疗的。” 他冷冰冰的问道:“你的名字,身份。” 朴萝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像审问犯人一样,是害怕我跟坏人是一伙的吗?“我叫朴萝,身份不重要,我不是坏人,你在这里很安全。” 他微微颔首,“你想要什么?” 朴萝一愣,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自己去慈幼局的目的,忙问道:“我想打听下慈幼局有没有吴慕凝、朴婉儿还有朴寅这三个人?” 那少年说:“好,我帮你打听,算还你一半人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朴萝摇头,“没有了。”她本就是想问一下,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并没有想劳烦他去打听,也没想让他偿还什么人情。 只是这少年有些古怪,虽然遭逢大难,可就有一种说一不二的、不容人反驳的气质,朴萝不敢多说。另外,她手下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有人可以帮忙打听确实方便了很多。 那少年冷言道:“好,那就先欠着,日后再还你另一半。” 朴萝心道,真是个怪人。 那少年又道:“若我打听到了,要怎么告诉你?” 朴萝想了想,“三洞桥那边有一个切糕铺子,大约再过上五六日,我就可以每天早晚去买糕啦,你可以在那里等我。” “好”,那少年再多一个字都没有了,低头就着朴萝的手把水一饮而尽。 朴萝可以看得清楚他的睫毛,很长,比她的都长,看上去很脆弱,像是蝴蝶一样,忽闪忽闪的,和他坚毅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朴萝第一次离一个陌生男子这般近,不由得心跳有点快。 他喝完水之后就闭目休息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朴萝不欲打扰他歇息,把水瓢放回原处,看了看天色。也该离去了。 外面的风雨有些小了。 她小心的推开门,“老伯,老伯你在吗?” 却没有人应声。 朴萝不想在别人的屋子里乱闯,很不礼貌。想了想,留下了父亲全部的银票子,又拿起书案上的白纸,写了几句话。 就穿着半干的衣服出门去了。 那个少年听着关门声,睁开眼,看着书案上的银票和信,神色晦暗难明。 第十二章 回府 空掉的夜香桶是没有重量的,拉着板车的小驴子跑的轻快,就像是朴萝的心情一样。 似少年那般可怕的黑气都可以消弭,母亲的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李头跳下车,打开了侯府专门倒夜香走的小后门。 天未亮,鸡都还没打鸣,偌大的侯府除了几声窸窣的虫鸣寂静无声。 朴萝长吁了一口气,轻巧的跳下车,往自己的绿暖阁摸过去。 这次总没什么意外了,朴萝迫不及待的把黏腻腻的夜行衣脱下来,用布包好,准备拿到柴房的烧炉里面去。 “小姐,今日伤口也不舒服吗?”露珠睡眼惺忪的走进来。 小姐刚被打的时候,不便去茅房,都是在房间里准备了恭桶,不过近些日子小姐都不大用了,今日难道是不舒服? 进来却瞧见朴萝一脸的惊慌,正在把一个包裹慌忙的塞在床下面。 “小姐?”露珠疑惑。 “你怎么进来了?我无事,你快去睡吧!”朴萝假装镇定的说。 “嗨,没事的小姐,”说罢走了进来,抽了抽鼻子,疑惑的转头看向朴萝的方向,“小姐,不对呀,你床上怎么臭了?” 朴萝连忙摆手制止她过来,“你别过来了!我没事的,你出去吧!” 露珠却笑了,“噗,小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没事,别害臊,我帮你换一床新的被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朴萝脸都红透了,这该死的丫鬟!她想到哪里去了? 露珠的鼻子简直比狗鼻子还好使,走到近前,就疑惑的看着床底,刚被朴萝塞进去的包裹。 “这,这是何物?”露珠惊讶的指着露出一角的包裹,还有周围湿哒哒的地面。 朴萝支支吾吾的不说,只一个劲儿的把露珠往外赶。 露珠心下狐疑,找了个空档,一下子把包裹扯了出来。 刚好扯断了包裹的扣子,混合着雨水和臭味的夜行衣散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 “小、小、小姐,这是什么?”露珠结结巴巴的指着地上,惊讶的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朴萝恼羞成怒,“我刚刚出去练武了,被淋湿了,不行吗?” 露珠把衣服捡起来,闻了一口,“呕,小姐,你是去茅坑练武的吗?” 朴萝脸红的都要冒出烟来了,真的有这么臭吗?自己怎么觉不出来。那刚刚的光头老头还有那个少年是不是也闻到了? “小姐!这,这怎么还有血啊,你,你到底去做什么了?”露珠一下子把手中的夜行衣丢了老远。 朴萝表情更加苦涩,原本的好心情都似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她心知,若是小事情露珠还会帮忙遮掩一下,可是如果是大事,她是绝不敢隐瞒父母的。 毕竟,在她们心目中,父母才是正经的主子。 她祈求的看着这个和自己相伴长大的丫鬟,“露珠,你不要告诉我父母可好?” “这,这……”露珠支支吾吾的,抓耳挠腮,显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若是往日,肯定要告诉老爷夫人的,可是,可是小姐刚刚被打,还是替她和秋雨被打的,如果再挨一顿,那腿不是要断了。 可是小姐又偷偷做了奇怪的事情,也许,也许还是危险的事情,如果小姐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自己就不是被打一顿了,那是要给小姐陪葬的。 露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握着夜行衣,看着上面的脏污和腐臭,心中天人交战,久久不能言语。 朴萝心中也不好受,这世间只有她一人知道真相,知道未来要发生的悲运,可是每前进一步都很困难,就好像,所有人都要和她作对一般,今日好不容易取得了一丝进展,可是,如果露珠前去告密,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想到此处,朴萝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露珠手忙脚乱的爬到朴萝身边,用帕子给朴萝拭泪,“小姐,小姐你别哭呀。” 朴萝伸手环抱住露珠的脖子,伏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露珠怀抱的温度,哭得更加厉害了。 露珠徒劳的拍着朴萝的后背,小声说,“小姐,小姐你别哭了,如果秋雨听到了,就真的瞒不住了。” 朴萝顿时噤声,抽搭两下,抬头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不告诉父亲母亲了?” “唉,唉,我可以不告诉,”露珠唉声叹气的把朴萝的泪水擦干,“小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说句不恰当的话,奴婢真的把你当小几岁的妹妹,这世上,除了我弟弟,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奴婢说,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你何苦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弟弟?朴萝一边啜泣一边疑惑,露珠的弟弟很有些出息,在皇家的一处马场训马,只是有一日忽然被疯马踩踏,日后就成了一个瘫子。似乎正是清明前后的事。 “你弟弟,近日可好?”朴萝小心的问道。 “嗯?怎么突然聊到他了,他可好的很,近日和一个身份极好的丫头瞧上眼了,问他他还不说。” “露珠,若我说,我能略微知晓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你信也不信?”朴萝说道。 露珠瞪大了眼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不住,小姐……对不住,咳咳,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朴萝静静的等露珠笑完,轻声说:“露珠,我们就打个赌好么,你叫你弟弟这些日子都不要去马场,若马场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若是马场出了事情,那你就把我真正的当个主子,把我的话放在我父母前面,可好?” “小姐,你是认真的?”露珠嘴上这样问,却皱起了眉头,心中思量着是不是要找些瞧癔症的大夫来,这可不是小事情。 朴萝伸手重重的握住露珠的手,“露珠,凭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信我这一回好不好,你叫你弟弟过来府中待一阵子,不用多,就几日,到时候若无任何事情,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露珠将信将疑的应下了,把那一包脏物带走,天还未亮,府中却多了两个睡不着的人。 第十三章 出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太子被废的事情还没有从茶余饭后淡出,另一位皇子也出了事了。据说是在马厩时候,被疯马踩踏,变成了个瘫子。 皇后统共就有两个儿子,一个刚被废,另一共又成了瘫子,相隔一个月还未到。据说皇后直接拿起了马鞭跑到了皇贵妃宫中,差点将她勒死;也有的说皇后一夜白头,成了疯子,夜里宫中有鬼哭狼嚎传出;还有的说要不是快要死的皇帝爬了起来,宫中都要被皇后给砸的稀巴烂了。 当然,宫中具体如何都只是谣传。 民间的情况却是众人皆知,很多神医或擅长治疗腿疾的大夫被请进宫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一时之间大夫们人人自危。 五皇子瘫了,原本暗涛汹涌的朝堂上,另有一番波动。一个瘫子,一个犯了大过,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后这一党是日暮西山了。就算大将军手握北部兵权又如何?没有皇子,就没有未来。 原本中立的党派纷纷赞成立三皇子为太子,进程快了不止一点儿,皇后一党的人也有众多暗中倒戈。 毕竟,现在除了皇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就只剩下一个六皇子了,生母还是身份地位的宫女。 百姓倒是无所谓谁做皇帝了,只是盼着大将军到时候别把皇都给掀翻了就成。 侯府也被惊动了,原因是皇家马场有一小厮,名唤芦苇的,正是露珠的弟弟。他前几日休了假,得了侯府小姐的邀请,来侍弄马匹。 那处皇家马场,所有的小厮、仆从都被带走了,过了两日,大理寺的人也寻上侯府来要人了。 “小,小姐,这是你预料到的吗?”露珠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手足无措,“我弟弟,我弟弟他不会有事吧?” 朴萝想到露珠弟弟走时并无黑云罩顶,说道:“你放宽心,隔了这么多日,你弟弟又不在当场,应该只是例行询问,不会有什么过重的责罚的。” 朴萝颇为感慨,原本疯了一匹马,瘫了一个人,在皇都一点水花都没有,现在却成了天大的事。 “小姐。”露珠忽然跪在了朴萝面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露珠,你这是做什么?”朴萝吃着东西呢,差点噎到。 “我父母走的早,只盼着小弟可以康健长大,小姐对我弟弟有再生之恩,露珠无以为报。”说着伏地痛哭。 朴萝连忙起身安慰,露珠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是为人爽朗热心,小丫鬟们都喜欢跟她混在一处玩,她平日里都不大哭,这次却泪流满面,可见是吓着了。 朴萝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自责,如果不是露珠刚好提到了她弟弟,自己是不是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一直想着自己的母亲,身边却还有其他关心自己的人。 “露珠,我……”朴萝嗫嚅着开口。 “小姐,您不用多说了,”露珠把眼泪擦干,冲着朴萝一笑,“您不用告诉奴婢您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日后您想做什么,露珠都听您的,并且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字。” 朴萝心底感慨,倒是无心插柳,得了一个心腹了。 明日,就是父亲母亲准许她去学堂的日子,让露珠跟着,到时候见那个少年也方便了许多。 朴萝手上在整理书本文具,神思却游离在外。 她在想皇家的事情,五皇子不该这时候出事的。 上一世,之前的事情都差不多,贵妃一党想让三皇子立太子,皇后那边竭力阻拦。 拖了一段时日,大将军归朝。 大理寺下了定论,原太子是被人陷害,被人下药了,然后引入后宫之中。而幕后主使的人就是三皇子。 一个陷害兄弟的人怎么能做太子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原太子祸乱后宫也是事实,最终改立皇后第二子,也就是五皇子为太子。 可是,现在,五皇子瘫了……做不了太子了。 大将军还会为了一个废太子、一个瘫子掀翻朝堂吗? 朝臣们还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不管怎么说,朝堂上就只剩下皇贵妃的三皇子,和宫女生的六皇子了。 上一世,朴萝是嫁了六皇子的,可是她身死之后的事情就不知晓了。玉乌龟总是说要睡觉,不肯说的清楚。 可不管怎么说,这六皇子的生母也是皇贵妃一派的,是皇贵妃带进宫去的宫女,是家生子。 大将军和皇后这边真的没有了“根”了。 未来会变得不一样了。 朝堂的局势变得不可预测了。 而这等大的变故,又会带动多少事情发生不一样的变化呢? 朴萝心中忐忑。 翌日清晨。 带有南武侯府徽记的马车滚滚的驶过了三洞桥的切糕铺子。 朴萝望眼欲穿,却没有见到她救下的那名少年。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了,朴萝怀抱着两斤的切糕,掀开帘子回望。 位置并不算好的小铺,只有老板一人满面红光的吆喝。 唉……也不知这少年靠不靠的住,要不要再派露珠前去打听一番呢?朴萝到了学堂,却一整日都神思不属。 “朴萝,朴萝!”女先生用书镇用力的敲了敲桌板。 “啊,在!”朴萝一下子站了起来。 课堂上传来女孩子们清脆悦耳的哄笑。 “我刚刚讲了什么了?”女先生说。 “讲了……”朴萝匆匆用眼睛偷瞄邻桌的书本,似乎正翻在三分之一处。她尴尬的连忙翻了翻,不确定的小声说:“讲了许穆夫人。” 笑声似乎更大了些。 “既然讲了许穆夫人,你就给全篇背诵一下,不然的话,我可要上门拜访一下侯夫人了!”女先生生气道。 “咳,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 …… 许不能救,女作《载驰》。” 朴萝小声却流畅的背完了。 班级的小声逐渐低了下去,夹杂着一两声的讨论,女先生似乎也有些惊讶,还有些憋闷。 “坐下吧!”女先生用眼睛瞟了朴萝一眼,“看来朴萝这段日子在家也是有用功的,希望你五日之后的考试也能取得好成绩。不要再为你母亲,当年皇都第一才女丢人了!我们继续来讲樊姬。” 原来讲的是《樊姬》,朴萝脸烧的有些红,刚刚自己背的是在后面几篇,是先生还未讲到的内容,倒像是有意炫耀了。 可是自己学问再不济,也是学到三年之后了,这些小孩子的文章还是会的。原来觉得十分艰难的文章,现在看却有些简单。 朴萝又不禁想到,若考个好成绩,让母亲骄傲骄傲也好。虽然母亲总是觉得朴萝开心快乐最重要,可是有好些个嘴欠的亲戚朋友总是逮着机会暗讽母亲几句,让人听着很不开心。 朴萝偷偷的瞄着坐在第一排的尚书家长女,坐的是亭亭玉立,一副好姿态,是屡屡夺魁的小才女,像是一株遗世独立的莲花。 第十四章 逃课 如果,她也是尚书家这样的女孩儿,该有多好! 若是,若是自己压过她一头,夺得了魁首,母亲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原来自己不听话、不知事,或许,在母亲生前,都没有让她真正的以自己为骄傲吧? 父亲给自己以“萝”为名,是希望她可以做一只女萝草,有枝可依,过得轻松自在。 或许在母亲眼里,也希望她可以一辈子依附于父母、夫家,做一个幸福的女人吧。 可是,朴萝不喜欢这个名字。 女萝草为什么要生长在大树旁边呢? 如果周围没有一颗树木了,女萝草就会死去了吗? 上一辈子,稀里糊涂的就死去了,父亲、外祖家、未来的夫家,又有谁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呢? 这辈子,她不要再做萝草了。 南武侯府。 “秋雨姐,小姐又带着露珠去学堂啦,往日不都带你去的吗?”小丫头凑过来聊天。 “小姐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你自己的活计做完了没有?”秋雨板起脸来,训斥了一句。 秋雨有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近些的丫鬟小厮都知道,秋雨喜欢南山学院一掌院的远方表亲,清明时候学院休假,见不着,后来,小姐被打了,也去不成。现在可以去了,小姐却一次也不带上她,让秋雨又是相思又是难过。 “早就做完了”,小丫头过来讨好的给秋雨捶背,“秋雨姐,要不你同小姐说说,小姐最好说话了!” “我说了,”秋雨摇摇头,“可是,小姐似乎有什么事情……” “同样是大丫鬟,小姐为何瞒着你却不瞒着露珠姐呢?”小丫头打抱不平。 “秋雨姐,是不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处,露珠姐在帮她瞒着呢?” “快别瞎猜了,我看你们这些小丫头终日是清闲的很,就知道在这里嚼舌根。”秋雨示意她捶背,不要停。 “秋雨姐,我哪有!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小丫头笑嘻嘻的继续说道:“你和露珠姐不同嘛,你家世好,又懂得文章,日后又不做那陪嫁丫头,我看啊,小姐也快嫁人了。你不如趁早去老爷夫人那里讨个恩典。嘻嘻,南山书院的那位,就不错。” “讨打!”秋雨嘴上嗔道,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那位小哥,我觉着凭秋雨姐的才貌是配得上的,只不过身世却高了些,就看老爷和夫人肯不肯为你说项了,要立个大功才可以。”小丫头说。 要立个大功才可以啊……秋雨心中默默忖度。 皇都,西城区。 等了两日也不见少年人来。 朴萝决定旷了下午的课,跟着露珠偷偷摸摸的前去探寻。 “小姐,你是说你会做一些关于预知未来的梦?”露珠惊讶的问。 “是呀,这种梦跟普通的梦可不一样,醒了是不会忘记的。”朴萝胡诌道。 “那梦中还有什么?”露珠问道。 “就是,我父亲,他养了一个外室,要害我母亲。”朴萝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露珠吃惊的停住脚步,然后紧忙跑了两步跟上,用手捂住嘴,“小姐,真的假的?这可不能胡说的!” “你不信我?”朴萝假装板起脸来。 “我信我信,可是,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露珠连忙道。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那晚救助少年人的光头老头的小院子。 朴萝摆手让露珠不要讲话,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门。 一次,两次,三次。 无人应答。 推了推,门锁上了。 朴萝和露珠相视一眼,朴萝说:“跟我来。” 说罢便来到了后院一处矮墙处,左右看着无人。 露珠一脸苦相,“小姐,你又翻墙。” “别啰嗦了,你不来就在这等着我。” 露珠提起裙摆,苦哈哈的跟上。 白日看这小院子一览无余,可以看出主人是个极其规整的人,正方形的院落被划了九块方格,横三竖三,中间一间小房,周围一圈都是极为对称的植物、摆设等。 就连路上铺的石块都是严格的一块块铺就的,像是用尺子仔细丈量过。 真是个怪人。 到了小房处,却有些不对了。 有阵阵的焦糊味产生,墙壁也被熏得黝黑。 竟似被火烧过了。 进到屋内,露珠掩住口鼻不住咳嗽,“咳咳,小姐,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 朴萝皱起眉头,在屋里翻找,企图找到一点痕迹和线索。 少年躺过的床变得焦糊了,放过信纸的桌子却一碰就变成了碎焦炭。 老头生活极其简单,原本东西就少,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朴萝眉头皱的更紧,是被仇家寻仇了吗?若说她救了少年之后,那坑洞也没来得及填上,如果被那几个恶人见到了,前来找寻? 正常一个独身生活的小老头,谁会来把他的院子烧掉呢? 怕不是,毁尸灭迹? 难道,她少年人没救成,反而连累了一个老头? 想到此处,朴萝心沉甸甸的。 “露珠,我们走吧。”见找不着什么,朴萝喊上露珠。 露珠絮絮叨叨的跟上,“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是皇都最乱的平民窟了,你瞧这四周都是些什么人啊,据说发生凶杀案都管不过来的。” “小姐,这也太危险了,别说你一人了,就算我们两人,也要再带上侍卫才好啊,这边的人可都是很穷、很野蛮的。” “露珠!噤声!”朴萝看着周围有人看过来,连忙拉着露珠跑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先去慈幼局问问。 朴萝让露珠假扮将军府的来捐钱的丫鬟,前去打探那母女三人的下落。 一番焦急的等待之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登记册上竟然没有找到这三人的名字。 至于何时来的,住了多久这些消息朴萝也没告诉露珠。 再问下去就要引人怀疑了,露珠无奈的回来了。 怎会如此? 刚刚少年人和老头疑似被害,现在却还是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朴萝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两人又回到书院周围坐了一阵子,到了下学的时候,乘上了回府的马车。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露珠看着朴萝一路的皱眉沉思,神色凝重,忍不住出声打断。 “小姐,今日还买糕吗?” 朴萝叹气,“不买了,回去吧。” “哦,好吧。”露珠把掀起的帘子放下。 朴萝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下!停车!” “怎么了,小姐?”露珠疑惑。 “我去买糕,你在这里等着!”朴萝语气激动,说罢便跳了下去。 是那个少年,他正在切糕铺子旁边! 第十五章 大礼 朴萝激动的跑上前去,只觉得少年背后的阳光金灿灿的,给他镀了一层金边。原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好看了。 她小脸微微发汗,手提着裙摆,跑动起来非常的灵活轻快,不似其他小姐那般矜持。 充满十四岁小女生的娇憨可爱,养尊处优的娇嫩皮肤,穿着虽然简单,可是衣料发钗都是华贵的料子。 是穷苦人家几年的吃食,是寻常人家女孩无法拥有的悠闲。 少年微微低下头,只觉得刺眼。 他不知道这贵族的少女为何在雨夜出现在城西,为何救了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救他,他还她,日后两不相欠。 朴萝跑到少年身前,小脸微微扬起,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希冀与开心,“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意外。” “什么意外?”少年不由自主的接话。 “就是城西的老伯家里,像是被火烧过了。” 少年沉吟,摇头,“我不知道,第三日可以行走了,我就离开了,那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回头我会去看看。” “那你,调查到了吗?”朴萝小心翼翼的问。 少年颔首,“查到了,两年前吴慕凝、朴寅、朴婉儿三人曾化名在慈幼局中居住过一段时日,现在居住在烟雨巷子二十八号,南武侯府朴仁远方表叔名下房产。” 真的,查到了?朴萝说不上心中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其实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期待,若是自己真的做了一场大梦该有多好。 少年人见朴萝呆愣愣的不说话,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还探听到了你父亲每旬休沐的晚上会去那里稍坐。” 少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乎嘲讽的笑容,“运气好的话,今日还可以送你一个大礼。” “什么大礼?”朴萝回过神来。 …… 朴萝的外祖父清程,南方的书香大族,爱惜名声更胜过爱惜钱财。 为官数十载,也没留下什么钱财,省吃俭用,乐得自在。 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家门口大柳树下的老茶馆子,喝喝茶,听听书。自打退下官来后,门庭冷清,只剩下些市井的老头子一起吃茶。 好在老头子看得开,也过的自在。 今日正在茶馆闭目养神,却把旁边的闲话听了一耳朵。 旁边有两个女人在闲聊,扰人清净。 “我说张家媳妇,你搬去了烟雨巷子,可要注意你家的男人了。”一老太婆满脸神秘。 “此话怎讲?”另一个年轻些的问道。 “你来皇都日子短,有所不知,你只道那处环境清幽,无人吵嚷,离城中也不远,可是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婆子犹豫。 “婶子,你但说无妨。”张家媳妇好奇。 “有道是‘烟雨半藏杨柳,风光初到桃花’2,烟雨巷子里,可是暗藏桃花之处。”老婆子故意卖了关子,那眼睛瞟着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皱眉沉思,“可是说这里是烟花之地?可是我们左邻右舍都拜访过了,都是正经人家呀。除了,除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容貌身段都高人一档,这,请教老婶子,这是何故?” “你眼光倒好,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慢慢能发觉出来,烟雨巷子虽然不是烟花之地,可是却是皇都的有名的包养外室的好去处呢。”老婆子声音不重也不轻,刚好让清程也听了一耳朵。 不由得勾起了好奇,他在皇都十数载,也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肯定不是家家都是了,不然也没什么隐藏的价值。可就拿你家隔壁来说吧,老婶子我眼睛毒,这绝对就是一家外室,没跑。”老太婆斩钉截铁的说。 “有何依据呢?”那媳妇追问。 “昨日我们出门,刚好碰着的男人,你有印象没有?”老婆子问。 “当然,那人身高八尺,虽然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可是看那风度就不似常人,似乎,是个习武的。”小媳妇说。 “嘿,你倒是有眼光,偷偷告诉你,那可是南武侯,你别告诉别人。”老婆子把‘南武侯’三个字咬的很清楚。 什么?清程手中的茶盏都没端稳,骤然抬头看过去,只是那两人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失态。 “什么?”小媳妇惊呼,“可是那个以痴情专一着称的南武侯?那个只和妻子孕有一女,却坚决不纳妾的南武侯?” “正是呢!”老婆子啧啧摇头,“没想到吧,这男人啊,都是一个德行。” “婶子,这可不能瞎说的,你有什么证据?”小媳妇打断道。 “怎么能是瞎说呢?他虽然遮去容貌,可是那金桔花的族徽总不能造假吧,在他骑得马上佩着呢,可能是做久了无人发现,就疏忽了吧。”老婆子不满小媳妇的质疑。 “一个小小的族徽也说明不了什么吧,也许是有人陷害呢。”小媳妇反驳道。 “张家媳妇,你自己愚钝,可别质疑老婆子的眼力,你住久了自然会发现,到时候就信服了。多的不用说,昨日那两个孩子你也见着了,狭长的丹凤眼和南武侯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老婆子似乎有些生气,声音大了一些。 “婶子婶子,你小点声,那两个孩子我自然见着了,可是不比婶子见识广,我又未见过南武侯本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像不像了。”小媳妇连忙服软。 “老婆子不跟你一般见识,就是好心提醒你,这些个外室可不喜欢别人刺探,恨不得像老鼠一样躲得好好的。一来啊,你要少跟他们来往,二来啊,她们自己独居的时间长,你可看好了你家相公。” “除了二十八号这家,还有哪家要注意的,婶子也同我多讲讲。”媳妇追问。 “还有啊……”老婆子继续说道。 这边清程已经听不下去了,剩余的几口茶也不喝了,颤颤巍巍的起身。 …… “什么?你把此事透露给了我外祖父?还引得他亲自去探查?”朴萝满脸震惊。 少年似乎有些骄傲的微微抬头,“没多难的事情,算是我送你的。” 第十六章 生病 “什么时候的事情?”朴萝焦急的拉住少年人的衣摆。 少年人眼疾手快的后退一步,用眼神表达了希望保持距离,“我很雷厉风行的,就昨天。” 朴萝伸手拉了个空,昨天?昨天晚上回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或许是外祖父不相信,或许是外祖父还需要查证,又或者,外祖父知道了但是没有告诉母亲。 可是,然后呢? “那我外祖父,他会做什么?”心中想着,嘴上也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会做什么?”少年人不屑,“无非就是去母留子之类的,又或者接进府中喽,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不都这样。” 去母留子,继母直接就下狠手了吧。 接进府中?自己都没有命活了! “你,你真是帮倒忙了!”朴萝都快要哭了。 “你这小丫头这么不讲理,想赖上我?”少年人斜睨着朴萝,却看到朴萝泫然欲泣的,不似作伪。 略有些别扭的问:“为何这样说?” 朴萝呜呜哭道:“我继母害了我母亲了,我要,呜呜,找解药,你这样,打草惊蛇,懂吗?” “中毒?”少年皱眉,“你如何知晓的,你家大人不知道?” 朴萝不愿多说,“不能说,而且,如果大人可以办,我就不用自己跑出来了。” 少年皱眉,似乎在思考朴萝话中可信的程度。 朴萝也皱眉,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她要怎么样做,后续又会发生什么。 她甩了甩头,“不管怎么说,多谢你帮我查到。” “那之后的事情……”少年说。 “之后的事情不必再帮我了。”朴萝坚决的摇摇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果然是贵族的小丫头,这样的任性,施舍她的人情就像施舍穷人钱财一样。少年冷哼,只是倒小有些胆气。 “露珠,之前叫你去打听的事情如何了?”朴萝抱着切糕,忧心忡忡的回到马车上。 露珠抱歉的摇头,“小姐,花了高价,就连从南州最南来的人都不清楚,皇都更是当成传说一般了,与蛊术相关之事倒有几起,可那都是陷害人用的,根本就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唉,也是,如果这么轻易就打听到,”上一辈子也不会直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了。朴萝把后半句咽进肚子。 “不过,小姐,一个老大爷倒是说了一句,前朝查封了很多违禁的书籍,都在皇宫中呢,里面说不定又相关的记载,唉,可是也没什么用啊,皇宫咱们也进不去啊。”露珠补充了一句。 “皇宫中啊,那倒也不一定。”朴萝沉吟。 皇宫中最小的公主要选伴读了,这还是前些日子放出来的消息。一则是要有个好成绩,总不能不学无术的去教坏公主。 之前朴萝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想来,虽然之前成绩平平,可是刚好再过几日就是女子书院联考,临时考个好成绩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二则,是要主动报名,这点对朴萝来说大大的有益,因为这小公主也是个尴尬的身份,不仅生母是宫女,还不是像六皇子生母那样的皇贵妃那边的宫女,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等宫女,在宫中都没什么人在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快到十四岁,才开始选伴读了,说白了,无人在意的一个透明人。 因为公主的身份原因,肯给她做伴读的肯定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女,多半是些小门小户、身份尴尬之人,又或者身份低微、但野心极大的人,毕竟,进了皇宫可是能近距离接触到贵人的。 三则,是要合了公主的眼缘,就是公主亲自来挑选。朴萝随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可是她是正经的侯府之女,不管怎么说,都是很有优势的。 一旦成了公主伴读,央求公主带她去藏书阁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朴萝握紧了拳头,看来功课还是要温习下才好。 进了府中,拐角处却迎面走来了两个大夫,一个嘴上说着:“张兄,你瞧这侯夫人的病是否有些蹊跷?” 张大夫不屑的说:“有什么蹊跷了,春末夏初,冷热交替的,偶感风寒也是正常,李兄可别被这些夫人们吓到了,她们就是爱夸张其词、小题大做。” 李大夫说:“可是,张兄……” 却还没等说完,就碰着了朴萝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两人经常行走于高官贵族府中,一打眼就这道这是侯府的小姐,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被听到了多少,连忙尴尬的行礼。 “等一下,你们是来给我母亲看病的,我母亲怎么了?”朴萝不在意他们言语上的冒犯,只是早上走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要叫大夫了?心都揪起来了。 “禀小姐,侯夫人今日咳嗽的厉害,应该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已经开好了几贴药,只要按时吃上几日,定然……”是那个姓张的大夫说的。 朴萝打断道:“你们刚刚说,我母亲她这个病有些蹊跷,请问蹊跷在何处?” 张大夫隐晦的瞪了李大夫一眼,意思是,让你多话,你来解释吧。 李大夫也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回小姐,侯夫人的症状是咳嗽、咽喉痛,是明显的风寒之症,可是脉象上却没有对应。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不是什么大碍,我和张大夫探讨下其中原理,没想到到让小姐担心了。” “无事,李大夫。”朴萝也回了一礼,“露珠你去送送张大夫。李大夫,你可否再来帮我母亲看一看,再同我细讲讲?” 张大夫幸灾乐祸的看了李大夫一眼,跟着露珠出去了。 朴萝疾步走到了母亲房中,远远看去,原本丝丝缕缕的黑线不知为何突然加粗了一倍,虽然没有那晚那个少年的黑云压顶的程度,可是也让人心惊了。怎么会突然如此的? “萝儿?咳咳,你怎么带着李大夫又回来了?”清汮连忙起身。 “母亲,你快别动,”朴萝焦急上前,“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清汮不觉着有什么大碍,反倒因为女儿的关心而笑了笑,“萝儿别担心,只是咳嗽罢了。” “母亲!”朴萝生气,“只是咳嗽,为何脉象有异?” “原来是因为这个,”母亲说:“刚刚两位大夫已经给我说了,虽不常见,但是也是有的,只要放宽了心,再多吃几贴药就没事了。” 李大夫在旁边附和,“是这样的,小姐。” “那还有什么情况?”朴萝追问,“除了心里头想多了,还有什么情况可以导致脉象不对的?” “这个嘛,情况有很多,比如,有人是沉脉,就是脉象不容易显示出来,还有呢,就是身体虽然有病灶,可是实际上马上就要好了,所以脉象康健。还有就是……总之,情况很多,要持续观察。” “那李大夫你就暂住家中吧,你每日都帮我母亲看看,可好?”朴萝抢白道。 “这……”李大夫用眼睛瞄着侯夫人。 清汮也很吃惊,觉着朴萝有些反常,“萝儿,为何?” 朴萝扑到了清汮怀里,鼻音有些重,“母亲,近日女儿心中总是不安定,你又生病,我实在是担心的厉害,过几日就要考试了,你就当让我心安好不好?” 清汮叹气,“好好好”,抬头,“不知可否辛苦李大夫小住几日?” “回夫人,我无事,贵府小姐真是纯孝之人,李某定当尽心竭力。” 第十七章 过节 尽心竭力也是无用。 朴萝心里清楚,上一世也是这样,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就没了。人人都说是小病,吃药也是换了几贴,可是左右都是风寒之症。 蛊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如此邪术在世上? 显然,李大夫也发现不对劲了,仔细询问了侯夫人的起居和过往,身体康健,心里头也不是深沉藏事的,女儿孝顺、府中没什么烦心的人和事,侯夫人对于眼下生活很满意,并不追着丈夫搞功名利禄那一套,没见过比她心还宽的夫人了。 怎么就脉象不对呢? 李大夫是个认真负责的,可是资历尚浅。 那日济生堂坐堂的老大夫不在,小丫鬟临时请来的大夫,据说名声不错。正在还在看诊的时候,又有大丫鬟请了名声更大、资质更老的张大夫来,后来才有了两人结伴而出的那一幕。 “对不住了,小姐,李某从医的年份实在有限,这种情形确实未见过。”李大夫在府中住了三日,煎药、开方、每日问诊,十分负责,正是因为时刻关注,才把当初的关于脉象不对的假设一一排除。 “李大夫,需要什么药材,或者什么人,都叫丫鬟去帮你寻过来。我信任你,你尽管治疗。”朴萝说道,她心里知道,这是蛊,换了别的大夫也未必知晓。 “多谢小姐信任,只是小姐也不必过于忧虑了,风寒之症病去如抽丝,虽然时间久了些,并不要人性命。”李大夫安慰道。 朴萝摇头,“李大夫,我不怕天灾,就怕人祸。” 李大夫惊讶,“此话怎讲?” 朴萝认真严肃的盯着李大夫,“李大夫,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担心过度?” 李大夫也认真的说:“小姐,我从未如此觉得。其实,若要说实话,贵族的小姐、夫人们我见的也不少了。知事、不知事的,一眼就可以看出。” 朴萝倒有些惊讶了,“怎么说?” “眼角眉梢放松、时常带笑,或者眼神懵懂、神色无聊,又或者调皮欢脱也好、神色恬静也好,都是不知事的,贵族的小姐少爷们大多如此。第一次见小姐,眉头紧蹙、眼神坚定,面露愁苦之色,”李大夫摇头,“说实话,李某不知道小姐的愁苦从何而来,可是李某知道,只有身上、心里扛着重担之人,才会这样。” 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3啊。这样的人,又怎么是小孩子了?” 朴萝忽的眼睛忽的有些酸涩,没想到,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大夫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抬头笑了笑,“多谢大夫体谅,既然大夫信我的话,我也就直说了,我知道母亲的情况有异,可是手上却没有什么实证,请李大夫往别的方面考虑一样。” 朴萝咬咬牙,盯着李大夫的眼睛,“比如,中毒,或者中蛊。” 李大夫并不回避朴萝的眼睛,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这个大夫虽然资质浅,可是敢于质疑,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不自命清高,而且不耻下问,朴萝觉得,比那好些名医都强上许多,满怀希冀,“我知有凶手存在,可是没有证据,如果李大夫可以证明母亲确实是为人所害,也大有帮助的。” 接着道:“如果有什么人手或者药材方面的需求,李大夫尽管提。如果我母亲可以渡此难关,李大夫日后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朴萝定当全力以赴。”说罢,朴萝行了一个大礼。 李大夫连忙回了一礼,“小姐太客气了,我只是想到,若说对于害人的把戏熟悉的莫过于宫里的太医了,只是眼下宫中的太医被皇后打杀了大半,要请一个出来,治疗这种风寒之症恐怕不易。” 谁说不是呢,朴萝苦笑摇头,只有父亲能请动宫中的太医了,只是请太医出宫那是皇家的恩典,为了这种小毛小病的,父亲母亲怕是不肯的。 看来,云珠公主这条线,一定要搭上了! 原本,朴萝想也去夜探下烟雨巷,可是两日后就是大考了,即使她底子都在,还是要好好温习的。 这几日朴萝的绿暖阁中,灯都点到了深夜,让父亲和病中的母亲都倍感欣慰。 温书的时候,朴萝也颇为忐忑,好在除了舅妈前来探望了母亲之外,外祖父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这日到了学堂,朴萝还捧着一卷书。 走着,却突然被绊倒了。 然后是几个女孩子的大笑声。 朴萝摔了个大马趴,手上、手肘都擦破了,很痛,她皱眉爬起身来,看了看脚底下,并无任何东西,倒是武思烟就坐在刚刚绊倒她的位置旁,肆无忌惮的大笑着。 武思烟是宗正家的嫡女,平日和朴萝并无瓜葛,朴萝不知为何今日她会做这样的事。 “呦呦,这不是我们不学无术的侯府小姐嘛!怎么,竟变成书呆子了?”武思烟见朴萝看着她,假装惊讶的捂嘴。 朴萝气愤,“你为什么绊我?” “你可别污蔑人啊,明明是某人,眼高于顶,不知道脚踏实地,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可不迟早要摔跤的。”武思烟说。 “嘻嘻,就是,知道她父亲要给她议亲相府的四公子了,这就开始临时抱佛脚了,以为自己能一飞冲天呀?”旁边一个女孩子搭腔道。 “什么相府的四公子?”朴萝莫名其妙。 “我呀,最烦这股子矫情劲儿了,明明自己踮起脚尖来往上够,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嘻嘻,我问你,你不知你父亲帮你议亲,你努力做个读书的样子给谁看呢?我呸。”武思烟说。 “就是,敢抢我们蔺忆雪未来的夫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又一女孩说。 蔺忆雪未来的夫婿?相府的四公子?朴萝心中隐隐有数了,蔺忆雪,就是班级最前排的那个小才女了,所有女孩羡慕佩服的对象,所有男孩也是久闻其名。除了相貌,颇有母亲当年的架势。 相府的四公子是大才子,不仅家事好,而且为人风流倜傥,是皇都众多少女思慕的对象。 原本两家有意下定,只是随着皇贵妃逐渐得势,丞相府也水涨船高,可能觉得蔺忆雪不配了,所以才暂缓了议亲的流程。 皇贵妃这边最缺的是同大将军府分庭抗礼的兵权。朴萝的父亲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实打实的当过将军带过兵的,而且不是大将军一派的武将。在老丞相这边还是有些价值的。 上次不也撞见了父亲私会老丞相了? 只是四公子最讨厌不学无术的女子了,父亲应该也是看自己最近爱看书了,才敢去议亲吧。 父亲瞒着她去议亲,却不知为何不告诉自己,却叫旁人知道了,朴萝无奈摇头,蔺忆雪在女学中素有威望,现在这帮小鱼小虾都是来打抱不平来了。 相通了其中关节,朴萝无奈的一笑,捡起了书本,想回到自己座位,她有正事要做,可不想跟这些女孩子们有什么口舌。 第十八章 争吵 武思烟却说:“刚刚还说不知道呢,现在就不装了?要不说有人就是贱呢!” “就是,真以为她母亲是皇都第一才女,她就是了?蠢笨如猪,我若是她就拿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旁边有人附和。 朴萝心下微怒,这些小丫头们,说话真是难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其实啊,她母亲当年为何下嫁,还另有一番缘由呢!” “是什么?武思烟,你快说。” “据说是失贞……”武思烟只说了一半。 朴萝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清脆的“啪”的一声,整个课堂都清静了。 武思烟捂着脸,震惊的看着朴萝:“你,你敢打我?” 却不敢还手。 一是因为朴萝却是候府的小姐,身份要高出一截,二是因为朴萝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异类,虽然也没多厉害,但是打她们这些贵女们却是不在话下的。 刚刚在旁边搭腔的女孩们也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平白挨这蛮牛的一巴掌。 刚刚有多嚣张,现在武思烟就有多柔弱,她一个人在那里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十分委屈。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严肃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学生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是先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帮忙拿考卷的蔺忆雪。 武思烟哭的更大声了,跑到先生面前跪下,说道:“先生救我,朴萝打人了。” “怎么回事?”女先生板起脸。 武思烟忙不迭的把捂着脸的手拿开,露出了红肿的面容,似乎因为擦了白粉,更显得那个五个指印十分明显。 “朴萝!”女先生把考卷狠狠地拍在桌上,“你过来!” “先生,”朴萝也委屈的跪下,“她侮辱我的母亲。” “那就可以打人了?”女先生很是生气,若所有学生都像是蔺忆雪这样乖巧懂事、认真好学,她也不至于这样累了,要考试了竟然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先生,我知道错了!”朴萝连忙说道,然后站在武思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武思烟,你刚刚说我母亲失贞,我是绝不会视而不见的,不然我就是不孝。可是我打你是不对的,我向你道歉。” 武思烟很吃惊朴萝的举动,往日朴萝也不爱学习,经常被先生责罚,考试什么的更是随缘,一点也不在意成绩,谁叫人家有一个要求不高的母亲呢!今日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果然是……“果然是你要好好考试,好讨四公子的喜爱吧?”一句话脱口而出,也是不过脑子的。 原本朴萝打人有八分的错处,现在因为朴萝点出了武思烟侮辱她母亲在先,武思烟没有反驳,又造谣她讨好四公子在后。 短短几句话,先生已经听得明白前因后果,朴萝八分的错处也减到了五分。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父亲的安排,我好好考试是因为我母亲病重,”朴萝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先生,今日都有大夫常驻在候府了,母亲身体实在不好,我就是想让她开心一下,这几日一直努力背书。可是我一来,武思烟就故意绊倒了我,还说我要肖想四公子这样的话。!” 朴萝不待武思烟插嘴,大声说:“我朴萝在此发誓,若是想嫁给四公子,我就是猪狗不如、天打雷劈!” 原本武思烟还想反驳朴萝前面说的她绊她之类的,却没想到朴萝直接发了毒誓,难道,难道朴萝真的不知道? 早上蔺忆雪突然跑过来冲她委屈抱怨,说亲事被人插足,武思烟也是直肠子,就想着要为好姐妹找回场子,好像乌龙了……登时也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先生也心念转动,原本想让朴萝在外面罚站,不许考试了。现在看来朴萝这个孩子确实是有苦衷的。 “好了,先都回座位吧,朴萝和武思烟考试结束后来找我。”先生最终发话道,朴萝松了一口气。 还好…… 朴萝心底暗自庆幸,又后悔,太冲动了,竟然不分缓急轻重,母亲被骂了,和母亲的性命而言,孰轻孰重?她经不起太多的事端了。 朴萝尽量把思绪都抛到了脑后,认认真真的答完了考题,还好,都是她会的,心安定下来了一半。 好容易结束了考试,其他同学都络绎不绝的走了,朴萝和武思烟默默的跟在先生身后,去了后堂先生们住的屋舍。 蔺忆雪也跟过来了,她经常帮先生整理文献,有时候也会检查考卷。不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是先生信得过的。 今日过来,却还未等先生说什么,挡在了朴萝和武思烟前面,率先跪下,“先生,都是忆雪的错。” 先生惊讶,连忙扶起她,“忆雪,你何错之有?” 忆雪也哭了,不像是武思烟那样的涕泗横流,而是哭的带雨梨花,“是忆雪无能,原本的婚事竟然被插足,无奈下才找思烟抱怨了几句,以至于两位同窗发生了口角,都是忆雪的不是。” 倒像是朴萝真的插足了她的婚姻一样,且不提朴萝根本对四公子无感,就算父亲擅自给她定下了又如何,她还有自己的使命在身上,为了母亲,也为了玉乌龟说的什么国家大事。 而且,蔺忆雪家中跟四公子之间只是议亲阶段,还没有下定,更谈不上什么插足了。 不过武思烟听到这番话心里倒是好受了许多。 “忆雪,此事跟你无关,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先生柔声安慰,“你们两个,还不跪下。” “说吧,此事想怎么解决?”先生对二人厉声询问。 武思烟只是低头不语。 朴萝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平日里只要梗着脖子听先生数落就好了,总归告到家里也有母亲帮忙兜着。也不大会求情认错。 蔺忆雪却说,“先生,此事虽然与忆雪无关,却是因为忆雪而起,忆雪深感愧疚,愿领戒尺十下,抄书十卷,禁闭十天。” “听到了没?如果你们有忆雪的觉悟,就不至于创下如此祸端了。就这样吧,也懒得同你们烦了。”先生深感疲倦的看着二人,批阅考卷是最忙碌的时候,不想同她们浪费时间,挥了挥手,“你们二人去戒律堂各领戒尺十下,抄书十卷,禁闭十天吧。” 朴萝抬头,想要分辨什么,却看到先生的神色而闭嘴了。 “忆雪,你就不必了,就罚你留下来帮忙好了。”先生对忆雪柔声道。 “你们两个,还不走,别在这儿碍眼!”又对朴萝二人横眉冷对。 朴萝和武思烟相视一眼,一同走出了屋舍。 第十九章 绑架 “打了十下戒尺,为什么还要抄十卷书啊……”武思烟看着朴萝,忍不住说。 “抄了十卷书,还要关十天的禁闭呢!”朴萝也看着武思烟,无奈的说。关禁闭倒不是被关在学校不能回家,而是别人上课,她们就去静室思过。 “啊——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只是嘴上没把门的而已啊,不至于吧!”武思烟苦着一张脸,从未有这样多的责罚啊。 “这要问你的好姐妹了。”朴萝没好气的说道,还知道自己嘴贱,真是没有蠢到家。 “你不要说忆雪啊,她又没有说让先生这样罚我们。”武思烟辩解道。 朴萝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说,自己先走了。 “哎,你等我一下啊,”武思烟追了上来,“明明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你打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呢!” …… 入夜。 朴萝用绷带把挨打的左手用力的缠好。 她替武思烟挨了十戒尺,一共是二十下,整个左手肿得像是猪蹄一样。 一是想叫武思烟回家去不要声张,朴萝可不想自己在父母面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乖巧听话的形象倒塌。 二是为日后一起在学堂关禁闭的时候做个准备,不然若武思烟对她有气,日后朴萝想要逃个课都不方便了。 …… 今夜露珠守夜,朴萝很方便就可以溜出去。骑着提前租好的小马,一路朝着烟雨巷子而去。 巷子并不黑,门口留着一盏盏的夜灯,方便晚归的丈夫。 今夜朴萝出来的早一些,大部分的家中还没有睡,时不时的传来说话的声音。 二十八号在巷子极深处的地方,里面安静无声。 盈盈的灯火飘动,似明似灭,像是一个长着大口的野兽。 朴萝打了一个寒颤,她把马栓在了远一些的桩子上,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现在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有些害怕,她想到上一次见吴慕凝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死后的场景。 鬼不可怕,恶人才可怕。 朴萝鼓起勇气,迈步进去。 繁花锦簇。 稀疏的灯影下,开着各式各样的鲜花,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从前,杂乱的味道入鼻,让人不适。 朴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拨开茂密的灌木花草,往院子中心走去。 忽然觉得一阵寒凉,脖子上的汗毛竖起来,原本有些闷的晚风,现在冷得朴萝打了一个哆嗦。 是蛇,一条碧绿的三角头的蛇,正盘踞在离鼻尖不远的地方,丝丝的吐着蛇信。 它个头虽然小,可是却对眼前的猎物势在必得。 朴萝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的往腰间移动,那里有一柄很小的匕首。 朴萝吞咽着口水,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蛇,不敢眨眼一下。 “嗖”的一声。 一道绿影起飞,一道寒光闪过。 险之又险的,小蛇被朴萝抛出的匕首钉在了原地。 朴萝呼吸粗重,刚刚机会只有一次,但凡匕首偏了一分、或者慢了一分,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还好…… 纯粹是运气。 她平日里丢匕首绝对没有这个准头。 突然,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朴萝刚刚出了一身的汗,现在觉得更冷了。 是人的声音。 只是不知是什么时间靠近的,可现在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而自己身上唯一防身的匕首,正在和小蛇的尸体待在一处。 朴萝有些绝望的转头。 是一个略显高大的身影,正拨开两人之间挡着的树叶。 当月光映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朴萝浑身的紧绷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来。 长出了一口气。 是那个少年。那个她救了的少年。 他走上前来,拾起了小蛇和匕首,话不多说,拉着朴萝就往外走去。 朴萝挣扎了一下,却被少年狠狠地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只得被拉着往外面走。 少年脚步迈的很大,可是却悄无声息,朴萝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终于翻墙而出,走出了烟雨巷子。 朴萝狠狠地往回抽自己的手臂。 少年顺势放开,转身,悠哉的看着朴萝。 “你,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朴萝揉了揉手臂,疑惑的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当然是来偿还你的救命之恩的。”少年轻笑着,他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你不必去那里偷听了,我有一个惊喜给你。”少年不顾朴萝反对,把朴萝拎到了一匹高头大马上,一甩马鞭,马就极速的跑了起来。 少年人个子极高、力气极大,朴萝在他面前完全像个轻飘飘的娃娃。 “我的小红马……”朴萝的声音被淹没在风中。 马跑的疾快,朴萝不得不环抱住少年的腰才能稳住身形。 少年却不管不顾,一路疾驰,良久, 少年身子往前一探,马鞭拉住了前面的门栓,一挑一勾,门应声而开。马匹的脚步也没怎么停,直接迈入了院子里。 几乎一进院子朴萝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那个光头爷爷的院子,有着标致规整的田圃和石板路。 “嘘,”少年把手放在了唇边,示意朴萝噤声。 朴萝点头,少年把门拉开了一个缝隙,朴萝往屋里一看,差点没惊叫出声。 房间里反手绑了一个女孩儿,穿着鲜艳的衣裙,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只露出了白皙的下颌。 可是朴萝认得清楚,那分明是前世的继妹啊,是朴婉儿! 朴婉儿浑身上下最标致的就是她的小嘴了,樱桃口,俏丽可爱,她总是跟在朴萝后面“姐姐、姐姐”的叫喊。 婚礼当日,还陪着轿子一起去了卞王府邸。 朴萝心底五味杂陈,这是仇人的女儿,不知是否也是加害者之一。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朴萝拉着少年走到院子里,凑近了少年急急的问道。 热气吹得少年的耳朵有些痒,他掏了掏耳朵,无所谓的说:“你不是说你母亲被害的么,这几日我都在监视那个院子呢,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地方?”朴萝追问。 “那一家三口在无人的地方说的都是南洲话,听不大懂,可是那个女人饲养了很多蛇虫八脚的在院子里,很是奇怪,若不是我身手好,早就中招了。”少年说。 “听又听不懂,除了那个男的,她们几乎不出门,若想找到你母亲被害的什么解药,不知道要蹲守什么时候去了,我就把她绑出来了。”少年指了指屋里面。 “我吓唬了她几句,她也吓哭了,可是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少年有些无奈的说。 “我刚刚就想回去给她母亲说一下,她女儿被绑来了,让她拿解药来换,没想到遇到了你。”少年接着说。 第二十章 问 朴萝听完,目瞪口呆。这个少年人做事实在是直接着急、雷厉风行的吗,不像她总是瞻前顾后、选择最保守的方式。 “这位,公子,请问你怎么称呼?”朴萝问道。 “唔,本不想你和纠缠,可是你的事情棘手……算了,你可以叫我白乞儿。”少年说。 “白公子,当时救你,没想到要你偿还什么救命的恩情,问你这女人的事情,也是因为你恰巧出现在慈幼局。你实在不必,呃,这样费心。”朴萝觉得朴婉的事情棘手,可是这个白乞儿的事情更棘手,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 白乞儿似乎想说些什么,朴萝又快又急打断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这几日都劳心劳力,我很感激,有些话是我没有说清楚,你既然去那边,蹲守了,也知道,那女人很危险,不是毒,是蛊,就是大夏朝被封禁很久的蛊术。我母亲已经中招了,现在病的很厉害,大夫都束手无策……” “上次你告诉了我外祖父,我却生气,是因为他却也不知详情,我怕他贸然行事,会惹恼了那女人。”朴萝说。 “我不同你说清楚,一是我们萍水相逢、不知你是敌是友,二是这整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不能告诉你消息的来源。三是,这女人太过危险,我不想你也遇害。”朴萝诚挚的说。 “如今,既然已经说开了,我希望你……” “那你如今呢?如果我没有绑了她来,你是如何打算的?”白乞儿打断道,他背着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我想去考公主伴读,然后去皇家的禁书阁查找消息,还有请拖公主找太医出来问诊……”朴萝说。 白乞儿嗤笑出声,“考伴读,考不考的上未可知,禁书阁,有没有消息未可知,请不请得到太医,太医懂不懂蛊术也未可知,你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朴萝想要反驳。 白乞儿冷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说,你怕了?” 朴萝呆愣在原地。 怕? 她怕吗? 是怕的……当然怕! 她恨,可是她也怕。 一个恶人,举手投足间就害了她母亲和她的性命。 无一人察觉,所有人都把她当做是好人! 她一个无权无势、文不成武不就的女孩,又能做到什么呢! 她是害怕,她做噩梦都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脸,那张平平无奇、却温婉柔媚毒如蛇蝎的脸。 她连走进她的院子都觉得发寒。 她有错吗? 白乞儿看到朴萝的一张小脸逐渐变得惨白,轻轻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用柔声说道:“你没有错,可是你母亲似乎等不及了?” 朴萝闻言,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她连忙用袖子擦去。 白乞儿别扭的用手拍了拍朴萝的头,似乎是在安慰。 只是力道过重,拍的朴萝脑仁生疼。 抬起头来瞪了白乞儿一眼,朴萝眼睛最像母亲,大大的杏仁儿眼,明艳美丽,这不经意之间风情万种。 白乞儿手一顿,收了回来,眼睛瞟向了天边的月亮。 “那,我们走吧。”朴萝小声说。 “啊?去哪里?”白乞儿回神,他出身贫民窟,往日最讨厌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男少女,只是,这小姑娘倒是不那么讨厌,为何呢?可能因为她也有点凄惨吧。 “你不是说,要去审问朴婉……刚刚问了她毒的事情,她说不知,要不你再问问她蛊的事情?”朴萝小声说。 “哦,好的,你在外面帮我看着。我怕她知道你的身份。”白乞儿疾步离去。 …… 自从清程听说姑爷包养了外室,便派人去烟雨巷子二十八号蹲守,侍卫一连几日都回报说没有见到姑爷前来。 都差点以为是什么误会,或者无聊之人的挑拨,就在侍卫要被撤回的时候。 今日,轮最后一班岗的侍卫正百无聊赖的蹲守,他一会看看月亮,一会儿拍打蚊虫,心中也不抱什么希望,那家人很少有人出入,只每天早上有一个丫鬟提着小篮子出门买菜,又有一个少年人时而早出晚归,并没有什么证据显示是南武侯的外室。 正在侍卫想要早些收工的时候。 只听“吱嘎”一声响声,却是二十八号的大门开了,和每天早上丫鬟拉开大门的“吱嘎”声一模一样! 有情况! 侍卫瞪大了眼睛,用力的盯着大门处,试图在昏暗的灯光中看清楚开门的人。 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匆匆而出,正梳着婚后妇人的发髻。 咦?是正主了,烟雨巷子二十八号的女主人。 那妇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左右看了看,就直奔烟雨巷子的出口。 盯梢的侍卫连忙跟上。这么晚了,这从不出现的妇人要去往何处? 那妇人在巷子口拦了一辆拉人的马车,比人力车要贵上许多。 她直接坐了上去,给车夫塞了银子,说了句什么。 那车夫一扬鞭,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驶离。 侍卫连忙找到了自己的马,策马扬鞭紧随其后。 晚上,路上的车马不多,侍卫很快的就跟上了,小心隐藏自己,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 盯梢了这许多日了,他也有些好奇了,这户人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随着马车往城中心一路行去,直到停到了南武侯府的后门处。 侍卫心中的答案一点点的清晰。 还真是……这妇人真的和南武侯府有些关系。 不多时,经过层层通传,朴仁出现在后门处,又急急的回去了。 那妇人退了开去,离开了南武侯府,却在不远处的街上来回的徘徊。 侍卫紧跟着妇人,不敢错眼珠。 果然,没过多久,南武侯出现了!他把妇人扶上了他的高头大马,两人同乘一匹马离去。 留下来有些目瞪口呆的侍卫。 抓,抓住了…… 果然是姑爷的女人。 不然一个年轻鲜艳的妇人还能同姑爷有什么其他关系? 虽然早有预感,可是真的目睹了这一幕,侍卫还是觉得惊掉了眼球。一时间,脑海中只有三个念头: 南武侯宠妻的形象崩塌了…… 两府之间近日是不会安宁了…… 老太爷的女儿那样美,姑爷也会偷腥…… 不管了,赶紧回去禀告老太爷才是正经。 第二十一章 吴慕凝 “妾吃饭时候还同小婉在一处,晚些去寻她一同绣花,却突然没有了!屋里屋外都找过了,哪里都没有!老爷,老爷,妾不能没有小婉,求求你。” 吴慕凝跪在地上,哀哀恳求,神色惊慌凄婉,竟是从未见过的无助,让朴志刚隐隐动容。 遥记得十余年前,他同清汮刚刚孕有一个女儿,却再次临危受命来到南州。 不料,刚刚故地重游,却得知一年前被巫寨女子所救的那次,就那一次,竟同她有了一个儿子,朴志刚十分惊讶,但是却没怎么在意,也没什么感情,并不想认下这个儿子。 究其原因,他的妻子也生了一女,是正经的嫡女,而不是什么无名无分的外室子,他可不想让自己的长子不是嫡出。 这次南征,他是大将军的身份,见或者不见这个女子,也没什么人敢嚼舌根,就随意的接见了这个春风一度的女子。 原本想说清楚之后打发了去,可这女子见面后,十分的听话懂事,也没什么逾举的行动,只说爱慕自己的英姿,不求名分、只求做几日夫妻。 朴志刚就乐得当成是风流事一桩。 后来南征大捷,短短一年就击溃敌军,是朴志刚最意气风发的岁月,帐中有有一个解语花,别提有多爽快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把这朵野花带回家的。 家中的名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呵护。 班师回朝之前他给了这女子足够多的银钱,也坚定的切断了任何后续的往来的可能。 那女子也同意了,原以为两人的缘分就此就结束了。 却没想到,两年前,这女子竟然携儿带女的找上皇都来。 时过境迁,十几年前坚定的回绝,如今却变得那么的脆弱。 无他,家中的名花,生不出儿子。 他已经四十有余了,一直为了妻子守身如玉,有时长夜凄凉,也会想一想自己千里之外、不知自己这个父亲的儿子,聊表安慰。 每每想到纳妾的事情,却在见到妻子的如花容颜后都开不了口。 朴志刚觉得,自己对比同僚、同朝官员,真的算得上不多得的好男人了! 后来,就连吴慕凝携儿带女的来了,他也从未想过要接进家门来! 所以他这样好的男人,这个儿子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吧? 十几岁的儿子很好,那狭长的丹凤眼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他的儿子,擅长武艺,乖巧听话,朴志刚把他安插在金吾卫中,暗中照料,现在十六的年级,已经是个小小的十夫长了,未来可期。 这个妇人倒是没什么颜色,比妻子相差甚远。 可是几次偷偷摸摸之下,倒别有一番滋味。 妻子是要爱惜、疼爱的,在情事上,同这个妇人倒是十分放得开。 妻子清水芙蓉、素雅清淡,这个妇人颜色鲜艳、大胆明丽。哪个男人会厌烦更多类型的女子呢? 妻子说不得也碰不得,这个妇人可以随意打骂,且以他为尊。 渐渐的,朴志刚除了照料儿子,也时不时的来烟雨巷子坐一坐。 只是这外室有一点奇怪,就是对他们的女儿朴婉尤其的爱惜,更甚于他们的儿子朴寅。 可能是跟什么寨子里重女轻男的习俗有关吧,当年深入南州最南,朴志刚对很多当地习俗有所耳闻。 就拿现在来说,他这个外室差点崩溃。 头发胡乱的堆在了头顶,衣衫都被树木划得有些凌乱了,平日里鲜艳的妆容哭得脸上都花了,原本打扮出来的几分好看都没有了。像个疯婆子一样。 这外室的事情只有他的两个亲信知道,可朴志刚也不想在两个亲信面前丢了面子。 他皱眉训斥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朴婉我会找到的,你赶紧去收拾一下。” 这时,朴仁朴义粗略探查了周围的环境,前来报告。 朴仁说:“这边,后花园的树枝这里有折断的痕迹。”他指着朴萝飞出匕首钉住小蛇的那一处断枝,短短时间就找出了这种痕迹,看得出非常的专业。 吴慕凝心知那是青花蛇栖居的青叶树,专门用来抵御歹人入侵的,却没想到被人杀死了,来人确实有些本事。她暗暗的握紧拳头,若要让她知道是谁劫走了她的女儿,只要让她见了那个人的面,她就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朴义指着后面若有似无的凌乱脚步,补充道:“这边倒是可以看出有女子被拖行的痕迹,只是到了这里就断了。” 朴仁总结道:“只能判断出,似乎是小姐自己到了后花园,然后被人劫持,这人是有些功夫、或者有些手段,竟未留下自己的痕迹。” 朴义有些犹豫的朝南武侯抱拳,“不知侯爷是否记得,之前也收到过一张劫持大小姐的血帕,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属下斗胆猜测,是不是侯爷的仇人所为?” 朴志刚深深的皱着眉头,确实,短短的时日,他的两个女儿都被劫持,上次是虚惊一场,这次是真的劫走了。 他的仇家按说也有几个,可是谁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来? 有了方向,后面就好办了。 朴志刚对吴慕凝说道:“你且安心回房,我心里有数了。朴仁朴义,跟我来。” 吴慕凝却不依不饶的拉住朴志刚的衣袖,“老爷,不知是何人所为?为何不多带些人手?” 朴志刚愤怒的一甩衣袖,吴慕凝跌倒在地上,朴志刚道:“我前面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给我回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我的决定岂容你多嘴?” 看着外室满脸的凄惨,于心不忍,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朴婉也是我的女儿,我会不尽心寻找吗?只是她一个女孩儿被人知道失踪了,对名声总归不好。你一个妇人懂什么?还不听话,非要添乱!” 吴慕凝的话被噎了回去,只得听话回房。她心知,朴志刚是怕他那个娇妻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才不敢声张的! 哼!虽然那贱人也没几日好活了,可是若是她的女儿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就别怪她让那贱人死无全尸。 吴慕凝把自己的掌心划的都是血印,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宝,未来的皇后,一飞冲天的依靠,全世界只听她话的女儿,千万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第二十二章 舅舅 在远离城中心的一处有些逼仄的小院,住着朴萝的外祖父和舅舅一家。 此时,之前在烟雨巷子监视的侍卫何三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连一口水也顾不上喝,正在汇报所见所闻,“禀老太爷,今晚那妇人匆匆离家,去了南武侯府后院,先是见着了朴仁,然后去隔了两条街的地方等着,然后南武侯亲自去了,骑了快马,还把人拎到了自己的马上,两人同乘一骑走了,举止亲密。” “老太爷,你说让我见着了南武侯去就回来禀告,确实见着了,老太爷是如何得知的,真是料事如神啊!”何三趁机拍了马匹。 却不知老太爷清程心中有多憋闷,姑爷疑似养了外室,变成姑爷果真养了外室。 心上悬的大石头落地了,却把心砸了一个大窟窿。 “老太爷,接下来要怎么做?”何三问道,“是喊上府上兄弟去南武侯府闹事,还是把那外室给拎到大街上羞辱一顿?” 清程无力的摆摆手,让这个侍卫闭嘴,这个侍卫办事倒是尽心,就是嘴巴大,聒噪的不行,“你之前说,这宅邸中还有一个少年经常出入?” “是啊,老太爷,之前我远远瞅着,那少年的眉眼就和侯爷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实证,咱也不敢说呀,瞧那打扮绝对不是下人,是个小公子。早出晚归的,似乎有什么正经的行当在做着呢。” 何三继续说道:“老太爷,那小公子身量可不矮呀,我粗略看着,似乎比您孙女还大呢!就算不大,也差不了多少呢。老太爷,这姑爷可真是够可怕的了,瞒了大家伙这样久,却还是躲不过您火眼金睛呀!” “唉,人心啊……” 老头子在灯光昏黄的屋里来回的踱步。 “你先下去吧。”清程说。 “等下,你叫何四在继续盯着去,到我说不用了为止。”清程又说。 “是,老太爷。”何三再次出门。 “再等下,你去顺便喊清河过来。”清程在后面又喊道。 “好嘞!”何三远远的答应道,也不回头了。府里规矩本来也不严,老太爷面严心慈,大家都真心爱戴。 何三心道,这是要叫老爷一起商量了,府里面要有大事发生了,不会整日悠闲无趣了,他这次也算是立功了,回去也可以把一手消息跟兄弟们分享一下,讨点酒喝。 …… “事情就是这样了。”清程唉声叹气的把事情跟儿子清河说了一遍。 清河年级轻轻就考了举人,只是后来受了清程的拖累,不仅无缘进士,到现在也只是官寺里小小的文书一枚,在同窗里是混的算是最差的。 他文采不错,为人却鲁莽。 听完事情始末,直接愤怒的直拍桌板,口中脏字不断,字字问候南武侯,“狗娘养的杂种,当初就叫姐姐不要嫁他,看那眉眼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家的才俊哪个比不上这狗东西!装成了大尾巴狼的样子!我呸!姐姐在家里病着,大晚上就跑出去了?” “还有个比萝儿还大的儿子!爹,你别拦着我,我现在就去教他做人!” “清河!”清程直呼其名喝到,“你看你,一遇到事就这样毛躁,像什么样子,我找你是来商议的,可不是来听你骂人的。” “爹,这还商议个屁了!直接去找姐姐,跟这狗东西和离!以后就接姐姐和小萝回咱家来过!还养不活两口人了吗!”清河脸红脖子粗。 “你先冷静一下不行吗?”清程心里无奈的很,就这脾气,还好没当高官,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呦爹,冷静什么呀!我浑身就像是猫爪心了一样!”一边站起来走来走去的,模样倒是和刚刚清程来回踱步有些像,只是步子快上了许多,不知道的以为被狗撵了呢。 “当初他娶姐姐的时候承诺什么了?永不纳妾!这是咱家从太爷爷那里传下来的清正家风,他也答应了的!凭什么姐姐要去受那委屈了!爹给我找的那媳妇那么凶我都没说啥呢!姐姐她貌若天仙的一个人!凭什么就受这气了!”清河急了什么都往外说。 清程横眉瞪眼,感情这小子是心里不平衡了? “爹,那小子现在是能耐了,官儿也比爹大了!那怎么着?就能欺负人了不成?当年姐姐怎么下嫁他的,就都可以忘记了吗!”清河像倒豆子一样,一句接着一句。 清程想到退下来之后确实管不到人家头上,只是摇头叹气,看样子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 “对了爹,我姐知道吗?”清河突然问道。 清程摇头,“你媳妇前几日还去看她,正发风寒呢。我也是今晚才知道的。” “爹,这事可耽搁不得,我们这就去告诉我姐去,让我姐跟他和离!我姐不可能受这鸟气的!”清河拉着老父亲就要往外走。 清程愁苦中有些欣慰,这儿子虽然大事不成,可还重亲情。 可是真的让女儿同他和离吗?且不说女儿正生病呢,可他这个老父亲又怎知女儿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遥记当年不管不顾的就要嫁给此人。 如今呢,还会选择忍气吞声的站在朴志刚那一边吗? …… 贫民窟,光头老头的院子里。 “怎么样?她说了吗?”朴萝在外面等了良久,终于见到白乞儿出来了,有些忐忑的问。 白乞儿说:“她不知蛊术,也不知她母亲用蛊。不过她倒是提到了圣草。” “圣草?” “嗯,似乎是南洲的一种药草,她说偶然间听她母亲提起过,似乎可以解蛊。”白乞儿皱眉,只是这莫名其妙的草从未听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去寻。 “这,她说的可是真话?”朴萝小心的问道。 白乞儿嗤笑,“不要质疑我的拷问能力,想当年,北蛮的汉子在我手底下也乖乖的吐露行踪……”却不说了,说起别的,“她这边应该就这有这些了,这莫须有的草药,你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没听过。之前原本计划找那女人的,后来碰到你耽搁了,要我说,还是让那女人拿消息来换人快些!” “这,似乎太过冒险了些……”朴萝下意识的反对。 白乞儿不愿多说,只道:“交给我来,等你母亲无事了,我们就再无瓜葛。” 朴萝嘴上答应,心里头却悄悄滋生了一丝委屈。这人干嘛迫不及待的跟她撇清关系。随见面次数不多,可这少年却给朴萝一种奇怪的可靠感。 白乞儿迈出房门,回身问道:“你出来可方便?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她。我去去就回。” 朴萝点头。 第二十三章 惊动 白乞儿转身就走。 朴萝望着他一转眼就消失不见的背影,叹气。转身小心的摸进了屋里。 白乞儿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朴婉五花大绑,像个粽子一样。 说是让朴萝看着,其实朴婉根本就跑不掉。眼睛被蒙上、嘴巴也被塞上,力道很大,勒出了肉眼可见的一道道红印子。 前世种种关于这个“继妹”朴婉的回忆涌入脑海。 继妹长得并不怎么像父亲。 父亲爱惜名声。可能为了不叫人觉得是他对不起母亲,硬是给继母安排了个假身份,是个小户人家独居的寡妇,连父母、“死去的丈夫”等等,都有据可查。 对外宣称这个寡妇和前夫有一个女儿,就是朴婉。 至于那个朴寅,父亲只简单的介绍说是远房表亲的孩子,帮忙安排在皇都做事。 所有人都信了,包括自己。 小户人家来的“继妹”,倒是知书达理、书画皆通,什么都会一点,却什么都不精进,仅仅是拿得出手的程度。 大概从小是继母对她要求严格,但是却没什么好老师的原因。这也挺符合她小家碧玉的假身份的。 来了侯府后,朴婉很努力,不管去女学还是请教家里的先生,她都极认真,进步也很快。 每次先生们用她俩做对比批评朴萝的时候,她总帮朴萝开脱,“姐姐样貌好,又是嫡女,原也不必懂这些。” 朴婉喜欢黏着朴萝,一起吃饭、玩耍、穿衣、打扮,每次看到朴萝有名贵的钗环和从未见过的饰品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羡慕和渴望的神色。 但是朴萝想送她一些东西的时候,她总是严词拒绝,“我不能要姐姐的东西!这些都是姐姐的嫁妆!母亲说,我们可不受嗟来之食。” 说的朴萝哭笑不得,当时只觉着妹妹理解的不对,“嗟来之食”可不是这样用的。 现在觉着,却是自己理解的不对,可能继母早就跟继妹说了她们的计划了吧?通过自己这个所谓的“真凤之命”找到未来的“真龙”,然后鸠占鹊巢吧? 自己的一切,将来都是继妹的,她又何必接受自己的馈赠呢? 上一世,变成鬼魂后听到的话,每一句,朴萝都铭刻在脑海里。对于悲运的起因,就是有个莫名其妙的算命先生说继母将有一“真凤之命”的女儿,指认这个人为朴萝。 朴萝尤其觉得可笑又可悲。 就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命”,吴慕凝就千里迢迢的跑到皇都,做人外室,害人性命?万一只是骗钱的算命先生,可笑不可笑呢? 而自己和母亲,又可悲不可悲呢! 朴萝不愿意和朴婉在一个屋里多待,便出门到院子外面警戒,既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形,又可以第一时间得知白乞儿归来的消息。 贫民窟不大有人点的起灯火,因此入了夜便安静了许多。 但是,今夜有些不同寻常。 一开始只是远远的,有些狗吠。 后来逐渐有些人声,只是听不大清楚。 朴萝爬到院墙上,看到从城中的位置逐渐有灯火一点点的亮起。 灯火和嘈杂逐渐向着这边蔓延过来。 似乎有些状况。 朴萝的心咚咚的越跳越快。 不行,要去看看。 在夜色的掩映下,朴萝一路朝着城中处飞奔。 越靠近那边,周围被惊动起来的人越多。 还未到达,便听到有人议论。 “又怎么了?大晚上的。” “唉,据说是大户人家丢了小孩,搜到咱们这里了。” “真是倒霉。谁偷了小孩,早就跑了,还藏在家里呀。” “借机搜刮呗,陈扒皮的老手段了。” “真是晦气,咱们这穷地方有什么油水了?” “陈扒皮嘛,没有油水也给刮下一层皮!” “别说了,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吧。值点钱的都藏起来。” “大闺女小媳妇的也赶紧藏藏。” 丢小孩? 不会吧……难道是那女人报官了?还是别家刚好丢了小孩? 若是那女人报官了,白乞儿怎么样了?是知道不知道,还是干脆已经被抓了? 朴萝的眉头拧的紧。 这样下去不行了。 若要叫他们搜过来,可就完蛋了! 光头老头的院落一览无余,屋里又被烧的光秃秃,实在没有藏人的地方。 扔下朴婉自己走?那白乞儿回来怎么办? 他要用朴婉交换解蛊之法,没了朴婉可不行! 想到这里,朴萝连忙撒丫往回跑。 …… 越是靠近城中的地方越富庶,越是靠近城西边越是贫困。 有一架极为破旧的马车哒哒的驶向城西来,驾车的男人叫李四,神色疲倦,已经连着几日生意不好了,今儿要赶着回家吃一口饭,再去跑夜班。 他全家老小都在节衣缩食,盼着再攒三年钱,运气好的话两年,就可以搬出这个贫民窟了,到环境更好城南去,那里有最多的学馆给儿子读书,更体面的织布工作给妻子,不用再每日浆洗上几百件衣裳,把手都洗烂了。 前面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拦车,不像是坐得起车的贵人,可看她神色焦急,是找自己帮忙吗?李四犹豫了下,还是停了下来。 许是家中有什么急事,若是顺路,就捎她一程。 那小姑娘见车马停下,却不上车,而是朝着车架处登上来,似乎要抢缰绳。 “你干什么?”李四倒不怕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女孩,只是觉得倒霉,自己就这一辆破车老马了,还要抢劫啊。 “这个给你,够不够买你的车马?”那小姑娘却塞了一张票子到他的怀里面。 李四就着街边的灯光定睛一看,是张大额的票子,别说买他一架破车,再买他十架都足够了。 抗拒的力量也不那么强了,半推半就的下了车架,站在灯光下仔细看着票子,是光华天宝的无号票!贵人们、黑商们最喜欢用的,比正常的票子还值钱些。 “哎,哎,这太多了。”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想多问几句。 那小姑娘却架着车马哒哒哒的跑远了。 目送着伴随自己十余年的破马车跑远,李四有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不用再两三年了?甚至可以在城南选一处两进的院子?儿子有自己独立的小屋了?不用嫌妻子做活吵了?甚至还可以买一辆崭新的车架,去拉更体面的客人,路又少、赚的又多那种? 真的像做梦一样。 李四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赶紧把票子塞进裤裆里,匆匆的走回家中去了。 二十四章 带走 朴萝把车马停在了后院,疾步跑进了屋子,朝里面看去。 朴婉还在,她在不断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绳索。 她听到了朴萝的脚步,停下动作,扭头往这边看过来。 朴萝扶着门框,努力平复下自己大声的喘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轻步走到了朴婉旁边。 要带着朴婉一起走,可是她被牢牢的绑在了柱子上。 朴萝上前,绕了几圈,试图搞清楚这绳子是怎么解,才能脱离柱子,绑着身子。 白乞儿系绳子的手法很复杂,粗略看去,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朴婉似乎也意识到了,来人和当初劫持她的可怕男人不是一个人,拼命的扭动挣扎,嘴里不住的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内容,似乎是在求饶。 朴萝无法,对准其中一个绳结,用力的拉动。 绳结系的很紧,而且随着朴婉的挣扎,越系越紧,更是很难拉开。 情急之下,朴萝拿出随身带的小刀,砍在了柱子后面的绳索上。 绳子应声而断,秃噜噜一圈一圈的滑落在地上。 并不想朴萝预想中的,脱离柱子绑着身子,而是一个整体,朴婉全身的绳子都掉落了下来。 除了反剪双手的绳子,和眼上嘴上蒙上的布条,全身竟再无束缚。 朴萝吃了一惊,朴婉也停顿了下。 也不知之前白乞儿对她做了什么,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窜老高,眼睛还蒙着的,却抬腿就跑,不管方向。 朴萝伸手欲却没拉住,扯掉了朴婉衣袖上的一块布料。 朴婉却没跑几步,便“咚”的一声,狠狠地一头结实的撞上了墙壁。 朴萝听着都觉得脑仁生疼。 朴婉晕倒在地。 这样也好,朴萝长出一口气。 虽然她的力气比朴婉要大一些,可是朴婉拼死挣扎下,也很难搞。 朴萝把晕倒的朴婉抱起来,趁着夜色,塞进了马车的车厢中。 朴萝想了想,又怕白乞儿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便用白石在烧的漆黑的墙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方块,箭头从中心指向了西边。 她只能往更西处走了,城中的方向一片混乱,官兵夹杂着百姓的哭嚎,正在逐渐的往这边蔓延。 这破马车怎么样也藏不住人的,朴萝不敢给朴婉松绑,更不敢让朴婉露面。 “驾!”朴萝一甩鞭子,这老马便慢吞吞的往更黑暗的巷子里行去。 黑夜静谧。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似乎得了肺痨病的老人的咳嗽声。 胸膛似乎卡了风箱般,咳的困难。 听上去似乎命不久矣。 黑夜的深处,似乎有黑雾弥漫,让整片城区看上去阴沉了几分。 朴萝心下忐忑,只是扬鞭赶路,并不敢发出吆喝声,生怕惊动了什么。 皇都的西门属偏门,外面是一片荒野阡陌,连农田也没有。 相比于南门的富庶、北门的气派、东门的络绎不绝,这实在是没人愿意走的一个城门。 因为进了城就是脏乱不堪的街道,贫穷和乞讨的穷人。 因此西门也叫“脏门”,倒是整治了几次,可是皇都规定污秽之物、垃圾等也都从此门出入,整治也无用,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从西边来皇都的体面人,宁可绕路去南门或者北门,也绝不从此门进入。 朴萝原想着,城中在搜查,那就从“脏门”出到城外去,城外人少,也方便躲藏。 可是远远的,却见“脏门”前面排了老长的一个大队了,似乎在限制进出门,对路过的行人都一一排查。 怎么会这样? 朴萝暗暗焦急,前头被堵,后面又查过来,难道真的要放弃朴婉了? 忽然,前方传来官兵的怒骂,接着一阵的鸡飞狗跳。 似乎是一堆官兵在围追堵截一个男孩子。 那男孩身手极好,竟把后头的一队人马溜得团团转。 他左突右穿,最后竟朝着城中的方向跑过来。 朴萝连忙拉起马缰,想要避一避。 却没来得及躲开,那男孩速度极快,似是有轻身功夫在身,纵身一跃,竟直接的踏在了老马的头上,借力又跳到了马车棚顶,“咚”的一声,朴萝的心也跟着咚了一下,生怕他把这破旧的车棚给踩漏了。 还好他跃了过去,快速的隐入了贫民窟的黑暗中。 那队官兵也很快追来,一路的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街旁很多的东西都被践踏了。 老马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到了,竟嚎叫着人立而起。 朴萝刚刚接手老马,不知要如何安抚,用蛮力去拉缰绳,却根本拉不住。 只见老马奋力的摇头摆尾,似乎想要甩脱了车架,没有甩掉,就带着车架一路的狂奔。 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路上,更是鸡飞狗跳。 “御——御——快停下!”朴萝连声叫喊,却无济于事。 老马一路狂奔,朴萝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最后一头撞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落正门十分宽敞,大敞而开,周围也没有侍卫,怪不得受惊的老马要往这边跑了。 进了院里,也并无下人。 老马跑了一会后,大概觉得这环境让它觉得安心了,慢慢的在花丛前面停了下来。 低头还吃起了人家花园里的草。 朴萝几次拉它,这马都拗着头使着暗劲儿,根本拉不走。 朴萝气急,看着是匹老马,这力气怎么这样大,还如此的倔强!当初那么听话的跟她走了,真是看走了眼,早知买别人家的了! 好在这个院子很静谧,可能主人出门了吧,朴萝环顾四周。 假山石上,树上,路边,每隔一段距离都点了灯火,草丛闪烁着萤火虫的光芒。 空气中飘来阵阵的梨花香气,很淡,却让朴萝焦躁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早春渐过,部分的花瓣都已经落了,只有些许还挂在枝头。 这院子的主人也喜欢梨花吗? 朴萝仔细的分辨,确实,但凡树木皆是梨树,难怪花香阵阵。 不对!有人! 朴萝定睛朝那梨树掩映的深处看去。 有一个男子在梨树掩映的暗处,正不错眼珠的盯着她呢! 第二十五章 男人 他手中的酒杯凑在嘴边,不断的撒了水在衣襟上都没有注意到。 他见朴萝看了过去,似乎突然反应过来,把酒杯放在桌上,又手忙脚乱的拍掉了身上的水渍,起身,却没注意到身后的石墩子,竟把石墩子碰的倒了,咕噜咕噜的滚了很远出去,直到撞在了假山石上,“嘭”的一声停了下来。 巨大的声响打破了静谧的环境,老马不安的刨着蹄子。 也惊了朴萝一跳,她退后两步,做出随时逃跑的姿态,紧张万分的看着这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起身,缓缓的走出阴影。 他拨开梨树的枝丫,脸出现在光亮下。 朴萝惊讶的发现,这是个熟人。 他长了一张国字脸,身材高大、粗狂,和父亲是完全两种不同类型的男人,父亲当年也算是个玉面小生,这人怎么说呢,像个骇人的高塔。 那晚朴萝追着父亲回府,抢的不正是此人的马! 当时他惊愕呆愣的表情,和他骇人的长相极为不符,给朴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抢了他的马,却还是被父亲发现打了一顿。 原以为是一面之缘,却没想到,又闯了人家的院子? 朴萝心底深处五味杂陈,这不地道的事儿都让她做完了,还偏偏坑的是一个人,尴尬、忐忑、愧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自己今日穿了粗布衣衫,希望他认不出来自己是抢马的人。 “你是,朴萝?”男人瓮声瓮气的说,他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吓到了谁一样。 朴萝脸上烧红,心里哀嚎,心中的那点侥幸被戳破了,当时匆匆一瞥,这人竟也记得她的模样了? 还特地去调查了她的名字? 这下躲不过了。 她低下头,小声的“嗯”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晚的,来到了这里?”男人半蹲了下来,让朴萝可以平视他的脸。 朴萝看着这人的目光,不知为何,没看出什么怨愤,倒看出来了关切,像是母亲和外祖父的那种,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和关怀。 一瞬间,心底的有根弦被暗暗的拨动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何这男人这种表现,只是直觉没那么害怕和担忧了。 “我,我……”朴萝犹豫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马车,说不出来话,要怎样解释?自己深夜来此处做什么? 这人是什么来头?会不会现在告诉他,转头就给她送官府了? 就算他认识父母,不给她送官,那是不是也会跑去告诉她的父母?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一阵响动。 朴萝心提的高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朴婉醒了?这下更瞒不住了! 那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见朴萝一脸惊慌的盯着马车里面,一个健步迈了过去,掀开车帘。 只见里面有一个被蒙住眼睛嘴巴,双手还被绑起来的女孩儿。 他惊讶的转头,望向朴萝。 朴萝面露祈求的朝着男人直摆手,让他不要出声。 随即也跑了过去,想要控制住不断踢着车壁、似乎陷入癫狂的朴婉,却被朴婉踹了好几脚。 那男人见状,上前拉朴萝后退,紧接着一个手刀劈砍在朴婉的脖子上。 朴婉应声倒地,竟又晕了过去。 朴萝被戒尺打的肿了的手也被踢到了,痛的她直冒冷汗,不断的揉着自己的手。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男人有些严肃,又说:“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秘密,还帮了自己?他是谁?为何要对自己示好? “你是谁?”朴萝的疑问脱口而出。 男人抓了抓头,说:“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我是叫铁塔……” “铁塔将军?”朴萝惊呼到。 “啊,你认得我?嘿嘿,不知是谁跟你提到?”刚刚还威严冷峻的男人不知为何咧嘴笑起来,那种憨憨的感觉又出来了。 “父亲经常说你坏话来着。”朴萝说,母亲也说过,是她年轻时候的追求者,还说外祖父看好此人,后来和父亲闹翻了的。 只是后面的话朴萝没有说。 铁将军听到此话,愤怒的骂道:“这夯货!净背后嚼人舌根,跟那妇人有何区别!” 看到朴萝正愣愣的看着他,又立马道歉,“抱歉,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骂你爹的。” 朴萝想起娘和爹过往对这位铁将军的评价。 爹有段时间似乎和此人有了什么矛盾,回家就骂,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以救命之恩要挟、挟恩图报等等,什么攀高枝、没能耐什么的。 零零碎碎的,让朴萝听了一耳朵,不过也没太在意,总归父亲工作上不顺心的人和事多了,经常回家抱怨。 后来还是在母亲翻出多宝盒的铁甲片时,提到过此人一句,似乎说铁塔将军曾经在北边的护卫战役中救了父亲的性命,在乱军丛中背了父亲回来,还说经过此事,不想看着父亲舍命换功名,所以才着急嫁了父亲。 好似因为铁塔将军也前来提亲,而外祖父更想让母亲嫁给此人,所以父亲和他二人反目成仇了。 当时的“铁塔将军”对于朴萝而言就是个路人甲而已,朴萝并不在意,可是此时对上号了,所有关于铁塔将军的点滴都穿针引线的浮现。 结合父亲和母亲两人的评价,朴萝总结出来,似乎就是救了父亲,但是看上母亲,和父亲反目了。后来加入了大将军一党,父亲反而空有爵位没什么实差,所以混得比父亲好,更让父亲讨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此人曾追求过母亲,是不会眼看着母亲被父亲的外室害死的吧? 朴萝不断的在心中权衡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呢? 回想着几次见面,这人呆愣的表情,朴萝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自己长得颇肖母亲,尤其是眼睛。这人两次见她,都对她予取予给,是因为对母亲些恋恋不忘? 想到此处,朴萝不再犹豫,说:“铁塔叔叔,车上的是我父亲和外室的女儿,父亲在烟雨巷二十八号养了外室,生了儿子和女儿,儿子是他第一次南征时候生的,比我大一岁,这个妹妹”朴萝指了指车里,“比我小一岁。父亲的外室是从南疆最南边来的,会巫蛊之术,害我母亲,如今母亲病重,我绑了她,要换解药。” 第二十六章 突袭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没想到朴萝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铁塔将军张大了嘴巴,呆立在原地,消化着其中的含义。 “岂有此理!” 铁塔忽的怒发冲冠,猛地一拍旁边的树,原本剩下不多的白色花瓣簌簌而落,落在了两人的头上、肩上。 老马甩了甩尾巴、抖了抖头,抖掉了身上的花瓣。 朴萝吓了一跳,不经意的往后退了两步,男人原本就高大威猛,满脸胡茬,这下子更显得骇人。 男人看到朴萝害怕的样子,连忙收敛了情绪,连忙道歉,笨手笨脚的想要拍掉朴萝身上的花瓣,却被朴萝躲开。 他讪讪的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朴萝摇头,她不知男人为何发怒,只是担忧的问道:“叔叔,你为何生气,是觉得我在编故事吗?” “没有,我信你,我知道朴萝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怎么会编故事呢,”男人连忙解释道:“我只是生气,为什么有人得到了明月却不珍惜,有人却只能远远的望着……” 男人身上突然散发出了寂寥难过的气息。 这是,在暗指她的母亲吧!“叔叔,你成婚了吗?”朴萝不知为何,突然好奇,这大叔表现的这样明显,他妻子不会生气吗? 男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有成婚,可是对于一个将近四十的男人还未成婚,总归是有些丢人的,解释道:“战事忙,倒还未来得及成婚。” 朴萝被他的拙劣借口逗笑了一下,却又觉着有些心酸,叹了一口气,道:“若我父亲也像你一样就好了。”一样心中只有她的母亲,一样的无条件的信任朴萝。 男人一开始受宠若惊,很是欣喜,后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苦笑的摇头,“当年,你的外祖父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你母亲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后面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男人转移话题。 “我还有一个朋友,原本说我来看守,他去找那女人换解药。可是官兵突然来搜查,我就带着她跑出来了,现下也不知他那边进展的如何了。” 铁塔突然朝朴萝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说:“嘘,噤声。” 蒲扇般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又趴在地上,似乎在分辨什么,“似乎有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保险起见,你们快躲起来。” 说罢,一手拎着朴萝,一手拎着晕过去的朴婉,跑到一处假山石后面,也不知他鼓捣了什么机关,平整的地面突然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不住的传出丝丝的酒香。 “藏着别动”,铁塔迅速的说道,然后再次按动了机关。 朴萝站稳后,抬头,地窖咯吱咯吱的收拢,直到严丝合缝,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 她搓了搓手臂,这里潮湿阴凉,地窖上方闭合之后,更是有浓浓的酒香弥漫在周围,似乎泡在了酒池里面。 也不知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坛酒。光是闻着,就有些微醺了。 果然,没多一会儿,上方先是传来了马蹄声,似乎有人长驱直入。马蹄声疾而杂乱,似乎有十几二十人的样子。 然后,是下马的声音,脚步声很急,直奔花园正中。 紧接着,脚步声分散开来,似乎围了一个圈儿。 铁将军被围住了?朴萝有些忧心,怎么连个侍卫也不设,这院子未免也太好闯了吧! 转念一想,若不是这样,自己的老马也不会跑进来了吧。 “老朋友……光临……饮……?” 铁塔将军说话了,声音有些听不清楚。 朴萝摸索着简陋木梯的扶手,小心翼翼的向上面攀爬着,尽量不弄出任何声响。 直到头轻轻的顶到了什么,她连忙抓紧梯子,让自己站稳,再努力的拗着头,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上方的板子上,想听的更清楚些。 “哼,少来!”朴萝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这样的熟悉,难道是…… “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每日酗酒吗?”不客气的声音,厌恶的语气,这,这分明是父亲! 意识到这点,朴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上次父亲打的可狠!若是让他发现了自己躲在这里,还绑架了他的另一个女儿。 不知父亲会直接把自己的腿给折了,还是削了头发送她去做尼姑! 朴萝呼吸急促,心颤颤,不住的祈祷着,自己千万别看走眼,铁塔将军千万不要供了她出去啊。 “来呃我这里,所谓,嗝,谓何事啊。”瓮声瓮气的声音,是铁塔将军。 只是,为何听上去这样奇怪,吐字也不清,一副喝多了舌头麻了的样子。 刚刚同自己说话时还好好的,这一下子就喝醉了? 朴萝哭笑不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个看上去耿直憨憨的将军,竟然装醉!还装的这样自然。 “瞧你的德行,也配镇守西门!”父亲厌恶的说,“城里丢了一个孩子,你没见着吧?” “丢,丢惹个孩子,你,你乃找。”铁塔似乎咚咚的往前走了几步,要去搂朴志刚的肩膀。 “别靠近我。”朴志刚嫌弃的推开他,铁塔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开始哇哇乱叫起来:“劳,劳动你,莫不是,丢惹太子?丢惹,太子!” 铁塔开始胡乱的嚷嚷起来,丢太子丢太子的,内容很是骇人。 “住嘴,你给我住嘴,我可没有这样说。”朴志刚气得跺脚,好在这院子够大,声音不至于传到外头去。 朴志刚觉着问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但也不想白来,转而吩咐手下,“你们几个,给我搜这个院子。” “侯爷,我们搜铁将军的院子是否有些不大妥当……”其中一个亲兵小声说。 朴志刚愤怒的瞪了一个没眼力的亲兵一眼,冷声道:“你怕他做什么,他难道敢去告我不成?哼,若是我们搜出来了,这将军他也做不成了。” 接着看了铁塔一眼,冷笑,“况且,谁又知道我们搜了,这里没别人,瞧他那醉的那样,明日怕连自己老妈都不记得了。” 第二十七章 搜查 铁塔将军一边丢太子丢太子的胡嚷嚷,一边往朴志刚身上靠。 朴志刚倒是想推开他,可是铁塔虽然醉醺醺了,武艺未全然忘记,人又比朴志刚高大了一圈,他并不敢真的趁醉把铁塔将军怎么样。 只觉得难缠的很,被酒气熏得浑身难受。 忍受了一会儿后,十余人分成的几个小队搜索完毕,回来禀报。 “禀侯爷,院子西边干净了。” “禀侯爷,屋里查过了,无人。” “禀侯爷,东院也无人。” “好。”朴志刚松了一口气,想离开此处,赶紧赶去下一处。 刚刚那个没眼力的新兵蛋子忽然说道:“禀侯爷,属下觉得有一处可疑。” 负责带领他的小队长怒视他。 “说!”朴志刚冷厉的说。 “就是南院深处停着一个破马车,属下觉得,不似铁将军用的。”新兵蛋子快言快语,还未经历过磨砺的他,不懂得领头的说没有了他却说有意味着什么,估计回去要吃苦头了。 朴志刚斜睨了刚刚的领队一眼,领队连忙拱手道:“是有这样一辆马车,可属下仔细查探过了,车内车底车棚上下均无可疑的人,属下觉得无关。” 新兵接口,“队长说的对,是无人,只是属下觉着有些奇怪。” 朴志刚皱眉,挥挥手带领众人去了。 既没说新兵蛋子对,也没说领队对,让两人的心悬着,等待侯爷的说法。 朴萝在地底下听到此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当时从铁塔将军发现有人朝这边来,到打开地窖藏好她们两个,时间并不多,破马车应该是没来得及处理好,不会惹出什么祸端吧? 朴志刚和一众亲兵站在破马车前仔细打量,这一看就是外面拉活的车,还是那种体面人不愿意坐的破马车,出现在一个铁将军的府邸,确实有些可疑。 前后左右绕了一圈,车座车轮也翻找了个遍。 也确如领队的所说,也只是一个破马车而已,里外均无可疑的人和物。 朴志刚想了想,把车马牵到了铁塔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铁塔只是瘫坐在地上,嘴上嘀嘀咕咕的,一副烂醉之人的模样。 朴志刚上前拉起铁塔的头,让他抬头看。 铁塔看了一眼,胡乱的比划着,“马,马,狗,是人,是狗,都来我的,嗝,院子。” “禀侯爷,铁将军似乎说,是马是人是狗都来闯他的院子。”那个新兵蛋子好心帮忙转述道。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朴志刚气愤的斜睨了他一眼。 “是将军。”新兵说。 领队的插嘴:“将军,属下觉得可能是外面骚乱,受惊闯进来的。” 朴志刚皱眉,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况且这人醉成这样,问什么都是白搭。 朴志刚把铁塔撂下。也不知是刚刚提起铁塔时候让他胃里不舒服了还是什么,铁塔竟“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食物掺杂着酒水在胃中发酵过,发出难闻的酸味。 来不及躲避的朴志刚被吐了一身。 “侯爷!” “侯爷……” 亲兵们见状,连忙上前,不顾恶心,帮忙擦拭、拍打,还有的去推搡铁塔将军,以防他继续吐过来。 朴志刚气的脸都绿了,他今日就不该来此处!铁塔虽然和他两人不对付,可是这人没能耐,遇到不如意的就终日酗酒,谅他也不敢绑架他的女儿。 深觉晦气,把锦衣外袍脱掉,甩给了下属,带着众人骑马走了。 …… 没一会儿。 朴萝听到有踉跄的脚步声过来。 紧接着头顶的木板嘎吱嘎吱的动了,一丝光亮从头顶照射进来。 铁塔将军毛茸茸的大头出现在上方,拉碴的胡子上还残存着没有清理好的呕吐物。 眼神关切。 朴萝毫不犹豫的拉住了他伸下来拉她的手。 “你喝醉了吗?”朴萝关心道。 “嗨,哪有,我可是千杯不倒的。”铁塔说完还捶了捶自己的胸膛,颇感自豪。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为了让自己装醉像一些,连着干了三坛酒,不然想吐也吐不出来啊。 “谢谢你,铁叔叔。”朴萝诚挚的道谢,如果不是他收留和帮忙,她独自一人带着朴婉真不知要躲到哪里去。 “应该的,应该的。”铁塔忙道,受不得小姑娘的感谢,又变成了手足无措的憨样。 朴萝觉得铁塔这样子很有趣,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 月光不慎明亮,朴萝低头捂嘴,杏仁眼笑的弯弯,变成了新月形状。 铁塔心下感慨,虽然这小姑娘气质和清汮截然不同,可是,单看眼睛,真的很像啊。当初不就是为了多看一眼这眼睛,才被抢了马匹的吗。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跟清汮牵扯上一丝联系,这是上天对自己这个夯货仅剩不多的可怜吗? 他不敢让胸中怅然的情绪发酵,说起了别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朴萝皱眉沉思,不知白乞儿那边情况如何了? 白乞儿一路疾行,离开了平民窟直奔烟雨巷而去。 路经一个巷陌,却听到了不堪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呼救。 他犹豫了下,停下脚步,折返过去。 只见一处寻常巷陌,一个浑身酒气的异族男子正在侵犯一个少女。那少女似乎被狠狠的打过了一顿,头发散乱,脸上有红肿的掌印,却还是奋力的挣扎着。 那男子,头戴一顶貂皮小帽,后面扎了一个很小的短辫儿,身材粗壮魁梧,不是北蛮驻夏使者吾鲁海还有谁。 自大夏一统东南西北四大洲,北据雪山,南至沼泽,西临沙漠,东临大海。让华夏人世代生活繁衍的肥沃丰饶土地合而为一。 可是在北州更北、南沼更南等艰苦的环境下,却也析居着其他的国家和民族,有着自己的语言和文明。 大夏朝不欲侵犯,还同他们建立起了邦交关系,自那时起,在皇都会专门留有一处宅邸,为来交流学习的外邦提供住所,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有诸多的好处,可是也有劣处。 第二十八章 往事 就比如说现下,大夏朝经历了几次的内斗,严重内耗了实力,从当朝皇帝辟帝的十几个兄弟都死光光了就可见一斑。 而北蛮似乎正趁势崛起,贫瘠冰冷的雪原让他们的战力愈加的强悍凶猛。 大夏朝节节败退,不仅供奉粮食财物,还献上美女,最后连北州的土地都割让了几块,让有识之士纷纷的愤怒感慨,似乎回到了从前的屈辱年代。 可也没什么用,前些年辟帝似乎还有些励精图治的样子,可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连上朝都很少了。 而吾鲁海作为北蛮的驻夏使者,在这种情形下,别提有多嚣张了。 他有个臭名昭着的癖好,不喜欢顺从的女子,觉得没劲儿,专挑那些反抗的厉害的下手。 原先典客们也曾送去过一些女子,也曾细心的嘱咐过女子们吾鲁海的喜好,可他不多时便厌了,真的反抗和装的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而秦楼楚馆这种地方他更是不爱去了。 因此,皇都的好些良家妇女都遭了殃了。 若说朝廷助纣为虐,帮他欺辱自己的百姓,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龌龊事儿哪个官员也不敢做。 那他祸害的良家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有小人支招,让吾鲁海暗中雇的地痞流氓帮他搜罗过来的正经女子。 事毕再放还,为此,闹出的妇女自杀案也有几起了,朝廷也是接到报案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拿那些受雇的地痞开刀。 地痞流氓有都是,这批被罚了,下一批还敢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吾鲁海给的实在太多了,均是官员们奉上的钱财。 官员们为何对吾鲁海这样忍让? 因为北边战事胜少输多,还要指着此人联络求和之事呢。真要是把此人给惹怒了,那跟北蛮撕破脸的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之前差点打死白乞儿的流氓地痞,结仇的起因就是他们受雇于吾鲁海,却被白乞儿制止了,不仅钱没拿到,还差点被打个半死。因此他们对白乞儿怀恨在心。 外邦居住的怀远驿地处城西和城南的交界处,吾鲁海刚从富庶繁华的城南和人喝完酒,觉着不尽兴,就独自一人去了城西。 他虽然嚣张,可也知道,这等事儿最好挑着没背景的平民下手,真要是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欲拼了命将他砍了也不是做不到的,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儿上。 白乞儿生平第一恨北蛮,第二恨是贵族。 此时见到吾鲁海一人落单,还在欺辱女子,一个健步上前,揪住那满身白肉不断蠕动如肥虫一样恶心的吾鲁海的小辫子。 把吾鲁海拉了一个后仰,手脚乱登,口中气急败坏的用蛮语骂个不停。 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样,他竟然没带手下。白乞儿一个手刀过去,吾鲁海便晕倒在地上。 白乞儿咬牙切齿的看了这恶心的肥肉一眼,强忍住心中的杀意,转身欲走。 “白哥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惨苦决的女声,喊住了白乞儿的脚步。 他回头一看,怒目圆睁,只因这被侮辱的女子他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战友之妹! …… 白乞儿是在北州长大的。 养大她的婆婆说白乞儿是她捡来的,因为婆婆的亡夫姓白,就随着白姓,两人以乞讨为生,就取名为乞儿。 这种搭伙过日子的在北州再常见不过了。 没了孩儿的父母,没了丈夫的妻子,没了双亲的孩子,鳏寡孤独,抱团取暖罢了。 婆婆是个有本事的人。 白乞儿小时候也以为婆婆是带他乞讨为生的,可是随着年龄渐长,白乞儿渐渐发现,白日里婆婆乞讨到的东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反倒是夜间婆婆在他熟睡后独自出门,会带回来好些东西。 因为婆婆喂养的好,白乞儿身量蹿的极快,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不止一头。因此,六七岁的年纪,就可以独自进深山狩猎了。 自打白乞儿可以养活自己后,婆婆就懒散了下来,常常窝在破屋棚中,对着一块玉佩,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北方边陲,有一常年不化的雪山,叫不化山,婆婆的破屋子就搭在了山脚下。 这个位置很好,后面是不化山,山里虽有猛虎豺狼,可也有兔子麋鹿,有野山菌山宝。 往山下左边走,近些,就到了不化村,村里都住着的都是些和他家差不多的搭伙过日子的村民们。 往山下右边走,稍远些,就到了雪镇,这里在年幼的白乞儿眼中,非常繁华、应有尽有。婆婆从前乞讨、采买都是在这里。 不化村里大概有五六个和白乞儿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都很喜欢跟白乞儿一处,因为白乞儿不仅身手好,人也仗义,跟着他,常常能分到些好东西打牙祭。 也是在不化村,发生了让白乞儿毕生难忘的事情。 那是一个明朗的午后。 冬日,不很冷。 白乞儿正高高兴兴的拿着刚买到的新弓箭,想去找小伙伴们,一同进山打猎,好好的炫耀一番。 可是进了村子,眼前的一幕猝不及防的闯入了年幼的白乞儿的眼睛。 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哒哒的马蹄声在远方,往更远处行去,村子的另一头还能看到些马蹄踏过的烟尘。 只是,村子里头不远处,光天化日之下,却还有两个蛮兵留在了原地。他们嘻嘻哈哈的拉扯着张狗蛋的养母张婶子,在行苟且之事。张婶子浑身都是血。 白乞儿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张婶子虽然收养了张狗蛋,但是却还未嫁过人,据说因为相恋多年的未婚夫死在了战场上,就准备独自过一辈子。 村子上,镇子上,很多人都求娶,均不答应。 白乞儿虽不爱与人说话,却记得这个婶子,因为她是他从小见过的最好看的婶子了。 时至今日,铭刻在白乞儿心中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张婶子空洞绝望的眼神,第二件事,就是自己僵掉的双手、双脚,不敢稍微动一下的懦弱。 他无数次做梦,都梦到自己用新买的小弓箭,奋勇出击,一箭双雕的射死两个蛮兵。 可是梦醒了无数次,都没有,那两个蛮兵离去,而他只是一动不敢动的站在村口草垛旁边。 第二十九章 守城 一动不敢动。 只是看着。 看着他们行凶,然后一刀结果了张婶子的性命。 看着他们结束,然后嘻嘻哈哈的远去。 看着他们远去,直到夜幕低垂。 夜幕低垂后,下雪了。 大雪落了白乞儿满身,也掩盖了这血红的大地。 “走吧……” 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白乞儿身后,叹气,把冻僵的白乞儿抱走,白乞儿手上还死死的握着自己的小弓箭。 “我为什么,没能射出这一箭?” 白乞儿大病了七天七夜,差点从鬼门关中没有拉回来,在高烧时,他一直喃喃自语。 病好了之后,白乞儿就说,他要去参军。 婆婆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收拾好行囊,跟着白乞儿一起来到了距离北边战线最近的一处刚好在征兵的城,樊城。 · 这年头,北边的人都往南迁。 绵延千里的北部防线再也不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了。 时不时的小股蛮族骑兵入境,百姓们不堪其扰。 况且,谁知道下次割让城池会不会就轮到这里了。 原先的开垦好的沃土,无人耕种,杂草丛生。原先的繁荣城镇,也人烟稀少起来。 大批的北州最北的居民,不得不抛弃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园,背井离乡。 有点能力的都去往了中州、西州,就算不去其他州,只要往北州更南一些,性命就多了一分保障。 还留在城中的人也有,要么是家业带不走的,要么是走不动路的,要么,就是独身一人未报家仇视死如归的。 而逆行的人,除了不断被派来的军队,或者发配边疆的囚徒,再没有别人了。 樊城缺人。 这是一座在前线耸立的孤城。 它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后头是就是平地千里。若让蛮军踏足,再想驱逐出去,就难上加难。 好在左边有高山耸立,右边有一座军事大镇,“雪城”,快马一日便可驰援樊城。 最近战事吃紧,战损太多,上头承诺的新军却迟迟未到。 不得已插上了招兵旗,来报名的人却屈指可数。 看到白乞儿这种小孩带了个老婆婆来,更是觉得稀奇。 虽然白乞儿看上去又十三四岁的身高了。 可是嘴上都还没长毛呢。 招兵的人犹豫了下,实在太缺人了。便违心的把白乞儿给收了,名字记做“白七”,因为他也不会写几个字。 年龄记了“十五”。 就这样被白乞儿混进去了,婆婆就在后方帮忙煮煮饭,补补衣。 婆婆人也很奇怪,好像把白乞儿养大了就完成任务了。 随遇而安。 不管白乞儿要做什么决定,即使是要上战场这么危险的事她也不发一言。 婆婆从小到大都没教过他什么。 白乞儿知道婆婆的本事,婆婆晚上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带回好多好东西。这些技艺,婆婆不教,他也不问。 婆婆只教他了一句话。 永远不要欠人情! 原先,白乞儿总是不理解。 这教的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懂了。 张婶子曾经给他纳过双鞋子,高高的靴筒,用心加厚了的内衬,暖暖的,再深的雪堆也不怕。 张狗蛋曾经偷偷给他分过家里的母鸡生下的蛋,虽然只有半颗。 村长李爷爷,曾经到他和婆婆住的破屋子,带领乡亲们亲手给他们垒了一个灶台,直通了炕下面。只要做饭时候生了火,睡觉也都暖和的,比婆婆胡乱堆得篝火堆好用多了,更持久。 还有王婆婆得了新的小孙孙,高兴地满村子撒糖,是镇子上卖的那种南边来的糖,软糯香甜。 很贵。 从未吃过。 让白乞儿甜到了心里。 却再也没有了。 张婶子没有了,李爷爷没有了,王婆婆也没有了。 白乞儿忽然发觉出,自己和婆婆虽然住在了山脚下,不算在村子里,可是却受了村人这么多的恩惠。 这人情要怎么还呢? 怨不得婆婆说不要欠人的人情。 这还不上的滋味,还真是难受。 是不是如果帮他们报仇了,这个人情就算是还上了? 白乞儿曾经去问过婆婆。 婆婆说,一要世人觉得还上了,二要你自己心里头觉得还上了。 白乞儿想了想去杀蛮兵报仇这个事儿,自己心里头觉得可行。 又特地跑到镇子上去问旁人。连着问了几个,都说算还了,人死了还能怎么着呢,能给他复仇了,怎么不算呢? 亲人都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吧。 白乞儿也逐渐振作了起来。他要为村子里的人复仇。 一开始,他们不叫白乞儿上战场。 只叫他在后方搬砖、砌城墙、做饭什么的。白乞儿什么活都干的很好,极认真,比旁人快了不止一倍。就是为了上战场。 可是老兵们却都辱骂嘲笑他,说他不够格,他力气小,打趣他嘴上还没长毛呢,嘲讽他连大刀都没见过。 白乞儿愤怒,除了干活,就没日没夜的偷偷练习。 他能拉动一石的弓了,能骑上最烈的马了,刀枪剑戟都用的熟练了。 老兵们却都摇头。 这是在保护他。 想上战场还不容易?眼睛一闭,就死在那里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老兵们眼睛有多毒辣呢!这少年是个好苗子啊! 大家心里都对这小少年有些怜悯,才压着他的锐气,磨着他的性子。 后来。 白乞儿终于得到了上战场的机会。 因为能拿得起刀枪的老兵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除了残兵,就是妇孺了。 大军压境。 白乞儿第一次在战时登上了城墙。 带着铁锈和血腥气的凛冽寒风,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 乌压压的蛮兵像是黑色的潮水,呼号着,涌动着。 而樊城像是脆弱的船坞,在潮水的拍打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也许下一次,就会彻底的被摧毁。 樊盛是樊城的守将,他焦急的来回踱步,每隔半个时辰就询问一下手底下的亲兵,“雪城的援军呢,怎么还不来?” 亲兵们也只得机械的回应,“去清了,去清了。”声音中都充满了绝望,早就去请了,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请了,可雪城那边战事也吃紧呢,又哪里来的人手支援呢。 大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 心底都隐隐有预感,这次,怕是过不去了。 白乞儿站在城墙上,凝视着在三射之地远的奔走呼号蛮兵,这次他不怕。 他偷偷拿着樊城无人能拉动的七石的大弓。 拉弓,瞄准。 就像他无数次练习的那样。 就像他无数次在梦中瞄准那两个蛮子,并且准确的射出那一箭一样。 放弦,射出。 这次,梦变成了现实。 醒来,再也不会心痛。 一剑穿云,直奔敌首! 领头的蛮兵首领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看着这只必死的兔子。 下一秒,却被一箭穿喉。 刚刚还汹涌的潮水瞬时乱了。 就在那个穿着一身风骚白貂,耀武扬威的在樊城下怪叫的蛮人倒下的那一刻。 他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哭嚎着,怪叫着。 似乎是个大人物呢。 白乞儿面上冷笑,其实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他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向头顶,那种兴奋无以言表。 守将樊盛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却好似痴呆了一样。 那一刻,看着少年,只觉得无与伦比的帅气,像是看到了下凡的天兵。 蛮兵退了。 樊盛跪地痛哭,涕泗横流,他不想死。 他被派到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孤城,没日没夜的守城,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眠。 他本不是什么名将,却因年轻时候不懂事,被人家夸奖两句就临危受命了。 若不是他运气实在不错,每次到了绝境都有高人相助,或者紧要关头刚好有援兵赶来,他都不知道要死了多少回了。 只是,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谁又敢真的指望运气呢! 城里剩余不多的兵将和百姓们,含泪把白乞儿抛到了天上,城中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他这一刻,是英雄。 蛮兵退了。 少年英雄守城。 没等樊城再次陷入绝境,雪城那边的援军来了。 胜了。 论功行赏。 可守将樊盛却把射杀蛮族褐颜部右贤王的功劳认领下来了。 他对上面汇报说,这一箭是他射的,独守孤城十日,又射杀敌首,功劳很大,他连升了三级。 樊城剩余不多的老兵都在背后怒骂他,厚颜无耻、不要老脸了,贪人家小孩的功劳。 可是无所谓了,樊盛升迁了,离开了这里,不必再守樊城了。 他带着年少的白乞儿一起走马上任了。 樊盛领兵打仗的功夫一般,运筹帷幄的功夫更是平平。可是他也有优点,混迹在军场大半辈子了,他自认为对于人心的把握有几分心得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么年轻的少年人,这么好的箭术,这样大的功劳。 要知道,北州军,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有多少英才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下的。 而今他年龄够老,资历够高,会点头哈腰,也会结党营私,像一条油滑的老泥鳅,还不至于被人视为眼中钉。 他带着白乞儿来到了北州军正面迎击蛮军的主战场。 放在手底下最不起眼的步兵军团做一个小小的兵士。 却也抵挡不住少年的热血,不要命的拼杀。 · “婆婆,到了今天为止,算上那个破贤王,我共杀了五十三个蛮子了,刚好是不化村男女老幼的人数,一个不少,我是不是了把人情债都还清了?” 一日,白乞儿兴奋的跑到了烧锅炉的婆婆面前。 “你心里头觉着呢?”婆婆问。 “我觉着心里头松快多了。”白乞儿说。 也再没做过,自己手握着弓箭,却似石头般抬不起来的梦了。后头这句,白乞儿没说。 “是啊,这心里头,就松快多了。”婆婆意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她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锅灰,“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继续打仗!”白乞儿兴奋地道。 婆婆的脸忽的黑的和手上的锅灰一样,“为何?你不是已经还了债了?” “婆婆,你瞧我这一身的本事,”白乞儿比划了下手臂上健硕的肌肉,“人人都夸我是武曲星下凡呢,我若不打仗,还去干嘛?回到深山老林里,打兔子吗?” 白乞儿接着道:“兵士们说了!除了不化村,这北州大地上有成百上千个村落惨遭屠戮!左右我也无事,就替他们把人情也还了!” 人情还有替着还的? 婆婆苦笑。 “罢了罢了,你想留就留吧。”婆婆继续朝锅炉里头填着柴火,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曲儿:“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4……” · 即使有樊盛压着,白乞儿还是蹿的太快了。 连上层都逐渐有耳闻,平民军中出了一个悍将“白七”,年纪轻轻,勇不可当。 一日,樊盛衣衫不整的冲到了白乞儿所在的下士的营房,在一众兵士的目光中拉住正在整理行装的白乞儿,急急问道:“你要去铁狼小队?” 铁狼小队是斥候小队其中一个,一般以十人为一小队,独立行动。 既负责深入敌军侦查,也负责勘探地形,因为配了快马,有时也会扫荡军后流窜的蛮族骑兵。 肩负重任,死亡率极高。 白乞儿厌恶的甩开他,冷声道:“樊将军这几年后方可坐的安稳?当年蒙你收留,你抢我军功我不说什么,你压我晋升我也不说什么。如今这铁狼小队远离中军,难不成也碍你眼了?” 樊盛失魂落魄的看着走远的白乞儿,不知要怎样跟这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说清楚,自己这多年来的用心良苦。 白乞儿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他清楚这是个危险的兵种,可是也是白乞儿多番考察后,梦寐以求的兵种,他个人能力极强,在这种独立作战的小队中,可以不必听从中军指挥,自行决策、独立作战,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原铁狼小队在一次行动中,遭遇了敌方的大部队,只来得及逃出了队长铁狼一人,其余人全部牺牲,正是要补充新人的时候。 第三十章 铁狼 铁狼小队的队长叫卫狼,斥候小队的死亡率很高,卫狼能活到将近三十,是资质很老的斥候了。 这次在山上和一只百余人的蛮族骑兵遭遇,敌众我寡,已是必死无疑,大家拼死杀敌,结果,和敌人抱着一起滚落山下的他,反而成了铁狼小队唯一的幸存者。 军中对他有颇多的猜疑和议论,说他临阵脱逃的有,说他坑害队友的也有。原来招人都会有近百人,此时前面的兵士却寥寥无几。 卫狼深感疲惫,他累了,若不是为了铁狼小队名号不灭,他早就想退下了,手中的刀已经锈了,就像他的心一样。 · 斥候小队的入选条件很苛刻。 首先,要背景清白,军功至少有一转,一是证明自己的贡献,以防被敌军混入,二是证明能力,这种精英小队可不要新兵蛋子。 其次,是要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最基本的骑术,要取优等录取,射术、枪术、刀术其一取中上,隐蔽、侦查、地形、蛮语、书信等必有擅长精通的一项。 卫狼前头站着的一排不多的兵士,心中微微感慨,参选的人这样少,优秀的人自然也少了。也许铁狼小队真的要结束在他手上了。 白乞儿在众人中尤为突出,卫狼会些医术,观其骨象,这个孩子年级怕还没满十五,他心底微微惊讶,没满十五混进军中的不是没有,可这孩子累积的军功已经够格申请这种小队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卫狼点了他。 “白七。”白乞儿干脆利落的答。 卫狼皱眉,低头查看了下册子,“白七”,军功二转,斩首78人,军功还排在报名的人里进了头三。 卫狼不敢置信,莫不是贵族买功? 再一看背景:北固郡、稻香县、不化村的村民,入樊城军籍,立功,转中军。 是平民,是实打实的自己的功劳。 再看武评:骑术上等,擅射,拉弓七石。 卫狼几乎立刻意识到,如果册子上没有记错,这可是天生的好苗子啊。 他心底忽的有些发热,如果好好培养这孩子,铁狼小队后继有人了。 · 卫狼收了白乞儿,就像是伯乐遇上了千里马。 白乞儿不仅善骑善射,学东西也极快,一点就透。 他的身体不断的成长,和他的本领一样,三年后,已经成为了经验丰富的斥候,也是铁狼小队的副队长。 铁狼小队这三年在卫狼和白乞儿的带领下,竟无一人减员。 更是立功无数。 竟达到了可以晋级一等小队的程度。 · 斥候小队分为三等。 三等小队,活动范围是中军前后五十里,主勘探地形,七日一报。队长武陵尉,从七品。 二等小队,前后为五百里,自由行动,一月一报。队长是云骑尉,正七品,队员是武陵尉,从七品。 一等小队,活动范围不受距离限制,汇报不受时间限制。队长是骑都尉,从五品,队员是飞骑尉,从六品。 二三等小队风餐露宿,也危险些,若不是为了比平常军士高一些的称号和军饷,也无人应征。 可是一等小队就不一样了。 在名誉上,一等小队的不受任何限制,往往可以起到最大的作用,三百年前曾经有一个传奇的斥候小队,深入敌后数月,烧了敌方辎重粮草,取了大首领的人头。是所有斥候的憧憬和向往。 在利益上,一等小队的成员称号和封赏都极高,军功也蹭蹭的往上涨。 活动还不受限制,若是不思进取,找个安全的地儿一呆,然后躺着领功劳和军饷也无人能管。 于是,这每年晋级一等小队的名额,是贵族们盯上的肥肉,都想叫自己的子嗣进去,若遇到危险就一躲,有功劳了,就抢夺,如果军中长辈们想要喂功,也更容易些。 总之,这可是个镀金的好地方。 今年有些特殊,上头特批,因为战时需要,特许两支小队晋级。 而焕发新生的铁狼小队机会很大! · 可也就因为这个,出现了变故。 寻常的一次巡山排查,铁狼小队留了五名队员在山顶据点留守。 卫狼带着白乞儿等三人在树林里搜索蛮军的踪迹。 正回程之时,树林间却突然出现了绊马索。 一时间人吼马嘶,除了白乞儿,卫狼等四人竟全部中招。 十余个蒙面人从树林后面冲杀出来,直接下了死手。 白乞儿只来得及救下被砍断一臂的卫狼,眼瞅着其他三名队员全都被斩于马下。 白乞儿神勇,砍死了两人,背靠着树木跟他们对峙。大有一种谁敢上前谁先死的架势。 那八人一时之间竟只是围而不攻。 卫狼失魂落魄的看着地上绊马索的制式,还有对方的武功路数,忽然惊呼,“是北州军的人!” 随即,更加大声的怒吼了一句:“是北州军的斥候!” 复又仔细打量眼前的八人神态动作,声音却低了下去,喃喃道:“是神风小队的人。” 白乞儿惊讶于卫狼的判断力。 对面见瞒不住了,也把面罩摘下,不是神风小队的还是谁? 神风小队队长愠风面色也不好看,看着自己的队员,显然是救不活了。稳赢的战斗,竟然减员两人。 他恨恨的对着白乞儿身后的树林说,“你们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树林里竟又走出了五人。是猛虎小队的。 看到这里,卫狼全都明白了。 若铁狼小队不异军突起,原先,最有可能晋级的是猛虎小队和神风小队,前者是有真才实干的斥候小队。 后者却是一个全是混功劳的贵族小队,实力一般,关系却一个比一个硬。 只要铁狼小队晋级,其中有一个必要被淘汰,二者遂联手,要把他们铲除。 那猛虎小队领头的虎哥笑嘻嘻的说:“我们只是来助拳,谁想到你们十打五还这么费劲。” 愠风愤怒的哼了一声,“那你们来四打二吧,这猛将白七果然名不虚传。” 卫狼悲愤欲绝,“你们,竟然戕害战友,这可是重罪!” 愠风冷冷的说:“你们都死了,也就无人知道了。” 又道:“只能怪你们不时抬举,竟敢跑出来抢名额,你难道不知每年名额只有一个?这多出来的一个是怎么来的?是我父亲为我争取来的。你们凭什么?” “放心,你们山上的人也都死光了,若乖乖束手就擒,就给你们一个壮烈牺牲的好名声,否则,别怪你们的家人受牵连。” 卫狼捂着流血的胳膊,久久不能言语。忽然想到,之前有贵族找过他,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要换掉他几名队员,可是,这些队员都是他收了白乞儿同批的人,三年来无一人减员,让他几乎忘记了失去队友的痛苦,他又怎么肯换? 可是此时,再看站在虎哥旁边的三人,那都不是他原来的队员,而是新换来的三个贵族少爷。 卫狼不理会愠风,只悲愤的盯着虎哥的眼睛说:“我们都是平民上来的,你却对我下手?你只带着这三个贵族新兵,是不敢叫你原先的队员瞧见吗?” 虎哥沉默的低头,似是默认了他的指控,只是说:“抱歉,可一等小队,我势在必得。” 卫狼一边假装悲愤的跟他们周旋,野兽有时候最喜欢对到口的食物戏耍一番了。 一边在白乞儿的手上写字。“逃,报,妹。” 白乞儿心知,他是叫自己逃走,报告给军中,还有,卫狼父母亲人全都死了,只有一前来投奔的远房表妹,希望白乞儿代为照顾。 白乞儿见过她一次,就在离前线不远处的农户家寄宿,好似只比自己小了一岁,快到了嫁人的年纪。 是卫狼唯一的亲人了。 · 后来…… 后来白乞儿逃了,卫狼拼死阻拦给他获得了宝贵的时间。 白乞儿逃回了军营,敲响了告示鼓。 会审如约举行。 可是也如樊将军那晚跑来对他说的一样。 “不论是谁,会为了你一人,得罪了神风和猛虎两大斥候小队吗?一个全是贵族,背后的根系有多深你知道吗?一个真正有实力,队员十人绝不容折损!” “你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 “我的上司潘将军是大将军的连襟,你跟我去好好求他,求他庇护,他惜才,说不定会保下你。” “这次的名额就算了,你若咽不下折扣气,就重组个小队,明年的名额……” 白乞儿记得当时愤怒的甩开了樊将军,骂他不知礼义廉耻,要将他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队友九人被冤屈杀害的仇就不报了?这样大的冤屈就不管了?军中发生这样大的陷害事件,也不整治了?世道就允许这样颠倒黑白吗?为什么樊将军也要认可这样的同流合污? “樊将军,你的脊梁骨还在吗?属于大夏军人的脊梁?” 最后的结果呢? 白乞儿被判了死刑,罪名是“因私怨,杀害队友九人。” 樊将军再无法相救,眼睁睁的看着白乞儿不日问斩。 白乞儿再见他,只求他照顾好卫狼的表妹。 · 眼前的一幕幕不断的闪过脑海。 · 白乞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婆婆竟劫了牢。 “我的孩儿,就吃亏在书读的少,脑子不清楚。”婆婆说。 历经生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管是婆婆的身手,还是樊将军的判断,都是白乞儿所不及的。 隐姓埋名在皇都的日子,他读了很多书,也懂了很多事。 · 多了很多的理智,也少了很多的冲动。 可是此时,看到卫狼嘱托照顾的表妹,竟然出现在眼前,被蛮人欺辱。 白乞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杀意,抽刀一下砍了吾鲁海的头。 “你怎么在这里?”白乞儿赶紧把外袍脱下,给卫兰披上。 卫兰只是抱住白乞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泣不成声。 · “哥,你听,那女子好像没声音了,是不是大人结束了?”原来正是当初坑杀白乞儿的几人,他们城西这片无人敢惹,最是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搭上了吾鲁海,就像是臭虫搭上了老鼠,臭味相投。 在全城西各地搜罗女子。 既要有几分颜色,又不能给大人惹麻烦。 这女子独身一人在皇都徘徊了好些时日了。 不是送上门来肥羊是谁什么。 他们选女子是要先画画像的,要吾鲁海先看中了再下手。 刚好,吾鲁海今日便点了此女。 “哥,要不我们去看看?”那个小一些的说。 一人说道:“大人每次都要玩了尽兴了才叫我们,你这样上去不是连累我们讨骂?” “可是这次毕竟是在巷子里,又没有护卫,我担心……” “你担心个屁!宫里头那是明面上的皇帝,大人,那是暗地里的皇帝。如今皇都中无人敢惹。” “就是,如果蛮军打了进来,嘿嘿,我们几人也变成大功臣了呢。”另一让人听了恶心的声音说道。 领头的沉吟,“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那女子的哀嚎声也没有了,侯子,你还是去看看。偷摸过去,别被发现就好。” 那叫侯子的不情不愿的抹黑上前。 “啊——杀人啦!” 一声大吼刺破了巷子的黑暗。 皇都乱了。 · 白乞儿背着卫兰狂奔。 他自然听到了侯子的喊声。心里暗恨,这些日子都帮那个小姑娘去查什么外室了。放着这些渣滓没管。 却没想到这些渣滓不仅坏,而且蠢。 这样直直的喊出来,自己是难跑了,他们几人难道就有好下场了? 若是大家一起跑路,说不定还能算作无头公案呢。 如今,却是先把卫兰安置好了要紧。 那个小姑娘的什么外室的女儿,只好先关在屋里饿上她一天了。 白乞儿心中暗暗愧疚,也不知道朴萝等不到他会怎么担忧呢。 不过这小姑娘机灵,应该会自己先回府吧。 · 却说,清府里头。 两个男人商议来,商议去。都觉得,自己两个说什么都是白瞎。 这等事儿虽然难以启齿,还是要交给清汮自己处理。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去告诉她去! 到时候,不管清汮是选择凑合着过,还是和离,他们都支持她便是了。 左右那狗男人现在正在会情人呢,便连夜赶来了南武侯府。 第三十一章 烟雨 清汮正病着,近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总也不见好。 可她也知道,这种小病急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府里的大夫很负责,开方煎药都亲力亲为。 据说这都是小萝亲口吩咐的。 这等小病,原本也用不着一个住府大夫的。 可总归是小萝的一番心意。 清汮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孩子,终于长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据说,近日也有好好念书,前些日子备考,一直读书到了深夜,自己都是瞧着的,就连字都进步了不少! 都说孩子是有一天忽然就长大了的。原先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窗外的梨花簌簌飘落了,春天,要过去了啊。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突然,大丫鬟来报,“夫人,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 清汮手上的绣针突然扎了一下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把鸳鸯锦帕弄得脏污了。 她顾不上疼,连忙起身披上外衣,出门迎接。 小步快跑,咳嗽不止。 “爹,弟弟,你们怎么来了?”清汮声音急促,担忧的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清程和清河对视一眼,清程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有话要同你说,能不能叫他人回避一下。” “好。”清汮二话不说,带他们来到了一处静室,打发了左右,“怎么了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程看着病容中却还清丽无双的女儿,苦笑的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苦茶抿了一口,心中却比茶还苦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河见状,直接说道:“姐,就朴志刚那个畜生,他背着你包养外室,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咔嚓”一道闪电劈下来,下春雨了。 清汮的脸也被闪电晃了一下,看上去惨白的脸色。 清汮觉着这话有点熟悉,仔细回忆,原来是朴萝拿着多宝盒来问她的时候说的,“爹是不是有了外室了?” 那是,她还笑话朴萝来着。 一点也不好笑,怎么爹和弟弟特地为了这种玩笑,大晚上的来到府里。 一点也不好笑。 “姐!你是不信我还是怎么着?我问你,刚刚朴志刚跟你说他做什么去了?” 清汮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同僚家里出事了……” “狗屁!”清河骂道,一点也不管姐姐的脸色苍白的随时要跌倒了一样,“我跟你说,爹都调查清楚了,梅香弄二十八号!朴仁朴义都知情的,今晚就是那两个家伙帮忙传话,朴志刚才出去的……”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明明可以使世间万物焕发生机。 清汮却觉得,好似看到了万物即将死去的凄凉,有些冷,忍不住环抱住了胳膊。 她只看到弟弟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满头白发的爹在一口口的喝着苦茶。 她想起十多年前,家中也是这样,母亲走的早,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人坐在一起商量。 当时爹还位高权重,弟弟却一直都是这般毛躁的模样。 她坚定的跪在爹的面前,听着弟弟对朴志刚的贬低,坚定的维护他:“爹,我非此人不嫁。” 如今呢? 她还能坚定的说一句,“爹,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吗? 清汮张了张嘴巴,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清河说了半天,看见清汮也只是愣愣的模样。 清程瞪了清河一眼,让他闭嘴。 静室里半晌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 清汮似乎回神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看吧。” “去哪里?”清河倒是愣愣的了。 “梅香弄,二十八号。”清汮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总要亲眼见了,才死心。” · 外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露珠坐在窗前,满心忧愁,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在外头肯定是要淋湿了。 正想着,秋雨突然冒雨闯了进来,吓了露珠一跳。 露珠问:“秋,秋雨,你突然进来做什么呀,吓死我了。”心咚咚咚的跳,面上神色紧张。 不会是被发现小姐溜出去了吧? 秋雨朝小姐的内室里头瞄了一眼。 就神神秘秘的把露珠拉出来,到了门外屋檐下。 “出事了,出大事了。”秋雨说。 “什么事?”露珠紧张的问。 “刚刚老太爷和舅老爷来了,现在带着夫人要去抓奸呢!”秋雨趴在露珠耳边悄声说。 “什么?你怎么知道?”露珠捂住嘴,惊讶道。 “哎呀,外头都在议论呢,现在夫人已经带着一帮子人出府了。”秋雨指着远处雨中亮起的灯火。 “你可小声一些,小姐已经睡下了。如果叫小姐知道了,吵着要去,就麻烦了。”露珠低声说。 “我知道,我这不是把你拉出来说了嘛。”秋雨说。 “嗯。”露珠轻声应道,就要回屋去。她吓死了,还好小姐溜出去没被发现,她要回去守着去。 “哎,哎,你等下。”秋雨拉住露珠。 露珠疑惑的回头。 “你就不好奇,这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好奇老爷是不是真的找了外室啦?”秋雨问。 露珠心道,我早就知道啦,小姐做梦梦到的,小姐说有的东西还能有假。 嘴上却敷衍道:“我哪里知道真假呢,是真是假,等夫人回来不就知道了。”说罢转身回屋去继续守着了。 秋雨本来想同露珠聊聊府里发生的八卦事,最近两人聊天越来越少了,露珠总同小姐凑在一块儿,以八卦为开端,引起露珠的兴趣,两人聊一聊看法,最后,再聊一聊心里话。 敞开了心扉,就像她俩旧时那样。然后再问问一些难以启齿的话,比如,“小姐为何不带我去南山书院了,书院里的张生怎么样了……” 可是露珠明显不想同她说话的样子,只得住口。 心里头越发的憋闷,还有一丝丝的怨怼。就好像,全府里就她露珠一个丫头最不八卦,最尽职尽责,最得小姐信任一样。 原来还情同姐妹来着。现在呢?呵…… 露珠回到原处,朝无人的檐下看了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小姐的事儿。 秋雨则忿忿的回去和府中的小丫头们凑到一处,等着从跟着出府的人那里听到一手的消息。 · 小雨淅淅沥沥的,不大,可是雷声闪电却不断,有些骇人。 一路走出了老远,清河原来一腔愤恨的心,也冷静下来了不少。 他悄悄看着姐姐惨白的脸色,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这雷雨天气,不会让姐姐的病情加重吧。 自己也是太冲动了,媳妇都说了姐姐病一直未好,自己却还跑过来。是不是要过一阵子说好一些? 暗地里又去瞄爹的脸色。 爹面沉如水,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他突然想起,十余年前的宫变。 父亲一下子从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变成了阶下囚。 也是这样的脸色。 似乎像是顽石,不管是被冲刷也好,被碾碎也好。石头又能做什么呢? 只不过是板着张脸,迎击命运罢了。 所以,不管爹是御使大夫还是阶下囚,父亲都是父亲。 不管这次,姐夫包养了外室还是没包养。 姐姐会选择凑合着做侯夫人,从所有夫人们羡慕的对象,变成嘲笑的对象。还是选择和离,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父亲也都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儿罢了。 清河突然觉得脑子里被人敲了一下警钟,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毛躁了些? 像是永远知道身后有一个后盾,所以无所畏惧的小孩。 如果父亲不是御史大夫了,姐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了。 整个家里他变成了顶梁柱时,他会不会,太不够格了些? “咔嚓”,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侯府一行人到了烟雨巷子二十八号门口。 · 吴慕凝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女儿的消息。 瞧见了门口南武侯府来的车马,也没怎么收拾便跑了出来开门了。 却没想到,来人并不是来送还她女儿的。 清汮缓缓下车。 两个女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都满脸惊愕。 吴慕凝当然是认识清汮的,这个她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女人,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她来皇都两年了,一直暗中搜罗关于这个贱人的消息。 当年自己的丈夫怎样追求,怎样不要命的为她挣功名,怎么为了她从不接近烟花之地。 什么皇都当年第一美女兼才女,什么温良淑德,书香门第。 她早就得了这女人的画像了。 只是可惜,这些高门大妇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而她初到皇都之时,一没钱,二没人,也不大知道这个贱人的行踪。 终于在清明的日子从老爷口中打听到了确切的行踪。 终于,在他们祭祖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她的面! 既然见了她的面,自己饲养多年的虫子可不就排上用场了! · 清汮也突然脑子里像是点亮了一道光,这个女人,原来是她! 祭祖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女人说她是附近的神婆,最会算命,先是给自己的丫鬟算了算。丫鬟们都说准。 接着又说,车顶上坐了一个极美的夫人。 丫鬟们见行路劳累,这个神婆又会凑趣,就让她过来见了一面。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拉着自己的手算了半天,无非是说些吉祥话儿。 倒是把自己的过往算出来个大概,像是有点本事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丈夫见着了这个女人脸色很难看。 毫不留情的驱赶她走。 自己当时只当丈夫是厌恶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现在看,原来竟是认识的,这不在这儿养着呢么? 这“神婆”现在,不正在用要吃人的眼光,瞪着她呢么? · 因为吴慕凝穿着单衣匆匆跑出来,后头一个少年,匆匆拿着纸伞和外衣追了出来,一边喊道“娘,你慢些……” 咔嚓一个闪电劈下来。 侯府的一众人,还有清府的手底下人都看清楚了少年人的面容。 年轻些只觉着,这狭长的眼睛和南武侯很像,心里头暗暗琢磨着,这是外室子还是不是。 年纪大些的心里头都震惊,这小少年,跟侯爷年轻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清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心里仅存的一点点侥幸也没了。 清河却愤怒的大吼了一声“不要脸!”也不知是骂眼前的妇人还是骂不知在哪里躲着的南武侯。 清汮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样。 吴慕凝见到清汮的可怜样,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弯了弯。她的小虫子很能干嘛,这贱人还敢雨夜跑到这里来,嫌命长了。 “贱妇!你还敢笑!”清河看着那女人不怀好意的笑,破口大骂。 朴寅扶着吴慕凝,不甘示弱的看着眼前一圈人,大声道:“你们是何人?深夜到我家中,还骂我母亲!” 吴慕凝冷笑了一声,拉了朴寅一把。 不想理会这些人。 不发一言,转身带着朴寅回去,想把他们关在门外。 心中不是不懊恼的。原本的计划,可是在那贱人死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嫁过去,做一个续弦。 绝不是以外室的身份! 在皇都这一两年,她多少知道了些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的想法,瞧不起外室和外室子就是了。不像她们巫寨,女尊男卑。 “我们是何人,问你娘啊!哎哎,站住,让你们走了吗?”清河见那妇人要跑,连忙下马,招呼着一众人想要将其拦下。 “别碰我娘!”朴寅见着他们一帮子气势汹汹的,还带着刀枪棍棒,急忙把吴慕凝护在身后,跟他们动起手来。 “哎?你个野种,还敢还手!” 朴寅一对多,却不落下风,他被教养的很好,不仅在金吾卫,还得了朴志刚的真传。 清府的侍卫竟不是他的对手。 清河的脸上还被打了一拳。 侯府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去助拳。 这头乌泱泱的闹成一片,巷子周围的灯逐渐亮了起来,左邻右舍不少都被惊动了,渐渐的有人走出门来,或者趴在自家院墙上往外看。 第三十二章 回府 就在这时,巷子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初听时还有些远,似乎倏地一下便到了近前。 不是脸色难看的南武侯还有谁? 远远见着了夫人的车马,他心底下就像是被砸了一个大洞,心从这个洞里头掉下去,掉下去,一直落不到地上。 空落落的。 悬着。 完蛋了。 清汮会怎么想? 完蛋了。 自己在外头的形象怎么办? 真是!想骂人! 他们怎么找过来了! 再一看,那个小舅子正一马当先的欺负自己儿子呢! 杀千刀的小舅子! 就知道是他,又是他! 坏他的事! 朴志刚骑着快马,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拉开打架的人。 侯府的人见着了南武侯来了,都退下去了,不敢动手了。 清府的侍卫本就不是什么会打架的人,和清河一起被拉开了。 朴寅虽然勉强招架住了,可是还是有些狼狈。这些人口中不干不净的谩骂中,他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了出现在此处的是何人。 清汮方才想要阻拦的,可是突然胸口难受,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越是着急越是咳得厉害。 只是,此时,却也不用说什么了。 巧遇的妇人、神似丈夫的少年、出现在此处的丈夫。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了。 答案就像是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的抽的她的脸生疼。 往日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众人羡慕的自己,就是全皇都,最大的笑话! 清汮止住了咳,还有些微喘,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回府吧”,语调平平,听不出来情感。 从刚刚打起来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日这事儿,瞒是瞒不住了。 回府,不是为了瞒。 只是不想站在这儿,看着这母子两个。 只是想尽快把一切都做个了结。 “姐。”清河捂着脸,跑过来。询问似的眼神,似乎再说,姐就这么算了? 南武侯握紧了拳头又放开,看着这个挑事的小舅子,如果不是看在夫人面上,早就把他揍一顿了。 好在夫人打定主意要回府了,放了马车上的帘子,不理任何人。 回府,是该回府,在这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忙活了一整晚,他心里觉得是有仇的人都去搜了一遍,如今,庶女没找到,还被吐了一身,还想着回来找找线索再去找呢。 现在倒好了。 真是屋漏偏风连夜雨。 南武侯深深吸了一口气。 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转头低声朝着逐渐汇合过来的手下说:“你们继续找,我先回府了。” 随即,大马追着侯府已经走远的车马而去了。 半句话也没同吴慕凝和朴寅讲。 · 清老爷子掀开车帘,回望着这一地鸡毛,不知怎的,眼睛就瞟到了烟雨巷二十七号,正是当初偷听到那婆子和媳妇说是隔壁的那家。因为二十八号后头就到了巷尾了。 那家人也出来了,一家三口,正站在门口看热闹呢。旁边还有丫鬟婆子给撑着伞。 只是,这家主人不是当初茶馆见着的那媳妇呀! · 侯府灯火通明。 南武侯看着夫人摆在他面前的《和离书》。 脸色像吃了泡屎一样难看。 他挤出一丝笑来,“夫人,你听我解释。” 清汮看着他,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嗯,你说。” “夫人,夫人,当初我在南边打仗,有一次,快要死了,是这个蛮女把我给救了。后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 “嗯”清汮只是应了一句,并不说其他的话。 “然后,然后,来年再去,这女人就找到了我,说是,有一个儿子……”南武侯说,“他们……” …… 清老爷子和清河在外堂坐着。 一众侍卫丫鬟在屋外头伺候着。 屋里面只有清汮和南武侯二人。 清汮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南武侯搞不清楚妻子心里头的想法。 就把前因后果磕磕绊绊的讲了一遍。 说罢,妻子还是淡淡的。 不说话,也不问问题。哪怕问一句,“那儿子多大了?你准备怎么处理?”或者哭喊着说,“你当初都是骗我的吗?”都可以。 可是没有,清汮只是坐在那里,垂头,像是离他很远。 南武侯咬了咬牙,跪在了清汮面前。这是极不容易的事儿,男儿膝下有黄金,要是传出去了,他的面子都没有了。 他还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汮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你要怎么样都行,我不同意和离。”南武侯咬牙,“你要我赶了那女人回去,你要去母留子都可以。” “我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 清汮叹气。 “你要儿子,也要我。这世界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清汮莲步轻移,走到桌边,轻轻的捏起了和离书。 走到了跪下的南武侯面前,轻轻的蹲下,和他平视。 用手捧起了南武侯的脸,轻轻的摩挲着。 年轻时候的南武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马场相见,他一袭白衣,身手矫健,在疯马前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她,她一见倾心。 他父亲虽然是伯爵,可是父母走的早,除了一个爵位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了。这个少年刻苦努力,武艺不凡。 如今这清隽的面庞已经悄悄的添了皱纹。 当年的志气也被岁月磨平。 那开始不被看好,后来却被传为佳话的婚姻。现在却像是一个笑话。 比朴萝还大的儿子? 现在却还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清汮轻轻笑了一下。 手离开了他的面庞,南武侯不舍的去拉。却被用力的挣脱。 像是做最后的诀别一样,离开了,就不再流连。 “你签了吧,我们好聚好散。” “不,夫人,我不签,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唰”的一声,一柄闪烁寒光的小匕首出现在清汮的手上。正抵着她自己的脖颈。用力似乎有些猛了,有一丝鲜血从刀尖儿上流淌了下来。 清汮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盯着南武侯的眼睛,“你不签,我就死在这儿好了。” 第三十三章 签了 “夫人,不要。”南武侯急忙想要上前,清汮的刀尖随着他的逼近扎的越来越深。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啊,不要。”他像疯了一样,竟在地上磕起了头,“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 一下两下,三下,额头上竟磕了一片的鲜红,嘴里胡乱叫嚷着不停,看上去如癫似狂。 清汮有些害怕,从未见过这人这样子,她不住的后退着,可是刀却坚决的架在脖颈上。 南武侯发疯的磕了一阵后,力竭似的跌坐在地上。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清汮凄惨的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早知我会如此,却为何要承诺我?又为何承诺了,却做不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可以吗?就一回。”南武侯竟哭了,样子狼狈极了,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小狗。 不忍的神色在清汮脸上一闪而过,却被更浓厚的心碎掩盖了。 她摇头,“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吗?”南武侯低声喃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一样,他的手颤抖着捏着这张薄薄的和离书,“好,我签。” 清汮松了一口气。 南武侯拿起桌上的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纸缓缓的走近,清汮只顾着接过和离书,却没有注意南武侯的神色。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会疑心,丈夫神色温柔的看着她,像是每夜温柔的注视她的目光一样。 清汮缓缓的放下匕首,确是“朴志刚”三个字无疑。 “往后……” 却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 南武侯一个手刀砍在了妻子脆弱的脖颈上,把她劈晕,南武侯小心的接住,不叫她磕碰到。 他的给清汮止血。 把匕首扔的远远的,弹在地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他把和离书撕的粉碎,温柔的面部有些扭曲,“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同意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 “爹,姐不会有事吧?”清河在外堂来回的踱步,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一开始还能听到些南武侯的吵嚷,现在里面的声音几乎一点儿也没有了。反而让人心里头不安。 清河扒着门缝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清河。”清老爷子叹气,“好歹夫妻一场,你让你姐自己处理吧。” “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趁早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南武侯夫人之位,我们稀罕吗!”清河道。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却只有南武侯一人出来。 “我姐呢?”清河探头往里看。 却被南武侯拦住,他脸上堆满了假笑,“夫人吵累了,先去歇息了,今日太晚。劳岳父和小舅前来了。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放心?放你个狗屁!”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脸外室的事都不必同娘家交代一下了吗?清河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清河!”清老爷子喝道,让他闭嘴,自己走到前头,说:“让清汮出来见一面,我们就走,总要听听女儿的想法。” “岳父,前头已经说了……”南武侯摇头。 就在这时,街头巷尾都传来了“叮铃铃”的响声。这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叫人听到了。 “是宵禁铃?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侯府的下人纷纷议论,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感觉瓜子都不够用了。 “岳父,宵禁铃响了,武官都要去点卯。今日就不留你们了,大晚上的,外男在也不合适吧?来人,送客!” 南武侯松了一口气,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刚好可以把这两个碍事的给赶走。 清老爷子和清河还想说什么,南武侯却撇下他们率先骑马走了。 他手底下的兵丁可不是好说话的。 就这样,清府的一行人都被赶出了侯府的大门。 在门外头干瞪眼。 “这真是,豺狼披了张羊皮,现在不用装相了……”清老爷子背脊又弯了几分,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了几岁。 “清河,明日见不着你姐,就去报官吧。” · “叮铃,叮铃……” 城西的街头巷尾,也传来这种细碎的铃声,正传到了僻静的小院,像是落在水中的石头,打碎了静谧的月亮。 “铁叔,这是怎么了?”朴萝惊讶问道,刚刚,在梨树下,她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和白乞儿的打算,全都原原本本的和铁塔将军说了一遍。 “是宵禁的铃声,我也要去点卯了。看样子,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铁塔将军说。 “这女孩,就先放在我这里,短时间内她醒不过来的。倒是你,再不回去,就走不了了。”铁塔将军手忙脚乱的给朴萝牵了一匹快马。 “快走吧。” “可是,”朴萝还想说些什么。 “你说的那个被烧焦的院子我知晓了,后续会派人去同那少年人接头的。”铁塔安抚的笑了一下,“放心,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帮你要到解蛊的方法的。” “快回吧。”说罢,铁塔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马颠颠的跑了起来。 朴萝连忙握紧缰绳,控制着方向。 冲出了僻静的小院。 街上到处都是疾步而行的人,时不时的奔跑和冲撞,让混乱随处可见。 朴萝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不撞到别人。 好在这马十分灵活,把朴萝送到地方后,自己颠颠的又跑走了。 朴萝定了定神,从上次被人撞见的那处矮墙小心的翻进侯府里头。 猫着腰,往自己的绿暖阁摸去。 侯府里头氛围有些躁动。若在往日,大家几乎都歇息了。 可是这大半的灯火都亮着,时不时的可以听到下人的说话声,还有走来走去的仆从们。 搞得朴萝心惊肉跳,还以为自己又被发现了。 好容易到了绿暖阁,朴萝敲响了和露珠越好的信号。 露珠几乎是立刻就把门打了开来。 两人见面,均是大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快进来。”露珠把门关好,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更换衣物。 “府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三十四章 学堂 第二日,侯府众多的人都盯着个黑眼圈。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有条件的侍卫们凑一个小酒局聊一聊,没条件的丫鬟们躺在大通铺上聊一聊。 主子管的住她们干活,可管不住她们聊天。 消息传的很快。 朴萝昨夜回来收拾停当之后,就喊来了秋雨。 果然没让人失望,秋雨什么都知道,还仔细的帮朴萝辨别了真实的消息和谣传的消息。 “只是关于老爷和夫人的密谈却没人知晓,都被拦在外头呢。不过,据说老爷生气舅老爷挑拨,就把清老太爷和清舅爷都赶出去了。”秋雨絮絮道来。 “听翠茹姐姐说,夫人不想见任何人,想自己静一静,里三层外三层都设了护卫,谁也不见呢。”见朴萝穿了外袍要去倚云阁,秋雨忙道。 朴萝执意要去,一行三人果然被拦在了外头。 来软的,被仆妇们好言劝着,来硬的,被侍卫们拦着。 只能干瞪眼,竟然束手无策。 “我父亲呢?我见父亲总行了吧?”朴萝只得说。 “小姐,侯爷点卯去了,皇都戒严呢,据说除了穷凶极恶的匪徒,侯爷叮嘱你最近几日千万不要出门。” 大考过后的三日,原本就是赋闲在家的。 现在倒好了,不能出府,也不能见母亲,父亲在外头忙着,又不必温习功课。 朴萝一下子从一个大忙人变成了个闲人,闲的她每日都发慌。 “又不是我有了外室了,母亲干嘛不见我啊!”朴萝烦闷的不行。 可母亲似乎是打定主意如此,不管是朴萝撒泼也好,偷偷钻狗洞也好,竟都被拦在了外头。 第四日,可以去学堂了,父亲倒是没拘着自己在家,只是多派了一队的侍卫跟着。 朴萝迫不及待的乘着马车出门。 在切糕铺子那里磨蹭了好一会儿。 那个高大的少年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到了学堂,朴萝神思不属。 就连试卷发下来了,瞅着鲜红的卷面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次考得格外好,几乎全对。 再一凝神细听,同学竟都纷纷议论,“朴萝考了第二。”第一当然是大才女蔺忆雪了。 朴萝觉着又开心又有些失望。 开心当然是她活这么久还没考过第二呢!失望就是这比人家多活的三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重活了一次还考不过人家。 不过好在和前头的成绩平均一下,公主伴读的成绩线终于够得进去了。 让原本乌糟的心情好了一些。 学堂里头,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女同窗们今日更不得安宁了,除了讨论下新出炉的成绩,还有些新鲜事儿。 近日皇都可不太平,吾鲁海在巷子里被杀了。虽然上头极力掩盖这个消息,可是还是人尽皆知了。 不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北方。 这对努力想和北蛮何谈的夏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理寺卿的次女说:“凶手还没找到,全城还在戒严排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全城都在戒严,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到处乱窜。 而铁将军和白乞儿全都渺无音讯了。 朴萝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其间,玉乌龟倒是又醒了一次,催促她距离她承诺的一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让朴萝猛然惊醒,如果玉乌龟不说话,都快要把它忘记了,就当一块普通的配饰了。 倒是把自己这重生的际遇想的理所应当了。 却忘记了,一切是有代价的,是有自己应尽的责任。 而她似乎把一切都搞得更糟了些。 好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坏消息! “朴萝,你外祖父把你父亲给告了!”武思烟幸灾乐祸的在班里头宣扬着。 “什么?”朴萝又吃惊又心悸。 同学的议论和笑声都不进耳朵了,她只关心母亲的事。 “为,为何?”朴萝追着武思烟问。 “状词据说是因为你父亲害了你母亲什么的,哦,前几日,你父亲给你找了个小娘,还给你生了哥哥妹妹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吧?”武思烟挤眉弄眼的说。 全班的哄笑声更大了些。 “你母亲想要和离,你父亲就把你母亲不知是暗害了还是禁足了,反正是不让见岳父的面,你外祖父当然生气喽。”武思烟道。 又一女说:“怨不得清爷爷生气,哪有不叫娘家见女儿的道理!” “南武侯嘛,我父亲说了,他打小父母亲走的早,寡廉少耻也不稀奇!”武思烟不过脑子的说道。 说完立马后悔了,她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警惕的看着朴萝。生怕朴萝像上次一样暴起揍她。 朴萝却只呆呆的没有动作。 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没听见。 “然后呢?”朴萝愣了半晌,问道。 “哦,然后,然后你外祖父就去告义绝了。”武思烟见朴萝没有动手的迹象,嘴又欠起来了,点评起朴萝的外祖父,“老爷子也是糊涂了,这年头有个三妻四妾的不是正常,哎呀,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而已,把庶子庶女放在家里头养着呗,又费不了几个钱。” 旁边一女搭腔:“就是,不过是纳妾也不能忍?这侯夫人之位,没了可就没了。” 有一女说:“朴萝,你外祖父告了你父亲义绝,这两家可就结了仇了。到时候你跟谁过呀?” “这还用问!哪有跟母亲的,除非父亲不要了!” “依我看,朴萝的娘亲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和离,这下好了,被逼的义绝。” “就是就是,这外祖父老糊涂,为着他那个家中祖传的‘不纳妾’的祖训死教条,一点儿都不顾儿女的体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开来。 “朴萝,”武思烟见朴萝久久没说话,跟她搭腔道:“你呢?你也觉着你外祖父糊涂吧?让你娘亲义绝?干嘛?给那个外室腾地方呀!哈哈,笑死了。” “我宁愿做布衣!”朴萝突然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她要回府! 原来母亲竟是被囚禁了?! 怨不得她怎么想都不正常。父亲?父亲真是疯了。 不,他不是自己的父亲。 “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吓了我一跳。”武思烟抚了抚胸口。 “哎呀,思烟,你别管她了,她们清家人都不正常,天天标榜自己有什么意思,全世界就她家出淤泥而不染行了吧?别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乌糟行了吧?真是……装清高给谁看呢!” 一众女孩儿又聊起了别的。 第三十五章 规劝 “我今日,必见着我母亲!”朴萝站在被围起来的倚云阁外,大闹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姐,你又闹了。”婆子丫鬟们连忙一拥而上,好言相劝的有,叫她体谅母亲的也有,还有的说南武侯快要回来了,恐吓她的也有。 朴萝一概不理,只往里头硬闯。 又是老戏码,仆妇拦不住,父亲的一众亲兵就出来了。 父亲的亲兵可不是侯府的侍卫,是有军籍在身的,有的还上过战场,铁面无情的样子很是唬人,对待朴萝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待。 原先总顾忌着母亲的心情,顾忌着父亲的命令,总想着装的乖一些。 今日风言风语的听了一耳朵,听得她原本静不下来的心更加毛躁了! 朴萝扑上前去,对准敢拦她的侍卫张嘴就咬。 被咬的人嚎叫着后退,后头的也都投鼠忌器。 露珠和秋雨在旁边,明面上劝阻,暗地里帮助朴萝挡住阻拦的人。 一时之间,倚云阁外人仰马翻。 眼瞅着已经冲到了园子里头了。 · “在干什么呢!成何体统!”远远的一声断喝,是父亲回来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朴萝折腾的喘着粗气,她低着头,才能忍住不怒视父亲。 “你们都退下吧。”父亲并没有骂她,语气中似乎有些疲惫。 “朴萝,你跟我来。” 又是敬仁居。 南武侯还是坐在上首左侧的位子上。 他扶着额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叹气,“小萝,你也坐下吧。”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朴萝依言坐下,不动声色。 “小萝,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了?”南武侯问。 “父亲指的是什么?”朴萝问道。 “还不是你小舅舅散播的那些,说我对你母亲怎样不好,要官府判我们义绝。”愤怒的拍了桌子一下,拍的桌上的茶杯直颤。 “女儿不知,女儿已经好几日没见着母亲了,母亲还好吗?”朴萝只问。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劝劝你母亲。”南武侯说。 “劝什么?”朴萝问。 “劝她不要听了旁人的蛊惑,一门心思的想要同我和离,小萝,你也不想同你母亲分离吧?” 她当然不会同母亲分离了!可是同父亲分离倒是不在意!朴萝暗自腹诽。 “你舅舅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从我和你母亲成婚到现在,他一直在搅风搅雨的。如今倒好了,竟把家事都闹到了公堂上!”说到这,南武侯捏紧了拳头。 “读书、做事的本事一概没有,就知道盯着别人的家事!从前我总是对他忍让!现在却变本加厉了起来!”南武侯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人一样。 “难道不知道他姐姐已经嫁人了!小萝,你、我二人才应该是你母亲最亲的人!”南武侯说。 朴萝记得父亲开头的那句“帮他去劝劝母亲”,是不是只要顺着父亲的话说,就可以去见着母亲了? 她违心的点头,“父亲说的是。” 南武侯有些欣慰,“好孩子。” 众叛亲离的滋味他受够了,还好有女儿站在他这一边。 这样想着,南武侯忍不住说道:“小萝,你瞧瞧你身边的同窗亲戚,哪个家中没有几个庶子庶女的!讲一句公道话,父亲我对你母亲够好了吧!” 他忍不住埋怨,“为何就偏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朴萝心道,她的近亲就舅舅一个,舅舅家中就没有庶子庶女。 “我数十年来如一日,只爱你母亲一人,我的心思天地可鉴!”南武侯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 喝了一口茶水,吐着心中的苦水,“小萝,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南武侯的爵位由谁来继承?我若是断子绝孙了,又有何颜面面对朴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也不要多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啊……” 南武侯深深的叹气,似乎他才是受委屈最大的那一个人。 朴萝心想,若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大可以和母亲商量,可是这个“哥哥”,不是比她还大上一岁么! “就这样,我都没动了旁的心思。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投奔,我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早就断了联络的了。”南武侯说。 “小萝,你觉得父亲有错吗?”南武侯问。 “你能体谅父亲的苦吗?”南武侯忍不住连问着朴萝。 朴萝朝着父亲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似乎是父亲第一次朝她流露出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要把母亲害死的话,说不准她还真的能原谅父亲。 南武侯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走过来,用手拍了拍朴萝的头,“萝儿乖。” 朴萝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南武侯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小萝从前总说,想要个弟弟妹妹来着,这下倒也齐全了,你哥哥武艺很好,你妹妹也很乖。你也记得同你娘亲说说,想要和他们同吃住,做个伴儿。” 朴萝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就是那个亲口说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哥哥?还是那个在她死后立马嫁了她夫婿的妹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父亲,哥哥和妹妹什么时候可以来府中呀?” 南武侯见朴萝这样乖,神色更是温柔了少许,“随时都可以来,随时都可以来,他们正在外院儿住着呢!只要你母亲同意了,立刻就可以接过来了。” 她想知道的是朴婉的消息…… 立刻就可以接来? 这样看来,铁将军已经把朴婉放回去了,不知道解蛊的方法要到了没有! “父亲,我知道了,我定会好好的劝劝母亲。”朴萝说道。 “我的萝儿最乖了。” 朴萝临走时问了一句,“父亲,今日大考我考了第二,是整个南山书院的第二哦,只在尚书家长女蔺忆雪的后头。” “真的?”这倒是让南武侯惊讶了一下,朴萝竟有这潜力,那相府四公子的婚事岂不是有门了?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是,云珠公主要选伴读了,先生说,我够格了,可以去参选吗?”朴萝问。 南武侯考虑了下,皱眉道:“云珠公主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公主,去给她做伴读,没什么好处的。” “求求你了父亲,我只去做做看,若父亲觉得不好,我再随时停了就是。”朴萝央求。 “好吧好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父亲。那我去劝母亲了。”朴萝告辞。 南武侯挥手,有了朴萝相劝,相信夫人会转了心意吧。 有了夫人出面,岳父很快就会撤诉了! 真是,一个两个的,一家子都是!太能小题大做了些! 第三十六章 商议 梨花落尽。 倚云阁往日的闲情雅致没有了,充满了冷寂和铁锈味。 丫鬟和侍卫们都严阵以待,丁点儿响声都不敢有。 倒像是看守什么犯人似的。 朴萝走进了母亲的屋子。 听到母亲的大丫鬟翠茹在低声的劝着:“夫人,您多少也该吃点儿。” 黑色的雾像是一层帷幕,笼罩在母亲周围。 “娘。”朴萝走上前去,翠茹碗放在桌上,低头告退,里面是一碗清粥。 母亲往日的优雅和气质都不见了,整个人半依靠在床榻上,像是一个木偶。 她见朴萝来,似乎强提了些精神,温声说:“小萝,你来了。”只是声音有气无力,竟听不大清楚。 朴萝连忙凑上前去,“娘,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清汮轻轻的摇头,伸手握住了朴萝的手,然后闭了一会儿眼睛,似乎这些动作很耗费精力。 她似乎想用力的握紧,可是只有轻飘飘的力道。 朴萝心痛不已,怎么几日不见,母亲竟消瘦成了这般模样?面颊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瘦的有些脱形了。 她不回答朴萝的疑问,双眼凝视着窗外,神思似乎飘了很远,“小萝,娘给你说过你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故事吗?” 朴萝摇头,母亲只讲过外祖母是如何疼爱她们的,和外祖父的事却未说过。 “你外祖父虽然名义上是出身南方的大氏族,可是却是旁支。好在族中有规矩,凡清氏子弟,都可在族学念书。” “你外祖母却是正经的高门大户,身份相差悬殊,论理,两人是怎样都不可能成婚的。” 母亲娓娓道来:“可是你外祖母虽然身在大家世族,却对礼仪伦理毫不在意。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励志做一个女将军,偏爱舞刀弄枪。”说到这里,母亲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同你外祖母倒颇像。” “有一天,她在街上偶遇了你外祖父,因为你外祖父脾气又臭又硬,两人起了矛盾,也算不打不相识。” “再后来,她们两个私奔了。” “你外祖母因为这个被家族除名。还是在你外祖父官拜御史大夫的时候,家族的人才找上门来。” 母亲继续道:“你外祖母常说,不必顾及家庭门第、礼仪伦理,女性本该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看见自己喜欢的,就注定要在一起。” “你外祖父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说你也就是遇到了我。两人因为这个吵吵闹闹的拌嘴好多次。” 母亲陷入了回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外祖母常说,为了外祖父她付出良多,原本应当是青史留名的女将军,或者笑傲江湖的女侠,现在却成了官家妇。” 说了这么多,母亲似乎有些喘,她歇息了片刻,又说道:“我空有你外祖母的美貌,却没有她的志气和灵气,反倒是小萝,得了她的真传。” “我遇见了你父亲,就学着你外祖母的奋不顾身。”母亲自嘲的笑了下,“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眼光……我……我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睁眼瞎。” 说道激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母亲,”朴萝连忙上前给她捶背,“你别这样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再没有别的路了。”竟有两行清泪顺着母亲的面颊流下,“小萝,若有一天,母亲先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朴萝听到这话,眼泪也控制不住,一下就流了下来,“娘,娘,你为何这样讲?”娘,我还没有放弃,你为何自己要放弃了? 娘,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样的担忧和努力?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成长和进步的吗? 如果还是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 清汮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浓浓的歉意,“小萝,娘这一生,都是失败的一生。” “我没有你外祖母的命,却得了她一样的病。这世间有多少男儿,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呢?”清汮眼神悲哀。 “娘是遇不到了,希望小萝可以。” “娘,你不要做傻事。”朴萝急道。 “做不了傻事”清汮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你爹在饭菜里下了让人手脚无力的药。我竟是连死也死不掉。” “什么?”朴萝震惊,原本还想劝母亲多吃点粥食,现在看着桌上的粥,父亲还有多少歪脑筋! 可以说,和继母倒是般配么? “娘也不想走,也舍不得小萝。”清汮手抚着胸口,“可是这心里头,无时无刻不痛的厉害。”她有种预感,似乎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此生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南武侯府远远的,到你外祖母年轻仗剑行走时描绘过的桃源去瞧一瞧。” 朴萝急急道:“娘,你千万别这样想。外祖父状告父亲义绝,你知道吗?” 清汮支撑起身子,“竟有这样的事?我不知。”皱眉沉思,继而苦笑,“我竟连累老父亲为我奔波。” 朴萝说:“是真的,娘,之前我都进不来,此次父亲叫我来,就是劝你的。让你去同外祖父说,让他撤销诉状。” “我怎会去说?我倒是希望你外祖父成功。”清汮说。 “娘!”朴萝说:“不是真的去劝,而是假装你要去劝,这样你就可以出府了!” “这……”清汮惊讶于朴萝的主意,她一生至纯,从未动过歪心思。可是,无奈之时,仔细一想,却也可行。 朴萝接着说:“你见了外祖父,就同他一起状告父亲。有了你的证词,更容易胜诉些!” 清汮的眼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好,就这样办!到时也把小萝接回外祖家。” 朴萝摇头,“母亲,这样父亲不会同意的。况且,我要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另有用处。” 清汮惊讶了一瞬,似乎是想问,却住了口,临了一笑,“是,小萝想做什么就去做,母亲不问,你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就同你外祖母一样。” 第三十七章 公主 就这样,结束了? 过程快的不可思议…… 也许是父亲从来不曾提防母亲竟会撒谎,见到母亲答应了,就又回到从前对母亲唯命是从的状态了。不,或许因为愧疚,对母亲更加好了些。 因此,当母亲出现在公堂上,指正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脸色难看的如同猪肝一样。 作监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当初接手案子时倾向于判和不判分,但是看到当年名满京城的第一美女变成了如今形销骨立的样子,心底起了怜惜罢。 竟直接判了义绝! 义绝案的条件是:夫妻任何一方对对方亲属有侮辱、殴杀等行为,则强制判离。可是,这种事情很难界定。就比如舅舅的脸挨揍了,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所以,此案成了大夏朝为数不多的由女方发起的义绝成功的案例之一。 还是身份最高,涉及侯爵的义绝案! 一时间,封城也阻挡不住这件事在坊间的流传。 一般来说,男女间出了事儿,男人支持男人,女人可怜女人是常态。 可这次却似乎反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清汮当年响彻皇都的才情和好样貌,男人们纷纷唾弃南武侯不知好歹,得到了却不珍惜。 女人们就不干了,一样的事儿,怎么因为人不一样,自家男人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呢。纷纷非议起清汮来。若较真儿说,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一个没有儿子的妇人,倒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为了挣个对错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贵妇圈,除了清汮的闺中密友,剩余的女人们大多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状态。就你家男人对你专一是吧?传闻中不纳妾不通房、也不去烟花之地的南武侯,还不是一个样儿。 还骄傲什么? 男人啊,哪有不偷腥的猫! 瞅着自家的男人也没那么不入眼了。起码诚实不是? 旁的人怎么想朴萝不知道,她只知道父亲大醉了三天三夜,把云馆里头名贵的瓷器石头砸了个稀巴烂,连价值连城的书画也都划了烂掉,也不知清醒过来是否会后悔。 父亲清醒过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了一顶小轿子,去把那女人接入府中了。 一切似乎都变了,又似乎都没变。 朴萝再次和吴慕凝,朴婉三人住在了一个府里头。 可是上一次,那女人是以一个清白的背景,官家女,作为继室、正经的夫人入府的。 而这次,夜黑风高的时候,被一顶小轿子,从侯府后门抬了进来。 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吴慕凝心里有没有数朴萝不知道,朴萝心里头多少有些解气的,这意味着即使母亲离开了侯府,这侯夫人的位置,日后注定也没她的一席! 这辈子,她也只能算是个“姨娘”,父亲再不会逼自己喊她母亲。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最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意味着虽然朴萝的娘亲义绝了,可是朴萝侯府大小姐的位置是稳稳当当的。 这一次,朴婉是外室女的身份,连南山书院的门儿都进不来,更别显摆什么她学问更好、更努力了。 这一次,就算是他们想算计到自己未来没影儿的夫婿头上,人家家里都不可能会捏着鼻子算了的。 至于朴寅,上一次父亲的打算是让他挂一个远房表亲的身份,然后“过继”来继承爵位。这样,既全了南武侯的体面,又不至于让朴寅顶着“外室子”的身份,被人唾弃。 而这次,父亲似乎对于大庭广众下的义绝,迁怒了身边的所有人。 除了朴萝以外。 或许因为母亲演的好,父亲一点儿也没怀疑是朴萝撺掇的。 朴萝不仅一直站在父亲这边儿。 还和她承诺的一样,傻傻的“欢迎了”新到来的哥哥和妹妹,表现出了热情和友爱,“这下我也有兄弟姊妹了”的态度。 相比之下,朴寅和朴婉看上去就不大高兴了。 上一次,朴萝要在吴慕凝面前敬茶。 这一次,只需要露面,就是给她极大的面子了。 以上这些,都算是朴萝的苦中作乐。 有最严峻的两个问题。第一,这解蛊的方法还不得而知,母亲的危险还没有接触,自己却又暴露在这毒妇的眼皮底下了。 第二,白乞儿和铁将军两人同时渺无音信。让人很是担心。 不过好在云珠公主的伴读选拔没有被影响到,朴萝成功选上了,不日便可入宫去。 · 不知不觉中,竟通过自己微小的努力,逐渐的让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走向。让朴萝心中有了些小小的安慰。 又听露珠说,母亲在外祖家身体有所好转,舅舅和舅妈都对母亲很好。这让朴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只是舅舅对朴萝不肯跟着母亲、贪恋侯府荣华富贵颇有些微词。 朴萝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 连着几日,父亲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府中只剩下朴萝、毒妇还有朴婉三人,怪瘆得慌的。朴萝都不敢出绿暖阁的门,谁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算命先生什么时候来。万一他还没给毒妇说什么天命在朴萝,那她不是小命不保? 好在上天似乎听到了朴萝的呼唤。 宫里的太监来,说可以入宫觐见了,让朴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朴萝不由的回忆起公主面见她的场景。 “你为何要做我的伴读?”公主看上去小小的,比朴萝还矮了一头,她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听上去很是文静。 朴萝当时满脑子都是父亲母亲的事,有些神思不属,“为了宫里头的藏书阁,我想看看。” 犹记得,当时公主似乎噗嗤笑了一声。她旁边的嬷嬷还咳嗽提醒公主注意言行,笑话人家是不礼貌的。 朴萝也羞愧后悔,答案早就准备好了,“因为仰慕公主的德行,愿常伴左右。”怎么到了嘴边就变了呢。 “你很好,我喜欢你。” 却没想到,最后公主这样说道。 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获得了伴读的名额。 也许,为了自己的身份算是报名的女孩儿里头最高的了,不管说什么话,公主都会选她也说不定? 朴萝这样猜测着。 第三十八章 入宫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朴萝就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进宫的马车,随身携带有日常的衣物、用品、首饰等物,还有带了很多方便打点的碎金碎银。 不管怎么说都是进宫,东西讲求简单轻便和方便好用,提前几日露珠和秋雨就开始张罗起来了。 行囊在装车前也都由太监宫女等再三验看。 进宫后自有宫中人来服侍,露珠和秋雨是不能跟进去的,临别时,她们二人还叮嘱再三、颇为不舍。 出府时,天才蒙蒙亮。 父亲还是不在府中,不知在忙什么,又或者是不想回到没有母亲的家中? “吴姨娘”则是没资格出来相送,只是朴萝好像在回望时,见到了躲在角落里偷看的朴婉。 一路马蹄得得,走得很顺畅,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 进了宫门,朴萝跟着太监在前头走着,后头有一连串的女官帮她提着物什,一行人沿着小路七拐八拐的朝着云珠公主的珠玉阁行去,越走越偏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待到了珠玉阁,朴萝稍稍有些惊讶,因为说是珠玉阁,实则半点的珠光宝气也没有。 不仅位置偏远,而且地方逼仄狭小,竟只有朴萝的绿暖阁的十分之一大小。只有一正房,两偏房,中间一个小院子,只栽种了一颗树,整个树冠的大小就足以遮蔽整个院子了。 正房有两进,前头会客,后头公主住,另有左偏房和右偏房。右边是宫女的住所。左边空出来了,正是朴萝和另外两个伴读的临时居所。 不仅地方狭小,而且装潢简陋,竟像是下人的居所改造成的,如果没有挂着“珠玉阁”的牌匾,说是普通女官的居所也不为过。 这也难怪,公主皇子大都跟自己的母亲住,而云珠公主的生母就是个扫地的宫女而已,临时加盖的珠玉阁,生前皇帝就再没来过,故去之后,云珠公主也没挪过地方。 朴萝到的时候,另外的两个女孩早就到了,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早知道这公主过的差,可是这也太差了吧。”一个女孩儿长得颇为貌美,尖尖的下颌,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她叫梁子怡,似乎是大学士的次女。 “就是,还没有我家丫鬟住的好。”另一个女孩儿头戴珠翠,看上去平实,可是材质却是极为珍贵和田玉,她叫肖雅,她父亲的官职虽不高,家中的财富却十分惊人。 两人觉着虽然日后的日子可预见的有些苦,可眼瞅着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可是实际上过的还不如她们,心里头有些隐秘的快感。 敬畏心少了大半,凑在一起带着些兴奋的聊起天来。 朴萝从宫女手中接过自己的行囊,径直走了进来,这二女不是南山书院的,朴萝也不熟悉,只略微点头示意。 梁子怡和筱雅却立马起身打招呼。来之前都打听好了朴萝的身份地位不是她们可比的,甚至比这不得宠的公主更不能得罪些。 朴萝只管收拾自己的东西,倒也没同二人一起议论,显得有些高冷。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便也不说话了,三人一起沉默的候在有些阴凉的房间里头,等公主的起床召见。 足足等了一炷香,直到日上三竿。 三人没等到公主的直接召见,却被直接带到了学堂。 云珠公主早晨上的是私课,午后是公课,同其他未单独分府的皇子公主和其伴读们一起。 私课的学堂离珠玉阁不远,却是一样的狭小破烂。 三人干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公主在学堂里头简单的打招呼,没有一句更多的话。梁子怡和筱雅心里都颇有微词,这穷酸公主还摆谱呢? 两人眼睛扫向朴萝,却见朴萝只是寻常对待,便也赶紧拿出课本。 私课的先生是个老头子,蓄着长长的白胡须,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学问的样子,第二眼看他笑嘻嘻的,总感觉不大正经。 公主的伴读选的迟,但是先生早就请了,她同先生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了起来,朴萝三人竟插不上话。 明明讲的是“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这一句,可是先生却不讲释义和经注。 先生和公主从“战不在兵”这句,延伸到北蛮战事、山川地理,又讲到蛮族史,再到政治政论、民间教化等,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梁子怡和筱雅只听得云里雾里,这也不是书本上的内容呀!只觉得这公主不正经,先生也在胡搞。 朴萝心中却十分的惊讶。她比别人多活了三年,自觉学问也多了三年,可是竟连插嘴都做不到,只能听着公主和先生的畅谈。 只觉得思维从高墙林立的皇都,被带到了山高水远的山河大地里去,涨了很多的见识,不由得显得她十分的浅薄和渺小。 直到木铎声响起,才骤然清醒,回神到了这狭小破烂的学堂里头。 · 午饭时公主也未召见,三人在狭小的屋子里面对着一桌清汤寡水,像是寺庙里和尚吃的。 公主的无视和条件的艰苦,让两个女孩已经忍不住开始在朴萝面前嘀咕起来了。 好在午后公主带着她们三个一起朝宫里的公学堂走去。 朴萝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和小小的紧张的,因为她知道六皇子此时正在公学堂中读书,这也是另外两位姑娘竞选云珠公主伴读的原因之一。 朴萝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头脸一直蒙在红盖头下面,竟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只是小时候参加宫宴远远的见过几眼。 民间的声望里头,大皇子英武却早逝,二皇子聪慧却残疾,都是皇上已经过世的原配所生。 三皇子擅文墨、风度翩翩,皇贵妃所生,也是现在的太子。 四皇子擅武艺、高大威猛,皇后长子,已是废太子不必多提。 五皇子鲁莽、重义气,皇后次子,替露珠的哥哥摔成了瘫子。 六皇子据说谦和有礼、平平无奇,是皇贵妃的丫鬟所生。 这样不起眼的六皇子,也许未来会分一个府邸,再将来会有一块封地,老实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朴萝心中不是对未来的生活没有畅想的。 也是这样的六皇子,在上一世,最后怎么可能越过三、四、五皇子,登上了皇帝之位呢? 那毒妇找的算命先生,果然是个骗子吧。 这一路上,朴萝都有些神思不属。 第三十九章 跟踪 课堂上六皇子却没出现。 梁子怡和筱雅都有些写在脸上的失望。朴萝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幻想中的“未婚夫”还是留在幻想里比较好。 夏朝共有五位公主,除了已经嫁人的大公主,现在学堂里头的还有王夫人生的二公主;张贵人生的三公主;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辱妃嫔案,是四公主的生母。 这些公主的生母都是差不多的位份品级,只除了云珠公主的生母,到死也只是个良人。 每位公主有三名伴读,学堂里头读书声郎朗。 竟有种回到南山书院的感觉。朴萝思忖了下,应该是因为云珠公主选的座位和她在南山书院里头一样,都是坐在最后排的角落。 云珠公主并伴读四人像是四个不起眼的蘑菇一样。顶着刻意选择平实的头饰和衣裳,灰扑扑的,如果不说话,都感受不到存在。 事实上,她们四人也确实都没有说话,公主似乎并没有同她们交心的打算。 朴萝心里头想着,今日课业结束,若公主还不打算挨个召见她们,就抽空私底下问问藏书阁的事情。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了,午后阳光正好,朴萝有些昏昏欲睡。 她梦着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却被先生的戒尺拍醒,醒来一看,是在皇宫中。 先生叫醒她却不是因为她睡觉,而是家中传来了噩耗,父亲叫人来喊她回去。 噩耗是什么?母亲出事了! 朴萝忽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背上凉凉黏黏的,竟出了一层薄汗。 左右环顾,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 现在是休息时间,公主、伴读们都凑在一块儿聊天。 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最后排的角落就是好。 朴萝松了一口气。 旁边看去,梁子怡和筱雅两位姑娘也都昏昏欲睡。 只有协助先生的女官来回走着,收取大家头天晚上的课业。 朴萝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公主准备交上去的课业,原以为会看到锦绣文章,满纸经纶。 可是公主却空了至少一小半。涂涂改改的样子,竟比自己之前笨拙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朴萝控制不住惊讶的看了云珠公主一眼。 云珠公主正把小小的头埋在一堆书本里,看上去很努力却学不好的样子。 这和之前侃侃而谈的公主判若两人。 朴萝愣了一会儿,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微弱的蝉鸣。 · “公主……”朴萝不欲多想,现在左右都无人,机会很好,她凑到近前,看看能不能同公主搭上话。 眼睛却不经意的瞟到了公主身后,那有一众在外头侍候的宫女们,却惊了朴萝一跳。 黑雾。 又是代表厄运的黑雾。 从其中一人身上散发出来。 远远的看着,在阳光下像一团黑色的乱麻。 “有事吗?”公主把小小的脑瓜从众多书本中抬起来,看上去文静可爱。 “没,没事,我只是想去茅房。”朴萝忙道。 说罢,不等公主说话,便朝学堂外头走去。 如果能救,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总觉运道之事玄之又玄,如果能积一份德,母亲的运道便也会好上一份吧。 说话间,那宫女已经离开了人群,似乎独自朝着后头花园走去,一转弯便不见了。 “哎,你等等!”朴萝想要叫住那个宫女,却不敢高声,只得迈着小碎步,尽量快的追赶。 宫女在花园中穿梭,七拐八弯的,似乎对路很熟识,如果不是那团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朴萝差点跟丢。 花园似乎到了尽头了,外面一圈没有围墙,巧妙的用假山石做了隔档。 朴萝走到了近前,透过镂空的石头,望着外头场景。 那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宫殿。 杂草丛生,柱子上朱红的漆也剥落了,瓦片也残缺了,一片斑驳的景象。 那宫女却不知往哪里去了。 朴萝咬咬牙,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找了一处宽些的缝隙,穿过了假山石,往废弃的宫殿处去。 杂草及膝的高,时不时有被惊动跳开的蚂蚱。 可宫殿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似乎跟丢了。 朴萝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还有些自我安慰,不是她不想救,而是实在跟丢了。 静悄悄的宫殿,似乎有风声在低语。 朴萝呆的久了,觉得身上有些发毛。 她转身,要沿着原路往学堂方向回去。 细细小小的娇俏调笑声却伴随着风声打西边传来。 是那个宫女吗? 正西边是废弃宫殿的偏殿,里头供奉着一尊神像,供台上早就没有祭品了,只剩下些蒲团还散落在地上。 朴萝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不敢碰到会嘎吱作响的门。 声音更加清晰了。 那宫女似乎很开心,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的传入耳朵,略带些谄媚。 神像下头的布帘微微飘动,似乎有风穿过。 朴萝放弃了把耳朵贴在墙上的想法。 掀起了布帘,钻到了下头去。 果然,墙体在这里破了一个洞。 正可以看到后面的场景。 · 是那团黑雾无疑了,肆意的张牙舞爪,跟那晚的白乞儿无异! 按照这个架势,不幸似乎很快就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朴萝握紧了拳头,该怎么办? 和宫女在一起的是个男人,朴萝不知道他是谁。 他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可是看衣着服饰,却不似平常的侍卫,莫非是哪个王爷?世子? 他俩纠缠在一起,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那宫女似乎含羞带怯的依偎到了男人怀里。 一个侧身的功夫,却叫朴萝看清了她的侧脸,这正是珠玉阁的宫女,似乎站在云珠公主身侧的那个。 朴萝对她有些印象,只因为她面容团团圆圆的总是带笑,看上去让人心情也放松了几分。 · 那男人把头埋在了宫女颈间,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然后…… 然后…… 突然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 惊得朴萝连忙看向了别处,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这时,身后的帘子似乎被人掀起,紧接着一双小手捂住了朴萝的嘴巴。 朴萝吓了一个哆嗦,却因为被捂着嘴,没有发出什么叫声。 第四十章 书阁 惊讶回头,是云珠公主,她对朴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拉着朴萝小心翼翼的往神台外头爬。 朴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公主小而有力的手拉出了废弃宫殿,一直到了学堂花园的假山。 两人还未穿过去,就听后头传来一声短促而凄惨的叫声。 远处,有女孩儿们读书的声音传来,似乎一切都同刚刚没什么两样。 朴萝的腿却隐隐颤抖,那个宫女死了,一定死了,一条人命就在不远处香消玉殒。 云珠公主无奈的看着朴萝,“原来你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什么?”朴萝没反应过来公主在说什么。 云珠公主说:“明知道有是非还凑上前去。”声音还是那样文弱,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儿一样。 “公主,那是珠玉阁的……”朴萝急急说道。 “我知道!”公主眨着大眼睛,看上去单纯可爱,说的话却冷血无情,“是我的贴身侍婢,她自己找死。” 朴萝看着冷漠的公主,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比朴萝还小了三岁,严格来说,小了六岁。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文静可爱的公主。 又觉得博学渊博,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公主。 似乎是朴萝的眼神让公主有些不自在了,她踢着脚底下的碎石子,“我知道,可是又怎么样呢?” 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你看到我们的吃食了吗?我若叫别人顺眼,就可以多活几日。若碍了别人的眼,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一定。” 她抬头,看了朴萝一眼,又低下,“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一个……挺好玩的女孩,嘻嘻,跟宫里头的人都不一样。” 云珠公主曾经有一只鸟,它从宫墙外头飞进来,栖息在她的院子里,那样的鲜活、快乐,可是,然后呢? 云珠公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出宫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没有欲望,爱管闲事。这样的人是活不久的。” 这是要赶她走了吗?她不能走,朴萝急急说道:“公主,我不能走,我要去藏书阁。” “不成,你太麻烦了,我会同嬷嬷说,叫你不日便出宫。她们还巴不得我把你们赶走,这样她们就可以……”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朴萝没听清,可是她不能走,“公主,求求了,我只去三天,不,两天,只要让我去看看就好了。” 云珠公主似乎不耐其烦,她拍拍手上的灰尘,“那好吧,就三天,去了你就立刻走!刚好藏书阁是我为数不多能去的地方呢。” 公主说到做到。 第二日便请了休沐,单独带着朴萝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位置也很偏僻,路过了学堂,还要走好远。 在皇城的西南角。 “我来打扫了。”公主低声的对着看门的太监说道。 又把朴萝拉到了跟前,“她是南武侯嫡女,我的伴读,今天是来帮忙的。” 说罢,塞了点东西在太监手里头。 太监眼皮也不抬一下,像变戏法一样把银子塞在袖子里,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里面的灰尘有些多,可以见到阳光射进窗子的光束。 太监打开门后又坐了回去,似乎是打起了瞌睡。 公主果真拿起了扫把。 朴萝目瞪口呆。 公主笑笑,“小的时候,太平寺的僧人给我批过命。说我一生痴傻愚笨,要沾些文气才行。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公主凭什么来藏书阁?” 公主一边扫地,一边说:“我是宫女的女儿嘛,叫我来打扫,名正言顺。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们看着也开心。” “你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找书吗?”公主塞给朴萝一块抹布,“拿着这个进去吧,记得要快。” 朴萝看到云珠公主看着书阁的眼神里充满了情感,和昨天的冷漠判若两然。 · 太多了。 形容一个人书读的多是学富五车。 可是这里头的书又何止几百车。 塔楼修得极高,沿着塔壁,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 围着塔壁是环形的架子,供人站在上面取书。 只是架子搭的很窄,登上去也不大方便。 宫里的主子们要书,只需嘱咐一声。真正来到书阁的,都是下人。 朴萝艰难的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书是有分类的。 越上头的年份越高,下头的年份低。 又另外分了“山川”“地理”“诸子”“数术”“诗词”“兵书”等诸多大类,还有些偏门的“方技”“命理”“占卜”等诸多小类。 标记的很清楚,倒是方便查找。 朴萝如饥似渴的一本本翻了过去。 两个女孩儿在空旷的书阁里忙碌着,虽然一言不发,倒是彼此都觉得有些默契的舒适。 “南边儿的事儿?”公主忙活了半日,把扫倚靠在墙壁上,也拿了一本书,走到了朴萝身边。 朴萝眼睛不离开书本,点头。 她见朴萝脚边堆着一堆翻过的书籍,略扫了一眼,就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你父亲给你找了南边儿来的小娘?” 只是朴萝刚要开口的时候,公主突然又说:“别说,我不想听,我最讨厌知道别人的秘密了。” 真是个别扭的公主,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朴萝无奈摇头。 这样多的书,朴萝一天可找不完,公主特许她代替她来“打扫卫生”几日。 本就无人管,知道打点好看门的太监就可以了。 只是朴萝越找越是失望。 所有关于南边的书都找了,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记载。 后来连一些看上去关系不大的书也找了,有关于南边战事,南边的风土习俗,还有一些道士捉鬼的。 当然没有时间细看,只是粗略的翻了目录,就知道不是自己要找的书籍了。 也许,是该出宫的时候了。 左右那女人现在在府里头,大不了跟她同归于尽罢!朴萝暗自给自己打气。 夕阳西斜。 朴萝沿着原路往回走,路过了学堂,大家都已经走掉了,有些冷清。 她驻足,目光似乎穿透了学堂的花园,去到了那个废弃的宫殿。 那个宫女再没见过,好像也没有人过问。 第四十一章 消息 朴萝望了一眼废弃宫殿的方向,摇了摇头,继续往珠玉阁走去。 “你是哪家的宫女?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此处?” 一个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朴萝一跳。 她转过头去,见着一衣着不俗的男子,不知道其身份,连忙低头行礼。 却在低头的瞬间,撇到了对方挂在腰间的玉佩。 瞬间僵硬。 这,是那天的那个人。 那个和宫女滚在一处的男人。 很可能是杀害宫女的凶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哪家的宫女?”他又上前了一步,直直的凑到了朴萝的面前,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 朴萝稍稍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有些发寒。 上头传来好听的笑声,“我有这么可怕吗?你怎么有些发抖?”说罢上前了几步,虚扶起朴萝的手臂,“你且平身吧。” 说罢,见朴萝还是低头,便用手轻浮的点了点朴萝的下颌,抬起朴萝的头来。 这个眉眼,曾在画上见过,是上辈子定亲时候,见到的画像……朴萝几乎可以肯定此人的身份了,竟是六皇子。 “你就这么怕我?”他一手捏着朴萝的下巴,又把脸凑到了近前,可以看清他面上的绒毛。 “六皇子好,我是南武侯嫡女,云珠公主的伴读。”朴萝连忙道,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朴萝心里的寒意更重了,上辈子竟毫不知情。 “哦?原来是小妹的伴读,生的这样美,怎么这几日没有见到?”也许是得知了朴萝的身份,他没有再做什么轻浮的举动。 “这几日去了藏书阁打扫。”朴萝低声说。 “你父亲这几日动作可不小,也许,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呢。”六皇子轻笑,说罢,就越过朴萝走了。 朴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呆在原地,久久的僵硬。 …… “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公主问。 朴萝摇头。刚刚的经历让她心惊肉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同公主说。 “真可惜,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地方?”朴萝愣了一下,问道,又追问,“不对,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东西么?” “我当然知道喽,你是要找蛊术,对不对?”云珠公主说完,紧紧的盯着朴萝的眼睛,像是猜了谜语的小姑娘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一样。 朴萝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云珠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意的笑了:“当然是禁书地窟喽,放禁书的地方。” “竟然有这样的地方?”朴萝吃惊,“在哪里?我可以去吗?” “公主,宫外来了关于朴萝小姐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不是珠玉阁的太监走了进来,身份似乎有些高的样子,眼神也颇为高傲,甚至都没有经过通传。 “公公,您请说。”云珠公主又回到了怯怯的样子。 “朴萝小姐的父亲叫她出宫,送她母亲最后一程。”太监如是说。 朴萝浑身如坠冰窟,差点晕了过去。 “公公,此话怎讲?”云珠公主语气里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纯真,三分怯弱,还有一分担忧。 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她外祖父一家因为通敌卖国罪,要被流放了,她母亲似乎宁愿跟着受罚,也不肯跟着南武侯姓氏了,大致如此。” 不是蛊术发作?朴萝松了一口气,那还有时间。可是通敌卖国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上一世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朴萝扑了上去,抓住了太监的衣服,“怎么可能?我外祖父怎么会?” 云珠公主马上把她拉了回来,歉意的朝着公公笑了笑,“抱歉,公公,她太激动了。我这就叫她出宫。” “嗯~”太监无可无不可的拉着长腔,走出了珠玉阁。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公公走了,朴萝还都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她看着小小的公主,不由自主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一个主心骨。 公主抓抓头,似乎有些棘手,“我不大关心皇都的八卦类的,我还是带你去问问先生吧。” 先生缕着长长的白胡子,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哦,前阵子,封城嘛,就是那个北蛮的使者被杀,这阵子一直在抓凶手呢!” 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朴萝眼睛都红了。“我外祖父当晚去找我父亲的外室了,很多人都瞧见了。他怎么可能是凶手。” “哎,又没说是你外祖父杀的,还抓了一大票人呢!不过是‘顺便’在你外祖父家里头搜出了和敌人来往的信件嘛。” “他会不会做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蛮人很愤怒,要些有身份的人出来扛罪。而恰好,朝里头的人也有一批人要清理。”白胡子先生说。 “哎,沾上了这身腥,流放都是好的喽,明日午门斩首,很多官儿都掉脑袋喽。” 朴萝呆呆的坐在了地上。 半晌,突然问道:“那我父亲呢?他会救母亲一家吗?” 老先生睿智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怜悯,“可怜的孩子,祸事可不是无端而起的啊。你想啊,如今皇贵妃的势力一手遮天,谁能诬告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朴萝的脑子转的有些慢,这又关皇贵妃什么事情了,虽然外祖父曾经和贵妃党和皇后党都交恶,可是这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恩怨早就过去了。 舅舅又只是一个小小芝麻官,应该像是远远的地方的小蚂蚁一样,巨龙都不屑于看一眼才对啊。 “笨蛋,是你父亲央求贵妃的呗。一个是新仇旧怨,一个是顺势而为。” 朴萝彻底的惊呆了,父亲难道疯了吗? “人心难测啊。”白胡子先生叹了一声。 朴萝呆呆的跌坐在地上,她很想反驳,心底深处却有一丝丝的深信。 …… 朴萝脑子乱乱的,她手脚在收拾行囊,可是思绪却乱成了一团麻。另外两个女孩儿一直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她也没听到。 “公主,我走了。”她来到了破旧的珠玉阁,突然回神,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公主,心底深处有一丝的感激,“你要好好保重。” 第四十二章 流放 “哼!”云珠公主把头撇到一旁,像是任性的小女孩在生气。 “公主,不得无理。”临别时,宫中全了礼数,还是派上次陪公主来选人的嬷嬷来相送。 这嬷嬷身份地位很高,曾做过几位宫女的教养嬷嬷。临别时,她还好心的安慰朴萝,“因为是跟父亲,所以不会受到母族牵连……” 听得朴萝更是焦心,她抬头望向云珠公主,公主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然后朝着朴萝用力眨了眨眼睛。 朴萝心里也有一丝不舍,虽然只有短短几日相处,可是这个矛盾的、口是心非的公主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这种情感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浓浓的担忧掩盖了。 待收拾停当,驶出了皇宫,天已逐渐的暗了。 浓浓的夜色,像是浓厚的阴云,压在了人的肩上,心头。 像是要把人给压扁了一样。 内心的惶恐像是要把她吞噬。 心跳的极快,极快。 却停不下来。 不停的煎熬着。 面对着厄运,她真的像是一个小小的蚂蚁,并无丝毫的还手之力。 “甚至,似乎越来越糟糕了……”浓浓的挫败感随之而来…… 上一辈子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朴萝不断的重复着,她握紧了拳头。 如果这时候她放弃了,谁还能再来帮助她呢! · 倚云阁并不冷清。 整个侯府就吴慕凝一个女人,前来服侍父亲也是正常。 朴寅、朴婉都在身侧。 朴志刚体会到了儿女绕膝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把心里浓浓的愤怒冲的淡了些。 这贱人! 他曾去找过她两次。 第一次,他连清汮的面都没见着,被全副武装的清府众人围在了院子里。 迎接他的只有昔日小舅子的冷嘲热讽。 他怒急,“让我我可以当义绝的事情没有发生,让我见清汮一面。” 他威胁,眼神疯狂,“若不叫我见他,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们全家老小……”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小舅子带着一帮人拿着棍棒把他打了出去。 他愈加疯狂! 不信他是吧? 后来,流放的判决下来了。 他第二次登门,带着自己的筹码。 “让清汮同我复婚,我可以考虑帮你们求情。” 可是,他面对着的只有眼神里充满了恨意的清老爷子、清河小舅子,以泪洗面的弟媳,还有懵懂无知的外甥时。 心里似乎有一丝丝的害怕,可是却被“你们咎由自取”的想法给盖过了。 他看着身后的众多亲兵,定了定神,说:“让清汮回来,我去帮你们求情……至少,至少清汮同我复婚,她就不必连坐……” 这次没人打他。 甚至清老爷子还力排众议。 叫他见着了清汮。 只是,他见到了什么? 清汮卧病在床,高烧不起,她卧病在床、形容枯槁,竟像是一具红粉骷髅一般,已在弥留之际了。 朴志刚的热情和执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他的清汮。 怎么这么丑的? “她不能生”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加重了放弃的筹码。 “人,你也见着了,我女儿怕是没福分同你复婚了。”清老爷子沉声道。 朴志刚手足无措的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清府。 刚刚,那个皮包骨的红粉骷髅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醒目的勒痕。 “她又想要自杀。”“她说,宁愿死都不跟我。”这两个想法在朴志刚的脑子里来回的回响。 那晚喝了很多的酒,喝了吐,吐了又喝。 酒醒之后,似乎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为他穿衣穿靴的鲜艳妇人。朴志刚忍不住好好的折腾了她一番,左右眼睛一闭,就可以把任何人当做从前的那个人。 太阳不仅照常升起,还迎来了好消息。 因为同从前的岳丈恩断义绝。 亲手把这个曾经的“保皇党”送进了牢房,没有脏了老丞相的一根手指头。 老丞相对他很满意。 这是加入“贵妃党”的投名状。 日后,就要重新掌兵了。还是在这个“贵妃党”明显压过了“皇后党”的关键时刻! 他将乘风而起,直上青云。只要凭借他的努力和军事才华,从龙之功也不在话下! 这也是他这十多年来唯一的愿望了。 所以, 有什么好可惜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时间颜色好的女子千千万。 只要有了权势,想要挑个乖顺听话的还不容易。 不仅听话,还能生儿子呢。 往日的一切,是该翻篇了。 南武侯的爵位,是他挣来的!往后南武侯府的辉煌,也将由他再造。 …… 今日兴致不错,儿子早早就回来了,正乖顺的跪坐着听着教导,庶女也在一旁端茶倒水,十分的孝顺。 朴萝却回来了。 直直的闯了进来,带了一身的夜色。 这个眼睛,好像年轻时的……让南武侯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似乎刺痛了下。 可是这个眼神……让南武侯很是愤怒。 让他想起了在清府里头,众人看他的眼神。 “滚出去!”他无缘无故的发怒道。 朴萝不听,只直直的问:“是你吗……父亲?”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叫这人父亲了。 回答她的只有南武侯挖苦的笑,“我叫你滚。” 却并没有否认。 他暴躁的拿起茶杯,砸在了朴萝的头上,朴萝没有躲。 看着那双极为肖像清汮的眼睛闭起来,南武侯心里头顺畅了些。 “你这么喜欢跪,就跪的远远的去。” 朴仁朴义进来把朴萝架起,几乎是抬到了倚云阁外头。 只偶尔可以隐约听到屋里的人说话,暖融融的灯光下,闪动着四个亲如一家的人影。 院子里不知何时翻新了,多了很多火红的花卉,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 梨花的花瓣碾入了尘土,连最后一丝余香都不见了。 不久,父亲房间里的声音小了很多,紧接着是开门声,和两个孩子清脆的拜别声。 吴慕凝留宿。 又一小会儿,灯,熄灭了。 里头似乎又吩咐了一句什么,又有侍卫奉命前来,把朴萝拉到更远的地方,直出了倚云阁的院子跪着。还画地为牢,禁止任何人的接近。 第四十三章 无路 第二日,白天。 一直到正午,太阳高高的升起来。 朴萝已经感觉不到膝盖的知觉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了,也不明白,进宫前还好好的父亲,为何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而如今的她,又改怎么做呢? 膝盖上传来的疼痛可以掩盖心里的疼痛,让她好好的思考。 这时,一丝食物的香气远远的传来。 是朴婉,她端着一个食盒。 走到了朴萝面前。 “姐姐,你很饿吧?来,吃点东西吧?”她蹲下来,对着朴萝柔声道。 朴萝摇头,不禁想起,上一世朴婉就是喜欢这样说话,温婉的样子,虽然时常有些小心思,可是总体来说对她还是很好的。 心里头不禁对之前绑架朴婉的事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朴婉并没有什么错,她也不能左右她母亲的言行。 “谢谢你了,可是我不想吃。”朴萝摇头,还虚弱的冲她微笑了下。 “那怎么行呢,姐姐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朴婉说着,把食盒里头的一碗汤拿出来,放在了朴萝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朴萝大吃一惊。 只见朴婉用力的把整个食盒摔到了二人中间,四溅的食物和碎裂的瓷碗四处飞溅,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朴萝是跪在地上的,只来得及侧头避开,却不免被食物溅到,还有碎裂的碗划到了脸颊和耳根。 朴婉似乎笑了,她紧接着又拿起了刚刚摆在地上的碗,把里面的汤水倾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这汤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却让朴婉整个人看起来很可怜。 “呜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朴婉突然叫道,声音很大,连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朴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其实阳光照得她脑袋发晕,嘴唇皲裂,头脑的反应也有些慢。 很快,人来了,是“满脸心疼”吴氏,还有“愤怒的”朴寅。 他们在此大吵大闹。 然后,府里的下人来了。围观了吴氏的表演。 最后,忙碌的父亲也来了。 “把朴萝关押柴房。不准给她吃饭。”他低声冷哼,三分不耐,七分厌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 父亲把母亲送进了监狱,母亲危在旦夕。 身上还有蛊术。 必死之局。 她被关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怎么诬陷又有什么所谓呢。 如果一个人已经无路可走,那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 她想起之前云珠公主说的话,“你父亲是会领兵打仗的,这正是那边儿稀缺的人才,你怎么在贵妃党超过他的价值呢?你一个女孩子又有什么价值呢?” 她是没有价值,可是她可以让父亲也变得没有价值! 上一世,大将军的抗住了蛮族的攻势,得胜归来的。 只要掌握了父亲污蔑人的罪证,相信大将军很乐意去打击下“贵妃党”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朴萝从怀里掏出了贴身存放的匕首。 她要亲自上场!把这柄刀子架在吴氏的脖子上。她若不说出母亲蛊术的解法,就跟她同归于尽! 门前头有侍卫守着,窗子确是可以撬开的。 朴萝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窗边,用力的翘着上面的锁。 “你不要做傻事。”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的玉乌龟出声阻止,“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朴萝问,她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你这样贸贸然的跑出去,怕是小命不保!你自己也说了,蛊术之事神秘莫测,如果你也中招了怎么办!” 朴萝摇头,并不停止手上的动作,“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的。我只要得到蛊术的解法,我就放她离开。” 玉乌龟生气道:“你不要蒙我!你已经被父亲厌弃了!到时候你怎么离开!不管你要到了或者没有要到,你都栽在这个侯府里头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 朴萝停顿了一下,并不答话,继续撬窗的行为,“咔哒”一声,上头脆弱的锁链被掰断了。 “你别去,至于你外祖父的事情,我正要同你说,他此行虽然凶险,可是并不是完全都没有办法了。” 朴萝终于停下了动作,“什么办法?” “就是我要你去做的事情,正统皇室倾颓,在你死后,五皇子、六皇子均难当大任!最后北蛮的铁骑入境,十室九空!可是,却有一流落民间的皇子,我们就是要去寻找此人,只要你帮助他登上了皇位,你外祖父的事情不是很轻易的就解决了!”玉乌龟说。 “流落民间的皇子?”朴萝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消息,可是既然是玉乌龟说的,那可能性很大。 “可是,那我母亲怎么办?就算外祖父一家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我母亲却是等不到了!她今年就会……”朴萝急急问道。 玉乌龟沉默了下,“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了……总之,我不允许你以身犯险!” 朴萝跌坐在地上,良久无语。 她内心在天人交战,一边儿是母亲,一边是外祖父,还有玉乌龟,父亲,吴氏一家的脸,还有从小到大皇都所有的人和事儿,甚至还有刚刚结识的云珠公主。 眼泪不停的流下来,玉乌龟的再生之恩,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有侯府的一切,从小到大的所有点点滴滴。 “对不起。”朴萝说。 她拾起了地上的匕首,握在手心里,“对不起。”她对玉乌龟说。 “我不能没有母亲!” 她紧紧的握着匕首,甚至一直手指被刀刃割到了也没有知觉。 “我要去试一试!” “你……”玉乌龟想说些什么。 只是这时,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急,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门前。 紧接着是一阵开门锁的声音。 朴萝心底慌张,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撬开的窗子关上,把掉在地上的细锁链挂回了原位。 门开了。 朴萝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如果来人仔细检查的话,就会发现她身后的窗子是坏的。 第四十四章 来访 朴萝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如果来人仔细检查的话,就会发现她身后的窗子是坏的。 “小姐,快点收拾收拾,府里头来了大人物了。”来人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婆子,说话时还带着南州的口音,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觉着假笑的脸。她身后头跟着几个父亲的侍卫。 “好。”朴萝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门,控制着眼神不要朝后头看,以免引人怀疑。 还好,一行人都跟着她出去了,并没有人去屋子里头检查。 也不知是谁来了。 朴萝直接被带到了就近带到了倚云阁,在母亲的妆台前头,几个丫鬟围上来,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梳头。 衣服上还留着些食物的残渣。 又因为脸上被划伤了,丫鬟不停的往上头敷粉,想要盖上一盖。 弄得朴萝龇牙咧嘴。 这些似乎都是从前家里的二三等丫鬟,翠茹几个都是随着母亲来的,又都跟着母亲走了。 想到这里,朴萝又忍不住悲伤,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怕是日后也不好过了。 一阵忙活之后,朴萝被带到了前厅。 是六皇子! 他为何会来? 朴萝心里头讶异、吃惊、又有些畏惧。 这人今日倒是不轻浮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似乎刚刚同父亲相谈甚欢。 父亲见着了她,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还没来得及消掉。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如此开心。 · 是说到了婚嫁之事。 南武侯心里头盘算,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联姻更让人放心的关系了吗? 老丞相阵营里头适龄的男子可不多,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四公子文武双全,俨然是老丞相的接班人,这是头一份儿,可是人家却属意别人了。 这六皇子仅凭着皇子的身份就是第二份儿了。 原本还没开始运作,没想到这六皇子今日竟亲自登门,怕是有戏啊! 听六皇子的意思,似乎是在宫里头偶然见着了朴萝,然后便出宫路过刚好来看看?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嫡女竟还有这种出息,南武侯却是没想到的。 就在谈话间,南武侯心里头不断的把六皇子从娘胎里头开始重新过了一遍。 若说六皇子虽然不是皇贵妃亲生,可是他从小是被带在皇贵妃身边长大的。跟皇贵妃比跟自己的生母还要亲很多。 从一生下起,就被皇贵妃抱走了。 皇贵妃因为早产坏了身子,就叫自己的侍女去跟皇帝生子,也颇有一种未雨绸缪的感觉。 三皇子是亲生子,六皇子是养子。 两个儿子总比一个更稳妥些。 若是三皇子平安无事,那六皇子就要乖顺听话,不能威胁到哥哥。 若是三皇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那六皇子就派上用场了。 说白了,六皇子在皇贵妃眼里,有几分真情倒是不知,可这价值还是有几分的,南武侯如是想。 往深了想,这六皇子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他的全部东西都来源于皇贵妃的信任、三皇子的施舍。一旦这个基石崩塌,他没有任何根基。 可是这对于迫切想要融入的南武侯来说,已经足够他上前巴结了。 而且,万一呢! 万一有那个不敢想的万一呢! 现在朝中可是只剩下两个皇子了! 如此想着,南武侯脸上的褶子堆得越发高了。 连看着这个颇像前妻的女儿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哈哈哈”南武侯爽朗的笑着,“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些什么私底下的话也是正常的。” “我可不是那等泥古不化的老头子!况且我相信殿下的人品。” · 这是做什么? 朴萝心里头被父亲的嘴脸气笑了,上杆子送女儿被他说得这样好听!两人又未有婚约,为何要送她去和这六皇子说什么“私底下的话”! 又有些惊讶忐忑,这个疑似杀了人的皇子找她要做什么? 只是,这事情容不得朴萝反抗。 很快,两人就被带到了一处静室里头。 父亲还笑着确保没人会偷听! 朴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头的匕首。 这六皇子虽不至于在这侯府里头做些什么,可这心里还是毛毛的。 “我们又见面了。”六皇子先开口道。 朴萝只得客套回礼。 “你不用这样紧张,我此次来是因为五妹托我帮忙带些东西给你。” 听到这里,朴萝惊讶抬头。 心里头忽然想起,出事前,公主说过一句话,关于禁书的。莫非是……? 当下心跳加快,激动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她快步上前,结果了六皇子递来而一个包裹。 “多谢你了。”这句话倒是带了很多真实的谢意在里头。 心里回想起那个被云珠公主放弃的侍女,也许,有什么隐情在里头说也不定?她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该胡乱揣测呢。 手上却忍不住偷偷的捏着包裹,感受着里面东西的形状,恨不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拆开来看看。 “那殿下,我就告辞了。”朴萝有些迫不及待的说。 六皇子却借着递包裹的机会上前了一小步,伸手点了点朴萝的脸颊。 惊的朴萝差点跳了起来。 “你这里,怎么了?”六皇子伸手点了点自己脸颊的位置。 朴萝伸手摸上去,“没事,自己不小心划到了。” 六皇子似乎有些惋惜的摇头,“要好好养伤,不然,就不美了。” 朴萝只是戒备的看着他,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多谢殿下关心。” 六皇子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别的。一马当先的出了静室,朴萝走在后头,跟这个原本可能会成为她最熟悉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知为何,这皇子让她觉着很不对劲,心底深处竟对自己前世死在了婚礼前头没那么愤懑了。 “对了,你第一日来学堂,讲毕少憩时,去了哪里?”六皇子突然回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朴萝。 朴萝满脑子都在想东想西,闻言愣住了,“啊?”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根本没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六皇子停顿了少倾,笑了“无事。”说罢转头朝前走了。 第四十五章 记载 待朴萝反应过来,冷汗直冒,突然意识他刚刚问了什么……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她不敢在原地发呆,有些手足无措的跟了上去。 尽力让自己的步调也保持和原来一样,生怕被人听出来了她心里头的想法。 这,多亏了她反应慢吗? …… 到了前堂,父亲还很耐心的在等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 朴萝趁机告退。 “回屋去吧。”父亲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话语里却是不用关她柴房了,朴萝手里捏紧了包裹,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的回去了,绿暖阁被重重围住,怨不得没见着露珠她们,原来都被禁足在院子里了。 “小姐!”露珠秋雨等都围了上来,满眼的忧虑焦急。 朴萝此刻却无心同她们啰嗦,连忙好说歹说的把这群丫头劝了出去了,把门窗都关好。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六皇子给的包裹。 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朴萝翻开了公主给她的东西。 一共有三样,一是先生曾经布置过的作业,是抄写几篇文章,她确实写了,但是走时却没发下来。确实是她落在宫里的东西。 二是一块手帕,上头绣着两只蓝羽绿嘴的鸟儿,在树上跳着,倒是栩栩如生,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说这两只鸟儿就像是她俩一样是好朋友?还是说,这个鸟儿本身有什么寓意?朴萝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样东西,是一本誊录过的书,似乎是绝本的武术秘籍,在市面上都没听过,名字叫什么《王氏女子七节鞭》。 翻开来看,里头以画像为主,讲解为辅,大多是女子翻转腾挪的的要点,栩栩如生。 怎样锻炼,怎样出鞭、收鞭,都讲的十分详细。 后头还有进阶的二十八路鞭法套路。看的朴萝云里雾里。 就算是她喜欢武艺,可是都是略知皮毛。像这种厉害的鞭法,就算得到了书籍,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是别想有什么成就的。 而这种所谓的“江湖人物”,最多也不过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只有传说中高手的高手,可是早就销声匿迹了。 不为别的,就为朝廷人多,而皇帝不喜欢这样以武犯禁的人存在。 所以,经过几轮的清洗,这种“江湖人”都已经绝迹了。 武艺倒是可以练,像是镖师、将士多少都会一两手,可若是想成宗立派可就再无可能了。 可是,公主为何要送这样一本书来呢? 朴萝捉摸不透,又回去翻看另外两样东西。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的划开了手帕,并没有什么夹层,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丝绸帕子的底料。除了这小鸟有些别致,很灵动,也没什么其他的不同了。 失望的放下。 也许,公主只是像其他女孩儿那样,喜欢把自己绣的帕子赠人? 最后,朴萝又拿起了自己写的文章。 先生细心的在上面做了批注。 因为当时写的时候赶忙,朴萝的作业有些不用心,都是草草完成的。 先生细心的把写的难看的字划了出来。 抄写的是一首诗文《宣城书怀》,“遇风专戒火,听雨甚忧圩……谁同九日菊,难得一枝萸。水阅寻鱼鶒,沙连合阵鸬。” 先生似乎对着一句“遇风专戒火”很不满意,做了重重的标识。 还细心的在旁边写了一遍。 让朴萝有些无地自容,这“火”字,确实有些过于潦草了。 再往后看,“得”字和“阅”字倒是批得有些莫名其妙。 朴萝自认为写得很好。 她对着纸张,深深的皱眉,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子。 火得阅? 遇火得阅? 突然,脑子里头灵光一闪。 朴萝站起身来,激动得来回踱步。 莫非,这就是公主想要说的话? 她想要说的东西,是用密文写的,遇了火才能看着? 这样猜测着,朴萝赶紧找来蜡烛。 小心的把三样东西轮流的放在火旁燎烤。生怕不小心烧着了。 终于,在那本《王氏女子七节鞭》后头几页,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果然! 朴萝心里激动。 如获至宝的阅读了起来。 上头写的是一段历史,有关于白羽将军的手札,记载的是三百年前南征的战事:“丛山峻岭,雾樟横生,多有蛇虫毒物,兵士水土不服……常有女子出没,将领见之,或风寒,或疯魔。 久攻不下,视为鬼怪杂谈。死后,常有虫钻出。 士气低迷,将士思归。陛下不许,调兵遣将。 风寒、疯魔者,愈远,症状愈轻。” 另外是另一段,已经不是白羽将军的了,而是傲之将军,不同与白羽将军的寂寂无名,他是一位耳熟能详的将军,在“护国将军榜”上,排了上将军的第十二位。是一位真正的南征战神,到现在,很多南州的百姓都还祭拜他。 上头也记载了一段历史。 “有斥候深入数年……巫寨女子擅巫术,蛊族女子擅蛊术,巫术惑人、蛊术害人,能力强者、见之即死,能力弱者、耗时数月。族中以女子为尊,秘术传女不传男。传闻,有圣花,可解百术,未曾见。 除非施咒、蛊者主动解除,无法可解。 然,蛊,以虫为媒,饲育一枚耗时甚久,乃至心意相通。中蛊者远离,可解。 比之,巫,邪恶至极,诡秘难测。生辰八字保密,可防。 ……” 后来是一段傲之将军的密信:“身体虚弱者,解甲归田,不药自医。 战术:人海。余一生征战无数,从不屠城。此处例外,望陛下谅解。” 再一段,是两百年前的,宫中闻之丧胆的“巫蛊之祸”,传闻,是皇帝最爱的妃子死在了这种秘术之下。发起了一场清洗,牵连者近千人,宁杀错,不放过。所有关于“巫寨”“蛊族”的,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斩立决。凡举报者,可得黄金三两。 史书上记载,是皇帝思念心切,以至于疯魔了。 可是这里头的记载却是: “南州版图扩张千里,妖人虽斩,然遗祸未绝,有漏网之鱼,毒害宫廷。 …… 所有相关的书稿、记载,全部焚毁。” 第四十六章 离开 朴萝看着这三段话,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是怎么样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找到了这些,又付出了什么?她是那样明哲保身的一个公主啊。 朴萝如获至宝。 她仔细研读再三,尤其是关于蛊术的部分。 大体意思是,蛊族女子擅养蛊,可是养蛊耗时极长,每个女子终其一生只有一到两蛊可用,都是叫人病痛致死的,相较于那什么巫族要好对付一些。 斥候的手札记载,一般来说饲蛊者会有一母虫,一子虫。 母虫携带在身边,或者藏在一处地方。子虫拿去害人。 解除的方法的话却没那么简单,需得施蛊者亲自解蛊才行。 不然,就算你将施蛊者杀掉,她却将母虫藏了起来,中蛊者也是死路一条。毕竟,在深山里寻找一只虫子的可能性极小。 可是,却有一处破绽,就是如果子母虫相隔过远,被寄生的宿主也就没什么大碍了。这也是当初把伤病的将领迅速调离的缘由。 如果施蛊者携母虫尾随的话,那人绝无幸免了。 这蛊术阴险,更适合害人用,而不是战争。 · 却没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阴错阳差之下,父亲才是歪打正着救了母亲的那个? 朴萝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他莫非是已经知晓,故意为之的? 朴萝心跳的有些快。 仔细一想,却否决了这个想法。 三百年前,文皇帝下令焚毁所有相关的书稿和记载,父亲又不爱读书,从哪里会得知这种秘闻呢? 况且,父亲惜命,如果得知吴慕凝的蛊术,怕是要吓得跑的远远的吧? …… 朴萝想到了刚刚,她还想要拿着匕首去威胁那女人。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以那女人的狠毒性子,只怕宁可和母亲同归于尽,也不可能告知解蛊之法的吧。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远离,离得远远的。 不药自医…… 除非寻找到传说中的圣花,就连傲之将军都没找到过的花。 根本没可能短时间内找到。 朴萝坐在房间里。 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母亲不会死于蛊术了。 却又觉得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 所以……被流放,是母亲唯一的生路? 而让继母老老实实的呆在皇都安享荣华富贵,却是不解之局的唯一解法? 这算是什么办法! 凭什么坏人过的好好的,好人却要受苦又受罚? 还有外祖父一家……原本要安享晚年的。 路途奔波遥远,又是以囚犯的身份。 朴萝握紧了拳头。 这算是什么办法! “你,可以跟我走了吗?”玉乌龟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比刚刚弱小了很多。 朴萝把玉佩摘了下来,小心的放在面前。 “嗯,我跟你走。”朴萝说:“刚刚,对不起。” 她很是羞愧,不知不觉中又做了任性、冲动的事情。 “你不配,去死!”玉乌龟显然是被气到了,明明声音虚弱,却还是说道。 “你的命,早就逝去了。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这样草率的结束它。” “你要努力活着,好好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 “如果你不成长,一直是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样子。一次两次可以,被你混过去了。十次八次呢?万一有一次失败,你想过结果吗? “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却回到了三年前。就以为自己一直被命运眷顾了?” 朴萝羞愧不已,她很小声的辩解道:“不……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自己看上去很没用。” “我只是想很努力,变得有用……” 结果,做了很多事,绕了一大圈,却似乎什么都没做。 父亲、母亲、所有人、所有事,都不由她掌控。 就好像,一匹骡子被蒙住眼,以为自己跑了很远,其实却在原地拉磨。 “你真是一个懦弱的人!”玉乌龟说道。 朴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懦弱”这个词,从前也有人讲过她,是白乞儿。他指责她不敢直面那女人。而现在,拿着匕首去拼命却也是懦弱吗? “因为害怕自己变得无用,就要做出这样鲁莽、冲动的事情吗?” “非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吗?” “因为不敢直视失败,所以宁愿选择死亡来逃避吗?” “你就简单的拿着匕首冲出去了,然后告诉自己,‘我尽力了,时运不济’,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玉乌龟接连发问。 朴萝心颤了颤。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勇敢的人。” · 夕阳西沉。 在西城门的门口,有一批即将上路的囚车。 朴萝装点好行囊,带着斗笠,躲在角落里满眼都是泪水。这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希望外祖父一家和母亲都能有一个好运气,都好好的活着,等着她。 等着她把七皇子找回来,风风光光的接他们回来。 囚车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这次围观的人却不少。 毕竟,一个是曾经的御史大夫,一个是曾经的皇都第一美人,很多百姓都好奇前来。 清汮穿着一身蓝色囚衣,正如之前南武侯看到的那样,已经瘦得脱形了。 只是倚靠在了清老爷子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清老爷子闭着眼睛,像是一尊石像,没人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 舅舅垂头丧气,坐在囚车里,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双腿间。 舅妈瘫坐在里头,双目有些呆滞。双臂紧紧的环绕着一个男孩儿。 那是朴萝的小外甥,只有七岁。 朴萝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臂,才不至于哭出声音来。 小外甥又何其无辜!竟也被牵连……原本那样聪慧懂事的小孩,每次见着她都会把他爱吃的糖果拿来给朴萝。 他学东西极快,是外祖父、舅舅、舅妈的全部希望! 竟也…… 忽然,有几个痞子流氓大声的吹着口哨,朝里面指指点点,“就这骷髅模样还是第一美人呢,白给我我都不要。” “就是就是,不仅生不出男娃娃,还要跟男人义绝,这一家子都要笑掉人大牙了,怪不得遭报应!” 第四十七章 再见 “嘿嘿,也让我们瞧瞧,这美人的成色如何?” “说不准,这瞅着不美,摸着美呢?” 几人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凑上前去,想要把手往笼子里头摸去。 这些人经常做这些事情。 囚犯嘛,一没背景,二犯了事儿,惹人厌烦。 若有那种犯了民愤的,还有百姓带着头往里头扔鸡蛋石头的。 今日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围观的人多了些。 王三带着手底下的混混们,满怀期待的前来,想要看看这高高在上的美人长什么模样。 也没什么不同嘛,病恹恹的,快死了的模样。 另外一个妇人倒是富态很多,摸上去应该很好吧。 囚车里头有个矮胖的男人听到这些污言秽语,怒目圆睁,像是要吃人一样。 另外的几人都没有反应。 除了那个小儿,眨巴着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们。 朴萝暗中着急,她捏紧了拳头,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强迫自己止停住。 不能去! 不能去! 她不断的跟自己重复。 不能被发现,答应了玉乌龟的话,她要记住! 她狠狠的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即使这些人再怎么样,她也不能上前阻止。 · “喂喂,你们几个,干嘛呢?该上哪哪去,别在这里妨碍公务。” 旁边押送牢车的军士们上前,不客气的驱逐这些混混。 “今日怎么不同了?”混混几个还想争辩。 “哎呦,王家小子,你就消停下吧。”旁边一个婶子听到军爷的训斥,连忙把领头的混混拉到了一旁。 这婶子跟她娘关系很好,王三还会给她几分薄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可不是什么恶人,你去欺辱人家不合适的。” 王三这才环顾四周,周围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厌恶的眼神。 有的女人眼中带着些悲悯和同情,也有的男人面色感慨。 “婶子,不是通敌卖国吗?” “不是不是,是被人陷害的,哎呀,你快回家去,你娘找你呢。” 王婶子看着这些女人,心里也感慨,原本她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谁叫那个什么美人儿就可以过得那么好。 不用侍候公婆,丈夫又靠自己努力。对她虽说不专一,可是她也没儿子。 这女人还闹和离。 可是,怎么说呢? 和离就算了,女的不占理。 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至于把人家搞得这么惨。 她不同意你纳妾,你就跟人家和离嘛。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前一秒还当成宝儿一样捧在手心,后一秒就恨不得杀人全家。 这种男人太可怕。 总之,一开始愤恨清汮命好却不珍惜,现在又觉着人家太可怜。人嘛,同情弱者,尤其女人之间,最容易妒忌,可也最容易共情。 “嘁”王三不屑的哼了一声。“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的?”骂骂咧咧的带着手下离去。 倒不是为着婶子的规劝。 而是那一家人明显有军爷罩着。 摸不着就算了,也没什么好的。 看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夫人们也就长这幅鸟样子,还没有窑子里的姐儿鲜艳好看呢。 之前帮北蛮人办事的那帮人死了,他们的地盘又扩大了不少。刚好要去喝酒庆祝一下。 · 朴萝见军爷出手阻止,心下松了一口气。 最后看一眼,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刚要转身退回角落。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朴萝惊了一跳,转身看去。 似乎是押送囚犯的军士,跟前头那些人一个样式的衣服。 来找她做什么?难道是认出她来了? “你是何人?”朴萝心中不安,警惕的问道。 兵士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朴萝跟他走。 朴萝在原地不动,她在想,现在是不是转头跑来不来得及。 那兵士见朴萝害怕,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屋,“是铁将军叫我来的。” 朴萝惊讶,这才跟上。 没走几步就到了屋子,只是一个临街的民房而已。 屋子很小,也有些暗,可是从窗子里可以清晰的瞧见街上的情形。外头却难瞧清楚里面。 朴萝见到了铁将军。 和那晚见面似乎没有过去多久。 两个人却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初那个高大威猛、身着铁甲的将军,现在穿着一身压囚的布衣,神色憔悴。 当初那个脸蛋团团圆圆的小姑娘,变得很瘦。更加像她母亲了,可是却叫人心疼。 “铁将军?你这是?”朴萝指了指他的衣着。 “我已经辞去了西城将军的职位,负责押送囚犯了。流放的路上我会好好照料他们的,你不要担心。” 朴萝闻言,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铁将军直直的跪了下去。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铁将军连忙跳起来,一把把朴萝从地上捞了起来。 朴萝泪流满面,她不能对着母亲哭、不能对着外祖父哭……更不能对着父亲哭。短短的数月不到,她竟然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了。 对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善意的大叔,朴萝就不去控制自己的眼泪了。 铁将军似乎想要上前拍一拍朴萝的后背,安慰朴萝,却又缩手缩脚的不敢上前。只能笨嘴拙舌的安慰道:“哎你别哭了,你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送你母亲的吧?我看着了你,就怕你担心,才叫你来的。” “对了,前些日子想要寻你,你却一直在宫中。” “那个事情之后,我去了南边的药谷,寻找那女孩儿口中的圣花。” “结果如何?”朴萝急急问道。 铁将军神色哀戚“他们说从未听过。”铁将军打心里不想相信朴萝说的蛊术一类的东西,可是清汮确实病的厉害。 他只想着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从前两人没缘分,现在终于可以每日远远的瞧见,甚至可以上前照顾,心上人却命不久矣。 “铁叔,你别担心。”朴萝闻言,把在公主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铁将军苦笑摇头,“希望如此吧。”如果清汮远离了皇都真的好了起来,要了他的命他也甘愿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力照顾好她的。”他神色坚定,对着朴萝承诺道。 第四十八章 背叛 “铁叔,我……多谢你了。” “你谢我做什么?我也是为了我自己……”铁塔连忙摆手,“不说这个了,前面因为我连夜赶路去了药谷,回来后才得知,我派去南武侯府给你通风报信的人被抓了起来。” “你给我送信?是朴婉的事?”朴萝问。 “是,我按照你的说法,派人去那个小院等你说的少年,却没有等到。后来我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用人去换解蛊之法。” “结果怎样?”朴萝问道。 铁塔苦笑摇头,“那女人死不承认罢了,丝毫不管那女孩儿的安危,不顾我们警告,直接便告知了你父亲,我的人差点被抓了。” “我也没想到这女人会这样做,要么是她真的不会这蛊术什么的,只是那女孩儿胡说。要么,就是她不看重这个女儿。”铁塔如是推测道。 不应该如此啊…… 朴萝皱眉沉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在这时,小小房间的门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砰”的一声踹开了。 木质的门板晃悠了几下,砰然落地。 铁塔挡在了朴萝前面,像一座真正的铁塔一样。 朴萝的心莫名的跟着一颤…… 逆着光望出去,是气势汹汹而来的一众人马。 铁塔不多的手下几乎瞬间都被控制起来了。 闹得阵仗很大,原来围观囚车的人也都好奇的往这边望了过来。 “好你个铁将军,你竟敢私自拐带我的女儿?” 是父亲……跟着一起来的,就是他那一众亲兵,里头还裹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见朴萝看过去,眼神躲闪,往亲兵后面躲了躲,想掩藏起自己的身形。 是秋雨?! 朴萝震惊心痛。 这段时日一直是露珠贴身服侍的,溜出去一晚上都没有人发现。 朴萝是从床底靠墙的位置打了洞离开的。洞是不是一两天凿好的,而是准备了好久,毕竟早就知道有一天要离开,这样倘若她真的一去不回,露珠也可以推说不知。 只要给她一个晚上,保准出了皇都,跑的远远的了。 只是,没想到秋雨早就留意起两人的动静了。 都是贴身侍女,有时候比父母更了解朴萝多一些。 却没想到,秋雨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察觉到朴萝的行踪,并告发她。 · 秋雨这段日子一天比一天着急,眼看朴萝只对露珠一人好,平日都见不到小姐几回面,这样下去,从一等丫鬟变成二等丫鬟也不是不可能。 几次想同小姐和露珠聊聊知心话。两个人却都避而不谈。 莫名其妙的,就把她排挤在外了。 这样下去别说南山书院的那位相好了,日后被分派到什么地方去都是个问题。 天可怜见,她对小姐是真心的!可是也要立个功才行! 小姐肯定是被露珠拐带的坏了,一个人偷偷跑出府,多危险! 要及时纠正,才不至于越错越远。 她也是为了小姐考虑。 这不叫背叛。 这样想着,秋雨稍稍从亲兵后头露出了一个脑袋。 想让自己表现出“焦急、忧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却发现,朴萝根本就不看她一眼了。 · 朴萝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阴沉着脸色,竟似从未见过。 像是下暴风雨之前,黑压压的乌云。 这狂怒,又是否是朴萝可以承受的? 这狂怒,是为了不听话的女儿,还是被他亲手流放的前妻?还是对着这个辞去职务也要照看他前妻的“情敌”? 在世人面前给他“戴绿帽”,彰显他的薄凉,与外人的重情? · 只是这时,朴萝必须要站出来。 如果让铁将军坐实了“拐带”的名声,那这流放的路上,又有谁来照看母亲一家呢? “父亲,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是我想见母亲最后一面!”朴萝从铁将军的身后走了出来,清脆而响亮的说道。 “铁将军刚好看到了我,要送我回府的!”无视父亲更加阴沉的脸色,朴萝继续说。而且要大声说。 让围观的人都听到。合情合理嘛,毕竟是生母,哪有不来相送的道理? “你这个逆女,还不给我过来!”朴志刚爆喝一声。这逆女!原本他是想顺便把“拐带”的屎盆子扣在铁塔身上,顺便再解决一个仇人的,谁想到这逆女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朴萝暗自给自己打气。向前迈出了脚步。 “等一下,”铁塔想要阻拦朴萝,却又顿住。 他有些担忧朴萝的安危,可是,却没有立场留下朴萝。对面才是这女孩儿的父亲啊。 而且,如今自己只是一个解差头子,即将远行千里,又怎能庇护朴萝呢? ·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宁愿跟母亲一起走!你陷害我的母亲,你不配做我的父亲!”……朴萝很想这样说,可是她不能。 她低下头,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父亲身边。 如果这边闹起来,引起母亲外祖父的注意,会徒劳的让他们担心。 而且铁将军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为难。 况且,她除了大吼大叫,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姓氏为朴,即使是官府也没有把她判给母亲的道理。 即使人人觉得外祖父母亲是被冤枉的,可是谁又有能力改变朝廷的判决呢? 朴萝走到了南武侯的队伍里,南武侯冷冷的撇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秋雨关切的上前来,说:“小姐,你没事吧?我见你独自跑出来,忧心你才……” 朴萝看着秋雨熟悉却又陌生的关切,摇了摇头,与她,多说无益。 · 朴萝想走,只是南武侯还不想,他看着这个昔日的“战友”和“情敌”,面露嘲讽:“你心底有什么想法我都清楚。” 铁塔的双目像是要喷火,怒视回去,“呵,我有什么想法?”就在几天前,铁塔对朴志刚还心存一点情谊,可是就在他陷害岳父全家的时候化为了泡影,留下的全是不屑和恨意,原来竟完全看错了这个卑鄙小人。 朴志刚的面部也扭曲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况且他如今无论是身份、地位、权势,都可以把这个解差头子踩在脚底下,狠狠的羞辱! 第四十九章 带回 朴志刚开口,把他能想到的恶毒的揣测全都说出来, “你心里什么龌龊心思我一清二楚,怎么,捡别人不要的破鞋就这么香?” “呵呵,我就实话告诉你,我轻易能得到的东西,你放弃了身份地位,也一辈子都得不到!” “你还不知道吧?虽然她要同我和离,可也根本没想活着,你瞧见她脖子上的勒痕了吗?只要她能动了,也会自己去死的。” “离开了我,她可活不成呢!” 朴志刚凑近了铁塔,嘴里臭气熏人,“不过,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这不还给自己留了一手么?” “得不到我妻子,就想来接近我的女儿?老牛吃嫩草?” “放心,我这女儿就是嫁给猪狗也不会让你再瞧见一眼的。” 铁塔的拳头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恶的恶心面孔,恨不得一拳上去给他砸个稀巴烂!怎么会有这样龌龊恶毒的人? 原来竟没有发现,此人的心思这样深沉?心里的想法这样的肮脏、小人! 也怨不得从前救过他一命,反而恩将仇报了! 铁塔的脸涨的通红,只要一拳上去!保证他半月下不来床。眼前的小白脸从来就打不赢他。 他带的人手虽多,可是他可以在他手底下亲兵救他之前狠狠地揍他一顿! 铁塔却不能。 “兄弟”可以打,“敌人”却不能。 “敌人”之间,一出手就该致对方于死地。 铁塔的拳头松了,良久,他抬头,刚刚眼中的怒火全然不见。 “你说完了么?” “说完你可以走了,毕竟我这个解差头子还有事情要做呢。” “如今,你女儿也寻到了,就不要打扰公务了吧?”铁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哼!”朴志刚没料到铁塔听了这话却没反应,他已经做好同他打一架的准备了,好顺便把这人用以下犯上的罪名抓起来。 只能作罢,大笑道:“官职都没了的人,果然骨头都软了。” 还朝铁塔的脚边吐了口口水,“希望下次见你时,你不是在地上爬。” 说罢,带着手下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个破屋子脏地方。 “朴志刚,”就在他要出门时,铁塔喊住了他。 “奉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不痛不痒的话只换来一声不屑到极点的冷哼。 · 回到府中。 “先打二十大板,关到祠堂里去吧。我没有这等吃里扒外的女儿。”朴志刚疲惫的挥挥手,“她院子里头的,除了这个丫头,都发卖了吧。你叫什么?秋雨是吗?好,赏银十两。” 忽的想到了六皇子的事,“算了,板子先记着,找些宫里的嬷嬷去教规矩,传我原话,给我好好整治整治。” “以后学堂不必去了,往后只学女戒、女则。学不好,不准吃饭。” “吴氏,家里暂时无主,一应事宜全权由你暂代,不要让我失望。” “对了,她那个院子就拆给朴寅吧,原来就是对她太好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还不知足。刚好有快空地,可以给寅儿练武用。” 根本不等朴萝分辨什么,就像是一个碍眼的虫子一样被赶走了。 · 家里的祠堂十分冷寂。 往日时常无人,有些瓦片漏水了。 门外头的树木遮蔽了整个院子,更显得阴冷。苔藓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台阶。 为了防止朴萝逃跑,在她的脚上栓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子,像是栓狗一样拴在了柱子上。 门外也严防死守。 朴萝往日常常怕黑。 可是现在在黑暗里,却只觉得宁静。 往日的生活,花团锦簇、却虚幻,被人当了傻子蒙在鼓里。 现在生活,真实的有些冰冷。却让朴萝多了几分清醒,和真实。 她要逃走。 · 父亲从不来。 吴氏也不来。 父亲说学不好就饿着,可是吴氏却从关她到现在,从没送来一口吃的,如果不是喝点漏进屋里的水,都要渴死。 却有一人除外。 她的妹妹,朴婉。 似乎得了什么默许一样。 她日日会带着些好吃的来。 这次倒是没把饭菜自导自演的摔掉。而是笑嘻嘻的摆在前头,说:“姐姐,你吃呀。” 朴萝不敢吃。 可是第二天的晚上,实在饿得头晕眼花了。就挑了最不起眼的米饭尝了尝。结果上吐下泻的厉害,还好恭桶日日有人收走。 第三日,朴萝已经虚弱的说不出来话来了。 朴婉却来得越来越勤了。 不仅如此,她还话越来越多。 “姐姐,是你找人绑架了我对不对?” 听到这话,朴萝心里一颤,可是实在没力气做出什么反应了。 朴婉也不是试探朴萝的反应,而是颇为肯定的说道“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 说罢,凑上前来,狠狠的吸了一口,“唔,姐姐现在好臭。可是你身上的味道不会错的。” “姐姐,你知道蛊术的事情了,对不对?嘻嘻,那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呀。你娘要死了呢!你也要死了,放心,我和我娘会代替你们好好活下去的。” 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心里头认定是你了,可是我娘她总也不信。” “姐姐,我真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真是奇怪,你母亲都不知道,你外祖父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同我一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你看,我的鼻子就特别的灵敏。” 说罢,凑到了朴萝近前,上下的打量。 朴萝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的玉佩,却不敢妄动。 “你母亲,为什么不来?”朴萝开口。 “唔,她很忙呢,要接管侯府,要帮哥哥改造庭院之类的。不过你放心,她很快就会来啦!” 说罢,凑到朴萝面前,小声的说:“怎么,这么着急想要死啦?你是不是想死在你母亲前头? “你放心,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朴婉恶狠狠的说道,“你们打我、骂我、恐吓我,还有另外两个可恶的臭人!” “你不交代清楚,别想轻易的死了。” “我娘有都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呢!” “你让我经历的,你都给我十倍百倍的偿还清楚喽。” “我的好姐姐!” 第五十章 转机 这样下去不行。 朴萝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铁链子。除非,用斧子砍断。可是又哪里来的斧子呢? 链子细长,可以在全屋的范围内活动,可是却也极牢固。 每日只有像是哑巴一样的侍女前来,送饭、收拾恭桶之类。 只是每次送饭时候都“恰巧”被前来关照朴萝的朴婉撞见,理所当然的,这个贴心的好妹妹,带走了“简陋的”食物,留下“精致的”食物。 让朴萝只能看不能吃。 有时候饿的极了,半梦半醒间,朴萝甚至可以看到淡淡的黑云从窗子外面涌入,缭绕在自己的周围,就像是在别人身上看到的那样。 只是睡醒了,却又看不见,仿佛是她的幻觉。 · 可能是被朴萝气到了,也可能是之前说话过多耗费了大量能量。玉乌龟这几日都陷入了沉睡。 虽然往日它大部分时间也都不说话。 可是在这种时刻。 朴萝多希望有人来陪陪她。 在这个阴暗的祠堂,她活着,却像是一个真正的鬼魂。 凌晨,又是半梦半醒间,朴萝似乎看到了又淡淡的斑斑点点的荧光从窗外飘了进来。 她努力的睁开眼时,只听见玉乌龟急急说道:“那个老头,每夜亥时三刻,会去角门收恭桶!” 只留下一句,就再无声音。 “老头?那个瘸腿的老头?” 朴萝一个激灵,这应该不是她的梦吧? 不是……梦很快就会忘记,而真实的记忆会一直刻在脑海里。 这句话像是一点烛火,点亮了朴萝的心。 夜半,朴萝突然闹腾了起来,用尽了她为数不多的力气。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把铁链子敲得叮当响! “侍卫大哥!侍卫大哥!放我出去!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你放我出去,我就都给你!”朴萝对着窗外头,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大声吼道。 只是,这个时辰大家大多睡了。并没有人回应,又或者是听到了懒得回答。 · 祠堂离西角门很近。 倒夜香的老李头收完这最后一班便可以出门去了。 运气好的话,路过了春满楼,还可以见一面杏儿姑娘。 只是这些日子手里头越发紧巴了。 换了个代当家主母,比前头的南武侯夫人苛刻多了。什么都要把持在手里头。 连他这点儿夜香钱也惦记上了。 他倒是听到那个从未谋面的侯府嫡小姐在大吼大叫了。 如果不是这个小姐突然被关在这儿了,他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麻烦! 放她出去,她有很多钱? 孩子话…… 她一个女孩子就算有很多钱又什么用,又能在外头生活了? 还不如给他。 他想起杏儿姑娘曾说,“李爷,我同她们不一样,我只想着从良……” 他也无数次幻想着有飞来横财,他会怎么用…… 如果有了一笔钱…… 她一个女孩子一笔钱没用,他老李头和杏儿姑娘有用啊! 一个可以买终身幸福,一个可以救一不幸的可怜女子…… · “小玉,小玉,你在听吧?”朴萝自顾自的给玉乌龟起了个名字。“我知道你能听到,只是不大能说……” “上次跟着老李头的夜香车逃出去的时候,曾听他说想要赎一个青楼的姑娘……你告诉我这个,也是这个意思吧?你觉得他会来救我吗?” 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才不至于太害怕。 朴萝抱紧了胳膊。 除了瓦片漏下的水,她连草席和虫子都吃了。 “你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一定会。” “我都这么努力的活着了,如果不再努力一点儿,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 朴婉回来的时候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吴氏。而在她第一眼见着朴萝的时候,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吴氏。 只是吴氏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她其实不大相信朴婉的话。 她觉得大概率是南边儿家乡那边过来的人。毕竟,除了南州最南端的人偶有听说巫蛊之类的。 皇都这边,连一丁点儿相关的故事传说都见不到。这个深闺的少女又怎么会发觉呢? 可女儿一再说,绑架的人里里头有个女的,身上的问道和感觉和这个“姐姐”很像。 虽然吴氏不大相信,但刚好这个贱人的女儿落到了她手里,也好试试她的底。 如果确实是这个女孩子,那就必须尽快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也不重要,凭什么自己的女儿受了那么多苦,她还好好的享福,要加倍的偿还才行。 · 次日,朴婉又孜孜不倦的来了。 “我交代。”朴萝说,“我交代的话,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 “真的是你?”这下倒轮到朴婉惊讶了。 “你不是早知道了?”朴萝摊手。 “不对,可是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呀。”朴婉反倒皱眉。“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给我吃的,我就要饿死了。饿死了,就没法告诉你了。”朴萝有气无力的道:“给我,些吃的东西。” “可以,那你要去跟我母亲承认,是你绑架了我。”朴婉说。 朴萝点头,“我会承认的。” 朴婉没想到她这么配合,瞪着眼睛,半晌哼了一声,“原来你这么怕死呀。” 朴萝点头,异常配合,“我会把一切都交代了,你若不信,可以躲在那边听着。”朴萝指了指祠堂供奉的后头。 “我自然会的,省的你耍什么花样。”朴婉骄傲的昂起头。 “哦,对啦,这是我从阿花嘴里面掏出来的,给你吃吧!你不说我也会给你的!”朴婉笑嘻嘻的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是我今天特地带过来的,防止你被饿死了,怎么样,我贴心吧?”朴婉把半个馒头递到朴萝面前。 阿花,朴萝知道,是吴氏养的一条狗。 朴婉拿起馒头在朴萝眼前晃了晃,可以清楚的看到馒头上面沾了很多灰,还可以看到粘粘的液体。 “这是阿花的口水,嘻嘻,你你不吃我就带走啦。” “我吃。”朴萝伸手去拿。 朴婉却一抛,馒头落在了墙角处。 “吃阿花的东西,就像它一样捡着吃。还想我递给你呀?” “明天晚上我会叫母亲过来,你可要好好交代,不许耍花样哦!” 出门前还指了指墙角的黑馒头,“你好好吃,可别死了哦。” 说完,真的开门走了。 远远的还哼着小曲儿,听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第五十一章 仇人 “这是阿花的口水,嘻嘻,你不吃我就带走啦。”阿花,是吴氏新养的一条狗。 “我吃。”朴萝伸手去拿。 朴婉却一抛,馒头滚落在了墙角处,沾了一地的灰土。 “吃阿花的东西,就像它一样捡着吃。还想我递给你呀?” “明天晚上我会叫母亲过来,你可要好好交代,不许耍花样哦!” 出门前还指了指在地上滚成黑色的馒头,“你好好吃,可别死了。” 说完,真的开门走了。 远远的还哼着小曲儿,听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待朴婉出去了。 朴萝托着铁链子蹭到了角落,捡起馒头,只稍微拍打了下上头的灰尘,便囫囵个的塞进了嘴里,差点噎到自己,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心里头很是难受,胃里却舒服了。 过了一会儿,身上似乎有些力气了。 朴萝迫不及待的仔细端详起今日早上送来的干净的恭桶来,又动手仔细翻了上下左右,也没什么特别,最后甚至把里面填充的香木屑都倒了出来。 还是也一无所获。 她失望的叹气。 果然,这个办法还是有些牵强了。 一个倒夜香的老头,怎么敢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呢? 正当她一脸失望的坐在上面时,屁股却被扎了一下。 朴萝被扎的跳了起来。 却发现,有一枚小小的钉子,很巧妙的隐藏在了木板的边缘。 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头子。 如果不是坐了上去真的很难发现。 她没空理被扎的疼痛,赶紧把上头的盖子翻了个个儿。 真的有东西…… 朴萝激动。 就在盖子的下面,钉子尾巴那里穿着一个小小的纸球。 朴萝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纸球,只见上面写着:“若救,钱多少?” 巨大的惊喜扑面而来,也夹杂着一点儿哭笑不得…… 这老头儿……无利不起早吗? 若是钱少了,就不救吗? 朴萝叹气。 摸了摸怀中。 前些日子从父亲那里顺过来的银票子被挥霍掉了不少。 只剩下3张了,也不知道够不够让老头满意。 朴萝回想起那日听到老鸨说,见杏儿姑娘一面要400钱,那这一张票子就可以见杏儿姑娘几十次了。 3张加一起,就是百十来次。 可是老李头若是救了自己,势必不能在皇都了,也要逃跑。 百十来次见杏儿姑娘的钱,够把杏儿姑娘赎出来吗? 朴萝有些忐忑。 她把纸团取下来,撕成了碎屑,撒在了恭桶的香木屑里头。 又把自己怀里的票子团成一团。想了想,又用黑石子在上面划出“定金”二字。 既显示出自己是真的有钱,又暗示老李头自己这里还有跟多的钱,不要拿了定金就跑路了。 · 似乎是怕朴萝晚上饿晕过去,不能好好的“交代”绑架她的恶性。朴婉这一整个晌午都不在。 没有被阻拦的送饭的丫鬟带着“粗茶淡饭”来到了朴萝被锁的祠堂。 朴萝拼命的咽着口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扑上去狼吞虎咽。 “请问你,我的丫鬟们都怎么样了?就是露珠她们?”朴萝拉住送饭的丫鬟问道。 只是那丫鬟似乎得了什么命令。 和换恭桶的丫鬟一样,嘴巴像是被缝住了一般。 只躬身告退。 朴萝叹气。 待丫鬟走后,也顾不得用筷子了,直接用手抓着饭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上午吃了半个馒头,根本不顶事。 其实送来的只有白饭,不放油的青菜,还有一碗淡的如清水一样的汤。比云珠公主在皇宫中吃的还不如。 也不知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吴氏的意思。 可是吃在朴萝嘴里却觉得无比的香甜。 饿极了的时候,米饭一粒一粒的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气,嚼在嘴里爆开的米香味简直叫人回味无穷。甚至比往年在皇宫中吃到的贡米还香! 青菜也是十分的美味,清爽可口,满口清香。 汤水朴萝三两口的喝完了,直喝的胃有些涨。 朴萝从小就贪吃,皇都的小糕点、各色美食她都如数家珍,也时常差遣丫鬟们四处去奔波,可是她觉得却没有今日这简单的饭好吃。 好吃到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 酉时,朴婉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提前来了,藏在了供桌下面。 她心知,朴婉很怕吴氏。 上一世,吴氏把朴婉朝着她想象中“皇后”的方向去培养的,平日里对她要求极为严格,每日要苦读琴棋书画行为礼仪等,却似乎不大愿意朴婉参与这些阴私的事情。 朴婉藏起来之前,还不忘警告朴萝一番。 · 不多时,吴氏缓缓步入了这件阴冷的祠堂。 让朴萝恍惚了一下,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在她死后变成鬼魂时。 相似的祠堂,相似的仇人。 吴氏的表情没有伪装,阴恻恻的,高高在上的,带着一丝的扭曲。看向这个她恨了半辈子的“仇人”的女儿,“听说,你找我?” “是。” “你有什么话要说?”吴氏随意的关上了门,让整个房间更暗了几分。她随意的依靠在了供奉台边,让躲在下面的朴婉一阵紧张。 “你给我母亲下蛊了,要怎么解?”朴萝直接了当的问道。 却让吴氏笑了起来,“果然是你,绑架了婉儿。” “是。”朴萝承认。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吴氏不经意的把指甲伸到面前打量,侯府里头的丫鬟就是心灵手巧,看这艳丽的红寇,深得她心。 “你要先告诉我,要怎么解?”朴萝不答反问。 吴氏走到了朴萝面前,用红色的指甲在朴萝脆弱的颈边摩挲着,“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死。” “我知道,可是那样的话,你就永远也没办法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下蛊的了。”朴萝拗着脖子,看不出丝毫害怕的神色,反而给人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你胆子倒是不小。”吴氏说。 “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只是好奇罢了,你告诉我,我才告诉你。”朴萝说。 “哼,你倒是明白。”吴氏笑了,“无解。” 第五十二章 对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我也是要死了的。”朴萝扭过头去。 “给我打!狠狠地打。”吴氏对着两个婆子发号施令。 “等一下!”朴萝喊道,她不想平白挨一顿皮肉之苦,如果被打的走不动路,就算老李头来救,也跑不了了,“我说可以,只是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吴氏冷笑。 “你不是说左右都要杀死我么?那我做个明白鬼,你做个明白人,不好吗?”朴萝梗着脖子说。 吴氏冷冷的盯着她,“好,你问,我倒要看看你要跟我耍什么花样!” “我知道你给我母亲施蛊了,可是却不知道解蛊的方法。你要告诉我,我才说。”朴萝说。 吴氏嗤笑,“告诉你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救你那个已经差不多凉透了的死娘?” 朴萝怒视着吴氏,“你放屁。” 那两个婆子见朴萝不尊敬的样子,拳打脚踢的上来,吴氏没有阻止。 只看着朴萝像是皮球一样满地的滚。可是有铁链子拴着,再加上力气比不过,就只能徒劳的护住自己的头脸,叫到:“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要是想从我这儿得到消息,就别来硬的,不然我死也不会说的!” “好了。”吴氏说道。 两个婆子停下手。 “告诉你也无妨,这蛊,无解。除了我之外,谁也别想解。你母亲死定了。” 真的是如此……和公主的情报吻合了,那远离可解这种事情大概也是真的了吧?可是朴萝不敢问,万一这毒妇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追上去怎么办? 朴萝继续问道:“即使是用你女儿的命去换,你也不解,是吗?” “果然是你,我婉儿说的果然没错。”吴氏咬牙切齿,朴萝这话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朴婉被绑和她有关!那晚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女儿丢了,多年来的计划又破灭了。 以至于现在这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朴萝眼见这疯婆子又要发疯,连忙说,“我就这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是谁告诉我的。” “哼,我婉儿有真凤之命,又怎么会遇到危险!”吴氏昂起头,骄傲的说道。 “你骗人。”朴萝拆穿,“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叫我父亲去找她了。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皇都,在山沟里头等着就好了。你不说实话,我也不会说的。” 吴氏只恶狠狠的盯着朴萝,两个婆子见状,又要动手殴打。 “你不说我也知道!”朴萝连忙说,“不是你女儿不重要,而是你有更重要的事对不对!” “是你自己。” “我母亲不死,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阴暗里,被父亲藏着。你宁愿你女儿不做皇后,自己也要做侯夫人,我说的对吗?” “哼,小贱人。”吴氏沉默了下,却没有反驳,“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轮到你了。” “哦,其实很简单,是有高人指点我的。”朴萝信口胡诌起来,左右说了实话她也不会信。 “是谁?” “就是一个慈幼局里的人,一个男人。他在我上学堂的路上告诉我的,我每日上学堂路上会经过的三洞桥的切糕铺子,他就是在那里找到我的。”朴萝深谙撒谎之道,要七分真三分假,还要加入点细节。 吴氏果然似乎信了的样子,她在皱眉,沉思。 朴萝想趁机扭动了下身子,可是两个仆妇按的极用力,根本动弹不得。 “他长什么样子?”吴氏问。 “不知道,遮住了。”朴萝答,见吴氏要发飙,连忙说,“可是他身量有些高,有几分力气的样子,对了,似乎还会些武艺。” 吴氏在脑海中拼命的搜索着关于这样形容的男人的蛛丝马迹,族里似乎有几个青年比较高,可是,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来和她作对呢? 也许,是花婆子那边的人。吴氏这样想着。 自从几百年前族人被屠戮了,花了好多的时间,流落在各地的幸存的男女才隐姓埋名的再次回到了一起。 慢慢的休养生息,再次发展壮大了起来。也在南洲逐渐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是族中却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以花婆子为首的隐居派,主张埋葬巫蛊之术,像一个正常的大夏朝子民一样生活。还有一派是以吴婆子为首的复仇派,当年被端了老家,就连族中的典藏都丢失了大半,这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一直以来,花婆子都是主导,每次竞选族长的时候都稳稳的压了吴婆子一头。 可是事情却在神算子来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事情也逐渐按照神算子算出来的事情发展着。这是上天送给巫蛊两寨的机会,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 或许是花婆子那边的人贼心不死,前来破坏自己的计划。 吴氏这样想着。 又追问道,“你说的男人,现在何处?” 朴萝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你撒谎!”吴氏突然说。 朴萝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哪里出了破绽。 “如果是那边的人,杀了朴婉就可以了,哪会这么好心的送了回来?”吴氏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这头那头的人,一开始确实是他,只不过后来,那晚我们走散了。我带着朴婉闯到了铁塔将军府中,哦,就是那个辞掉了西城门将军,跟着我母亲一起走的那个男人。” 吴氏有所耳闻,若有所思。再加上朴婉那日回来的形容,绑她的男人走了,一个和姐姐身上味道一样的女子把她抱上了马车,又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把她打晕。 朴萝接着说道:“后来,我是将朴婉交到了铁将军手中的。也是他去用朴婉换你的解蛊之法的。” “你不同意,他就放了朴婉。”又小声的接了一句。 “你说的那个男人还有什么特征?”吴氏问道。 “哦,特征我倒是没留意,他一直蒙面的。”朴萝哪敢形容的仔细,生怕露了馅儿了。“不过他倒还告诉我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就是真凤之命,说的是我,而不是朴婉。” 第五十三章 入夜 “什么?!”吴氏听后暴怒,忍不住把供奉台上的烛台掀翻在地。 差点砸到了朴萝的头。 两个婆子也稍微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可能是你这个贱种?”吴氏尖声叫道。 朴萝说:“是还是不是,你自己去问好了。那人说了,那个神算不日会来皇都的。” “毕竟,现在我也算你的半个女儿嘛。”这句话朴萝说来恶心,却叫吴氏暴跳如雷。 更让吴氏惊疑不定的,是朴萝口中的男人,绝对是族中的内鬼无疑了! 这人真是个极大的祸患!定要找出来才行。 “凤命在你?你也配,我今日就叫你变成死鸭子!”吴氏拔出了刚刚朴萝定死小蛇的匕首,恶狠狠的走到了朴萝面前。 “等一下!你不能杀我,我还有别的用途呢!”朴萝连忙叫道,“如果那个算子什么的真的说是我,那你可以瞧瞧我未来的夫婿是谁,然后叫朴婉嫁过去不就得了?”朴萝不得已,把自己上一世的悲惨经历拿出来提议。 果然,让吴氏脚步一顿,嘴角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叫我女儿去做继室,亏你想得出来。” 不过她倒是把刀子放下了。 她朝旁边的婆子示意。 那婆子点头,松开对朴萝的钳制。 用蒲扇一样的大手,用力的掰开了朴萝的嘴巴,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扔了进去。 朴萝想要吐出来。 却被强行的按住。 直到朴萝的喉咙滚动了几下为止。 朴萝怒视着吴氏:“你喂我吃了什么!” 吴氏冷笑却不语。 带着两个婆子走出了祠堂。 · 朴萝蹲在原地拼命的呕了起来,却除了中午的汤水什么都没有。 她踉跄的扶着窗棂。 却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影闪动。 看那布料轻盈的绿色纱裙。 似乎…… 是朴婉? 她刚刚在窗子底下偷听? 也不知,她听到了母亲不肯救她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 入夜。 两个哑巴丫鬟同时进来了,一个收拾房间,另一个端来餐食。 朴萝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等待着晚间的动静。 夜半,又听到了小毛驴的鼻响声。 朴萝趴在窗口往外头望去。 老李头应该看到了自己的票子了吧? 不知道数额他满意么? 又打算如何救自己出去? 朴萝几乎一夜没睡,这种又有希望又叫人等待的滋味,最是抓心。 破晓时分,小毛驴哒哒的蹄声响起。 天蒙蒙亮了。 府里做杂活的丫鬟开始动了。 远远的,大厨房那边似有香气飘来。 清晨,园子里头守门的侍卫换班,似乎低语了几句。 太阳略升起,整个府里开始忙碌起来,两个哑巴丫头又一起进来。 朴萝焦急的等着她们出去。 然后连饭都没吃,迫不及待的上前仔细的翻看起来。 这次,香木屑里头藏着一把老虎钳。 钉子上还挂了一字条。 摊开来,上头写着“亥时三刻,西角门。” 成了! 朴萝心里暗自激动不已。 只要等到今晚,只要等到亥时三刻! · 今日,格外的风平浪静。 朴萝竟度过了被关以来难得的平静安稳的一日。 有水,有餐。 没有烦人的人,和吓人的人。 安静的让人有些发慌。 朴萝不断的想着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婆子虽然喂自己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应该不是什么毒药,她们还不至于下毒杀死她。大不了就是蛊,现在朴萝已经不大怕了,她有手有脚的,哪里去不得? 不管是什么,也没法子了。这府里一天也不能多待了。 只要老李头带着她逃出了府,立刻出城!一刻也不能耽搁。 父亲在皇都还有些关系的,别来个瓮中捉鳖。 · 朴萝又想到了出城后的事。 之前,原本玉乌龟给她指明了方向的。 她要去皇城外一座寂寂无名的道山,青樟山。 说里面有张真人留给后人的秘密手段。 “万一传承者是一位一无是处的笨蛋,也可以凭借此物,成功的概率凭空多了七八成。”玉乌龟说这是张真人的原话。 朴萝苦笑,“一无是处的笨蛋”绝对是小玉自己加上去的吧? 之前朴萝跑到了西城门处,虽然是想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若要去青嶂山,确实从西门出是最近的。 按说总共停留的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从秋雨告密、跟踪,到父亲快马追来,即使不在那停留,也很快会被捉到吧? 可是她总忍不住的自责。 如果她直接的走了,会不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 夜渐渐的深了,今夜有乌云,遮住了月亮。 天比往日更黑了几分。 有助于逃跑。 朴萝尽量靠着脚踝处,夹断了最近的一处链扣。 “哗啦”一声,铁链掉落在地。 至于脚上的铁环,却只能挂着了。 朴萝小心的把老虎钳和老李头的字条都揣在了怀里。 按照指示,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往西角门的地方摸过去。 府里万籁俱静,连虫鸣也少有。 守门的侍卫肯定不在巡逻就是了。 半点脚步声也无。 到了西角门,却不得前进了。 那是一处上了锁的小门。轻轻拨弄了几下,根本就不可能打开。 两侧的墙也修得极高,周围连可以攀爬的树也没有。 再往下看去,杂草丛生,可是墙根处也没有什么破损的洞啊。 朴萝焦急的原地打转。 回是回不去了,断了的铰链怎么接的上? 可是出也出不去,难道要走有侍卫把守的门? 正当朴萝一筹莫展的时候。 有人从外头把门打开了。 是老李头。 朴萝激动的上前。 他却瞅了朴萝一眼,也不说话。 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 看上去陂了脚,一高一低的,可是速度并不慢。 手上还拎了了两个桶子。 朴萝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到了小毛驴拉的板车前,地上已经有了好多的空桶。 他不疾不徐的把手上的两个也倒了进去。 用手在衣服上随意的擦了两下。 朝着朴萝摊开了手掌。 朴萝愣了一下,连忙从怀里把另外两张票子掏了出来,恭谨的递了过去。 老李头皱眉,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就这些?” 第五十四章 偷衣 朴萝心焦,连忙把手上的镯子,头上的发钗,还有身上一点碎银子都交了出去。“老伯,我就这些钱了。”她十分忐忑的哀求道。 “上去吧。”老李头毫不客气的把东西一股脑都收了,指了指板车。 朴萝松了一口气,也不嫌脏,直接跳了上去,如同上次一样,把自己藏好。 老李头扫了一眼,就“驾”的一声,驱车往侯府外头驶去。 不同于朴萝的忐忑。 老李头心定的很。 亥时一过,整个侯府都似乎是他的地盘。 小毛驴拉着沉重的板车,有些缓慢的行进着。 眼看着南武侯府的院子,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到转几个弯后,消失不见。 朴萝吊着的心才放下了大半。 她长出一口气。 …… 终于,出来了。 · 她小心的从板车后面露头,问道:“老伯,我们是去哪里?” “我要去城西卖夜香,至于你,爱在哪儿下车直接走就完了。”老李头也不回头,稳稳的架着驴车。 “你不跟我一起逃出城吗?”朴萝问道。 “我为什么要逃?”老李头反问。 朴萝愣了一下。 “谁又知道我救你出去了?”老李头龇牙咧嘴的回头,一口老黄牙。 老李头的路线也同上次一样,虽然说着去城西,中途却绕去了南城区的春满楼。 还是停在了那处后门,叫来了老鸨。 这次他的中气十足的样子。 朴萝想了想,便在这里溜下了车,入夜之后,西门是行不通了。 自打上次的北蛮使者死后,皇都夜晚的东西两门实施了半宵禁,毕竟乱民罪犯最容易趁黑摸出城。与其蹲在西城门等天亮,她想尽早混出城去,越早越好。 南北两门晚上倒是开着。 北门给达官显贵走的,若走北门,要路引。 南门是给富户老爷走的,若走南门,要钱财。 老头把朴萝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要走了。 现在,朴萝一身的破衣烂衫,又散发着臭味,就像是从主人家逃出来的丫鬟。 这样到了城门一定会被盘问的! 至少要换一身衣裳才行,最好再能混到一辆出城的车马。 朴萝抬头看看眼前这满是衣香鬓影的繁华楼群,想必应该不缺衣服吧。 她猫腰从小后门偷偷钻了进去。 这是朴萝第一次进这种楼子,外头看起来规整,里头却像是迷宫一般。 到处挂满了红色的纱帐,一点儿也不敞亮。红色的纱帐随着人和风舞动着,像是走进了一处红色的烟雾,到处能看到一点儿,却又看不真切。 前边儿听到了嬉笑打闹的声音,却不见人,而是隔着一层布帘擦身而过。 隐约看去,都是娇俏的美人儿、醉醺醺宾客,和忙碌的小厮等。 朴萝只低头匆匆走着,竟被她混了进去。 只是原本就不知道路,这下子更是没头苍蝇一般。 听着声音,外头的厢房似乎人声鼎沸,越往里越是清净。 既然找不到路,朴萝就躲着人声往里走去。 不知转了几个弯,爬了几处楼,只见正前方有一处厢房,前后左右都无人。 耳朵趴在上头听了听,悄无声息。厢房的正门不知是用香木做的,还是后熏了香,香味缭绕在鼻尖,用力去吸,却若有似无。 轻轻的扒开门缝看去。 里头打扫的干净规整,一人也无。 朴萝松了一口气,赶紧进去,再回身把门关好。 这房间很大,有前头看到的厢房的四五个大小。 里面装饰的极有韵味,同刚刚匆匆瞥见的其他厢房不大一样,既不鲜妍也不奢华。 而是温馨淡雅的,如同官家小姐的闺房一样。 有琴,有棋,墙上有画。 桌上还焚了香,白色的烟,袅袅升起。 让整个环境更显得宁静起来,和外头的漫天红幔比起来像是两个世界。 只是若说是像闺房,格局却也不大一样。 这里头还有两个隔间,一个是沐浴的地方,另一个是衣橱。 没有哪个官家小姐把这些和卧房、书房摆在一处。 却叫朴萝大呼幸运,赶忙跑到了衣橱那儿。 里头尽是些素色的衣裙,白色居多。也不是纯白,搭配了很多淡蓝、浅绿、绯色、青碧等配色,极有巧思,并不喧宾夺主,而是显得白色更纯净。 叫朴萝大松了一口气,真要是外头那些露骨的衣服,还不知要怎么穿出去呢。 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握在手里。 心里头却有很多的不自在……这辈子还没行过偷窃之事呢。 一边是浓浓的愧疚,另一边是告诫自己危急时刻不得已而为之,两相抵消掉了。 竟还剩下一丝觉着刺激而有些隐秘的快感?意识到这点,却更叫朴萝更加无地自容了。 她暗中给自己说,如果有来日,一定要好好回报这个被她偷了衣裳的姑娘。 · 朴萝在衣橱的隔间,三下五除二的把泛着臭味的衣服脱下来。 捏着着干净馨香的衣裙时候却又犯了难。 却忍不住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同上次一样,不止是衣服上臭,身上也臭不可闻。路上总有些沟壑和石子,那些个臭桶子又被老李头装的极满,稍有不慎就晃荡出些东西来。 当时危急,无暇在意。现在却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再看一眼那边放好的浴桶。 里面热气腾腾的,还细心的洒满了花瓣。 朴萝的内心斗争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就一下!” “不会有人发现的!” “是要简单的洗一下,不然太臭了也会惹人注意的!” · 这样想着,朴萝跳进了浴桶里头,用最快的速度冲洗了一遍。 然后起身,用旁边挂着的布简单的擦了下,就穿起了衣裳。 只不过这衣裳看起来简单,穿起来却繁复,里头的带子一大堆,扎得朴萝满头大汗。这云纹绫衫又有些长了,一不留神踩了上去,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好在扶住了旁边挂满绸布的架子。 架子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哗啦”一声倒下。 却突然不合常理的稳住了,像是被人从后头扶了一把一样。 朴萝浑身僵硬,往上头看去。 正是有一个手,在扶着架子的边缘。 第五十五章 出城 这手,纤细修长,骨节精致好看。 抬头,里头是个男人,不,准确来说应该只是个男孩,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朴萝,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的个子跟朴萝差不多高,那年龄的话……应该比朴萝还小上几岁? 只是一个小屁孩罢了! 这样想着,心里头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 朴萝的把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憋的脸通红。 瞧在男孩眼里却另是一番模样,刚刚泡过热水的脸有些红扑扑的,穿着着有些乱系起来的的白裙,都叫眼前这个少女像是树上新结的果子一般青涩诱人。 可是脸上有划痕,有被扇巴掌痕迹,熬夜眼圈的青黑,都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是这春满楼里头从人牙子手里新买来的姑娘吧? 脚上的铁环印证了这点。 胆子倒是不小,不乖乖的逃跑,还跑上来偷衣服、洗澡。 “嘘,别说话。”男孩把朴萝拉到了他躲了帘子后头。 朴萝想要反抗,却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什么尖锐的物体给抵住了。 似乎刺破了衣料,让皮肉一阵发寒。 是匕首? 朴萝僵住,不敢乱动了。 · 只听“吱嘎”一声,厢房的门开了。 走进来了一男一女。 这布帘子中间有些缝隙,稍微调整下角度,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外头。 想到这里,朴萝只觉得耳根子都烧的通红。 那女子应该就是这件屋子的主人了。 同朴萝想像的一样。 清秀袅娜,弱柳扶风。 像是落入泥潭的白莲花,瞧着干净,可是却生在脏污里头。 也像是这房间,瞧着是少女的闺房,可是却地处在这种谁都可以进来的楼子。 她神情脆弱又坚强,很是矛盾,可是也很吸引人。 跟进来的男子身材微胖,略微弓着腰背,有一种奴颜婢膝的形态,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他痴迷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一副色急的模样。 不弹琴,也不下棋。 直接就拉着女子往床上钻去。 其间众多污言秽语,听得朴萝一阵牙齿发酸,恨不得再洗洗耳朵。 这不算什么,朴萝自我安慰道,皇宫里头不是都见识过了。 至少现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可是朴萝身后的男孩似乎不错眼珠的看着,过了一会儿,还松开了对朴萝的钳制,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轻的像是猫一样,如果不是朴萝可以看见,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在屋里行走。 只见他走到了两人面前。 显然,那女子也瞧见了这男孩,似乎受到了惊吓,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没声音了。 朴萝探出去半个头,想要看的清楚。 有血,从洁白的床单上滴落了下来。那男子的头一歪,滚落在地。 杀人了…… 朴萝惊惧,瞅了一眼房门的方向。 现在逃走来得及吗? 那男孩似乎在两人身上和地上的衣物里头翻找着什么,然后拿了揣在了怀里。 随后手指随意往地上一弹,小小的火苗落在了男子身下的布幔上。 转过头,朝朴萝笑了笑,“你是不是刚被卖进来的姑娘?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只要你听话,我就带你逃出去。” 看着他毁尸灭迹的利落手段。 朴萝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对了,你这身衣服可不行。”说罢,拉着朴萝来到了衣柜前头,在那女子众多衣服里头,挑了一件轻薄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穿的衣裳。 命令道:“你穿这件。” “在火烧过来之前换好。” 朴萝忙不迭的跑到了屏风后头,那男孩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往里看。朴萝哀叹,只觉得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这衣衫倒是方便了,从头到脚就只有一条带子系着。 朴萝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块玉乌龟是自己的了。 很快便出来了。 却被吓了一条。 刚刚死在地上的男人又活过来了,正站在她面前? 不对!这戏谑的神情,怎么同那男孩这样像? 再朝地上看去,那男子还是那丑陋的姿态趴着,火舌已经吞没了他的下半身了。 再瞧瞧站着的人……这是,易容? 男孩见朴萝反应过来,笑道:“跟我来。” 声音倒是没变,朴萝松了一口气。 男孩拉着朴萝跳窗逃走。 临走前,朴萝回望了一眼房间。 火逐渐开始起势了,冒出了黑烟。 原以为也被杀掉的女子,却不知何时被男孩挪到了浴桶里头,还细心的罩上了一层衣衫。 如果火救得及时,这女子兴许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 男孩搂着朴萝,大摇大摆的从街上走过。这种组合在这条街上太常见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孩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一个马车旁边,似乎是刚刚死掉的男人的马车。 车夫也恭敬的行礼,对男孩变作的男人丝毫没有怀疑。 “出城?”男孩问。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 “好,出城!”男孩朝着车夫指挥道,声音也变了样子。 朴萝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男孩身上打量。她曾听闻,江湖上有些个易容的手段,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长相。 声音也是,模仿别人的声音,似乎也可以做到。 可是,人的身高身高体型怎么也能改变的? 刚刚的男子肥胖,难道是在衣服里塞了东西?朴萝眼睛瞟向了他肚子。 可是刚刚那男孩的身高明明和她一样,这个头怎么一下子可以蹿的这样高?再看了看他的鞋子。 所以……这人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是个男孩,还是个男人?又或者,是个女人也说不定?朴萝不确定的猜测到。 “你别再看我了。”男孩原本就是搂着朴萝的,现在顺势趴在朴萝耳边小声说,又变回了原来的声音。 马蹄声哒哒。 “人生,难得糊涂。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朴萝点头,表示赞同,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乱看了。 · 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 比老李头的驴车快了不知道多少,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处,有卫兵拦下了车。 朴萝呼吸紧张急促,她闭眼依靠在男孩身上,生怕被看出来什么破绽。 卫兵似乎认识这车马,查看了令牌,又简单的往里瞅了一样,就放行了。 出城了? 朴萝一下子从男孩怀里弹了起来,掀开了车帘回望。 像是山洪猛兽一样的巨大的皇城,正逐渐的远去。 出城了! 第五十六章 唇亡 这几日,朴萝除了挨饿就是挨打,一直担惊受怕,情绪大起大落。 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 随着马车有规律的哒哒晃动。 朴萝逐渐把头靠在了车壁上。 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传来了马鸣声。 车停了。 朴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角有些潮潮的,似乎在梦里哭过了。 · “老爷,前头没有路了,不能走了。”外头的车夫提着一个灯笼,下来敲车厢的门。 “我知道了。”男孩蹦下车笑嘻嘻的走到车夫面前,叫车夫摸不着头脑。 男孩干脆利落的把车夫敲晕。 又朝车里头喊道:“喂,下车啦。” 朴萝茫然下车,不知到了哪里,这里风有些大,绕过了茂密的树林,发出一声声尖啸,路有些崎岖向上,似乎到了山里。 男人把晕倒的车夫塞进了车里头,又抽出了一张帕子,蒙在了马眼上。 狠狠的拍打了马的屁股,颇为神气的说声了“驾!” 被蒙了眼睛的马儿便笔直的朝前开去。 朴萝还没睡醒,随后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车架撞击着岩石。伴随着马的哀鸣声。这两种声音朝下坠落,忽的小了下去。 半晌,山脚下传来一声轰的巨响。 让朴萝彻底的醒了。 前头,是悬崖。 薄纱裙有些太薄了,随着风的吹动,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短短的时间,这男孩竟又杀了一人。 男孩出现在朴萝的身后,“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然,谁也救不了你,知道了吗?” 言犹在耳。 只是再回过头去。 男孩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独留朴萝一人,和脚下的一盏红灯笼。 前头是悬崖,后头是深山老林。 朴萝在原地瑟瑟发抖。 · 皇都,南山女子书院,清晨,武思烟收到了一封由切糕铺子老板送来的朴萝的信,信上写着: “思烟谨启: 之前打了你,对不起。 我不喜欢学堂,除了你,竟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咱俩那叫说的上话嘛?武思烟心里嘀咕。 “如今,我母亲被流放,我也离家了。 我去云游名山大川了,请不要担心我。” 并不会担心! “因为我犯了错,我父亲把我的丫鬟都发卖了。 其中有一个,格外被父亲‘照顾’,叫露珠。 可否劳烦你照拂下? 对了,如果你父亲给你议亲光禄勋幼子,千万不要答应。 他好男风,不近女色,嫁过去会守活寡。 另,求你别再被蔺忆雪当枪使了,太蠢了,实在看不过眼。 ——朴萝顿首” 武思烟拿着朴萝的信哭笑不得。哪有这样求人的,末了还要骂她蠢? 而且她为什么觉得她会帮她照顾丫鬟?她们也算是半个敌人吧。 这害人精。 又有些喟叹。 前阵子还一起嬉笑怒骂的同窗,没想到几日不到,竟落得这样的结局。 不由得有些沉闷。 只是……这妮子!走了还不忘说蔺忆雪的坏话! 光禄勋的幼子正是蔺忆雪的表哥啊,忆雪同自己说过,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呀!如果真是断袖,忆雪岂会不知? “思烟,走啦!”前头,蔺忆雪招呼武思烟。 “哎,来了。”武思烟手忙脚乱的把信放在了书箱里头,却并没有给旁人看。 · 皇都从来不缺少八卦秘闻,一个事情讨论的持续时间,取决于下一个事情发生的速度。 人们对于南武侯的鄙薄,对于清氏一族的同情,近些时日一直被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寻常巷陌,大树底下,一帮子下棋老头又凑在了一起。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折扇大爷坐在一旁,一边看前头的棋局,一边感慨起来。 “赵爷,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啦?”胖大爷给他沏好了一壶新茶。 “南武侯养外室,迫害妻子,叫老丈人打官司义绝,后又陷害老丈人全家流放。最后据说竟连嫡女都羁押在家,不知死活。宠妾灭妻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实乃古往今来第一人。”折扇大爷抿了一口茶,说道。 “赵爷,这事儿不新鲜啦,我家夫人这些日子都在我耳边磨出茧子来了。”斯文大爷掏掏耳朵。 “这事儿我也熟,南武侯想要找个续弦来着,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肯嫁!” “别说正经人家了,就连正经的寡妇都不嫁。” “寡妇说,我守活寡还能多活几日,嫁过去怕就死了。” 说罢,几个老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会?”那个嘴歪眼斜的大爷疑问道:“只要不善妒,南武侯也不会下死手的。” “南武侯是不会下死手了,可是他那个新进门儿的姨娘可是个厉害人物。据说,府里的丫鬟都死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了!”胖大爷说道。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斯文大爷连声道。 “这事南武侯也不管管?” “嗨,毕竟是他俩孩子的亲娘。管什么管?况且,还有其他的事儿要烦心呢!”折扇大爷说。 “什么事儿?”众人问。 “京城要变天喽!”折扇大爷又摇了几把扇子,才开口:“大将军听闻两个侄儿的事儿。连边境都不管了。直接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了。” 斯文大爷手一抖,一个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把原本的棋局都打乱了。 “什么?那,那北边的战事怎么办?可是打赢了?” “打赢个屁!蛮子凶的咧。”折扇大爷道:“大将军也不打了,只求保全自己的兵马!杀回皇都,管他的皇后妹妹!百姓都扔在了原处了。” 折扇大爷面色有些沉重,折扇也不摇了,“整片北州,有一半都丢了!” 大家纷纷惊呼起来。 “一半都丢了?这么严重?” “一半儿北州那不相当于整个中州?” “咱们这儿不会有危险吧?” 折扇大爷摇头:“那倒不会,被拦在了莫水河那边儿了!” 几人稍稍放心了些。 又担心起那边儿的百姓来了。 一想到那些原本同她们一样的人,转眼,国土变成他乡,一瞬间就成了奴隶了,说不准,连奴隶都做不成,蛮子嗜杀不是什么秘密。 况且,这一年年也不上朝的病皇帝。 整日阴谋算计斗来斗去的两个娘娘。 不以国事为重的大将军和老丞相。 真的能打回去吗? 同命相怜,唇亡齿寒。 第五十七章 青嶂 道山和佛山很不一样。 像是皇都不远处的佛门圣地太平寺。 那是修得极为气派宽敞,登山的主楼梯甚至可以让八匹骏马并排通过。 往日里香火从不断绝,整个山上烟雾缭绕,只让人觉得是在云端一般。 来求香拜佛的人群也络绎不绝,若是赶上什么特殊的日子,更是摩肩接踵。 但是道山似乎就没考虑过朝拜者的感受,山路修得又窄又崎岖。 青嶂山则更过分,仿佛舍不得石料一般,又或者道人太懒,大部分的路都年久失修,石板陷在泥土和青草里若隐若现。 青嶂山上供奉的只有一位神仙,是北斗星君,主掌解厄延生。 可是却因为青嶂山太过险峻。 有的人爬着爬着就没了。 反而传出了解厄不灵,延生不利的名声。 往日里也就些山脚下的村镇的人偶尔会来此处,远些的人,若信道,都去往临山的老君庙了。 · 此时,穿着一身粗布老汉衣衫的朴萝,正在山脚下的茶肆里歇脚。 连日的风吹日晒,叫她的皮肤不那么白皙了,经常吃不饱饭,让她更精瘦了些,可是每日的跋涉也让她有了一把力气,而不是那种病弱的瘦。 自打她被那男孩丢在了深山里,到现在已经有半月有余。 终于到达了青嶂山脚下。 这一路上颇多坎坷,不忍回顾。 首先一桩,就是叫她一个妙龄少女,穿着春满楼里头的白纱裙,独自一人在深山。别说遇到哪个歹人了!就是遇到个正常点儿的血气方刚的男子也不敢上前问路。 另一桩,山里老树横生,野兽遍地,她行动也颇为不便,身上既没有分文又没有武器,想要活着下山,全凭运气。 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也不知该说这男孩残忍呢,还是慈悲?他留了春满楼女子一条性命,却又把人丢在火场的水桶里;他帮助自己逃出皇城,却又叫她穿的露骨在深山老林。 好在运气不错,半山腰上遇到了一户猎户人家,那对夫妇刚好进山了,只留下了一个瞎眼的老婆婆,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那日阳光正好,院子里头晾着好些男子的衣物,还有被单等物。 朴萝红着脸,偷了人家男主人的粗布衣衫,并一条扎头发的汗巾。 也不能算偷吧,她把身上那件明显更值钱的白色薄纱裙留下了。 屋里的小孩直指着她说,衣、衣,老婆婆却以为小孩冷了,在屋里找衣服。朴萝落荒而逃。 也不知到时候那家的女主人回到家,看到家中多了一件青楼样式的薄纱裙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就是吃饭的问题。 山里的果子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河里的鱼怎么抓,抓了怎么烤,如何生火;如何辨别东南西北,如何找路,原本只要快马几日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半月之久。 朴萝也从一个娇嫩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干巴瘦的少年模样,声音也模仿的蛮像了。 · 路上也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就是玉乌龟可以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它把自身的来龙去脉都给朴萝讲了清楚。 原来它的材质叫“阴玉”,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材料,张真人当初千辛万苦的炼制出来,也是有很多运气的成分。 总的来说,就是吸纳的无辜冤魂越多,它清醒的时日就更多更长。 “北边儿应该是枉死了很多人了吧。”这句话,却叫朴萝和小玉之间多了几分沉重。 也叫朴萝不忍想到,上一世这片大地上该有多生灵涂炭,才能叫小玉拥有了携她重生的能力。 小玉对于上一世的亡国之祸只是寥寥提了几句,“你死后数年,六皇子登基,皇后是你继妹。大将军不服,于北州另立五皇子为太子,国家一分为二。六皇子暗中联络蛮族联手灭之,没想到却引狼入室。北、中两州尽失。” 它讲的最多的就是张真人的事迹,张真人多惊才绝艳,张真人多意志坚定,张真人多为国为民等等…… 只可惜,后世却没有留下关于张真人的只言片语。 “那是因为皇帝小气!”小玉忿忿不平。 “张真人因为算出了灭国之祸,就着手为后世做准备。首先是炼制出了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我!然后又留下了在暗中的几股势力。” “什么势力?”朴萝好奇。 “很强大的势力,强大到连始皇帝都想牢牢地握在手里。可是张真人拒不肯交出,他对皇帝说:‘乱子就出在了皇家,医者不能自医’,为了这个,开国的始皇帝把张真人国师的名号取消,说他是妖道,蛊惑人心。然后又把他从前的功劳一笔勾销,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那这几股叫皇帝都忌惮的势力,就是张真人要留给我的东西?”朴萝吃惊的问道。 “正是!青嶂山上供奉的北斗星君雕塑,手中有一块七星牌,张真人说过相关的东西应该就藏在这星牌里头。”小玉说。 叫朴萝忍不住又多了几分激动与向往,瞅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青嶂山也没那么可怕了。 自重生以来,她屡屡碰壁,做啥啥不成,两眼一抹黑。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那晚身怀异术的男孩,或者大权在握的皇贵妃,再不济,成为白乞儿那样拥有武力,或者像蔺忆雪那样拥有众多追随者的人也好啊。 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 “好!我们这就出发!去山上找那星牌。”朴萝忍不住激动的说道。心里暗想,日后定叫我父亲刮目相看,也报了我母亲和外祖父的仇! “喂喂喂!那边那个要饭的!”茶馆的小二愤怒的指着朴萝,“说的就是你!好心留你坐着。不买茶也就算了,请你安安静静的老实点儿,不要影响到别人!” 原来是朴萝手舞足蹈、自言自语的样子引得其他客人侧目,叫小二不满了。 “算了算了。”好心直爽的老板娘出来打圆场,“人家若不是脑子不好,也不至于要饭了。” “对不住,对不住。”朴萝连忙起身道歉,“请问老板娘,青嶂山是从哪里上的?” “就在前头不远,有一块石碑写着‘古庙依青嶂’那处就是。”老板娘疑惑,这说话还挺利落,到底脑子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第五十八章 上山 朴萝没有歇息太长时间,只略微擦了把汗就急匆匆的赶路了。 她连茶水的钱都没有,要想不饿肚子,还要早点进山才行。 走了不远,就见着了那块石碑。 石碑很破,边角都缺了几个口子,上头的字都模糊了,就第一个“古”字,勉强能读的出来,其余几个只能模糊看出来是四个个独立的字罢了。 沿着小路一路向上,七拐八弯的爬了一上午,等到中午太阳高高升起了,也不见半个人影,不知道古庙还有多远。 还好整片山林里面古树长得茂密,即使太阳高升也不显闷热,反而有一丝丝的雾气缭绕,吹走了汗,让长久的登山没有那么难受了。 待到了山腰某处,前头一条路竟出现了岔路口,分了左右两边,朴萝犯难,左右张望,万一走错了,回头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 指路的标识没有找到,却瞧见了林子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走了几步过去,竟有一处小小的湖泊。 这处地势平缓,在此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凹陷,湖水清澈见底,有小小的瀑布从山顶流下,在湖中走了一遭,又沿着小溪往山下流去。 看的朴萝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拨开了灌木,想去歇歇脚。 走到近前,正瞧到了前头有一个人,在湖边忙活着什么。 朴萝心道运气不错,刚好问路,快步走到近前,却见是一个老太婆。 她正沿着湖边的石头往湖中更里边儿的石头走过去,似乎想要够什么东西。那巨石虽大,却眼瞅着长满了青苔,湖边的青苔最是光滑,别说老太婆了,就连朴萝都容易摔倒。 “啊,不要!”朴萝惊呼了一声,连忙冲了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老太婆的后衣领,一同往后头的岸边仰去。 “咕咚”一声,朴萝垫在下头,老太婆摔倒在了朴萝身上,“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婆婆,你没事吧?”朴萝有些心悸的问道,还好赶上了!她的水性不算好,能保证自己不淹死就不错了,万万没可能下水救人的。 “我说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冒失!”老太婆捂着屁股抱怨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看你要掉进水里了。”朴萝不好意思的说,确实把这老太婆拉的摔到,也容易闪到腰,老太婆埋怨两句也正常。 朴萝小声解释道:“情况紧急。” 老太婆叹气,“罢了罢了。”说罢,还要到那石头上去。 看过去,原来是扯了一张大网,在那里捕鱼呢。 “我来吧,我来。”朴萝心惊肉跳的,自告奋勇,这老太婆也不知是附近哪家猎户的老母亲,也太危险了些。 可是她却不能不管,有可能人家家里的儿子只是到附近打猎去了,这老太婆自己爱逞强。万一人家刚好回来,老太婆有个三长两短的,旁边可就只有朴萝一个人,那可是说不清楚了。 老太婆也乐得偷懒,就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朴萝奋力拉上来,被扑腾了一身的水。 鱼不多也不少,六七尾,个头却不小。 “老婆婆,你家的儿子什么时候过来呀,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朴萝问。 “这都是我自己打的,”老太婆瞪着眼睛,似乎不满朴萝小瞧了她。 “那,要我帮你提回去吗?”朴萝瞧着老太婆的身板, 老太婆狐疑的看着朴萝,“小伙子,你是谁呀?没事跑来帮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哦,我想要到山上的道庙里头去,来问问路的。” “那行,你帮我提回去,我就给你指路。” “好。”朴萝爽快的答应。 老太婆拨开了树丛,往山的深处走去,朴萝提着一兜子鱼,吭哧吭哧的跟在了后头。 老太婆家离得不远。 只是这里头没有路,位置很隐蔽,如果不是老太婆在前头带路,朴萝也找不过来。 那是一处小木屋,就搭在树丛里,用木头架着悬在半空中,可防止地上潮湿蚊虫等,竟是个吊脚楼的设计,大约是南州比较多见。 像之前偷衣服那家猎户住的就不是这种,而是砍伐了树木,建在了平地上。 看上去,老太婆是个挺会生活的人。 矮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头,可以瞧见,有一个姑娘在外头洗着衣服。 她年龄和朴萝差不多大,长相有些清秀,扔到皇都里头可能不稀奇,可是山里田里的姑娘们都要做活,风吹日晒的皮肤大多黝黑暗黄了些。 这姑娘看上去却比朴萝现在的样子还要白皙娇嫩一些,约莫是这片儿的村花了吧?是为了怕这美丽的姑娘被歹人瞧见,才藏了起来吗? 那姑娘似乎胆子很小。 远远的看见老太婆似乎想要来迎接。 可是又看到了朴萝,是个陌生的男子。 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如同蹦跳的小鹿,一下子就躲回屋子里去了。 老太婆摇头叹气。 指挥着朴萝把鱼倒在了前头挖的小水塘里,又说:“你随我进屋来。” 朴萝心道,难道要给自己一口水喝? 却见老太婆把她领到了卧房里,打开了衣橱,里头有很多叠的整齐的衣裳。 她拿出了两件鸦青色的单衣还有鞋履,上头有很多补丁,却被浆洗的干净。 说道:“这都是我家小子小时候穿的,我看你这一身也不合身,这两件你就拿去穿吧。” 朴萝捧着衣服,心里有些酸胀胀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她才有个数,自己从父亲那里顺来的票子价值几何? 身无分文才知道一件衣服、一口馒头都买不起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穿着大自己两圈的汗衫,不是叫人当成乞丐,就是叫人当成偷儿,都不大敢朝人多的地方走,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 老太婆这两件小男孩儿的衣裳真是雪中送炭了。 “谢谢”朴萝小声说道。 “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老太婆见不得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出去了,你在这屋换完就赶紧走吧,岔路往左是北斗庙,往右是尼姑庵。”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婆子……拎一兜子鱼而已,哪里就应得两身衣服了?朴萝心里头暖融融的。 第五十九章 算卦 换好衣服,老婆子和少女都不见身影。 朴萝也不多留,接着赶路了。 可一直到太阳落山,也还是在山里头,这一路的景色很壮丽,和前头走的那些矮山都不一样。 有的一整面的山岩朝行者倾斜着,看着像是要压到头上;还有的地方,巨大山体只有一条窄缝,只容人侧身通过。鬼斧神工,瑰丽奇诡。 可是再往上,很多路段崖壁陡峭,攀援没有扶手,一不个小心踩空就要直接摔下悬崖;又有的地方,上头石块瞧着松散,仿佛随时会落下来几块。 朴萝也就不继续走了,在山腰上露宿了一晚,第二日又爬了一个上午,终于瞧见了尽头。 青嶂山北斗星君庙! 朴萝长出了一口气。 太平寺里香火如云。 星君庙上云如香火。 庙就建在山顶,真的是处在云里了,似有水汽落在皮肤上,朴萝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山上,眼前有些白茫茫的,景物时隐时现。 冷清也是真的,没有瞧着半个人影儿。 朴萝激动的踏入了殿中,瞧见了小玉口中的北斗星君神像。神像很老,是石头做的,五官有些模糊了,却比有的寺里头,一直要上彩色漆的象显得有神性的多。 看到了!是七星盒,正被北斗星君端在了手上,朴萝暗自激动不已,这就是此行的目标。 朴萝假装很虔诚的把前殿、后殿,大堂,连茅厕都逛了一圈,像是踩点的偷儿。 大部分道士不知道去了哪里,远远的只有一个小道士在正门那里扫地。 她装模作样的参观了下,就准备下山了,到天黑时再来。 出山门的时候,那小道士却扫地到了近前。 他见到朴萝吓了一跳,朴萝见了他也吓了一跳。 他吓到是因为,“施主何时上山来的?” 朴萝吓到是因为,这小道士年纪不大,可是头上正有久未见过的黑气,也不知道即将有什么厄运降临到这个小道士头上。 “我刚来的,进来拜一拜,有什么事吗?”朴萝有点忐忑的问。 “哦,没什么,只是很少来人罢了。”小道士似乎有些开心的样子,主动上来搭话:“北斗星君主管解厄延生,请问施主有什么欲求?” 我是来偷东西的,朴萝很想说。 “咳,只是来看看风景。” 小道士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施主要卜一卦吗?” 朴萝也想趁机告知这小道士要注意有危险的情况,便同意了。 小道士蹦蹦跳跳的引她去了占卜的桌台,上头有龟甲等物,他拿着几枚铜钱放在里头,叮当的摇晃着,“施主要问什么?” 朴萝左右看看,都没有看到其他道人,惊讶问道:“是你来算?” “嗯!”小道士瞪着眼睛,他眼睛少有的大,很有灵气的样子,他憋着气,似乎只要朴萝一说,我不相信你,就要生气了。 “那,那帮我算算我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吧?”朴萝说。 “算失物是吧?”小道士有些开心,“这个好算,施主请拿着这个龟甲摇上六次。” 朴萝依言而行,龟甲里头有三枚铜钱,每次落下都有正反两面,小道士用笔细心的记录下来。 然后,打开了一本写满稚嫩字体的小本子,开始翻找起来。 朴萝哭笑不得,原来是照本宣科。 “施主得了个中孚卦,是下下卦哦!卦相是‘鹤鸣子和之象,以诚待人之意’。” “何解?”朴萝问。 “就是说要诚待人,不然就有凶险!”小道士指了指一个本子,上头歪歪扭扭的做了笔记,应该是他师傅给他讲解时候,他写下来的。 怨不得没人来这道庙,难爬不说,解签都这么敷衍。 “唔,不过,施主的诉求还是有望的,‘可失而得’。”小道士又点着下头划横线的一句话。 “知道了,谢谢你啊。”朴萝说。 小道士开心的说:“不谢不谢。” 然后把手摊开来在朴萝眼前。 朴萝疑惑,“什么?” “钱呀!你不是打算不给钱吧。”小道士眨巴着眼睛。 这还真没有,朴萝很窘迫的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钱。” 小道士急了,“师傅说了!‘卦不空断,命不空算’,多少都要给一些的!” “这个,我用别的抵给你可以吗?”朴萝忙道。 “什么?”小道士哭丧着脸,本来以为自己能赚到第一桶金了,谁想到竟然白费口舌,都怪他没提前说,没想到有人来求神拜佛一文钱都不带的。 “这样吧,我也给你算一卦,我们就扯平了。”朴萝借机说道。 “哦……”小道士拖长了语调,一脸不感兴趣的丧气的说道。他有那么多师傅,每日占来卜去的,哪里需要一个外行人来算了? “我真的会,而且不像你这个用工具的,我只看面相就可以了。”朴萝说。 “真的?你会相面之术,那可是很难学的。”小道士有些兴趣的问:“你可断我过去几年事,未来几年事?” “这……我不说那个,今日只说运势。”朴萝说。 “那我的运势怎么样?”小道士好奇。 “我算出来你近日有血光之灾,一定要小心谨慎。”朴萝提醒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小道士忽然就哭了,“呜呜呜,你骗我的卦钱……还诅咒我倒霉……” “哎,你别哭啊,我是说真的,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最近山里头有什么危险。或者,那种高高的地方你不要过去……”朴萝解释道。 “你走你走,呜呜,师傅说的没错,山下有好多的坏人。”小道士抽抽搭搭的,拿着扫帚把朴萝赶出了大门。 …… 天黑了。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北斗庙里更是静谧无声,道士们都在屋子里头歇下了。 也是,这破庙里头半点儿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也不必守着山门什么的。 朴萝摸了回来,熟门熟路的钻进了正殿里头,虽然天黑,可是一点儿也不觉着心里害怕,可能是因为在庙里吧。 朴萝对北斗星君拜了几拜,便踩着星君的脚爬了上去,用力的掰着星君手中的七星盒。 第六十章 星牌 整个神像包括衣服是由一整块大石雕刻而成的,而七星牌却是一块单独的石牌,被北斗星君握在手里的,之前参观庙宇的时候就仔细的打量过。 可是真的爬到了星君身上,却怎么搬也搬不动。 七星牌比朴萝整条手臂还要长些,似乎随着岁月的变化,使得原本分离的两块石头黏在了一起。 这样下去不行,朴萝满头大汗。 她在外头找了一块大石回来,中间垫了些衣物,小心又用力的砸着星牌的一头。 “当!当!”有戏,星牌松动了。 “当当当……”随着一下下的敲动,星牌滑落了下来,朴萝连忙用手去接。 却没抓住,“咣”的一声,星牌掉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完蛋了,这下没法装回去了。 她跳到地上,在一堆石灰里摸索着,果然有!是一个羊皮纸一样的东西,朴萝激动的揣进了怀里。 这时,殿宇了却接连的发出了声响。 北斗星君殿除了正前方的星君,左侧和右侧分别供奉着左辅右弼二护法,一个手持石剑,另一个手持拂尘。 在震动中,石剑和拂尘也都接连落地。 发出了更响的“砰砰”两声,朴萝目瞪口呆。 “是谁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朴萝汗涔涔的回头,只见一人端着蜡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了,刚刚砸的太投入了,门外的响动根本听不见。 人影投射在黑暗的殿中,晃动不停。 朴萝连忙就地一滚,滚到了角落里。 来人推开了门,竟是个熟人! 正是白日里的小道士,他睡眼惺忪的迈了进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脚上踩到了些碎石,惊讶的往地上看去。 蜡烛的光虽然微弱,可是这一地的狼藉着实把小道士惊呆了。 朴萝汗颜,她有些舍不得的望着石剑和拂尘掉落的地方,既然七星牌里有东西,这两处会不会也有东西? 可是小玉只说过要七星牌里的东西的,没说过其他。 况且,趁着小道士发蒙,正是溜出门的好时机! 她不再犹豫,蹑手蹑脚的贴着墙壁往门那处摸去。 就在这时,头上的横梁也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朴萝和小道士同时抬头。 那横梁似乎不堪重负,直直的坠落下来,下头正是呆呆的小道士。 “快走!”朴萝惊呼,想也不想,就朝小道士冲了过去。 “哎呦!”“啊——”两声大叫。 朴萝的手臂先是护住了小道士的头,最先被砸到,钻心的痛。 然后没刹住脚,整个人也冲了过去。把小道士抱在怀里的同时,头也挨了一下子。 这下倒好了,手臂也不痛了,因为她眼冒金星,然后不省人事了。 · 再次醒来,似乎是深夜了。 往窗外看,树木繁茂空气清新,应该还是在山里头。山上的星星似乎比皇都更亮一些。 打量着四周,她现在在一间小小的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因为屋子很小,紧挨着放的,稍稍走两步就出门了。 看来她没有因为破坏神像被关起来,朴萝松了一口气。 她左手手臂被扎了一块板子,上头厚厚的缠了好些圈儿的白布,像是僵尸一般,稍稍动一动,就钻心的痛。 这是……被人救治了?道士们真是心慈,朴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快快!打开来看看。”小玉在耳边叫嚷,它见朴萝醒了,异常的激动,想看看张真人留下了什么东西。 朴萝连忙摸向怀里,羊皮纸还在。 不知这羊皮纸是怎么保存的,这么久竟完好无损,上头的笔墨清晰可见。 一人一龟激动的在月光下,把纸完全的摊开。 都惊愕了一下。 上头画着一直乌龟。 画的还很丑。 就像是小儿随手的涂鸦一样。 “这……是不是拿错了?”朴萝怀疑,“是不是这其实是包在外头的纸,真正的东西在石头灰里,没摸出来啊?” “不会吧?”小玉也有些纳闷,“当时我也醒着,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呀。” 小玉同朴萝讲过,它本体就像是朴萝死后的幽灵一般,寄居在阴玉上,如果不在沉睡,是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事物的,这种感知甚至比眼睛看的更加清楚些。 朴萝拿着羊皮纸,在窗口透进来的月光里翻来倒去的,确实只是一张画了乌龟的纸而已。 “张真人没同你说过什么吗?”朴萝问。 “没有!他把我创造出来,就只带在身边了数年而已。而后他交代了我要做的事,就把我埋在了皇都底下,我就什么都不知了。”玉乌龟有些闷闷的说:“再次醒来,还是在你外祖母那儿,然后是你母亲,不过都只略醒了几日。” “也就是你死后那几年,我才有能力一直醒着,还能到处飘。只不过,沧海桑田,一切都没有了从前的痕迹,也不知,张真人后来怎么样了。” 朴萝把略伤感的玉乌龟放在了桌上,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别伤心啦,张真人是有大功德之人,若转世也会生活的好好的。” “嗯。”玉乌龟有些闷闷的。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外面几声孤寂的蝉鸣。 “哎?不对,你看看,我身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小玉忽然说道。 “什么东西?”朴萝把玉乌龟拿起来,什么也没看到,就是那张什么都没有的羊皮纸而已。 “不对,不对,你再把我放下来。”小玉说。 “哦,可是放下来怎么看你身下的东西?”朴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笨蛋,透过我看。”小玉说。 朴萝依言而行,把头凑到了小玉的正上方,果然有东西! 她激动的眯着眼睛看去。 月光透过了小玉,照射在羊皮纸上的时候,纸上竟然显露出了不一样的画面。 原来以为是羊皮纹路的地方,透过小玉去看,竟被放大了数倍,那些密密麻麻的斑驳,竟然是一座座山岳和一条条河流。 这个发现,让一人一龟都激动不已。 她缓慢的挪动着玉乌龟,把整张羊皮上下左右都扫了一遍,上头画着山川、河流,竟是一张古大夏朝的地图。 第六十一章 再见 地图是用黑色的墨水画成的,而上头一共有一黑圈和四个红色的点,极为醒目。 那黑色的圈似乎就是青嶂山了,在皇都的边儿上。 另外四个红点,分别在在东州、南州、西州和北州四处地方。 “北州这个点,出了平关了,那里早就不是夏朝的领地了。”朴萝用手点着。 “西边,在这里,月牙泉还要往西?那不是到了沙漠了?”朴萝对山川地质虽然研习的不多,月牙泉这个号称永不干涸的沙漠之眼还是知道的,在张真人的地图上头,那里有一座城。 可是先生曾经说过,月牙泉之外,再没有可以休憩之地了。“还要找人仔细打听打听才好。”朴萝心道。 又惊讶的指着东边,“这竟然在海上的小岛?”她还没见过海呢。 南边儿倒是熟悉的很多,因为之前在皇宫里没日没夜的查找关于南边儿的事儿来着,正是因为熟悉,才发觉,有很多画着是山是河是城的地方,其实都有些变化了。 “也难怪,过了千年,早就沧海桑田了啊。”朴萝叹气。 “所以,这四红个点点就是张真人留给我的叫皇帝都忌惮的势力?只要过去就可以了?” “不清楚。”小玉有些闷闷的说:“若我再多跟真人一些时日说不定就知道了。我醒着时只是刚刚开始布局的时候。” 朴萝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管是什么,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相隔这样的远,要先去哪里才好呢?”一人一龟又犯了难。 · 这时候,小小的门扉被人扣响了,“笃笃笃”。 朴萝吓了一跳,这又是谁?怎么一个两个走路都没声音的,还是她的警觉性太差了些? 手忙脚乱的把地图和玉佩都揣进怀里,一边说:“请进。” 来人却是朴萝没有预料到的。 竟然是失踪了很久的白乞儿。 他见了朴萝,露出了一个从微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他总冷着脸,难得笑一笑,如今这笑也多了几分温暖。 朴萝感慨,上次见面,她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现如今,她落魄到身无分文,好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而他手里端着一碗米粥,朴萝赶紧抢上前去,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去接过碗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粥里还拌了几块鲜美的鱼肉,吃起来满嘴生津。“真是太好吃了。”朴萝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了。” 白乞儿有些不习惯的说,“没关系。”因为旁人都以为朴萝是男孩儿,再加上他说是故知,就只好过来亲力亲为的照看,这屋子这样的窄小,白乞儿都要退到门口了,两人还是离得很近。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你先说”,朴萝抢着说道,她自觉经历可有些难以开口。 “之前……对不住你了”他有些歉意的说:“那日我本来要去烟雨巷那里的,却,却在半路偶遇了故人。” “故人?” “是,她……有些特殊状况,我不得不离开皇都。”白乞儿含混的说道:“那你呢?” “我?我父母义绝,母亲一家被流放,然后我就逃出来了。”朴萝同样没说,自己为什么逃出来却出现在了这个道山上。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继续深问下去。 “我记得我是晕在了大殿里,为何又会出现在这儿?”朴萝又环顾了下房间,不像是道人居住的。 “你把大殿弄的塌了之后,道长以为有歹人入侵,就敲响了山上的钟。我和婆婆住在这里,平日很受道长们照顾,我便上山去了。没想到‘歹人’竟是你,道一说你是为了救他,不是坏人,哦,道一就是你救下的小道士。我也跟道长作保。这才背了你下山的。” “那小道士怎么样?”朴萝问道。 白乞儿安抚的笑了下,“无事,多亏了你。” “你和婆婆住在这儿?”朴萝心里头想到了那个打鱼的婆婆,“是家中还有一个女孩儿是吗?” “是,我听婆婆说了,你帮他提了鱼。多谢你了。” 朴萝连忙摆手,“是我该谢她才是,拎个鱼才多大点儿事。她却送了家里小儿子的衣服给我,值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白乞儿却突然噤声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比一个月前更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好看了,正水灵灵的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正是他小时穿过的,服帖的穿在女孩儿身上。不知为何,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朴萝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小儿,不会就是你吧?” 白乞儿把头转向了窗外,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朴萝也有些扭捏起来,手不由自主的重复的摩挲着空碗里的勺子。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我虽然保了你出来,可是道长们还是很生气的,你醒了,明日一早,最好随我上山去。”白乞儿如是说。 朴萝低头,轻轻的应了一声。她也想上去,她记得,左右两位仙君神像也掉了东西下来的,张真人不会白白的做无用功,应该也有什么用途才对。 · 第二日,朴萝早早就起来了,从婆婆住的山腰到山顶还有些距离,要早早出门才是。 那个女孩儿还是躲在屋里,露了半个脑袋出来,似乎有些依依不舍的盯着白乞儿,可是碍着有外男在场,就没有出来。 朴萝心道,这应该就是白乞儿口中的“故人”吧,看样子,两人是青梅竹马?却不好意思多问。 原也想再谢谢婆婆,可是白乞儿说:“婆婆早早就进山了。” 朴萝想到婆婆的危险行为,忍不住担心道:“昨日她在光滑的石头上行走,你要劝劝她才是……” 婆婆危险?白乞儿苦笑的摇头,却不多做解释,“这边有一条近路,不到晌午就能到。” “真的?” “嗯,不过有些险峻,我来背你吧。” “不必不必,我可以的。”朴萝忙道。 白乞儿狐疑的看着她。 两人一同到了悬崖下头,朴萝目瞪口呆的看着垂下来的铁索。 第六十二章 攀爬 “一定要从这里上去吗?”朴萝只是看着这峭壁,腿就有些发软了,长长的铁索从上头垂下来,却看不见尽头。 风一刮,就在半空中荡的厉害。 如果铁索断裂,摔落下去,岂不是尸骨无存? “不成,不成的。”朴萝连忙摆手,“我还是绕远路吧。” “说了我来背你。”白乞儿笑道,拿出了一根绳索,不容朴萝分辨,把她一把抱起,背在了后背上,用用绳子牢牢的缠在了两人的腰间。 朴萝满脸羞愤,徒劳的挥舞着被白布缠成粽子的左手,却反抗不得。 “哎?对了,你们贵族没有什么背了就要娶你的破规矩吧?” 这人还这样说,朴萝暗自咬牙,倒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好歹男女授受不亲。 可都已经被绑上了,还能说什么,“没有!”两个字似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白乞儿很是熟练,像一只健壮的野兽,双手双脚都充满了力量,稍稍一蹬地,就蹿了上去老高。 悬崖虽然陡峭,可是岩壁上也凹凸不平,有可以落脚的地儿,理论上讲,只要不力竭、不踩空,攀爬上去是可行的。 可是随着高度逐渐升高,风也逐渐的大了,白乞儿借着铁索飘荡的力道,之字形朝上,可是下头的铁索甩在了岩壁上,发出“当、当”的撞击声,十分骇人。 朴萝想像着下头的场景,忍不住心里发慌。 忽然有一声鹰鸣,极快的由远及近,略过了两人身旁,朴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却叫她不小心瞟到了悬崖下头的场景。 只觉得头冒冷汗、浑身发抖,“我、我、我不成了,我觉得头好晕。”朴萝晕晕乎乎的说道,她呼吸忽然有些不畅,似乎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你不要朝下看,你朝上头看就好了。”白乞儿说。 “好,好。”朴萝应着,可是声音明显带了哭腔,浑身还是颤抖不止,若没看到就算了,可是看到了,那双脚踏空的感觉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你别抖了,”白乞儿苦笑,这女孩儿在他背上像是筛糠一样,搞得他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我来同你说些话吧。” “什、什、什么话?”朴萝嘴唇发白,哆哆嗦嗦的说。 “你之前说你是逃出来家来的?”白乞儿问。 “是。” “那你还打算回去吗?” “不。” “你若是没处去,可以留在这个山上,同婆婆和铁兰做个伴儿,她们应该很喜欢你才是。”白乞儿说道。 “不、不、不行,我要去找一个人。”朴萝说。 “什么人?”白乞儿好奇。 “可、可以为我外祖父一家平反的人。”朴萝坚定的说。 “平反?”这句话不知触动了白乞儿心里深处的某些事情,“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是谁?” “嗯!他一定可以的!”朴萝肯定的说,七皇子,未来的皇帝,怎么不可以了?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我不能说,但是他是个大人物。” 白乞儿的身形在崖壁上顿了顿,问道:“那,可以也叫他帮我平反吗?” “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有冤情的话,我相信他一定愿意帮忙的。”这是张真人算出来的皇子,定是一个正气凛然、仁厚礼贤之人吧。 只要找到了这个人,小玉也安心了,国家也安定了,就等着过安稳的日子了,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日后,同母亲一起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呢。 “他是一个宅心仁厚又雄才大略之人,一定会让任何的冤屈都昭雪的。”朴萝心中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她在心目中描绘了一个人,一个高高在上,如同神仙一般的无所不能,又犹如美玉一般无暇的男子。 “他在哪里呢?”白乞儿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有办法找到他的。”朴萝说,她有张真人留给她的地图,如果这还找不到,那张真人怎么叫做算无遗策呢? 白乞儿似乎沉默了下,“好,我相信你。”这个小丫头身上似乎有很多的秘密,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婆婆一样。他同婆婆一起生活了一十七年,从未问过婆婆一句关于婆婆的秘密。 他也无意探寻这小姑娘的秘密,只要判断能不能相信就好了。 “这样吧,不如我同你一同去寻找?”白乞儿提议道,“我会做很多事情,保证是个好帮手。” 一同?朴萝心里盘算着……有这样一个会武的人在身边,无疑方便了很多,可是,她身上有小玉、有地图,要找的人还是皇子,带一个外人会不会不大好。 白乞儿见朴萝不说话,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其实,卫兰的哥哥也是冤死的。” “卫兰?就是躲在屋里的小女孩儿?”朴萝问。 “对,我原本是北州人,因为村寨被屠,就加入了军队。卫兰的哥哥卫狼就是我的队长。”白乞儿说:“军中有叛徒,他们把我们小队全部杀害,队长他也为了掩护我而死,而我却连为他们正名都做不到。” 朴萝第一次了解到白乞儿的身世,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卫狼死前,曾叫我照顾他的妹妹。当时我忙着逃命,就把卫兰托付给了另一个可靠的人,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竟来到了皇都。”白乞儿说。 “后来,她……遭遇了些不测,前些日子一直高烧不断。除了我,谁也不让靠近。”白乞儿心怀歉意的说道,“不然原本应该早早回去找你的,对不起。” “没关系,”朴萝忙说,“原本我家的事也没有叫你卷进来的道理,你不欠我什么。” “不,我心里头觉得欠,而且,你救了我的命,在世人眼里我也是欠你一条命的。”白乞儿说,“我是一定要还上的,不然我心里不安。” “我帮卫兰,是因为我欠她哥哥的,可是我欠的又岂止这点儿,卫狼是怎么死的,凶手却还在逍遥,我一刻也忘不掉。” 朴萝心下感慨,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为什么父亲却是个相反的人?对着曾经救他一命的铁叔叔横眉冷目的,对曾经低嫁他的母亲恩将仇报!到底是谁欠谁? 第六十三章 打斗 她对白乞儿的这种行为很是欣赏,“那……你若同我一起也可。只是,你要听我的,不要问的事情就不问,可以吗?”朴萝说:“若找到了那人,我也会帮你同他说的。” “好,这次我一定不抛下你了。”白乞儿承诺。 朴萝环在白乞儿肩头的右臂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不知何时,忘却了身下万丈悬崖,也不哆嗦了。 白乞儿一边攀爬,一边说话,速度极快,气息也很稳定,连大喘气都没有。 一路平稳的到达了顶峰。 原本朴萝走了一日的路程,还未到晌午就到了。 “你来啦!坏人施主。”迎面却碰到了在山门口的道一,他倒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还出来扫地。 “白施主,你也来啦,师兄他们很生气,若你们不来,他们也要下去找你们呢。”说完,蹦蹦跳跳的引着两人往山门处去。 “施主,我算的没错吧?你果然是下下签!”道一指了指朴萝的额头和伤臂,开心的说道。 朴萝哭笑不得。 道一接着得意洋洋说:“施主倒是算错了,我并没有血光之灾哦,倒是施主有了。看来我很有卜卦的天赋嘛。” “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朴萝抗议道,“不然你不就有血光之灾了?” “这是因,却不是果。”道一煞有介事的摇摇头,“结果就是,你有血光之灾,所以你算错了。” “臭小道士。”朴萝暗暗的嘀咕了一句。 被旁边的白乞儿听到,扯了扯嘴角。 · “掌门师兄!他们来了!”远远的见着了三人,一个瘦高的道士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道士出来了,一个胖道士,还有一个耸拉着眼角、面相颇为威严的道士。 加上道一,一共四人。 他们把朴萝和白乞儿领到了一处偏殿去,朴萝望向了正殿。 门口立着那根掉下来的横木,还竖了一块“修整”的牌子,还拉了很多白色的布条在周围,防止有人来参拜。 朴萝探头朝正殿里头扫了一眼,尘土都被扫净了。左右两侧的神像被门挡住了,只见到中间庄严的北斗神君,因为手中的七星牌没有了,双手空空的摆在身侧,不像作揖也不像结印。反而像是跳舞一般,有点好笑。 中间那个威严的道士就是“掌门师兄”,一见面就说,“臭小子,就是你把我们道观给拆了是吧?”口气不像是修道之人,倒像是江湖悍匪。 “对不起。”朴萝赶紧认错。 “哼,你救了道一,又有白兄帮你求情。这事就算了,只是,北斗星君手里头的七星牌碎了,里面的东西应当被你拿走了吧?” 朴萝心道,他们知道星牌里有东西,那定是事后打扫的时候见到了另外两样东西无疑了。 可是她怎么能把地图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呢?尤其这道士又这么凶,连忙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那掌门师兄狠狠的一拍桌子,“咔嚓”一声,桌面未动,四个桌角竟同时四分五裂,声势颇为骇人。 吓了朴萝一大跳。白乞儿也皱了皱眉。 “吓!师兄你又搞破坏!师傅会生气的。”道一朝后头蹦了一下,吐了吐舌头。 “你别插嘴。”掌门师兄怒视了道一一眼,继续朝着朴萝施压,“放屁!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没事跑到我们道观,又打碎了三样石碑,不是为了里头的东西鬼才信!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的。可是我们北斗星君庙开派祖师,千年前就定居在此处!有什么东西,都是我们的!给我乖乖交出来!” “我,我……”朴萝很想说,就是你们开派祖师要给我的呀! 那掌门看到朴萝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暴怒,“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竟直接动起手来。手握鹰爪状,直直的朝着朴萝的脖子抓来,就要给这个臭小子一个下马威。 白乞儿却一步上前,挡在了朴萝前头,护住了朴萝。 那掌门变爪为掌,朝着白乞儿胸口打去。白乞儿寸步不让,跟掌门过起招数来。 两人你来我往,打的殿里尘土飞扬。胖瘦两道士、道一还有朴萝,连忙往后头躲去。 渐渐的白乞儿似乎打不过,胸口挨了两下子,手臂也似乎受伤了,一步退,步步退。最后竟被高高的抛起来,甩到了柱子上。 朴萝惊呼上前。 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些江湖的打法路数,除了小公主给她的那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什么《女子七节鞭》,没想到“武功”这两个字,还真是存在的,同话本子里头描写的竟也差不多!跟父亲军中操练的那些骑射枪法之类的很不一样。 “臭小子,要找的人是你!”那掌门朝着朴萝的肩膀抓过来,“你若没鬼,身上叫我搜一遍可敢?” 不敢!她可是女子!朴萝心里吼道!她若叫这道士给搜上一遍,脸要往哪里搁。 “不行!”白乞儿听到这个,勉力爬起来,又挡在了朴萝面前。 “师兄,师兄,你别打了,师傅说了不叫你随便打人。”道一帮忙说道,转头一看,却是躲在了殿里最远处的柱子后面,只出了个嘴。 “道一,你别插嘴!别以为师傅宠爱你,你就可以目无尊长。记住,我是你的掌门师兄。师兄的前头,还有掌门二字!” 说罢,就要下重手,把碍事的白乞儿打的动弹不得才好。 · “我说,老道士,你还不出来,非要等我这个婆子开口不成?” “呵呵,呵呵。” 一个婆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老道士颇为尴尬的缕着胡须朝着婆子笑,小声道:“我也想知道星君手里拿了什么嘛。” “婆婆,你怎么来了?”白乞儿惊讶。 “师傅。”四个道士也都跑过来,朝老道行礼。 道一躲在了老道士身后,朝掌门师兄比着鬼脸。 那掌门师兄想到自己刚刚发威的样子被师傅暗中瞧见了,有些挂不住面皮,低下头。 “道四,说了多少次了,要改改你的脾气。”老道士批评到。 这道观取名也颇为奇怪,年龄最大的大师兄叫道四,年龄最小的小道士反而叫道一,就像是这老道一开始就打定了只收四个徒弟一样。 第六十四章 交换 “师傅。”刚刚还大发神威的道四现在像是一只病猫一样,声音小的,像是蚊子一样,“我错了,只是这小贼想要把东西据为己有。” “道四,你入我教十余年了,怎么还改不了土匪的样子。”老道士摇头叹气,似乎很失望的样子,捋了捋长胡须,“小贼不听话,报官就好了嘛。” “是,师傅,我这就下山。” “等一下!”朴萝喊道,她不能去官府,这里离皇都不远,万一叫父亲知道了如何是好?再回去她可没命逃了。 可是她绝不能把到手的东西交出去的,这地图对她万分重要,虽然她大致记住了方位,可是千百年来山川河流都有变化,也要不断的比对行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是看这个架势,如果不拿出来,这些道士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说不定,他们看到是一只乌龟就会还给自己了呢? 朴萝犹豫不决。 那老道笑眯眯的说:“你也知道,我们要是强拿的话,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小白兄弟打不过我徒弟。” 婆婆忽然在旁边咳了两声。 老道士话锋一转,“可是我们道家讲究一个和谐自然。可以来交换,怎么样?你要金银还是财帛?又或者要我们教的武功秘籍?都可以商量。” 现在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朴萝的表情早就暴露了她有猫腻,她忽然想到了小道士给她算的卦,“鹤鸣子和,以诚待人”。 以诚待人? 她环顾了下四周,满脸凶相的道四,看热闹的道一,一脸狡猾的老道士,还有两个事不关己打哈欠的胖瘦两道士。 朴萝说道:“其实,这神像摆在这儿这么久了,你们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知道,对不对?” 众道士点头,正是疑惑之处。 “你们道观这么难爬,又穷的叮当响,我要是小偷,也不会挑这里偷东西,对不对?” 道四想要说些什么,被老道士制止了。 “就算是我要偷东西,不管小道士了,拿了东西跑不是更好?”朴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其实,这个是你们祖师爷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交出来。可是你说的交换倒也可行。” 祖师爷留给她的东西?怎么留的?托梦吗?说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道四嗤笑。 “交换别的东西倒也不必,我们可以交换着看两个时辰,你们觉得如何?”朴萝提议。 老道士抚掌微笑,“可。” 道四脸上的嘲弄更足了,师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相当于白送。 · 只是,当朴萝疑惑的看着手上的两本书,众道士疑惑的看着手上一个画着乌龟的羊皮纸时。都觉得上当了。 一本是《清心诀》,一本是《五禽戏》。 《清心诀》里讲的是叫人怎么凝神静气、休养身心的;《五禽戏》现在市面上也有不少版本,是一种很舒缓的强身健体的手段罢了。 她又不是老头子,干嘛要修养身心、强身健体呢?朴萝憋闷的鉴别着这两本书到底是不是张真人留下的。 “师傅,她不是糊弄我们吧?”道四憋了半天,把脸都憋红了,拿着乌龟翻来倒去,终于忍不住瓮声道。 老道士摇了摇头,指着羊皮纸说,“这确实是古物,跟那两本书一样的久远。” 长叹一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姑娘,还给你吧。啊,不好意思,说漏嘴了。”老道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道四瞪大了眼睛看着朴萝,小姑娘?怨不得长得这样娘里娘气的,自己刚刚要搜人家的身?怨不得白兄弟不同意的,看来有猫腻,眼睛在两人中间瞟来瞟去。 “那两本书你也拿着吧,其实是昨晚连夜做的抄本,我们就此别过吧。”老道士双眼望天,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寂寥。 就放了他们走了。 · “师傅,那是明明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他们?”道四满脸的不甘愿。 “道四,你太执着于外物了。” “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呢,哎呀,真是好奇啊。”老道士抓耳挠腮,“那个乌龟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哪有什么秘密,师傅,兴许只是当时雕塑的匠人随手放的?我看那两本书也没什么特别的。还不如观里随便一本书来的珍贵有用。”道四说。 “你不懂,那不是关于武艺的,你当然用不到。” “那难道于二师弟的占卜有用?” 老道士摇头。 “那对三师弟的医术有用?” “非也非也。” “难不成,是小师弟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 道士抚了抚胡须,“倒叫你说着了,对你小师弟说不定有些用途。” 道四满脸不屑,小师弟说他能看见鬼,也就叫师傅当个宝似的,打死他也不信。 “道四,通知你师弟们收拾收拾,我们也要下山了。” “好嘞,这次是要采买什么大件儿的东西?”道四最喜欢下山了。 老道士摇摇头,“不是采买,而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道四瞪大眼睛,“师傅,以后都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入世了。” “入世?”道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有些不甘清贫,可自从跟着师傅走之后,他就把这青嶂山的道门做了他一生的归宿了。 “道士‘乱世下山,盛世归隐’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听过,可是怎么突然就乱世了?大夏朝不是还好好的?”道四疑惑。 “是啊,突然就乱世了啊。”老道士感慨道。 · 老道士的师傅跟他说,师傅的师傅曾传下过两条祖训。 第一条是:如果大殿塌了,要入世;第二条是:如果有缘人来了,要帮助。 这两句话看似没有问题,实则处处模棱两可的。就像是占卜算命一样,“你日后会遇到坎坷”,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谁又会不遇到坎坷呢?又比如,“你要谨慎小心,不然有大祸”,谁不谨慎小心不都有大祸吧? 那这横梁掉了,殿算是塌了?还是不算? 刚刚那小姑娘,算是有缘人,还是不算? 总归是一笔糊涂账罢了。 不过北斗神庙已经隐世太久了,是该入世了罢! 第六十五章 离开 朴萝又伏在了白乞儿背上,沿着铁索原路下山,比上山时,手中多了两本老年人养生抄本。 婆婆也一起从索道下来的,当朴萝看着婆婆比白乞儿还利落的时候,已经风中凌乱了。 夜幕沉沉,朴萝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木屋,点亮了一盏蜡烛,同小玉一起研究起来那两本书来。 白乞儿在表达了要跟朴萝一起离开的意思之后,婆婆单独叫了他出来。 一同走进了山林里,走向那个像是山的眼睛一样的湖畔。 婆婆走在前头,白乞儿跟在后头。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而是很慢的,一步步的走着。 白乞儿跟着婆婆的脚步,思绪飘了很远。 婆婆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这点白乞儿早就知道。 可是当婆婆把他从重重把守的北州军大牢里把自以为必死无疑的他劫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他不敢置信。 “你呀,就是书读的太少,罢了,你就随我去中州,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为什么栽跟头,什么时候再走。”婆婆这样自作主张的带他来了号称文气汇聚的皇都。 原本他就叫乞儿,是因为登记的兵士记错,才变成了战神白七,也是通缉犯白七。 到了皇都,他也恢复了本名,乞儿。 婆婆一个人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了,却把身无分文的白乞儿扔在了皇都里头,叫他自己找书读,那段时间他就住在慈幼局。 虽然没钱,可是有把力气,还有做过斥候的本领在,很快就混进了小书馆里头,啃起了书本来。 一开始他还满心的不情愿,满脑子都是求婆婆教他武艺,然后去复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就像是皇都很多话本子里头写的那样,他都很喜欢看。 可是后来,他对兵法痴迷不已,再后来,读了关于知政制衡方面的书,觉得脑子里突然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开窍了。 然后,竟也能从枯燥乏味的四书五经里面品出来些不可言说的道道儿来。 这些年,他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回来同婆婆分享自己的所感所得,可是婆婆总说“还不够。” 慢慢的,心气儿也平了下来,像是看一个别人的事迹一样回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儿,越来越觉得,自己栽了简直是必然,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樊将军,他早就栽了。 心气儿平了,懂得道理多了,才知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是个什么样的道理,自己从前就是一个有“力”但是没有“心”的人,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皇都的日子,仇恨被深埋在心里,却不代表他忘记了。 反而随着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对整个大夏朝,整个皇权、贵族、平民都有了自己的思考。 这个王朝病了。 如果军队里的倾轧成了常态,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于输掉战役也在所不惜。 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就是对的。 这是错的。 也许,这个王朝不是现在病了,而是从根儿上烂掉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先祖说过的话。 可是先祖的后人们却把权利当做了享受,把百姓当成了猪羊。 百姓想要好好的过日子太难了。 尤其是北州的百姓。 北蛮大军眼看着像是春日疯长的野草。 北州军却在内斗中,消耗掉了大批的人才。 他给自己定下要还给卫狼债:让所有平民出身的将士,在军队中都能受到平等的待遇。 或许,还有一条,如果这个王朝再这样腐烂下去,那它就不应该存在在世上了。 虽然朴萝没有明说,可是白乞儿心里有数。 可以同皇室抗衡的力量只有寥寥数个,均是称霸一方的王侯,既然这个这个女孩儿懂得那么神秘的蛊术,又在这道山上取得了连老道士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背后定当有高人指点。 不管是哪个势力也好。 他都可以利用。 “你想好了?” “嗯,她认识某个大人物,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好风也要凭借力才行,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到我想要做的事。”白乞儿语气平静。 婆婆看着他穿尿布长大的,又怎能看不出,他平静的表面下,像是平静的火山,隐藏着太多的滚烫和疯狂。 叹气,“都是些烦心的事情罢了,你们男人啊……” “婆婆,卫兰就劳您费心了,日后她若是想嫁,可以寻一个好人家。若是不想,你们就结伴在这山里过安稳日子,出家的话,前头的尼姑庵也很好,那边的住持是个正派的。” 婆婆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所以说,男人啊……真是……” · 临行。 卫兰却死活不同意,也不顾朴萝这个“外男”在场了,跑出来祈求道:“白哥哥,叫我也跟着你好不好,我保证听话。” “不行,这一路奔波,太过危险了,而且你的画像正挂在了各大城门里头。”白乞儿皱眉道。因为几个混混的“交代”,卫兰被高额悬赏了。 当初带着她来到山里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明面儿上已经有人为了蛮人的死背锅了,可眼下最好还是隐居的好。 “可是,白哥哥,我千里迢迢就是来找你的啊,我想……”卫兰像是要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眼泪汪汪的。 “那你还想过些别的吗?比如,你哥哥的仇。” 卫兰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相信那些人会遭报应的。况且,哥哥定然想我好好生活的,而不是去鸡蛋碰石头。白哥哥,要是连你也办不到,我想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乞儿忍不住想到了朴萝,那却是一个不认命的女孩儿呢。 “还有那些北蛮的坏人,也不管了吗?”他继续说。 卫兰的眼泪像是珍珠一样,一串串的滚落下来,“不要,不要,不要同我说起他们。”一说起这些恶人,她整日整夜都做噩梦,白哥哥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白乞儿叹气,不容分说的道:“你就好好的待在山里,多给你哥烧几炷香。你等着,日后我定会让坏人都消失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好吗?” “可是……” 第六十六章 行路 “没有可是,我答应你哥哥照顾你,你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白乞儿斩钉截铁的说道。 最后,以卫兰哭着跑回了屋子里告终。 朴萝略显尴尬的看着这一出离别,白乞儿应该是看重卫兰的安全的,甚至比看重卫兰的“心意”更重要。 原来,“还人情”这件事,也可以显得这样无情啊。 不要觉得别人欠了自己,这样也不会有过多的期望了吧? 她看着在前头一马当先的少年,心底对自己说道。 白乞儿的步子很大,朴萝咬紧牙关跟上,也不喊累,小半日的路程就到了山下的茶肆,可比她单独上山时候快多了。 老板娘眼睛很尖,显然还记得她,招呼道:“嘿小哥,你找到道观啦!哟,还混到一身新衣裳嘛!这次要来壶茶吗?” 白乞儿见朴萝累得满头大汗,就坐了下来。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老板娘借机批评小二,“看到没,这叫‘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以后再有买不起茶的人,你可不许赶人了。” 小二一脸不服的样子。 两人来到了距离最近的镇子上,青嶂镇白乞儿要在此处采买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两人相约好了以兄弟相称。 朴萝取母亲的姓氏,叫清萝,而白乞儿就叫乞儿,若问姓氏,也以清姓称。 两人站在一处,只觉得是哥哥带着幼弟出行。 镇子上头的告示板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铁兰的悬赏令,画的还很像,罪名是杀人,竟然赏十金。 朴萝竟然惊讶的在下头发现了自己的画像,画的比铁兰更像一些,罪名是偷物,悬赏五金,特别注明了:带人回来领赏。父亲还是不放过她,也不知那收了她全部钱财的老李头怎么样了…… 悬赏令的告示一层一层的,从前的都被贴在了下头。 白乞儿不知为何走上前去,努力的翻找着,翻到了很前头的地方,指着一个略显稚嫩的面庞说:“看,从前我也在上头呢,赏五十金,比你们二人加起来都多。” 这有什么好比的……朴萝苦笑不得,拼命的朝着白乞儿使眼色,他身后头来人了,可不能再说自己是被悬赏的人了。 那个拿着烟锅锅的老大爷凑上来搭话,“哎,你们也想来捡便宜呀?我跟你说,没用的。这些官府的人画的根本不像,我举报了好多人去官府了,都说不是,还不如赌一把来钱快。” 气鼓鼓的,找人诉苦,“你看,上头这小姑娘,画的同这小兄弟倒有几分相像了,可见是随便画的。根本不负责。” 两人有些落荒而逃的去了别处。 · 青嶂镇,是行路的起点。 “我们的银钱不太够,要省吃俭用。” “买马的话,就买那种长途但是不快的驽马。” “都听你安排。”朴萝从善如流,十分开心,人嘛就是由奢入简易。 只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之前她就是野人。现在有大饼子吃,还有马骑。 脸上伤口留下了浅浅的白痕;脚上磨出了泡,结了茧子,又磨破,现在已经觉不出痛了,穿上婆婆给的鞋子,别提有多舒服了。 好容易有了些安稳的感觉。 朴萝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参乡的温泉。 这里不知不觉已经比参乡还要远了。 在青嶂镇买到了地图,朴萝仔细的对比了古地图和现今的,北州红色的小剑远在边塞之外,西洲画的红色的铜钱也深入沙漠。 且不说东洲的红点什么都没画,往南是最合理也最可行的选择了。 一则,南州画有红色信鸽的,是夏朝属地,安全,二则,信鸽所代表得到情报势力,就有足够的吸引力,这乱世里头,有了情报就有了先机。 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那个遗落民间的皇子了,越早越好,这样既能保护他的安全,也可以为他夺得皇位早做打算。 白乞儿对朴萝指着的目的地,南炳山脉,略微考虑便点头应下了,那里是广坪王的属地,也是南边儿数一数二的霸主了。 一路之上有着白乞儿的规划,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中州的边境,只用了十余日。 前头就是奔流不息的大河了,要没有雾的天气,才能看到河对岸的场景。 · “过了这条河,就到了南州了,往后就是走水路比较多了。”白乞儿对着朴萝笑道,两人都有些放松的神色。 这一路上,白乞儿对朴萝照顾颇多,像是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朴萝从来没有兄长,现在却由衷的希望有,只是行路上偶尔也会思念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和铁叔叔一路上怎么样了,吃的苦应该比自己多得多了吧。 按照这个速度,一月,顶多两月。就可以找到那个信鸽标记的地方。 然后,打听到七皇子的消息。 说不定,还有关于圣草的消息。 到时候,把小玉交给七皇子,带着圣草去找母亲。 时常这样想着,行路就格外有动力。 这一路上,朴萝也没闲着,一空下来就在研习《清心诀》,上头写的些看不懂的话:“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 虽然字字句句都有些道理,可是连在一起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只能每日诵读罢了。 逐渐的,也觉得耳清目明了些。 有点像是道士在山上敲钟,“当,当,当……”,倒没有当头棒喝,让人突然明悟的作用,可是每日听着,也觉得宁静悠远,让心情好上几分。 读这本小册子,大概也是相同的感觉吧。 白乞儿却说,那本《五禽戏》是真正的好书,上头的动作虽然简单,可是做起来却大有深意,不仅自己每日练习,还会督促朴萝也跟着练。 虽然没有一招一式,却可以让人扎实根基。 就这样,小半个月过去,突然在到达河边小镇的前一日,朴萝醒来,经发觉可以见到,除了黑气之外的东西了。 比如欣欣向荣的小草有一股生命的气息,而枯萎的树木有一种死气。 白乞儿身上有很多的精气神儿。 路上行人也各有各的气;让人眼花缭乱,很是惊奇。 第六十七章 带走 朴萝偷偷的问小玉。 小玉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你在观气术上天赋这样高? 它说,在千年前,观气术并不稀奇,在从前,道医、算命的人多少都会一些,哦还有盗墓的。 其实,这不是什么玄妙的东西,小玉说,“同张真人那样的神仙手段,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不过是强化了人的六感,每个人都对周围的某些事物和人有某种感觉,或者说,直觉,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通常,女人的六感更强一些。 观气术,就是叫六感以气的形式被人看到罢了。 · 所以,到了这个河边的小镇时候。 白乞儿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朴萝心里却打起了鼓。 不为别的,这里的人太死气沉沉了些。 往日,街上的行人,悲喜参半。 可是这里的百姓,除了那些无知的小儿,喜的却没有几个,全是阴沉沉的悲色。 一整片街道,看过去,竟阴沉沉的。 朴萝不知道要怎样表达,只暗示道:“哥,我们快些走吧,这个小镇有些不对。” 白乞儿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是通过观察,这里的百姓,有些愁眉苦脸,形容举止有些畏畏缩缩的,加上有些面黄肌瘦,感觉像是家家闹了饥荒,或者叫人征了重税的模样。只是感受没有朴萝那样的直观,只能胡乱猜测着原因。 两人在一处干粮摊子买干粮。 却忽然见到前方一阵人仰马嘶。 众人皆露出惊恐的神色,连滚带爬的避让。 是谁?竟在街上纵马驰骋?速度极快,几乎是冲过来的。 竟像是在北州草原上赛马那样。 可是这里是街道。 街道上还有好些的行人。 根本来不及避让。 在皇都,再嚣张的王孙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朴萝瞪大了眼睛。 刚刚那干粮摊子的摊主的小儿上来同他们两个玩耍,此时却在路中间。 那小孩子玩的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路上的变故。 “啊……”那母亲尖叫出声。 小儿抬头朝母亲看去。 再回头的时候,那马已经冲到了近前,来人却根本没有稍稍勒马或者避让的意思。 他周围缭绕着黑气,却不是厄运的颜色,而是恶臭的颜色。 朴萝不知道这略微不同的颜色要怎样表达,可是她心底深处就是有直观的判断。这人,这个人,恶贯满盈。 白乞儿却看得清楚,那人转眼到了近前,早就看到了小男孩儿,但是他的神色中却闪过了一丝丝的兴奋,看到小男孩被马蹄踩死的兴奋。 岂能让他如愿? 白乞儿就地打滚,抱着小男孩险之又险的滚到了街道的对面,撞翻了一筐米。 只是那马也被惊到了,人立起来,竟把马背上的那个黑色的人甩了下来。 街上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然后突然像是炸开了锅的开水,周围人不是围上来看热闹,或者上前救治伤者,而是一拥而散,连滚带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那小男孩的母亲竟直接晕倒在路边。 小男孩的父亲冲上前来,一把从白乞儿手中把小男孩儿抢了过来,也不说声谢谢,手似乎还有些颤抖。 跑了回去,另一个胳膊夹着晕倒的妻子,连外头的摊子都不要了,直接跑回屋子,关门上锁了。 一时间,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瞬间变得冷清。 只剩下一脸懵懵的朴萝,和爬起来弹弹衣袖的白乞儿。 还有那个哎呦哎呦抱着腿叫着的胖子。 白乞儿皱着眉头,却还是上前,想要扶起来胖子。 白乞儿见过太多的恶人了,他不怕,生吃人肉的蛮子,奸淫掳掠的盗匪,草菅人命的贵族,坑杀战友的垃圾。 一个小镇子上的胖子而已。 即使知道他可能有问题,可是还是不信邪。 他伸出手来。 却被胖子用马鞭一把挥开。 鞭子当然打不到白乞儿了,可是却叫那胖子更气了,他整个脸涨的通红,像是一个被吹起来的球一样。 听闻,很多穷人渡河的时候,就是把整只羊吹成一个球,来做木筏子,这胖子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吹气来的牲畜一样。 白乞儿一边戒备,一边从容不迫的给胖子道歉。 那胖子却目露凶光,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看样子很想骂人,却被噎住了,像是疯癫了一样用力的咳。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后头一下子跑来二十余人,他们骑马也极快,只是没有胖子这样的不顾一切,所以落后了一小会儿。 这些人看样子都是这胖子的手下,他们都满脸死灰的看着这边儿的场景。 又有三十余人陆续赶到,然后把这整条街团团围住。 最后,县太爷也亲自来了,他有一只靴子都没穿,满脸的诚惶诚恐。 “伍爷……” “抓起来。别弄死了。”胖子终于不咳了,却也没骂人,而是阴恻恻的盯着白乞儿,留下了两句话。 白乞儿也没反抗,直接就被带走了。 朴萝神色惊慌的正躲在了一架驴车的底下。 早在白乞儿觉出有马匹奔驰而来的的时候,已经给朴萝使了眼色,叫她躲起来。 虽然她不大懂为什么要躲,可是她很听话。 此时,她无比的想出来,可是却只能躲着,眼睁睁的看着白乞儿被带走。 出去?什么都做不了。 不出去?太窝囊了,凭什么,凭什么被带走,他做错了什么? 内心不断的斗争着。 理智。 小玉说的理智。 她咬牙想着。 街上的人散的快。 可是那胖子的人走了很久了。 良久,才有一个人探出头来,一个,两个,慢慢的,大家开始出来收拾摊位上的东西,稀稀拉拉的。 那个小男孩一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 按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大家多少回讨论两句。 可是大家却都像是被缝住了嘴一样,连吆喝声也不敢大声了。 为什么会这样? 朴萝记得那男孩一家跑掉的方位。 连忙追上前去拍门。 “开门开门!” 那男主人,翻脸不认人,拿起了棍子,“你再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我哥是救了你儿子,他被带走了。他被带去哪儿了。你不能忘恩负义……”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 第六十九章 割刑 她愣愣的跪在街口。 过了一会,另一扇门打开了,是个老婆婆,她对朴萝招手,小声道:“小伙子,来我这里吧。” 朴萝过去。 老婆子端上了一杯热茶。 朴萝手上被打出了乌青块,端起茶水的时候忍不住“嘶”了一声。 “唉,你们这些外乡人啊。”婆婆唉声叹气的,“为了几个银钱,就赶走我们雾镇的码头。” “婆婆,这镇子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的……”朴萝形容不上来,官不像官、民不像民,莫名其妙的当街抓人。 “唉,这事说来话长了,七日之后是每旬的割刑,到时候你去瞧瞧你哥吧,他若还是个囫囵个儿的人,你们就赶紧走吧。” “什么叫囫囵个儿的人?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朴萝紧张道。 “割刑,是我们镇子上伍爷独创的一门刑罚,那太子上有一个大圆盘,上头写着人体上一百八十种器官。” “转到哪里就割去哪里,镇子上的人,大多是参加过割刑的人”,老婆婆把脸转了过来,露出了自己的左眼,“就像这样。” 老婆婆左眼的眼珠被挖出来了,里面凹陷下去,是空空的一个洞。 吓了朴萝一跳。 婆婆朝她露出了一个没有牙齿的笑容,“我这是运气好,像我儿子转到了肠子,我丈夫转到了肋骨,活活被开肠破肚,他们都没能活下来。” 朴萝震惊不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官员也都不管的吗?” 婆婆冷笑,“管?怎么管?你可知那伍爷是谁?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 “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朴萝疑惑,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是被开除了族谱的亲弟弟,因为他天生的畸形,所以一生下来就要被他父亲溺死,是他母亲偷偷救活了他。他那大将军哥哥以他为耻,他母亲死后,就只有他姐姐对他照拂了。”婆婆娓娓道来。 “畸形?” “你大概没瞧见,是他的后脑,像是被人削掉了一半儿,活像一个瓢一样,可见上辈子也是个造孽的畜生。别说是那大将军那等大户人家了,就是普通的家里头也不大要的,竟叫这畜生活了下来。” “他活了不要紧,可就苦了我们一镇的百姓了!”婆婆眼神里透出了沉重的悲愤,“因为他本身是不完整的,就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叫别人跟他一样。又不好明目张胆的说,美其名曰,‘改良刑罚’,原来,杀人的死刑,两人当街吵架顶多被羁押,因为这个‘改良’,叫本该死刑的人有了活命的机会,却白白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竟有这种事!”朴萝震惊的说不出话。 “他那将军哥哥知道他是个惹事的性子,但是碍于皇后的面子,就只能把他拘在这个镇子上,可不敢叫他去皇都,或者哪个城市里头去,可我们一个镇子糟蹋。”婆婆的冷笑中带着悲凉。 “派过来的县太爷、派过来的侍卫,都是他的走狗,都是帮着他隐瞒,还有拢罗罪名的。他来了一十八年,整个镇子都找不到半个囫囵的人了!” “走在街上,只要叫他瞧到了一眼,看到你是个健全的人,就说你对贵族不敬。总归县太爷都是他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刚生下的幼儿,母亲就砍去他一根小指,这样不会因为被伍爷瞧不顺眼,而被随意按上罪名拉去转盘子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 “能走的全走喽,留下来的都是不得已的。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叫他随意拉去做割刑的时候已经走了一批了。后来,大家主动切点儿东西下来,生活也不是照样过下去。” “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啊,地在这里,祖坟也在这里,去了别的地方,有的连饭也吃不上一口。况且,人家走后,留下便宜的铺子,便宜的地。” “像我”,老婆婆指了指自己被剜去的眼睛,“在其他地方很奇怪,在这里却很正常。 大概,这就是伍爷要的意思吧。” “镇上的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转过轮盘的人,都是自己人了,只要不犯什么错处,是不会被随便再拉出去转盘子了。只要不得罪了伍爷,就能活得好好的。” 朴萝沉默。 “那你想过为儿子报仇吗?” 老婆子惨笑,“报仇?怎么报?那百人的侍卫队,可是军队里的精兵!别说临镇了,就连小一些的城里都没他们能打。周围的马匪都不敢跟我们镇对着干。逐渐的,竟逐渐有些镇民习惯下来,邻镇的口碑也不错。人啊……” “我报不了仇,可我不信他没有报应!我瞎了一只眼睛,我不信老天爷也瞎了眼睛!”老婆婆悲声道。 “老婆子我就是要活下去!要用我这一只眼睛,亲眼看见他死了!我才算瞑目了!” · 第二日,七日后要举行割刑的告示牌更新了。 公示牌上列举了白乞儿的罪行:“冲撞他人,害人落马,砸了铺子,害人摔跤,街上打架,辱骂他人,害死小孩,害死其父,害死其母,畏罪潜逃。” 等,竟然十项罪名! 每一桩罪行,就要转动一次轮盘。 镇子上的人议论纷纷,就知道伍爷不会叫那个少年好过的,却没想到恨成这样,转一次两次的能活,转三次以上的基本要去见阎王了。 大部分人都是麻木的,还有少部分的镇民笑嘻嘻的,自己倒霉了瞧见别人更倒霉不是很有趣吗? 大抵因为,好些年了割的都不是镇子上的人,而是路过的外乡人、外头抓回来的人,还有在别的镇子上犯了死罪前来脱罪的人。 这些死刑犯活下来后也就在镇子上定居了下来,觉得幸运的大概只有他们了,笑嘻嘻的人也就是他们。 朴萝没空理会,看着其中的三项罪名,心下一惊。 害死小孩和其父其母? 那家人,死了? 昨日还打了她几棍子,生龙活虎的一家人? 竟然死了?! 这伍爷为了给白乞儿网罗罪名,竟然把那一家子杀了,把罪名按在了白乞儿头上? 心里的凉气像是寒冬腊月的天气。 第六十九章 伍爷 伍爷府里头。 管家黄四正在汇报着:“伍爷,皇都里头来了消息,说您的侄子成了瘫子了。” “哪个侄子?” “是小的那个。” “呵,不错不错。”伍爷竟然笑的拍起手来,皇后姐姐是他唯一的依仗,也是除了他娘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他竟然为了侄子之苦而开心。 “这下姐姐就更能理解我的苦了,我那个瞧不上我的侄儿,说不定以后同我还有话聊了呢。哈哈。”伍爷也去过皇都几次,他姐姐贵人多忘事,也要多露露脸,别忘了他这个被贬的弟弟才好。 只可惜,每次去不过是叫他心情更加糟糕而已。 那两个眼高于顶的侄儿。 对这个被族中开除了的“舅舅”,连眼神也不屑于给。 反而因为这个“小舅舅”,叫母亲和真正的大舅舅大将军之间有诸多的不愉快,而对他横眉冷对。 “爷啊,您别这样说。”黄四愁眉苦脸的,“这可不是好事儿啊,您的侄子不做皇帝了,皇帝可就落到贵妃那边儿的人手里头了。” “哼,你也太小瞧我那哥哥和姐姐了。”伍爷冷哼,“没了侄儿她们就认输了吗?说白了,只要那女人还是皇后,那人还是大将军,把贵妃全家都给杀光。再从皇帝的族亲里头随便过继过来一个不就成了。反正,那皇帝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爷,那不成的!”黄四连忙摆手,“你说的那是前朝的事儿了,大夏朝姓夏已经快千年了。如果大将军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会被全天下的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是成功了也不长久的。” “黄老四,你到底想说什么?”伍爷不耐烦了。 黄老四小心的赔笑道:“爷,我只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是不是可以提前做做准备,就比如,取消割礼,再和百姓搞搞关系,实在不行,咱们换一个地方住……左右你也被开除族谱了……” “哈哈哈哈”这胖子大笑不止,他把帽子脱下,才看到,他后脑的地方果然像是一个瓢,像是被人用锅铲子给敲进去了一样,不是那种普通的扁平,而是棱角分明,像是真的让人用刀子砍了的一样,每每见到都觉得很恶心很骇人。 “放屁!黄老四,你倒是会打算,是不是觉得,丢了一个耳朵太少了?还想着丢点儿什么别的东西?” “爷,我哪里是为自己打算的?”黄四爷委屈的叫到:“朗朗乾坤,日月可鉴,爷,我是真真正正的忠心才会说这番话,我是跟你站在一边儿的,爷,旁的人有什么心眼子都自己咽了肚子里了,就我一个实诚人。” “好了好了,”伍爷打断他道,“净想些没用的,上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来想了?倒不如想想,前些日子买的几个姑娘,今晚要叫哪个过来?”他眼睛里放出淫邪的光。 当然,这些买来的可怜姑娘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只不过她们被“割”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部位,不会致死,毕竟是自己花钱买来的,要物尽其用才是。 “爷,你想叫哪个就叫哪个。”黄四并不关心,“不过,昨日冲撞了你的那个人,调查下来发现,他还有一个弟弟,要不要一起抓起来?” “不必了,前些日子不是端了一个马匪窝,有十几个马匪在大狱里头吗?我也不是什么残暴的人,每旬的割刑都有几个人就行了。” “好嘞,爷。” · 大狱里头。 白乞儿也同狱里头的其他人说上了话,大致了解了这阵子上的情形。 这里头除了他以外,还有十几个马匪,和两三个外乡人。 “所以,咱们所有人都有活着的机会?只不过要留些代价?”白乞儿问,“那活下来的机会有几成?” “活下来的都说机会大,那是因为死了的人都不能说话啦!”一马匪道,“我一个兄弟就死了。” “放屁,老子我参加了三次了,你瞧瞧,”一个人指着自己的脸,“我的上嘴唇被割了,还有一个地方你们能猜到不?嘿!是眉毛!据说是头奖。” “行了,老羊,这点破事儿能让你说一辈子,你呀,这辈子的运气都耗完啦!”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白乞儿问道。 马匪们都摇头,“要是几个山头儿的兄弟们加起来差不多能把这地方端了,可是代价太大了。” 旁边的人附和道:“是,这头瓢了的死胖子倒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那个母老虎一样的老姐给的那队人,那可是真正的正规军,武器也都是齐全的,咱们可打不过。” “况且,咱们何必跟这胖子别苗头呢?他那老姐可不是吃素的,如果叫人家知道是我们把这胖子给杀了,那不得开一个军队来把山头儿给削平喽?” 大狱里头的气氛没那么绝望,大概大家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幸运的那一个,还因为此事开始下了赌注起来。 · 朴萝在婆婆家里住了一晚,然后用白乞儿留在她身上的钱财买了一套女衣,换了回去,再简单的打扮了下。 顿时从一个有些秀气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灵动的少女,再叫人瞧不出来,她就是那个惊了伍爷的马的弟弟了。 “不成,不成,”婆婆连摇头,“太好看了些,你这样的,不会叫人收了做仆从,反而会叫人收了做姬妾的。” 便把朴萝的两道秀气的眉毛刮掉了,再往脸上擦了几把煤灰,叹气,“好些个镇子里有些富裕的家庭,姑娘都是刮眉毛,反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着以后能嫁到邻村子去,眉毛就能长出来了。” “只不过伍爷不大爱看着这种取巧的,若是那种没有犯人的时候,不小心叫他瞧见了,说不定就借个由子抓你进去了。” “你呀,进了府一定要小心些,老婆子我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 因为朴萝的坚持,婆婆就跟管家说这是她一个远方的亲戚前来投奔的,想到府上找些活计。 第七十章 浣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白乞儿说的话,朴萝记得很清楚。 只是她还要确保自己不被发现,一是她自身的安全,二是以远方表亲身份介绍她来的婆婆,她如果出事了,婆婆一定还会被牵累。 “大不了再转一次割刑的盘子,老婆子我命硬。”婆婆这样说。 · 浣衣坊衣服很多,堆积成山,男人的占了一大半儿,女人的也不少。 里头的女孩儿只有三人。 她们终日就泡在这里,原本十几岁女孩儿的手,看上去跟几十岁的婆子一样。 她们三人都对朴萝的出现表示开心,因为要洗的衣服每日就这些,多一个人就分摊了很多活计出去。 难得的抽出了一点儿的时间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小桃,是邻村的,”其中一个女孩儿说道,她的左半张脸都是被火灼烧过的痕迹,连眼睛都只剩下一条小缝儿了,她指着自己的脸,裂开右边的嘴笑道,“因为我小时候被火烧了,村里的人都当我是怪物,母亲就把我卖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没人笑话我了,每旬还能拿回去好些工钱呢!” 另外一个女孩儿伸出手,她的小指被切掉了一块儿,正是婆婆说的,“后来生下小孩儿的人家会主动的切下小指,主动做个残缺的人,就不会被硬拉去割刑了。” 她有些害羞,只简单的说:“我叫媚儿,家住六条巷。” 还有一个女孩儿,神色满是不耐,她的鼻子被割掉了,看上去竟比那个半张脸烧掉的女孩儿更吓人些,因为火烧虽不常见,却也有。 可是却没见过没有鼻子的人,简直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像是一张蛇脸长在了人身上,阴冷可怖的很。 她冷冷的说:“有什么好说的,我可没犯什么错出,只不过路过这里,就叫人把我和哥哥逮了起来,我哥叫人剖开肚子死了。我这鬼脸还能去哪儿,只能在这镇子谋个活计了。” 她嘲讽似的看向那个叫媚儿的本镇人,“可不像你们镇上的,都够聪明,知道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却也不告知下外乡人。” 媚儿委屈的低下头,那个小桃为她打抱不平:“潇潇,你又说这个!” “哼,”潇潇扭过头去不在说话。 “我叫青萝,是婆婆家的远房表亲,因为家中人都去世了,所以前来投靠。”朴萝也自我介绍。 那叫潇潇的无鼻女孩儿嘲讽之色溢于言表,她指着朴萝的眉毛笑道:“是你舍不得你的美貌,还是你婆婆舍不得,就刮了两条眉毛就敢进府来做活计了?是不是嫌命长?” 另外两个女孩儿也点头附和,虽然刮眉毛确确实实写在了“盘子”上头,是最轻的自残方式,可是那只是作为一个彩头存在的,真正想要生活在雾镇的人是不敢这样的。 朴萝点头称是,三个女孩儿又开始帮她出谋划策,要割哪里比较好。 朴萝连忙说,“还不急,先洗衣。” 一边把手放在冰凉的水里,一边对三个女孩儿做出自己的判断。 那个嘴最毒的没有鼻子的潇潇,周身是清气,竟然是最正义凛然、又心慈的一个?如果不是有观气术,朴萝险些要以为她是一个坏人了! 那个半边脸毁容的小桃也不坏,就是个俗人。 反而是那个害羞的媚儿,身上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似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有了这种判断,朴萝就有了行动的方向。 · 洗衣分了几个步骤,要打水、涂上草木灰、捣衣、倒水,朴萝找机会就同那潇潇一起行动,热脸贴着冷屁股,只为了同她套近乎。 潇潇把满满的一桶水重重的放在地上,朴萝也放在了她旁边,只是潇潇并没有倒水,而是朝着朴萝说道:“行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最讨厌绕弯子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我就直说了。”朴萝就等着机会同她搭话呢,“我想找机会杀了伍爷,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 潇潇原本冷淡的面容瞬间变得呆滞,她瞪着眼睛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朴萝,她是想到了这丫头事出反常必有因,只不过没有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样一番要死人的话来! 竟然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 朴萝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哥哥十日之后就要上割刑台了,十罪并罚,我想要救他。” “啪”,却是一个清脆的巴掌甩过来,直接给朴萝打的懵了,刚刚这女孩儿不冷面的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为什么却突然动起手来? 潇潇见朴萝抬头,又冷笑着把朴萝狠狠的推了一把,直接坐到了后头的污水里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朴萝,“这一巴掌是给你长长记性,不要随便就跟别人说这么隐秘的东西,你会丢掉性命的,懂吗?” 朴萝从污水桶里爬了起来,也不顾浑身湿淋淋的,拉住潇潇的衣袖,“我没有谁都说,我只跟你说了,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 “哈哈,哈哈哈……”潇潇突然笑了起来,剧烈的喘息让她被割掉的鼻子那里传来了气哨一样的声音,她快要笑出眼泪来了,“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朴萝却没笑,她略带怜悯的看着这个原本应该清秀的女孩儿。 潇潇扛起了清水盆,往回走去。 朴萝也打了一盆清水,在后头亦步亦趋。 两人回来后,小桃和媚儿见到两人的样子,都心照不宣,一个人脸上有巴掌印儿,浑身都湿透了,另外一个一脸寒霜。 心道,潇潇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收敛点儿,要是把新人给吓跑了,日后苦的还不是她们三个。 便凑到朴萝眼前儿嘘寒问暖,却绝口不提脸上的巴掌印儿。 今日有朴萝帮忙,三个女孩吃过晚饭竟有了难得的空闲。 “青萝,你要出去采买吗?”两个女孩儿问。 朴萝摇头,借口累了。 两个女孩儿便同情的看了看她,出门去了。 “你还是不死心。”潇潇说。 第七十一章 禁园 “那你为什么不告发我?”朴萝问。 潇潇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不成的,府里有精兵五十,镇上有精兵五十。伍爷知道别人恨他,衣食住行都很仔细,绝不允许不信任的人近身,不然,你以为他这十余年来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 朴萝没有接茬儿,说起了别的:“今日来送饭的秀丫头是个心善的好人吧?唔,那个领我进来的黄管家应该是个精明能干的、心狠手辣的人、浊气不散,是个顶顶坏的人。” “咱们回来,路上遇到的那个婆子,不是个坏人,可是却有点儿小心眼、斤斤计较?她的手上,应该还有人命……”朴萝按照观气法把今日同潇潇一起碰到的人都说了一遍。 “对了,还有那个饲弄花草的王丫头,是个胆小怕事、心思复杂之人。” 潇潇不是不惊讶的,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可以把这人的本性说个八九不离十,“这确实是你的本事。”潇潇说,继而摇头,“可是你也说的也不全对。” “那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儿婆子确实杀过人,杀的却是闯进家中的马匪。她那曾经和离过的丈夫、还有同前夫的儿子,都死在了伍爷手上。” “按理说,伍爷即使是收了像我这种亲人被害死的人,也是放在浣衣局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可是那个王婆子却在大厨房做事,只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是不在意前夫而前夫的儿子的,毕竟,她也再嫁了,也有了新的儿子,可是……她却是和我一样的人。” 潜伏在府中,默默等待时机的人吗?朴萝心道。 潇潇接着说:“你说的秀丫头,也确实是个好人,可是你若是要动伍爷,她却会找你拼命。” “为什么?” “因为她的弟弟死在了歹徒手里,而歹徒却死在了割刑台上。对于她而言,伍爷就是大大的好人。” “至于,那个饲弄花草的王丫头,确实是被伍爷折磨过的侍妾,又被抛弃了来做普通丫鬟,你说她胆小怕事,心思复杂……”潇潇摇头,我对她了解不深。 朴萝趁热打铁道:“你有每个人的背景,我知道她们的本性,我们可以合作,把本性不坏,又同伍爷有仇的人聚在一起。” “如果没有你,我也会行动的。”朴萝见潇潇久久未语,“我哥哥还有十日就死了,我必须救他。”潇潇之前说过,她的哥哥也是在割刑上死的,不知能不能唤起她的一丝同病相怜。 “我之前确实有想过怎样复仇。”潇潇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了,“机会可能在‘禁园’。” “什么是‘禁园’?” “‘禁园’在伍府的正中央的大屋子,没有人可以靠近百米的范围。每天晚上,伍爷都会过去一个时辰,他会带些吃食过去,有时候是蔬果,有时候是米面,还带过牛羊等。似乎里面养了什么人。” “养了什么人?”朴萝好奇。 潇潇摇头,“没人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有人猜可能是他的屠宰场,抓去人开肠破肚的地方;也有人说他在里头吃人;还有人说,里头藏了个小鬼,见不得光,因此房间才封着……总之,越传越玄乎。” “可是,那也是伍爷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里。”潇潇说,“我确实也想同府里的旁人打探一下‘禁园’的情况,可惜,就像你说的,我不知道谁可以信任,所以延缓了这一计划。” “如果你真的想要动手的话,我建议你,找你觉得信得过的人打探下那里的情况。” “可是,不要提我的名字。”潇潇警告的看了朴萝一眼,“我能做的,紧紧是告诉你每个人的身份背景,是不是可以信任都要由你自己来判断。” “我只希望,你死的时候,不要把我拉下水。” 潇潇凑过来,用冰毛巾敷在了朴萝的脸上,“我们不和,你第一天来我就打了你,是我最好的脱罪方法。” “如果你的莽撞害死了你,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会帮你报仇。” 小桃和媚儿难得的有空出去,她们回来的时候,朴萝和潇潇已经睡下了,一个在床铺的最左边,一个在床铺的最右边。 看来相处的也很不愉快嘛…… · 狱里,白乞儿也没闲着,他用一晚上的时间,把狱里的十余人的身份都研究了清楚透彻了。 有三种人,最多的是马匪,有十余人,然后有两个是像白乞儿一样的外乡人,还有一个是犯了重罪,过来逃脱责罚的。 马匪也不是一帮的,里头最大的一伙是“刘姐帮”,有六人,据说头头是个德高望重的女人;其次一伙是“红巾”的人,特点就是在额头绑一块红布,当然进了大狱都给人扒了,有五人;最少的有三人,是稍远处的一个山头的,在深山里,名字就叫“山大王”,只不过是过来镇子上找花姑娘,没想到被逮到了。 那两个外乡人看样子是良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那个罪犯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有一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架势,转盘子死了拉倒、没死就赚到。 “我其实是皇都人……”白乞而缓缓的说道,大家都爱听八卦,他先是讲了很多皇都特有的风土人情,后来又讲了好多皇都人才知道的八卦秘闻,加深“他必然是皇都人”这个心理印象。 大家都爱听八卦秘闻,尤其是皇家的,不是皇都人,还真的讲不出这样绘声绘色。就连那两个缩在角落里头的行脚商人也忍不住出来插两句嘴。 “是这样的,我们也听说过。” 白乞儿就微笑着鼓励他们继续多说,两人慢慢也加入进来,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说出来。 那些山贼马匪大多都是这片儿的本地人,并没有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听得津津有味。就那个逃犯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所以说,你会把家产传给残疾的儿子吗?” “不会。”大家都说。 “所以啊,只要皇后没有儿子可以做皇帝了,日后她就只能去太庙里呆着了。”最后白乞儿总结道。 “确有可能啊。”马匪们纷纷点头,他们没什么主见,听到有学问的人这样说,也就附和。 第七十二章 谋划 “听白老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有一个马匪拽上文来。 “所以,这是一个好机会。”白乞儿趁机说道。 “什么好机会?”马匪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越狱,宰了那胖子,然后劫了他的府邸的好机会了。”白乞儿说。 众人沉默了下,然后不知道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然后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马匪们的笑声震天响,就连外头的看守都跑过来,狂敲监狱的门,“笑什么呢?安静点,不然没饭吃。” 众人噤声,过了一会儿,一马匪小声道:“我说,白老弟,你讲故事在行,可是别的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你看着我们的看守就那几个,别说他们武艺好、铠甲好了,他们还会一种绝活——‘军哨’,那是北州的正规精兵特有的联络方式,把一哨子藏在舌头底下,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哨子便响了,整个镇子上的侍卫都会聚集过来。” “对啊,我们几个就是这样被抓的。”马匪原本想仗着人多欺负一个落单的雾镇的侍卫,可是没想到一个呼哨就被包圆了。还好他们没下杀手,不然就不是转一次盘子这么简单了。 “是啊,白老弟,就算我们能打过几个人,可是有把握能在他们吹哨之前就杀了所有人吗?” “老弟,说句不好听的,按照你的犯的错处那是必死无疑,可是兄弟几个却不是。你这是想拉着我们去垫背吗?”马匪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那你们就想以后做个残废吗?”白乞儿问。 “那也比丢了命强啊。”众人纷纷附和。 “那如果我说,我有把握在所有人侍卫聚集过来之前,叫他们吹不了哨子呢?”白乞儿说。 “哈哈,开什么玩笑。”众人纷纷露出讥讽的笑容,这个小子太不自量力了些,当他们都是傻子不成? 白乞儿站起身来,朝身后的墙壁上打了一拳,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虽然墙壁处只裂了几道缝隙,可是却叫几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力气,也太大了些吧? 然后白乞儿拾起地上的小碎石,挥手一甩,只听“当当当”几声同时在大狱四处响起。 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眼尖的马匪指着四处的墙角叫到:“是蜘蛛,一、二、三、四……一共有八处蛛网,上头的蜘蛛却同时都没有了!”他在马匪里头以眼力和观察力着称,是丛林里警戒的一把好手。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纷纷用不可置信和我有眼无珠的眼神看向白乞儿。 白乞儿没有说话,又起身,在监牢的铁锁上“咔嚓咔嚓”摆弄了几下,铁锁应声而开。 大家都不禁从或躺、或卧的姿态中“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这一手徒手开锁的绝活。 确实开了! 大家激动不已! 可是还没等有人走到近前。 白乞儿又“咔哒”一声把锁锁回了原处。 他说:“现在呢?” 白乞儿会开锁,他也曾练过一弦七箭的箭法,可唯独打碎墙壁这点取了巧,昨日在同他们闲聊的时候,暗中对墙做了手脚。 为的就是数技并发,镇住这些人。 一阵沉默之后…… “白、白小哥,不知道你具体是怎样打算的呢?”有人开口问道,也不敢再称呼‘老弟’了,毕竟强者为尊。 “你们三个,”白乞儿不客气的用手点到:“‘刘姐帮’、‘红巾’、“山大王”各派一人出来,从我打的洞里头逃走,回到各自的老家求援,剩下的人跟我在此处掩护,静等时机。 “我要五日之后,戌时三刻,你们三队马匪在镇外集合,看见镇上有火光之后,便直入伍府。” “若是有人没来……”白乞儿笑了笑,后头的半句却没说,马匪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自己认为帮里最讲义气的一个人。 “白小哥,你的意思是?” “对,我不止要越狱,我还要为民除害。这点,却需要诸位的兄弟们前来相助了。毕竟双全难敌四手。” “白小哥,你客气了。兄弟们之前那是怕钱没捞到,命却没了。可是有白小哥这等厉害的人物在,有白捡的钱财谁不要?要这么孬,咱们也别做马匪了,干脆缩在山里头种地好了。”一个粗声粗气的马匪略带兴奋的说道。 白乞儿点头,“希望如此。” · 伍府里。 三日后。 在潇潇的帮助下,朴萝很快就收集了一大批有用的消息。 厨房的婆子说:“府里防范的很严,所有的食物,从采买到出锅,必须由三人以上同时监管完成。出锅之后,先由府里的下人试吃过之后,才允许端上餐桌,之后会在伍爷的眼皮底下,由贴身的黄管家试吃第二轮。再过半个时辰,伍爷才会吃。” “唯一可以作为的就是水源了,府里用的是井水不是河水,这事儿我就是自言自语的说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个负责伺候伍爷侍妾的丫鬟说:“你问禁园的事儿?对,伍爷每天晚上都是戌时过后才会去后院子同小妾们一处,之前都会去‘禁园’,对了,只有早中饭会在我们夫人那里吃,可是晚饭都在‘禁园’用了的。” 一个负责采买的仆妇说:“是,伍爷每次都会从厨房里精心挑选些食材带到‘禁园’去,只不过‘禁园’里有几十条猎犬,若是哪条因为吃了什么死了,那我们也就要被问责喽。” 又一婆子对朴萝说:“你问‘什么食材能吃死人’?呵呵,你是说伍爷带去‘禁园’的食材吧?那你倒是问对人了。伍爷呀,爱吃这河里头的蟹,咱们生长在江边儿的人都知道,这隔夜蟹是不能吃的,吃多了那真是会死人的。” “当然了,平时谁也不敢把隔夜的蟹买来,放在那个小厨房里。小厨房你也不知道?就是伍爷会亲自在那里挑选晚上带去禁园的食材呀。” 第七十三章 地下 侍弄花草的丫鬟说:“禁园的猎犬?我当然知道,我数了一年,‘禁园’外围一共养着猎犬十五,它们都爱吃猪肉青稞饼,如果青稞饼里头加了些迷药,也可以稍稍睡一下的。” 又小心的补充:“不过,这个方法没人试过,谁也不知道,‘禁园’的内院还有没有什么风险了。” 朴萝每日晚间都回来同潇潇共享并整理这些消息,连潇潇都觉得希望的曙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吗?若是叫人记恨着,虽然每个人的想法都微不足道,可是凑在一起,却能成事?”潇潇激动的道。 朴萝也深以为然。 “也许,可以先在井水里做手脚。”朴萝沉吟道。 “要让那些厉害的侍卫们都不能行动。” “王大夫不是说了,只有‘蒙汗药’有这样大剂量的,其他的毒药都很少有卖,卖的也是天价。” “那就蒙汗药。”朴萝说:“我们只需要在蒙汗药发作的几个时辰内,把胖子杀掉,然后再逃走就可以了。” “不是‘我们’,是‘你’,你自己!”潇潇纠正。 “好,我自己。可是为了防止有人没喝下有蒙汗药的水,动手的地点,最好是没什么人的地方。” “你是说‘禁园’?” “对,既然‘禁园’平时只有伍爷一个人出入,在那里,他应该也是最没有防备的。” “只是,谁也没进去过,除了知道外头有猎犬,里头万一也有危险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朴萝说:“明日晌午,趁伍爷不在禁园的时候,我就带着猪肉青稞饼去探一探,这一小包药我先用掉了,大包蒙汗药就劳烦你去帮我买了。” 潇潇咬咬牙,“好,你给我的那些钱,再加上我的积蓄,应该够用了。我就帮你这个忙。” “还有隔夜蟹的事儿。”朴萝又对着潇潇不好意思的说:“若我没来得及回来,你可以同采买的贾婆子知会一声儿,把新鲜采买的蟹偷出来,放上一晚,再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能让贾婆子担责任。” “那就叫我担责任是吧?”潇潇瞪着眼睛说道,她瞪着眼睛的样子特别可爱,都叫人会忽视掉了她的鼻子。 “我真是早晚会被你坑死……”潇潇喃喃道:“明明再等等,日后或许会有更好的时机的。” ·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只有侍弄花草的侍女才能距离‘禁园’这样近的观察这样长时间了。 晌午,大家都去吃东西了。 朴萝摸着在怀里热乎的猪肉青稞饼。 这是她问厨房的婆子特地开小灶给她做的。 还没有走得太近,突然十几个黑洞洞的眼睛围了上来,盯着她,还有她怀里的饼。朴萝心里十分紧张。 虽然侍女说过,她试过去偷偷喂这些狗,它们吃饼子的时候是不会攻击人的,且只会吃这个味道的。 可是看着一墙之隔的猎犬,腿还是有些打颤……毕竟,如果这法子不管用,这个高度对于狗来说还是有些不保险吧? 朴萝心里默默数着狗的数目,“一、二、三……一共有十五只,一定要都喂到。” 她等了一小会儿,很多狗吃完下了药的饼,都在原地睡着了,朴萝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中间的建筑物是一整个圆形,而且很大,朴萝绕了一圈儿,烈日炎炎下满头大汗,却一个门一个窗都没找到。 里面到底有什么…… 没有人进来过,只能靠她自己。 朴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进去,就一定要撤退了。 “朴萝,在地下。”小玉突然小声提醒道,“前头那处树根下,有空气的流通。” 朴萝走过去,掀开了树下的草皮,果然有一个小洞。 她爬了下去,把洞口掩盖好。 却没有想象中的一片漆黑,洞壁上镶嵌着星星点点的会发光的石头。 朴萝忐忑却好奇的往里走去。这个残忍的杀人魔,又在这个地方藏了什么呢?是血肉模糊的截肢碎片,还是他搜刮来的财富? 突然,在拐弯处,朴萝感知到有属于人的气息。 如今她比之前的感知要敏锐的多,再也不会出现被别人莫名其妙近身的情况了。 她停住了脚步。 前头的人也停住了脚步,显然,前头的人也注意到了朴萝的存在。 此时,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你是,父亲口中的坏人吗?”前头传来一个小男孩怯怯的声音。 朴萝走过了转角,小男孩出现在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气,虽然在黑暗的环境中,可是每个人的气都那样淡淡的萦绕。这是怎样的气息啊,纯白的外表却掺杂了纯黑的内芯,让朴萝对这个小男孩升起了丝丝的凉意。 “我不是坏人。”朴萝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吗?”小男孩说,“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是。”朴萝连忙说道,可是想到他刚刚说的父亲,应该是指的伍爷吧,她是来杀他的父亲的。 “那你是来杀我的父亲的吗?”小男孩很敏锐。 朴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你不要杀我的父亲,他是英雄。”小男孩说,“姐姐……我应该叫你姐姐吗?” 朴萝点点头。 小男孩上前来,拉起朴萝的手,“姐姐,你跟我来。” 朴萝被拉着往里头走去。 小男孩走到了一个很小的洞里,点燃了一盏煤油灯。 “刺啦”一声,明亮的火光有些刺眼。 朴萝却看清了眼前的小孩儿,他的脸色极为苍白,比皇都里肤色最白的少女都要白,只是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很不健康。 他很瘦很瘦,胳膊伶仃的可以一把摸到骨头,脖子细细的,上头的脑袋仿佛一碰就能掉。 他咧嘴笑了,指了指朴萝的眉毛,“姐姐,你这里缺了东西。爸爸和爷爷还有我,都有。” 朴萝也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勉强的笑了一下。 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爷爷”吗?他们会告诉伍爷吗? 难道她要现在就动手? 先解决掉小男孩儿和“爷爷”,然后埋伏伍爷? 第七十四章 恶人 男孩把灯放在桌面上。 朴萝打量着四周的场景,有很多的书,堆满了狭小屋子的四壁,看上去很破旧,书的角都有些缺失了,似乎被翻了很多遍。 中间有一个小桌子,面对面的放了两个小蒲团。 男孩见朴萝坐了下去,笑了笑。 “这些都是佛经。”小男孩见朴萝打量着四周,说道。 “佛经?” “嗯,我爷爷经常会给我读,我也很爱听。”他一直偷偷打量朴萝的神色,“姐姐,你可以给我讲讲外头的事情吗?我从出生起就在这里。” 自打出生起,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吗?朴萝心里泛起了同情,她柔声说:“外头,是伍府正中央的花园,里头有很多的猎犬,很危险。只要走出去就到了花园外,那是你父亲平时居住的地方。伍府外头,是雾镇,前头有一条大江。而雾镇,就坐落在中州的最南部。” “中州?” “嗯,中州是大夏朝的皇都所在,被东南西北四周拱卫着,外头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只不过姐姐也从来没去过。”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男孩眨巴着眼睛。 “嗯,当然,这是常识,你父亲和爷爷都没同你说过吗?” “爷爷的耳朵聋了,他只会读佛经。”男孩说:“父亲说,我们是误入阿鼻地狱的人,除了我们三人外头都是恶人、恶魔,而这个地底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 朴萝说不上是震惊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小男孩儿转身,从周围众多的书里准确的抽出了一本,开始读了起来:“迦叶在人间游历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姑娘遇到了困难,姑娘请求他的帮助。 迦叶同意了,并帮助姑娘脱离了困境。 姑娘说‘为了报答你,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美食,有穿不完的衣裳,人们都能安居乐业,再也不必为了生存奔波发愁了,只有快乐,没有痛苦,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迦叶说:‘我不愿意,你说的不是净土,而是地狱。’ 然后姑娘就化为了一泡浓水,原来是‘惑心魔’。她靠言语迷惑世人,如果世人心动,就会变成她的奴隶。” 朴萝于佛学一道一窍不通,并不知道男孩儿读的这个故事隐藏的含义。 “姐姐,你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很温柔,你就是这上头写的‘惑心魔’吗?”小男孩说。 随着小男孩儿的声音落下,地窟里轰隆声响动,周围摞的高高的书纷纷砸落,朴萝护住头脸。 等一切平静下来,朴萝从书中冒出头来,却见有铁栅栏落下来,把整个小小的书室圈禁在里头。 她扑上前去,小男孩正在外头看着她。 “父亲说过了,如果有其他的‘人’到这里来,那就要把她关起来,等父亲处置。” 他还是那样弱弱小小的声音,可是朴萝却觉得心底泛起了一阵寒意和绝望。 “你放我出去。”她徒劳的摇晃着栏杆,那栏杆极为牢固,纹丝不动,她不敢想等伍爷过来之后的结果。 难道,她和白乞儿的南行就要在此中止了吗? 朴萝急急的说:“我没有在说谎,外头确实是那样的,你父亲,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镇子上的人,都被迫要参加‘割刑’,必须把自己搞的残疾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外头没有轻而易举的美食、衣裳,外头像你这样大的孩子,不知道被你父亲害死了多少!他还把你关在这里……” “你骗人!”男孩生气道,“我父亲是英雄,他每天在外头打败坏人、猛兽、恶魔,给我和爷爷带回来吃的,他也没有囚禁我,他说过,等我向他一样壮实了,就可以同他一起到外头去了,也不是父亲把我们关在这里的,是因为外头很危险,父亲为了保护我们才……” “你信吗?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你觉得我真的是什么魔鬼吗?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和你一样!你也是受害者,你父亲骗了你。外头的猎犬现在都昏迷了,是真是假,你大可以出去看。” 小男孩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跑了出去。 他不是没有偷偷的溜到洞口,那是他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那里有骇人的猛兽。 父亲说过,那是来自地狱的猛兽。 他不甘心,终于在第四次打开天井之后,尝试着走出去。 而那次他真的被咬了,不仅被咬了,父亲回来的时候还把他打了个半死,父亲下了狠手,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瞬漂浮在空中,看到自己依偎在爷爷怀里的身体。 从那天起,他就对两个东西产生了极致的恐惧,猛兽,和父亲。 那时的父亲骇人极了,如果说平常是慈眉善目的佛陀,那日就像是凶相毕露的恶魔。 可是父亲怎么会是恶魔呢? 可是,难道在萌生想要出去看看的想法的时候,不就是对于父亲的一种怀疑吗? 只不过后来他知道了,有怀疑,也要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然,会死的。 父亲喜欢以一个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喜欢看他在收到食物和新鲜玩具时候开心又佩服的眼神。 父亲喜欢自己全神贯注的听他讲故事,父亲喜欢他在讲到惊险之处时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 父亲喜欢养着他,或者说,喜欢养一个乖乖的小孩。 可是,父亲在说他大战猛兽的时候,身上却没有擦破一点儿皮肉;父亲说他隶属于佛门座下金刚,可是书上却没有写有哪些金刚是要吃肉的;父亲每日也都会带回来充足的食物,并不像他描绘的那样艰难;外头的地狱猛兽都听父亲的话,父亲似乎在外头也,过的很好…… 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可是,不能问,不能说。 他也会写在字条上问爷爷,爷爷看过就只是偶尔会叹气,“他啊,其实已经对你够好了……”再多问,爷爷却不肯说了,只是日复一日的读着佛经。 第七十五章 回头 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可以出去看看,会怎么样? 这两个想法,不住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个‘人’,或者父亲口中的‘魔’,越过了野兽,来到了这里,是唯一的一次…… 在他几乎要放弃了出去看看的念头时,这个机会,突然又出现在了眼前。 难道以后真的会有第二次机会吗?这个姐姐来到这里,究竟是意外,还是必然? 父亲,真的是囚禁自己、欺骗自己坏人吗? 心中不停的激荡着。 他再一次来到了‘天井’,拉开了‘天井’的盖子。 他像小时候那样,努力的睁着眼睛,这样强烈刺眼的光明,叫他的眼睛不断的流出泪水。 真的没有野兽……姐姐没有骗他。 虽然不是第一次打开天井,却是第一次没有看到野兽。 他一把掀开了盖子,努力的用干柴一样的胳膊把自己撑上去。 他闻到了青草的香气,他第一次爬在了外头的草地上,这是什么让人迷醉的味道啊……清新的、绿色的味道,还有土的味道……露出了褐色土地的地方,手摸上去,有热热的温度,这种温暖让他颤抖不已。 仿佛很小的时候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这里,真的是父亲口中的‘地狱’吗? 他觉得只要呆在这阳光中,就像是满满的吃了三大碗米饭,是满足的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如果这就是地狱。 那他愿意堕落成魔。 · 朴萝绝望不已的不断敲打着笼壁。 突然小男孩的脚步声蹬蹬蹬的传来。 “你走吧。”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近前,浑身似乎有些颤抖。 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机关,那个铁栅栏很快的又升了上去,隐没在黑暗的洞壁上,看不出一点痕迹。 男孩走进了室内,开始拾掇起散落一地的书本。 “你走吧。”他又重复道,“不然我收拾书本要来不及了。” 朴萝闻言立刻走了出去,生怕他反悔。 “心魔姐姐,以后可以再来看看我吗?”小男孩突然在后头说道。 “你、你喜欢吃螃蟹吗?”朴萝不答反问。 “不喜欢,我不喜欢吃肉。”只有父亲喜欢吃,为了叫他高兴,他也会对父亲带回来的食物表示高兴和感激。 “那你就不要吃。”朴萝说。 “你叫什么?” “我叫无暇。” · 出到花园里,刺眼的眼光让朴萝一阵不适。 看着日头的偏移,猎犬似乎就要醒来了,朴萝赶紧撒腿朝外头跑去。 只是这短短的经历,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待回到浣衣房,潇潇三个已经开始忙碌了,朴萝道歉之后就加入了搓洗衣物的行列。 她偷偷的找时间告诉了潇潇这段经历。 潇潇也大吃一惊,“也许,你是第一个知道里头是什么的人了。只是我来的时日还少……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六七年前发生的事……” 晚上,朴萝和潇潇坐在星空下的浣衣房的门槛上。 把白日里得知的消息总结了一番。 原来,六七年前,伍府里头发生了一件事。 府里的老人其实都知道,只是他们给潇潇讲的仿佛另外一个事情。 皇后给的精兵一直是伍爷的依仗。 原来,六七年前,这些兵士是可以驻守在园子里头的,而不是只在外围巡逻。 只因为一个兵士同伍爷的侍妾私通,怀孕了。原本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要让伍爷戴上这个绿帽子,帮他们养大孩儿。 可是因为某种只有伍爷自己知道的原因,他万分确定这个男孩儿不是他的。 他把女人抓起来,把那个侍卫处以极刑。 原来府里还有一个老人,虽然是聋子,可是却极得伍爷的尊敬,在他被遗弃出家的时候,就是这个老人一直照看他来着。 这个怀孕的女人同这个老人一起,消失在了世界上。 大家都不认为他们还活着,以后也没有人敢玩什么假怀孕的把戏了。 从那以后,伍爷更加暴虐了,甚至无缘无故的会惩罚镇子上的人,拉他们去做“割刑”,让镇子上逃跑了大批的人。 又过了一年,伍爷的脾气却又逐渐的好了起来。 只是镇子上的人害怕他,以后就流行了主动割自己或者新生孩童的小指来求生。 每晚,伍爷都会去府中的禁园,待上一小会儿,风雨无阻。 潇潇把打听到的过去同朴萝讲,两人推测道:“所以,那个孩子无暇,就是那个私通的侍妾生下来的孩子?那个爷爷,就是养大伍爷的老人?” 朴萝点头。 “没想到,他也有这样一面……” “是没想到,他会让那个代表他耻辱的孩子活着。”潇潇嗤笑道:“那又怎样?难道因为他少杀了一个人,他就回头是岸了吗?哼,笑话。他害死的人,手上沾染的血,叫他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朴萝连忙摇头,“怎么会,我哥还在他手上。明日就按照计划动手,时间不多了……” “这还差不多,”潇潇从扁扁的鼻孔里哼了一声。 “只不过,你现在怎么又催着我动手了?”朴萝挤兑她。 “哼,因为你这家伙实在运气不错,都走到这一步了,还不动手,不是太怂了一些?”潇潇的眼睛,在夜晚里似乎放着光亮。 · “他们,有带人来吗……”狱里,一个马匪忍不住问道。 自打那三个人,从墙上的洞里钻出去搬救兵开始。 原本无聊又混吃等死的时光结束了。 一是要在狱卒来送饭的时候要掩饰少了三人的状况,让人神经紧绷。 二是时不时的有人盯着那个脆弱的墙壁,他们逃走之后,白乞儿又重新给砌了起来。其实大家也想着自己逃了算了,何必要参与什么杀了伍爷劫了府邸的计划……尤其是那两个商人和那个犯人。 三是自从白乞儿露了一手武艺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又怕又敬,一时间,乱窝窝的监牢都清净了不少。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四日。 就准备今晚动手了。 第七十六章 马匪 “小六,你说的那个高手跟你约定的就是今晚吗?”此时,一伙马匪出现在雾镇的林子外头,他们头上都绑着醒目的红巾,一共三十余人,是由红巾帮二当家带领的人马,因大牢里关押的都是二当家的人,二当家本人也断了一只手。 他和伍爷的仇不共戴天,只不过碍于对方有精兵在手,不好报仇罢了。 “是,二当家,就是今晚。”小六回答。 “好,小七已经混进了雾镇,也以火光为号。若镇子上起了两处大火,就代表我们可以进去了。” “是!” “到时候别的都别管,先抓那姓伍的小子,咱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是!” “小六,你说还有另外两伙马匪,有联络到他们吗?”二当家说。 “没有,二当家,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没来。” “一帮子怂货!不顾自己兄弟性命的马匪算什么好马匪!”二当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是!” “哼!兄弟们放心,大哥和三弟的人在后头埋伏着了,若有什么意外,咱们只要逃到这林子里就能活。若是有好货,三子你就回来摇人!知道了没?” “是!” 一帮头绑红巾的人精神奕奕的盯着镇子上的火光。 · 雾镇里头。 寻常的一处窠子里头,几个看似寻常的男人在喝酒享乐,离他们不远处,还有四五人一组的男人坐在一处。 看上去没什么奇特之处,男人嘛,晚上聚在一起喝酒是常有的事儿。 可是不寻常的是,今晚来镇子上喝酒的男人太多了些。 有一男人看上去一副文士的模样,人模狗样的,可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经常有指令从这里发出。这就是‘刘姐帮’的小头头之一,毒蛇,也是今日带人来袭击雾镇的刘姐帮指挥。 此时,他的命令正以不起眼的方式迅速的传遍了化整为零的队伍中,“稳妥为上,若是茬子硬就撤!得了钱财一半儿散给当地百姓,一半儿带回寨子里。” 同躲在树林里的马匪比起来,这些人看上去更有谋略和组织。 · 在更远处的山里,还有一帮子人马在赶路。 他们的马很好,人一个个都很壮实,看样子可以以一当十的魁梧,正是最后一帮子马匪“山大王”的人。 “哥,这路咋这么难找咧?咱绕来绕去都绕了半天啦!这雾镇到底是在哪里咧?”一小弟问道。 “别吵别吵,这不找着呢么!” “哥!咱们得快一点儿了,寨子里已经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壮实的小弟摸了摸肚子,“最近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抱怨个锤球,这次捞一票大的,这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领头的似乎为自己说了一句成语而感到自豪不已。 “哥哎,咱们再晚点儿去,别说开张啦,可能连个鸟毛都剩不下来了!” “就你机灵!”那领头的骂道:“你这么机灵,你来带路!” 那人讪笑道:“瞧你说的,哥,按我说,咱也不用找了,不是火光为号么?咱们就站在山头头上,看哪里着火了呗。” · “动手!”随着白乞儿一声令下,大牢里的人兵分两路。 良民和罪犯从后头洞里溜走了,剩下的马匪十余人跟在了白乞儿身后。 有的靠前一点,有的靠后一点,不敢不去,可是又都打定了注意,一有风吹草动就开溜。总归白乞儿拦得住一个人,却拦不住所有人吧! 白乞儿出手很利落。 果然像是他说的那样,监狱的牢头儿们瞬间倒地,而驻扎在监狱里头的伍府兵士也没来得及吹上一口哨子,就毙命了。 这下子,身后吊着的马匪们才兴致勃勃的跟着白乞儿捡起了武器,劲头足了很多。 让他们惊讶的是,白乞儿竟然把那个死人的嘴巴扒开,从里头把那枚小巧的响哨给抠了出来,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放在了自己的嘴巴里头。 “白、白哥,你可别胡来,这个咱用不来的,他们都有暗号的。你,你乱吹的话反而会叫他们警觉的。” “我知道,不过是北州军早就淘汰的手段罢了,也就叫你们当个神奇的东西。放心吧,这几日,早就把他们的暗号给摸清楚了。”白乞儿道。 几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高人,想来也不可以常理论之。 敌人在明,我在暗! 一把大火,烧了营! 伍府的兵士有两处,一半儿在伍府周围巡逻,还有一半儿在镇子边上扎营。 白乞儿带领十余人马匪趁人不备杀入了镇边儿的营寨中,一瞬间就取了十余人的性命。 他单独一人在前头,犹如一把尖刀勇不可当的切入,后头的十余人帮忙掠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终于,有一个人在临死前,吹响了“敌袭”的哨响,可是随后又一个“吹错”的哨音也响了起来,正是从白乞儿嘴里发出的。 马匪们都震惊不已!顿时对白乞儿的敬仰又高了一个台阶!连这等吹哨秘术都会,真乃神人也。 也是因为这个哨音,搞得伍府兵士们的反应慢了半拍,只是派人来询问,并没有立刻集结,这就给了白乞儿等人蚕食的时间。 等到一把大火烧了营寨的时候,里头三十余人全兵覆没,再加上驻扎在监牢的几人。 除了保卫伍府的五十人,就只剩下夜晚在雾镇巡逻的七八人了。 一百的数目,顿时去了将近一半。 可是接下来的仗就没这么容易打了。 因为引起了敌人的警觉。 不论是之前漏网之鱼吹响的“敌袭”的哨音,还是营寨的一把大火,都预示着,营寨可能出了事情了。 “就在此处埋伏。”白乞儿命令道。 他不准备硬碰硬,这次偷袭属于出其不意,可是他不打没准备的仗,“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若想打一个漂亮的胜仗,现在还要那些贪婪的马匪们出力才是。 而他们只需要以逸待劳,在这里等着前来救火和查探的兵士就可以了。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伍府前来支援的兵士。 第七十七章 动手 出了什么意外了?难道自己计算有误? 这个念头在白乞儿脑中一闪而过。 伍府当然出了意外了,大概在一个时辰前,莫名其妙的,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晕乎乎的嗜睡。 外头的兵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呼呼大睡了起来。 一个两个就算了,这么多人一起中招显然不正常。 就连大管家黄老四都中招了。 可是兵士们却不敢进府询问伍爷,没有别的原因,这一整个伍府都是带把的男人的禁地,这是不成文的秘密,搞得跟皇宫似的,里头只有女人、婆子、阉人可以出入。 可是,寻黄老四寻不着,好容易寻到了一个有些身份可以传话的侍女,人家却说,现在是伍爷在禁园的时间,不能打扰,那里有十几头猎犬,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 外头的消息,伍府里很快也都传开了,闹的有些人心惶惶。 “成功了吗?”朴萝和潇潇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今日白天忙的很,连衣服都没法好好洗了,毕竟,若是成功了以后就不用洗衣裳了,若是失败了,那也不用了。搞得小桃两个颇多怨言。 “成功了……你听。”潇潇小声说,外头已经乱成了一窝粥了。 虽然那些兵士们是伍爷的爪牙,可是也实实在在的在保护伍府里头众人的安全。 这下连他们都出事了,意味着伍府要变了天了。 “那,隔夜蟹叫伍爷拿进去了吗?” “当然!贾婆子就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呢!放心吧,伍爷爱吃蟹,他一准会拿走的。” “嗯!”朴萝和潇潇两个,怀揣了很多的猪肉青稞饼,在焦急又紧张的等待着。 “再等一柱香!要等毒发作了才好去!不然咱们两个也未必打的过那死胖子一个!” “是,里头毕竟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老人的。”想到那个终身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地方的男孩,朴萝忍不住有些担忧,他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吃有毒的食物吗? 毕竟自己已经暗示的那样的明显了。如果他告密的话…… “啊,救命啊!马匪来啦!” 只听远远的,有一声尖叫。 府里头就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头滴了一滴水,原本是乱窝窝的说话声音,这下不好的预感成真,府里竟然开始了大规模的逃窜。 尤其是那些伍爷的侍妾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头一阵的扑腾,把自己用尊严换来的钱财物件儿能打包的打包,多余的就交给自己的丫鬟们。她们虽然外表看着正常,其实隐秘的地方却有诸多羞于启齿的缺憾。 心里头把那死变态骂上一百遍。 伍府众人的心情都被割裂开了两半儿,一半是预感到伍爷要倒霉了,对于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爽快,毕竟所有能在伍府做事的人,都不是什么完整人了。 另外一半儿则是一丝舍不得,不管怎么说,就算这个恶魔死了,那以后的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其他的村落镇子,也能对残缺的人这样友好吗? 这两个想法一直在众人的脑海里头徘徊着。 “不行,我要去看看!”潇潇也注意到了府外的动静,竟然有马匪来? “马匪不一定知道伍爷在禁园里头,万一叫他留了,岂不是什么都白费了!”潇潇说罢,拉着朴萝就逆着人群,往伍府中央,禁园的方向跑过去。 朴萝也心里头记挂着那个小男孩儿,也跑了过去。 禁园原本就没什么人在周围,这下子更加冷清了,只是那些猎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拼命的狂吠着。 潇潇拉着朴萝潜伏了一阵子,注视着那颗朴萝说底下有通路的大树,却一直没有人爬出来。 潇潇有些兴奋的说:“可能成了,我们走!” 说罢,把那些饼子全都抛给了猎犬。 然后一刻也等不及的往里头闯进去。 · 最先来到伍府的,是刘姐帮的人。他们化整为零,散布在雾镇的各个角落。 早在白乞儿大发神威,带着十余人把三十几人的营寨给屠了的时候。 他们更早的注意到了,伍府外头的那些个兵士们也开始东倒西歪的。 这不是上天送到嘴边的好机会是什么? 毒蛇当机立断,直接去劫了伍府! 伍府外头或多或少的喝了蒙汗药的兵士根本抵抗不了一点儿。 就算侥幸没有喝的兵士,在徒劳无功的吹响了“求救”的哨子之后,就被斩首了。 可是,谁又能来救呢? 不知道谁跑路的时候,打翻了煤油灯,伍府的后花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树林子里。 “二当家!快看,有了,两处火焰!”小六急忙叫道:“一处是外头!似乎是营寨那里!还有一处是伍府!是伍府!二当家!成了,咱们快走啊” “我不瞎!”二当家紧忙打马,心里头也不计较小六的僭越了,毕竟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快,快走!”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红巾帮的人像是蝗虫过境一样从树林子里头杀了出来。 不远的山头上面。 “哥!你瞧你瞧,在那里呢!”壮士的小弟手指着不远处的火光。 “嗷!大家跟着我冲啊!”那头子喊到,“可别迷路了!” 你也好意思说……大家只敢在心里默默说。 · 潇潇和朴萝把大树底下的草皮掀了开来,露出了里头黑黝黝的洞口。 潇潇咬了咬牙,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的下去了。 朴萝看了眼天上的月色,也跟着跳了下去,并没有把盖子再盖回去,现在掩饰也没有必要了。 等下如果有意外,要早点逃出来才是正经。 虽然她也很想杀了这个变态的杀人魔,可是当务之急是拿到监牢的钥匙去救白乞儿。 潇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逐渐适应了底下的黑暗,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头摸去。 一直都寂静无声。 直到…… 熟悉的声音响起,“心魔姐姐,你来了吗?” 那个苍白的小男孩儿无暇又出现在了眼前。 朴萝点头。 “他怎么样了?”潇潇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你是说,我父亲吗?”无暇说。 第七十八章 雾镇 潇潇一时语塞,刚刚太着急了,竟然忘记了他们的关系。 无暇却说:“我父亲在下头,你们可以跟我来。” 说罢,在前头带路。 潇潇紧紧拉着朴萝的手,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捏着一把匕首。 路过了那个会锁人的洞窟,朴萝的脚步顿一下,往后拉了拉潇潇的衣角,指了指那个堆满佛经的洞,暗示她要小心。 潇潇点头。 再往下头走了一段,昏暗的环境逐渐亮了起来,可以看到有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被整理的很干净,点了好几盏灯火,洞壁上也镶嵌着星星点点的那种发亮的时候。 里面更像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边上有一处灶台,上头摆着鸡鸭蔬菜等物。又有两个小床,大些的属于老人,小些的属于无暇。 虽然物资匮乏,床上的床品也似乎用了好些年的样子。 可是,小小的空间,被整理的很干净、很温馨,根本让人看不出来是暗无天日的地下,而像是寻常巷陌的夜晚。 此时,伍爷也在里头,可是不知他是死了还是昏倒了,正已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了地上,一个老人正守在他的身边,手上不断的摇晃着伍爷的身体,嘴里发出试图唤醒他的呜呜声。 老人抬头看到了朴萝和潇潇两人跟着无暇进来,吃了一惊,惊恐的看着他们,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要来干嘛?”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吐字不是很清楚,却大致能听懂他的意思,他自言自语的询问完,没有期待得到回答,只是转头又朝无暇大吼道:“无暇,无暇,她们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无暇只是平静的看着老人,并不说话。 老人虽然听不见,可是似乎从他的眼神里头读懂了什么。 他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无奈、悲哀和难过。 老人不再去质问无暇,而是踉踉跄跄的跑到了角落里,抄起了一把扫帚,朝三人挥舞着。 连无暇也一起给打了。 虽然老人拼命的挥舞着扫把,可是他的力道却不能对三人造成什么损伤。 潇潇也根本就不管老人的动作了,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开始 ,她的双眼就死死地盯住了倒在地上的伍爷。 她举起了匕首,根本就不顾劈头盖脸打在身上的扫帚,一步步的走向了伍爷。 伍爷因为趴在地上,那个像是被切了的后脑勺正对着几人,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又滑稽。 就像是潇潇的鼻子一样。 多么讽刺啊!天生下来畸形的人很多,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也很多。 可是,因为自己遭受了苦难,却有权利把这种苦难转嫁给别人。 就因为他是皇后的弟弟,他自然而然的拥有了这种权利。 就为了救赎他一人的不幸,成百上千的人的人生也都这样毁了。 这到底是谁的错? 是伍爷的错?是驱逐他的族人的错?是可怜他的皇后的错?还是这些保护伍爷的兵士们的错? 可是,雾镇的百姓又有什么错? 恰巧路过雾镇的旅人又有什么错? 眼前的这个畸形的胖子虽然倒地了,可是身体还随着呼吸在起伏着,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潇潇双眼通红,在伍府里头强忍着恨意埋伏了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潇潇的恨意随着匕首落下,就要终结这个恶魔害人的一生!就要为枉死的哥哥报仇! 老人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扔掉了扫把,死死地拉住了潇潇的手腕。 潇潇不欲伤害这个老人,只朝后头喊着: “青萝,来帮忙。” 朴萝回神,连忙冲了过来企图拉开老人。 “啊——啊——”老人不停的扭动着,企图挣脱开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护着这个倒在地上的肥胖男人。 潇潇逮到了一个机会,就朝胖子的心脏处扎去,不料,这老人爆发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人的力气,挣脱了朴萝的钳制,一下子扑了上去,匕首一下子扎老人的手臂上,顿时献血直流。 这时,无暇也没有再袖手旁观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白色的布,想要帮老人止血,却被老人一把挥开。 就在几人扭打的时候,原本趴在地上像是一头死猪的伍爷却动了。 潇潇和朴萝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骇。 两人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能不顾老人的安危,一拥而上,先杀了伍爷再说。 伍爷一开始只是略动了动手,揉了揉头,可是他似乎是有什么第六感,反应极快,就地打了个滚儿,躲开了两人的攻势。 这下,情况整个的逆转过来。 潇潇和朴萝两个人加一起,都绝对不是这个醒过来的胖子的对手。 伍爷很注重自己的安危,他有修习过一些基础的武术,毕竟,想要刺杀他的人也不少。 只见他灵活的抬起了自己的胖腿,一下子踹在了潇潇的手腕处,只听“叮”的一声,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弹动了两下,弹飞到远处不知道哪里的墙角去了。 然后潇潇就被一个泰山压顶,压在了胖子的身子底下。 伍爷的体重是三四个潇潇的重量,光是压在上头,就叫潇潇动弹不得了。 况且他还目露疯狂的,拼命的扇着潇潇的嘴巴,只扇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而后又用手狠狠地卡住潇潇的脖子。 眼瞅着潇潇的小脸蛋儿肉眼可见的充血,要不了几个呼吸,就会香消玉殒。 朴萝慌乱的上前,想要拉住伍爷的手臂。 却被伍爷狠狠地抡起胳膊,甩到了一边儿,撞在了木桌上,把上头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撞落了一地。 那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了潇潇的匕首,正捏在手里,愤怒的盯着朴萝。 在他眼里,潇潇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可是要怎么才能拿着匕首杀了另外一个女人。 “二当家,就是这里,这里有一个洞!”远远的地方,似乎有声音传来,在幽深的洞壁里头来回的回荡着。 让底下的四人同时变了脸色,只有那个聋子爷爷疑惑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第七十九章 雾镇复仇 “二当家,这就是丫鬟们说的禁区了,也没什么可怕嘛,小狗狗们都睡着了,一点儿也不凶。”一开始那个发现洞口的男人说道。 “哎呦。”紧接着他就痛呼了一声,似乎是被人打了。 “蠢货,那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不是那红巾的二当家还有谁? “侍卫都死了,府里头的财富只剩了多点儿了!你也不用你的榆木脑袋好好想一想!那狗都不叫了!是不是有人抢在我前头报仇了!” 下来的人明显不少,听脚步声就有十余人的样子。 明显是来取伍爷性命的。 伍爷听到了上头的这番对话,他眼睛里头流露出了疯狂和怨毒的神色,恨恨的松开了对潇潇的钳制。 不知在灶台后头摆弄了什么东西,相似的轰隆声响起,原本老头的床倚靠着的墙壁却突然升了起来。 是另外一个通道! 狡兔三窟这个词突然出现在朴萝的脑海里头。 他要逃了! 洞窟虽然岔路不多,可是也不是一根直通到这个屋子里的。 潇潇正痛苦的揉着自己的脖子,朴萝提防着拿着匕首的老人。 这个时候,那个小男孩无暇,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了碗筷,“叮叮叮叮”的敲了起来。 这叮叮的声音潇潇听到了,同老人对峙的朴萝也听到了,拼命逃跑的胖子也听到了。 可是唯一能阻止小男孩儿的聋子老人却是背对着小男孩儿的方向的。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洞里,很快为上头的马匪们指明了方向。 伍爷虽然拼了命的往上头爬,可是不知是因为修建通道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胖,还是因为刚刚晕过去了,身体有些不适,他并没有爬的太远。 被闻声赶来的马匪们从上头像是拖肥猪一样给拽了下来。 马匪们显示敲晕了那个骂骂咧咧又挥动着匕首的老头。 明显帮了忙的小男孩儿,还有被打的很惨的朴萝和潇潇却没有理会。 “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叫我给逮到你了!”那红巾的二当家一阵狂笑。 不得不说,恶人还要恶人磨。刚刚还显得力大无穷的伍爷,在一众马匪的手底下,却像是哀嚎的猪仔,任人宰割。 “二当家,要不要先剁了他一只手?”那个红巾的小弟恭维的建议道。 “哈哈,不慌,不慌。那不是便宜了他了?”说罢用手指了指没有了鼻子的潇潇,“镇子上这么多的人等着复仇呢!我就这样把他做掉了,岂不是太自私了些?给我拎走!” 他声音阴冷:“带去镇子上!那个什么?割刑台!” 马匪们为了防止伍爷耍花样,把他的手脚都折断了,像是拖着一摊死肉一样,往外头拖去。 到了外头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条扁担还有绳子,就像是村口杀猪一样,把伍爷的四肢都紧紧的扎在了扁担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扛着,往镇子上走去。 一路上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这叫二当家更兴奋了,“哈哈,都传出去,老子我要在割刑台上请诸位乡亲父老们一起来审了这个死肥猪,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啊!哈哈,都来!都来!” 朴萝和潇潇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跟着爬出了洞口。 后头还坠着一个小小的尾巴,无暇。 路上,红巾帮的二当家还同他们帮的大当家和三当家接上了头。二人对二当家的报仇行为表示支持,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兵分三路。 一路去跟着二当家复仇,另外两路拼命的搜刮着财富。 不仅是财富,看得上眼的女人也不放过。 刚刚被洗劫过一次的伍府,再次遭到了一轮清洗。 · 镇子中央的割刑台周围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家提了很多的灯笼,叫夜晚也如同白昼一样。抻着脖子看着伍府的方向。 果然是伍爷! 他双手双脚都被扎在了一堆儿,正摇摇晃晃的被抬过来,那个标志性的大脑袋叫众人都认得清楚! 众人看到被马匪们抬过来的胖子,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的人拼命的往前挤,有的人却往后跑,想要回家告诉自己的家人。 “哈哈,诸位乡亲父老!”那二当家很是高兴,像是喝了几斤酒一般,头晕晕乎乎的,他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拥戴的感觉。 可能在这一刻,他抓住了这个恶人,马匪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众人心中的英雄。 这可能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当英雄的体验了。 “这个大恶人叫咱给抓住了!”他大声说,声音在夜色里传了很远出去,他高举着自己的左臂,给大家看他上头缺失掉的左手,“今日,我就先来个开堂彩!” 说罢,手起刀落!甚至都没叫伍爷感到一丝疼痛,那肥嘟嘟的肉手就应声而落,滚落到了地上。 “咱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随着这一声号召落下。 不只是谁先嚎叫了一声,冲了上去,然后大家拥挤着、争先恐后的往台上冲去! 那画面血腥,不忍描述。 当然,也有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的,就比如说,收留朴萝一晚的婆婆,她没有力道去同青壮们挤。只是想把这一幕牢牢的印刻在瞳孔上,嘴上喃喃的道:“老伴儿,儿子,你们看到了吗……” 还有一些人,对伍爷没有那么强烈的仇恨的人,就像是原本就毁了容的小桃,从小就断了手指的媚儿,还有府里的一些原本就有身体缺陷的丫鬟婆子。 他们也远远的看着,这场复仇的盛宴同他们无关,可是谁也不敢也没必要出去阻止,那些复仇的人太疯狂了! 唯一肯阻止的人,正晕倒在地窟里,是那个耳聋的老人。 潇潇也没有上前,她的喉咙被捏的有些受伤了,咳出来的东西里带着丝丝的血迹。只是她的精神却不错,一边看着还一边冷笑着,“没事的,我看到好多个没了鼻子的人挤上去了!在他死之前,鼻子肯定也没了。” 第八十章 雾镇终 何止是鼻子没了,最一开始挤上去的人,手里还拿着点儿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出来,后来过去的人,却什么都捞不到了……众人的愤怒,恐怖如斯。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刑台上除了癫狂不肯散去的人们,就只剩下了一摊血迹。 其实朴萝也分不清楚,那是伍爷的血迹,还是从前的被执行者的血迹。 总归每旬都要切人的台子,没有人会好好清洗,那些红色就一直遗留在那里。 朴萝突然想到什么,骤然回头,发现小男孩无暇正站在后头,这次多亏了他帮忙引路,帮她和潇潇找到了地底的洞穴,又引导马匪过来,阻止了伍爷的逃跑。 抓住伍爷,他居功至伟。 只是,那人毕竟是他认为的父亲。 朴萝看到,他身上的气息很乱,原本初见他时,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掺杂在白色中间,现在,外头纯白的气息像是夏日的白雪,逐渐的消融、被黑色蚕食殆尽。 让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第一次,看到人身上这样剧烈变化的气质。 他见到朴萝回头,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姐姐,你说,这是人间?” 朴萝沉默,这场景称得上人间地狱也不为过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疯狂,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染着鲜血。 正说着,前头跑来一个手捧着一条鲜活的胳膊跑出来的人,旁边的人一拥而上,嘴里喊着:“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定睛一看,均是少了一条胳膊的人。几个人打在一起,就是为了抢夺那一条胳膊。 朴萝有种想要遮住无暇眼睛的冲动,他第一次到地面上来,应该看看更多人间的美好。 “他是罪有应得。”潇潇却在旁边说,“你只看到了别人切他,被他切死的人那么多,你都没见过。” 潇潇给他讲伍爷的历史。 “你就去看,镇子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路过的外乡人也要被拉来切掉身体的一部分。”潇潇指着那个转盘,“就是那个,转到哪里就切哪里。” “你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不必为他感到难过。” “姐姐,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你说,这镇子上有一个完整的人。我就是啊。” 朴萝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旁边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 如果叫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伍爷的儿子,还是唯一完整的人。 她害怕那些疯狂的人们会把怒火也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又是一队马匪。 领头的,竟然是白乞儿。 “哥,我在这里!”朴萝朝那边招手。 白乞儿连忙策马跑来,翻身下马,跑到近前。 “你在这里。”白乞儿长出了一口气,这镇子上这样的乱,他真担心朴萝会出了什么事情。 被关在狱里的时日,最难的就是等待时机。 明明他可以立刻逃走的,早一点逃走,早一点找到朴萝,带着她离开这个镇子,渡河。是最稳妥的方法。 可是,他不能。 在听了伍爷的事迹之后,就放任他这样作恶下去?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参加这残忍的刑罚? 白乞儿不是好人,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他不是好人,他是杀神,他要杀尽世上该杀之人,这些人死了之后,天下就太平了,蛮人就不敢在北方的边境胡作非为了,不化村的五十三名村民就可以瞑目了。 要等援兵,等那些闻讯而来的马匪,然后一举击破这些装备精良的兵士。 只是没想到,远比他认为的容易的多。 在外头巡逻和在伍府驻扎的兵士都悄无声息的没了。 他带着十余人埋伏在兵营处,却没等到人来,直到见了伍府的大火,才放弃了埋伏,策马前来。 看来这帮子马匪比想象中的有用的多。 只是当他跳下马,看到眼前这个换回女装的小姑娘时,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愧疚,虽然不算抛弃她,可是,又把她排在后头了啊……算了,大不了日后再多还她一些人情。 朴萝却激动的跑到了白乞儿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哥,我担心死了,还好没事。” 还好没事,她做了这么多的事,遇到了这么多的危险,还好运气不错,来了一帮子马匪把胖子抓起来了。 不然就功亏一篑了,不过,看样子白乞儿自己逃出来了,自己倒是白用功了。 朴萝略微抱了一下,就松开了白乞儿,脸微微有些红,只不过在黑夜里看不到。 “这处太乱,我们去别处说吧。”白乞儿说道。 朴萝点头。 转身同潇潇说:“潇潇,我们日后会去南州,你的打算呢?要同去吗?” 潇潇原本一直羡慕的看着白乞儿和朴萝的互动,似乎想到了她的哥哥,眼角还有一丝没有来得及擦去的可疑液体。 见朴萝转身,连忙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我不同去了,原本便要同哥哥一起,去东洲寻我母亲的,虽然不一定能找到……可是,此间事了,还是要去找找看的。” 朴萝点头,同潇潇告别。 又想去问下无暇,可是那个小男孩不知趁何时溜走了,无影无踪。 白乞儿把朴萝抱上了马匹,一同哒哒的驶离了这个充满了火光、血腥、疯狂和复仇的镇中央。 无暇躲在角落里,看着目送着朴萝和白乞儿远去。 渐渐的,镇子边缘围观的人逐渐的散去了,有很多是依附着伍府讨生活了,伍爷死了,上头会如何反应,日后的生计如何维系,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后,那些参与了复仇的人们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们手上沾满了血腥,面上的表情却不见得多释然和高兴。 是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虽然仇人死了,可是自己的残疾必将伴随他们一生。 最后散去的是那些死去亲人的人。 她们从家中拿了好多纸钱之类的,摆在了十字路口,一边烧,一边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大致就是仇人已经死了,你们在那边要过的好,争取早日投胎之类的话。 第八十一章 匪帮1 无暇有一瞬间的迷茫。 在他意识到父亲在说谎的时候,就无比向往外头的世界了。 几次偷看,外头都是温暖、明亮的,虽然会有猛兽在嚎叫。 可是外头黑下来,同地窟里也没什么区别。阴冷、黑暗。 他知道外面会很大,可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很大很大的地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抱紧了胳膊,缓缓的走到了割刑台的正中央,慢慢的蹲了下来。 盯着脚下的一摊血迹。 · 朴萝坐在白乞儿的马上,同一队人一同跑到镇外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有几队的人马在等着了。 一伙人正常一些,似乎就是寻常的农夫、百姓。为首的一人似乎就是门口喝茶聊天的老伯的形象,丢在人群里也不会有人去看第二眼,是刘姐帮的人。 另一伙人,朴萝见过,头戴红巾,正是抓住了伍爷的那伙人,为首有三人,其中一人少了一只手,但是现在手上却拎了一只肥手,看起来满面红光兴致很高的样子,这是红巾帮。 还有一伙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可是一个个都很垂头丧气的模样,正是那伙子远道而来的山大王。 白乞儿朝众人拱手,“多谢诸位前来助阵,白某不胜感激。另外,也多谢诸位听从了白某的建议,不动雾镇百姓的钱财。” “白小哥这样讲就见外了,原本那些百姓就可怜的,我们也是劫富济贫的英豪,怎么会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呢!”那高大的一伙山大王豪言壮语道,其实心里有多憋屈自己知道,原本从山上迷路了大半圈儿,到了伍府的时候,连根毛都找不到了。 原本真想那那些百姓开一把荤的,不然不白跑了这么远了,可是一是碍于白乞儿的本事,而是碍于还有另外两帮子不知是敌是友,却比他们的人多上一倍有余的山匪们,还真不敢怎么着。现在啥实惠也没捞着,只好说些不要钱的漂亮话了。 “白小哥何出此言!”那红巾的二当家没等大当家开口,抢先答道:“我能今日报此大仇,多亏了白小哥呢!”又加了一句,“不是日后不能报,只是,呵呵,没想到这么快。” 那大当家在前头点头,表示赞同,又回过神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表示安慰,再朝白乞儿拱手,表示感谢,竟是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是不是个哑巴。 那农夫老伯也搭腔,他笑呵呵的说:“白小哥少年英才,我都听我兄弟说了,武艺着实不凡,不知有没有加入我们刘姐帮的打算?” 白乞儿刚要说什么。 那伙高大的人不乐意的了,正是山大王的马匪,为首的瓮声瓮气的道:“你们抢了银钱就算了,抢人也要占个先吗?白小哥,你要来就来我们这儿,保准好酒好肉管够。” 白乞儿摇头,说:“多谢诸位美意,只是我同我家妹子要到南州去寻亲,恐怕不能在此久留了。”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那山大王一伙儿心里憋闷,不愿意多留,趁着时间早,看看回去的路上能不能有什么收获,努力赚钱养活一帮子的人可真不容易啊,还都是一帮吃货。 “山兄,且留步。”那农夫老伯却突然的叫住了他。 “什么事?”山大王没好气的勒马回头。 农夫老伯打了个响指,有一小弟牵了一匹驼满了货物的马匹上前。 “山兄,这点货物,希望你们不嫌弃才好。”农夫老伯笑眯眯的道,就像是平常家里的亲戚长辈送东西的模样。 那山大王惊讶的看着农夫,似乎他这惊讶的表情才是他今晚最真实的。 他翻身下马,朝农夫老伯的方向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这次什么都没说,拉着那匹马和一众小弟一起跑远了。 那红巾的一帮的大当家也不是个多话的,他亲自递了一块红巾给白乞儿,也领着一帮子人呼啦啦的回寨子了。递红巾,代表了白乞儿获得了他们的友谊,虽然这友谊也不知有没有用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白乞儿救了他们红巾的牢里的五个兄弟,又叫他们的二当家报了仇,都是极大的人情。 只剩下农夫老伯,也就是此次收获最大的刘姐帮的领头。代号毒蛇的,他继续笑呵呵的朝着白乞儿发出邀请,“白小哥,我知你要去南州,也不留你,只是可否劳烦你到寨里吃上一顿饭,叫我们有机会好好谢谢你,也交个朋友!” 白乞儿把这刘姐帮的行事都看在眼里,在镇子上的时候,他们不仅不取百姓分文,还把从伍府里头劫到的财务散了一半儿出去给百姓。 刚刚,也分了一麻袋的钱财给了那山大王。 看上去,是个仗义疏财的家伙。在马匪里头,绝对是属于正派的那一挂。 结识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想到这里,白乞儿略一点头。载着朴萝一起,往旁边的深山里头钻了进去。 山路有些崎岖,路途也不算近,好在前头有毒蛇的人马带路。 碍于货物众多,山里有狼。 他们在半山腰处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出发。 绕过了好几个弯,又爬上爬下。 最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天然的洞窟。 那洞窟有好些个马匪在把守着,见到众人来了,还远远的打了个招呼,却不过来。 只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这个洞府。 而是旁边不远处,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坳。 远见只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山坳,里头散落着些许土包,倒像是个坟茔。 可是走近了看却另有千秋。 山坳的土包后头有一条崎岖向下的小路,正挡在了两处巨石后头,再加上些错位的落差,完全见不到后头的路。 小路不宽,仅容一人通过。 绕过去之后,不禁叫人感慨,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小平原,不大,可是却被打理的极好,规整的农舍、田地,山间散落的马匹、鸡鸭,自由游玩的孩子,还有晒太阳的老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女人们,都叫人联想不到这里竟是马匪的老巢吧。 只怕凭借着入口的难找,和里头的伪装,就算是被官府追到了近前,也很难发现这里竟住着马匪,还是中州数一数二大的匪帮。 第八十二章 匪帮2 朴萝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看着他们的气息在山谷中弥漫,同外头的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似乎少了一点愁云惨淡,多了几分对生活的抗争和向往。 那个叫‘毒蛇’的农民伯伯吆喝着手下,把马匹上的东西轻轻卸下来,以防打碎了什么。 这次收获实在颇丰,统共有三十多匹马,还拉了两辆车,很多马都累得气喘吁吁,即使之前是分给了山大王和百姓很多,剩下的物件也足够惊人了,毕竟他们是第一批到的伍府。 光是金银就有满满的十几箱子,珍贵的古玩、玉器,女人穿的琳琅满目的鲜艳衣裳、布匹、钗环等物,还有很多的米面粮食等物。 领头的是一个老女人,她的头发黑白掺半,约莫有四五十岁了,她走路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精神矍铄,看上去身体不错。 在她后头簇拥着很多的女人和小孩,她们找到自家的丈夫嘘寒问暖,有的家中没有去人的就帮忙上来抬东西,看上去一派和谐,有几个女人围着一个书卷气很浓的男人,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似乎是负责统计账目的,贵重的物品都会登记充公,日后拿出去换米面的钱。 一些生活用品另外摆在一堆儿,共大家挑选,叫朴萝惊奇的是,大家伙都还蛮谦让的,没有出现争抢或者面红耳赤的情况,她能感受到这些人的‘气’,若说全然和谐也不可能,只是大部分的人真的都心境平和。 这真是一个奇观,朴萝心道,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也不知这统领怎么这样有本事,竟叫一群女人和谐共处的? 那边,那老女人引着白乞儿和朴萝进了村子里最大的一处房间,除了农民伯伯毒蛇,还有三五个男人一同跟了进去,朴萝亦步亦趋的跟在白乞儿身后,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模样,实则偷偷的四处打量。 听闻,很多马匪的老窝里都是金银财宝美酒美女,这怎么看都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木屋,也不知道是书本上骗了人,还是此处确有不同。 “你们如不嫌弃可以称呼我为刘姐。”为首的老女人说道,她说话时叫人徒然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家中长辈那般,朴萝偷偷的打量着,这女人应该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也是一个很坚强、很善良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落草为寇? 又简单的介绍了下下边儿的首领的名字,除了农民伯伯毒蛇,还有猎鹰、蝙蝠、独狼等,都是以动物命名的,可这些首领的名字同他们的长相并不相符,朴萝一个也没记住。 再加上朴萝连着几日没有休息好了,听着白乞儿在同刘姐寒暄,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哈欠。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刘姐似乎看了她好几眼。 “你们先去休息吧,晚上会有一个篝火晚会,请二位一起来喝酒。”刘姐最后说道,然后就领着二人去一处收拾干净的小屋里。 小屋贴心的分了内室和外室,都放了小床,里头的温馨干净,还点缀了些山野小花,朴萝心里很是喜欢。 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却发觉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走出内室,却发现白乞儿不知何时也已经出门了。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欢声笑语传来,黑夜的晚风中,还有着丝丝的烤焦了的肉的香气传来。 原本还没觉得饿,现在闻着这香气,却觉得前胸都要贴到后背了,恨不得狠狠的朝那肉上咬上一大口。 朴萝循着声音和香气朝前走去,真的是篝火晚会。 就在村子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上,之前卸货也是在这里,现在,货物都没有了,有一蓬烧的旺旺的篝火,还有一群人围着坐了一圈儿,旁边有烤好的各种肉,还有勤劳的女人们做好的菜,想吃什么直接上去拿就好了。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吃饱了,男人们开始喝酒,女人们开始跳舞,一部分孩子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还有一些小的孩子已经去睡觉了。 不知道为何,朴萝看着这个场景只觉得温馨,有种回到家、找到归宿的感觉,不是为了食物有多诱人,而是这里的人们,都这样的开心、快活。 不知为何,朴萝突然想到了无暇。 如果他到地面上,见到的第一个场景是这里,身上的气息是否就不会那样剧烈的变化了。 朴萝暗中瞧着前头篝火晚会的场景,白乞儿很受欢迎,他个子高大、武艺又出众,为人还豪爽,村子里有很多适龄的少女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朴萝还看得出,这叫很多年轻的马匪小伙子有些憋气的样子,可是碍于白乞儿是首领的客人,也是救了他们兄弟、还帮助他们获得了钱财的人,也就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朴萝笑了笑,没有凑上前去,而是坐在一处被光明稍稍照顾到的角落,那里也燃了一小撮的篝火,她窝在那处,自顾自的吃着烤馕还有烤的皮酥酥脆脆的猪腿,一边吃着,一边感慨,这手艺着实可以,以她吃遍皇都美食的舌头来说一句公道话,就有这一手烤猪腿的本事,到皇都去绝对饿不死了。 就在这时,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朴萝差点没噎到,她这里这么偏,基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真是没想到会有人来。 她回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姐?”朴萝惊讶,这不就是这村寨的大首领吗?怎么会绕到她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来,任何人都应该能瞧出,白乞儿才是有本事的人,而她顶多算是一个包裹罢了。 又来了!又是那种眼神! 白日里就觉得刘姐在偷偷看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刘姐很怀念的盯着朴萝的眼睛,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别的。 “小姑娘,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刘姐轻声叹了一口气。 “故人?”朴萝好奇。 “嗯,说来话长……小姑娘,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刘姐问。 朴萝点头。 第八十三章 匪帮3 “我同我相公原本是买酒为生,因为他酿了一手好酒,我又长得漂亮,我家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 刘姐笑了笑,扶着自己黑白相间的头发,“现在当然不美啦,都是老婆子一个了,可是当年还是有酒西施这样一个称号的。” “不管是贩夫走狗还是达官显贵,我夫妻二人都是一视同仁、童叟无欺,渐渐的,生意越坐越大,也越做越好。” “我相公乐善好施,每次瞧见有困难的人,总是不吝啬给他们温一壶酒,给他们提供些遮风挡雨的去处。” “渐渐的,我们这处的好名声,同我们的好酒一起威名远播。” “这就叫别有用心的人起了警觉,也起了歹念了。” “有道是‘官商勾结’,有一处酒商瞧上了我家的秘方,我相公不肯卖,他就勾结了县太爷,说我家的酒喝死了人。” “我相公被连夜抓了起来,连审讯都没撑过去,就草草的画押结案了。我相公惨死在狱中。” 说道这处时,朴萝抬起头瞧了一眼刘姐的神色,可是她并没有什么浓烈的哀伤,这些陈年往事于她而言,就像是陈年的老酒一样,深沉久远。 刘姐的眼神盯着远处的黑夜,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盯着,空空如也。 “他们欺负我家无人,我却不能让杏花酿的名声倒了下去,县里不管我就告到城里,城里不管我就告到州里……可谁知,这两个人竟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把我这个碍事的也暗中做掉。” “也许善人冥冥自有天助吧,也许是我相公变作鬼魂之后还在守候着我。从前他帮过的那些人都回来了……” “其实说‘都’也不合适,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帮了多少人,又散去了多少财。我只知道,我清点我俩的存款时候,发下竟同最开始没什么区别。”说道这里,刘姐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可是,却有其他的宝藏。” “什么宝藏?”朴萝忍不住问道。 “是人呀!”刘姐有些自豪的说道:“有好些会武艺的,不要工钱为我守家门,不叫歹人有可乘之机;有精通夏律的讼师,还有有钱的,有做官儿的……” “当然做官儿的人少些罢了,毕竟我们都是世世代的平民老百姓。” 说道这儿,刘姐不往下说了,而是又盯着朴萝的眼睛,感慨道,“像啊,真是像啊……” “像什么?”朴萝好奇。 刘姐笑了笑,“曾经,有一对儿私奔的小夫妻在我家做过,我丈夫还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听说后来去了天底下最难去的皇都,还做了大官儿。你同我那老姐姐的眼睛真的很像很像,初见你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这经历……不会是外祖父外祖母私奔时候的事情吧。 可是朴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世,就选择了闭嘴,什么都不说,只是略一点头。 刘姐继续往下说了下去,“这可能也是我们夫妻俩命中遇到的最大官儿了,可惜,皇都离我们这儿路途遥远。等那姐姐为我报了仇,翻了案,我早就做下了更加不可饶恕之事。” “是什么?” 刘姐摇头苦笑,“我带着兄弟们杀进了县衙,斩首了县太爷。” “啊?”朴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事儿。 “当初太冲动了,身边又大都是些莽夫……”刘姐摇摇头,“后来我们也为了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东躲西藏的流窜到了这边的山谷才勉强逃脱。”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复仇,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直到害死了越来越多的兄弟……” 刘姐拨弄着两人前头一弯小小的篝火,“人啊,都在痛苦中成长的……后来我绝口不提复仇的事情了,只想着给弟兄们一些交代,让他们跟着我过来,不能丧命、或者过不上好日子。” “我们成了马匪,成了官府口中十恶不赦的人,也成了乡里乡亲们都害怕的一种人。”说到这儿,刘姐拨弄了下篝火,篝火发出‘噼啪’一声,有一根空心的木棍炸了出去。 “时光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刘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心里头觉着,这个刘姐很可能是外祖母的故人,朴萝心下便更多了几分亲近,忍不住安慰道:“这里其实很好,我看他们都是真心高兴的,我同我哥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有这样笑容的地方并不多了。”只是嘴里却再也不肯叫这女人刘姐了,怕窜了辈分了。 “他们啊,都是些可怜人……”刘姐说:“家里的粮都交了税、低了债了,这日子,也越过越穷了,为什么达官显贵的子孙后代都是达官显贵?地主家的土地一年比一年多?我什么我们正经做生意的良民却活不下去?为什么明令禁止‘买卖人口,使用私刑’,可是却总有些肮脏的交易存在着。” 刘姐摇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朴萝也是头一次从平民的视角里看这个世界,虽然她很想反驳,达官显贵里头也有很多都落寞了……就比如她父亲,如果不善于钻营,根本就没有后续的差遣和任何职位了。可是,不论怎么说,能成为达官显贵,对于平民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就在朴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 突然有一声怪啸由远及近的传来。正在篝火旁笑闹的人也听着了。他们都面带严肃的聚集到了刘姐处。 刘姐指挥道:“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都回到自己家中,没有听到解禁铃声,都仔细藏好。” “是什么东西?”朴萝问道。 刘姐叹气,“这点小山坳就有一点不好,每年隔一段日子,就会有鬼啸从这山谷里头传来,搞得很多时候都拿来做吓唬小孩的工具罢了。好在一直的有惊无险,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是山神还是山鬼,我们都好好躲起来,等到他们过去就好了。”刘姐耐心的解释道。 还亲自领白乞儿和朴萝回到了她们的小木屋。 第八十四章 匪帮4 白乞儿身上有些酒气,似乎喝了不少,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很清澈明亮。 两人一起坐在木屋的厅里朝外头望去,把声音隔在了门窗外头。 好几处篝火都没有燃尽,噼噼啪啪的透着温暖的光亮,那欢声笑语犹在耳畔,让人意犹未尽。 可是那一声强过一声的鬼啸声,也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村寨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的熄灭了,女人开始哄着孩子睡觉,有几个男人还耍着酒疯,可是声音闷闷的,都被关在了屋子里头,谁也不敢出去。 刚刚回来的路上,村里的人有讨论过这鬼啸的由来,好些人都说这是诅咒,因为她们来到了这块好地方,享受了不属于他们的好生活,所以这鬼啸声就是提醒他们未来有一日要还债;还有的人说,这里原来是战场,从前始祖皇帝在这里杀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都被困在这山沟沟里、不得超生,变作了冤魂;还有人说,这里是地府的门户,所以能听到鬼魂成群结队路过的声音。 只是,虽然有诸多猜测,可是谁也不想离开这等隐蔽又水草丰美的地方,人一旦在外头活不下去,同神神鬼鬼的生活在一处也不显得有什么了。 “哥,你信他们说的吗?”朴萝坐在窗边问,现在这一声哥叫起来也顺口多了,就仿佛两人本来就是兄妹一般。 白乞儿摇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神,那他们为何不开眼来帮帮受苦的世人。只不过,有时候老人留下的一些传说也都有道理的,可能是为了保护后人的。” “我老家有一处雪山,在危险的悬崖上头长着天山雪莲,老人家说,只有内心最纯洁的人才能去采摘,不然必死无疑。” “是这样吗?”朴萝问。 “嗯,是这样,很多大人去都死掉了,小孩子去却没事。”白乞儿说,“可是后来我婆婆说,因为雪莲生长的地方土质松动,只有小孩子踩上去才没事。所以,你看,虽然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是信了也没什么坏处。” “嗯。”朴萝点头。 “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朴萝回到了内室。 小玉却开口了,自从跟白乞儿一道走,两人一直呆在一处,小玉说话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这地方似乎有些蹊跷。”小玉说。 “什么蹊跷?” “就是,这处地下头有东西。” 原本朴萝还没有害怕,听小玉这么一说,顿时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什么东西?”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下头是空的,不是结实的土。” “那你觉得里头是藏了什么东西?”朴萝小心翼翼的问,她心道难道真的藏了神鬼? “你这么怕鬼干嘛?你自己没做过?”小玉没好气的说道,“我是觉得里头可能像是一个地窟一样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东西。” “从前跟着张真人到处跑,他说过,悬崖下头必有宝贝,地窟里头藏着奇珍。”小玉说。 “这……”朴萝犹豫。 “去瞧瞧,说不定是你的机遇呢!”小玉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兴奋。 “那好吧。”朴萝哭丧着脸,总归在没找到七皇子之前她就听小玉的派遣就是了。 她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满心的不情愿,好在有着嘈杂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不然能否在不被白乞儿察觉的跳窗出去还两说。 外头最后的篝火也只剩下余晖了,只时不时的亮起一点火光,却根本照不亮任何东西。 朴萝只借着微弱的天光在外头哆哆嗦嗦的摸索前行着。 “前头一些,对,再前头一些,你别怕呀!”小玉鼓励着朴萝,直往鬼啸声最大的地方走去。 小玉是怎么听声音的朴萝不知道,朴萝只知道自己走到后头的时候要用双手捂着耳朵才行。 走到前头,却没想到叫小玉说着了,真的有一处穴。 这处山坳就已经很隐蔽了,没想到这处洞穴却更加的隐蔽。 若果不仔细看,就以为是一堆乱石。 可是,若循着声音找的话,却也不难找。无他,就是在鬼啸声最大的地方就是了。 那穴很小,只容一人通过。 朴萝钻进去的时候,鬼啸声却突然停止了。 待通过后,鬼啸声又簌簌的开始了。 朴萝好奇的又堵住了两回洞穴。果然同她想的一样,鬼啸声就是风吹过洞穴发出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叫朴萝大松了一口气。 她原想着往下走,可是洞穴里头湿滑,又不似伍爷的地窟那样,墙壁上镶嵌着会发光的小石子。 除了洞穴外头透过来的一点点光亮,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无奈之下,只得按照原路返回。 “你到哪里去了?” 还未来得及推开门,白乞儿就先打开门问道,他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看上去要出门的样子。 朴萝不能说出小玉的所在,只好含混道:“我,我原本想去如厕,但是发现了一处地方,你同我来。” 说罢,拉着白乞儿的手,一同走进了黑暗中。 白乞儿倒是不怕,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被朴萝牵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处洞穴。 朴萝上前堵住了风洞,朝白乞儿笑道:“看,鬼啸声原来是风吹过洞穴的声音。” 朴萝笑起来的眼睛格外好看,白乞儿无奈的说:“看不出来你还蛮有探险精神的,竟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朴萝腹诽,她没有探险精神!她只想躲在被窝里睡觉,是她身上的某只乌龟有探险精神,她只是个背锅的。 “我们下去看看吧。”朴萝接过灯笼,率先下了洞穴。 有了灯笼,这里头就一览无余了。 似乎是天然形成的一处洞窟,正蜿蜒着往里延伸着。 洞壁有些潮湿,时不时的滴答落下些水滴来。 一开始,洞穴逼仄狭窄,要猫腰低头才能行走。 走了一段儿之后,开始变得宽敞起来,有的地方有垂直到底的石柱,似乎在支撑着洞穴,还有的地方怪石林立,把前头的路分成了几个岔口,让人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第八十五章 南州1 “走最左边!” 小玉违背了有旁人在绝不开口的原则,它铤而走险的偷偷指挥起朴萝来。 朴萝偷偷看了一眼白乞儿,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 就往小玉指挥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一片嶙峋的石峰,又趟过了几条小小的暗河,眼前出现的场景叫两人都大吃一惊。 里头不像是洞穴了,反而有草、有树、有花,竟然像是一个小小的森林。 如果不是这里看不见星空,两人都以为不知何时走到外头去了。 “这是一个洞穴里的森林吗?”朴萝忍不住问。 白乞儿善于识路绘图,他根据刚刚两人走过的路,大致在脑海中有了一个印象,“刘姐的村子四面环山,这处是南面,我们在山下头,快要接**地的高度了,这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峰。” 又感慨道:“大自然鬼斧神工、无奇不有啊。” 两人站在原地这一会儿,已经有一些小动物从两人身畔走过了,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也不躲。 朴萝环顾四周,“这里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动物都不怕人,我们是第一个?” 白乞儿点头,“很有可能。” 两人又沿着小河走了一段,仓促间也看不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小玉又没声音了,不知道是没察觉出有什么别的,还是因为白乞儿站的近了。 待两人再次爬出了洞穴,回到小木屋里,鬼啸声早就停止了。 第二日,两人借口在山里闲逛,再次来到了洞穴里。 这次倒是把里面看了清楚,因为,在峭壁那处是透着光的,有一面很大的瀑布,把前头遮挡了个严实,却挡不住阳光透进来。 这处洞穴很大,可以容纳几百人在里头生活了,又有野果、野菜、水源等生活必需品,还是不是有小动物误入,也在这处繁衍生息了起来。 除了感慨两句,竟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毕竟,两个人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要不然,还是把此处告诉刘姐吧。”朴萝提议道,她想起刘姐的可怜身世,也顾念着她很可能是外婆的结拜姐妹。 白乞儿点头,“正合我意,”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纸笔,把如何到达此处还有这里有些什么东西,都画的清楚明白。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的,这群马匪纪律严明、凝聚力强,又有一个虽然善良但是很有手腕的首领,日后绝不是池中之物。 若能早早的结个善缘,说不定对他日后想做的事情也有帮助。 朴萝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处村寨的氛围,想到可以帮到这些女人和孩子就觉得满足了。 倒是只有小玉一人不开心。 趁着没人时候总嘀咕着,“没有前人秘籍,有些奇珍异宝也好呀,没劲,没劲……” 白乞儿把图纸给了刘姐。 至于刘姐去没去,日后打算怎么用这个洞穴都不在白乞儿的关心之内了。 他二人骑着两匹良驹,又带着刘姐赠与的诸多财物,满载下山去了。 这次,二人倒是没走村镇上设置的码头。 而是直接竟有刘姐介绍,找了一处山脚下的渔夫家里,他自己亲手扎了很多筏子,平日里也是一把捕鱼的好手。 分文不取,笑呵呵的就载着二人渡江了。 有山处,水流湍急些,可是这人船撑得着实不错,一边唱着山歌一边在群山中穿梭,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稳。 渔夫还特地多撑了一段路,把二人送到了最近的县城里头。 朴萝脚踩到了地上的时候,心里头有诸多的兴奋自豪。 终于到了! 南州! · 南州和中州虽然只有一河之隔,可是人文风貌却有很大的分别。 这里的妇女头上簪花,更加的优雅细腻,不似中州攀比成风,就好像谁头上戴的簪子头面更厚重就更有面儿。 妇人们爱好鲜妍的颜色,衣着多有鹅黄、赤丹、草绿等,不像是中州的上了些年纪的夫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端庄,总爱穿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将自己同少女们区分开来。 另外,这里的妇人们有一处最大的不同! 就是会对容貌出色的男子不吝表示赞美之情! 就登岸的短短半日,白乞儿就收到了十余枚帕子,二十余朵鲜花了,就连朴萝都收到了几朵,还有人爬在她耳边说:“弟弟太小了,没有你哥哥俊朗,不过,姐姐可以多等你些时日。” 听得朴萝目瞪口呆,那些人见了朴萝的样子,更是大笑不已。 这小城叫鹿鸣城。 也不知是取自诗经,还是这里常常有鹿出没。 问白乞儿,他却也说不知,他只去过北州和中州,来到南州,对二人来说都是头一次的事情。 也不知刘姐给了白乞儿多少银钱。 白乞儿竟带着朴萝来到了鹿鸣镇最好的酒楼。 小二引着二人来到了一处雅间,外头就是涛涛的江水,很是壮观好看。 上来的菜式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雪菜大汤黄鱼等,大都以鱼类为主。朴萝闻到味道简直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待菜上桌,也不客气,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就吃下了肚子。 白乞儿吃的倒还没有朴萝多,只是笑着看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唔,你别光看着我呀,你也吃呀。”饶是朴萝脸皮厚,也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白乞儿呵呵一笑,“我吃好了,你不着急,慢慢吃,吃快了对肠胃也不好。你先在这里,我去旁边的街上买些行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待我回来之前,你吃好就可以了。” 白乞儿贴心的道。 说的朴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头嗯了一声。 白乞儿起身离开了。 朴萝反倒有些没胃口了。 孤身一人的时候,最容易想很多的事情。脑子被占住了,胃就被空出来了,总归有一个不想动。 只是,这时,却传来“笃、笃、笃”三声轻轻的叩门声。 朴萝疑惑,白乞儿买东西这么快就回来了吗?还是有其他的菜色小二还没上齐。 这样想着,不由的来到了门边。 第八十六章 南州2 是……想要作恶的人? 朴萝打开了门,门口站的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是店小二的打扮,可是根本不是小二的神色和气息。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的表现没什么异常,只是往桌上添了茶水,便走了。 朴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刚刚新鲜的小镇、送花的妇人们、还有外头涛涛的江水都没法叫她觉得宁静了。 朴萝将门插上,坐立不安的等着白乞儿回来。 连桌上的美食也不吃了。 “笃、笃、笃”,又是三声敲门,还伴随着晃动门扉的声音。 “是谁?”朴萝的嗓子发紧,问道。 “是我,怎么岔上门了?”外头是白乞儿不解的声音。 朴萝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了门,叫白乞儿进来。 “你来看看这个茶水,有没有什么问题?”朴萝指着刚刚那个假小二送来的东西。 白乞儿轻轻用手点了点茶水,放在鼻下嗅闻了下,皱了皱眉,又放在舌尖上点了点,让朴萝阻止不及。 “没事。”白乞儿安慰道,“这种药我认得,是致人昏迷的曼陀罗草,稍舔一舔是没事的,只是它苦中带辛,掺在茶水里却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哦。”朴萝心放下了一些,却还是有些疑惑,“哥,你说谁会害我们呢?” 白乞儿摇头,“我们初到此处,并未和任何人结仇,应该只是歹人见我们初到此地,你又弱小,就起了歹念吧。” “不过,你是怎么察觉到这茶水有问题的?”白乞儿疑惑。 朴萝并不想隐瞒太多,两人这一路过来,早就可以托付更多的信任了,“哥,你信不信人有气一说。” 白乞儿摇头,“我从未听过,不过,你可以说来听听。” “就是好人有好人的气,坏人有坏人的气,”朴萝补充道:“要倒霉的人要厄运之气,我可以看到这些,所以知道那人是坏人。” 白乞儿若有所思的点头,“倒是神奇。” 朴萝强调道:“是真的,你不是说道长送我们的那本《五禽戏》有用吗?另外一本《清心诀》,就可以加强这种感知。” 白乞儿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认真的少女,眼神不由得温柔了少许,“好,我相信,不过既然有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先离开吧。” 朴萝点头。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走,柱子后头确实有一小二装束的男人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打量,见二人都无事离去,溜进了两人刚刚吃饭的房间,看着丝毫未被动过的茶水,叹气,“唉,又没完成任务……” 到了楼外头,白乞儿从包裹里拿出既防风沙日晒又可以适当遮挡面部的斗笠给朴萝带上,二人骑上过河后新购买的马匹,离开了鹿鸣镇,又往南行去。 很快,这个茶水的事情就像是意外的小插曲,从二人的记忆中淡去。 越向南行,越感觉到天气炎热,城镇也不似江边的密集了。 夜宿了几宿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日却碰上接连的雨水。 终于碰巧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到了一户农家,那人家里头只有老夫老妻二人,守着两间房子两亩地,家中的儿子媳妇到镇上去讨生活了。 刚刚白乞儿同婆婆商议价钱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现在,天还未黑,却已是乌云盖顶了。 “要有一场大雨喽。”老婆婆一边叨咕着,一边收好钱,打着伞回自己家去了。 屋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以看出主人很爱干净,破旧却整洁。米缸里不多不少只有一天的分量,旁边是一些新采摘的绿叶菜,没有肉,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荤油。 白乞儿在厨房里头熟练的烧水做饭,还加入了随身带的盐巴等调味。 朴萝则熟练的在单间的屋子里打了个地铺,又用被单做了一个简易的帘子,把床和地铺隔开视线。 这一路上宿在单间的客栈里都是如此,从皇都到这儿都熟练无比了。 搭好了帘子,朴萝长吁一口气,从背包里扒拉出没有湿的衣裳换了个干爽,然后跑出去给白乞儿搭手,这一餐也吃的有滋有味。 到了晚间,果然大雨瓢泼,伴着雷声阵阵,轰隆隆的。 乡间的夜晚湿气太大,越往南湿气越大,朴萝只觉着身上都能拧出水来,再加上多喝了几碗米汤,只感觉尿憋的难受。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打着一把小伞推门出去了,茅房在院子的另一侧,朴萝穿过泥泞的小路,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了茅房。 呼……舒坦了。 朴萝提起裤脚,小心翼翼的迈过水坑,正要往屋子里走的时候。 忽的听见了“哇哇……”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是小孩的哭声?朴萝侧耳倾听,那声音哭得响亮,竟穿过了层层雷雨让这茅房都隐约听见。 似乎是为了让朴萝听得更清晰些。 雷声停了,雨声也渐渐小了许多,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 “小玉……”朴萝小声呼唤道,想要寻求一点意见。 “在呢,说不定是谁家小孩被雨声吓到了,你别多管了,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好吧。”朴萝依言回去了,躺下身来,只是那婴孩的哭声似乎是住在脑子里了,一声一声的回荡不休。 那声音不似寻常的哭声,似乎有些撕心裂肺。 拉开帘缝偷偷看白乞儿,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似乎睡得熟了。 想了良久,朴萝还是起身了。 “吃力不讨好。”小玉鼓囊了一句。 朴萝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的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哇……哇……”似乎,不止一个娃娃,而是两个,声音没有隔档的传来,似乎就在外头的某处田里,这个声音还没听,另外一个又开始了,此起彼伏的。 朴萝心下疑惑,孩子哭得这样大声,连她都听着了,为何不见父母来寻? 在寻找孩子的路上,也遇到了几乎人家,里头也透出了些许光亮,明明也能听到,可是却也没有人出来。 第八十七章 南州3 再往前走,却是不得了了。前面高高矮矮的有很多坟包,看样子,竟然是一块墓地? 朴萝心里头发慌,这一处处的坟茔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没有安眠的鬼。 再加上连日的雨水,叫这里越发的阴冷泥泞。 “叫你别来,你偏不听,说不定是哪个野鬼在引你过去呢。”小玉小声道,只是听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的。 朴萝苦笑,不能叫小玉看轻了,况且都走到这里了,如果再不往前,那前头不是白走了? 刚刚从屋里出发的时候,哭声还很大。 走到这边,哭声已经有些小了,似乎哭得累了。 朴萝也顾不上害怕,踩着坟包往里头爬了进去。 果然是两个婴孩! 用红布包裹着,小脸皱巴巴的,似乎是刚刚生下来不久。身上还有些没有洗净的血污,随着雨水渗出了小包背。 “哇……哇……”一个小孩还在努力的嚎叫,另外一个却已经声音很微弱了,似乎是因为狂风把盖住他头的幕帘吹掉了,小小的头被暴雨狂拍。 看的朴萝一阵揪心,到底是哪个狠心的父母把两个婴孩丢在了这种地方,别说大雨的的天气很容易生病,这处也常有些黄鼠狼、野狗等出没…… 她连忙跑了过去,丢掉了伞,把两个婴孩护在怀里,按照记忆的方向,撒开腿就往租赁的农家跑去。 门前有颗歪脖子树、门前有颗歪脖子树、门前……啊,到了。 熟悉的树、熟悉的茅坑。 可下跑进了院子,还好刚刚没上锁。 冲进屋里,连声的叫着,“哥!哥!快起来。” 却见白乞儿已经起来了,已经穿好了外衣,似乎要出门的样子,他一见面就说:“你怎么又大晚上偷跑出去……” 却突然惊讶的指着朴萝怀中的两个婴孩,“这……这是?” “是在外头捡到的,我听到他们在哭……”朴萝小心的抹去了两个孩子脸上的雨水,又手忙脚乱的把两个孩子的湿透了的襁褓脱下来。 白乞儿也在一旁帮忙,还把晚上两人吃剩下来的米汤拿来,小心的喂进孩子的嘴里。 只是小孩子哪有这样好哄的,一个好容易睡着了,另外一个又哭了起来,把那睡下来的吵起来,两个人又一起哭…… 搞得二人焦头烂额。 突然,农舍的柴门被打开了,是租他们房子的那对老人…… “哎呦,哎呦,造孽呀!”婆子和老伴儿一开门,看到了两个孩子,直跺脚叹气。 搞得二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救助了两个婴儿也有错吗? “婆婆,你别担心,我们会带他们走,不会遗弃在你家里的。”朴萝说道。 “哎呦,不是遗弃不遗弃的问题,你们摊上事情了……”婆子看着两个哭得可怜巴巴的婴孩儿,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的不忍。 有了唉声叹气的婆子和老头子帮忙,四人总算把两个婴孩哄得睡着了。 婆子点了一根蜡烛在四方桌的正中央,两个孩子在白乞儿的床上睡着了。 火光跳动在四个人的脸上。 婆婆给他们讲起了事情的缘由: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广袤的南州土地上,有一个民间谣言深入人心。 那就是双胞胎会带来厄运。 最开始是几个村子,然后是小小的县城,现在甚至于在主城区都会有这样的说法。 这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实例可循的。 比如种田的农家,辛苦的劳作了一年之后,秋收的粮食却越来越少。最终卖房卖地。 做小买卖的店家,会经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倒霉事情,最后败光家底。 做官的人家,莫名其妙的得罪上司,官路被断,更惨的还有惹上麻烦,性命不保。 走镖的死在半路,划船的溺死水中。 “双胎”会带来厄运也是越来越被人忌惮。这年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种莫名其妙的坏运气,是所有人都忌惮的。 这个时候,活跃于乡间的神婆给出了一种方法。 双胎是被地府中的小鬼附体,你不能判断哪一个孩子是孩子,哪一个孩子是小鬼。 这个时候就在满月的时候,把两个孩子都放在无人看到的野外一个夜晚。小鬼会忍不住溜走,只要在子时去看,如果确实只剩下了一个孩子,那就接回来继续养就可以了。 这种说法虽然荒诞,但是架不住有人去试,很神奇的是,确实会只剩下一个孩子。 也有的人不信邪,子时去看,剩了一个,早上去看,又是两个。 当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有这样试过的人,会被神婆严厉的警告,说,这个时候小鬼会警觉,然后就不走了。 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就算是母亲对孩儿割舍不开,还有公公婆婆、相公等人要考虑。 而且,不是还剩了一个孩子嘛,所以这种做法本身才广为流传开来。 甚至,有的时候“神明”没有来收小鬼,反而两个孩子都被丢掉的事情也有发生……” 朴萝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荒谬了些,就没有谁管一管这个事情吗?” “荒谬吗?”婆婆摇头,“也许一开始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个人都这样说,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为什么中州就从未听过类似的传说?” 婆婆叹气,“说了有一定道理就是有一定的的道理,你这个娃子怎么这么刨根问底?兴许是水土原因也说不定。” 老爷爷也在旁边插嘴,“双胎本来也不多见的,也许中州有,但是你不知道呢。” 白乞儿皱眉,“那我们就把这两个孩子放回原处,还找你的说法,如果放的及时,也是有可能成功的。” 朴萝十分不解的看着白乞儿,想要说话,却被白乞儿用眼神阻止了。 她心领神会的闭上了嘴巴。 婆婆倒是赞同,“是啊,如果神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可以活一个。” “今日晚上的事情,我们就当谁也没听过,谁也没见过。” 第八十八章 南州4 “我就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自作主张,不听老人言,不过好在小伙子人不错,肯听我老婆子的劝。”婆婆撑伞把白乞儿送到门口。 白乞儿示意朴萝回屋。 婆婆和老爷爷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大晚上的折腾了这么一下,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两个娃娃折腾了这一晚上,都累得很了,睡得很沉,白乞儿用衣服把他们兜头罩住,不叫雨水落到他们脸上。 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朴萝虽然不明白白乞儿这样做的意义,可是两个人一路行来,她心知白乞儿面冷心热,绝对不会把她辛苦救回来的孩子再次丢掉,就安心在屋里等他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到最后,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这才有些焦急起来,不得已,又同老婆婆和老爷爷续租了一日。 · 白乞儿按照朴萝描述的方位,一路南行,不多时,遍看到了那处坟地,他按照原来的方位,把两个婴孩放在了原处。 远离了温暖的怀抱,又感受到了阴冷潮湿的地面,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把白乞儿留下的衣服浇湿了,两个婴孩又嗷嗷啼哭了起来。 可是白乞儿并没有去管。 他硬起心肠来,隐蔽在不远处。 听了婆婆的故事,他总觉得这里头有鬼,他倒要看看,小孩子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他屏息凝神躲在了一处坟茔里头,他在北边做斥候的时候,曾有过一整队蛮子从身边经过没发觉的经历,要紧的一是呼吸、二是动作、三是心。 呼吸必须缓慢而长远,同大地的呼吸联系在一起,叫人没法察觉;动作必须稳如磐石,有的警觉的人会察觉到风吹草动;第三点最重要,人在心情剧烈波动的时候会通过皮肤、气味、心跳等,影响到外部的环境,叫人莫名其妙的感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当成一颗真正的植物,对任何事情,只是见证,而不是参与。 当然,如果想埋伏的更好最好长年累月的呆在一个地方,让自己的气息和味道也和那里融为一体,现在却没有时间了。 只不过白乞儿相信,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能叫他等到的,因为那种反侦察的高手寥寥无几,他不相信会出现在南州的乡村里。 除非没有人来。 他似乎变成了坟地里的一个石头、一株草、一具毫无生机的枯骨。 申时三刻,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候。 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不是一人。 白乞儿默默的数着。 有三人在远远的吊着,四散开来,似乎在帮忙警戒。 还有一人,踩着泥泞,走到近前来。 他贼眉鼠眼的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拿出一张手帕。 在两个婴孩儿里挑了哭声响亮的那个,把手帕蒙在了婴孩的脸上,很快,婴孩就没有声音了。 然后他小心的把婴孩抱走,留下了一个哭声弱小些的。 走的时候又仔细的处理了自己来时候留下来的脚印,手法很专业,应该是惯犯。 白乞儿内心深处波澜不惊,直到这人走远了,才叫愤怒的情绪发泄出来。 他冷冷的看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 丢下了那个被扔在远处的孩子,追了上去。 这个被丢在原地的孩子,在凌晨时候,应该会被他的母亲带回去吧,作为人活下来,可是另外一个被带走的呢?就是人们口中的小鬼?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的编织出了这个谎言?在南州大部分地方都盛行这种说法,看来不是一个人或一伙人能做到的事情。 不会发出声音的婴孩同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那人随意的背在身后的包裹里,骑马离去,一点儿也不关心婴孩的舒适,或者要小心的呵护,仿佛只是一块肉。看的白乞儿更是愤怒。 另外三人也远远的分散开来,四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引人怀疑、也可以注意周围很大一圈范围内的动静。 就这样,一路追赶过去。 几人走进了村子附近的一处山林,那里有一幢房子,看样子似乎是一大户人家的山野别院,实则守卫森严。 明面处的守卫就穿插巡逻着,而暗中的守卫被白乞儿察觉到的就有不少于明面的人数。 孩子被从正门处一路被带了进去,又等了半日,并没有任何人出入。 白乞儿不便深入,转身折返回去。 · 早上,婆子听朴萝说家中哥哥去镇上办事,留她在此处,要再续两日,很是高兴,一则有银钱进账,二则,两个老人独自在家多有不便,见朴萝这小伙子白净腼腆,还乐于助人,就拉她去院子里头做些活计。 早上交钱时刚吃了老人家里的热馒头,还没噎下去,就被拉去砍柴,砍好了一摞柴火,老婆婆又说屋顶漏水,朴萝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屋顶,正在修补的时候,邻居来了。 听他们聊天,似乎是周家媳妇的得了个胖娃,请乡亲们过去吃一口红果儿,还有喝一口生辰酒。 原来这村子里头,只要生了孩儿都请大家伙去喝花雕酒,剩下的几坛就埋在地底下,若是生女就叫“女儿红”,若是生子就叫“状元红”,留着日后嫁娶时候用,讨一个吉祥。 去喝酒的人大多也会带些吃食、衣物、银钱等,叫生了孩子的家里头好过一些,这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所以,自然是去的人越多越好了。 来人见屋顶上正挂着个小少年,以为是婆子家中的远方亲戚,笑呵呵的招呼朴萝,“同去,同去。” 朴萝心里像是挠痒痒一般,她猜测很可能就是昨晚的婴孩,毕竟哪里这么巧的,同一村子同时两家生娃? 只不过,听这人话中的意思,只有一个娃?难道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没等婆子回绝,朴萝在上面赶紧答应道:“婆婆,我修理好了,可以一起去吗?” 来人是那生娃的家中亲戚,自然是希望人越多越有面儿,还有东西拿,与之相比,那一口花雕酒倒不算什么了。 反正稍贵重些的酒水都被提前埋在地底下了。 第八十九章 南州5 婆子瞪了朴萝一眼,似乎责备她多管闲事,可是也不好回绝,就含混道:“那你快下来吧。” 朴萝连忙跳了下来。 婆子把她拉到一边,“你这娃子,咋这么闲咧,还去讨酒喝,你哥知道不?” “我可跟你说,去是要拿东西的,可不能空手!我可没有多余的那份儿给你,你要去就自己拿!” 朴萝乖巧的点头,“知道了,婆婆,我只是好奇,是不是昨天被我们捡回来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子指头,“哎呦”朴萝叫道。 婆婆却更显得鬼鬼祟祟,一边用眼睛瞟着那边,一边赶忙道:“别瞎说!别瞎说!叫人家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别说认识我!” 又解释道:“这个是禁忌,你权当没知道就好了,就当人家只生了一个,听到了没?” 朴萝连忙点头。 婆婆跟老头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朴萝一起走了。 天倒是放晴了,田间草里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朴萝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后头。 到了地方,果然热闹,小小的院子里头有十余人,有男有女,也有几个孩子在玩耍。 院子中摆着两张桌子,上头放了好多坛酒,一桌子的人笑呵呵的,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朴萝东张西望的,寻找着宝宝。 却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啼哭,虽然小孩子哭起来都差不多,可是朴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正是昨晚的宝宝,只因他声音哭得有些嘶哑了。 今早的声音比昨晚似乎更嘶哑了些。 而且只有一个宝宝在哭…… 朴萝连忙溜进了屋里头。 里面已经有好多婆子媳妇了,他们一边夸着孩子,一边递上许多自家纳的衣服鞋子等物。 朴萝在屋里头钻了一圈儿,真的只有一个宝宝……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难过。 昨日亲手救助的两个孩子,只剩下了一个……白乞儿和另外一个宝宝去哪里了呢?真的遇到了危险吗? 朴萝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了下宝宝的脸,宝宝似乎认得她,还冲他笑了一下,看的朴萝一阵心酸和焦急。 周围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和祝福。 那母亲看着宝宝,神色有些怔忪,却紧紧的抱着不松手,似乎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有两滴泪水滴落在宝宝的脸上。 那母亲又赶紧伸手把泪滴摸去。 似乎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记得另外一个被污蔑为小鬼的宝宝了吧? 朴萝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留下,告辞了婆婆先行回去了。 还没到院落,就见到白乞儿远远的策马赶来。 两人见面,把彼此知道的消息交流了下。 朴萝听到那处别院的消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农家的儿子,值得这样的待遇?” 白乞儿摇头,“应该不是农家的关系,是双生子。你记得婆婆的话吗?双生子会被带走一个。” “你是说,所有双生子都被带到这种地方去了?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白乞儿摇头,“我不知,不过调查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何调查?”朴萝问道。 “那处别院虽然防守的严格,可是我看到有几架马车出入。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白乞儿担心朴萝等他太久,就先行回来了。 “好”朴萝赞同的点头,“那我们就从马车入手!” 两人相视一笑,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倒是凑到一块儿去了。 别院离村庄不算远,离镇子更近。 白乞儿叫朴萝在镇子上稍歇,他自己凑到前头去,跟踪马车的去向,因为朴萝不会隐蔽,可能反倒坏事。 朴萝对白乞儿很是信任,在她的印象里头,白乞儿是一个极有本事的人,除了二人初次见面时候,他被人坑的很惨,后头都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 她也乐得清闲,在镇子上吃些路边小摊上的美食。 镇子上还有一个小学堂,里头都是些小孩子,似乎是启蒙阶段。拿着些书本下学了,有一个小男孩儿似乎遇到了什么疑惑的事情,在问路边的人。 只是大部分都没读过书,笑着摇头说不知,还有的人喜欢小孩子好学的样子,免费给了一块糖球之类的。 朴萝见他好学的样子,想起了舅舅的儿子,心中起了几分的亲切,再加上小孩儿干净清爽,叫人很难不喜欢。 她凑上前去,耐心的解答了小男孩儿的问题,都是些很基础的识字问题。 “哥哥,你好棒!”小男孩不吝啬自己的崇拜和赞美,“你也是学堂的先生吗?” “不是。”朴萝笑着摇头。 “哦,你是哪里的人呀?”小男孩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 “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中州,你知道吗?” “唔,知道,是皇帝住的地方,哥哥,谢谢你啦。”小男孩又蹦跳着走了。 朴萝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些昏昏欲睡了。 有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恶意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一个丝绸手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如果白乞儿在这里的时候,就能认出来,这个就是昨天晚上,黑衣人捂住小孩口鼻的东西。 朴萝还来不及挣扎,连呼叫也来不及,下意识的大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到头晕目眩,她努力的用手去拉捂住自己人的胳膊,却只能徒劳无功的垂下来。 那人在捂住她口鼻的时候,周围也迅速的围上来几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路人,镇子上人来人往,哪里的人突然多了些、哪里的人突然少了些,根本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几个高大的男人围了一圈,叫外头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场景。 几人得手了。 朴萝被一个人打横抱起来。 她头上还带着斗笠。 看上去就像是睡着的弟弟,再被哥哥抱回家去一样。 镇子上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了。 朴萝被抱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头。 里面赫然还有三五个同样晕倒的男孩儿。 第九十章 鼠山1 马车吱吱嘎嘎的驶出了小镇子。 等朴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挣扎着起身,却因为马车的晃动踉跄了下,撞到了旁边的男孩,他发出了“唔唔”的抗议声。 大家的嘴巴都被塞住了,手脚也被绑住。 几个人堆在了一起,刚刚朴萝没起身时还坐在了一个男孩的头上,她自己的半条胳膊也被压得麻了。 她小心的挪到了车厢边上,尽量离其他人都远一些。 马车的门被从外头挂了门岔,锁的严实。 不仅如此,原本可以看到外头的小窗也被罩上了一层布帘,只能透过些许小的缝隙观察到外头的场景。 天色有些青灰,凉湿的气息从缝隙中钻了进来,有清晨露水的味道。 似乎这辆车已经载着他们马不停蹄的走了一整晚。 不知到了何处了。 朴萝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白乞儿到镇子上见不到她会是什么反应,而且已经走了这样远了,就算是白乞儿武艺超群,也寻不到她了吧? 前头有人“御”了一声,车马渐渐的停下来了。 朴萝屏息细听,外头的人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不多时,竟有烤鱼的香气飘来。 车厢里的传来了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转过去看,又有两个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除了在朴萝前头醒来的一个,只剩下一个稍微胖一些的小胖子还在睡着。大家似乎期待着会有人掀开车帘把烤鱼拿进来给他们吃。 朴萝把耳朵贴在车厢壁上努力的听着,声音模糊不轻,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拉货”、“曙山”、“荼香”等词,又觉得拗口,怀疑自己听错了,心里想着也许小玉能感知到他们更清楚的对话。 想到小玉,朴萝连忙用身体蹭了蹭车壁,感受到衣物间被硌了一下,小玉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中间地上的小胖子也动了动,似乎醒了过来。 只是他不似其他人安静,睁开双目后就惊恐不已,他努力的扭动着身子和手,又在车壁上来回的磨蹭着手上的绳索,嘴里唔唔唔的说个不停,只是没有人听得清楚他要说什么。 原本里头就够挤的了,小胖子这样一闹腾,就像是在黄鳝鱼里头丢了一只泥鳅,瞬间乱了一锅粥了。 小胖子试图从车厢里出去,大家也都企图避免别人的挤压。 朴萝为了躲避其他人的踩踏,不得不拼命的往边角上靠过去,这样还时不时的有人压过来,又要用力气撑住车壁才不至于倒下。 那小胖子一直往门口挤过去,还真叫到成功的挤走了两个先头醒来的男孩。 小胖子仗着自己力气大,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借力冲向门上,似乎想用蛮力撞开。 这样搞了几下却没能成功,反倒苦了其他人。 车厢里不住的发出碰撞晃动的声音。 也惊动了外头在烤鱼的人。 朴萝因为耳朵贴着车壁,听得更清楚一些,似乎听到几人嘴上咕哝着什么朝这边走了过来。 朴萝用脚去踢那个小胖子,想提醒他安静下来。 却叫小胖子更加毛躁了,他愤怒的摇晃着头,拉扯着身上的绳索,均不管用,车里隐隐泛起了一股汗味儿。 小胖子再次向后头退了几步,直接抵到了后头的车壁上,然后奋力的朝门上一冲——门开了。 却不是那种被撞的碎裂的开了。 而是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小胖子刚好撞出去了而已。 外头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趁着开门的机会撞出来,被撞了个正着。 小胖子重量不轻,把外头的男子也给撞到了一个,他的另外两个同伙也吓了一跳,朝旁边跳了开去。 被撞到的男人踹了那小胖子一脚,直接让他像球一样滚出了老远。 旁边躲开的两人哈哈笑了起来,让这个男人更加的愤怒。 他起身,又用力的踢在了这小胖子身上,这下更加的用力,让他再滚了几圈。 紧接着,这男人抄起了一个木棍,劈头盖脸的朝那小胖子身上打去。 一下下的,似乎用尽了全力。 一开始,那小胖子虽然被堵住了嘴,但是还是有极为痛苦的惨叫声呜呜的传出来,听得车上的几人头皮发麻,后来那小胖子直接没有声音了。 只剩下一声声棍棒打在身上的闷响。 叫车上的几个男孩似乎打起了哆嗦。 终于,那男人把晕过去的小胖子再次丢回了车上,直丢在了几人中间,淡淡的血腥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在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就是下场。”男人恶狠狠的说道。 这一手杀鸡儆猴,车上顿时鸦雀无声,几个男孩和朴萝都像是话本子里头写的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刚刚那两个同伙也不笑话他了,他这手残忍的殴打似乎给他找回了些面子。 几人过来本就是要镇住这几个男孩的,只不过刚好叫小胖子冒头了而已,这下子目的达到了,又把门重新岔好,回去吃鱼了。 似乎有人被吓尿了。 尿骚味混合着血腥气,在鼻尖缭绕。 让朴萝本来就沉下去的心,又往下坠落了几分……此次大概凶多吉少了。 外头的三人吃过东西,马车又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其间朴萝恍惚睡了几觉,又似乎只陷入梦乡一小下就清醒了过来。 外头的温度逐渐升高,烤的车壁都有些温暖了。 强烈的阳光也由弱转强,再由强转弱。 又是一日竟这样过去了。 这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渴。 饿肚子的感觉对朴萝来说不稀奇,可是口渴实在是难忍,嘴唇已经变得皲裂了,一开始口中还有些黏黏的,到后来就发干了,仿佛舌头就是一条脱了水的蚯蚓。 旁边的几个男孩状态也差不多,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都乖巧的不得了。 因为车厢中央那个小胖子正大头朝下的趴着呢,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心跳和呼吸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探知。 第九十一章 鼠山2 可是朴萝却是知道的,他还活着,只不过只剩下半口气而已,黑色的雾气在这个狭小闷热的车厢里飘荡着,似乎随时想要把这个小胖子给拉向永远的黑暗。 到了晚上。 马车几次停下来,却不是为了车上的几个男孩,是那三个绑匪自己去吃东西或如厕。 几个孩子的如厕问题却没人管,实在憋不住也只能那样。 已经把车厢里搞得臭气熏天了,可是谁也不敢去撞击车壁引起外头的人的注意了。 把嘴巴捂住的意思大约也是没想叫他们出声吧。 被打死、被饿死和失去尊严相比,显然是最前者让人最难接受吧。几个孩子虽然懂得不多,可是这点儿还是会取舍的。 总归睡觉的权利没有被剥夺,眼睛一闭,所有的痛苦都可以短暂的忘却。 小胖子身上的黑气越到了晚上越浓郁了。 终于在下一个清晨到来之前,黑气也在晨光下如冰雪般消融了。 他死了。 其他的孩子也逐渐的意识到了这点,因为小胖子的身体逐渐变凉、变硬了。 他们的眼神也从最开始的茫然、害怕、担忧,变成了现在的绝望、呆滞、面如死灰。 车子终于到了地方了。 那三人打开车门,吆喝着他们下车,还嫌弃的捂住自己的口鼻。 同那些赶牲口的人没什么两样,没错,他们就是把几个孩子当牲口运的。 那个殴打小胖子的男人见小胖子不配合下车,骂骂咧咧的上去,揪着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甩到了马车下头的地面。 朴萝等人才看到了小胖子的正脸,有血凝固在他的口鼻处,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是眼珠已经不会转了,就是那样涣散的,似乎盯着虚无处,又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 “晦气。”那男人招呼另外两个人过来处理尸体,自己把朴萝几个给赶到了一处潺潺的小河边。 拿起小刀子,把捆绑着几人手臂的绳子都给挑断了。朴萝轻轻活动了下手,被捆绑了这样久,手已经全麻了,几乎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 “把自己给洗干净了,要是让我闻到一点臭味,哼……”后头的话没说,可是几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小溪流里是有水的。 刚刚有一两人都已经快站立不稳了,听到要去小河边,也都挣扎着拖着步子走过去了。 几人走到了河边,不管不顾的先趴在了河边,用手捧了几口水喝。然后不敢违抗那人的命令,纷纷扑通扑通的接连跳入了水中。 有个男孩在水中脚底一滑,跌倒在里头,他显然不会水,拼命地挣扎着,越是紧张越是站不起来。 朴萝还游过去扶了他一把。 这些男孩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有八九岁的样子,朴萝虽然十四了,可是女孩子身量小,看着同这些人的身高也差不多,怪不得被抓在一处,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抓他们要做什么?要卖了赚钱还是拉去做黑工、做奴隶? 朴萝倒是知道有些贵族会买卖一些**,可是有几人明显也不好看,不管是皮肤还是五官,都不会有人要的,况且这些人对待他们的方式粗暴得很,连东西也不给吃、水也不给喝,就好像死了一个两个的也没有关系。 所以明显自己几个人算不上什么“值钱货”。 朴萝一边在溪水中洗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思虑着。 还好她发育的晚,平平的身板看上去同男孩子没有任何不同,也不知这是帮了她的忙还是害了她,明显这些人只抓了男孩。 也还好大家是穿着衣服在溪水里头,不然朴萝就直接露馅了,大概是因为那人说了要都洗干净,这里也包括他们的衣裳吧。 那绑匪看着几人下水了,就没有一直的盯着,而是回过头去同同伴一起处理马车等物,也很是粗暴,就地一把火给烧了。 几个男孩却没有想要逃跑的念头,别说饿的都迈不动几步了,那三个绑匪虽然在几步远的地方,可是阴冷的眼神时不时的就瞟过来,显然是没有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几人洗的差不多了,浑身湿哒哒的被赶上了岸。 那三人也换了一身衣裳。原来只是布衣,现在都穿了一身青衣,制式也差不多,不知是何意义。 他们一人在前头带路,两个人拿着棍棒在后头殿后。 如果中间有人走的慢了,身上便会挨上一棍子。 朴萝在河里还抓了一把水草和几只小虾,生生的塞到了嘴巴里,现在脚下还有几分的力气。别说生的还是腥的,只要能活着,在眼里都是新鲜的食物。 旁边不会水的男孩是不敢的,现在脚下虚弱的随时都可能跌倒,硬生生的被求生欲支撑着,往前头走去。 他们是往山里头走去,朴萝原以为要爬山,好在地方不远,正是林子里头的茅草房,看着像是普通的农户人家,实则内外都守卫森严,还有农户打扮的人在巡逻,这些人大多是一身青衣,跟那三个绑匪的样式相同,也有几个蓝衣或者白衣的。 那三人跟这里头的人接上头之后就离开了。 朴萝几人被驱赶到了一处房舍里头。 外头看像是住人的寻常屋子,实则是伪装,里头什么家具用品都没有,只有房梁门窗。还有更多的孩子。 都是十岁上下的男孩子,双手被绑在了身前。 朴萝和三个男孩也被这样绑上了,然后推到了里头,铁链声响动,门又被锁了起来。 他们四人被推进门来,里头的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看得朴萝几人有些局促,随便在门口找了位子就做了下来。 不得不说,人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在被打杀了一顿后,现在不仅身上干净了,还有地方可以坐着,手也不是被死死的反剪着,反而可以在身前略微活动一下,嘴也没有被堵住,可以说话,说不定,还有吃的东西,因为里头的这些男孩们也不像是要饿死的样子。 整体处境得到了改善,几人竟觉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了。 第九十二章 鼠山3 朴萝在角落里坐好,被捆住的手搭在膝盖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一些。 她偷偷的打量着同样被困在这里的这些男孩们,观察着他们身上的气息,没什么特别的,像是有人粗暴的在菜园子里折了一批嫩芽,青葱、鲜嫩,但是却断了根,都显得憔悴和颤抖。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是特别的,他的气息色彩鲜妍浓艳,又生机勃勃,像是蓬勃生长的一串红,看上去不起眼,可是根系却占领了大片的土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这里呢?难道也是不小心被抓来的?但是,他不应该也憔悴和害怕么?为什么却感觉不到呢?朴萝很疑惑,但是更让她疑惑的是,这个人让她有一种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是这个男孩面黄肌瘦,脸上还长满了雀斑,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朴萝却没有在脑海中搜索到相关的人物。 可能是朴萝打量这个男孩的时间过长了,这个男孩也抬头看了看朴萝。 他也认得自己! 这是朴萝心里的第一反应。 因为她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人和他身上的气息,所以一直没错过他的任何动作和表情,在他见到自己的一刹那,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似乎是有些惊讶。 真的只有一瞬间,然后他又很快的低下了头,回到了那种怯怯的神态,快到朴萝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就更奇怪了,朴萝心里分析着,首先,这人肯定不是从道山下来之后认得的,因为这样特殊明艳的气,自己见过后一定不会忘记,而气是不会骗人的。 按照长相来看,确实没有印象,可是他也认得自己,就说明两个人是有交集的,至少曾经有过一段对话或者交流,而不是擦身而过的关系。 朴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她不敢确定。 她悄悄的一点点的蹭了过去,尽量不引人注意。 在门被锁上了之后,屋里的气氛也稍稍放松了些,甚至有挨得相邻的人开始低声的交流起来,无非是问一些这里的情况。 先头来的人是知道的稍微多一点儿,可是也有限。 最先来的一批被关在这里有三四天了,他们小声说着,每天会来人早上和下午会有人来领他们去吃饭,如果要如厕可以同外头的人说,想要逃跑的人被残忍的杀害了,说话声大的人也被打了,还有如果来了白衣、青衣的人要表示尊敬,低头弯腰行礼,不然也会被打……等等。 但是关于这些奇怪的人要他们做什么,或者将来要何去何从也是一问三不知。 总之,一句话,要想活命,就得听话。 朴萝一路蹭过去,一路把这些男孩小声的嘀咕声听了一耳朵,终于挨着那个雀斑男孩坐下来。 还没坐下,那男孩嫌弃的往旁边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局促,又似乎不想同朴萝坐一起。 朴萝又往过挪动了一下。 那男孩没动了,而是抬头,状似怯懦的说:“你要干嘛?” 他的表情、语气都没有丝毫的破绽,可是同他身上的气息完全背道而驰,他应该是嚣张的、自信的、生气蓬勃的人!对,嚣张! 朴萝心底越发觉得,他就是那个人,那个男孩,在春满楼杀了人,又把她丢在了深山老林的男孩…… 现在只剩下叫他亲口承认了。 “我们见过吗?”朴萝开门见山的问。 “没、没有。”那男孩再次往边上挪动了一点,看上去不善言辞又胆小软弱。 装,你还装! 朴萝心道,就凭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变成现在这个叫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样子再简单不过了。 朴萝继续说:“春满楼、悬崖?” 提到这里,那个男孩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化,虽然看上去哪哪儿都没变,可是却忽然叫朴萝觉得身上发寒。 他刚刚眼角耸拉、眉头微促、小心躲闪,分明是个怯懦的小男孩儿,现在,他眼睛半眯,嘴角微微勾起,神态自若又危险。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样子…… 他举手投足间轻松杀人的记忆涌入朴萝的脑海。 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些……朴萝突然有些后悔。 男孩主动凑上前来,下巴抵在了朴萝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活腻了,逃跑的小美人?” “你倒是可以说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嗯?” 果然是他!朴萝心里开心了下,又马上担忧起自己的处境起来。 是太冒失了些,难道觉得这人曾经帮自己跑出来,就是个什么良善人了吗?他若要杀自己,和杀一只鸡也没什么分别吧?尤其是,他曾说过要自己不要多问、多看,不然活不长……而自己竟然直接把他的身份给叫破了。 一个这样擅长易容和伪装的人,却叫别人叫破了身份,确实很难不起杀心的吧。 越是想下去,朴萝越是觉得自己危险了,那靠在肩膀上的仿佛不是下巴,而是吞吐的蛇芯,随时都要咬上来一样。 “我,我原也不知道,”朴萝连忙解释,“只是你抬头的时候,我恰巧见你也在看我,我、我瞧见你神色,就觉得你是认识我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这里这么多人,你没事盯着我看做什么?”男孩冷冷的说道:“你到底是谁?接近我要做什么?” 他是有能力杀自己的,虽然大家都是被绑着手,可是当朴萝再次感受到身侧的匕首,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这是没事找事来着。 原来他乡遇故知也不全是好事来着。 “我会观气之术。”临时编一个谎言显然不行了,朴萝也不是撒谎的高手,她犹豫了下,只得照实说道:“你在这一屋子里头,气息最是嚣张显眼,我就注意到你了。” 他果然不信,那匕首又扎近了几分,朴萝感受到了疼痛,尽量扭着腰远离。 “你知道说谎的后果。”男孩的表情严肃认真,不似开玩笑,似乎如果在下一瞬间判断出来朴萝在撒谎,匕首就毫不犹豫的扎进去。 第九十三章 鼠山4 “我知道、我知道。”朴萝忙不迭的说,“我没有骗你,是真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领悟到的这种术法,之前见你的时候还不懂,我真的没有撒谎,你可以考教我的。” “你随便指一个人,我就可以把他大致的性格说出来。” “是真的,请你相信我。”朴萝一叠声的解释道,生怕他不相信。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孩继续问。 “我也不知道呀!”朴萝欲哭无泪,“我刚到了南州的小镇子上,原本在吃东西的,突然来了几个人,蒙了帕子在我脸上,我就晕了过去。我也不想来啊。” “我原是要到广坪王属地去寻人的,也是路过,对了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武艺很好,兴许会来救我。” 朴萝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生怕他不信,自己的小命在这里就交代了。 男孩死死的盯着朴萝,两次都见着这女孩儿,若说巧合也太巧了一些。可是,若说她是敌人派来的…… 她明显不会武艺,也不会易容,甚至连最粗浅的伪装也不会。 她女扮男装,却只是把自己的脸涂得黑了点,把眉毛描得粗了点,可是耳朵上的耳洞、还有青葱娇嫩的手指、小巧的身板骨架、以及坐卧行走的姿态,都太女气了些,也就是这帮子业余的人才瞧不出来。 而且,警觉性极差。 若不是自己好心,上次她就死在了春满楼里头了。 可是,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认出他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观气之术,也太闻所未闻了些。 若有这样神奇的术法,那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安身立命的本事,岂不是一文不值了? 可是,如若真的有这样的术法……那,是不是对自己日后要做的事情也有所帮助? …… 算了,自己还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子不成? 这样想着,猫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又坐回了原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萝。” “好,青萝,你可以叫我猫。” “猫?是小猫咪的猫?”朴萝好奇,却在男孩威胁的眼神里头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再次帮你逃出去。”猫说:“可若你说的是假的……”猫威胁的眼神看的朴萝心里一阵发毛。 “保准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朴萝强调。 就在这时,外头的门锁又被人打开了。 “出来吃东西了。”一个白衣人朝里面说了一声,就领头出了门。 里头的男孩子们赶忙起身,鱼贯而出。 朴萝听闻有东西吃,也赶紧拄着地面站了起来,虽然早上胡乱抓了些水里的东西吃,可是根本不顶饿,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朴萝眼光扫到跟自己同车被抓来的男孩们,他们眼睛里都泛着绿光了,也不管其他男孩愤怒的眼神,只努力的朝前头挤着,好在大家不敢闹起来,叫他们插到了前头去。 沿路上都是这种农舍,也不知道里面是其他被关着的孩子们,还是住了这些白衣、青衣人。 吃饭的地方没多远,走几步就到了。 一开门,饭的香气就直往鼻孔里头钻。排在前头的男孩领了东西就乖乖的在一旁蹲下吃了。 完全是自发的,沿着墙角蹲了一排。 朴萝见他们碗里的东西,伙食着实不错,除了有两个白面馒头,还有铺在碗底的野菜,而且,竟然还有一小块的肉!虽然是很小很小的肉,只有指甲盖大小,可是那也是肉呀。 朴萝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又觉得有些丢人,想要控制吞口水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前头的男孩猫还回头瞄了她一眼。 终于拿到了饭碗,她忙不迭的也蹲到墙角去排好,然后抓起来就往嘴里放去,大口大口的咀嚼和吞咽着,期间被噎了好几下,又没有水给她,只得拼命的往下咽,搞得脸红脖子粗的。 那猫似乎鄙夷的看了她好几次,朴萝也很无奈,他倒是吃的又快又斯文,可是他哪里知道绑自己来的那三个人这一路上竟一点东西都没给他们吃呢。 似乎大家吃饭的速度叫那白衣人满意,也没多说什么,叫他们把碗摞好,又在前头带路回去了。 又被锁在了屋子里头了。 回去之后,那白衣人却没有直接把他们锁起来,而是发话了,他扫视了一圈,说:“人来的也差不多了,明日就收拾收拾,准备考核了。” 考核?什么考核?大家面面相觑,看样子,没有人知道。 “到了咱们这个地方,想要出去就这有两种方法,”那白衣人看大家都专注的看着他,满意的笑了笑,“一,是躺着出去,”他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思很明显。 男孩们都神色紧张。 “第二,就是通过考核,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得到了我们老大的认可,到时候就可以自由的出入了。”白衣人说,笑了笑,“所以,明天都认真一点儿,说不定日后还会成为我的同伴呢。” 他走了之后,被锁上的屋子里头明显比之前声音更大了些,大家一边企图压低声音,一边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同旁边的人交流。 大家疑惑的问题无非就是两点,第一,考核的内容是什么,第二,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跑。 只是讨论第一点的人稍稍大了些声音。讨论第二点的人只敢悄悄的交头接耳。 “那你呢?你知道些什么?”朴萝悄悄的问猫。猫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身上还藏着匕首呢!而且,以他的身手,想要逃离此地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还来这里做什么。”猫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道。 “那好吧。”见他不耐的样子,朴萝也不敢多问了。 只竖着耳朵听着大家的讨论。 吃饱了之后容易发困,又在路上折腾了许久,还未得到天黑,朴萝便依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在这种地方还敢睡得这么沉!猫看着这个毫无防备的女孩,心下的怀疑又放下了一些。 第九十四章 鼠山5 第二日一早,果然来人把他们拉走了,朴萝一直小心的跟在那个自称为猫的男孩后面。 考核分为三项,第一项比较简单,考的是基本的读书识字。 大概过了蒙学的人都能答的出。 朴萝一边答,一边小心的瞄着左右,好多人面露愁苦,抓耳挠腮的。猫也低着头,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如有交头接耳,就拉出去喂狗了。”上头的白衣人突然来了这一句。 朴萝吓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的自己,不敢多看了。 她想了想,也不敢显得太突出,再怎么说她也是皇都南山书院的,学习的条件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她努力把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些,还故意答错了几道题目。 白衣人把卷子收上去之后就领着他们去了第二处。 却是一个杂乱的房间,让朴萝很是惊讶,因为这真的是一个供人居住的房间,里头有床、桌、柜等,还有很多细碎的东西,墙角处堆了很多的杂物,似乎有锄头、斗笠、弓箭、扫把等,堆得极为杂乱,有很多生了灰尘、结了蛛网,有的却崭新锃亮,桌上有几双碗筷都是摞起来的,还有床被、衣物等。 那白衣人只是叫他们跟在他后头进去,什么都不许动,然后缓慢的走了一圈儿,又带着众人出来了。 搞得朴萝一头雾水,周围的男孩大都也是这种表情,只朴萝偷偷瞄那个叫猫的男孩儿的时候,他朝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朴萝就觉得他似乎有些开心又有些讽刺的样子。 白衣人有把他们带回了原来写字的房间,说道:“刚刚的房间是何人居住的?住了几人?他们是做什么的?有床被几双?鞋袜几双?碗筷几个?衣服几件?” “看着我做什么?都快写吧。”他顺手点燃了一炷香,“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来了就别想走了,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可是,能来到曙山,却是最好的地方了,若是考核失败的话,就会被转运到别的地方去了,到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很轻很轻,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可是朴萝却觉得他无比的认真,他双目没有聚焦的凝视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曙山这个词在脑海中回荡,她记得来时路上,那三个绑匪也说了类似的词,看来这就是曙山了,朴萝想到了贴身放着的古地图,待安全了倒是可以拿出来好好比对下位置。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提醒,还是大家忽然就怕刚刚脑子里的东西忘记了,都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朴萝有些欲哭无泪,刚刚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带他们过去来着,哪里想到会考里头的物件呢?况且,只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哪里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呢? 碗有几个?初时一想,似乎有四个,可是再仔细一想,又似乎有五个。这四个五个差距可就大了,因为他还问了住了几个人。 这碗筷还是摆在明面上的,衣服鞋袜直接就堆在一起了,更不可能知道了。 有锄头也有弓箭,那似乎是打猎和种田一起的喽,可是有的东西落了灰了,说明不总用,可是,具体叫朴萝想起来哪些落灰了,哪些没有,却又在脑子里成了一锅粥了。 现在她有些后悔,第一场考试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写错题目了,哪里知道这第二场考试她完全不在行呢。 朴萝抓破头皮的想着,再也没有第一场考试时候的闲工夫左顾右盼了,眼看着香一点点的燃尽,可是她的脑子却越来越乱,乃至于最后白衣人把卷子收上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涂涂改改最后写了些什么了。 朴萝也对考核内容觉得莫名,抓他们来,难道是要叫他们去做侦探不成? 白衣人却没有立刻把他们带走,而是整理了卷子之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薄薄的书册下来。 朴萝这次不敢大意了,万分的认真对待。她心知自己唯一逃跑的机会就是依靠那叫猫的男孩了,如果因为考核失败被送到别的地方,那真的是半分生机也无了。 朴萝仔细的打量着手中的小册子,册子已经被翻得卷了毛边儿了,上头看着也脏兮兮的,也不知有多少人翻看过了。 只见上头写着,“曹平,籍贯韶州,父亲,曹元,母亲……”枯燥乏味的讲了很多的人名和地名,都是关于这个叫曹平的男孩儿的生平背景等,事无巨细的写了三五页。 这回白衣人倒是不慌不忙的,立了三炷香在前头,只点了其中的一炷,看意思是他们有三炷香的时间来看这份东西。 那白衣人点了香之后,也不管他们了,径直的走出房门去了,嘴里还叨咕着,“好好的背,不要交头接耳。饿死我了……” 他们从早上被拉出来一直到晌午都还没吃过东西。 看样子不用监考了? 那白衣人一走,大家还偷偷摸摸的瞟一眼他走的方向。 慢慢的,有人胆子大了起来,开始抬头张望,见确实没人管,相邻的人便开始小声的讨论了起来。 只是每个人的册子都不一样,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还是看好自己的才是正经,毕竟,这可不是在学堂里头,那白衣人也不是真的先生。 别说朴萝亲眼见着了他们打死了人,前头来的男孩这么老实,多多少少也是“见识”过这些人的手段了。 朴萝只小声的问了猫一句,“他们考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还不清楚么。”猫无可无不可的随意翻弄着前头的册子,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也不知是成竹在胸了,还是无所谓考的好不好。 “第一项,考识字;第二项,考眼力;这项么,就是考伪装了。”说着还打了个哈欠,“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识字?眼力?伪装?朴萝惊讶的问道:“我们是要去做间谍吗?” 猫嘴角弯了弯,似乎是笑了,“哪里有那么能耐。” 九十五 鼠山6 朴萝还想问些更多的东西。 猫却不肯多说了,指了指她手中的册子,“你最好还是先好好看看这个吧。” 朴萝一边思忖着猫话中的意思,一边再看向手中的小册子。 伪装? 伪装成这个叫曹平的人? 知道了考题的方向,看这个册子就不觉得那样摸不着头脑了,朴萝开始努力的背诵这个人的生平和亲友关系。 三炷香的时间很快在一部人的讨论声,还有另外一部分人的静默中度过了。 直到将将要到时间了,那个白衣人才回来了。 他半眯着眼睛,一脸满足,还用手剔着牙齿,看样子吃的很饱。 刚刚七嘴八舌在议论的一些人现在开始慌张了起来,磨磨蹭蹭的不愿意交出手中的小册子,想要多看几眼。 那白衣人见有人竟敢同他抢册子,也不多话,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用了十足的力气,把男孩整个的扇的飞了起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又撞在了旁边的桌椅上,上头的笔墨也打翻了,一片狼藉。 那男孩在地上抽搐,头上身上被墨水泼得漆黑。 整个屋子里头也重新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清楚。 这下再没有阻碍了,那白衣人顺顺当当的收走了乖巧的像是鹌鹑的一帮子男孩的册子。 等着朴萝紧跟着猫的脚步走出房间的时候,那个男孩还倒在地上没有起来呢。 朴萝只觉得心里难受,路上的情形再次回荡在脑海之中,原来不止是那三个绑匪没人性,而是这一整帮子人或组织,都是这样的血腥残忍,不拿人当人。 朴萝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牢牢的跟着前头的救命稻草,那个可以易容和改变身高、声音的厉害人物。 这次到了另外一个伪装成农舍的屋子,白衣人却没有带着他们立刻进去。 朴萝悄悄的探了一个头出去,往屋舍里头瞄去。里头似乎还有几个男孩,都是没有见过的样子,年龄倒是差不多,可能是关押在另外屋舍里头的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抓来的这么多的男孩。 朴萝突然想起了刚到南州的时候在酒楼里吃饭的情形,白乞儿出去买东西了,就有一个伪装成店小二的人来给茶水里头下药来着,难不成他们都是一伙的吗? 过去十几年在侯府里头前呼后拥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后来觉得皇都的平民窟是最危险的地方,出来之后发现,随随便便的地方都有可能要人的小命,像是春满楼、雾镇,而同南洲比起来,中州似乎又算是一个天子脚下、太平地方了。 前头在考核的其他屋舍的男孩们走了,自己队伍前头的四五个也排着队进去了。 看他们的神情很是惊恐、担忧,想要换到队伍后头却又不敢。 朴萝跟着猫又往前头走了几步。 这下可以更清楚的看清里头的情形了,里头坐着五个男人,除了四个白衣,竟然还有一个青衣人。 那青衣人似乎品阶要高一档,几个白衣人都隐隐对他表示出尊重,就连带领他们来到此处的白衣人也拘谨了一些,站的更加板正了,不剔牙也不困倦了。 朴萝仔细的听着里头的对话。 果真像是猫所说的,是在考较“伪装”,里头的考官在拷问他们的身世背景,如果前头的人不能很快的答出来,或者连着问几个问题都支支吾吾的,一看就像是撒谎的样子,就皱着眉头在前头的纸上随意写画了几笔,然后就挥挥手让人走了。 朴萝眼看着两个男孩刚坐下没一会就被赶走了,他们的神色看上去要哭了,腿都直打颤。 前头走了两人,白衣人就挥手让他们这边排队的人补进去两个。 很快队伍就轮到了猫和朴萝。 原本朴萝还想在后头好好看看猫是如何作答的,可是眼看着前头又是两个人同时被赶出去了。 猫状似不经意的回头,嘴唇也没动,可是朴萝就是听到了有细微却又清晰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头,“要点是‘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朴萝还在心里琢磨,白衣人已经指挥他们走进去了。 运气不好,刚好轮到她的,竟是那个唯一的青衣人,让朴萝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更加的紧张了起来。 “姓名,籍贯?”那青衣人皱着眉头,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拿着笔在前头的纸上晃来晃去,似乎随时要落笔然后赶她出去,就像是赶走前头的男孩们一样。 之前朴萝排队时候留心观察了,就是这个人赶人的速度最快了。 她努力的按捺下心里的紧张,紧忙说道:“曹平,韶州人。” 似乎没等到朴萝的话音落下,前头的青衣人就说了下一句,“家中父母亲戚几人,姓名?” 朴萝也赶紧把背诵好的内容说了出来。 “不对,”那人说道,他似乎揪到了什么错处,抬起头来,深深的皱着眉头,眼神似乎带着一分不解、两分不耐,还有七分的冷酷,十成十的压力压在了朴萝的身上。 她心头一跳,眼神就要开始躲闪,说话也要开始结巴,她毕竟对于撒谎一道很不擅长。 可是在这要紧的时候,之前默念的猫的话浮上了心头,要理直气壮,要理直气壮,要理直气壮…… 便也不去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背错了,而是把脖子一梗,像是之前顶撞父亲和先生那样的说道:“哪里不对?” “你说你父亲叫曹元,姑姑叫曹祈元,还有一个姑姑叫曹望元,为何还有一个却叫曹望淑?”那人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半边的嘴角,看上去很是叫人不适,似乎是抓住了朴萝的错处一般,“三姑的名字记错了吧?应该也有一个‘元’字。” 朴萝停顿了一下,他说的很有理又十分确定的样子,难道自己真的记错了? 可是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册子上真的是这样写的,大概有七八成的确定。因为那上头写的东西太多了,记了一样,忘了另一样也是有可能的。 第九十六章 鼠山7 她很想说:“应该没有错吧。”或者说:“我记得册子上大概是这样写的……” 可是不行。 她灵机一动,编出了些话头,“三姑姑生在父亲后头,因为我父亲叫曹元,爷爷有了儿子了,因此就只希望她贤淑了,所以叫曹望淑。” 那青衣男人手中的笔顿了一顿,稍微有些正眼看人了。 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有的朴萝记得,有的不记得,可是她牢记猫的话,不管记得清楚还是不清楚,都理直气壮的一阵乱答。 最终,青衣人叫她离场的时候,她长松了一口气,她大概是在青衣人这里待的最久的一个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再次回到了这个久违的农舍里头,大家的手又被绑缚起来了。 那个被打了一巴掌的男孩早早就在里头了,那白衣人没带他去参加第三次考核,自然也就少了一项的成绩了,他半边的脸肿的老高,面如死灰的坐在角落里。 周围一圈都没有人。 朴萝记得,原来和这个男孩同批的还有一个高瘦的男生,和另外两人,现在他们三人也都有意无意的远离了这个男孩。 大家都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刚刚考完试的时候,白衣人带他们去吃东西了,原本朴萝偷偷在衣服里头藏了半个馒头,她被饿的怕了。 现在看到这个男孩的样子,她有些不忍的假装路过,掉了半块馒头在他的旁边。 那男孩初时没有反应,似乎面对明天的绝望已经压过了饥饿的感觉。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指动了动,把馒头藏在了衣袖里,抬头盯着朴萝,似乎想记住她的脸。 可是朴萝擦身而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哼,你倒是好心。” 朴萝再次坐回了猫的旁边,猫的声音又传到了耳朵里,三分不屑七分戏谑,“活像个泥菩萨。” 是在嘲笑自己自身难保吗? 朴萝讨好的朝猫笑了笑,“不是有你吗?” 猫别过头去,“我可没说要帮你。” · 整个一天在在男孩们紧张的情绪里头渡过了,有了白衣人的暗示,大家都知道了,考核很重要,可是,在这个随时都要人命的地方,没有人觉得自己是考得足够好了。 第二日,白衣人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上头写了好些字。 这次,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比以往每一次都要聚精会神。 “甲班:永长。乙班:朱海、胡二、青罗。”朴萝很快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写名字的时候担心“萝”字有些女气,就留了“罗”字,白衣人倒也不关注他们叫了什么名字,因为在右下角还都画了押,没有办法冒充别人。 她被分在了乙班,好像是第二等的?还不错的意思吗?心里稍稍放下了一些。 “丙:猫、林高……”丙班有五人,他又念了丁班,一共有七人。可是猫竟然比她考的还差,朴萝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猫冲她微笑……他绝对是故意的!难道考的好也不好么……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这屋子里共有十九人,还有三人没有被念到。 “好了,刚刚念到的,出来吧。”白衣人把被念到的人的束缚解开了。 朴萝小心的回头,看到剩下的三个人还是被绑缚着,他们的有的面露祈求,有的害怕写在了脸上,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被打的男孩,有些呆滞的样子。 在他们被宣判命运的一瞬间,黑色的雾气从虚无中诞生了。 朴萝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忍再看。 被众人推搡着走出了门。 甲班的那个叫永长的走在最前头,虽然大家还都是前途未卜,可是他的头稍稍昂起了些,大步的跟在了白衣人后头。 这次,一行人被带到了最中间的房子里,然后,那白一人掀开了床板,钻了下去。永长紧随其后,然后是乙班的人。 又要下去? 不知为什么,朴萝对地底一点好感也没有,心里发突,脚下也慢了几分。 “前面快点。”殿后的白衣人却在催促。 猫也在后头轻轻推了朴萝一把,朴萝深吸一口气,下到了黑暗中去。 没有她想象中的黑暗,也不是像雾镇那样在洞壁上镶嵌了会发光的石头,而是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小孔,光和空气都从小孔里头透了下来,也不知这小孔是如何做出来的。 就这样,七拐八扭的,前头逐渐有风传来,带着有些热热的风,而不是阴冷潮湿的空气。 这是要到出口了? 果然,前头越来越亮,只是没有回到地上去,白衣人竟然带他们来到一处悬崖,位于地底的悬崖。 悬崖正上方,是山顶的圆形洞口,天光从上头照射下来,这里竟是一处天然的天井。 白衣人满意的看着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知道了吧?除了插了翅膀,不然谁也别想出去。” 他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有着吊绳的木蓝,拉了拉上头的悬铃,几乎立刻,底下也有铃声回应。 白衣人带头坐了上去,还招呼了三人和他一起。 没多一会,他们坐着的木蓝晃晃悠悠的往下头的悬崖去了。 好多人往下看,双腿都直打颤。 这样的木蓝还有好几个。 后头的白衣人把他们一个个都安置在了上头,然后摇了摇上头的铃铛。 再害怕也慢慢悠悠的往下头去了。 越往下,越感觉有些热浪传来,刚刚觉得热不是错觉。 朴萝小心翼翼的朝下看去,悬崖的正下方,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翻滚,这里竟是还是一处火山口?她只在书中见过关于火山的描绘,没想到出来一次倒是长见识了,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把人往这下头送,他们难道不怕哪天都死在这里头了吗? 朴萝忍不住看了一眼猫,他还对逃走抱有信心吗?他的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只不过他周身的气焰还是那样的,嚣张、鲜艳。 看上去成竹在胸的样子,朴萝就稍稍定了定神。 第九十七章 鼠山8 随着梯子缓缓下落,他们来到了最下层的洞窟里头。 只这一会,有人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了。 温度像是在炎热的夏天,在外头炙烤的感觉。 那白衣人似乎也不愿意多待,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摇铃上去了。 大意就是,所有人都要听甲班的人的话,这里只有一个甲班的人,就是永长了。 洞窟里头有一张桌,还有一张床,剩下都是些石头、茅草之类的。 还嘱托了,明日听到铃响,就要准时坐上这个吊篮,甲乙丙丁分别是由左到右的顺序。 “如果不确定,就看颜色,甲班扎着紫色丝带,乙班是蓝色丝带,丙班是青色,丁班是白色,懂了没有?” “吃饭也是这个顺序,不准坐错。” 说罢,还给每个人的手上用奇怪的汁水画了记号,看上去只是一圈圈的圆圈,甲班的圈最多,有四个,而丁班的只有一个圈,大概就是为了区分他们的身份吧。 朴萝猫在了人群里,低头偷偷用力擦了擦边角的地方,图案却纹丝不动。 白衣拉了铃铛之后,坐着吊篮走了,其他的吊篮也都依次上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永长轻轻咳嗽了下,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脸上有些红,不知道是被温度炙烤的还是他有些害羞,他努力的挺直腰板,说道:“大家可以叫我永长,考了甲班的就是我了。” 朴萝对他有点印象,这个高瘦的男孩,就是原本和被打男孩坐在一起,后来抛弃那个男孩的人吧。 他继续说:“如今咱们同病相怜,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都可以找我说,也希望大家可以不惹麻烦。” 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有一个矮个的男孩立刻接道:“永哥太客气了,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一个,我们肯定都听你的话。” 紧接着,还有好几个男孩也附和。 可是,也有个别几个不屑的撇过头去,以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为主,好像是丁班里头的人。 永长也注意到了,他有些恨恨的盯着他们,脸也更红了些。 还有一种就是不附和但是也不反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是表面装得怯懦的猫,还有尽力隐瞒自己性别的朴萝,都在往角落里头缩,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这部分人不出声,不屑一顾的人也只是哼哼两声,永长在捧他的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唯一的那一张床上。 虽然看起来硬邦邦的,只有一层床板和一层薄被,比朴萝家里最下等的家仆住的都不如,可是在别人的对比之下,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其他的男孩也纷纷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柴草和破布,给自己打了地铺。 拥护永长的人自然睡在了洞穴的最里边,那里比较凉快一点。 朴萝见猫选择睡在最外面、离洞口最近的位置,也顾不上多抢一些柴草和破布了,连忙把他身边的位置给占住,其实是朴萝多虑了,这种位置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人抢,大家都知道越往里面越舒服,甚至最外头的人离他俩都还有段距离呢。 有一些人投来了看傻子的眼神,只是大家都不熟,没人说什么。 “好,大家都分好了位置,希望就不要去动别人的东西了。”永长满意的看着自己床上堆的三层破布。 刚刚高高壮壮的男孩也抢到了很多的东西,也没有反对,折腾了一上午大家都累了,再加前面考试前后的担惊受怕,很多人都睡了过去,朴萝也不例外。 睡之前,看到猫凝视着洞穴外头的岩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概很久了,外头从山顶窟窿里漏下来的天光逐渐黯淡了下来,吊篮伴随着铃声叮铃铃的出现在了洞口。 所有人都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 “慢点、慢点,别挤,”永长最先来到了吊篮旁边,“那白衣人说了,我坐最左边的,乙班第二个篮子,丙班和丁班的,你们要分两批上去了。” 永长在上头坐好,摇了摇铃铛,他的吊篮率先升了上去,他朝下头争抢吊篮的人象征性的说了两句,“要小心,要谦让,不要掉下去了。”之类的话。 白衣人说了,一个吊篮上最多坐四个人。 丙班有五人,丁班有七人,猫和另外的两个男孩被留在了下头,也不知道这吊篮还会不会再被放下去接他们一趟了。 篮子上升的速度不算慢,大部分地方都是岩壁,偶尔会路过一两个其他的洞穴,可是都匆匆一瞥就继续往上了。 似乎拉吊篮的人不愿意吊篮路过太多的其他洞穴,吊篮时不时的会左右横移,蛇形上升。 甲班的篮子上头就一个人,似乎比他们快一些,而他们篮子动的时候,丙班的篮子和丁班的篮子都慢了一步,也不知道他们被送去了哪里。 反正,当篮子停在了半山腰的某处时,朴萝和另外两人都意识到要下去了。 不用别人说,闻着这食物的阵阵的香气,就知道有吃的了。 朴萝连忙爬了下去,她比刚被抓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如果说和白乞儿在一起时候是苗条的身材,现在就是干巴巴的如干柴了,清秀之色都没有了,看上去只是一个营养不良伶仃可怜的小男孩罢了。 和在皇都做小姐时候的珠圆玉润更是没法比,估计现在把她拎到她父亲的面前,父亲都未必能认出她来了。 这里的食物比之前给他们吃的那些好了太多了,不仅有菜还有肉,只是每个人都是有限量的,不能多拿,吃剩下来也不能带走,只不过几乎没有人吃不掉就是了。 环境也不错,有桌子和椅子,每个人都可以坐下来吃,还发了筷子,不像之前,只能蹲在墙角啃馒头了。 朴萝初来乍到,也不敢顶风作案,只乖巧的吃着自己的食物,顺便打量着四周。这里应该都是乙班的人了,大概有三四十人的样子,一大半的人对发饭的白衣人毕恭毕敬,一直低着头,直到白衣人走了五步远之后才抬头。 还有一小半的人像朴萝这样的,只是拘谨,随着众人的样子学着做事。 用饭时候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 第九十八章 鼠山9 大部分人也吃的很快,有人来、也有人走,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仿佛有一个无声的手在指挥着一切。 朴萝觉得有些压抑,她很快的吃完了自己那份,也来到了洞口,排着队等吊篮,和她一个洞窟的另外两人还没吃完。 朴萝等着其他人拨完,再按照白衣人交代的,左边的铃铛拨三下,右边的拨五下。篮子就缓缓的动了。 大概朴萝住在比较下面的地方了,其他三人都要早些下去,虽然还是蛇形下降的,可是不知是怎么控制的,篮子就是准确的路过了另外三人住的洞窟。 朴萝好奇的打量着其他人的洞窟,那些洞窟里头的人仿佛对每日上下的吊篮都习以为常了,也不多看一眼。 有的洞窟大些,有的洞窟小些,有的里头不仅有茅草和破被,还有些桌子椅子瓶瓶罐罐、笔墨纸砚等物,相同的地方是,每个洞里都只有一张床,就是说每个洞窟还是都只有一个人可以睡在床上。 朴萝回到自己洞窟的时间大概算比较早的,起码刚刚出发的人都没有回来。 除了猫以外的人赶紧凑上来,似乎想要坐上朴萝的篮子却又不敢,因为白衣人明确说了是这个是乙班的篮子了。 “你们上去吃东西了?”其中一人焦急问道,“我们的篮子什么时候下来?” 朴萝点点头,又摇头,说:“不知道。” 那人神色失落,捂着咕咕叫的肚皮,“是不是忘了我们了,好饿啊,我也想吃东西啊。” 朴萝忍不住看了看猫,他站在后头,打了个哈欠,倒是看不出来饿的样子。 “你们吃了什么?”那人又忍不住打听道。 朴萝照实说了。 二人一边咽口水一边哀嚎,“竟然吃的这么好?”又不停的把头探出洞窟,想要看看还有没有空的系白绳的篮子下来。 就在说话这会功夫,朴萝乘坐篮子已经离开了。 两人唉声叹气的坐在了洞口,似乎对等待不抱什么希望了,“下次说什么也要挤上去了,不然要饿死了,这洞里连个老鼠也没有……” 另外一个忿忿不平,“挤什么挤?轮也轮到我们了,永长会给我们主持公道的!” 果然如他们所料,又等了一阵子,所有人都回来了,丁班的篮子却没有丝毫停留,最后一个人下去之后,“嗖”的一声就升了上去,根本不给人爬上去的时间。 但是大家交流后发现,吃的东西却并不是一样的,朴萝也曾想到了可能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差这么多。 丙班的每人一个馒头,和之前在地面上吃的差不多。 丁班的竟然是掺了沙土的稀粥,那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像是猪肝一样,吃一口粥就要吐掉半口沙子,根本吃不快,更加吃不饱了,还有人不断的催促。 而甲班就不一样了,据永长说,不仅大鱼大肉,而且有吃还有拿!永长第一次去,看着别人都带了些东西下去,也学着人家问可以不可以带走点东西,那人倒是同意了。只是永长也不敢拿的多了,只拿了一个鸡腿和两个包子回来,他主要是担心自己日后会饿到。 只是他还没饿到呢,一众男孩子们都围着他转了,除了乙班的三人,剩下的大部分人眼睛绿了,对着永长不停的吞口水。 原来对永长颇为不屑的高壮男孩那一伙人已经低下了头颅,围着永长唯唯诺诺的讨好,就想着分到一点吃食。 原来不同的分班还有这么大的差距,可能只有乙班的人可以维持尊严了吧,所有人都暗自后悔自己没有考的更好些,就连乙班的人也不例外。 不知道白衣人的组织为何要制订这样的规矩,可是结果却显而易见,丙班的人终日吃馒头也只是够活着,脸都变成菜色的了。丁班的人吃这样狗都不吃的东西早晚会吃死,更何况还有捞不到吃的、没上去篮子的人呢。 这样一来,甲班的永长就不是空有一个“你们要听他的”的名号了,而是真正的掌握了这个洞窟的管理权。 这一手实在高明,原本都是一样的男孩们被区别开了,一边是吃食优渥的甲乙班,还有一边是随时面临死亡,只有依靠甲班的人才能活着的丙丁班。 就算是有人武力更强如那个高壮男孩,也别无他法,因为他也没法取而代之,只能眼睁睁的放下尊严,去讨食物。 永长似乎也明了了自己的处境,没有按照公平的原则把食物分给留下来的三人,也没有照顾丁班吃沙土粥的人,而是把大部分的好东西分给了睡在他周围,也就是之前讨好他的那几个人,甚至有一个还是乙班的。 只留了一张包子皮叫剩下的人分一分,尝尝味道。 这一手倒不赖,给自己树立了威信,真的做烂好人在这里也活不久吧。朴萝窝在猫的旁边,却留意着那边的情况。 “喂,你不饿吗?”朴萝小声的问道。 猫只是冷笑一声,“我不饿,我劝你也少吃点,别像个猪一样的。” 朴萝莫名其妙被奚落了一句,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倒是一共下来了六个吊篮,一紫、一蓝、两青、两白,所有人都不会被落下,这下大家都无比确定,昨日没来接人是故意为之的了。 阳光不错,仰望崖壁,可以看清楚周围崖壁的场景,除了他们这边的吊篮,整整一圈都有吊篮在上下左右的移动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趴在崖壁上不断移动的蚂蚁一样。 而大大小小的洞窟,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巢窠,筑在了崖壁四周,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关在里头……也不知这些洞窟是天然形成的,还是有人后天穿凿的。 官府上的记载、包括朴萝读过的各类野史书籍都没有关于这鬼斧神工的山中天井的一点点消息,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朴萝想起之前问猫是不是间谍,他嗤之以鼻却没有回答来着。今日去班上,应该会有答案了吧? 第九十九章 鼠山10 下了篮子,有人拿出了笔,在朴萝的手背上的圈圈旁边,写下了一串数字,四五四二七七。 里面一共有三十张桌子,朴萝他们来的比较早,空荡荡的洞窟里头只有五六个人,桌子根本坐不满。 “好了,你们新来的,我只说两句,咱们山,名字叫鼠山。”前头的白衣人颇为不耐的说,在前头写了两个大字,“鼠山”。 原来是鼠字,朴萝想过是曙山或者蜀山,却没想到是这个“鼠”字。 “老鼠呢,就是该活在地底下,没有它不知道的事情。” “希望你们可以敬畏这种生物。” “你们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了么?我们活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是鼠,是遍布南州大地的情报组织。” 情报组织?朴萝想到了古图上头南方画着的一只信鸽,难道……?不对啊,那信鸽的位置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一定是不一样的组织吧。 朴萝接受不了,张真人留下的组织这样的残暴、阴暗。 她暗中捏了捏小玉,不知道它听到没有。 “咱们这儿就一条规矩,服从。” “服从,不仅体现在心里头,还要时时刻刻的表现出来。”白衣人环顾了一下,“有人知道怎么做吗?” 一个颤颤巍巍的小手举了起来。 “要低头”一个脸有些黄的男孩说道。 白衣人来看了看他的号码,“行吧,加一分。”说着示意站在角落里头的人。 这时候,朴萝才看到那有个人,他完全隐藏在阴影里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没有穿衣,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坦胸露乳,却把自己蹭的灰黑。 他手中拿着一个板子,记下号码之后,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记住了,咱们这儿一共有四个等级,由高到低分别是紫衣、蓝衣、青衣、白衣,还有一种是不入流的,无衣人,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白衣人朝着角落比划了下。 那人又把自己缩在角落,看不清楚表情。 “你们不会想做无衣人的。”他笑了笑。“可是呢,你们现在也不算我们的人,等阶也是无衣,知道见到我该做什么吗?” 那个脸黄的男孩率先站起来低头行礼,接着大家纷纷效仿,朴萝也连忙站起来。 “好,就是这样。”白衣人满意的拍怕手,接着说道:“你们都是乙班的,都是聪明人,大概分清楚了等阶,然后就是礼仪了。” “你们刚刚也会一点了,见着比自己高一级的,是低头行礼,高两级的,要俯身,高三级的,要跪拜,高四级的,要五体投地,知道了吗?” “当然了,想要遇到三、高四级的也几乎不可能,你们记在心里就好。” “平时礼貌一点,总没有坏处。” “你们乙班,是甲班的备选。而甲班呢,是我们白衣的备选。只有进入了甲班,并且积分足够了,才有机会升到白衣,知道了吗?” “当然了,我们的积分制度也会剔除掉一批人,从丁班开始,到时候,是收做无衣人,还是扔到下头去,就只能向天祈祷了。”白衣人指了指悬崖下头。 “只要你们不从乙班降到丙班,从丙班呢,又降到丁班,关系就同你们不大。” “你们不会想去丁班的,那真是厮杀。”白衣人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们再来说积分,两种途径,第一,是考核,如果你足够优秀,就会获得应有的积分,考的越好积分越高。第二,就像刚刚那样。”白衣人指了指被计分的那个小男孩。 “就是积分奖励,或者说,积分交易了,你可以把积分奖励给比你低等的人,每月不超过三分,也可以跟平级的人以积分换物。” “考核还是你们之前那三项,我是教你们文化基础的。因此也负责告知你们这些烂糟事儿,明日后日是教另外两项的。”白衣人语气中似乎有些烦躁,讲了这么久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从刚刚开始,其他的乙班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到了,他们恭敬的低头等在洞口。 “好了,都进来吧。”白衣人朝他们招招手。 洞口的人都走了进来,白衣人叫刚刚那个无衣人发了一些课本和笔墨下去,自己就坐在前头,开始讲解起书本上的内容起来。 虽然都是比较基础的东西,可是朴萝不敢不听。 到了正午,又是去昨日的地方吃饭,回来的时候,白衣人已经不在了,叫他们自己温习书本。 这时,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男孩敲了敲朴萝的桌子,“新人,也太不自觉了,刚刚白衣使者在,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现在你们还敢坐这里?” 他声音语调很是不满,旁边还凑上来了几个人,都是之前乙班的老人。 他们一点也没有之前的拘谨和恭敬,也没有之前吃饭时候的谦和有序。 完全是一副流氓的样子。 刚刚那个脸黄的男孩说:“白衣使者说了,我们都是乙班的,是平级。”他声音有些害怕,可是还是这样说了,因为考核是重要指标的话,肯定是坐在前面的桌子这里更好了。 谁也不愿意坐到最后面,或者干脆没有桌子了。 旁边也有和男孩一起的人帮忙小声搭腔说:“就是,先到先得。” 也有人觉得不想惹事,就收拾了东西往后头去了,朴萝也在其中,她可不想在这里上什么课,也不想晋升,她只想着安安稳稳的跟着猫离开这里。 只是,就在朴萝整理由无衣人发给他们的笔墨和书本的时候,被旁边同样收拾东西的人转身撞了一下。 朴萝手中带着墨水的砚台直直的飞了出去,洒在了对峙着的老人和新人中间。 墨水四溅,不仅把刚刚抢答的黄脸男孩迸到了头上脸上,还把那个为首的找茬的老人给溅到了,他摸了一把脸,原本几个点子,现在满脸都是墨水了,身上也是,原本整洁的衣服都斑斑点点了。 不仅站在最前头的人倒了霉,稍微靠前一点的也都被殃及池鱼。 众人一起怒向这边看来。 第一百章 鼠山11 朴萝一只手还保持着砚台脱手的状态,她旁边撞到她的男孩赶紧后退了两步,把自己隐没在人群里。 不同于他们这些被抓来的新人男孩,都只有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那些老人有的已经十六七岁了,正是开始拔高的年级。 为首的那个比朴萝高了有两个头。 其实刚刚黄脸男孩也只是想据理力争,并不想跟他们动手,傻子也知道动手没好处了。 却没想到朴萝这个砚台,直接把两边的情绪瞬间点燃,跳过了僵持的阶段,直接剑拔弩张起来。 那个黄脸男孩看着那个为首的高个子满脸的墨水,脸色要多臭有多臭,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抓起自己的东西,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率先往后头撤了,把自己的桌子让了出来。 朴萝看着掉在地上砚台不知要不要拾起来,这砚台难得的结实,只是磕掉了一个边角,还可以对付着用。 她想了想还是蹲下去了,却被死死的抓住了手腕,被提着站了起来。 那个为首的高个男孩把朴萝拎到了眼前,用他那张滑稽的黑色花脸怼着朴萝的鼻尖,阴声说道:“新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朴萝连忙解释道,努力的往后仰着头,他的嘴实在是有些臭,“见你来了,我立刻就收拾东西走的,根本没想跟你们作对。” 又道:“这个砚台是他撞到我才脱手的,”伸手指着刚才在她身边的男孩,只是那个男孩早就不见踪影了,朴萝哭丧着脸,“实在不行,这砚台送给你?”朴萝摇晃着手里的破了一个角的砚台。 那人冷笑着,接过了砚台,眼睛在砚台和朴萝的脑袋间来回转悠。 忽然抬起手臂,拿起砚台有墨的那一边对准朴萝的头脸,狠狠的拍了过来,根本就没有留手的打算。 朴萝只来得及偏过头去,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整个洞窟内一片安静。 朴萝小心的睁开眼睛看去,原来是另外一个白瘦的男孩用力的握紧了那为首男孩的手腕。 为首的男孩身材高壮,白瘦的男孩显然有些吃力,可是即便手有些微微颤抖,还是寸步不让。 “四十三,你做什么?”那为首的男孩愤怒的甩了甩胳膊,甩掉了白瘦男孩的手臂,却也放开了对朴萝的钳制,转身对着高瘦男孩。 “二十二,够了。”四十三冷声说,“他不是故意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哈!”二十二直接气得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是白衣使者,还是甲班的人?来这里教我道理?” 可是明明两人力量差距悬殊,二十二却没有再动手,只是对着他愤怒的据理力争,“你看看我的衣服,我的脸,还有我后头的兄弟们的衣服,就算是你求情,这事情也没可能就这么算了!” “五分。”四十三只说了一句,“五分给你,你们自己回去分。” 朴萝只觉得,“五分”两个字一出,刚刚还满脸愤怒的高大男孩的眉眼间瞬间就没那么愤怒了。 “才五分,是不是有点……”那高大男孩停顿了下,却又开口了,只是这次声音有些低,就像是菜场里讨价还价的小摊贩一样。 “就五分。”高瘦男孩四十三说道:“爱要不要,我也是一时兴起。”转头看了一眼朴萝,“觉得他长得面善而已,你若是不同意,那就算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却被高大男孩二十二拉住了衣角,生怕他反悔,“好,五分就五分,你刚刚自己说的。”他朝着墙角缩在岩壁里头的无衣人挥挥手,“这里要交易分数,理由是……帮忙清洗衣物。”他临时编了一个理由凑数。 四十三也没有多说,只对着无衣人点头,无衣人见双方都确认之后,在手中的册子上写画了几笔,似乎交易就完成了。 四十三走后,二十二被他身后的那一伙人给围住了,似乎在讨论这七八人怎么分这五分,刚刚还狐朋狗友同仇敌忾的一帮人,瞬间为了五分的分配争论的面红耳赤。 四十三看向了朴萝,“你日后小心一点,不要这么莽撞了。”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口中道谢不止。 “不必。”四十三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正是刚刚朴萝他们被赶走的地方,也不再同朴萝说更多的话了。 朴萝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跑到了洞窟的最后面,她最后一个过来的,连后排的桌子都没有捞到,只是在边角处席地而坐,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四十三竟然会帮你!”这时,朴萝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朴萝转身看过去,是一个陌生的男孩,没见过,大概也是之前就在这边的人吧。 他见朴萝看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五十九,你是多少号?” “多少号?”朴萝疑惑。 “就是你手背上的数字。”五十九指了指自己的手,“你看,我的最后两个是五十九,我在这个班级里就叫五十九。当然了,如果到班级外面的话,他们会在五十九前面加上我的班级,合起来就是乙五九。” 五十九指了指“五”和“九”前面的数字,是“二”,说道:“这个‘二’就代表是乙班的意思。” 朴萝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头最后的数字赫然是七十七,前头也确实是一个“二”,她把手背露给五十九看,问道:“那我叫七十七?” 五十九点头,“对的,你好,七十七,你之前认识四十三吗?” 朴萝摇头。 五十九叹气,“哎,好吧,我还以为你们认识。那你今天是交了好运了,他竟肯为了帮你解围让出五分。” 朴萝刚刚就想问了,现在看到有人主动搭话,连忙问道:“五分?为什么五分他们就不找麻烦了?” 五十九疑惑,“之前白衣使者没跟你们讲吗?分数是晋升甲班的唯一标准。” “讲了,可是只说了考的越好得分越高,其余的就没说了。”朴萝回想了一下,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鼠山12 “只有考试,或者被白衣使者奖励才会有分,白衣使者轻易是不会奖励我们的。而考试的分真的很难拿到啊。”还不等朴萝发问,五十九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第一名二十分,第二名十九分……你是不是奇怪,我们这有五十多人,那剩下的排名要怎么办?” 朴萝点头。 “当然是扣分了。”五十九哭丧着脸说道,“我上次考了二十六名,被扣了六分,现在已经是负分了……” “负分会怎么样?”朴萝问。 “首先是不能交易积分了,除了吃东西以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要用积分来换,”五十九搓了搓自己胳膊,立刻搓出来一个泥球,他又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泥巴更多了,“我好想去洗澡啊。” 朴萝觉得他的行为让中午吃的东西有点反胃,可是一想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浑身难受,忍不住接连发问:“去哪里洗澡?我的积分是多少?要怎么换?” “喂,我们要看积分。”五十九冲着角落里喊道。 那个衣不蔽体的灰扑扑的人立刻应声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查看了手中的板子,“四五三二五九,负二分,四五四二七七,三分。” “喏,大概就是这样了。”五十九挥挥手,让那个无衣人退下了。 朴萝忍不住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棵草、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情感。 “新人是会有一个初始分的,大概是第一五分,第二四分,以此类推,没想到你还考的不错,以后我有不会的可以多问问你吗?” “当然可以。”朴萝点头。 “呼,太好了。”五十九长出一口气,“你不知道,虽说混的时间越久越容易混出头,可是也是看运气的,前头的老人拼命打压,后头的新人又时不时的冒出来几个厉害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啊。” 五十九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我又是个笨的,像我们同批的四十三,就已经冲到前面去了,甩了我几条街了……若是能得空让他指点几句,那真是获益匪浅啊。” “四十三?” “对,就是刚刚帮了你那个人。”五十九小声说,“他拿分就像是喝水一样。” …… 朴萝把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都跟猫讲了一遍,虽然他看上去很不耐烦的样子,别过头去,留朴萝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洞窟里头,永长身边永远是最热闹的,一群人捧着他,帮他铺床叠被、按摩扇风,简直就像活成了小少爷的模样,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是被绑过来的,有没有想过要逃跑。 夜深了,朴萝梦见了白乞儿,他隔着一层迷雾,在外头叫喊着她的名字,神色很是焦急,“我在这里!”朴萝刚刚想喊,却被人从后头莫名的捂住了嘴巴,一阵窒息的感觉传来……白乞儿转过头,他的脸就变成了猫的模样,一会高一会矮一会胖一会瘦,脸型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朴萝挣扎伸手想拉开捂住自己嘴上的手,却突然醒了过来。 她大口的喘息着,贪婪的呼吸着略带热风的空气。 却发现,原本该是猫躺着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堆的干草和破布,被堆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朴萝小心翼翼的起身四顾,虽然外头有月光,可是洞窟里头还是看不大清楚。 她侧耳倾听,过了一时半刻的,也没有任何异常响动,除了有几个人打着鼾声,大家睡得都很熟。 朴萝扒在了洞窟边,努力的朝上下左右看去,这种高度,一不小心失足跌落,将尸骨无存。 如果想要出去,就只有往上爬。 只有在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所有洞窟的眼皮子底下爬到最上方的天井上去,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又或者,要经过几条山腰处重兵把守的隧道。 虽然心底隐隐知道这个地方困不住猫,可是真的见到他走了,却又忍不住的惊叹,当初白乞儿也是借助了一根铁索才攀爬了山峰啊。 朴萝再也无心睡眠,时不时的仔细打量周围的岩壁,希望看到猫是怎么样攀爬的,却除了风声,还有下头传来的一阵阵的热浪,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她的头伸出去有些久,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有时又因为探出去了太多,手中一滑,差点掉下去,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黑按中,都要出现幻觉了,也没瞧见猫回来。 “朴萝。”突然,细细小小的声音从朴萝的衣襟深处传来。 “小玉?”朴萝惊喜的说,她把玉佩从贴身的位置拿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耳边,这段时日一直都跟其他人绑在一起,要么就是在很危险的境地,一直也没有机会同它说上话。 “嗯。”小小的声音传来。 朴萝松了一口气,莫名的觉得安心。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是张真人留下的情报机构吗?”朴萝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不知道。”小玉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段日子虽然它没有说话,可是朴萝的遭遇它都看在眼里,而且因为这个事情耽搁了大事,它也暗暗着急。 “啊?你不知道?”朴萝还以为小玉会直接否定,它对张真人有着盲目的信任。 “这样大规模的情报机构,如果不是张真人留下来的,那他留下来的组织为什么没有阻止呢?”小玉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朴萝也有些沉默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朴萝的头被敲了一下。 “看什么呢?” 猫双手轻巧的在洞窟头顶的石头上一荡,轻巧无声的准确落在了地上,像是一只游荡在黑夜中的幽灵,完美的融入了黑暗中。 朴萝见他突然出现,差点跳了起来。 却被捂住了嘴巴。 “嘘”猫说。 朴萝原本也没想叫起来,连忙点头。 猫把手抽了回来。 “你去哪里啦?”朴萝小声问道。 猫攀在了洞壁上,不知在上头摆弄了什么,他那一身黑色的衣衫就被藏了起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鼠山13 “就是出去随便看看。”猫打了个哈欠,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堆上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逃出去呀?”朴萝也回到了自己的茅草上,尽量离猫近一些。 “等我找到我要找的东西。”猫把眼睛闭起来,看样子要进入梦乡了,“只允许你再问一个问题。” “白衣人说这里是情报组织,南州有很多的情报组织吗?”朴萝忍不住问道。 猫的眼睛睁开了,笑了笑,似是而非的说道,“当然了,有情报就有钱,有情报就有权,情报可以让你占尽先机,情报可以让你掌控天下,这么好的东西,当然很多人都想来拿了。” “那这处情报组织是属于很厉害的那种吗?”朴萝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有很多的话,那肯定不是张真人的了吧,接着问道。 猫把手指竖着放在唇边,“嘘,该睡了。” 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还有轻轻的鼾声传来。 “什么嘛,哪有这样快就睡着的……”朴萝小声嘀咕,看着夜色,拿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暗道:“不就是三分嘛,明天给换了洗澡吧。” · 次日,朴萝还是跟五十九一起窝在了洞窟后头。 她喊来无衣人一问,洗澡的分数却涨了,变成了五分。 “啊,为什么变了?”朴萝忍不住问道。 无衣人不回答,只是跪伏在地上。 “瞧瞧,我们的新人这么快就学会欺负‘没毛鬼’啦。”身后冒出了几个黑影,打在了朴萝面前的地上。 朴萝转头,是二十二,就是那个想要用砚台砸她头的人。 他走上前来,一脚踹在了无衣人身上,那无衣人把手中的板子牢牢的护住,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直滚到了洞壁处。 “你做什么?”朴萝忍不住愤怒道。 五十九用脚轻轻踩了朴萝几下,不停的朝她使眼色,一边悄悄的朝后退去,离开了朴萝身边。 “我做什么?当然是来教你做人了。”二十二带着昨日那几个男孩把朴萝团团围住。 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别架住朴萝的胳膊,二十二狞笑着上前,朝着朴萝肚子就来了一拳,他们看着朴萝面容扭曲,满头大汗的样子,大笑不止。 另外一个人拿着手中的墨水朝朴萝淋下来,朴萝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变得乌漆嘛黑。 五十九只远远的看着,朴萝同一洞窟的室友也没过来,同批的新人也悄无声息,其余人更是对此视而不见,也是,大家都是竞争关系,这种没好处还得罪人的事儿谁会来掺和呢。 “二十二,你这又是闹哪出?”四十三却再次站了出来,他的声音冷冷的却隐含愤怒,“昨天的分吃到狗肚子里了?说好了事情翻篇,你们这又是做什么!” 朴萝看到二十二脸上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容,转身对着四十三,吊儿郎当的挥挥手,“昨天是昨天的事儿,今天是今天的事儿,我们是看到她在这里欺负‘没毛鬼’,才过来教训教训他的。” “嘿嘿,不过你果真对这个新人另眼相待啊,没想到你会真的又过来了。”二十二笑道,眼珠不断的在两个人身上滴溜转,“不会是你家亲戚吧?还是你看上他啦?” 他同伙的人都哈哈大笑。 四十三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愤怒的薄红,“少跟我扯东扯西,欺负‘没毛鬼’?你们来教训?你们平日里少欺负了?你们这是故意找茬!” “不敢不敢。”二十二嘴上说着,脸上却嬉皮笑脸的,“怎么样,五分,我们这次就饶了这个小弱鸡。” “哼,少给我得寸进尺,我的分虽然多,也不是用来白给你这种垃圾用的。”四十三骂道。 “你……”二十二伸出手指着四十三的鼻子。 “你们可以不放开他,等白衣使者来,我会如实相告,举报你们打架斗殴,到时候就等着扣分吧!” “你敢?”二十二怒道。 四十三冷笑,“有什么不敢?你觉得使者是会听我这个‘准甲班’的人的话,还是偏向你们这些没前途的垃圾的话。”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二十二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是怒视着四十三,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身后的朋党也开始面现慌乱之色。 昨日的分来的太容易了,他们忍不住想要再去试一试,反正也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精力,还可以顺便报一下仇。 “你,你昨日不是还拿分换?”二十二最后憋出来这样一句问话。 “昨日是他有错在先。”四十三只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大喝道:“还不放手!” 一左一右钳制住朴萝的两个人闻言赶紧松手,领头的二十二都没了气势、败下阵来了,他们这些跟班更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了。 二十二带领众小弟回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 四十三留下来皱眉看着浑身漆黑的朴萝。 朴萝也顶着一个黑脸打量着四十三,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啊,为什么他屡屡相帮?看他的气息,也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除了有些书卷气,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无衣。”四十三朝角落里说。 “现在洗澡多少分?” “五分。”无衣回答,同之前跟朴萝说的一样。 “我交易给他,送他去洗澡。”四十三说,“理由是,找他日后帮我做事。” 无衣人用笔唰唰的写了几笔,又看向朴萝。 “你说同意就好了。”四十三提醒道。 “同、同意。”朴萝刚还呆愣着,连忙说道。 “交易完成。”无衣人收起了板子,“大人,现在去吗?” 朴萝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十三。 “是,现在去。”四十三帮朴萝说道。 “大人,请跟我来。”无衣人来到了洞口,用特殊的节奏摇着绳子上头的铃铛,不一会,便有一个篮子下来了。 朴萝坐了上去。 四十三说:“去吧,回来记得来我旁边,以后你就帮我做些杂事吧。” 虽然洞窟里头的学生有的学习有的聊天,同平常没什么分别。 可是大家都在暗中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二十二那伙人也不例外。 四十三这个话一处,大家都知道,四十三以后这是要罩着这个新人了。 五十九哭丧着脸后悔死了,要是刚刚坚定一点,说不定就能借着这新人的光抱住四十三的大腿了? 第一百零三章 鼠山14 篮子一直上升,不一会就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下了篮子后,有一无衣人带她穿过了一条隧道,来到了山洞深处,那里有一处天然的小瀑布,从上头哗哗的流下水来,旁边还堆放了一小堆的干柴。 “五分,半个时辰。”无衣人说。 朴萝点头。 无衣人走了。 朴萝眼神随着他出去,确定走远了,又在周围查探了下,只有她一人在此。 这处洞窟狭小幽暗,天然形成的三面闭环,对着走道处还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挡住了,除了前头有一条窄窄的走道,几乎就是一个封闭的石室。 干柴旁边还放了可以用来点火的火种,十分贴心,倒不像是给他们这些学生随意冲凉的地方,怪不得要这么多分。 朴萝站在了瀑布下头,拆开头绳,一边让清凉的水肆无忌惮的冲洗自己的身躯,一边对四十三充满了好奇,不知他为何对自己一个陌生人这样的维护,也充满了感激。 简单的冲洗过后,朴萝又小心的前后左右上下都查探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在周围 ,冲的差不多了,她再次观察了下周围,然后把衣服脱下来,仔细搓洗。 这还是当初刚到南州的时候,白乞儿在成衣店里给她买的男子样式的衣衫呢,深青色,看上去朴素,可是料子却是很好的棉料,舒适透气。 可是现在却被淋的一块深一块浅的颜色,朴萝放在水中用力的搓洗,却还是留一点墨迹残留。 半个时辰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她点燃了柴火,把湿哒哒的衣服放在山头炙烤,即要不烧个洞,还要快点的烤干。 “朴萝。” “小玉!”朴萝喜道,昨晚被猫打断了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说话了。 “其实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处可能跟张真人有一点关系。” 朴萝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张真人年幼时候被困在漠北,他几次都提到,那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只要翻过去,就可以回到故乡。” “可是一直都以失败告终,后来过了很久,带领了奴隶起义反抗,几经周折,才经由草原绕路返还了中州。” “山就成了他的心结,后来空下来之后,他就喜欢攀登所有的名山大川,有的还加以改造,就像是青嶂山那些神像一样,诸多精巧之处,不必我多说了吧?况且这山鬼斧神工,若说天然形成,也不无可能,可是……”小玉说道。 “不如我们仔细瞧瞧那古图之上,是否有这‘鼠山’的标记,如果这山那时候就形成了,肯定张真人也光顾过了?”朴萝提议。 小玉赞许。 朴萝连忙打开了古图,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山川河流都不在,或者改道异位了,可是还有很多留有原来的痕迹。 她仔细的把小玉放在上头左右横移着,辨别着方位,“有了,在这处!”她和小玉同时叫了起来。 那小山画的栩栩如生,山顶有一圆洞,直直的通往下头,下头还用暗红色淡淡描绘了几笔,把一个火山的形象画出来了。 跟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模一样。 小玉叹气,“这山这样奇巧,若是真人来过了,肯定心喜不已,若是加以改造,留作后用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那……我们应该在这里查探,还是离开去南炳山脉啊?”朴萝问道。 “当然是离开,”小玉道:“跟着张真人画的指引肯定不会错,只是,如果能顺便调查一下这里就更好了。” “你以为我是白乞儿还是猫呀,我哪里有这种本事。”朴萝心里暗道,嘴上却答应道:“嗯。” 约莫半个时辰很快要到了,朴萝把烤的半干的衣服赶紧穿上,又连人带衣的在火边烤了一会儿。 那无衣人如期而至。 “大人,时间到了。”他说。 “咳,好。”朴萝跟着他回到了篮子上头,因为出来的匆忙,忘记往脸上涂灰了,那无衣人的目光似乎在朴萝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朴萝似有所感,用手在篮子周围胡乱蹭了些灰尘到脸上。 到了乙班,朴萝低头挪步进去。 四十三是坐在第二排的,他身边的位置空了一个出来,显然是为了朴萝留的。 朴萝又往自己之前坐过的角落瞄了一眼,五十九在朝她使眼色。 朴萝连忙走了过去。 小声问:“怎么了?” “哎,我给你使眼色叫你过去坐呢,你怎么过来了?”五十九也很诧异,“你没看到那边已经给你空出来啦?” 你的眼睛像是抽风一样,我怎么知道是过去还是过来……朴萝暗道。 只是两人说话的功夫,四十三已经离开了座位走过来了。 “七十七。”他说。 朴萝连忙站起来,“在。” “跟我来。” 四十三又跟无衣人说,“找一处静室,要几分?” “大人,二分。” “好。”四十三说。 这次倒是没坐竹篮,没想到这大洞窟深处竟还藏着几处小洞窟,只不过要弯腰低头穿过一段隧道。 无衣人带他们过去后,留了一个火把,“大人,半个时辰。” “好。” 无衣人走后,寂静的暗室里,只有火把噼啪作响的声音。 朴萝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独自带自己到这处是为什么。 而二十二只是坐着不说话,让朴萝更摸不清他的意图了。 “之前的事情,谢谢你了。”朴萝想到半个时辰的时限,尝试率先开口。 “不必,我说了,只是看你面善。”四十三脸色有些苍白,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朴萝的面容,又低下头去,眉头微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又不说话了。 “那,请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朴萝又说道。 “你长得有点像我的未婚妻。”四十三又抬起头,说道。 听到这个话,朴萝心里咯噔了一下,未婚妻?是刚好面容相像?还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女的? 四十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朴萝,朴萝认真的观摩,上头用细细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女孩的样子,她很年轻,可是双颊凹陷,很是瘦弱。 第一百零四章 鼠山15 若但从骨瘦如柴这点看,两人是有些像的,可是其他的方面没有半点相似。 女孩是丹凤眼,朴萝是杏仁眼,女孩是尖尖的下颌,朴萝是鹅蛋脸,女孩的眉毛是柳叶弯眉,朴萝是有些英气的平眉,原本眉形是有些粗,去去毛边才是最好看的样子,可是粗一些更像男孩子一点。 还有,女孩的左眼下头有三颗痣,很是特别,像是一串泪珠。朴萝的脸却光滑如镜,半点瑕疵也没有。 朴萝抬头,疑惑的看着四十三。 四十三点了点耳朵。 耳朵?朴萝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耳朵,上头有小小的耳洞。 他说的像,不会是指耳洞吧? 大夏朝的女人都会穿耳洞,而男人虽然很少有人穿,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像是戏班子里头的,或者不喜礼法约束的浪子之类。 不会因为这个看出自己是女人了吧? “你,你是什么意思?” 四十三摇头,“只是说你们的耳朵很像,你不要多想。” “还有,你们的皮肤都很白。”四十三又补充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你不要多想”这句话也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她多想,多想什么?多想他是不是看穿自己的身份了? 还有,确实洗完澡出来,没有把脸弄得灰黑。 算了,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反正在这个人身上也感受不到恶意。 朴萝破罐子破摔的当场抓了一把土石擦在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头,瞬间从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变成了一个灰猴子。 想了想,又把鬓角的头发放下来了一些,遮住了耳朵。 “这样呢?还像吗?”朴萝试探道。 四十三摇头,“不像了。” 四十三起身,似乎要出去了。 这半个时辰还没到一半呢,所以,他叫自己进来,就是为了帮她掩饰女子的身份吗?朴萝心里猜测,想要问清楚。 “等一下。” “你,为什么帮我?就因为看出我是……”朴萝的话没有说完,嘴巴却被四十三一个健步上来,捂住了。 “小、心,隔、墙、有、耳。”他比了一个嘴型,眼睛往洞壁上瞟了一下。 朴萝连忙住嘴,怪不得刚刚这人在打哑谜呢,她朝周围快速的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出有什么。 “就因为看出你们很像,”四十三接上了朴萝的话茬,“她生病了,不是不能治,只是要花很多的银钱。” 四十三皱起了眉头,“她父母对她很不好,不然也不会卖给我家了。” “我很担心她。”四十三眼睛透过朴萝,似乎聚焦在了很远的地方。 朴萝看到他捏紧了拳头,瘦白的手上青筋暴露,显示出心里的不平静。 “你们都是可怜人,我为她做不了什么,帮你也是举手之劳。”四十三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你惹上了大麻烦,我是不会帮你的。” “走吧,不过是打发几个不成器的渣滓而已,算不上什么帮忙。” “还有七日就是下旬考核了。”四十三说,“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尽力考到甲班去,到时候就不要得罪人了,万一有什么矛盾争执,你一个……” 他后面半句话没说,可是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走吧。” 这次朴萝没说什么,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了乙班,二十二不怀好意的看着两人,带着头起哄,嘴里说了很多不干不净的话,很是难听,朴萝头一次听到这些关于两个男性之间发生事情的污言秽语,还有很多词汇都听不懂。 只是,四十三没有理会,朴萝也低头跟着他坐到前面去了。 二十二也只是敢嘴上占点便宜,真叫他动手他是不敢的,谁叫四十三是“准甲班”,是白衣使者看好的人呢。 · 一连几日,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除了二十二每日都会想办法来找茬,不过,每次在四十三面前都占不到便宜就是了。 可是回到住的地方,永长倒是越来越暴躁和骄纵了。 他已经不满足于“一部分人”对他毕恭毕敬,而是要“所有人”都对他卑躬屈膝、唯命是从了。 他用美味的食物控制着丙、丁班的人,又用丙、丁班的武力反过来钳制乙班的三人。 他独占着洞窟里唯一的桌子,明明外头还有天光,却点了两盏灯,而这灯是白衣使者派发的公用的。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一小碟的葡萄,这葡萄被剥好了皮,果肉晶莹剔透的,堪比大家贵族的精致小姐们,讲实话,朴萝从前都没这么吃过,嫌麻烦。 不仅如此,他还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就是叫一个男孩用针小心的把葡萄核戳出去,这样就不用吐核了,这简直就是宫中的娘娘的做派了,果然一个人只要有了权力,什么享受的事情都想的出来。 若是敢不听他的,也没关系,那就违背了室长订下了“多劳多得”的原则,就等着饿肚皮吧。 还有打扇的、驱赶蚊虫、清洁洞窟的,等等,把大家都支使的团团转。 猫属于那种“粗心大意,连葡萄都剥不好”的人,已经被罚去呆着了,没有活计做,也分不到吃的,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可怜男孩,自己却更卖力的做一条狗了。 “乙七五,乙七六,乙七七。”永长突然发话了,在这里,除了他可以叫本名外,其他人都用这里的称号来称呼。 “你们虽然是乙班的,可是大家同在一个洞室里,你们也不能不做事了。” “我们不需要同你换食物。”乙七五开口了,他正在努力的温习着在乙班学到的内容,想着努力一把也可以进甲班呢。 “你虽然不换食物,可是,你住的地方这么干净,又没有蚊虫,哪一样不是兄弟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永长懒洋洋的说。 “难道你们就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种环境吗?”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一时间三人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还有很多人纷纷附和,说三人不该这么不合群云云。 第一百零五章 鼠山16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叫我们更团结。你们三个来负责帮助丙班辅导功课,而丙班呢,则负责帮助丁班辅导,而你们三个有什么问题呢,也可以问我。这样由我带头,大家的成绩都会上去不少,大家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好。”捧永长的臭脚又不费什么力气,大家都乐得这样做。 “早就应该这样了。” “兄弟,我是有很多不会的地方,昨日我还帮着你叠了被子呢。” 其余人纷纷说道。 朴萝心里却觉得永长没有这么好心,只是也不好反驳。 果然。 丙班的人轮番上阵,问个不停,根本让三人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别说去问永长问题了。 乙七五气不过,好容易抽出身来,想要好好的问问永长,可是永长却推说自己要小憩,过会儿才行,把乙七五给堵了回去。 他们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丙班的人又问个不停。 到了后来,丁班的人也来凑热闹,原因是,问了丙班丙班也不知道,只好来问他们三人了。 还有很多人,问了一遍还要再问,只把三人搞得焦头烂额,一肚子火气。 忙来忙去的,苦哈哈的帮助别人到了天黑,永长又要熄灯了。 · “他就是故意的!”第二日,坐到了篮子上,乙七五愤怒的跺脚,让篮子在空中顿了顿。 “别这样,万一掉下去,我们就都死了。”朴萝连忙阻止。 乙七五悻悻的坐了下来,满脸愤怒不甘,“我觉得我努努力是可以考甲班的,上次没有发挥出我的全部实力,这几日上课真的觉得会了很多。” 乙七六倒显得没那么气愤,他说:“他当然是故意的,也必然会这么做。” 见两人看向他,乙七六接着说道:“我也是听同窗说的,他说他们那里也是这样,几乎所有洞窟都这样……这是他们甲班的传统,毕竟谁也不想从一言堂变成,嗯……你懂的。” “听说,几乎都是先有甲班的人升走了,变成了白衣使者,才会有乙班的人晋级的。” “不然,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压,甚至……为此闹出人命也不是没有过呢。”乙七六娓娓道来。 “真的?”乙七五惊讶的说,也显得没有刚刚那么愤怒了,毕竟跟小命比起来,受些刁难也不算什么。 乙七六点头,“那日你不在,我听他们聊天时候说的。所以,要么自己凭本事,只在班上学习,回去不学。要么,忍气吞声,等着甲班的人升迁了我们再努力。”乙七六扳着手指头说道:“再不济,也要表现出自己学的很差的样子,不能让他们心存戒心。” “哦对了,还有的人,全心全意的辅导甲班的人,就为了让他们早点走呢。”乙七六说。 乙七五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看着从刚刚起就不怎么说话的朴萝问道:“你呢?七七,你怎么想的?这段日子,你都坐在前头,和那个学习很好的谁来着?四十三,坐在一起,你一定把握很大吧!”乙七五语气里透着一股酸味。 “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如果四十三走了,我在乙班会有些麻烦。”朴萝想的却是别的,她小声问,“你们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啊?” 两人都有些沉默,谁没想过离开呢?可是谁又敢说出来呢? 如今,三人也算是有点难兄难弟的样子,况且这篮子前后左右都没人,稍微说说也无妨。 “我想我娘亲了。”乙七五率先开口道:“我爹死的早,她花了大价钱送我去私塾,盼着我将来可以有出息、考大官,却没想到被抓到这里来了……”乙七五说着说着情绪就低落了下去。 乙七六却说:“我娘亲死的早,家里十几个兄弟,家里是做生意的,这次,父亲叫我跟叔叔去南边采货,没想到半路被抓过来了。我倒还好,父亲肯定是不会伤心的,事实上,我觉得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伤心。”他无甚所谓的说道,可是语气里还是有一丝落寞。 这个时候,篮子逐渐放缓了速度,快要到地方了。 “别想那么多了,”乙七六拍了拍七十五的肩膀,“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想拍拍朴萝的肩膀,朴萝假装不经意的躲开了,率先跳下了篮子。 “今日有什么问题?”乙四三见朴萝来了,随口问了一句。 朴萝倒是没有什么关于考试的问题,第一科考试是考文化基础的,这个是要靠几年的积累,也是主要拉开差距的一科,恰好是朴萝藏拙的一门,她有十足的把握名类前茅。 “伪装”这门,只要找到了其中的窍门其实也很好解决,这些日子白衣使者讲课时候就说了很多相关的诀窍。 至于“眼力”这一项朴萝倒是不擅长,只不过玉乌龟好似特别擅长,它感知到的东西可比眼睛看到的清楚多了,只要在考试之前,把玉乌龟藏在头发里,让它小声的告诉自己答案,就是一个完美的作弊手段了。 可以说,只要朴萝想要考甲班,她肯定手到擒来。 朴萝没有学习上的问题要问乙四三,却把三人之前讨论的问题说了一遍,想从他这里得到确切的说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成为甲班的一员后,有很多的好处,不仅每旬的考核分多上了一倍,还可以带食物回来,享受众星捧月的生活,等等……狗自然不会放弃到了嘴边的肉了。”乙四三说道。 “那你呢?你所在的洞室也是这样吗?” 四十三摇头,“我们甲班的人已经走了,乙班除了我还有三人,只是他们都待我很客气,而我也不想做室长,我们都相安无事。” “只是你也要注意,往上爬的越高,所受的束缚也越大……”四十三轻声说道。 “什么束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四十三这样说道。 · 又是几日过去了。 朴萝和乙七五、乙七六在永长越来越重的压迫下,好不容易熬到了考试这天。朴萝心底憋气,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考试,考到甲班去挫挫他的锐气,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嘴馋,想要吃永长带回来馋他们的那些大鱼大肉了。 第一百零六章 鼠山17 “明日的考试,你尽量考的差一点。”等大家都入睡了,猫却突然对朴萝说。 朴萝吃惊,“为什么?” “你还想不想走了?” “想……” “那就听我的。” 到了考试的当天。 四十三来的有些晚,朴萝已经就坐了,他突然在路过的时候塞给了朴萝一张纸条。 朴萝紧张极了,她不敢左右张望,怕被人发现,尽量不露痕迹的把纸条藏起来。 只是她可不敢打开,洞窟的前后左右都站着白衣使者,刚刚没被发现已经是万幸了,如果再打开来看真是胆子太肥了。 难道是帮助自己作弊的字条?朴萝暗忖道,可是之前他也没说过要帮自己作弊啊。 想到有这个要命的东西在,朴萝的手心微微发汗,脑门上也开始沁出了汗珠,心跳咚咚咚的,她不仅害怕白衣使者发现纸条,还怕白衣使者看出自己心虚的表情。 考不好试不算什么,如果被抓到作弊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字条的事情,就当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就好了,这样自我麻痹着才逐渐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这场考试她没有很认真的对待,反正猫也叫她不用好好考,只要比自己刚刚来的时候考的稍稍好一点就好了,不然成绩不进反退会引人怀疑。 又或者可以再考的好一点,多的分数拿去换掉,好吃的东西啊、洗澡啊什么都可以。 这样想着,朴萝又多答了几道题。 上半场的考试结束了,这场的白衣使者收考卷的时间比较早,根据同窗们的议论,可能是因为风大,所以香燃的比较快吧。 据五十九所说,上一次考试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去吃东西。 当白衣使者带着考卷离开了,洞窟里嗡嗡的响了起来。 朴萝想到了纸团的事情,悄悄的从袖子里拿出来,想要打开,却被出现身后的四十三阻止了,“我刚刚担心后头碰不到你了,你回去打开就行了,在这里不要看。” 朴萝点了点头,看来不是跟考试相关的,她松了一口气。 可是听四十三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自己考不上甲班。所以两人日后见不到了?虽然她也是肯定考不上就是了。 “去吃东西吧,我要再看看书。”四十三说。 朴萝点头,原以为他已经胸有成竹了,却还是要温习,也是,从前在书院时候,蔺忆雪也总是说自己没考好、要好好的复习功课,反而是半斤八两的人觉得自己考得可好了,就像是从前的自己,或者现在在那边喧嚷的二十二一样。 四十三跟着无衣人走向了洞穴深处,朴萝也乘坐上篮子去吃东西了。 第二项考试的形式没什么变化,白衣人组织他们到了一个洞窟后叫他们仔细观察,里头有很多的东西,虽然朴萝不想考的很好,但是她还是把小玉藏在了头发里,有备无患。 还是以一批一批参观,然后回去统一发考卷的形式。 因此当大家都回去坐好,白衣使者挨个发纸笔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 朴萝没有发现异常,还在努力的答题。 洞窟里头的白衣人开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还叫来了无衣人询问,最后开始在洞窟里头寻找了起来,根本不像之前一样好好的监考了。 到了后来,一个白衣使者开始摇篮子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个不停。 这时,朴萝和大部分学生也发现不对了,开始偷偷的抬头张望,却没有人来管他们了。 再然后,竟然有一帮子白衣使者,一个蓝衣使者来到了此处。 考试也被叫停了,所有的学生都跪在了地上。 听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走失了一个学生?不、不是走失,而是逃跑。 根据最底下守着岩浆的人说,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人、或者尸体掉落下去。 朴萝的心砰砰跳,她隐隐的猜到了逃跑的人是谁…… 洞窟的隧道里跑出来了个无衣人,他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上,说:“大人,找到了一个洞,不是我们原来发现的。” 此话一出,由蓝衣使者带头,众人都往隧道里挤。 越来越多的无衣、白衣、蓝衣使者来到了此处,原本看上去很大的洞窟显得有些拥挤了。 有一白衣使者指挥着考生们先回到自己的洞室,不要乱跑。 看他们的架势,很是兴师动众的样子。 朴萝走之前再次扫视了一圈儿,没有,没有四十三! 她的手微微颤抖,小心的不让袖子里的纸团掉出去。 后来,其他班级的考试也取消了。 朴萝三个还没到多一会儿,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回来了。 除了乙班的人还知道些情况,其他人大多摸不着头脑。 “咳,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连永长都拉下脸来提问。 乙七五和乙七六在同大家讲着事情的经过,期间难免添油加醋了些。 朴萝却悄悄的溜了出去,到角落里假装整理书本,实则打开了那个纸团。 那是一个手绘的地图,四十三是个极其规整的人,他画的很形象,从哪里进去、哪里走,包括他自己在哪里打通了可以通往外头的隧道,都一目了然,这时一个逃生的密道……朴萝的心跳的咚咚响,真的是四十三逃走了。 “在看什么呢?神秘兮兮的。”猫也凑了上来。 朴萝下意识的想要收起纸团,却反应过来这是猫,她左右扫视了一圈,见没人看过来,就把地图递给了猫。 “啧啧”猫一边看一边砸吧嘴,也不知是对于这上头的内容满意还是嘲讽。 “哦,对了,逃跑的学生叫乙四三,他平常跟乙七七的关系很好的!”那边聊天的突然有人提到了朴萝。 众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朴萝连忙掩饰的笑了笑,“不熟,我们不熟。” 见朴萝矢口否认,乙七五也没揪着她不放,眉飞色舞的形容起了当时的场面,来了多少人、有什么大人物等等,渐渐的,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回去了。 可是朴萝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心跳越来越快,连乙七五他们都知道自己和乙四三熟悉,那…… 第一百零七章 鼠山18 那,那些人会不会把她抓过去盘问?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朴萝当着猫的面把贴身放着的古图拿了出来,上头还带着温热的温度,她咬咬牙,交给了猫,语气祈求,“可以帮我藏起来吗?” “没问题。”猫接过了古图,这次答应的倒是很爽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古图就消失不见了。 朴萝想了想,一咬牙,把头发里的小玉也拿了出来,“还有这个。” 猫也接了过去。 那一瞬间,朴萝心里好似缺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什么吗?”猫问。 “没有了,”朴萝摇头,眉头紧蹙。 “好,那你闭上眼睛。”猫说。 朴萝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感受到面上被人触摸了,又因为速度太快,除了凉了一下却有没有其他感觉了。 “好了。”猫说。 朴萝睁开眼,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脸。 “哎,别乱动。”猫说,“这样保准没人看出你是女的啦,除非……” “除非?” “除非脱了衣服喽,”猫语气轻快的说道,却一点也听不出来他担心。 就这样焦急的度过了一晚上,除了没有篮子来接他们出去吃东西,其他都没什么不同。 朴萝的心却一直悬着。 猫倒是还是那副样子,人前怯懦,人后却当着朴萝的面拿出小玉和古图不断的把玩,还好奇的追问:“这两样是什么东西?” 朴萝都以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搪塞了过去。 猫对小玉倒是不很感兴趣,只是一块质地普通的玉罢了。 可是他似乎对古图有些兴趣,毕竟这是一块很有年头的羊皮纸了,总叫人疑心上头是不是记载了什么东西。 他时而火烤时而喷水的,总想看看上头是不是有什么奥秘。 朴萝一是不觉得他会发现玉乌龟的妙用,二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只能无奈的叮嘱他不要搞坏了。 这是一个不眠夜,很多崖壁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看上去像是山体上布满了萤火虫一样。 主要集中在山体的上半部分,底部还是他们这群被掳来的男孩们住的,大家除了讨论一下白天的事情外,基本上也没受到什么影响,都照常入睡了。 今夜的特殊并不影响猫的冒险。 在大家都睡熟的子夜,他又打算偷偷溜出去。 朴萝睡得很不安宁,几乎是猫一动弹她就醒了。 她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角。 “别担心,今夜是个好机会。”猫小声说,然后像是一只滑溜的壁虎一样,在崖壁上消失不见了。 往外看去,山腰上头的灯火还是没有熄灭。 朴萝即害怕他被抓住,又有些担心乙四三是不是逃掉了,还担心明天有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一夜无梦,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洞窟里很多人都起来活动了,一边抱怨着肚子饿,一边时不时的过去看看篮子有没有过来。 朴萝紧张的四处张望,却看到猫在她身后露出了一个笑脸,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 猫偷偷凑了上来,告诉了朴萝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们今晚就走。” “真的?!”朴萝惊讶又惊喜,这种由内而外的兴奋让她难以掩藏,她激动的语无伦次,“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 猫甩开了朴萝的手,背过头去,“哎,你这突然的是做什么?”看上去是有些害羞的样子,可是他顶着这张蜡黄又干瘦的脸,皮肤的颜色也不会变化。 “我,我这两次都多亏了你,我也无以为报……”朴萝激动的说。 “停停,打住!”猫小声说,“后面是不是那句:‘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我告诉你,可不能打我的主意。” “没、没有,我是想说我……” “那难道是‘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我’?”猫狐疑的看着朴萝。 “不是,我是想说……哎,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了。”朴萝挠挠头,猫几次三番的打断,叫她忘了原本要说的话,“总之,日后你有什么要求,我就是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要帮你。” “哎,”猫又是一副不屑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话来。行,你的话我记住了,到时候我可要来向你讨债的。”他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 朴萝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的黄脸男孩儿,却觉得此刻的他真是耀眼。 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气”吧,那样不同寻常的、嚣张鲜红的、耀眼的气息,也不知道拥有这样气息的人,原本的模样会是如何的呢? 因为这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朴萝所有的隐忧,她这一日都在瞎忙活着,连吃东西的篮子来没来也不在意了。 她把乙班发下来的笔墨纸砚小心的规整好,还有自己的书本衣物,搭在地上的茅草和破被子,甚至还有乙四三借给她的笔记,都小心翼翼的摆放好,反正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了。 然后她又开始坐在地上发呆,原来总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猫会不会带她逃出去、什么时候带她逃出去,总觉着似乎还要在这个环境下生活一段时日,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反而没有准备好了。 出去之后,要怎么回到原来的镇子?白乞儿还会不会在原地等她?还是在四处寻她呢?如果找不到白乞儿,自己是不是要独自南下了? 出去之后会不会碰到乙四三?乙四三找到了他青梅竹马却身患重病的未婚妻了没有?自己出去要怎样想办法吃一顿好的?又要先吃什么比较好?烧肉、面饼、水果、还是小点心? 只是,厄运却从天而降了。 来了两个白衣人,几乎突然出现在了洞窟口子,还是等待竹篮接他们去吃饭的丁九六先发现的。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上来把朴萝给带走了。 朴萝只来得及用求救的眼神看了看猫。 猫却还是那副饿的半死不活枯黄面容,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又似乎有些怯懦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嘿,我之前就说了他俩关系好吧?……”随着竹篮的上升,洞窟那边传来的乙七五的声音渐不可闻。 第一百零八章 鼠山19 朴萝往常乘坐的竹篮都是扎着蓝色丝带的竹篮,这次的竹篮却是通体的蓝色,看上去十分鲜艳。 竹篮上升的时间格外长,越过了半山腰,又上升了好久,感觉不到地底的灼热了,甚至有些云气的清凉。是朴萝做过最久的一次吊篮了,可是她的心也随之被吊得高高的。 篮子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朴萝也听到了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了,有些熟悉,“大人,我保证没有说谎啊,他俩真的有猫腻,他们从前就眉来眼去的,还一起进了小格子间……” “好了,如果情况属实,你检举有功,甲班的名额还有奖励分都会给你的。可是如果是假的,你知道后果。”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大人,您放心。”那个声音打包票说。 朴萝下了篮子,差点绊了一跤。 面前的两个人竟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个就是那个讨厌的二十二了,还有一个竟然是之前在地面上考核过她的青衣使者,他脸色还是那样的冷峻、目中无人的样子。 两个白衣人对着青衣低头行礼,朴萝不得已也只得行了跪礼。 白衣人告退后,那青衣人领着朴萝和二十二往里走去。 洞壁两侧为了照明,点了两排极亮的火把,噼啪的燃烧着。 不同于底层洞窟粗糙、嶙峋的样子,这洞的四周被人打磨的十分光滑,显得十分气派、干净。 脚底下也不是粗糙的土路、石子路,而是铺了一层软软的毛毯,在火光的照映下,一直往洞的深处延伸。 终于走到了尽头,是另外两个青衣人把手。 这架势越来越大,别说朴萝心里打鼓了,就连检举她的二十二也双腿打颤。 转过了一道弯,青衣人推开了厚重的石门,外头的景象却叫人惊讶。 那里,充满了阳光。 不是像洞窟那边的灼热但是暗红的颜色,也不是从山上天然的天井中透下来的有限的阳光。 而是从四敞大开的窗子里头,阳光肆意的洒满了古色古香的静室。 已经传过了山体,到达了山的另一侧了? 来时是从山底来的,足足走的腿都酸了,而这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这么简单的,就出来了? 有多久没见着这么明媚的阳光了,朴萝不由得有些痴了。 “跪下跪下,”旁边的青衣人却狠狠的踢了朴萝的膝盖,朴萝这才反应过来。 在古色古香的静室正中央,正坐着一个人,那人……是蓝色的衣衫,鲜艳的孔雀蓝,就跟刚刚的竹篮一样的颜色,蓝衣使者…… 朴萝连忙跪下,这却还不够,白衣人曾经教他们礼仪的时候说过,高一级要低头行礼、两级要跪拜、三级要五体投地。 朴萝心中暗自咒骂,这群妖人真是该死!比皇帝的排场还大,也不怕折了寿了。 却不敢违抗,自己的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的,不仅不敢违抗,还要一丝不苟的做,丝毫不能叫人看出她心中的不情不愿来…… 所有人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毕恭毕敬的等待蓝衣人发话。 蓝衣人却打了一个哈欠,“呵——”拖了很长的音,听得朴萝也想打哈欠了。 “起来吧。”蓝衣人懒洋洋的倚在了上首那个宽大的躺椅上,旁边摆了三碟晶莹剔透的水果,看上去像是新鲜采摘的,还有七碟格式的精美糕点,比起皇都卖的高级点心也丝毫不差了,只见他捏起其中一块桃花样式的,小小的咬了一口,那一口真的很小,连半个花瓣也没咬掉。 他皱起了眉头,咀嚼了下,却突然“呸”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这是谁做的?拉出去喂狗了。”他说。 “是,大人。”朴萝身后的青衣人站出来了一个,行礼之后就走了。 难道真是去处罚那个倒霉的厨师了?就因为他不喜欢吃这个桃花糕?朴萝身上发冷。果然这个组织从上到下都是烂的,残忍、不拿人当人。 那蓝衣人拍拍手上不存在的桃花糕碎屑,又用旁边跪着的青衣人手上端着的水盆净了手。 这才对着他们说:“说吧,什么事儿。” “回大人,是关于逃走的那个乙班四十三号,您说过有一点儿线索都要来汇报。这两个是他的同窗,乙二二,和乙七七。据乙二二说,这个……” “行了行了。”蓝衣人不耐烦的挥手,“六十三,我有没有说过你说话太啰嗦了?” “是,大人。” “你们两个,过来吧。”蓝衣人说。 青衣人见朴萝和二十二都还呆在原地,推了他俩一把,叫他们走上前去。 那蓝衣人又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 叫朴萝和二十二把手分别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旁边服侍的青衣人连忙把两块很薄的青色透明纱巾垫在了两人的腕上。 那蓝衣人隔着青色的丝巾搭上了两人的脉搏,就像是大夫在为病人诊脉那样。 “说吧,怎么回事。”蓝衣人闭上了眼睛,问道。 二十二看了朴萝一眼,满脸的疑惑和恐慌。 朴萝给了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若不是这个蠢货坑她,今晚就已经跟着猫逃走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 在青衣人用眼神不断的催促下,二十二磕磕绊绊的开口了,“哦哦,事情是这样的,他他和那个逃跑的人,二十二,他俩关系一直很好,我、我怀疑他知道他的去向…… “嗯。”蓝衣人一边听着,一边按着他的脉搏,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又柔声问着朴萝,“那你呢?脉象这么弱的小家伙,你知道他的去向吗?” “我不知道,”朴萝有些紧张,看这个人的架势,难道可以凭借摸脉搏的手段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吗?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快,“咚咚咚咚”的,快要跳出胸膛了,她尽量拉长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变得慢一些,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后来我才知道他逃走了的,他从没同我说过他要逃走……”朴萝不敢说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个人真的有那种可以看穿谎言的本事怎么办?她只敢捡着可以说的真话说。 第一百零九章 鼠山20 “好的,” 蓝衣人又转向了右边,“他不知道他要逃走哦,你只是怀疑,还是有什么别的证据?” “我,我证明四十三平日里关系跟他最好了,就算是没告诉他要逃走的事情,肯定也说了什么别的蛛丝马迹,大人,我肯定他俩有什么猫腻……我”二十二有些紧张,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突然“嗷”的惨叫了一声,原来是蓝衣人拗断了他的一跟小指,“不要说废话哦。” “到你了,你知道什么蛛丝马迹吗?” 朴萝吞咽了一口口水,“他曾跟我说过他未婚妻的事情。” “哦?” “他未婚妻身染重病,所以他要出去给她治病。他帮助我,是因为觉得我们长得像。” 底下的青衣人突然说:“大人,我这边有相关的无衣人的证词。” “呈上来。”蓝衣人说。 蓝衣人松开了两人的手,看起了前面的证词,朴萝匆匆扫了一眼,不正是之前她同四十三讲过的话么……原来真的有人在偷听,心里一阵恶寒。 “行了,浪费我的时间。” 蓝衣人瞥了一眼二十二,“把他拉出去喂狗。” “不要,不要,大人。”二十二满面惊慌,“大人还有,考试的那天,我看到四十三给了他一张字条,就是他逃跑的那天!” 听到这里,朴萝的心咯噔了一下。 蓝衣人皱眉,对着二人说,“手腕。” 朴萝和二十二又把手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再说一次。”蓝衣人对二十二说。 “考试的那天,我,不对,是我的兄弟,说他看到了,四十三塞给了他一个像是字条的东西。”二十二颤颤巍巍的说道,“大人,虽然不是我亲眼见的,可是我相信我兄弟不会骗我的。只是他自己不敢来检举,所以我……啊——” “说了不要废话!” “到你了,字条?”蓝衣人看上去已经很不耐烦了。 “是有一个字条。”朴萝说:“上头画着逃生的密道之类。” 此话一出,整个静室似乎安静了片刻。 “果然有!果然有!大人!我没说谎!我没浪费您的时间,我——啊啊啊——”二十二喜极而泣,忍不住叫喊道,却又被拗断了一根手指。 朴萝的手也忍不住颤了颤,她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忍住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大人,我只在回到洞室的时候看了一眼,然后字条就毁掉了。”朴萝没说被“谁”毁了,以免把猫牵扯进来。 “我只粗略的看到了上头标记了在乙班深处的一个洞,可是那时候大人们已经都找到那个洞了,我真的已经忘了上头还画了什么别的东西了。大人,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想用这个逃出去。” 朴萝又用“真话”隐瞒了真相,她是没想用这个逃出去,她是想跟着猫更稳妥的逃出去来着。 蓝衣人狠狠的蹙起了眉头,这个弱小的男孩子没有说谎,就是有点蠢,摆在眼前都能看也不看的毁掉,反而毁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而上头的紫衣大人催促的紧。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人,不老实,不把手搭在他脉搏上,他还说话不尽不实的,可是他举报的这个消息也不能说是完全诬告。 只是…… 浪费时间! 完全浪费时间! 蓝衣人突然把桌上的碟子盘子全都扫落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噼啪的在静室里头响起,瓜果、好看的点心滚落了一地。 青衣人突然跪了一地。 二十二硬生生被拗断了四根手指,在原地捂着手冷汗直流,朴萝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僵在原地不敢擅动。 “把,他们,两个,给我……”蓝衣人一字一顿的指着朴萝和二十二的鼻子说道。 “报——”突然有一个白衣人闯了进来。 “说!”蓝衣人愤怒的说。 “抓到了,大人,抓到了。”白衣人抹着头上的汗,大声的汇报着。 蓝衣人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抓到那个逃犯了?” “是,大人!” “好,我去看看。”蓝衣人一甩衣袖站了起来。 脚踩在地上摔碎的盘子碟子上,“咯吱”作响。 他快要走到洞口,却嘱咐了一句,“把这两人先关起来。” “是。” 朴萝和二十二就被押送走了。 抓到了? 他们抓到逃跑的四十三了? 这个念头在朴萝的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 她和二十二被关在了一个特别狭小的洞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口子,不断的透着热浪进来。 感受着这种灼热的程度。 朴萝判断自己被关在了比之前洞窟还要下面的山底,几乎要挨到火山口了吧? 一动不动都不断的流着汗,朴萝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脱水而死。 二十二的状况更糟糕一些,他捧着自己的断手蜷曲在角落里,哎呦哎呦的叫着,也是大汗淋漓,他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朴萝,眼神中充满了怨毒的神色。 他占据着靠里面的位置,可以倚靠着温度稍微低一些的山石。 朴萝只能挨着很小的洞口,这里虽然热,可是可以看到外头的情景,正合她意。 渐渐的,天色渐暗。 二十二的鼾声传来。 朴萝守着洞口,等待着。 只是,外头再次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猫也没有过来。 朴萝心里的希望也被时间一点点的冲淡。 她奋力的扒着洞口,头虽然伸不出去,却可以瞧见对面崖壁上头的样子。 和昨日一样,没有上上下下移动的竹篮。 外头,到底怎么样了? 四十三真的被抓到了吗? 朴萝也不知自己该担心自己多一些,还是该担心被抓到的四十三多一些。 虽然,自己现在的境遇跟四十三脱不了干系,可是四十三的心意是好的。他不仅数次在课堂上帮她解围、给她学分、帮她隐瞒女子的身份,还把重要的逃生密道留给了朴萝。 这是对朴萝完全的信任,如果朴萝把这张密道图上交,他很快就会被抓住的。 虽不算是完全的信任,他选择自己先逃跑,让密道有暴露的风险。 可是,这样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有一个重兵的未婚妻在家,当然要以此为重了。 他能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朴萝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逃亡1 他们被关的地方只有一个巨大的石门,外头上了锁,只有在送吃的的时候才会打开,还有一个就是面朝着崖壁的小洞了。 朴萝曾经试图把头伸出去,可是却刚好被凸起的石块给卡住。她想找些什么去打磨着凸起的石块,这洞窟里却什么坚硬的东西也没有。 “哈哈,你别白费力气了。”二十二虽然因为手痛,没有上来找麻烦,可是嘴上的冷嘲热讽却没断过。 “不就是不小心撒到你身上墨了,至于吗?”朴萝坐在地上。 “哼。”二十二把头扭过去。 “你举报了我有什么好处,自食恶果开心吗?”朴萝说。 “开心,只要看到你们倒霉,我比谁都开心。”二十二小眼睛里闪烁着报复的光芒,“四十三被抓回来了吧?真想知道大人们会如何处罚这个小白脸。” “还有你,就算你逃过了这一劫,”二十二把被拗断手指的手举到了面前,“这笔账,你日后也得给我好好的还了。” 朴萝见他冥顽不灵,也不同他说话,只时不时的对着小洞发呆。 天亮了,那个没有头大的小洞外头朝里面扔了两个馒头进来。 二十二跌跌撞撞的撞开了朴萝,捡了一个塞在衣襟里,又赶紧拿起另一个塞在嘴巴里。 朴萝吞咽了下口水。 可是看着一个被这人给咬了,另外一个沾着他身上的汗味,也就没什么胃口了。 他见朴萝不敢来抢,以为朴萝怕了,嘿嘿的笑着,坐回角落啃起来,还示威的朝朴萝挥了挥拳头。 变故却发生了,到了晌午,二十二整个人显得蔫蔫的,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脸上一直红的不正常。 朴萝冷眼看着,不知是发热,还是中毒。 这倒是好了,省着这个人聒噪的厉害,朴萝不帮忙也不落井下石。 再来食物的时候,只是默默的拿走自己那份,把二十二的放在他面前,就守着那个唯一可以看到外头的小洞,发呆。 又过了一日。 还是没有崖壁上上下移动的小蚂蚁,看来大家都还处于禁足的状态。 二十二的病情也没有好些,他蜷曲在角落,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大多哎呦哎呦的无意义的叫唤。 只是这一日,却也有些不同寻常。 原本安静的崖壁上,冒出了一个个脑袋。 那感觉有些恶心。 像是蜂巢中密密麻麻的蜜蜂冒出了头。 朴萝把头拗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脸贴着小洞最下方的边缘,这样可以看到更多上头的场景。 朴萝看到对面崖壁上大家都看着天空的位置,时不时的还指指点点。 可是,天空上有什么,朴萝看不见。 过了一会。 整个山崖见响起了乱窝窝的人生,说话的人多了、声音也大了,在四面环绕的崖壁间显得吵嚷,这在平时是绝不允许发生的情况。 又过了一会。 一个铁笼出现在了朴萝的视野,还在缓缓的下落。 朴萝看到铁笼的底端有很多鲜血,她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不敢看不想看,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死死盯着下落的铁笼。 是乙四三! 真的是他! 朴萝心下一凉,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结局,可是真的看到这个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还是像是一块大石坠在胸口,沉重的难受。 乙四三浑身是血,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他委顿在铁笼里,看上去又些奄奄一息了。朴萝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随着铁笼的缓缓下降,整个崖壁四周乱窝窝的声音逐渐大了一些,似乎夹杂着一些人议论、叫好的声音。 铁笼和朴萝所在的洞口平齐了,乙四三似乎动了。 他背靠着铁笼,努力的让身子歪倒在一边,然后在笼子摆动的时候,又滚去了另外一边,使得笼子摆动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这一行为叫周围的议论和叫骂更大了一些。 他现在还没有放弃,还是想着逃走吗? 朴萝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努力罢了,让她想到了,小时候在厨房看到的鱼。 厨娘把鲜活的鱼放入锅中,鱼挣扎的跳了出来。 然后呢? 四周没有水,它不可能逃跑的。 只不过是鱼头上挨了一棒子,再用清水洗涮一下,重新被丢到锅子里罢了。 四十三没有力气的晃荡,别说能不能把笼子荡到崖壁上了。就算过来了,然后呢?他能从笼子里出来吗? 就算出来了,然后呢?他能从周围这么多双盼着他死的目光中逃走吗? 就像是离开了江河湖海的鱼,到了岸上,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罢了。 只是四十三听不到朴萝的心声,他只是孜孜不倦的努力着,吊索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上面放吊绳的人似乎也不担心他逃跑的,吊绳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缓缓下降。 看样子,是要把铁笼放进底下暗红色的滚动的岩浆中,让众人观赏。 因为吊索在缓缓降落,乙四三逐渐离开了朴萝的视野。 朴萝心知,他的时间,不多了。 她被关押的洞窟这样的灼热,已经离火山口不远了。 朴萝努力的站的高一点,让头挨到洞口的上边缘。 就这样,铁笼还是看不到了,只有不断摆动着的绳索。 摆动着,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只是离荡到崖壁边缘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现在,目之所及只有摆动的绳索,还有越来越人声鼎沸的山崖了。 “哇——”惊叹声。 “哈哈,”笑声。 “加油,加油,”喝倒彩声。 “快一点降,快一点降。”残忍的希望看到人被放入岩浆的声音。 应该也有不忍、害怕和沉默的人吧,只是可能他们没有发声罢了。 朴萝死死的攥着拳头。 她觉得自己也发热了,整个头都涨得难受。 从来没有一刻,她这么的恨这个地方,她甚至希望,底下的火山就在此时爆发,把所有施害者、受害者、喝彩的、沉默的,包括自己,全都埋葬在这里。 她颓丧的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外头了。 她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双臂。 沉默的,隔绝外面的所有声音。 “咔嚓、咔嚓……”突然,细碎的声音从被堵住的石门那里传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亡2 伴随着最后一声比较大的“咔哒”声,石门外的铁索似乎脱落了。 二十二已经病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只有朴萝稍稍抬起了头。 让她惊讶的是,推开石门的竟然是猫! 还有外头躺倒一地的无衣人。 猫枯黄的小脸上溅到了血,看上去有些凶恶,血和他鲜红的气焰两厢辉映,像是旺盛的火焰一样耀眼。 他对朴萝伸出了手。 朴萝眼底的晦暗像是被这火点亮了,她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猫的面前,指着那个小洞,语无伦次的祈求到:“猫,你救救四十三,你救救他……” “你说什么胡话!”猫愤怒的说:“我们要走了,快点。” “不要,不要,你救救他,求你。”朴萝使劲的拽着猫的袖子,想让他看一眼外头摇荡的绳索,和那个要被活活烧死的人。 却不下心扯掉了猫的一截衣袖,“吱嘎”一声,衣袖断了两节,朴萝突然看到他胳膊上鲜血淋漓的一道伤口。 “啪”,猫反手抽了朴萝一个巴掌,“你清醒一点。” 他捧着朴萝的脸,用力的摇晃了几下,“再不走我们也走不掉了。” 朴萝摸了一把蹭在自己脸上的鲜红液体,原来猫也是会受伤的。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跟他走出去了。 踩着一路的鲜血和尸体。 朴萝一时分不清,哪具是无辜的、哪具是罪有应得的。 猫带着朴萝穿过了长长的甬道,直到有明媚的阳光在前头指引,一瞬间,鸟鸣、草香,清新的空气,都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就这样,逃出来了? “别放松警惕,还没完。”猫提醒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是指乙四三的行刑持续的时间吗?朴萝很想问,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点头,跟上了猫的步伐。 两人没有停留,一路朝山下疾驰而去。 奔跑。 快速狂奔。 朴萝甚至有点跟不上猫的速度。 眼看着脚下的坡度越来越平缓,却突然有阵阵的狗吠声传来。 可怕的是,狗吠声似乎把山脚的一圈给围住了。 “这边。”猫招呼朴萝,往斜侧穿插出去。 猫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朴萝有些体力不支。 现在却不是说不行的时候。 很快,两人跟第一条狗遭遇了,它体型极大,同狼类似,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扑了上来。 猫脚步没有停留,迎面而上,那狗的喉咙就有一道鲜血喷出。 在半空中直接栽落下来。 同时发射而出的,还有猫手中的两发袖箭,不知道射向了何处,只听树林里传来两声痛呼,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可是,刚刚的狗吠声好像给其他的人报告了位置。越来越多的声音朝这边汇聚而来。 “来不及了。”猫说。 他撕扯下自己上身的衣服,紧接着在自己的皮肉上撕扯着,一层皮、两层皮……不断的从猫的胳膊、胸口、头面上脱落下来。 只听他一声低吼,浑身的骨骼开始“咯吱咯吱”的响动起来,听得让人十分牙酸。 他的表情更加痛苦,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头上滴落下来。 朴萝看到了他脸上的红晕、青筋,这……应该是他的真实面容了吧? 不多时,那个枯黄面容的小男孩不见了,猫真实的在朴萝面前表演了一回“变高”的把戏,让朴萝叹为观止,真的有人可以这样。 只见他个子拔高了一截,变得只比白乞儿略矮些,浑身的骨架看上去柔软而单薄,他的眼睛是美丽的桃花眼,浑身的皮肤都很娇嫩白皙,有几分女相,却是男人无疑。 他跑了过来,刚刚长高的余痛似乎未消,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他在朴萝面前蹲下,“快上来。” “哦?哦……”朴萝有些愣愣的,赶紧手忙脚乱的攀在了他的背上。 紧接着,朴萝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快”。 这人竟似有传说中的轻功一样,背着一个人在后面,一步却可以迈出一丈远,脚步又变换的极快,简直比林中飞驰的奔马还要快上几分。 他手中也没闲着,袖箭像是用不完一样,每一箭发出,林中必然会传来一声狗或者人的惨叫。 他往密林里头跑去了,枯枝碎叶时不时的朝头脸打来。 朴萝只得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死死的闭着眼睛,就这样,她还感觉到身上被树枝划破了数条,火辣辣的疼。 可想而知,在前头奔跑的猫身上会有多少伤口了。 不知逃了多久,前头出现了一条有些湍急的河流。 猫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背着朴萝一跃而下,跳到了水里。 “闭气。”他说了一句。 然后反手把朴萝从背后拉扯到胸前,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底,然后贴底顺流而下。 朴萝伸手捂着自己嘴,努力的平稳着想要呼吸的欲望,让自己坚持的更久一些。这不算很难,大概之前跟着白乞儿练什么五禽戏的也有效果吧。 后来她还睁开了眼睛,想看看什么时候浮上去。 猫的脚不断的蹬在水底的岩石上,借力让两人游的跟快,两人像是水底的鱼一样,不断的朝前游去。 猫看到朴萝憋的脸有些通红,低头似乎想要渡气给她。朴萝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再撑一会儿。 猫就不再管她,而是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终于,水流平缓了些,两人都浮出了水面,朴萝大口大口的贪婪的呼吸着,甚至有些水汽呛到了肺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边来。”猫见朴萝是会水的,可以自己浮在水面上,就没有再去抱她,而是让她跟随着自己游到了岸边。 狗吠声如果不是屏气凝神的去听,已经传不到这边来了,两侧的山峰都有些矮,已经出了鼠山的范围了,逃出来了? 看猫还有心思拧干自己身上头上的水,朴萝就知道没有那么紧迫了。 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是朴萝想到了乙四三,这个时候大概已经随着铁笼、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被活活沉入了滚烫的岩浆中。她就没办法表现出开心的神色。 “还在想你那个小相好?”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亡3 “什么?”朴萝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乙四三。 她摇摇头,“不是相好,他有未婚妻。” 又点点头,用果子的枝去戳地上的蚂蚁,她很想问,他是不是死了?…… 却有觉得没有必要问出口,他一定是死了。 猫抢过朴萝手里的果子,“你不吃我吃,不是相好这么担心干嘛?”咔嚓咔嚓的把果子吃掉,动作粗鲁,可是在他美丽的面容下头却不显得粗俗,原来猫的面容这样好看,朴萝忽然想到之前在春满楼跳舞的头牌姑娘了,如果猫打扮成女人,一定也姿容倾国吧。 “看着我干嘛?”猫说道。 朴萝有些窘迫的低下头,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总归不好,又倏地抬起头来,“对了,我的玉佩和羊皮纸!”她急急的盯着猫:“有带出来吗?” 猫在怀里掏了两下,把两样东西嗖的扔了过来,“什么稀罕东西一样。” 朴萝松了一口气,小心的把羊皮纸贴身放好,又把小玉仔细的在衣襟上打了一个死结,牢牢的系在了腰上。 猫跳到了朴萝身边,“哎,说真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什么来头?”朴萝装糊涂。 “你学问不错,不像普通人家里能教出来的,长得也好……还会些花拳绣腿,对了,还会观气之术,总觉得你有些来头呀!”猫掰着手指头说道。 “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呀。”朴萝笑了一下。 其实她心里清楚,如果猫不是要带着她一个累赘,也不用这么费力,他早在每天夜晚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了。 现在他为了她身上那么多深深浅浅的伤口,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就像是让一只高傲的动物低下了头颅一样。 两人也算共患难。 “我是南武侯的女儿。”朴萝如实说道,又担心猫不知道南武侯,解释道:“南武侯就是皇都里头……” “我知道我知道。”猫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被卖到春满楼的,是自己逃过去的?” 朴萝点头,“那天坐着家里的粪车出来,刚好身上臭了,没有衣服。”说着脸红了一下,想到了当时窘迫的场景。 “嗨,你早说呀,搞得我还以为你是被派来跟踪我的。”猫却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日你说出我的身份,吓了我一跳,差点就杀了你灭口了。” 朴萝哭笑不得,“那我谢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又接着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吧。”朴萝虽然嘴上这样说,她也只是想随便找点话说,来冲淡心里的难过,其实她心里清楚,猫是不大可能告诉她的。 “我隶属于一个情报组织。”猫却说了。 “没关系,不告诉我也没……啊?你什么?”朴萝惊讶的抬头。 “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知道夏朝最大的情报组织是什么吗?” 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这不正中了朴萝的下怀,她心砰砰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期待的等着猫的下半句话。 猫却卖起了关子,慢条斯理的剥起了手中果子的皮。 “是什么?”朴萝只得问了一句。 猫笑嘻嘻的抬头,看着朴萝,“你猜。”他的皮肤似乎常年见不到阳光,竟比少女还要白皙些,他大笑的时候,露出了小虎牙,让他无端显得有些可爱。 “信鸽?”朴萝联想到张真人地图上画的信鸽,认真的猜测起来。她期待张真人的组织延绵至今,又担心他的组织已经不复存在了。还担心,如果说错了会不会被嘲笑,可是如果恰巧猜对了呢?这个浑身是刺的猫不会又炸毛吧?怀疑她身份之类的。 猫顿了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什么玩意?你怎么想出来的?好傻的名字。” 朴萝把脸皱成了包子……她就知道。 “叫情盟。” “噗”朴萝反嘲笑了回去,“这名字不更傻?” “你知道什么!”猫生气道,“江湖上谁听到了这个不抖三抖。情盟有五个分部,一个总部。遍布在东南西北中四州,而总部也坐落在南州。” 朴萝稍稍认真了些,“你是说你和这个鼠山都隶属于这个情盟,只是在不同的分部?” “是的,他们隶属于南州鼠盟,而我,是西洲的,千面。”说道“千面”这个词的时候,猫微微昂起了下巴。 朴萝听着这些陌生的名字,皱着眉头,“千面……也像鼠盟这样……无恶不作吗?” 猫摇了摇头,“内部都很残酷,可是没有这样没下限就是了。就是因为有这些渣滓存在,一颗老鼠屎乱了一锅粥,情盟的名声越发差了。” “这次,我是代表千面来竞选情盟的盟主之位的。” 他见朴萝长大了嘴巴,笑了笑,“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朴萝点头。 “因为你认出我来了。” “什么?” “千面,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易容术,而我,是整个千面盟的佼佼者,因为我学会了千面盟秘典,缩骨功。” “这也是我救你出来的原因。” 什么嘛,原来是自己另有用途,朴萝稍稍脸红,她还以为……白感动了…… “想要成为盟主,也是要经历考核的。”好在猫没有看穿人心的本事,继续说道。 朴萝现在一听到考核一个头就有两个大。 “第一项,就是我现在做的事情,刺探其余四个分盟的秘密,为期一年。”猫咧嘴一笑,朴萝暗道,看来蛮顺利。 “第二项,就是识别和反识别别人的伪装。反识别这块,我无人能及。”猫骄傲的扬起了下巴,“可是识别这块,我却需要你的帮忙。” 朴萝眨巴着眼睛,认真的听着,她指着自己,“我?可是我……” 猫打断道:“每个人可以带两个帮手,总之,到时候我会跟你细讲的。” “你愿意来帮忙吗?”他盯着朴萝的眼睛。 朴萝心里其实挺愿意的,因为她直觉这个情盟和张真人留下来的那个信鸽标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的总部在哪里呀?” “在南炳山脉。”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亡4 猫的这句话刚刚出口,朴萝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心下暗道,果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南炳山脉,情盟! 她隔着衣襟捏了捏小玉,不知道它有没有在听,反正她心里是激动万分。 “愿意!我愿意!”朴萝忙道。 猫狐疑的看着她,“为何突然愿意?你在南炳山脉有什么亲戚吗?” 朴萝掩饰的咳了咳,急中生智道:“那个,是因为我母亲中了蛊了,听说那边有一种圣花,可以解蛊。” 猫认真的想了想,“哦,你母亲被流放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原来还有中蛊一事,可是圣花却没听说过啊……” “不过你放心,一旦我成为盟主了,打听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猫说。 朴萝开心的点头。 两人达成了共识,又交换了秘密,彼此之间又坦诚了几分,距离也拉进了一些。 两人计划沿着山脉往外走。 朴萝说她要寻找白乞儿,以免他担心。 猫也说,他要同属下汇合。 不管怎样,先出了山区,到最近的城镇才好。 “你那时候为什么把我孤身一人丢在深山里!”两人关系现在近了,朴萝对当时的事情发表了抗议。 猫却疑惑道:“怎么了吗?” 朴萝抬头仔细看他的表情,是真的很疑惑,而不是故意的。 只得无奈的答道:“你不知道那种地方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危险吗?” “深山老林,孤身一人……万一有坏人,或者野兽……”见猫还是不知所云,朴萝就展开来详细说道。 猫只是无奈的摊开手,“别闹了,那就危险啦,那你吃个东西还能被噎死呢。” 所以说……孤身在野外就像是吃东西一样简答?这样说也没错啦,只是要看人的好不好。 朴萝跟他说不通,只得憋在肚子里。 只不过,对于野外生存经验来说,朴萝一句话就可以给予猫极高的评价——跟白乞儿不相上下,都像是天生的野人一样。 “等等……”猫突然停了下来,攀爬到一颗大树上,迎着风的方向努力的嗅闻着什么,他皱着眉头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探查一下。似乎……有野兽聚集的味道。” “不要。”朴萝心里有些害怕,“我想跟你一起走。”与其面对有可能的追兵,她宁愿面对野兽。 “好吧,”猫想了想,在身上掏了掏,一个小巧的手环“咔哒”一声,被戴在了朴萝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朴萝把手镯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这镯子非玉非石,冷冰冰的,若不仔细看,就是一个银镯子。 可是细细看去,在上头却雕塑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小蛇,蛇头和蛇尾相连。 这小蛇并不美丽,充满了野性和危险,也只有西边的人才会戴这种样式的装饰了,哦,还有舞女。 “西域的一些小玩意罢了。”猫说:“遇到危险,可以用蛇芯对准敌人,然后按动蛇头,如果想要摘下来,只需要拨动蛇尾就好了。” “谢谢,”这样精妙的机关大概要很多钱吧。 “没什么的,你还要活到帮我忙的时候呢。” 越往前走,朴萝也越能感受到猫话中的意思了,空气中确实隐隐约约弥漫着骚臭的味道。 猫疑惑的四处找寻,再次跳到了最高的树上,前后张望。 却疑惑的跳了下来,“奇怪。” “怎么了?” “不应该还是没有啊。” “没有什么?是没有发现野兽的踪迹吗?”朴萝问。 “嗯,你有没有发现,不仅是大型的野兽,连小型的动物也很少见了。” “是呀,”朴萝附和道,之前一路走来,猫会抓些小兔子小鹿,也饱了口福,可是现在林子里略显寂静,除了水里的时不时的游鱼,竟然有些死寂。 “找不到就不招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朴萝说,为了找味道的来源,他们连着走了好远的路,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歇息。 刚好树根底下有一堆干草,便坐了上去,“啊——” 朴萝叫了一声,整个人连同干草都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猫蹭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想要拉住朴萝,却来不及。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 下头传来了朴萝的咳嗽声,“咳咳,咳——” “你怎么样?”猫扒在了黑黝黝的洞口,往下头望去。 “还、还好。”朴萝拍拍身上的尘土,这个洞不是很深,没有摔得很痛,也不像是猎人捕猎的洞那样设了陷阱,只要踩着旁边的…… “啊——”突然朴萝又是一声尖叫。 猫直接跳了下来。 只是,看到周围的一幕,两个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四周有许多绿莹莹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没有声音,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猫尽量把朴萝护在身后,全身紧绷,两把匕首一瞬间到了手上,却凝而不发。 朴萝颤颤巍巍的,可是也抬起了右手,把记忆中手腕蛇芯的位置对准前方,左手胡乱的摸着机关的位置。 “没事了。”猫却突然放下了手。 “什、什么?”朴萝哆嗦道。 “它们都被关起来了。”猫说。 他眼尖的在角落里捡起了一根没有燃烬的木棒,滋啦一下点燃。 他把火把往前伸了伸,让朴萝也可以看到前头的场景。 那些被火光照到的绿莹莹的眼睛都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仍旧发出威胁的低吼。 朴萝大口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是狼,只是它们都被关在了铁栅栏后头,有的犬牙被拔掉了,有的眼睛被刺瞎了,还有的被砍去了前爪,少数几个健全的,脖子上头栓上了粗粗的铁链。 也不知是谁把它们关在这里的。 “这边还有,”猫举着火把往前走了几步。 更让朴萝震惊。 这不是一个单独的地穴,而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侧都是这种笼子,关着的狼兽不知有几十或是几百了。 过道里、笼子里,散落了很多的皮毛、血迹、骨头,同这里相比,之前朴萝他们被困的山中洞窟简直像是人间仙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逃亡5 猫蹲了下来,用火把照着地面遗留的碎骨和渣滓,用手轻轻的抚摸上头的灰尘,还轻轻吹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做相同的事情。 接着,猫还拿着火把走近了铁笼,查探里头的场景。 “已经十余天了。” “什么?” “已经十余天没有来过人了。”猫肯定的说道。 他指着地面覆盖了灰尘,还有笼子里头,“你看,那块大骨和头骨,都是它们同类的狼骨。” 朴萝不想看,还是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每个笼子里除了小骨、碎骨,是偶尔会有一两具大的骨架,其中一个笼子,还有一只狼兽在啃噬着上头没有剃干净的血肉。 “弱者死去,强者在弱者的骨血上获得生机。”猫说。 “我们……还是走吧。”朴萝觉得胃里有些不适。 “再往前看看。”猫说,带头往前走去。 朴萝只得跟在后头。 再往前走,有一半的笼子是空的,没有躲在暗处的眼睛,也没有威胁的低吼声,也不知是不是不忍吃同类的身体而全都饿死了。 “这些是被放走了。”猫说。 “啊?”朴萝一愣。 “看这里。”猫半蹲下来,用火把照亮了一块小门,只有半人高,门上的锁只是挂在上头,并没有扣起来。 “而且里面也没有狼骨。” “他们为什么要圈养这么多狼呢?”朴萝问。 猫摇摇头,继续往里面走去,地道一路向下,两旁的笼子有的空了,有的还剩余几只凶狠的狼兽,骚臭味越来越重了,时不时还有老鼠在笼子外面窜动。 终于,走到了一个稍大些的圆形空间,正中摆着一个很大的笼子。 猫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光照亮了笼底,是灰色的毛皮。 光往上爬了一点,是有些起伏的巨大毛皮。 随着猫的走近,前头的身影一点点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个巨大的有着灰色毛皮的活着的生物。 朴萝惊恐的仰视着它,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地、地狼!”小玉突然惊呼。 “谁?”猫把火把在周围迅速的轮动了一圈,厉声喝道。 朴萝捏了捏小玉。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猫问朴萝,朴萝连忙摇头。 猫又把火把举得高了一些,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这个巨兽的头颅。 他冷着脸看了它一会儿,似乎在怀疑声音的出处。那巨兽只是半磕着眼睛,似乎对出现的两个人影无动于衷。 “拿着,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猫把火把递给了朴萝,自己则隐入了黑暗中。 朴萝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见小玉似乎有话想说,就把它从腰间解了下来,挂在耳畔。 过了一会儿,小玉似乎感知到猫的远去,开始小声的说了起来,“是我看错了,不是地狼,不过有些相似罢了。” “什么是地狼?”朴萝也用最小的声音问道。 “只是古时候的一些巨兽罢了,不过真人说过,等他死后,这些都会慢慢不复存在的,所以我才这么惊讶……”小玉的声音渐渐的低落了下来,似乎有些失落。 朴萝大着胆子稍稍接近了一些。 这个巨兽的头颅,似狼非狼,它的口鼻比狼稍短,比狗又长些。它的四肢粗壮又长,可是腰展却比普通的狼要短了一些,所以才看上去更高大了些。实则全身大约有三只成年巨狼大小,尾巴似乎也比狼要短一些。 它的皮毛很长,让它看上去有几分壮实,可是从它凹陷的眼眶、干瘪的脸颊来看,它已经十分瘦削了。 朴萝被它的眼睛吸引了,那里面没有狼兽的凶残和狡诈,而是同人有些类似,就像是将死的老人那样……朴萝形容不出来,似乎是认命却又想要苟活,看着平静却又深深藏着什么…… 气息,对了,它的气息…… 刚刚被它的身形震慑,又被眼睛吸引,竟没有注意到观察它的气息。 朴萝凝神打量……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黑色的、缭绕的,犹如随时可以割断喉咙的代表死亡的丝线罢了……从最开始在母亲身上看到时候的惊恐,到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实际上,这整个隧道里头,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小小的火把和他们两个人一个玉,才像是误入的异类。 “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朴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巨兽说话,它又听不懂,觉得自己犯傻,自嘲的笑笑,只是看它不像恶兽罢了,竟起了恻隐之心。 只是那个巨兽却动了,它的巨爪微微朝前挪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却让它似乎耗尽了力气,整个坍塌了下去,像是轰然倒塌的房子一样,溅起了许多的灰尘。 “咳咳,”朴萝捂住口鼻。 原来它不是真的对于两人的到来无动于衷,刚刚半蹲着的姿态是就它强撑着做出来的。 它趴在了地上之后,巨爪还是朝一个方向缓缓的伸着,爪子顶到了铁笼,有一只脚爪伸出了笼子缝隙,可以看到上头并没有尖锐的爪子,似乎被人粗暴的修剪了,甚至连脚趾都一起砍了一截,上头结了脓痂。 朴萝顺着它爪子的方向看过去,除了一地的碎骨乱石皮毛血迹之外,还有一个东西闪着冰冷的光泽。 那是一把钥匙。 朴萝走了过去,拾起了钥匙,在巨兽期待的目光中,找到了那把锁。 她轻轻旋动。 “咔哒”一声,锁打开了。 一个巨大的头颅凑了上来,似乎想要挤出来。 只是……它做不到。 太小了,锁链打开后,这个小铁门对于它来说太小了,巨兽勉强可以把头塞进来,身体却无论如何出不来了,再瘦也不行,骨架摆在那里。 这很奇怪,大概造这个门的人就没想让这个巨兽从这里出来。 那它是怎么进去的呢?可能是小时候被关进去的,也可能是趁它昏迷时候封上的铁笼。 它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结果,没有拼命的挣扎,只是把头轻轻的凑过来,放在那里。 眼神中似乎有对朴萝的感激。 “它大概想要自由吧。”朴萝心想,即使要死了,也不想死在这个囚笼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逃亡6 “你在做什么?”猫说道。 他打着另外一枚火把接近,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狼兽。 朴萝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她稍稍移动,用后背挡住了巨兽的头和那个被她打开的小门。 “没、没做什么。” 猫有些狐疑的看着举止异常的朴萝,绕过她,看到了那个被打开的小门,也被吓了一跳,全身戒备了一瞬,紧接着就发现这个巨兽不可能钻出这个小门了。 “哎,我说你胆子还真是大……”猫啧啧惊叹。 见猫没有生气,朴萝松了一口气。 “你是想放它出来吗?”猫饶有兴趣的说,“也不是不行,这是那些人的地盘儿,给那些人填写麻烦也好,嘻嘻,反正碍不到我们。” “那你有办法放它出来吗?”朴萝忙说道,“我只找到了这个小门的钥匙……” 猫绕着巨笼转了两圈,打着火把上下照着,一边嘀咕着,“不行,没办法的,外头那些小笼子,我费力些也不是不能强行打开,可是这个铁很粗,又是一整根悍进去的,除非要一众苦力,开山凿壁,做上个十几二十天的,不然啊,”猫摇摇头,“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打开的了。” 朴萝有些失望的低下头,余光瞥见这个巨兽的眼神似乎黯淡了几分,真的可以听懂人话? 朴萝蹲下来,慢慢的把手伸过去,巨兽看到了,却没有动,直到朴萝的手抚上了它毛茸的大头,它也只是半眯上眼睛,表示顺从,没有龇牙咧嘴。 朴萝轻轻抚了两下,“你可以听懂我们的话吗,是吗?” 巨兽只是半眯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朴萝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你看它的尾巴,”猫却说道。 朴萝站起身,往侧边走了两步,可以看到笼子后头的场景,“尾巴?怎么了?”她疑惑的问。 “你刚刚问它话的时候,它晃了晃尾巴。”猫说。 “真的?”朴萝喜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朴萝再次问道。 巨兽的尾巴摇摆了两下。 “你是怎么被关进去的?”朴萝忙问道。 巨兽抬眼看了她一眼。 “你傻呀?”猫白了朴萝一眼,“他是听得懂,又不是会说话。” “哎,”朴萝一拍脑门,是犯傻了,谁叫这巨兽给她一种就是人的错觉。 “我来问”,猫把朴萝挤到了一旁,“你是小时候被关进去的吗?” 巨兽还是没有动。 “那你是长大了被塞进去的?” 巨兽晃了晃尾巴。 朴萝和猫都开心起来,果然是听得懂的。 “你被关进去,然后他们造的铁笼?”猫问。 巨兽晃了晃尾巴。 “他们把你关进去后,有放你出去过吗?”猫问。 巨兽没有动。 猫耸耸肩,意思是他没猜错,这笼子没办法打开。 “可是他们把它关在这里,要做什么呢?”朴萝问。 “这个不用问了,我知道。”猫说。 “你知道?” 猫把怀中的小兽拎起来给朴萝看,它还没有睁眼,似乎被打扰了睡眠,哼哼唧唧的,就要往猫的怀里钻。 朴萝被萌化了,这浑身细软的幼崽真的是可爱,忍不住上前摸一摸它柔软的毛。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猫问。 “在狼窝里不就是小狼?”朴萝说。 “准确的来说,是一半的小狼。”猫说,“你看它的嘴和尾巴,是和狗一样的。” 朴萝摇头,她见过的狗不多,不大能分辨出这些细节。 “他们会把狼或者狗放进去,跟这个大家伙配。”猫说。 巨兽的尾巴晃动了下。 猫继续说,“这就是他们在做的事情了,培育出一种体型巨大,”猫指了指巨兽,“像狼一样凶猛,又像狗一样听话的存在。” 猫又拎着小兽摇晃了下,逗弄了小兽的鼻子,害得它打了两个喷嚏,“狼子野心的,是不是?” “只怕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盟主这样简单了,我要尽快跟属下汇合了。” 朴萝听到这番言论瞪大了眼睛,她想起了之前追捕他们的大狗,确实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狗,她还以为是自己见识浅薄。 “走吧。”猫转身,手中的火把被他的身形遮住,在巨兽的头上投下了一道阴影,“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不要过多耽搁。” 朴萝看着巨兽的样子,于心不忍,“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吗?” 猫皱眉,“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滥好心吗?你以为你是什么?菩萨还是救世主?是个东西就想救。” “可是……” “办法是吧?也有!”猫把手中的小兽丢给了朴萝。 走到了巨兽的大头前面。 “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 猫把上身的衣服脱下来。 浑身的肌肉、骨骼发出让人牙酸的颤抖,他面上的表情坚毅,可是额上却隐隐露出细密的汗珠。 朴萝再次见到这神奇的缩骨之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汗水顺着猫瘦削却结实的后背滚落。 他的身高、体型平白缩小了两分。 朴萝看到巨兽也瞪大了眼睛,头也微微昂起了几分。 猫凑的离巨兽近了一些,动作也慢了一些,又是一阵抖动,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看清楚了吗?你不用像我一样,维持骨头变化的样子。”猫说,“你只需要一次挪位身体的一块骨骼就可以,这样就能钻出这个小洞了。很简单的。” “你看,毕竟你的头可以出来。”猫指了指被朴萝打开的小门。 猫把衣服穿上,“其实,这种功法原本就是从动物那里学来的,如果你真的想逃出来的话,不妨试一试。” 巨兽快速的摇了几下尾巴,想要用爪子支撑身体站起来,却踉跄着摔倒了。 后来,在朴萝的坚持下,猫又在通道里抓了好多四处乱窜的老鼠丢了进去,让它饱餐一顿。 两人才离开了这个地方。 朴萝时不时的回头看,期待出现什么奇迹。 “别看啦,快上来。”猫在洞口上头呼唤朴萝。 “哎,来了。”朴萝手脚并用的网上攀爬,要到洞口的时候,猫伸手拉了她一把。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逃亡7 “咦?”朴萝惊讶的指了指猫的怀里,“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小东西出来?” “哦,它母亲叼给我的,我瞧着,反正这玩意像狗,出去后随便找一户农家送了就可以了。” “你还说我滥好心,你的心地也不差嘛。”朴萝笑道。 猫似乎有些脸红,奈何他皮厚,“我本来就是好人,你才看出来吗?你这个白眼狼,我最先救得不就是你吗?”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儿,狼骚味明显变得少了,山野间蹦跳的小动物明显变得多了,甚至还有很多蓝紫色翅膀的大蝴蝶,蹁跹的在两人身侧飞舞。 穿过了一片树木,眼前却出现了一处断崖,前后左右都没有路。 猫上前查探,回头笑道:“这里有一条路呢。” 朴萝看下去,果然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往左下方斜刺里穿插进去,被高大的树木掩映着。 “说不定,穿出去后就能看见农家了。”猫说道。 两人跳下断崖,钻过了茂密的枝丫,走上了那条小路。 那树木仿佛是为了掩盖小路而存在的,钻过了茂密的叶子,眼前一下就空旷了起来。 朴萝为眼前的美景震惊。 这是一片怎样的花海呢,最外圈是妖冶的蓝色,花瓣中段是幽暗的紫色,花蕊深处竟然是黑色。 这种花没有香味,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植物的草茎味道,就这样突兀的,转了一个弯,就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这美丽的花有点像之前看到的蝴蝶,这样想着,似乎眼前的花就变成了蝴蝶,一下子飞了起来,绕着朴萝打转。 一圈一圈的绕着,让朴萝有点头晕眼花。 “糟糕。”似乎猫的声音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奇怪,猫不是在她的身边吗? “梦魇花……该死……” 猫没有再说话了。 朴萝觉得蝴蝶转的更快了,她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 “朴萝!清心诀!清心诀!”耳畔又传来小玉的呼声,忽近忽远。 事情有些不对……朴萝心想,小玉不是一直在身上,怎么会忽近忽远? 清心诀?好吧,试一试……朴萝在心里默念那些背的滚瓜乱熟的词句。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眼前的花蝴蝶似乎飞的疲累了,翅膀扇动的缓慢了很多,朴萝觉得自己可以看清楚上头的花纹和脉络,蓝紫色的很漂亮,还闪烁着点点的荧光,像是鱼鳞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样子。 这样一凝神,嘴里叨咕的慢了一些,头又开始晕了。 她不敢再看,只闭上眼睛诵读不停。 直到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不见,又能感受到脚下的大地为止。 朴萝睁开了眼睛,发现猫就倒在她的脚边,她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花海的方向,可是还是时不时的感到脚底轻浮。 她一边嘴里叨咕着,一边把高大的猫往来时的路上拖去。 “不要,不要丢掉我。”猫突然拉住了朴萝的衣袖。 “我,我没有,我这不是帮你呢么。”朴萝抹着汗水回头,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睁开眼睛,他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马上要哭出来,表情脆弱又楚楚可怜,像是要被抛弃的孩子。 猫忽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他要甩开朴萝的拉扯,回过头往花海的方向跑去。 “不,不要,不要丢掉我。” 猫感觉到身后有那个被称作师傅的人拉扯着他,要带他走,可是眼前的女人,却一步步的离他远去,他拼命的想要留下。 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矛盾。 有怜悯,有厌恶,有爱,也有恨,有悲哀,也有痛苦……还有无穷无尽的复杂的让小小的他难以理解的情感。 这种眼神,让猫疑惑不已。 “娘亲。”他怯怯的叫了一声。 “不要叫我娘亲。”女人忽的决绝了起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你娘亲是婊子,你父亲是嫖客。” “你知道什么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 “说的就是我,我无情无义。呵,你父亲又何尝不是?他恨不得根本不认识我们娘俩!你滚吧,永远不要再回来。”娘亲神色凄厉哀伤。 她冷冷的话语,像是刀子一般,割在她自己的身上,更把眼前的男孩割的体无完肤。 “跟你师傅走吧。不要再回来。难道,你想一辈子在妓院做一个打杂的吗?”娘亲最后用手抚摸着猫的脸。 猫感到那手很冰冷,很冰冷。 没有小时候的温暖了。 他不知道娘亲的手为什么变得冰冷,就像他不知道,他和母亲在小乡村中生活了四年,为什么,他们母女俩被赶了出来。 为什么母亲来到了这个人来人往的花楼里浓妆艳抹,经常和陌生人一起进了屋子把门关上。 可是这样也很好,猫打水烧柴,做脏活累活,只要每天能看见母亲,他就满足了。 可是,为什么,母亲又要赶他走。 为什么,母亲曾说,父亲会在来接他们,他不是没有父亲的孩子。 可是父亲却从来没有出现。 现在,母亲又要赶他走。 猫感到天旋地转,就是这个场景,就是这个眼神。 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就是他的娘亲,她那样的美丽,却也那样的无情。 朴萝的身影和娘亲的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楚现实和回忆,也许有一瞬间的清明,可是很快被浓烈的情感占满了头脑。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我讨厌欺骗!我讨厌背叛!” 幼小的猫愤怒却无力的朝天嘶吼。 “师傅给你可以得到一切的力量,但是你要帮师傅做一件事。” 带着猫走的人,表面上普通、名不见经传,却是西洲暗中的皇帝。 西州情盟前面的首领,大家也称呼他为千面。 首领待他很好,也不好。 他给他好吃好穿,叫他时刻跟在身边,从师兄弟羡慕嫉妒的眼神中,猫知道这是好事。 可是他会叫他练一种功,像是把全身的骨头的捏碎了再重新组装起来。 很痛苦。 可是再痛苦也没有心里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算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逃亡8 他进步很快,却被师兄弟排挤。 可是,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师傅说,如果他做的好,就会成为新的千面,成为千面,就可以坐拥一切的秘密。 比如,父亲是谁,比如,母亲为什么不要他。 这些问题的答案,让猫如饥似渴,如疯如狂。 他是最有天赋的,也是最努力的。 不然不会作为一个婊子和嫖客的儿子,被师傅看中带回来的。 是的,“你娘是婊子”这是师兄弟们最常说的话,他们不仅暗中说,还会当着他的面说:“百花楼的如娘子,我昨儿去了,老是老了点,别说,还挺有味道。” 猫眼中的恨意如果可以杀人,那他们已经死了千遍万遍了。 在猫十六岁那年,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千面继承人,大家都称呼他为“小千面大人”。 他也是有史以来最残忍的继承人,所有曾经辱及他母亲的人,都死于非命,那些光临过百花楼的师兄弟,无一生还,而师傅只是看着,没有阻止,任由他屠戮了一半的师门。 其实,师傅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师傅今年三十五岁,可他已经残废了。 缩骨功配合易容术,无往而不利,可是,历代的千面,都会在中年时候步入残废,老年时候甚至变成了全身瘫痪的废物。 猫知道,可他不在乎,他只想找到自己的父亲。 而现如今,这并不难做到,所有的情报都对着这个小千面大人打开。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父亲的方位,竟然就在这个城!就在这里! 他坐立难安,心情激荡不已。 他要去见他一面,当面的问问他,是不是被什么要紧事缠住不放了? 是不是曾经来找过母亲和他?却叫母亲给赶走了? 是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干脆失忆了? 猫不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 他精心的准备,挑选了一个明月当空的日子,用千面最得意的缩骨功和易容术,打扮做生父最亲密的好友的模样,约了一个极好的酒馆,跟他月下畅饮。 他幻想着叫父亲去找母亲,然后他们一家三口过上他小时候畅想过的生活,就是村子里其他小伙伴家里那种日子,也许吵嚷也许打闹,可是却很幸福。 父亲是个小官,也是个很儒雅的人,步入中年他还是那样的俊朗,怪不得大家都说他长得好看,原来是随了父亲。 猫假扮父亲的好友,跟着父亲天南地北的聊着,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不敢问那个问题,也许,是酒未到酣畅时候吧。 可是父亲却主动提及了,“最近,你嫂子,嗝,就是家里的母老虎在大发脾气呢。” “也不知道哪个碎嘴子,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捅到了她面前,嗝……就是。” “就是那个百花楼的如娘子,” 是娘亲!猫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她,她怎么样了?” “真晦气,原本就是逢场作戏,那如娘子竟敢怀我的种,嗝……那母老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消息,兄弟,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管的多严,兄弟我命苦啊。” 他的生父已经喝醉了,不用套话,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嗝,那如娘子早就被那母老虎搞到大牢里去了,估计是要往死里折磨,死了也好,死了她就消气了。” “嗝,只是那龟儿子不知道被如娘子搞到哪里去了……希望永远不要再出现了,家里已经一堆破事了。我跟你说,那母老虎的二表舅最近来城里了……” 猫捏着拳头,浑身颤抖。 生父已经喝醉了,还在劝酒,“封兄,你今日酒力不行呀,喝这点就不行了?来,再喝一杯,今日我们不醉不归。已经,嗝,已经同家里说过了……” 后头都是些胡话醉话。 这是他说出的最后的话了。 然后利刃就割掉了他的舌头、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双手。 第二日,有人发现刘官人在喝酒处经历了千刀万剐之苦。这事到现在还被视为奇案,被以讹传讹的讨论着,不知是惹了什么仇家。 猫动用了千面继承人的权利,把母亲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母亲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的母亲,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又变成了在小乡村里的样子。给他说老掉渣的故事,叫他儿啊。 只是,看着浓浓的悲伤藏在眼底,每次都让千面更痛苦而已。 总归,在母亲心里,那个人渣才是最重要的吧,猫想。 他亲手把母亲葬在了西北沙漠无人区中的不知名的地方。再没人能打扰到她。 那也是他第一次全身骨头痉挛。 师傅曾说过,练了缩骨功之后,身体的骨骼会承受不住长期的变形而全身痉挛,而第一次痉挛,决定了之后瘫痪的时间,没有人撑过十年。 猫是他见过最适合练此功的人,因此才给他取名为“猫”,希望他像猫一样柔韧又锋利,也希望他可以逃脱痉挛的命运。 可是事与愿违,猫知道,今年他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时候,他也会像师傅一样,变成躺在床上的废物。 痛,好痛。 他恨不得扯开自己的皮肉,捏碎自己的骨头,让他们不要再发出任何感觉了。 朴萝正拖着猫往回走,这次猫虽然面目痛苦,却安静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之前的树丛中了。 突然,猫却大力的挣开了她,浑身颤抖的在地上打滚,还撞断了很多枝杈。 朴萝一个不防,被狠狠的撞到了一边,背上直直的撞到了树干,差点脊椎都要断掉。 她却不敢怠慢,因为猫又要往花田的方向滚过去。 朴萝连忙冲上去,也顾不上会受伤了,一边被拳打脚踢,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猫往后拖。 猫的力气极大,有时候一拳砸在身上,就觉得要断了气了,他还会咬人!似乎是为了发泄什么痛苦,硬生生的咬掉了朴萝胳膊上的一块肉,鲜血直流。 朴萝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拖到了树丛中,力竭倒地。 还好,猫也停了下来,只是偶尔抽搐两下,像是濒死的鱼,偶尔拍打两下尾巴。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逃亡9 “大人,我申请派八部的人共同前往截杀。”蓝衣人头伏在地上,额头紧紧的贴靠地面,半柱香的时间,没有丝毫的移动。 如果朴萝在这,她就会发现,这个人就是那个性格古怪的蓝衣人,此刻,他他却乖巧的像是兔子一般跪伏在地上,甚至显得几分谄媚和惶恐。 “为何?”紫衣人只是端坐着,一板一眼的写画着什么,蓝衣人的话语丝毫没有影响他挥墨。 “大人,根据白衣回报,他们途经狼窟,还放走了群狼,现在往横断山脉方向去了,他们……” “横断山脉?那里方圆百里都种满了梦魇花。”紫衣人的语调还是那么的平缓,像是古井一样,什么都不能让它有丝毫波动,“只要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沾了断魂草,就不能走出这片山。” “是,大人,可是根据青衣分析,那人极有可能不是寻常人,而是……西州千面或者北州影的人。” “哦?”紫衣人手中的笔停了一下,他缓慢的把笔搁置在笔架上,双手交叠放于膝上,直视着蓝衣,“请细讲。” 这个礼貌的动作反而让蓝衣的压力更大了。他连忙跪地磕了一个头,“是,大人。这个丙二六五在离开的时候一共杀了我们三十六人,包括精英部八人,还有初阶狼犬十四头。他个子矮小,擅使匕首和飞针。” “竟,竟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蓝衣人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经流到眼睛里的汗水,说道,“如果不是发现狼窟有人动过,我们都没法掌握他们的方向,看来在隐匿上也极有本事。” 紫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的叩着膝盖, “关于是千面或者影的人,有什么其他的佐证吗?” “这……只知道他年龄极小,传闻中小千面大人年龄不大,北州影的话,传闻有一个子矮,所以……” 蓝衣偷偷瞄着紫衣人,见他似乎在认真听着,只是他这边真的没有更多的讯息了,只得磕磕绊绊的说:“他,他心狠手辣,他,他是混进来的,这种做法倒不像是北州影的做派了,所以,属下推测,极有可能是千面的。” “蓝衣八号。” “是,大人。” “你也跟着我很多年了吧?” “是,大人。” “当初提拔你,也是因为你那一手诊脉辨谎的手段。” “是……” “若论能力,很多人都比你强。” “大人……” “不管是北州影还是西州千面,若是让他们刺探到了什么消息,坏了首领的好事,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紫衣人平静的说:“到时候,砍你十次头只怕都没用了。” “对了,对了,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另外一个人,乙七七。”蓝衣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乙七七?” “对、对,我还审问过他,因为他被举报和之前逃跑的乙四三有关系,我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大人,就是之前行刑失败,绳子被卡住的那个。” 此时,蓝衣万分庆幸,当时行刑失败了,后来又忙着抓人,才留了那小子一条狗命。 “你亲自去审,一天之内,我要知道结果。” “是。” “另派三个部的高阶狼犬往横断山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顺便把被放走的狼兽处理了。” “是。” “退下吧。” 蓝衣人走了,有些幽暗的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哥哥,”一个声音在暗中响起。 刚刚还端坐的紫衣人叹了一口气,后背没有之前那么挺直了,“弟弟,你回来了。” “嗯,哥哥,我刚回来,你受累了。”一个同样身着紫衣的人从后头缓缓的走了进来,他站在了紫衣人后头,轻轻的给他捶着后背。 不论是身形、长相还是声音、动作,两个人都惊人的相似。 “你去跟首领汇报吧,我怀疑,我们这儿的秘密极有可能泄露了一部分,要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哥哥!但是……” 紫衣人拍了拍自己肩上按揉的手,“对首领,永远不要弄虚作假,有所欺瞒。” “好吧,那我这就去了。”身后的人有些不甘不愿的说。 猫怀中的小狼,在他晕倒在地的时候,就自己爬出去了,倒也是命好,不然不知道哪下子就会被压扁了。 小狼被小心的安置在了树底下,潺潺的流水边上,朴萝在烤着两条刚刚捞上来的鱼,她扎起来的头发散落在了肩上,终于有点女孩儿的样子了,衣服被扯了一个口子,露出了瘦弱白皙的肩膀。 猫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可是看着眼前静谧又安详的一幕,不知为何,没有出声打扰。 女孩儿小心翼翼的转动着鱼,让它的四面都均匀的烤熟,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小溪上,又反射到了女孩儿身上,像是给她打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猫的记忆中,也有一个妇人,在小溪旁,这样烤着鱼,远处,催烟袅袅,有着焚烧草杆的味道,还有食物的香气,幸福的味道。那时候他在田里找着田螺,只是偶尔抬头喊一句,“娘,好了没有?” “没有呢!小馋猫。”娘亲就抬头朝他笑,那笑容那样好看,那样的充满爱意和温柔,就连眼角和眉梢都在笑着,猫恍惚的想着,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那样的笑容了。 久到他已经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那个人了。 “哎?你醒了?”朴萝烤了半天,突然想起猫的包裹里似乎有盐巴,想要过来寻找,突然见到猫痴痴的望着自己,朴萝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猫却突然看向了别处,脸似乎有可疑的红晕。 朴萝一脸疑惑,也没说什么,拿了盐巴就过去烤鱼了。这两日都是猫给她做吃的,她也学了很多,这次第一次尝试手艺,她不想失败了。 猫甩了甩头,想要把满脑子的奇怪想法甩走。他叹气,声音有些沙哑,“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什么?”朴萝抬头问道。 “我早就觉出了那里食物味道有些不对,也尽量少吃了,没想到还是中招了。”猫叹气。 “食物不对?我们中毒了?”朴萝顿时觉得手上的烤鱼都不香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逃亡10 “也不算是中毒吧,从前只知道南州鼠会用一种毒草来控制部众,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用的。” “梦魇花,是一种会让人陷入美梦的花,如果睡眠不好的人,在旁边摆上一株,可以让人安眠,只是这种花极难存活,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有,却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 “这是千面的藏书中记载的。”猫说,“这次,几次夜探鼠山,我才知道了梦魇花的另外一种用途。” “什么用途?”朴萝问。 “如果吸食过断魂草的人,乍一碰到梦魇花,就会陷入幻觉不可自拔,还很有可能精神崩溃,变成傻子、痴呆。” 朴萝吓得手一抖,鱼差点从烤架上滚落,“那我们……?” “是,我们在鼠山中,都中招了。”猫语气沉重。 猫皱眉仔细回忆,在那位大人的房间里,有这样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上头第一页记录了这样一段话:“如果断魂草和梦魇花还有其它的东西搭配在一起吸食,不仅可以消除这种后果,还可以使人陷入极为快乐的境地,如同进入仙境一般。可是如果没有定期服用这种配方,就会浑身如万蚁噬心一般。” 那本小册子后头,都是各种草药的记录和搭配,似乎这个人想要掌握这种配方。 只不过时间不多了,猫也没空研究什么草药,现在想来,“前者,是用来控制低级部众的手段,而后者,是用来控制高级部众的。” “这就是鼠。”猫沉声说:“利用了这种草药,拥有比其他四州盟多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人数。” 关于梦魇花和断魂草的秘密,这是极大的发现,是南州鼠赖以发展壮大的秘密,如果师傅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而且在后续的盟主选拔中,刺探到这种核心秘密也极为加分,可是猫却高兴不起来。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手持梦魇花靠近我们,我们就会变成刚刚那样?”朴萝目瞪口呆。 “是。”猫沉重的点头。 朴萝沮丧,“怨不得你那时候骂我叫我少吃点,不要像头猪一样。原来那时候你就发现啦!” 猫苦笑摇头,“我是察觉出来饭菜味道有些不对了,可是也没想这么多。况且,我虽然没有吃他们的饭菜了,可是还不是中招了。” “反倒是你,怎么能把我救出来的?按理说,你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啊。”猫疑惑。 “哦,我忘记说了。”朴萝一拍脑门,“是张真人的《清心诀》帮了忙,只要默读就可以了,我可以教给你。” “张真人,是谁?”猫疑惑,他在成为小千面之前被迫博览群书,可是却从没有听到过这样一个人物。 “张真人就是……就是道家的一个隐姓埋名的高人。”朴萝想起小玉的遗憾,暗道,以后如果找到七皇子了,一定要想办法为张真人正名。 “既然是可以抵御梦魇花的功法,想必是极为珍贵的,你可以就这样教给我?”猫问道。 朴萝想了想,张真人或者小玉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独门秘方、禁止传授”之类的话啊,况且,早就被青嶂山上的老道士给得了,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更何况,她的小命如今才是最要紧的,如果猫这样的状态,她也逃不远的。相信张真人不会介意多收一个“徒弟”的,况且,这“徒弟”也是他的那个什么盟里头的。 “应该没关系的,真人应该不会介意,你还几次救了我的命。”朴萝说:“而且我们是们是盟友了,不是吗?” “是,我们是盟友。”猫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浅,像是阳光下的雪花,一下子就消融不见,快的朴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原本静谧的夜里,应该一人睡觉一人守夜,现在却变成了两个人在诵经。 猫的记性很好,虽然没有阳昇那么的厉害,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可是在六七遍通读之后,已经可以做到背诵了。 让朴萝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笨了。 折腾了一晚上,到了天将将要亮,两人也无心睡眠了,坐在清泉的石头边上谈起天来。 “所以,你的愿望竟是找到那劳什子皇子,然后扶植他登上皇位?”猫瞪大了眼睛看朴萝,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朴萝苦笑,“我也知道这很难让人很难以置信了……” “没有,没有,”猫摆手,“只是你让我想到东州的那帮家伙了,就是喜欢观星测命之类的,神神叨叨的。咳,我不是说你神神叨叨的意思,我只是说我相信确实有这些东西存在,一开始觉得奇怪,可是呆的久了也就……”猫有点越描越黑。 朴萝苦笑不得的转移话题,“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哦,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猫有些骄傲的说,“你知道成为盟主后,最吸引人的一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朴萝好奇的问。 “就是集整个情盟之力,为他完成三个愿望啊,据说,就连想当皇帝都可以呢!”猫说, 这下轮到朴萝目瞪口呆了,“这是什么规定,未免有些荒谬吧。” 猫耸耸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三个愿望而已,对于普通人说也许够了,可是人力终归有限,像是起死回生这种愿望,就算提了也是无用。” “其实我也算是为了师傅才来的,完成之后,我就回西州了。”猫说。 “是哪三个愿望呢?”朴萝好奇。 猫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当然是完成师傅的愿望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让西州成为情盟的核心,这也几乎是每一任盟主都要提的。第二,这个是我自己想的,我希望可以找到一种方法,治好师傅的软骨病。” “这第三么……我倒是没有想好,师傅也没给我规定什么,就到时候再说吧!”猫说。 第一百二十章 逃亡11 “不如这第三个给你用,帮你找那劳什子皇子也可以。”猫随口说道。 朴萝愣了一下,虽然她很想要这样,可是这毕竟是猫的愿望,连忙摆手想要拒绝。 “哎,说不定用不着呢。”猫没等她拒绝,紧接着说道:“说不定那皇子什么的盟里本来就有记载呢,那我顺手查一下就可以了,也用不着一个愿望这么麻烦。”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这样最好了。 “对了,你刚刚说,你要回西洲,那盟主呢?你不做啦?”朴萝问道,虽然小玉说这势力原本是张真人留给她的,可是……人家发展的这么好,就凭朴萝一小姑娘,跑过去大言不惭的说,“这是我的!”人家不把她当疯子打杀了才怪……可是,如果猫是盟主,那应该就好说话很多了吧? “嘿,谁稀罕做什么破盟主呢,就连这小千面我也不想做,”猫却说道:“又劳累又无趣。”支撑他获得权力的理由已经消失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而已。 猫说:“我跟你说,其实西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仅有山、有水,还有有大漠、鸣沙、草原、戈壁……其实,我最喜欢戈壁滩了。” “为什么最喜欢戈壁滩呢?”朴萝问。 “因为没有人啊,就连动物也没有,整个天是干净的,地也是干净的,天地间就只有你一个人……”猫说。 “哦,真想去看看啊。”朴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虽然想不出来,她从小到大从未去过类似的地方,可是也觉得瑰丽雄奇。 “那我带你去啊,等我成了盟主,完成了你的愿望和我的愿望,你就跟我回西州,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猫豪迈的说道。 “好啊,”朴萝快乐的答应道:“我也不想再回到皇都生活了,原来觉得精致,现在就像是一个金属的牢笼,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想比我强一点,我也想比你强一点,特别无聊。” “等找到了七皇子,我就回头去找我娘亲,同她一起找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快乐的生活着。” 猫忙说:“到时候你也可以带你娘亲一起来,放心,我会好好招待的。”说完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根部泛起了微红。 “那,那也未必要去戈壁了,毕竟那里苦,我怕你和你娘受不了。”猫挠挠头,“其实,也不一定非去西州了,到时候我取两匹西洲最好的汗血宝马,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 “听东州的那小子说,海边也挺好看的,我也还没去过,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也可以陪你们,他说那里有细细的沙滩,还有很多好吃的鱼……还有,听我师傅说,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北州,那里有雪山,还有天池……” 猫给朴萝描绘了很多景色,都是他想象中的、未曾见过的美景。 朴萝在美丽的景色中睡着了,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有洁白的戈壁滩,还有规律的海浪声,“哗……哗……”的响着,她窝在母亲的怀抱里,温暖非常。 猫止住了话头,天刚蒙蒙亮,他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少女,只是把小狼狗身下的衣物给抽走了,盖在了朴萝的身上。 他耳根的微红已经变成了浓浓的红晕,晕的脸上也有些发烧。 像是偷喝了师傅的火烧云那次,晕乎乎的舒服。 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梦魇花的副作用?不是不是,猫甩甩头,又不是那种搭配好的药方,哪有这种效果。 想不出来,猫就不想了,他不由得也打了一个哈欠,依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今日,太阳似乎升起的格外慢,树林里像是笼罩了一层温柔的薄纱,就连蝉鸣也格外的轻悄,像是怕扰了人的好梦。 突然,猫从睡梦中惊醒。 没有什么征兆,似乎是大地微微的颤动,似乎是树干底下的虫子略微的骚动,似乎是飞鸟扑腾翅膀的频率快了一些。 “起来了。”猫连忙把朴萝从睡梦中拍醒。 “我们要走了。” “啊?啊,好,”朴萝还有些懵懵的,不知今夕何夕。 猫把小狼犬揣进怀里,把包裹系在背上,拉着朴萝快步的走向了昨日的花田。 “哎哎,”朴萝走了一段后反应过来,“这就可以去了吗?你不用在练习一下?要不我先去采摘一朵回来,给你试一试,万一你还是不能抵抗,我可没法再拉你回来啦。”朴萝对猫昨日的疯狂心有余悸。 “来不及试了。”猫皱眉说,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可是他知道,他们必须现在走。 他们再次来到了花田前头。 朴萝已经有了经验了,几乎瞬间,清心诀就在脑海中响起,紫色的蝴蝶没有起飞,也没有旋转,只是安静的停在花茎上。 猫在她身后,身形顿了顿,开始面露痛苦的神色。 朴萝一边默念,一边回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似乎有点好用,猫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瞬间晕倒在地,朴萝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是有些艰难的猫,朴萝回过头上前拉住猫的手,拽他往前走去。 猫紧闭着眼睛,亦步亦趋的跟着朴萝,没有发狂或者晕倒的迹象,让两个人心里的大石都落地了,原本应该更稳妥再前来了,只是不知道猫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要走了。 朴萝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田,如果真的晕倒,她有没有本事把猫拉出去都是两说。 就这样,两人缓慢的行进着。 猫的手心开始发汗,可以看出他很痛苦,头上也滴着汗珠,他已经不再默念了,而是开始叨叨出声,像是和尚念经一样,这似乎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只是,随着两人往花田的深入,他的状态越来越差。 朴萝担忧的不时回头查看,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用力的拉着他往前走。 突然,猫怀中的小狼犬爬了出来,冒了一个头,不知为何开始“吭叽吭叽”的叫唤起来,蠕动着小爪子,似乎想要爬出来。 朴萝担心它掉下来,毕竟猫现在可无暇顾及这小狼犬,连忙把它从猫的怀里拎出来,放在自己的怀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逃亡12 可是小狼犬还是不老实,不停地爬动,就连喂吃了一块肉干也是如此。 很快,朴萝就知道为什么了。 “嗷——嗷——”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有大批的狼兽在靠近这边。 朴萝心下一惊,这不会是奔着他们来的吧? “嘘,嘘,安静。”朴萝把小狼犬的头放衣服里塞着,一边再次加快了脚步,她的脚步如此的快,有几次都差点把猫拉了一个踉跄。 “嗷——嗷——”声音又近了一些。 似乎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这是肯定的了,朴萝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这花田外围有半人多高,往深处走,有一人高,可以把两人的身形给掩盖住。 可是!花田原是没有路的!两人一路走来,压到了不少的茎秆,这样根本就不用费心找了,只要沿着两人的脚步,就可以一路追过来了。 “该死,该死。”朴萝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念经了,开始胡思乱想起别的了,幸运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紫蝴蝶并没有腾飞起来,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朴萝,朴萝。”小玉急急的呼唤。 朴萝连忙放下安抚小狼的手,把小玉拿了出来,挂在耳朵上,“怎么了?” “你走偏了,要在往右半分。” “好。”朴萝连忙照做。 “还,还有多远?”朴萝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追上,心如擂鼓,喘着粗气问道。 小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它急急的说道:“这样不行,肯定不行。”声音也有些颤抖,“时间不够了,按照你们现在的速度,很快就会被追上。” 它大声说:“你把这个人扔下,不然肯定不行。” “什、什么?不成,这可不成。”朴萝斩钉截铁的说,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小玉又不说话了,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它声音急的有些走音了,“朴萝,快来了,马上来了,顶多还有半柱香。” “你把他……不然你……”小玉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朴萝没来得及回复,小玉接着说,“这次感知的……太大了,耗费了太多,你……好自为……” 说完,就没有声音了。 朴萝死死的捏着猫的手,力道像是要把他的手给捏断一样。 只是猫回握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小了,猫似乎还有意识,他嘴中还是强撑着在念叨着清心诀。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朴萝也开始不停的念叨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猫听。 “很快就要到了,很快就要到了。” 怀中的小狼犬似乎是折腾累了,安静了下来,朴萝把小玉又塞进了怀中。 可能过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也可能过了半辈子那么久,朴萝不知道时间,她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嘈杂声。 “沙——沙——”,是很多人或者动物在花田里走动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狼嚎狗叫,都在往自己的方向迅速逼近着,逼近着。 朴萝感受到,猫的手不仅没有回握她的力气了,反而在推拒着她的手。 朴萝不知道他是已经陷入幻觉了,还是还保有理智,想让她自己离开。 朴萝放开了猫的手,转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朴萝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她的手劲此时很大,猫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 还好这密集的草茎让路变得有些滑,拖着一个人并不像在沙土地上那样的费力。 “嗷——” 突然,一只狼兽从斜刺里窜出,瞬间就出现在身侧,吓了朴萝一大跳,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迅速接近的,发现它的时候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猫说的是对的……朴萝看到狼兽的一瞬间,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猫说的是对的!他们果然在培育一种新的狼兽,而且成功了! 这狼兽的体型极大,几乎有一只老虎那样大小,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狼兽,比地牢里见过的灰狼大了一圈儿。 只是它四肢略有些长,是有几分那巨兽的模样。 它眼睛还是绿油油的,咧着大嘴,口中流着涎液。 朴萝只看它一眼,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还手的余地,也没有时间打开猫给她的手镯了。 恐怕,今日,她和猫都要命丧狼口了。 “嗷!”那狼兽突然一声哀鸣,从扑来的半空中跌落,像是突然遭到了什么袭击。 朴萝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没看清它是被什么东西打中,然后掉了下来。 她抓紧机会,头也不回的快速的拖着猫往前头走去。 唯一有变化的是,猫口中念叨的速度有些慢了,而且,他似乎身上又有痉挛的趋势。 “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到了。”朴萝念叨着,她心中猜测大概是猫出手了,既然猫可以帮她抵挡后头的狼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嗷呜——”又是一声哀鸣,这次朴萝连狼兽都没有看到。 “嗷——”“咕咚!”这样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了。 猫也从微微的痉挛,变成了抽搐,朴萝觉得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到了!”突然,一人高的花田骤然到头了,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这是另外一座山头了,里头是茂密的森林,现在只需要逃进去就可以得救了,朴萝觉得满心希望。 只是这里拖行不动了,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半蹲着,把猫背在了背上。 猫的腿很长,只能在地上拖拉着,只是全身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朴萝身上,并不难走。 而随着离花田越来越远,他的颤抖逐渐停止,身体状况似乎好上了许多。 只是事与愿违…… 第一只狼兽从花田里冲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源源不断的狼兽不断的出现,有的近一些可以看到身影,有的在远处只是一道影子一闪而过,朴萝甚至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 朴萝心惊胆战的看着,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它们没有扑上来,而是像是有人指挥一样,有的往前头跑,有的往两侧跑。 它们似乎知道前头的人有置他们于死地的能力,选择了谨慎的保持一定的距离,绕后包抄。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逃亡13 朴萝的眼神惊惧的看着树林的深处,一没注意,被树藤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她奋力的想要爬起来,却踉跄了下,她只觉得自己手脚酸软,体力透支的厉害。 这时,花田的方向缓缓的走出两个人,他们都身着蓝衣,朴萝脑海中闪过一丝惧怕,那是在鼠山时养成的,对于上位者的恐惧。 他俩似乎也对朴萝二人有所忌惮,没有靠的太近。 见二人似乎穷途末路了,才缓缓的警惕的走过来。 “是你?”其中一个蓝衣人一脸怨毒的看着朴萝,“你竟是个女的?小姑娘,你胆子倒是大。”蓝衣人心里发狠,他脑中已经有一百个想法怎么把这个少女带回去折磨了。 朴萝愣了一下,也分辨出来,这个蓝衣不就是当初审问她和二十二的那个阴柔又脾气暴躁的家伙吗? 想到乙四三就是这个人的手下抓回去的,朴萝心中的畏惧不免变成了怒火。 “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丙二六五呢?”蓝衣人质问道。 朴萝脑子一转,便知他们没有认出来猫的身份,说道:“我说了,你们会放了我吗?” “我放你娘……”那暴躁的蓝衣人张口便骂道。 “哎,”他旁边的蓝衣人伸手阻止,笑眯眯的看着朴萝,“你说吧,我们可以放你走。”他面容憨态可掬,看上去就如弥勒佛一样慈眉善目的,可是朴萝心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人。而她也只不过在尽力拖延时间而已。 “那你们有什么保证吗?”朴萝说。 这人雷厉风行,他吹了一个呼哨,远处已经跑进森林里的群狼都一个个的现身,并且回到了他们的身后。 朴萝不觉得安心,只觉得心惊,这些狼兽一个个虎背熊腰,却这么听话,不得了了。猫还是在朴萝的身后,没有动静。 “你、你叫它们再后退一点。”朴萝颤抖的指着狼群。 “好。”那人笑眯眯的答应了。 狼群都退回了花田,眼前只有这两个人,看上去压迫感小了很多。 “你可以说了吧?”那人说。 “好,我说,”朴萝一边说,一边把猫扶起来,按照刚才的样子背在背上,猫的两只手交叉在朴萝的颈间,朴萝用两只手压在上面,保持他不滑下去,朴萝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而右手手腕则微微抬起。 “丙二六五带着救兵,他们折返回去你们的山里了,要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这个人因为受伤了,所以他们叫我把他先带走。”朴萝指了指自己后背上的人。 “什么?”两个人神色一变,就连那个弥勒佛也没有维持那样和蔼的笑容了,脸上的横肉一耸拉,竟有几分凶相毕露。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道:“你先回去。” 那暴躁的蓝衣人眼梢吊起来,“我与这人有仇怨!六兄何不成人之美?”他咬牙切齿的小声道,似乎眼前的人不同意,就要内讧一样。 蓝衣弥勒佛不甘的瞥了穷途末路的朴萝和猫一眼,这可是到手的功劳,回去的话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东西呢。 朴萝听不到他二人的嘀咕,只趁机小步的往后挪去。 “不如我们先一起把他们捉住,然后……”蓝衣弥勒佛说。 “好啊,到时候如果回去延误了时间,我会如实向大人汇报是你的主意的。”暴躁蓝衣人眉头都要竖起来了。 “好吧,好吧,我走,”蓝衣弥勒佛退让道,“那你可要记得今日的情分啊。” 暴躁蓝衣人这才顺了气,抱拳道:“我铭记于心。” 那蓝衣弥勒佛也不啰嗦,转身朝花田而去了。 “小贱人,你要往哪里走!”暴躁蓝衣人满眼都是嗜血和兴奋,指挥着群狼跟在他身后,却没有下令攻击,似乎他认为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虽然厉害但是晕倒的人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不是答应放我们走了吗?” “嗤”暴躁蓝衣人笑道:“你听好了,是他答应,我可没有。”他眼神中闪着兴奋的光,“那丙二六五也是见你是女人,所以才命这手下救了你,是吧?看你模样是还不错,若是叫我满意了,说不准还真留你一条小命,啧啧,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朴萝的心跳的咚咚快,她一边想着猫这时还未出手,可见真的是晕过去了,一边想着,猫交给自己的手镯,却没说这机关打开后,里头的东西的有效距离是多远,一边又想着,那蓝衣弥勒佛要走的再远一点才好。 她神情十分紧张、不似作伪,这点在暴躁蓝衣人眼里却是合情合理,他有一种猫戏耍老鼠的快感,甚至都没有下令叫狼兽合围,而是独身一人一步步的逼近着。 “你、你不要过来了,”朴萝慢慢的往后挪动,“我是被误抓过来的,我和哥哥行走在外,才女扮男装,是你们的人没认清楚,我才将错就错……” 那暴躁的蓝衣人似乎嫌朴萝太啰嗦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吓了朴萝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大朵梦魇花…… 那蓝衣人和朴萝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啊——我的头好晕。”朴萝心里哭笑不得,表面上浮夸的表演起来,她左右晃荡了两下,晃荡到了旁边的树干旁,把猫倚靠在上头放下,自己则正对着蓝衣人的方向。 “哼,聒噪。”蓝衣人似乎很满意的哼哼了两句,把梦魇花甩在了朴萝的脚底下,开始解起衣衫来。 “嗖——嗖——嗖——”朴萝按动了蛇头,瞬间,有十几枚银色的丝线激射而出,射在了蓝衣人的面上,胸上,瞬间多了好多看不见的血点子,他一言不发,直接仰面倒地。 朴萝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猫背起来,就往后跑。 “嗷呜——”朴萝听见了一声狼嚎,那其中的意义无法辨别。 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闭着眼睛跑了,再无他法,尽人事,听天命吧!朴萝闭目狂奔,心里最后的念想是,如果她死了,希望白乞儿可以来收她的尸骨,而不是被狼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逃亡14 “嗷呜——”又是一声兽吼,这次似乎从前方传来,难道前面又被堵住了? 汗水让朴萝的眼睛有些睁不开,突然,她感到背后一轻,“啊——不要,”她怒吼。 可是紧接着,她也被叼到了半空中。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了一个毛茸的后背上。朴萝赶紧稳住身形,把要滑落下去的猫也拉住—— 是巨兽! 是那个在地底钻不出来的额巨兽! 朴萝心潮澎湃,“谢谢,谢谢你。”短短的一个时辰,几次历经生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大起大落,快要从胸膛里飞出来了。 “嗷——”那巨兽不是一个人来的,它还带着那些灰狼,它载着朴萝和猫往前面狂奔,后头的灰狼跟那些狼犬拼杀在了一起。 一时间,鲜血横飞,狼嚎遍地,也不知谁输谁赢。 “嗷——”奔跑了一会儿,巨兽突然一声痛呼,把朴萝和猫甩落在地。朴萝被摔得七荤八素,定睛看去,巨兽的屁股上正挂着一只狼犬,鲜血直流。 后头竟还坠着四五只狼犬一起围上来。 灰狼们的拦截失败了?朴萝心沉了下去。 这时两枚匕首飞出。 第一枚扎进了咬住巨兽的狼犬的脖子,它松开了嘴,掉到地上抽搐了下,就不动了。 第二枚扎在了冲的最近的狼犬的眉心处,血迸射而出,也倒地不起。这两手震慑到了围过来的狼犬,它们嗷嗷的乱叫,一瞬间散开。 “猫!”猫醒了! 朴萝激动像是看见了天神下凡。 猫什么都没说,跃到了最近的狼尸上,只来得及拔出一个匕首,就朝朴萝身后激射而去。 朴萝后知后觉的回头,才发觉,有一只体型稍小的狼犬不知何时摸到了自己身后。 而猫那边,紧跟着一只狼犬扑上,猫抬起左臂隔档,在狼吻咬住左臂的瞬间,从倒下的狼喉上拔出匕首扎上去。 狼咽气后牙关也紧咬着,猫用匕首撬开,拔出手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带着她先走。”猫恶狠狠的朝巨兽和朴萝说道,“别碍事。” 巨兽呜咽了一声,然后朝朴萝跑过来。 “不要!”朴萝疯狂的摇头。 猫掷过来一块牌子,朴萝手忙脚乱的接住。 “我死了,找老千帮我报仇。”猫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就转身挥舞着匕首跟群狼战斗在了一起。 巨兽也不把朴萝甩在后背了,而是大嘴虚合,叼着朴萝就往森林外跑去。 朴萝捏着牌子,手在颤抖。 她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和猫第一次见面,那个凶残又心善的男孩;猫意气风发,眼神嚣张的样子;猫在花田前不知道把她当成谁,脆弱的喊别离开的样子。 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努力的扳着巨兽的牙齿,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巨兽突然急急的停住脚步,停得这样急,把地上都铲出了一阵烟土。 它把朴萝扔在了地上,急急的回身往树林里跑去,走时还咬死了一只追来的狼犬。 朴萝被摔得七荤八素,抬头看时,只见有一枚羽箭嗖的一声飞过来,擦着她的耳朵飞到了身后。 箭羽把一只狼犬钉在了朴萝身后的树上,这时,巨兽已经趁机跑进了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队人马,朴萝定睛看去,却见森林外的阳光照耀处,白乞儿身骑一骏马,手持一弓,风驰电掣的奔来。 朴萝瞬间泪流满面。 她连滚带爬的往那边跑去。 “白乞儿,白乞儿,救人,救人!” 白乞儿几个起落,矫健的马匹撞开了灌木和树枝,白乞儿俯身把朴萝捞到马背上。调头而回,看方向,是森林外。 “停下,停下,不要走,森林里还有人!救人呐!”朴萝听不到自己在喊什么,也不知道白乞儿听没听到。她只是不停的大喊着。 显然,白乞儿是听见了,他奔向身后的十数人,他们个个携带弓箭。 白乞儿把朴萝放在地上,转身带着这群人沿着朴萝跑出森林的方向跑了回去。 只留了一个人在朴萝身边。 朴萝脱力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是鲜血还是汗水,又或者是眼泪和巨兽的口水,从头上脸上不住的往下流。 她心中不停的念叨着,盯着森林的出口,期待下一秒钟,白乞儿就带着骂骂咧咧的猫跑出来了。 “你手中的令牌,是何人所赠?”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原本朴萝大脑是停滞的,可是这声音太过特殊了,像是流水潺潺,鸣金碎玉一般。 她茫然的抬头看去。 一身蓝衣装扮的男子,伴着西落的夕阳,衣袂随风飘飘,在血腥的厮杀后带给人洗涤心灵的力量。 这是一个极善良的人,这是朴萝的第一印象,对清浊气息的感知直达心底,甚至超越了视觉印象。 这样极清灵、善意的气息还是第一次见到。 包括在白乞儿身上也没有。 他没有携带弓箭,可能是因为不会,所以被留在了后方。 他翻身下马。 走到了朴萝的面前。 见朴萝只呆愣愣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小姑娘,你没事吧?” “你手中的令牌,似乎是故人所遗,是何人交予你的呢?” 朴萝呆愣愣的低头,绘着龙飞凤舞的“千”子的令牌上,有斑斑的血痕,不知道是猫的,还是狼群的。 而已经过去这样久了,孤身身陷群狼口中的猫,真的还活着吗? 朴萝的心脏骤然像是被大手捏紧一般,疼痛了起来。 她把令牌紧紧的握在手心,另外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一直小狼犬从她的包裹里滚落了下来。 一方面是极致的痛苦。,另一方面,是这个人身上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晕倒吧晕倒吧,这样就不痛了。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着。再加上,这里很安全,这个人身边,很安全…… 朴萝无妨抗拒这种诱惑,终于,双眼一闭,向后倒去。 “哎”那蓝衣男子轻呼了一声,抢步上前,手刚好垫在了朴萝的脑后,没叫她摔在地上。 “唉……”朴萝最后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一声极好听的、悠长的叹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会盟 似乎睡了很久,透支的身体在睡梦中缓缓的恢复。 半梦半醒间,有两个人似乎在交谈。 “小猫咪,你就这么着急来看这个女孩,终于开窍了?”是那个如碎玉般好听的声音,那个极善良的好人。 “屁,你胡诌什么,她可是有大用的。” 是猫的声音?他没事?太好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朴萝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像是坠了石头,抬不起来。 “是吗?”好听的声音笑道。 “哼!我警告你,水,不要乱说话。” 那好听的声音原来叫水?奇怪的名字,不过,也很符合,朴萝想到了上善若水这个词。 紧接着,水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屋子里充满了水好听的笑声和猫恼羞成怒的声音。 没想到他俩这样的熟识,朴萝觉得猫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而水原来这样爱逗的猫跳脚,原以为原以为是谦谦君子、温文如玉来着,落差有点大。 安稳的氛围叫朴萝安心很多,昏昏沉沉的又想要睡过去。 “说正经的,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这些年南州鼠的扩展,俨然对总盟成包围之势,而且他们此次暗中驯化狼兽,大量招募储备人员,说没有什么坏心思,骗鬼去吧。”猫说。 “不仅如此,”水说:“白兄追查到他们有预谋的掳掠新生的双生子,肯定也有其他用途。” 听到水称呼白乞儿为白兄,猫努了努嘴,“那有什么稀奇,他们可以用药草控制部众,最不怕的就是人多,爪牙已经遍布了南州的所有角落,说不准,大员商人、贩夫走狗,都有他们的人呢!这里说不定也有。” “安心,我已经占过了,这里很安全,群星都有自己的轨迹,而这个新出现的匪帮,是干净的净土。” “嘁,”猫坐在朴萝旁边的床板上,踢踏着脚底下的床柱,“也不知你们东州分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既不富庶也没有战争,守着茫茫的大海,和几个有野人的破岛,怨不得总盟从来不给你们拨款了。” “所以我们活得最清闲啊,哪里像你们竞争这么激烈,”似乎是为了气猫,水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哎,可悲可叹,有些人这么累死累活,还不和我一样是分盟继位者的身份。” “你!”猫的声音似乎气鼓鼓的,“那你还从你那破地儿出来干嘛!” “唔,星星告诉我的,我该来这儿。” “神神叨叨!” 朴萝恍然,之前猫说的神神叨叨和东州的小子,应该就是指这个人吧。 两人的吵嚷实在催眠,朴萝听着听着不知听到哪句,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因为感觉到左脚踝处有些痛。 她睁开眼睛,却看到白乞儿坐在床尾,在帮她换药呢。 原来除了浑身的酸痛,跑的时候脚踝扭到了,似乎肿的老高,之前却都没有感觉。 “你醒了?”似乎是感觉到朴萝动了,白乞儿看过来,正看着朴萝睁开的眼睛。 他走过来把朴萝身后放着被子,让她可以靠着坐起来。 朴萝脸有些红,小声嘀咕,“怎么像照顾病人一样,我只是身上有些酸而已。” 白乞儿不顾朴萝的抗议,像是照顾重病的人一样,把热气腾腾的粥碗端了过来,还亲自的用勺子舀起,送到了朴萝的嘴边。 他像是在跟谁怄气一样,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做着事情。 朴萝疑惑的看了看白乞儿,他却也不看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缺了一个口子的粗瓷汤匙还有朴萝皲裂的嘴唇,像是那里有一朵花一样。 在这种诡异的目光下,朴萝抿了一小口粥,咽了下去。 原还不觉得饿,这一小口香喷喷的米粥勾起了肚里的馋虫,朴萝一把夺过碗和汤匙,呼噜呼噜的几口就把一小碗粥都咽了下去。 白乞儿似乎是想叫朴萝别吃得太快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晶莹剔透的米饭在嘴里爆开,米香四溢,脚边是刺鼻却让人安心的草药味,秋日有些寒凉潮湿,屋里还细心点燃了熏香的木杆子。 让人安心的氛围。 朴萝忽的鼻子就一阵发酸,眼泪滚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快要空了的粥碗里,让剩下的一点汤水有些苦咸,朴萝放下了碗,专心的哭了起来。 自从被撸走,她从没因为受苦受累哭过,现在大概是因为终于安全了,之前的恐惧、害怕、痛苦、无助,全都发泄了出来。 白乞儿手忙脚乱的把粥碗放在了桌子上,过来拍朴萝的肩膀。 朴萝也就乐得把鼻涕眼泪抹在他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朴萝抽抽搭搭的停了,也觉得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像是雨后的天一样,晴朗了许多。 白乞儿却放开了朴萝,低头,握拳,低声道:“对不起。” “啊?”白乞儿莫名其妙的道歉把朴萝搞蒙了,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白乞儿,“为什么道歉?” “是我失言了,把你搞丢了。”白乞儿紧紧的握着拳头,那力道似乎是想要捏碎自己的骨头一样。 “这,这同你有什么关系?”朴萝忙道:“双胞胎是我救的,追查是我让你去的,走丢是我自己在街上……” “对了,我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射死了一只狼兽吗?这样是我该谢谢你的,你救了我一条命。我救了你一条命,我们这下扯平了,你更不用觉得亏欠我了……” “不是这样算的。”白乞儿闷闷的摇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这次不算。” “可是……”朴萝还想说些什么。 “我的心里觉得亏欠!”白乞儿粗暴的打断朴萝。 白乞儿第一次凶朴萝,让朴萝有些发愣。 白乞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背过身去不说话。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谁?”白乞儿问道。 “是我。”外面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朴萝还在思索着。 “请进。”白乞儿答应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会盟2 “我是来给她擦身的。呦?已经醒啦?” 果然是熟悉的人! 是刘姐!不,是刘帮主……虽然刘帮主看上去健硕显年轻,可是她毕竟跟外祖母有交情,朴萝不想乱了辈分。 “您怎么来啦?”朴萝惊讶,之前在山谷中不是还寻觅一处神奇的风洞吗?那里隐蔽又好藏身,甚至还可以在里面自给自足的生活一段时间,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的跑到南州来了? “哎,说来话长,”刘帮主叹气,“那个皇后似乎对这个弟弟有些看重的,派了些人来调查。” “原本也无事的,”刘帮主摇头,“只是……唉,帮中出了个叛徒,把我们的位置透露给了官兵。” “啊?”朴萝吃惊,“那后来?” 刘帮主安抚的笑笑,“后来无事,还好我提前察觉,在官兵来之前斩杀了叛徒。” “也多亏你们告诉的风洞的事情。”刘帮主感激的握着朴萝的手,“我们把一部分老弱妇孺转入地下,带领另一部分壮士杀出了包围圈,大部分人都无事。” “呼,那就好。”朴萝想起了那个大家围着篝火跳舞的夜晚,松了一口气。 “我要帮丫头擦身了,你还杵在这里干嘛?”刘帮主看着白乞儿道。 白乞儿似乎才意识到,红着脸出去了。 “刘帮主!我已经无碍了!我自己来就好!”朴萝也不好意思了。 “哎,你这丫头就是见外。”刘帮主把毛巾塞到了朴萝的手里,“罢了,可能是嫌弃老婆子老了吧。” “不、不是的,只是觉得您像我的外祖母,不忍不敬……”朴萝红着脸道。 “傻孩子,跟你开玩笑呢。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叫刘姨、刘婆子、刘奶奶都随便你。” “是……” “休息的差不多了,你那哥哥还有两个朋友在旁边的屋子里等着我们呢,似乎是有话要说。” “好,那、那您先出去,我净过身后随后就到。”朴萝说。 朴萝到了隔壁,大家正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儿,桌上没有食物也没有茶水,只点了一盏灯,大家神色都有些肃穆,叫朴萝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朴萝进来,大家的目光都投射过来,猫有些激动的看着朴萝,水是他一贯温柔的眼神,刘帮主是很慈祥的,只有白乞儿看了一眼后马上又低头了。 “丫头来了,过来坐!”刘帮主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咳,”白乞儿面容肃穆,率先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我就郑重的自我介绍下,我姓白,名乞儿,北州人士,无父无母,由婆婆抚养长大,十三岁参军,名记白七,官至二等斥候小队副队长,因为人陷害,不得不隐姓埋名,逃至中州。” 白乞儿扫视了一圈,朝朴萝点头,“后在皇都苦读,幸得朴萝相救,捡了一条性命,如今,无处可去,遂结伴南行。” 又低头道:“也想亲眼看看夏朝的百姓如何度日,期盼,有朝一日,天理昭昭,为我冤死的战友正名。” 朴萝第一次听白乞儿说他的过往,她感到他说的是真话,一股浓浓的悲愤隐藏在平静的语气下。 刘帮主第二个开口了,“我的过往并不复杂,已经同这丫头说过了,我同丈夫当街卖酒,小有积蓄,后因他人觊觎我家配方,勾结官府,害死我夫婿。幸而当初结交了诸多好友,才可以手刃仇人。” “后来只能落草为寇了。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只想给我的兄弟们找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水第三个开口了,他微笑道:“情盟,东州分盟天水部,我名水,下一任分盟盟主,擅占星预测凶吉,此次会盟,大吉。” 猫也开口了,他似乎有些别扭,“情盟西州分盟小千面,擅长易容之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缩骨功。” 他似乎抬头瞥了白乞儿一眼,又加上一句,“我的武艺也不错,擅使飞针,匕首。” 朴萝有些懵懵的,他不知道大家为何突然要这么正式的介绍自己,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我,我本名朴萝,是南武?将军朴志刚嫡女,因外室毒害我母亲,出逃。”想到久久未见,不知情况如何的母亲和外祖一家,不免失落。 “你是……我那结拜老姐姐的外孙女?”刘帮主突然惊呼,“怨不得我觉得你这样面善。” 朴萝不是很意外,她之前就有所猜测,也顺从的点头。 “傻孩子,怨不得不愿意叫我刘姐,”刘帮主突然破涕为笑,紧紧拉着朴萝的手不愿意放开,“是我傻了,你若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刘外婆吧。” “外婆……”朴萝小声道,她很喜欢这个英姿飒爽的刘帮主,也打从心底愿意认下这个亲。 后来刘帮主就拉着朴萝的手不肯放开了,朴萝也就继续一五一十的说道:“我,我会观气之术,也可以看到些灾厄之气。” “我,受道家张真人所托,想要找到遗落民间的七皇子,” “真人说,未来华夏将有大劫,北蛮入侵,生灵涂炭,所以要找七皇子,扶植他登上皇位……” 朴萝有些小心思,她不想说出小玉的存在。 可是,大家都如此坦诚,她也不愿意隐瞒太多,“张真人还说,他留下了几股势力,日后或可为我所用,分别是,南炳山脉的信鸽,沙漠中的铜钱,还有北州边疆外的匕首。” “那是什么?”刘帮主好奇的问。 可是猫和水的神色都有所波动。 “你说的南炳山脉,莫不就是?”水有些凝重的问道。 朴萝偷偷瞄了猫一眼,见他没有怪罪自己隐瞒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水笑了笑,“我也听师傅说过,我们情盟的始祖出自道家,却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情盟,原来是张真人留给你这个小姑娘的。” “不是留给我,是留给七皇子……”朴萝小声补充。 “张真人真乃神人也,竟可以测算出后世这么多年的轨迹,相比之下,我只学到了皮毛啊。”水喟叹。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结伴 猫突然道:“你说的位于沙漠中的铜钱,我有点印象。” “你知道?”朴萝有些激动,果然当初和小玉决定先来南边是正确的,钱和匕首哪有情报来的重要呢! “传说中,位于西州外的荒漠之上,有一座黄金城,据说地下买满了黄金,就连城墙都贴满了金箔,只是位置太过难寻,早就失联了,我曾在师傅留下的书册中见过只言片语。” 水也点头,“若是有了这么多的银钱,扶持一个皇子确实多了许多筹码。” 白乞儿刚刚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也沉吟道:“在北州,也有这样一则传说。” “是什么?”大家好奇的问。 “传闻,如果蛮军的将领在北州腹地里犯下天怒人怨的错处时,他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谁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近十余年也未曾有过了。” “只不过,蛮军留下了传统,高级将领从不敢偷偷潜入北州腹地,除非带领大军前来,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也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匕首标识的组织所做。” “你们知道吗?”朴萝看向猫和水。 他二人都摇头,“各个州都是分而治之的。除了对总盟有义务汇报大事以外,基本不联系。” “不仅不联络,而且还要防止别人的渗透,尽力隐瞒自己州的秘密,竞争的很厉害。” “哦,东州倒是除外了,渔村地方,没有战争也没有通商,大家伙也看不上眼,也没有秘密。”猫还不忘挤兑一下水,“也就这次竞选盟主,这小子还出来了,平时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人的。盟主几次派遣人过去,还以为他们被全灭了呢!” 水无奈的笑笑,“这就是关键了,如果想得知七皇子的消息,还得要去问中州的‘王爷’才行。” “什么王爷?”朴萝疑惑,她倒是认识一些王爷,也不知是哪位。 “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就像西州千面、南州鼠、东州水、北州影,一样,王爷就是中州分盟的代号。”水说。 “而发生在皇宫中的事,是王爷打探的重点。” “只要同王爷搭上脉,那获得七皇子的线索的可能性极大!” 大家都满眼希望,最终把目光一起投向了猫,“为此,首要目标是,猫夺得情盟盟主之位,然后以盟主的身份获得中州的情报。” “嗨,虽然不是很想做盟主啦……”猫挠挠头。 可是看着大家的眼睛。 “猫兄,希望你能助我们找到七皇子,为我昔日的战友洗清冤屈。”白乞儿目光诚挚。 “星星告诉我,你会去。”水微笑道。 “若是可以获得从龙之功,哈哈,也算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了。”刘帮主豪爽的道。 “这个是我答应张真人的,虽然也不知道真人让我怎么样获得就是了……”朴萝小声说,“可是,如果能快点找到七皇子,我的母亲和外祖父一家,就可以早日从流放之苦中解脱了。”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一做,反正也没多难,”猫用手捂住嘴,假意咳嗽了两声。 “那我们再来说说考核的事情。”水接着道。 “可能你在鼠山中已经见识过了。”水冲着朴萝说。 朴萝点头,“第一项是刺探别的分盟的秘密,第二项是识别和反识别别人的伪装。猫说我在这里可以帮上忙。” “对,那第三项也大同小异,就是考核迅速记忆。” “我知道,就是把我们的带到一个房间里面,然后再问一些相关的问题,比如有几双袜子谁住的之类的……”朴萝接道。 水朝她温柔的点头,“对,只不过要难上很多。” 朴萝很想说小玉可以!可是她又不想暴露小玉的存在,毕竟古图和托梦都不算什么,一个会说话的玉佩却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 水接着说,“这一点,相信白兄可以做到吧。” 白乞儿毫不迟疑的点头,别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他之前做斥候的经历也非常丰富,他说:“千里之外可辨物,过目即不忘。” “哦,那还真是厉害。”猫不咸不淡的努努嘴。 水接着说:“关于考核,每个分盟都允许带十名副手前来,可是真正可以入殿的只有三人。这第一项,在一年之内获得别的分盟的秘密,我和猫来完成,相信猫已经完成大半了。” 猫点头,“这大半年折腾的厉害,不过好在大有收获。” 水接着道:“第二项,伪装是猫的本行,而朴萝可以帮助他完成识别伪装这一项。” “第三项,可以交给白兄。” “我相信,这次我们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助猫获得盟主之位!” “好,就让我们歃血为盟、以茶代酒,找到七皇子,扶植他上位,让这个无所作为的皇帝挪挪位置。”白乞儿说。 大家纷纷举杯,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七皇子最初的同盟成立了。 几人商议好,白乞儿、朴萝、猫和水一同南下,而刘帮主就带着部众在此地默默发展壮大,以图后用。 临走时,猫叮嘱刘帮主,“鼠的人之后一定会盯上你们的,穿过这片森林,前方有一花田,里头种满了梦魇花,凡属于鼠盟低级部众在遇到此花时会感到不适,到时就可以识别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了。” “外婆”朴萝也叮嘱道:“森林里的巨大狼兽是能听懂人话的,还是救了我一命的好狼兽,若是碰到,还请不要追杀、多加照拂。” · 因为南州遍布了鼠盟的眼线,几人不得不改头换面,猫从掏出了一些小玩意,分发给大家。 “不管用了多少次,你们千面的面具还是让人觉得神奇,缩骨功更是。”水啧啧赞叹,打趣着变成了曼妙少妇的猫。 白乞儿成为了满脸胡茬的壮汉,他脱掉衣服后肌肉结实,在前头赶着马车,马车是那种极为简陋的板车。 他们扮做一家四口,白乞儿是拉车的壮汉,猫扮做风华绝代的少妇,朴萝是得了重病的妹妹,而水是清秀的哥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伴2 为了适应自己的身份,白乞儿嗡着嗓子说话:“其实,还是不要那么漂亮,更加不引人注目一点。” “你知道什么?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跟伪装大师谈伪装!”猫不仅容貌风华绝代,就连行为举止、举手投足间,无不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其实他只是喜欢变成万众瞩目的样子而已。”水在旁边无情的拆穿。 “那我为什么要得这么丑的病呀!”而朴萝的脸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疙瘩,像是天花又像是麻风病的,走在路上,路人的目光先是被猫吸引,但是在看到朴萝的样子后,又下意识离得远远的。 “笨,我这么貌美的少妇,如果被人骚扰了怎么办!有一个得了传染病的女儿,总会让人离得远点儿。” 朴萝哭笑不得,易容面具是猫提供的,当然他说什么是什么了。 这一路上,白乞儿不知是入戏了还是有什么心事,就像一个真正的沉默的老父亲一样,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只有在猫以“母亲”的身份照顾朴萝,同朴萝过于亲近的时候,才会过来打断。 可是若是单独只有他二人时,他总是借口躲远,不愿同朴萝多说一句话的样子,搞得朴萝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路驾车驶出了偏僻的村路,进了武州县。 四人几乎同时感到了不对劲。 猫和水毕竟都是情盟出身,自然有几把刷子。 朴萝则是通过“气息”看出了很多人的违和,就比如,一个卖瓜子的大妈是恶贯满盈、手染鲜血的人这就太奇怪了,而这不是个例……就更让人觉得惊悚。 白乞儿则是凭借他过人的眼力,他可以记得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些微的瑕疵都会引起他的警觉,毕竟,也不是所有人的易容都如猫这样精妙的。 几乎是白乞儿拉的马车已出现在县城边缘,这些异样的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样,一旦发现破绽就会蜂拥而上。 猫早就是老油条了,一个貌美张扬的妇人被她演绎的十成十。 水本来就是文弱的少年人,只不过扮演的更加唯唯诺诺一点,掩盖住周身出众的气质就好了。 白乞儿全程低头驼背,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低头赶车的老汉的形象,他人极聪明,又混迹过市井,这板车赶得极好,一看就像是行家里手。 唯独朴萝却紧张的很,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全身僵直。 好在猫给她的身份是得了传染病的女孩儿,脸色本就极差,又长满了脓疮、疙瘩之类的,让人见之作呕,不愿多瞧。 不仅仅是他们,这些乔装打扮的人对于任何不是本地的赶路人都盯得很紧,恨不得在几人脑袋上盯出来几个窟窿。 待到了城门处,就连官兵的排查都严苛了许多,也不知是被鼠盟收买了还是有鼠盟的人混在里面。 因为扮演的是穷苦人家,朴萝一行人乖乖的在后头排队,秋日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晒得几人直流汗。 快要排到的时候,发现他们在重点排查十三四岁的女孩和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你们四个,站住。”守城的将领喝止他们四人。 水被单拎出来,拉到前面,有一个兵士拿着两张画像在仔细的比对着样子,甚至还伸手在水的全身上下摸来摸去的,对着水的脸拉来扯去。 看的朴萝直冒汗,猫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 另有一个兵士,拿着女孩的画像前来,那上头的女孩可不就是同朴萝又六七分相像! 只是他厌恶的看着满面脓疮的朴萝,并没有像对待水那样上手来摸,而是简单的看了看,就去别处了。 三人均松了一口气。 水也被放回来了,四人在没有给兵士塞钱的情况下,足足被拖到了日落西山才进了城。 因为是穷苦人家,他们自然租了最便宜的群居窝棚,和十余位行路人蜗居在一起。 朴萝第一次住这种地方,才知之前同白乞儿扮做兄弟的时候,那种简便的客栈已经算是很好的地方了。 臭气熏天。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有好些人受不住白日的劳累早早睡去。 打呼噜的、磨牙的、脚臭的、说梦话的。 也有不睡觉,专门炯炯有神盯着周围人的。 朴萝艰难的控制自己的神色,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四处打量,显得没来过一样,她不能流露出一丝丝诧异或者厌恶的神色。 在这一点上,白乞儿和猫就做的好了许多。 猫似乎对白乞儿很有敌意,而白乞儿对猫也没有惯着,两人就像是猫和狗一样,天生的不对付,可是,此时扮演的夫妻真叫人找不出一点破绽。 一个是稍有姿色的美艳少妇,还有一个是脾气好的憨憨老黄牛的形象,不管是日常对话还是肢体接触,都没有任何的违和。 朴萝甚至觉得自己在台下,看着台子上的名伶演戏一样。 “夫人,今晚就我来照顾囡囡吧,你睡在外侧。” 猫一个媚眼抛过来,一边假装照顾生病女儿的母亲,“相公,你白日还要赶车呢,太累了。” 你来我往的。 朴萝渐渐的也不觉得紧张了,只是丧着脸,依靠在墙角。 朴萝本来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是她却很快的进入了梦乡。周围的一切都听不到声音了。 猫和水却精神奕奕,这迷魂香很低级,两人根本不会中招。 白乞儿虽然没有辨别出是什么气味,但是在吸入一口后,也察觉到有异,用力捏自己的大腿,也勉强保持了清醒。 暗中有很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真像是老鼠大军过境。 又是排查,有一队人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深处一双双手,对每一个睡熟的人又按又捏。 还好朴萝是真的中招了,不然真的要吓得蹦起来。 有一个人的手摸到了朴萝的脸上,说了句晦气,用手使劲的在衣服上擦着,似乎是想擦掉上头的麻人的触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结伴3 朴萝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那是她七周岁时候的冬天,父亲和母亲带她去了山庄的温泉。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十分好看。 她追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跑到了山庄外头,却不小心掉到了一个雪窟窿里头。 后来她就在里面睡着了。 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冰。 后来,娘亲和父亲把她救了出来,她全身都已经冻僵了,他们在她前面生了一大团火,十分的暖和,甚至有些太热了。 只是后背没有被烤到的地方还是冰冷的要命。 小兔子跳过来说:“没用了,她已经死了。” 小兔子会说话,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想到死这个字眼,朴萝一下从梦中惊醒。 却发现自己现在身子确实一半冷,一半热。 冷的那面,是屁股下面,秋天的寒凉浸透了屋顶,瓦片上传来寒意像是捂不化的湿冷的冰。 热的地方是脸上胳膊上,不远处燃起了熊熊大火,热浪夹杂着难闻的焦糊味随着风扑来。 她惊的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和白乞儿三人正坐在一个屋顶上。 白乞儿把朴萝的头按的低了一些,下头还有走来走去的人们,坐的太高容易被发现。 “发生了什么?”朴萝惊问。 “这帮畜生。”猫指着火起处,他脸上露出冷冷的笑容,更像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冷美人了,看的朴萝一时间有些恍惚,梦中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没有消逝,母亲也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啊,可同样是美人儿,一个像是娇嫩脆弱的梨花,而一个像是烈火一般的玫瑰。他们也有着不同的命运。 朴萝顺着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之前他们住的那间破窝棚,现在已经起了冲天大火。 朴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违和,明明官兵和周围的人都在尽力的救火了,救援措施很及时,火势也逐渐得到了控制…… 到底是什么呢? 哦,对了,是没有哭喊的人。 整个画面稳而不乱,没有哭喊的人,没有被火烧灼而大声嚎叫的人,也没有因为逃的仓皇,把财务或者亲朋遗落在火场,而哭天抢地的人们…… 这一场大火,明明燃烧在城区,可是却像是燃烧在无人的坟茔,十分平静。 “他们事先点了迷魂香。”水看出了朴萝的疑惑,耐心的给解释道,“那些人都睡得很死。”说罢,叹息着摇头。 “不仅是如此呢。”白乞儿指着更远处。 朴萝稍稍抬高了头,看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有火光闪动。 这一晚,整个小县城,贫民窝棚、客栈、寺庙竟有十余处同时起火,没有劫匪、没有强盗,也没有生还者。 大抵是因为都是外乡人,又没有什么大人物在的缘故,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水花。 “有几具尸体?” “报告大人,五号通铺共入住二十三人,尸体只有十九具。七号客栈入住九人,尸体七具。十一号庙宇入住五人,尸体四具。剩下全部对得上号。” “这么说,一共有七人逃脱?” “没有大人,一共四人逃脱。七号客栈走掉的二人见客栈起火,回来救援,被我们就地格杀。十一号庙宇的一人也在茅坑里找到了,已经解决了。” “废物!”一个茶杯砸来,还有滚烫的茶水,“你是不是觉得逃了四个人很少?” 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也不敢动,茶杯在头上碎裂开来,茶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衣领里,还有茶叶黏在脑门上。 “对不住,大人。” “我跟你说,千面的人极有可能就混在这里头!” “是大人。” “全城戒严,务必把这四人给我找出来。若是找不回来,我就把砍成四块,烧了交差。” ·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武州县,而是发生在以鼠山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范围内,所有城镇乡村的鼠都行动起来了,只为了追查易容前后的小千面,还有和他同行的少女。 宁杀错,不放过。 一旦发现有能力逃走的可疑人士,迅速抽调其他州县的人员围追堵截。 有能力逃跑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倒霉的过路人都已经惨死在鼠的刀下了。 武州县显然是个例外,只是蓝衣并不敢隐瞒,迅速上报。 而此时,整个武州县竟然封了城,城外的兵丁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还以为北蛮的军队要打过来了。 此刻,朴萝四人正躲在县太爷宅子的地窖里头。 “疯了疯了,他们都疯了。”猫再次施展缩骨功扮做侍女模样,出去探听消息,回来后就带来了对几人极为不利的消息,“他们竟敢搞出这样大的动静。” 朴萝有些疑惑的看着猫,“是因为惊动了官府吗?” 水解释道:“是,也不是,情盟虽然每十年会进行一次盟主选举,可是规定不允许杀死对手的,虽然暗杀这些年的圣选中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是都在暗中进行,这样的明目张胆的情况,从未有过。” “只怕是督查大人的身份被他们得知或者控制了……”猫也眉头紧锁。 “什么是督查大人?”朴萝问。 “总盟为了防止各个分盟阳奉阴违,暗中搞事,会派出极为厉害的五个人前往各州督查。他们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不仅武功高强,还极擅伪装,个人能力极强,可以说一人就地千军万马。” “传闻中,每个督查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倾总盟大量财力培养,成为无所不能的天才,一旦选定,职责就是终生,到死为止。” “他们和总盟定期单线联系,汇报各个州分盟的情况。其实我师傅也曾想把这个人找出来,却无从下手。”猫解释道。 “督查大人权利极大,若是被督查大人查出来,各分盟汇报的消息有假,那那个分盟不仅盟主会被彻查,整个高层都会面临大换血的局面。”水附和道。 “而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绝对不允许的!若被督查大人发现,整个南州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伴4 朴萝也按照他们的说法分析下去,“那……现在,他们做的这样明显,就说明……” “对,总督大人大概已经遭到不测了。”猫和水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不仅仅是暗杀其他分盟的参赛者这么简单,若是我或者水,在鼠的地盘儿上死了,顶多会被处分,可是他们犯了大忌——那就是让情盟有暴露的风险。”水继续说,“我们看上去掌握了很多秘密和情报,但是却谨遵一条原则,就是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利干涉朝堂或者任何组织。” “情报本身就有极大的价值了,如果利用这些情报,想做什么事都能做到!可是树大招风,一旦暴露了我们的存在,会引来极大的忌惮。情盟也许就不复存在了。”猫也赞同道。 现在保持之前的装扮已经没有意义了,白乞儿的面具也在火中被撩到一块,有些融化了,他把面具交还给猫,“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要赶紧离开这里,我担心时间拖得久了会更加危险。” “我附议,不知他们会把这里封锁多久,若是十天半个月,我们连南下的行程都要耽搁了。”水道。 猫却摇头,“不好办。” “现在不是打杀一些人就可以出城那么简单了。” “他们就像是闻到臭味的苍蝇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旦我们凭蛮力冲了出去,那简直就像是要面对千军万马了。” “这么严重?”这下连水也惊讶了。 “是,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听到的消息,”猫瞄了白乞儿一眼,白乞儿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猫咳嗽了一声,接着道:“据说就是因为烧焦的房子里,没有找到之前数量的尸体,就加大了排查力度。所有没有本县户籍的人,现在都成了重点调查对象。” “有了户籍也不行。”猫又说,“必要有邻里作保,保证他身份的真实。” “若是贸贸然的顶替,也极有可能露馅。” “这还只是在城里生活就这样难了!若想要出城,非要把你拔下几层皮,叫你祖宗十八代都出来为你作证才行。”猫一股脑的说道。 “如此说来,只有猫兄可以勉强用缩骨功和易容术混出去,我们三人是决计没有办法出了城门的。”白乞儿沉吟道。 “正是如此。”猫一脸骄傲的点点头,“可能之前在鼠山闹得厉害,被他们猜到了我小千面的身份,才如此如临大敌的吧!” 朴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是完全没辙的,又是一个大拖油瓶,只能听着他们商议对策。 只是几人讨论了良久,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入夜时分,水却打开了地窖的盖子,坐在县太爷家的后院子里,看起了天上的星星。到了鸡鸣时分,又带着一身的晨露回来了。 “三日后,亥时,西门或有一生门。”他神神秘秘的留下这一句,就和衣而睡了。 白乞儿似有些疑虑,猫却深信不疑的样子,大大咧咧的睡在了水的旁边。 三日后。 “我,我们这样直接过去,真的可以吗?”朴萝有些害怕,猫明明说过,城门处排查极为严格,除了他能混出去,他们三人决计不行的。 可是现在他们在做什么?竟大摇大摆的直接朝着西门过去了!哦,也不是大摇大摆,猫在飞檐走壁,水在地上疾行,白乞儿背着朴萝,跟在最后,他们打手势的时候才往前窜去。 大街上家家关门闭户,只有一队队的官兵在不停的巡逻着。 怎么看也很危险的样子,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发现。 朴萝尽可能的屏住呼吸。 好容易磨蹭到了西门,刚好亥时,只是看那城门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的样子,简直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过去。猫果然说的没错。 只是这时,风突然变得大了些,偶尔吹到脸上、脖颈里,突然一凉,要下雨了?朴萝偷偷的看着天。 果然,没多一会儿,夜空被闪电划了几个口子,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雨水落了下来。 城门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多火把被雨水浇得滋滋作响。 难道这就是水所说的机会吗?朴萝突然有点激动起来。 雨下的更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巡逻的官兵似乎也想要回去躲雨,却被无情的赶了出来,继续做着刚刚做的事情,就连朴萝也听到了很多怨声载道的声音。 猫还没有示意他们前行。 朴萝也就继续的乖巧的趴在白乞儿的背上。她一边想着,还好自己最近瘦了很多,不然背了这样久肯定要重死了,一边又有点安慰,自己趴在了白乞儿的后背上,他后头就不会淋到雨水了。 这样想着,她又把头搭在了白乞儿的肩膀上。 突然,天空的闪电像是一把钉锤一样,重重的落了下来,砸在了原本就不高厚的城墙上,“咔嚓”一声。 在天边细细的一条,落在了地上,却有几尺宽。“轰隆”一声,城墙倒塌,在细密的雨水中,还燃起了火光,也不知是谁的火把落在了什么东西上,还是因为闪电让东西燃烧了。 朴萝只来得及瞧上一瞬,就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这样都觉得眼前光芒刺目,如白昼一般,让眼仁有些生疼。 “走!”这时,猫突然下令。 水和白乞儿也一瞬间窜出,朝着人仰马翻的西城门疾驰而去。 大概是城墙上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好烧,也可能是雨水让东西都变得潮湿了,火光只是短暂的燃烧了下。 闪电也只有一道。 很快,远处细细密密的火把队伍,像是长蛇一样,朝西门涌动而来。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出城门,后头就有人吆喝起来,“封锁,先封锁,注意可疑人士!” “别大惊小怪的!一道闪电而已,快点,先巡逻!” 逃出来了! 朴萝伏在奔跑中的白乞儿后背上,回望逐渐远去的城。 这一瞬间,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哦,对了,之前逃出皇都的时候,也是这样回望的。 而这次逃跑,虽然也危机万分,可是心中丝毫没有之前的惶惶无措,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并不孤单了吧! 第一百三十章 结伴5 四人就这样从严密封锁下逃脱了。 树林里,他们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有猫和白乞儿的丛林生存经验,几人再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而这一切竟只是因为一道闪电?一道莫名其妙出现在城门的闪电? “你也太厉害了……”朴萝忍不住发出感慨,虽然原来就有猜测,能被猫认可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可是这未免也太过神奇了。 “难道你会法术吗?”朴萝满眼的小星星。 正在喝水的水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咳嗽不止,“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怕上天怪罪。” “那你早就预料到那里会出现闪电的吗?”朴萝又问,“那也很厉害了。” “没有,只是星星告诉我,那里会有一道生门而已。”水谦虚道,“生机只有一线,还是猫和白乞儿时机把握的好,我们才逃出来的。” “有没有办法教教我?”朴萝很崇敬,观气之术可没有占星术厉害吧? “你才是张真人的传人,我这只是小道而已。”水无奈摇头,“况且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先要去学会《乙巳占》、《灵台秘苑》、《垂象志》等三百六十五册书籍,这才算入门,要想从群星的运行中找到对应现实的秘密,则要更久,同时要具备天赋和努力……” “好了好了,”朴萝连忙摆手:“我觉得我同群星没有缘分,光是这些书名就叫我头大了。” 水温柔的笑了笑。 不过说起传承,张真人倒是留下了两本书册,朴萝已经把《清心诀》的口诀交给猫了,可是五禽戏她可背不出来。 她偷偷跑去同白乞儿商议,可不可以拿出来同水和猫分享。 “这本就是你的东西。”白乞儿说:“你怎样决定都好。” 几人遂一路研习两本书册,一边南行,翻山越岭,见到城镇就绕开,也从不走大路。 为安全起见,水时常会夜观天象,早晨要起的很晚,大家也就习惯了走夜路。 因为水的指挥,明明是要南下,可是一会要翻一座东边的山,一会儿又要绕远路,在山中多走一圈儿,可是,在见识过水的本事之后,几人都从善如流。 别的朴萝没什么感觉,只知道,自打逃出来后,就没见过什么人了。 这让猫探听到的“鼠盟实施了严密封锁”这条消息像是笑话一样。 沿着武州县一路南下,已经过去了十余天的时间了,终于得到了水的肯定,危机已经过去了,可以入城了。 正值入秋,天气逐渐寒凉,几人也要添置衣物了。 猫叫他们等在原地,他先行探查,回报前方的警戒明显少了很多,大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鼠盟的人手再多也是有限的。 保险起见,几人还是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也不敢再用老汉一家的样子了。 这次,猫叫白乞儿扮做花花公子,而其余三人扮做他的妙龄女伴。 水十分抗议,“你的易容面具那么多!为何非要我扮成女人!” 猫笑嘻嘻的,“当然是因为好看了。” 果然好看,朴萝对着水的女装扮相赞叹不已,水已经足够眉清目秀了,扮做女人后简直是清纯如水,非常的养眼、耐看,用猫的话说,那是是个男人都会心动,想娶回家里做老婆的,“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相比之下,猫倒还是那般烟视媚行、绝色倾城的女子。 朴萝个子小,这些日子吃的不缺,小脸又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些,虽是一个妥妥的美人胚子,可是比起猫和水来说还是差了一小截,可能只胜在年少青葱可爱了。 几人到了石头郡落脚,这已经离南州的腹地不远了。 因朴萝对着一个餐馆里头不断飘出来的猪肘子香味吞咽口水,白乞儿贴心的选在这里落脚。 不过,倒是有些收获,这家馆子生意好、人来人往的,闲言碎语天南地北的聊天,被几人听了一耳朵,竟还有一人是近日从中州南下的。 正在讲关于皇都之中新近发生的事儿。 “听说,贵妃党的人很惨。”一个行脚商人在中间较大的一个桌子上高谈阔论,很多凑趣的人还给他填了茶水。“就连当初倒戈向贵妃党的人也都没有好果子吃。” 朴萝竖起了耳朵。 “可能咱们的皇贵妃没料到大将军会连北州都不要了吧?嘿,大将军大军在后,实则一小股人马早在一个月前就入京了,那大军只是个幌子,为了叫贵妃党放松警惕而已,不愧是咱们大夏朝的军神。” “啊?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三皇子被斩首了。” 朴萝心里一惊,这同前世是大大的不同了。 “这么狠?真的假的!”大家虽然离中州远,可是皇家的八卦还是事关紧要的。 “那老皇帝如何了?”有人问,似乎想知道现在是不是换了天了。 “嗨,皇帝陛下他一直是那个……样子嘛,又不碍着谁,难道,按照你的意思,大将军还敢做出那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行脚商人斜睨着插话的人。 “不敢不敢,在下可没有那样说。”那人连忙否认。 “后来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听说老丞相和皇贵妃一派可没死成,携家带口的逃走了。”行脚商人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都能叫他们跑,往哪边跑了?”有人问。 也有人关心北州,“那大将军撇下北州一整个州都不管啦?那儿的百姓可怎么办?” 白乞儿把手中的碗筷捏的咯吱作响,朴萝也心情沉重。 “嗨,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不知道吗?大将军原来和老丞相分庭抗礼,这下子,整个朝堂都是他的一言堂了,想要打回去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行脚商人倒是乐观。 “希望如此!”白乞儿咬牙切齿的说。 朴萝也是一脸愁容,看着可口的饭菜也没那么香了,也不知道母亲同外祖父一家现在如何了,会不会已经到了北州……会不会已经被北蛮……还有铁塔将军,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受到父亲的欺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结伴6 就在这时,整个饭馆从门口开始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原本众人一边听商人讲话、一边也有各说各的,这下子,整个饭馆里就只剩下商人自己高谈阔论的声音了,旁的乱窝窝的声音渐息,便显得他有些突兀。 终于,商人也觉出不对来,住了嘴,这下子,整个饭馆儿就一片寂静了。 有的人低头闷声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有的人悄悄摸摸的从后门离开了。 原本围着商人或站或坐一圈儿的人也都赶紧溜了。 整个饭馆儿显得有些寂静。 朴萝心里咯噔一下,这又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来了。 偷偷抬头瞄去,原来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公子,身后站着三五个差不多年级的公子哥儿的样子,还有一众随从。 模样倒都是衣冠楚楚的,可是一种飞扬跋扈的气息直接就扑面而来,多少带着些恶臭。 朴萝连忙低下头,不自觉的往白乞儿身边靠了靠。她伸脚踢了踢白乞儿,也用眼神暗示他们最好早点走。 白乞儿颔首,也向猫和水示意。水从善如流,猫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是也不情不愿的起身走了。 那几个公子哥儿往前厅一站,见众人都噤声了,似乎有些自得,但是那行脚商人竟然敢大放厥词,实在有些欠教育。 刚想拿这商人开涮,突然瞟见了已经快要远去的白乞儿一行人,凭他多年阅女无数的眼光,那三个背影似乎一瞧就是美人儿。 “哎哎,你们几个,给我站住!”他急于验证下自己的想法。 他这边发话了,他身后的人立刻响应,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白乞儿前头,把后门的路给堵死了。 年轻公子满意了,找茬道:“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干嘛鬼鬼祟祟?” 那行脚商人原本脊背发凉,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现在看到有别个倒霉蛋了,赶紧连桌上的东西都不要,脚底抹油的钻到角落里了。 白乞儿无奈回头,不想惹事,想要先礼后兵。 可惜猫火气上来,大刀阔马的顶在了前头,“姑奶奶几个走我们的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鬼鬼祟祟的了?一个个长得贼眉鼠眼,哪来那么大的脸敢拦爷儿几个的路。” 朴萝很想提醒猫后面那个词用错了,不应该是“爷儿几个”。 那公子听到这话原本极生气,可是转眼间又瞧到了猫的面容,整个人如遭雷劈一样钉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是,是脸大了些……” 他身后的人用手怼他的后背,那公子才似如梦初醒,咳嗽了一声,只是整个人瞬间就变得斯文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是在下唐突了,请问小娘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呀?” 猫还想要好好的教教这个人做人,白乞儿却一把把他拉到了身后。 “公子,这位是内人,还请放尊重点。”白乞儿沉声道。 那公子听到这个话,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小眼睛闪动着,他视白乞儿如同无物,只专心对着猫说:“娘子,你嫁给这人简直是一朵儿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对你一见钟情,不如跟了我,我父亲乃是一郡之主,跟了我之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猫笑了一下,这笑仿佛是夏日盛开的玫瑰,叫他的心狠狠的被刺了一下,这感觉……似乎自打小时候情窦初开那次,就再没有过了。 那公子连忙再加筹码,“我还会给你一个名分,不会计较你嫁过人了的,就做我的贵妾,怎么样,虽然我父亲可能会反对,可是在我的坚持之下,一定会同意的。”他急色道,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猫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摇曳生姿的从白乞儿身后走出,轻移莲步,手中的扇子还摇啊摇的,让很多原本很多缩着的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好啊,既然公子这样说,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转过身去斜睨了白乞儿一眼,“反正,这相公啊,不顶用,妾早就腻了。” 这几句话说的这年轻公子心旌神摇,魂飞天外,伸手就去要拉猫的手,原来这美人儿也属意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白乞儿摇头叹气,他自是知道猫有办法脱身,便也无话可说,转身欲带着水和朴萝离去。 “哎哎,那不顶用的兄弟你等一下!”公子却在后头叫道。 原本有些害怕的食客们却有几个闷声笑了笑。 不为别的,一个蛮高大的男子当众被自己的妾落了面子,这男人还这么好脾气,简直比乌龟还能忍了。 那公子也笑笑,似乎对有人捧他的场还挺自得的。 白乞儿转身,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还有什么事?” 那公子炫耀似的从怀中抽出一个大面额的票子,上前欲递给白乞儿。 却也不正眼瞧白乞儿,只扭头对着猫说:“娘子,你放心,这银票就是我买你的钱了,省的我父亲骂我强抢民女,虽然我知道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公子摇着扇子笑了笑。 “哦——”猫拖长了声音,“相公待我真好。” 白乞儿黑着脸接过了公子亲手递过来的票子,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是,那公子的眼睛又直了——原来走的近了,却瞧见了站在白乞儿身后的水和朴萝,刚刚竟被猫的风华所摄,竟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两个美人呢! 那个清秀的女子,简直如供台上的观音一般,纯洁不容亵渎。旁边那个小一些的少女,眼睛简直是他见过最美的眼睛了,光是看到其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就叫他无法自持。 他伸着手指,颤抖的指向白乞儿的身后,“你、你、你身后的这两个又是何人?” 白乞儿这时候脸色已经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了,他握紧拳头,似乎随时都会把眼前的人给砸出去,“也是我的娘子,怎么,公子又要夺人所爱不成?” 那公子点头,顺势拱手道:“不得不佩服兄台真是好福气,这三位美人儿竟都被你一人占了,只是反正你不顶用,也无福消受,不如都让给在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结伴7 说罢,那公子便也不装了,冷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对身后的人挥手说:“上。” 白乞儿原是一点儿也不想动手,为了维护所谓的面子,为了猫这个假女人争风吃醋这种事情,想想都憋气。 可是这贼子竟敢肖想到朴萝的头上,这就触了逆鳞了。 白乞儿把朴萝护在身后,拳拳到肉,一点儿也不留手,这些个虾兵蟹将他还不放在眼里的,况且还有水在一旁掠阵。 朴萝也是第一次看到水出手,虽没有白乞儿那样彪悍、猫那样利落,可是却一袭白衣如在舞剑一样飘逸好看。 这一边倒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猫在那公子身边也狠狠的出手了,又是扭又是掐,直把那公子惩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疼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猫一边动手一边数落,“哎呀,你这杀千刀的,才娶了我还没有一炷香呢,就敢移情别恋啦?你当老娘是摆设不成。” “住、住手……娘……别……”那公子从小到大都没被打过,今日是他受皮肉之苦最多的一次了。 他很想发怒!可是一是被打的不能还手,而是看着猫明媚的面庞也不忍发火。 “错、错了,我错了,我们撤!” 公子好容易嚎叫出来。 可是眼前的饭馆子早就没剩下几个人在站着了。 食客在开打时都溜走了,老板和店小二都躲在了桌子底下,白乞儿三人早就夺了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剩下的满地哎呦哎呦的可不都是他的伙伴和随从?有的是被打趴下的,也有的是自觉趴在地上的。 白乞儿不欲惹事,也没有下死手,他带着朴萝和水哒哒的就跑远了,等那公子从猫的魔爪下脱身,想要喊人去追,却连马蹄子下头的灰都见不着了。 入夜,石头郡最大的一处宅子里头鸡飞狗跳。 原来是遭了贼了,丢失了金银财宝无数,不仅仅是郡守的私房钱,就连那小妾私藏的名贵金钗,总管捞到的油水全都不翼而飞。 而猫正扛着一大袋子金银,来到了石头郡外不远处的破庙里头。 “嘻嘻,怨不得那公子哥说他家有钱,真的不少!”猫把袋子扔在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动。 白乞儿瞟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今日做的事情不大妥当。” 猫正在兴头上,闻言也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我们最要紧的是赶路,不被认出来,不惹麻烦,你今天闹得这样大……” “哼”猫不屑,“我是有分寸的,这叫什么闹得大?满堂的食客没有一个是眼线,也没有一个是会武的。况且,人家都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还能忍着吗?” “你愿意跟那贼人走那是你的自由,你总有办法脱身,可是朴萝都被殃及了……” “即使我不出去,那白痴就注意不到我们了吗?是我白痴还是你白痴?” “你……”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过斥候就了不起了?就比我还会见机行事了?”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比划比划。” “好,比划就比划!谁怕谁!” …… 朴萝目瞪口呆,眼看着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从吵架变成了动手,脚底下还散落了一地的金银。 两人已经从庙内打到了庙外。 朴萝追了出去,两人却转眼间没了身影,只听得头上的瓦片传来一阵阵脆响,忽的又越过房檐朝远处去了。 朴萝焦急的回来找水。 水却正在不紧不慢的铺着草垛子,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碍事不碍事,他们精力旺盛,我这两日看星星却看得倦了,这几日都风平浪静,我正好早日歇息下。” 说罢,就真的要和衣而睡起来。 “这,这叫不碍事?”朴萝上前拉起了水的衣袖,“他们都已经打成那样子了,他们,我追不上,你也会武,你去瞧一眼,不要两败俱伤才好。” 水笑着摇摇头,“朴萝,你给我的清心诀,里头有一句,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是何解?” 朴萝现在担心的不行,哪里有时间管清心诀的含义,只随口答了句,“这很好解啊,天塌不惊,就是天塌下来都要镇定嘛,可是现在也差不多天塌啦,所以我们才要去阻止啊。” “要做到天塌不惊,首先要了解事情的本质。”水用手指点了点朴萝的额头,“你觉得他二人是没脑子、不理智的人吗?” “自然不是了,他们都是世间顶顶聪慧的人。”朴萝摇头。 “那你觉得,他二人间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吗?” “没有啊,我们之前还结了扶持七皇子同盟。” “所以啊,你还在担心什么?” “可是,已经打起来了,万一在气头上,一不小心手上失了分寸,然后越打越气,下手越来越重……”朴萝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 水无奈的摇头,“过来,你躺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那两个蛮牛力气足着呢,你要是一晚上没睡,不就是要拖后腿了。” “可是……”朴萝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着虽然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水,也拗不过他。 “睡不着的话,就默读清心诀吧,这是本极好的书,你要时时参悟才是。”水说,后头又极轻的说了一句,“这几日我竟觉得进益了很多,也要谢谢你啊……” “这是我应该做的,”朴萝也轻轻说了句,“我们是同伴嘛。” 紧接着,水似乎渐入梦乡了,朴萝无事可做,便按照水的话默诵起清心诀来,好似觉得自己又领悟了些什么新的东西,好似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反正一来二去的,最后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乡。 水看着熟睡的朴萝笑了笑,却又起身到了庙宇外头,看着没有乌云遮挡的夜空,愁眉紧锁,死死的盯着群星的变化,像是要把天盯出一个窟窿。 一觉醒来,朴萝只觉得神清气爽,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水似乎今日起的很早,他微笑的打了一桶水进来,“你醒啦?”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结伴8 “咦?”朴萝惊奇的看着水,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在流动和变化,原来只有周身模糊的气息缭绕,让朴萝可以观人知心。 现在,还是同一个人,他身上各处却流动着不同颜色的气,比如,肝气为青,肺气呈白,所以,一个人身上变得有些五颜六色。 水见朴萝上下不停的打量他,疑惑道:“怎么了?” 朴萝便把气息的变化说了出来。 “哦?你说的气息我不懂,可是医书上倒是有言‘肺为心之华盖。皓,白也,西方金之色,肺色白。其质轻虚,故日虚成色。肝位木行,东方青龙之色也。’所以,你看到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内里健康情况吧?说不准,以后我们的小朴萝还会给人家看病了呢?”水笑道。 “真的?”朴萝有些开心,正好瞧见,白乞儿和猫一前一后的从院外归来。一个人有些鼻青脸肿,另外一个人有些一瘸一拐的。 朴萝连忙跑上前去,对着两个人上下打量。 嗯,白乞儿除了左侧脸颊红肿,胳膊外侧擦伤,还有腹部微红以外,一切正常。 猫呢?似乎脚踝处有些发青,还有背上有些青红,剩下也都无碍了。 朴萝松了一口气,也对自己新获得的技能很是开心,蹦蹦跳跳的回去找水去了。昨日,猫散落在地的金银可都是值钱货,可不要遗漏了什么在地上才好。 白乞儿和猫两人见到朴萝过来,心也都悬着,想要看看朴萝先问候谁,毕竟昨晚打了个平手,想要在这处分个胜负出来。 却没想到朴萝只是过来上下看了看他们,就像是他们衣着不当或者身上长了朵花儿一样,就开心的走了。 搞得两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愿意开口相问,像是谁先开口的话,就显得自己对朴萝不够了解一样。 水道是把包裹都整理好了,分成了三个大包一个小包,四人一人一个,他也看见了有些狼狈的二人,摇摇头,那表情似乎是在看幼稚的孩童。 白乞儿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连忙出去牵马了,他也不知道昨日为何跟猫动起手来,大概……心里早就想这样做了。白乞儿有些愧疚的自我剖析,也怨不得他!谁叫猫总是仗着和朴萝曾经在鼠山中的交情对着朴萝绕来绕去,一点也不把他这个“朴萝的兄长”放在眼里!。 猫见白乞儿走了,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拎起自己的大包裹,一边又同朴萝和水说笑起来。 好在那个什么郡守没有追上来。 几人继续南下。 朴萝每朴萝每见到一个路人就看个不停,就是想从人家身上找出点儿什么毛病。 最后竟也真的看出来几个。 只是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能说道:“你肺有问题,要尽早诊治。” 人家都当她是脑子有问题。 好在水也略通医术,上前阐述病理,最后叫人家心服口服。 朴萝和水就乐得,一路行医,遇到病人,必会出手相救。 很多时候甚至不仅不要诊金,遇到困难的还倒送些钱出去。 他们一路行住没用掉多少钱,被水送出去的钱都有一沓子了。 朴萝大概理解了他浑身的清气是从何而来的。 水从不把金银外物放在心上,乐善好施,见到能帮上的忙也总要帮上一把,每每都被猫嘲笑。 猫是完全相反的人,他脾气暴躁,又自视甚高,只同情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对其他人一律没有好脸色,遇到些嚣张跋扈的富户和高官,又总忍不住出手惩治。 于是,一个喜欢打劫,一个喜欢施舍。 几个人身上流动的银钱就像是不断蓄满水又被放空的池塘一般。 猫一直说水是个败家子,水也说猫是土匪,两个人一路上没少磨嘴皮子,最后谁也拿谁没办法。 总之,朴萝但凡看到头顶有黑气,身上有病灶的人,就会同三人说。 水会先行上前诊治,如果没有什么毛病,猫和白乞儿就会暗中观察那个人,如果出现意外,就出手相救。 水说,这是好事情。 世间有运气一说,能影响运气,或者大运的事情很少。 多行善事就是其中一条。 如果未来有一件险之又险的事情,运气好上一点点,结果就会大不相同。 猫虽然嘴上说着愚蠢,不如多锻炼下自己的能力云云。 可是对于配合朴萝救人这件事情,还是抢着和白乞儿做。 今时,正巧路过一个卖猪肉的摊子,朴萝眼看着摊主黑云缭绕,便上前说道:“大爷,你有血光之灾啊!” “呵呵,怎么招?你是觉得我钱多,还是当我傻?来你爷爷这里骗钱啦?”那切猪肉的摊主满脸横肉,肚子上的肥肉也比摊子上的猪腿还要肥,挥舞着手里的砍刀,驱赶着这个干巴瘦的小骗子。 “哎,我说的是真的,你今日可能就会倒霉。”朴萝不死心的劝道。 “滚!”那摊主显然脾气不好,竟挥舞着砍刀从摊位后头走了出来,朝着朴萝走来。 朴萝见他架势,连忙开溜,正撞上了来寻她的白乞儿,“朴萝!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那个卖猪肉的大叔,会有血光之灾。”朴萝沮丧的指着那猪肉摊的方向。 “所以,你就跟他去说了?”白乞儿无奈。 “嗯,总不能见死不救。”朴萝很郁闷的拉着白乞儿往那摊主看不到的地方走,“只是他不仅不信,还朝我挥刀子。”朴萝气鼓鼓的说。 “那就不管他了!”白乞儿道,他对朝朴萝挥刀子的人可没有什么好感。 “别、别,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凶了一点儿而已。”朴萝连忙摆手。 今日,猪肉卖的格外好,原来要一天卖好的分量,竟半日的功夫就早早卖光了。屠夫开开心心的收摊,连早上碰到了一个诅咒他的小骗子这等乌糟事也抛在脑后了。 早早回到家,却隐约听到自己房中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白乞儿的耳朵要好很多,屋里的场景他听得一清二楚,叹息不已。 这卖猪肉的老婆竟然背着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分道 屠夫越走的近了越加快了步子,他一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里头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一个是一白面书生,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他老婆还有谁。 “啊——”那女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白面书生也吓得一哆嗦,连忙手忙脚乱的拾起地上的衣衫,就要从窗子溜走。 “你,你们——”屠夫满脸涨的通红,浑身气得直颤,他大吼一声,举起砍刀就冲进门去。 朝着男人、女人、床铺乱砍。 屋里一阵鸡飞狗跳,尖叫四起,夹杂着女人的求饶声,白面书生的求救声。 白乞儿蹲在房梁上,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出闹剧,却没有出手。 周围的邻里听到求救声,连忙跑了过来,有的还去请了官府。 屠夫终于逮到了那男人的一条大腿,这次不会再砍歪了,他抡圆了砍刀,就像是平时砍猪肉那样,狠狠的剁下。 “啊——”那女人一声惊叫,却不敢上前阻拦。 只是不知这砍刀的把沾了猪油还是怎样,抡起的时候突然滑溜的脱手,朝着上头飞去。 众人的目光也跟随着砍刀看到了半空,然后又看着砍刀直直的落下,那底下正对着的,正是屠夫的脖颈! 胆子小的已经闭上了眼睛。 突然,从房檐下飞下来一个人,他后发先至,竟然准确的握住旋转的刀柄,在砍刀离屠夫的脖颈只有几寸远的位置,牢牢的接住了。 一场虚惊。 那屠夫自知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脸也不红气也不粗了,脚下一软委顿在地。 “我可以救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白乞儿在屠夫耳边冷冷的说道:“你好自为之。”说罢便离去了。 屠夫刚才是在气头上,突然历经生死瞬间,似乎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冷静的不能在冷静了,把白乞儿递过来的刀子扔的远远的。 后来,官府的人匆匆赶到,以通奸罪把女人和书生带走。 屠夫虽然头顶绿油油,可是却逃过了死劫。 邻里间都议论,若是这刀落下来砍到了屠夫的脖子,那他当场就升天了,若是没砍到脖子落在了地上,按照屠夫的气性,必要拿起来砍人,那也难逃杀人罪。 不知是哪位大侠还是神仙,又或者是梁上君子,刚好救了他一命,真是好运道啊。 白乞儿回去后,告知朴萝屠夫的劫难已经过去了。 他们在这个小镇上住了一晚,第二日启程时刚好路过那个猪肉摊子。 那屠夫经历了这等大事,第二日竟也早早出摊了。 早晨,集市上的人还没有那么多,两伙人刚好瞧了个正着。 朴萝瞄了一眼他头上,果然没有了黑气,便也不再关注。 那屠夫看到白乞儿和朴萝是一起的,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脸又涨的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只是他远远的原地盯着朴萝和白乞儿半晌,最终也没有走过来道谢。 白乞儿却是注意的到了,但是只是摇摇头。 不是所有人都会感谢别人的救命之恩的。 · 几人再次启程离开城镇,已添置了许多物资和衣物。 正值霜降,虽然南州不比中州那么冷,可是早晚阴冷潮湿的风总是似乎能穿透衣衫,让肌肤上笼罩一层冰凉的感觉。 朴萝总恨不得多穿几层衣裳,在东州生活的水似乎无所谓的样子,猫和白乞儿也丝毫不觉得的冷的样子,穿着薄薄的衣衫还出着汗。 途经一田地。 “哎,那边有黑气!”朴萝突然指着一处草垛。 “哪里哪里?”猫抢着过来,原来是一处草窠,里头还隐隐约约藏着两个洁白的耳朵。 嗖的一声,银针飚出,洁白的耳朵耸拉一下倒地。 “啊——”朴萝叫道,“猫!你做什么?” “嘿嘿,今儿中午有肉吃了。不然只能啃饼子啦!”猫笑嘻嘻的上前拾起了兔子。 朴萝愤怒的跑去找水告状。 几人笑闹在一起,朴萝愤怒的吃了一个兔腿,香是很香了,气也是没消。 终于到了南州腹地的入门站,重镇嘉成山,根据地图所示,只要过了这座城,再渡过一条河,就正式进入了南州腹地了。 到时候山路少,平原多,一马平川,比现在的速度便能快上一倍不止,运气好的话,可以在冬至前到达南炳山脉,一点儿也不用急,据猫和水所言,入殿考核就设立在春分时节,只要在那之前抵达就可以。 可是却没想到,分别来的这样突然。 在途经嘉成山时,猫突然在一墙角处扣扣弄弄,然后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朴萝问。 “我可能要先行离去了,属下留下了信号。”猫不肯多说,可是面色阴沉,“你们先走,若是能遇到,我会找你们汇合。” “若是不行,南炳山脉北面三林城有一牡丹楼,我们在那里碰头。” 他走的匆忙,临走前,只留给了白乞儿和朴萝两块面具。 还把手镯收走了,又给了朴萝一个戒指,这个机关更为巧妙,只要单手就可以操作了,手握拳,然后用大拇手指拨动位于戒指下方的机关,戒指上方蛇头就会喷吐银针。 猫说,虽然更为小巧,可是威力也小了很多,要慎重使用。 白乞儿原本反对朴萝收下猫的戒指的,可是在了解了戒指的功能时,便默许了,只是,以兄长的身份告诫朴萝,不要带在无名指上,只允许带在食指上。 猫撇撇嘴,也没多说什么。 水也笑着问猫讨东西。 猫嫌弃的把自己之前剩下的那份金银都给了他。 于是,四人同行便变作了三人。 又走了没多远,这几日水一直在看星星,整晚整晚的看,朴萝见他黑眼圈都有些严重了,虽然以前也有,可没这样明显。 突然,一日白天,水无奈的告别,“我也要走了。” 但是没有立刻走。后来,他也在一个城镇里发现了什么,然后就真的走了。 走之前,他对着白乞儿和朴萝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往后的路不好走啊……” 水走的时候,留给了朴萝和白乞儿两个锦囊,叮嘱他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打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分道2 突然之间,就从四人同行,又变成了白乞儿和朴萝二人,一时间,叫人有些不习惯。 虽然之前从中州南下时,也是这样走的。 两人又重新扮做了兄弟的模样。 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朴萝有些迷惑,她在思忖着其中的区别。 是白乞儿的态度。 似乎,自打那次走丢了又回来,白乞儿变得有些怪怪的。 四人时还不大显得出,两人时便明显了许多。 怪怪的表现大概在,说话没有之前那样的豪爽奔放了,似乎有些拘谨,一点儿都不像初见时的模样了。 似乎更考虑朴萝的感受和心情了,往往朴萝多看了两眼小钗环小糕点,转眼间,白乞儿就会买一点回来。 叫他不要这么客气,搞得朴萝都不好意思了。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还有到了旅馆客栈什么的,更加注意男女有别了。 似乎才撩开个袖子,就要跑的远远的。 几次都让朴萝疑惑是不是自己身上有汗臭味儿。搞得朴萝都不自信了起来。 两人离开了嘉成山,又过了两日,到了去往南边必经的大河。 河水只有之前中州前往南州的河水一半宽,可是却极为险峻湍急。 河边的岸上倒是有船,可是船似乎搁浅了很久了,周围也都没有船家,白乞儿敲开了一户又一户的门,都说走不了。 敲到第七家的时候,开门的是一个心善的老妇人,她家老头子似乎出门了。 她还给了两人两杯茶水润喉。 “现在是不会有船夫的,”妇人摇头,“今年入秋,水比以往啊急了太多,上旬最有经验的老刘头撑船出去了,就为了赚那几量金银。可是人啊,却没喽。” “哎,人活着可比什么都强哦,人没喽,家里的小媳妇还不是改嫁啦!”老妇人心善是心善,就是有些絮叨。 “那就没法子过河啦?”白乞儿连忙问。 “没法子,没法子!老刘头都死了,没人敢撑船了!”老妇人道。 白乞儿和朴萝面面相觑,一定有办法渡河的,猫和水大概已经在对岸了吧? “我呀,劝你们不要去。”也有一妇人苦口婆心的说。 “为什么?” “过了汕江就是浩水了,隔几年就有水患,今年啊,算是河神爷眷顾,急是急了些,好歹也没淹了俺们。听说那浩水可就不一样喽!淹了一个州县,啧啧,前阵子,汕江还不这么急的时候,就跑过来一茬子流民啦,真是惨哦!” 白乞儿和朴萝对视一眼,均看出沉重。 只是这河却是不得不渡! 在白乞儿的再三追问下。老妇人也被问得烦了,终于说:“哎呦哎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呦!气死老婆子我了!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老婆子我就告诉你们,除了走水路,就只有走天路了!” 老妇人神神秘秘的指了指天上。 “离这儿不远有一座天门山,山顶上有一条铁索桥。那桥啊,是传说中仙人留下来的!除非仙人,就只有坚定的人能通过。” “为何这样说?”白乞儿追问。 老妇人摇头,“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老婆子我言尽于此。” 临走前,白乞儿留给老妇人几钱银子当做辛苦费,老妇人推脱不过收下了,朴萝也对老妇人说,她的肺部似乎出了点毛病,抽空定要去看看大夫。 · 朴萝和白乞儿爬山的时候,倒是健步如飞,这几日吃穿都不愁,又长途奔波,再加上在白乞儿的督促下,日日修习五禽戏,早就变得身体康健了。 两人早早来爬,大半日过去,终于要到山顶了。 却见着前面还有一个人。 他见朴萝二人上来,连忙讨要了一口水喝,据他所言,原不知这山这样陡峭,没有带多少干粮和水,休息了一晚之后,却还没有到山顶,现在弹尽粮绝,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回头下山了。 好在遇到了二人。 朴萝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要去找天门山铁索桥。 他言道上旬家中飞鸽来信,南边家中亡母,想要回去参加葬礼,如若不行,也要回去守孝。 实在找不到船渡,才无奈来碰碰运气的。 那人实在文弱,白乞儿和朴萝经不住他央求,带着他向上爬,中途歇息了好几气儿,终于到达了山顶。 看到了铁索桥。 那男人腿脚一阵酸软,跌坐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这铁索桥真就只有一根铁索,连桥都算不上,别说在上头走了,就算在上头爬也要掉下来了。 连猿猴看了都要抖三抖。 怪不得老妇人说只有仙人才能渡过去了。 铁索一路向下延伸,似乎对岸的山没有天门山高耸。 只是期间有云山雾绕,看不到头,鹰鸣不断,择人而噬。 那男人嘴唇发白,忍不住捶地痛苦,嘴里不住的哀嚎“娘亲、娘亲唉……” 听得朴萝一阵难过,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白乞儿什么话有没有说,他留了一壶水还有两张饼子在地上。 蹲下身子,叫朴萝伏在他的后背上。 那男人哭得有些泪眼婆娑,待白乞儿在铁索上如履平地的走了两步,他才像看到幻觉一样揉了揉眼睛。 “等等,壮士,带我一程!带我一程吧!我这里给你磕头了……” 那男人大吼大叫着,声音在山涧中不断的回响。 白乞儿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还是能听到这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你不会觉得我残忍吧?” “啊,不会。”朴萝下意识的答道,若问为什么,是她心知白乞儿是有侠肠的人。 “我其实可以带两个人的。”似乎又怕朴萝觉得他无能,白乞儿接了一句。 “啊?那为什么?”朴萝问道。 “那妇人说那边受灾了,日子定不好过。况且都有流民北上了,若不是活不下去,谁肯背井离乡呢?虽不知后来赈灾情况如何,可我猜他母亲定也不愿意他过去受苦。” “嗯,”朴萝点头,“白乞儿哥哥做的决定一定是最有道理的。” 多亏山间云雾缭绕,清凉又朦胧,才叫白乞儿的耳朵烧红的没有那样厉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灾荒 待两侧的雾气渐渐散去,对面的山也逐渐的露出身影。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被秋风吹得焦黄的山头。 可虽然同是满山的树,这头儿却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凝神细看,山林间似乎点缀着些许身影,那是些零星的人,他们有的依靠在树根子地下,有的低着头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有的孤身一人,有的拖家带口。 朴萝只来得及扫两眼,就瞧见了那座高塔,因为对岸的山有些矮了,为了使铁索不至于倾斜的太厉害,山顶上建了一座高塔,这铁索就固定在塔尖的位置。 白乞儿步如疾风,闪身入了塔顶。 大概因为对面山上大部分人都低着头的缘故,也没人发现他们从山涧另一侧过来。 这个塔楼外面看上去结实,里面却是破败不堪。 原先不知道都有些什么,现在触目所及却只有几个孤零零的柱子,和一个破旧不堪的供台,台上的神像、供盘、布帘什么都没了,台子还破了几个腿脚,摇摇欲坠。 天花板上倒是有好些蛛网,只是连蜘蛛都不见几个,似乎是没有吃食而搬走了。 白乞儿和朴萝朝塔下一层层的走下去,还碰到了一些借宿在里头的人,他们对二人的出现视而不见,只是躺在那里两眼望天,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骨瘦如柴,面如死灰。 朴萝对这诡异的氛围有点发憷,拽住了白乞儿的胳膊。 再往下两层,却看到一个人在地板上挖挖弄弄的,他和上头的人不大一样,最有区别的地方就是他有点胖,他正特别小心的挖两下板子,再警惕的看一圈而周围,主要盯着的是楼下的方向。 因此当白乞儿和朴萝下楼后,已经走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才被他发觉。 他吓了一大跳,是真的跳了起来,然后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不忘挡住他挖的洞。 朴萝从白乞儿身后伸出了一个脑袋,打量着这个人。 他不是什么坏人,除了身材有些胖,看上去有点贼眉鼠眼,可是身上的生机很足,不像楼上那些人,如同枯黄的树叶一般。 那胖子坐在地上喘息着,紧紧的盯着二人,神色紧张,似乎在防备着他们对他做什么。 白乞儿随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是也没有兴趣知道,这明显是一个无主的塔楼,谁要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 他带着朴萝绕过胖子,从他身旁一阶一阶的往楼下走去。 “等一下!”那胖子见二人果真走了,却又叫住了他们。 白乞儿疑惑的回头。 胖子拍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二人是从上头下来的?” 这不是很明显么?白乞儿点头。 “可、可是,我没见你二人上去呀,你们是怎么下来的?”胖子问。 白乞儿略一思忖,这胖子大概一直守着这个楼梯才有此一问吧,白乞儿也不避讳:“我们是从铁索桥过来的。” “铁索桥!”胖子睁大了眼睛。 他连忙站起来,还用脚把旁边被他翘起的木板子放回了原处。 他跑到了白乞儿身旁,想要去拉白乞儿的衣袖,却被白乞儿躲了过去。 胖子讪笑:“大侠,可不可以带我过去呀?” 白乞儿想也不想就摇头了,不是没能力带,而是一来一回要一两个时辰,把朴萝孤身一人扔在这边,这种事情他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 “为、为什么?”胖子有些沮丧的问道。 白乞儿只是摇头不答,“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这里有玉璧三枚,都是极好的料子,”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三枚玉石。 白乞儿看也不看一眼,神色略有不耐。 那胖子似乎很会察言观色,看到白乞儿眉头一皱,就知道没戏,他是倒卖玉石的小商贩,凭着机灵劲儿积累了一把身家,可是现如今饥荒闹得厉害,一斗米要大几十银子。 他积累身家是为了讨老婆的,而不是为换米吃的。 “哎,大侠大侠,”胖子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也不缺粮,是身手又好的神仙人物。我这点儿东西实在是班门弄斧了。”胖子讨好一笑,“可你们初来乍到的,需要一个向导带路不?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和人。” 白乞儿有些心动,他转过头去询问朴萝,朴萝略一点头,意思是这人不是什么恶人。这种配合他们一路南下有过很多。 白乞儿道:“先说好,我是不会带你过去的。” “不必,不必!”胖子忙不迭的说:“大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们去哪儿,嘿嘿,只要包我一日三餐就行。” 他小心观察着白乞儿的面色,“两餐!两餐也行。我吃的很少的。” 朴萝看着他的身材表示怀疑。 白乞儿点头,“那走吧。” “好嘞!”胖子似乎极为高兴,一马当先的就跑到了二人前头,从这楼梯这儿就开始引路了。 “这边是什么情况?”白乞儿问道。 “哎,这说来可话长了,今年浩水有水患,一连淹了三个郡县……”胖子开始解释了起来。 “三个?”白乞儿疑惑的打断,“我听说是一个。” 胖子挠挠头,“哦,你是打那边儿来听说的吧?原本是一个,前不久,又多了两个,只不过汕江早也不通船了,所以那边不知道也正常。” 白乞儿神色凝重,他在皇都也有研习些政务类的书,一年三患,这已经属于厉害的灾情了,他嘴上也这样询问道。 “唉,可不是嘛!”胖子也感叹,“灾已经算是重灾了,可是朝廷给的补给连轻灾的都算不上!” 他的语气有些愤怒和憋闷,更多的无能为力,“官府说了,北州在打仗,要送粮过去,要我们这片儿的人勒紧裤腰带。说什么北州那边死了大片的人啦,要沦陷啦,等等……” “咱们大伙儿是勒紧裤腰带了,可是你官府也不能一丁点儿的赈灾粮都不发呀!秋收都被大水冲走了,还要咱们征税,这税却还欠了不少呢,很多人就只能卖地,卖儿卖女的……”胖子埋怨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灾荒2 “更有那些奸商,低买高卖的,垄断了粮食,粮价一日比一日的贵,吃一顿饭就像吃一个房子一样。” “很多人吃不起饭,就只能跑到山里挖草根、挖树皮吃了。”胖子说,“你们看到楼上的那些人,都是没有家了也不想活了的,在上头等死呢!” “浩水离这边还有十八九郡县吧?难道就没有一个地方拿得出来的粮的?”白乞儿皱眉问。 “哎,你有所不知,就你们过来的汕江你是知道的吧?咱这儿的人过不去,浩水那边卸了洪,虽然河面宽,但是却不湍急,可是啊……”胖子顿了一顿。 “据说,那边儿给封了江了。” “封江?”听到这个词,白乞儿十分诧异,“谁封的江?为何封江?” “传闻中……是流落民间的七皇子。” “什么?” “什么?” 朴萝和白乞儿异口同声的惊问道。 只把胖子吓了一跳。 “额,我知道这个消息挺意外的,可是……可是就是这么传的嘛,是南越王的消息,大概意思就是……七皇子金贵,北边都是乱臣贼子,要断了大夏朝皇室最后一丝血脉云云,所以要暂时封江,保障皇子安全之类的。”胖子不知道他二人为何反应这样大,只小心的解释道。 “七皇子!是七皇子!”朴萝激动的小声道。 “这……”白乞儿皱眉,“这是要伙同南越王造反?”他语气中倒是没有多少不满,只是在客观的分析局势。 胖子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就给了这么个封江的理由。咱也不管什么七皇子八皇子的,只知道要想活着,全得靠自己撑了。” “大侠,你们要去往何处呀?”三人已经走出了塔楼,胖子问道。 “我们要渡浩水的。”白乞儿说,“你能引我们过去吗?” “没问题。”胖子拍拍胸脯,“这片儿所有地方我都熟,只是到了浩水,我刚刚也说了,那边封江,我没本事带你们过去。” “就不用你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白乞儿说。 “好嘞!”胖子语气轻快,摊上了这样一个好活计,看这两人的样子,要粮食有粮食,要银钱有银钱,要身手有身手。自己真是傍上大腿了!只要撑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就能娶到香喷喷的老婆,给他们老贾家传后了! 不!这俩人若给自己吃的东西,完全可以倒卖出去!赚一笔大的,到时候不仅是老婆,房子、地!仆从!说不定连二房的钱也能凑够呢! 自己长了这一身肥膘,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少吃点东西多攒点钱的吗! 胖子越想越美,更加殷勤的对待二人了。 白乞儿对胖子说:“我们需要三匹马,你知道哪里有卖的吗?” “这……”胖子面露难色,“大侠,平日里倒是有卖马的,只是近些日子……算了,我带你们去集市瞧一眼吧,说不定能捡到漏呢!” 胖子带着他们一路下山。 有了胖子之后,倒是节省了白乞儿看地图、问路的时间了,朴萝觉得倒是一笔好买卖。 山上到集市的路倒不是很远,去的时候正赶上日落之前。 只是整个集市都空荡荡的,有店门的都关门闭业了,更没有那种摆摊儿的了,胖子给他们指了指原来卖马的地方,那里除了剩下一坨坨的马粪外,什么都没有。 白乞儿皱着眉头,似是不甘,往里头走了走,却还真瞧见了一匹马。 他上前询问价钱。 只是这一匹马竟要几十金?叫白乞儿很难接受。这匹马浑身脏污不说,还骨瘦如柴,买来也只能驼动朴萝了,竟然卖出了宝马的价格! 胖子若有预料的苦笑摇头,“都是这样的……” 白乞儿拧着眉头,最终没有买这匹马,虽说猫留给他们的银钱够买,可是这却是太不值当的一笔买卖了。 胖子叹气,“大侠,虽然我也想快点送你们到浩水去,可是,现在实在也买不到马。马可是好东西啊,现在地里头的枯草它们都能吃,也好活,到了深冬万一挺不过去了,杀了还能养活人,谁家里有牲畜都恨不得藏起来不给人看到的。” 他回头指了指那卖马的老头,“估计他家里现在就揭不开锅了,不然也不可能现在出来卖马的。” “这灾啊……那吃的东西是比一日贵。”胖子叹息,“而你所说的那种可以跑起来的马更是少之又少了,估计只有那官府或者富户家里才能养着的了。” “哦?”白乞儿尾音上挑。 朴萝看了他一眼,不会是被猫带坏了,开始想写坏主意吧…… 果然,白乞儿又问道:“那这城里头,官府有几人,富户有几人呢?又有谁是为富不仁的?” 胖子眼珠子一转,似是明白了白乞儿的意思,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喉咙发紧啊……这,这大侠不会? “大侠,你……?” “你只管说你的,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白乞儿警告的看了胖子一眼。 这个眼神朴萝熟悉,相当有压迫感,记得他们初见时,他就总是一副这种说一不二的表情。 胖子吞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又把老婆、二房、奴婢之类的转了一圈,嘴上说道:“是,是……这就给大侠介绍。” “凉城最大的富户就是钱府了,他家光是城中心的商铺就有一整条街,哦,听说这些日子又买了好几家,哄抬粮价最狠的是他们,施粥却一粒米都没出。”胖子如实说道。 “只因为他家里出了两个秀才老爷,还有一个入了中州了,听说在皇都有人。就连官府见着钱老爷都要敬三分的,根本也不必做那等徒有虚名不占便宜的慈善事了。” 白乞儿颔首,“走吧。” “去、去哪里?”胖子有些结巴。 “找个吃住的地方。”白乞儿却没再提钱府的事情。 叫胖子松了一口气,管这大侠要做什么,别牵连了自己就好。哦对,也牵连不到,到时候自己就说是被胁迫的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灾荒3 胖子瞄了一眼乖巧不说话的朴萝,心道:“这小兄弟怕不也是被胁迫的吧?那大侠不会有什么不正当的嗜好吧……那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啊……” 胖子咕嘟吞咽了下口水,只是在自己的贞操和未来的老婆对比,他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尽心的上前带路了。 人心隔肚皮,白乞儿和朴萝是不可能知道这猥琐的胖子一转眼已经想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吃的地方是一个没有,住的地方倒有一堆。 一切都如同寻常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胖子美美的在舒服的床铺上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起来,门外已经有三匹高头大马在打着鼻响了。 胖子乖巧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三人很快就离开了凉城,往南行去。 胖子骑马的速度竟然还比白乞儿和朴萝略快上两分,虽然呼哧带喘的满头大汗。 朴萝赞叹的说:“他真是敬业。” 白乞儿笑笑:“大概是怕我偷了马,连累他被官府抓去关起来吧。” · 三人还没走出去多远,钱府里头却传来了妇人愤怒的大骂。 “杀千刀的偷马贼!上辈子的讨债鬼,竟敢来我钱府偷东西!来人啊,给我出去缉拿,若是抓不到小贼,你们都不必吃饭了!” 这妇人这么生气不是没有缘由的,前些日子就丢了一匹,后来增多了人手,又加固了马厩,没想到不日又丢了一匹! 现在巡逻的已经增至十余人了,马厩上了三层大锁,竟然一下子丢了三匹!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飞贼,专门跟他们钱府的马过不去! 妇人动了真格的了,把全府所有的侍卫一股脑的指派了出去,她心道,既然接连偷马,也不会离凉城多远的,这次加大了搜索力度,周围的十里八寨也都去搜!就不信还抓不到人! 看着有些空荡荡的钱府,妇人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气鼓鼓的等待结果。 只是,把侍卫全都派出去还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不好了,夫人!咱们在街边的米铺子后头叫人给捣了个窟窿,那米都流到街上去了。一早上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给捡了多少去了。” 妇人摔碎茶盏,“还不派人去堵住!” “堵、堵不住了……”那人满脑门的汗流个不停,“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越来越多的穷酸汇集过去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十人,现在不知道……” “侍卫呢!来一个给我打杀一个!这是光天化日的抢劫!”妇人狠狠的拍着桌子。 “夫人,我知事情紧急,来通报之前就已经告知总管了,可是他说……他说府里没人了,都被派走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那妇人用手捧着胸口,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她就说,钱府这么多值钱的东西,非要去偷马!跟她在这儿声东击西呢?是不是就等着她派了侍卫去追马,实则要毁了他们的米铺子! 白乞儿倒没想那么多。 只是顺手弄了个小洞而已,想着叫路过的人都能捡到些,也不至于被钱家那么快发现。 只不过饥饿的人太多了,他们把小洞弄成了大洞,最后一镇仓的米哗哗的堆满了街道,不仅是凉城,周边的三镇五城的都蜂拥了人过来。 这种事情,最开始好阻止,谁叫钱家的侍卫碰巧都被派走了。 后来有几百上千人,就不是侍卫能阻止的了了。就连官府的人都无能为力了…… 后来一仓的米被抢光了,人们就顺着大洞进去开了第二仓、第三仓……整个钱家损失惨重。 等钱老爷慌忙从别苑赶回家中,气得当中打了前夫人好几个耳光,又把她关了禁闭。 …… 此时,白乞儿三人已经快马离开了百十里外了。 越是往南走,灾情就越严重些。 靠着凉城还有山和河水,可以寻觅些野味充饥。 可是到了都是农田的沃土,农田荒了,人就没指望了。 入了秋,这一年的粮食若是没有积攒下来,那人就只能人冻挨饿了。 还有一条,可以卖儿卖女。 也有的拖家带口的往北去。 朴萝一路上看见了好多,有的头上有黑气,总忍不住施舍他们些食物。 胖子每回见着这种行径都心痛不已,不止一次拐弯抹角的提醒他们,这食物可值大钱的。 这些日子,总能见到一车一车的人,这可不是什么迁徙的人,而是失去自由的人、 前头赶车的人穿的光鲜亮丽,车里的人却连牲口都不如。 一场大灾,富人更富,穷人却穷的只剩下一条烂命了。 这些日子,朴萝也一日比一日沉闷。 那些食物的施舍并没有让那些人头上的黑气消失,而只是稍稍消减。说明并不能改变他们被饿死的命运。 三人在路边的驿站歇脚的时候,又来了一辆“人车”,贩人的车。 虽然大夏朝明令禁止人口买卖,可是这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儿。况且现在朝廷都自身难保了,还有人管这事儿了? 要严格来说,留在家里才是死路一条,若是被卖去别人家,说不定还能有的好活,全看各人造化了。 能坐得起驿站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现在还衣着光鲜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了! 这“人车”的老板便趁机把车拉了过来,就地卖上“货”了。 这老板比之前的老板买卖做的更大些。 统共拉了三个大车。 前头那车都是些苦力,齐整,看上去有几把力气的青壮男子。 中间那车有些女人和小孩,脸蛋有些脏兮兮的,眼神呆滞或者躲闪。 最后一车最是神秘,上头还罩着一块黑布,叫人瞧不清里头的场景。 这个驿站还算大,有几伙人坐在这歇脚,井水不犯河水的。 这老板来了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调过去了。 他先拉着第一车的人出来溜。 那脖子上被栓了链条的男人们,都异常的配合。 他们在卖力的展示这自己的几把子力气。 因为他们知道,越往后,力气就越小了,老板不会给他们吃饱饭的,最后变成了干巴瘦的骷髅,老板只会把他们丢在路边。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灾荒4 有人展示自己的肌肉,有人展示自己的力气。 还有人会些技艺,比如木匠之类的。 驿站歇息的人们都像是看耍猴一样的,做一个茶余饭后的消遣,可是连询价的都没有。 期间,还有一个有些瘦小的男人自我介绍,他是这片走镖的,还兼职做过倒斗,对大小路段,还有偏地荒山的都很熟。 胖子一听,这不和自己撞了职业了吗。连忙拿起了茶水假装啜饮,实则用眼睛偷偷的瞄着白乞儿和朴萝,还好他们没有把胖子换掉的意思。 白乞儿和朴萝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路过是撞见过几个这样的车,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把人不当人的,像是畜生一样当街叫卖的还是头一份。 那老板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看来大家眼光都很高,嘿嘿,这些劣等货也不来丢人现眼了。来啊,上第二批。” 第二车被打开了。 里头的女人、小孩看样子都有些怕怕的,但是还是被从车里拉出来了,排着一排从众人眼前经过。 这次老板倒是卖力了些,一边展示着这些人,一边还介绍起来。 “看看这丫头,美人胚子。悄悄这眼睛,这鼻子,现在也就是太瘦了些,若是给点吃的,绝对不亏!” 或者,“嘿嘿,大家瞧着这女人姿色平庸吧?可是这里头有料呢!”老板把女人的衣服拉扯了下,女人一声惊叫。 这行为引得围观者一阵大笑。 见气氛热乎了起来,老板又趁机赶紧推销自己的“商品”。 不管是这批“商品”还是上一批,都是一个道理,越早卖掉成色越好,成本也越低,都是要吃粮食的! 而作为老板,是绝对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 似乎见大家喜欢这等节目,时不时的下手,对着商品的衣服摆来摆去的。 期间,也真的有一个少爷似乎看中了一个有料的女人,几人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成了一单。 让老板眼睛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买一送二,这个是那女人的丈夫,这个是她儿子,只要再填十银,就都归你了,怎么样?” “滚滚,”买家骂道,“白送我都不要,买她一家子回来,膈应人呢?” 生生的拆散了一家子。 那女人泪眼婆娑的跟着那少爷走了,那男孩哭喊着娘亲,却被捂住嘴拉走了。 后来,商家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再多成一单。 早有人不耐烦了,“少卖关子了,你那一车蒙着的不卖了?就等着看呢,不然等你那么久?若是不叫我满意,我就掀了你的摊子!” “这位客官好眼光。”商人也不恼,而是嘿嘿笑着,“这最后一车确实都是宝贝。” 话说,人靠衣装,也靠对比。 后头的人,被老板穿着华丽,虽然身份是奴隶,可是这打扮,这扮相,这身段容貌,一点也不必大家闺秀差了。 都是妙龄女子。 看那老板自得的模样,这才是他的重头戏。 “这老滑头。”前头不耐烦的人也笑了,眼睛不住的扫视着前头的人,似乎觉得满意,也不要掀人家的摊子了。 “尖下颌,丹凤眼,柳叶弯眉!” 怎么这么熟悉。 女孩的左眼下头有三颗痣,很是特别,像是一串泪珠。 朴萝忽然站起身来。她看着排在后头的一个女子。 是乙四三给她看的画像!是那个女孩,绝对是! 是他的未婚夫,是他拼命出去要保护的女孩! 朴萝激动,怅惘,悲伤。 白乞儿拉了拉朴萝的衣袖,朴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怎么了?”白乞儿趴在朴萝的耳边小声问道。 “这……说来话长,只是,这个女孩是故人之后,可不可以相救?”朴萝祈求的看着白乞儿,她神色愁苦认真,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愧疚,又不得不做。 “没问题,一个女孩儿而已,有什么麻烦的!”白乞儿不忍看朴萝自责,连忙安慰道。 朴萝见女孩儿神色哀婉,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比画像上更美了几分。 朴萝知道,乙四三说过,她身体不好,治病要花很多钱。 且她父母对她很不好,有了饥荒卖掉再正常不过了! 她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看上去更加的无助和可怜了。 她的姿容实在是不错,在普通人里算数一数二的了,况且这商人很会因人而异的打扮人,也很了解在场的男人们想看什么,把每个女孩儿身上最美的地方都放大了,可能比平时这女孩儿自己打扮还要美上几分! 这女孩当然也不愁销路了! 实际上,这被蒙了黑布帘子的车上走下来的女孩儿都挺抢手的,再不济也有几个人出价。 “这我熟!”胖子小声的嘀咕道:“先放劣货,再放好货。” “就第二车上的,随便拉两个,打扮打扮,就能放在第三车上。傻瓜才买第三车的。” “只不过他这一手实在有点意思。有了铺垫,总也让人高看上一眼。” “若是我有这本钱,卖的可不比他差!”胖子嘴上不服道。 却挨了白乞儿敲了头。 “嘿嘿,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我不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胖子讪笑道。 刚刚看戏一样的人,现在都兴致很高。 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儿,她的眼睛如同小鹿一样,忽闪忽闪又怯怯的,她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衫,就像是邻家的小姑娘,勾起人心中情窦初开的感觉,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朵新鲜的百合,放在她的手中,更显得人若娇花。 还有一个是个美艳的妇人,她身材十分火辣,又被特意穿着了裹身的衣裳,正常人家没有这样穿的,似乎是为了这个妇人特意定制的衣服。瞧妇人的年纪必然已经嫁过人了。可是还有很多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朴萝冷眼看着,似乎还有几个人把目光投向了乙四三的未婚妻,那个女孩。 她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女孩她势在必得,可是也担心出什么岔子,万一有人…… 朴萝握紧了双拳,白乞儿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别担心。 第一百四十章 灾荒5 第一位是一个体态雍容的妇人,虽然盘了妇人的发髻,可是年龄也不很大的样子,只是她面庞圆润白净,又衣着华贵,给人一种是富贵人家的正经夫人一样的感觉。 老板还像模像样的给这个属于他的“商品”行了一个礼,只是作秀的样子多一些,“这位大家也敲出来了,可是千金小姐出身,嫁过去没多久呢,那病恹恹的丈夫没福气,就撒手归去了。我可跟你们说,这小姐娘家家里是有家财的,只不过都在汕江北边儿呢,买一个回去那可是赚了。” 底下也有人打趣,“那水患若是没了,她娘家人过来打我们怎么办?” “嗨,这还不简单,抓紧跟她生一个大胖小子,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完了!”老板说,底下一阵笑声。 “那这小姐要几钱呀?”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哎,先不急,咱们来看看第二个。”那老板倒是卖起关子来,又“请”了第二位下来。这一位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似乎为了展示她的身材,特地穿了有些轻薄的纱衣,柔弱无骨的身形若隐若现,她体态婀娜,行走间的样子都让人赏心悦目,似乎并没有刻意的扭动,可是却看的底下的人心里痒痒。 只是这个扮相不好,不像良家,倒像是楼子里头的姑娘了。 “老板,这姑娘美则美了,只是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成?我去那楼子里找姑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客人有所不知,这姑娘可不是什么楼子里的下贱人物,她是舞乐坊里头的正经姑娘,若不是这次回家来探亲,被困在这儿了,我还淘不到这么好的货色呢。”老板说。 “是那个舞乐坊?就是名动夏朝的那个?”底下人文。 “不是那个还有哪个!”老板做出一副唏嘘的样子,“那坊后头又靠山,里头的姑娘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说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我跟你说,再没有一个机会可以买到里头的姑娘了,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了!” 果然,经老板这一说,看向这个姑娘的眼神都火热了起来。 第三人,倒是一名少年了,只是这少年的模样十分的清秀,皮肤之白皙,比之前的两个姑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上去倒有几分男生女相,他神色坚强而脆弱,看上去清高而形单影只。 朴萝心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不会观星的水,或者……让她想到了那日失去武力的猫……莫名的让人觉得……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可能是想要保护? 她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可是这想法就是突然的冒出来了。 那少年人不说话,老板对他的介绍也不多,只是用一种懂的都懂的眼神环顾着四周。 紧接着出现的第四人,却叫朴萝激动的站了起来! 尖下颌,丹凤眼,柳叶弯眉! 怎么这么熟悉。 女孩的左眼下头有三颗痣,很是特别,像是一串泪珠。 朴萝忽然站起身来。她看着排在后头的一个女子。 是乙四三给她看的画像!是那个女孩,绝对是! 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拼命出去要保护的女孩! 朴萝激动,怅惘,悲伤。 白乞儿拉了拉朴萝的衣袖,朴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怎么了?”白乞儿趴在朴萝的耳边小声问道。 “这……说来话长,只是,这个女孩是一故人的未婚妻,可不可以相救?”朴萝祈求的看着白乞儿,她神色愁苦认真,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愧疚,又不得不做。 “你且放宽心,一个女孩儿而已,有什么麻烦的!”白乞儿不忍看朴萝自责,连忙安慰道。 女孩儿神色哀婉凄惶,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比画像上更美了几分。 美人的脸蛋是分三六九等的,只这姑娘的皮相往这里一放,话不用多说,就胜过了前头那两个。 朴萝心道,怪不得乙四三冒了极大的风险对她念念不忘。 但他也说过她父母似乎对她很不好,有了饥荒卖掉再正常不过了! “这位姑娘也是一位良家,据说家里还有个未婚夫,不过早就死的没影儿了,家中老父老母不得已卖了她的,她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姑娘,精通文墨,更懂琴棋书画,领回家中去,红袖添香,岂不妙哉?”老板介绍道。 前头的几人朴萝不知,只是乙四三说过,她身体不好,治病要花很多很多钱,这点老板确实只口不提的。 老板并没有给她太过花哨的衣着,只是一袭白衣,丝毫的钗环首饰也无,可是这样更衬托出她的清丽无双来。 她姿容原本就出众,又因这老板实在是会打扮人,他最是了解客人们喜欢看到什么样的人,也最是会把每个人身上最好的优点给放大了,不得不说,有可能比这些人平时打扮自己的时候还美上许多分。 朴萝见到原先还盯着那妇人、舞女的目光很多都转向了少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这我熟!”胖子小声的嘀咕道:“先放劣货,再放好货。” “其实,就第二车上的,随便拉两个,洗洗涮涮、打扮打扮,再随便编些背景出来,就能放在第三车上。”胖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他其实也看的起劲儿了,完全没注意到朴萝刚刚的失态,他嘴上说着不屑一顾的话,实则心里已经想到明年发财之后的事情了,这雍容的妇人一定是要来一个的,可以持家,以后让她主持待人接物也有面子。舞女也要,这样就不用出门去看戏台子了,这会舞文弄墨的少女也一定得来一个!日后家中的儿孙启蒙什么的,是要有一个会教的女人在家中的。 想着想着,便又有些可惜的摇头,“他这一手实在有点意思。有了前头的铺垫,总也让人对后头的高看上一眼。我卖玉石就是这样说的。唉,若我有这本钱,也去贩人去了,做的可一定不比他差!” 却挨了白乞儿狠狠的敲了一下头。 “嘿嘿,嘿嘿,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我可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的。”胖子讪笑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灾荒6 “对这等文雅人儿,咱也不搞那些讨价还价的事情了,掉价儿。”老板笑呵呵的说道。 他命人在这四个精心装扮的货物面前,每人都放了一个箱子。 “若是看的上的,每人把心里的价格写在字条上,再记上能代表自己名字的记号,投放到这个篓子里头,价高者得。”老板如是说道。 这看似文雅的方式却叫朴萝的心都提了起来。 原先想的是,不知道其他人要花多少金银买这女子,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 现在想的却是,要不把自己所有的金银都写上算了,拿出心里的底价放手一搏,没买到就再想别的法子。 可是若是将将要买到了,却因为出的价格稍稍少了一些,那岂不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毕竟,出价的机会只有一次! 朴萝下意识的看向白乞儿,白乞儿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上前讨要了纸笔,拿回桌上写画了几笔,然后折起来放入了那个少女前面的篓子里。 原本吃饭喝茶的人们,也纷纷拿了纸笔,在前头的篓子里放着字条,有的神色轻松,似乎是玩乐的心态参与一下,也有人势在必得的看着眼前的“货物”,恨不得直接把他们领走。 有的只放了一个,更有的四人都放了。 少女面前的篓子字条最多,其次是舞女和妇人,那少年前头的字条则要少一些。 不知不觉中,气氛稍稍紧张了起来。 商人稍等了片刻,见无人再投放了之后,便笑呵呵的组织人手去拆字条了。 他先公布的是妇人的字条,“第一位,是一个画着一根青竹的老爷,呵呵,笔触十分的老练;”他展示的给大家看了一眼,“第二位,是名为‘夜光’的老爷;第三位,画了一个葫芦,却没有署名的老爷,三位出价最高,请上楼一叙。” 朴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原先说着写字条,价高者得,现在却又约了三人。哦,也是,他确实没说是价高的第一人得,还是价高的前三人的。 “大概是怕有人乱出价吧,流拍了面上也不好看,所以约了三人。”胖子分析道,“而且,有可能他喊上楼去的三人,再往上加价也未可知。商人逐利,最开始意思是暗拍,叫人把心里的底价出出来,再约有意向的前三人明拍,把价格再往上拔一拔。高明啊,高明。” 白乞儿摇头,“不止如此,那上楼的三人中,有一人是那老板的人。” “什么?”胖子也有些惊讶,接着恍然大悟的摇头,“无奸不商、无奸不商啊,看来我还差了一截。” 却又挨了白乞儿敲了一下头。 朴萝不关心这些,“那你有把握拍下那个少女吗?” 白乞儿笑笑,“我做事什么时候失败过?” 说话间,上头的四人没有商议太久,很快其中一个面露得色,另外两个有些意兴阑珊的从楼上下来了。 商人似乎也颇为满意的样子,他笑容可掬的把那个妇人交给了其中一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得了那妇人的人,不知道出了多少金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得了头筹,也叫他十分自得的样子。 紧接着,是那个舞女。同样,也是约谈了其中三人。 “这里头也有他们的人?”胖子摇头晃脑的死死盯着上楼的人,均是气派十足的样子,根本看不出谁是假扮的。 白乞儿点头。 他们下来的时候,白乞儿说:“这舞女被老板的人收走了。” 胖子闻言,仔细盯着他们交接的过程,根本看不出来差别。 接下来是那个少年,又是三人上楼。 留下来的人还挺多,大家都好奇会花落谁家。 只不过,这次上楼的人里头有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仆从是属于哪家的。 “这次我知道了,”胖子肯定的说道:“一定是这个仆从是这老板的人吧?” 白乞儿摇头,“恰恰相反,只有这个仆从是买家,剩下两个都是老板的人。” “啥?”胖子一脸不可置信。 白乞儿解释,“大概是买这少年的人不想让人知道他喜好男风吧。” 果然,这少年被那仆从买走后就不见了身影,也不知背后的买主到底是什么神秘人物。 终于到了少女。 在老板公布名单的时候,朴萝的心都提起来了。 “青少侠。”老板念到了白乞儿留的名字。 白乞儿从容起身,那仪态沉稳英武,自有一番气势,虽然手下只有一胖子和一小少年,却叫人不敢小觑。 另外一个人是坐在正中间的桌子上的,是一个有些老态发福的中年男子,不知是什么身份,可是看他的位置,还有其他人恭谨的态度,决计不会低了才是。 还有另外一个人,穿金戴银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富贵。 他们走后,就只剩下朴萝和胖子焦急等待,抓耳挠腮。 胖子打听,“这女子是你兄长看上的?” 朴萝神色恍惚,食不知味,就只摇头,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万只猫在抓。一面觉得白乞儿肯定没有问题的,一面又担心刚刚同去的两人会发难。 胖子似乎觉得自己看穿了什么,隐晦的安慰道:“唉,你那兄长不可能一直喜欢你一人的,虽然你比那刚刚拍卖的少年还好看几分,可是毕竟男女有别,你早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朴萝没有听到胖子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过了有一整日那么久,久到她坐立难安了。 他们一行人才从楼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只是这次几人的神态有些不同于以往。 除了白乞儿还是那样的沉稳英武,剩下的三人都有些神色惶惶,那老板不停的擦着头上的汗水,那个老态的男子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的,还有一个富贵的男人,脚底下有些虚浮,要扶着把手才能往下头走。 白乞儿回来之后,没有同他们说话,而是接手了买下的少女后,就带着胖子和朴萝离开了这个驿站。 那少女不会骑马,因此由白乞儿带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灾荒7 四人快马加鞭的一路南行,接连跑了一个时辰才停下,马儿似乎有些疲累了,胖子也不停的抹着头上的汗。 那个少女也已经香汗淋漓了。 他们坐在地上分起了干粮。 “你究竟是怎么做的?”朴萝好奇的问白乞儿。 胖子也竖起耳朵听。 “很简单,有钱有权也怕没命。”白乞儿只简单说了一句。 朴萝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要了他们的命?” “哎,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儿。”白乞儿无奈的笑笑,“我只是展示了我有要他们命的本事罢了。” “我不是小孩子……”朴萝小声的抗议,“那我们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白乞儿把朴萝的头扭到前面去,让她好好吃饭,“都说了,我做事情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好吧。”朴萝狠狠的咬了一口饼子,用力的用牙磨着,实在是太硬了。 朴萝转头看着少女,她吃着硬饼子,可是却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的,只是神色很是哀戚怜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朴萝温柔的同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荷。” 那少女答道,似乎意识到,前面的是她的买主,有些慢腾腾的起身行礼。 行礼的这个动作让白荷有些别扭,因为她家是书香门第,按理来说,是不会给白身行礼的。 她的父亲是读书人,是正经的秀才老爷。 虽然考了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只有地位,没有实惠。可是那也是清贵的。 白荷的母亲家中倒是有些小钱,当初也看上了白荷父亲的潜力和好样貌,将女儿嫁给他,只不过这个押宝押的显然错了。 白荷的父亲一年一年的考不中,也不出去教书挣钱,整日跟魔怔了一样看书,对着岳父母也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子来。 一开始还对二人多有资助,后来也逐渐不闻不问了。 白家日子也过的越来越紧巴了。 白荷的父亲一门心思想在读书上更进一步,三四十岁的年级,熬坏了身子,除了洞房花烛时候对白荷的母亲温存一番,后来竟是连生孩子的事情也不做了。 后来年岁大了才发现,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再想造人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白荷的母亲对白荷的父亲,也从仰慕敬重,变成了大吼大骂的泼妇样子,经常跟左右邻里抱怨说自己有眼无珠。 好在白荷从小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家里是白荷父亲的同窗,姓裴的一家。 那同窗裴老爷倒是想反悔,奈何自家的儿子对对方漂亮的女儿念念不忘,也只能摸着鼻子认了,即使那女的除了容貌一无是处,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要品性没品性,还有一身的病。 白荷从小身子就弱,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看病吃药,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财。 这些钱财虽然对于裴哥家来说可以负担的起,可是裴哥的母亲却颇多怨言。 所以,白荷虽然也喜欢裴哥,可是她并不大想要嫁过去,无他,只因为裴母实在对她太过不满,她害怕过去受苦。 只是,她也不是什么人都看的上的,首先,得有钱,不然她生病就要受苦了。其次,也不能没读过书,她不喜欢那等粗人。最后,也应当年龄相当,长相也不能太过丑陋了。 其实,按照她的长相,找到这种条件的如意郎君并不难。只可惜,谁叫父亲不争气没有考上秀才,母亲怀孕时又不注意身体,给她打娘胎里带了一身的毛病。 一年前,裴哥突然失踪了。 他的母亲竟然打骂上门来,值骂她扫把星!把白荷的脸都抓伤了,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没进门呢。 白荷万分委屈,还好没嫁过去呢。 再后来,就闹灾荒了。 没有了裴家的资助,白家连吃饭都付不起,更别谈药费了,白荷终日的咳嗽。 原本就空洞的家中,更是一天一天的家徒四壁,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 最后只能卖她这个女儿了。 在父亲决定卖了白荷的时候,母亲是不在的。家里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母亲就回了娘家了。其实是带着白荷一起回去的,只不过外祖母说,病秧子早晚也要死了的,再多一人养不活。 母亲只能含泪把白荷送回家中,然后自己回去了。 后来,父亲就把她卖了。 卖了一个好价钱。 白荷忍不住怀念起来自己的裴哥,若是他还在的,自己家里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你看,命运对她是多么的不公平。也许,美人儿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吧。白荷这样想。 那买了她的老板很是粗鄙,好在虽然对她动手动脚的,但是却没碰她的身子。还把她的病给治了治。 在驿站前头,第一次亮相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心中有些焦急和期待,不知道那属于她的有钱又有颜的如意郎君会不会就在这儿。 中间那一桌,虽然看上去有权有势,可是太老了,一看家里就有妻妾了;左边的那个公子,穿的有些穷酸,看上去只有身份,没有钱财;右边的那个壮汉,从头到耳朵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直把左眼劈开了,看上去骇人的很……最边角的那一桌,一个胖子,一个少年和一个男孩儿,虽然看上去样貌不错,可是形单影只的,连随从都没有,根本就不会考虑,她最讨厌像她父亲一样空有好皮囊的男人了。 白荷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最后,她被交给了她最不会考虑的那三人。 她想哭都哭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根本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尤其是现在! 那个少年竟然说,他是靠威胁别人!赢过了那有钱的和有权的!白荷简直想要晕死过去,一了百了算了。 看,美人儿的命运就是这样多舛,古人诚不欺我。 那个年龄较小的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青萝,这是我的哥哥青乞儿,这位是胖子。” “我不叫胖子。”胖子小声抗议,在美人面前他下意识的想保持形象,“过了今年就肯定瘦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灾荒8 朴萝把手中的卖身契交还给了少女,柔声说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觉得拘束,我买你下来不是做奴婢的,只是看着你有眼缘,很像一位故人。因为对那故人有所亏欠,所以才买了你的。” “你若是想要回家,或者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送你过去。” 白荷没想到朴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意外的抬头,但是却摇头道:“我父亲早就把我卖了,我母亲也不要了。我哪里也去不了了……” 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透明的泪珠儿映衬着眼角的泪痣,真是我见犹怜。 “无碍、无碍。”朴萝连忙安慰道,“那你便先跟着我们同行,若是寻得好去处,再好好安顿你,可好?” 白荷点头。 又松了一口气,觉得未来似乎又有些盼头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又有了一次再次选择嫁人的机会了。希望这个小少年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吧。 入夜。 原先帐篷里睡的是朴萝,白乞儿习惯睡在外头了,他人很警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知晓。 胖子也皮糙肉厚的,睡哪里根本无所谓。 现在,朴萝把帐篷让给了队伍里“唯一的”女性,白荷。 她自己同白乞儿走的远了些,在交流一些白日里不方便说的话。 “所以,你在鼠山的时候,有一个叫乙四三的人帮了你的忙?”白乞儿问道。 “对,他在别人要打我的时候,用分摆平了下来,后来还划了分给我洗澡。哦,分就是相当于钱,很珍贵的。”朴萝掰着手指头说,“后来,他要逃跑的时候,还留了那个逃生图给我,虽然后来没用上。” 提到这个,朴萝就想到了乙四三的结局,“逃生图”里没有“生”字,充满了残忍与死亡。 想到了他拼命的荡起绳索,想要逃离那个囚笼,却引得所有人哄笑的场景。 她蹲坐在地上,把头埋进了胳膊里,把自己蜷成一团。 白乞儿拍了拍朴萝的肩膀,“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朴萝闷闷的“嗯”了一声。 “对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白乞儿问道,他用手在周身比划了一圈儿,指那些他看不到的“气”。 “似乎是个很娇气的人,肺虚脾弱,容易生病。”她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对不起,白哥,我突然买了她,日后行路只怕要麻烦许多。” 白乞儿摇摇头,认真的说道:“有恩就要报恩,有仇就要报仇。我问你,你若不救下她,你是不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亏欠?” 朴萝点头。 “这就对了,你救她,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乙四三,是为了你自己。”白乞儿说:“况且,之前我也救了战友之妹,为了这个,还把你抛在了皇都,你不是也没有怪我?” “那也是应该的,毕竟当时我们没什么关系……”朴萝忙说。 “那现在我们就有什么关系了?”白乞儿看着朴萝道。 “当然,我们是同盟,也是朋友了嘛。”朴萝道。 白乞儿转过头去,朝远处的黑暗中抛了一个小石子,“嗷”的一声,似乎打中了一只路过的老鼠。 他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土,“你说的对,我们是同盟,也是朋友,那为了帮你还那个什么四三的债,买下这个女孩儿,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朴萝觉得白乞儿的声音似乎有些冷硬。 “快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白乞儿说。 声音似乎又没有任何变化,同之前一样,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朴萝想。 帐篷只有一个,可是白乞儿却把之前铺在里头的织物拿了两条出来,给朴萝细心的铺在身下。 第二日,四人启程南行。 昨日跑的路程短,白荷还可以承受,今日起码长途奔袭,她因不会正确的骑马姿势,早就被颠得七荤八素了。 马奔跑起来,要用腿脚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稍稍离开马背,若是一直实实的坐在上头,即使有白乞儿虚扶着,也是会承受不住。 朴萝也有耐心教导她,可是即使白荷想做这个动作,也没有力气做的出来。 她终日坐着读诗书礼易,实在是很娇弱的一个姑娘。 没办法,白乞儿只好又购置了一辆马车。 这样三匹马,有两匹拉车,由胖子驾车,白乞儿独自骑马在前后查探路况。 路上很不安全。 朴萝总是把车帘撩开一个小缝朝外头看。 路两旁的流民越来越多了,马车和流民走的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流民饿的厉害了,是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白乞儿一路上已经打晕了十几个想要扑上来抢食物的人了。 马车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任谁都知道里头会有吃的,会有钱财。 若是人还抱有一丝理智,就会仔细观看下白乞儿的身形和他背后的长剑。 可是若是饿的没有理智了呢?若是再不吃东西就要死了呢? 那也只能最后一搏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还会在乎怎么死吗? “咳,咳咳……”白荷又在咳嗽了。 朴萝连忙把帘子放了下来,白荷身体状况很不好,前两日又骑马累到了,一点烟尘都能叫她咳嗽上半天。 “对不住。”朴萝道歉,她真的只掀起很小的一片帘了,没想到还是叫白荷不适了。 “没,咳咳,没关系的,小青哥。”白荷娇弱的道,因着那日自我介绍是青萝和青乞儿,白荷就叫她小青哥,叫白乞儿大青哥,叫胖子胖子哥。 这些日子,白荷也约莫弄明白了,这胖子同自己一样,是半路加进来的。这对兄弟两个,是这弟弟喜欢自己,那哥哥对自己总也不假辞色。但是有本事的却是那个哥哥,有几把力气,还掌管着他们一行人的钱财、衣食住行。 朴萝对白荷称呼她为小青哥也没什么意见。虽也不知白荷几岁,可是个子没她高,约莫也小上一些,自己也不算占她的便宜。 见到白荷咳个不停,朴萝连忙给白荷递上了水壶,又上前帮白荷拍后背。 白荷略微躲闪了下朴萝的手,没叫她拍到。 朴萝这才反应过来,总忘记自己是男性的身份了,她觉得有些窘迫,“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灾荒9 白荷摇摇头,她心里已经认定这小青哥爱慕她了。 这小青哥先是把卖身契约撕毁,又对她百般讨好,只是当初小青哥既然承诺让她亲自挑选如意郎君了,她也是决计不会嫁给这小少年的了,也只能对小青哥说一声抱歉了,并时刻注意同他保持距离。 这时,车厢外头一声马嘶,原来是白乞儿忽的从远处骑马跑回来,正喊住了胖子的车架。 “往回走,走之前左边的岔路。”他沉声说道。 “大侠,前头怎么了?”胖子急忙听话的扬鞭,一边转头问道。 “只知道有大批的流民,吵吵嚷嚷的,没看太清楚,似乎动了刀枪,你们先暂避锋芒,待我再前去探查。”白乞儿只留下了一句话,便又匆匆转头。 “你们别走太远,就在前头那颗大柳树下头等我。”话音未落,人已经远去了。 左边的小路很是颠簸,朴萝顾不上白荷的反对了,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不然她这小身板滚落到了车板上,又要受苦了。 三个人找到了那颗大柳树,只是那树下头可不止他们几人,还有一个奶着孩子的母亲,孩子用力的嘬着,可是过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孩子哇哇大哭。 那母亲也跟着哭了,最后竟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滴滴答答的流了鲜血出来,给孩子喝。 朴萝不忍,她翻找出来车上的干粮,上前递给了妇人。 那妇人抱着孩子接连的磕头,似乎是怕他们反悔,又似乎是家中还有其他人,连滚带爬的走远了。 胖子和白荷看着这一幕都是欲言又止,他们很想叫朴萝不要浪费粮食,可是对着一个吃奶的孩童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三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只剩下马儿在四处啃着枯黄的草皮。 到了将将天黑时分,白乞儿才赶了回来。 “前头发生了什么事?”胖子急忙问道。 “流民暴动,把前头的县城给占领了,”白乞儿摇摇头,“死了很多人,不仅是阻拦的官兵死了,就连原来住在县里的百姓都被杀了。” “什么?”胖子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若是为了粮,干嘛要杀人?” 白乞儿也狠狠的皱着眉头,“时间太短了,没有打听的全面。只是……” 他摇头叹气。 “只是什么?”白荷也好奇的问道。 “根据我的猜测,他们已经不是流民了,而是起义。”白乞儿说。 “什么?”胖子和白荷同时惊讶,“真的假的,竟有这样的事儿?这,这可是要杀头,不,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白乞儿面色沉重的点头,“极有可能,一个县城的粮食才够吃多久,没了粮又要怎么办?做流民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是官逼民反的时候,况且,他们杀了官员,原本就犯下了杀头的大罪,这条路一旦踏上去了,再想回头,就难了。” 听了白乞儿这一番分析,胖子和白荷虽然嘴上还是难以置信,可是心里早就悄悄认同了。 朴萝有些分神,刚刚那个放血的母亲总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理智告诉她,她二人身上并无黑气,应该命不该绝,可是情感上却被那母亲的行为给震撼了,忍不住想要去想她们如今的情形。 “胖子,你知道还有什么路是可以往南走的?”白乞儿问道。 “我想想,”胖子认真的思忖了片刻,道:“还有两条路是可以走,一条是途经九道湾,那里是这边少有的山路,只不过除了住在里头的人,很少有人会经过,只因那山头上常有落石下来,经常砸死人。尤其现在是正值秋雨连绵,山路更加没有人敢走了。” “还有一条是途经广陵平原,记不记得你问我有几处受灾,那广陵平原就是最开始受灾的那块,就在浩水下游,灾情最严重,灾民也最多。只不过,我虽然从前总去那儿,现在的情况如何却也不大好说。”胖子加了一句。 “我们走九道湾。”白乞儿思考了片刻,决定道。 “等,等一下。”白荷咳嗽了两声,她有些怯怯的说道:“大青哥,我的,咳咳,咳疾犯了,从前的大夫说过,是肺有郁气,要用诃子、青黛、杏仁,辅以海蛤粉、香附、瓜蒌、青黛等几味药材。如若不然,便容易落下病根儿,以后再也好不了了。” 白乞儿摇头,道:“别说现在城镇里有没有你说的这几味药材,就算有,也极难获得,大多被官府豪绅藏起来了,若只是被藏起来也便罢了,我有法子帮你偷到,只是前头的场景你也看到了,流民极容易暴动,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不安全。若到时候真的发生点儿什么意外,我双全难敌四手,到时候可未必能护你们周全。” 白乞儿又道:“胖子说的那九道湾,山中虽有落石,可是我从小行走山中,不会叫你们受到一点儿伤害的。” 从小行走在山中……白荷暗自腹诽,果然是个野蛮人,原来白乞儿英俊勇武,白荷还有几分看重,这下子白乞儿在白荷心中也成了负分。 她虽然病弱,却懂得看人颜色。 知道白乞儿对她冷面,而朴萝对他十分看重,转而向朴萝祈求道:“小青哥,我原本就被父母卖掉,没有半个亲人了,如若落下了病根儿,从今往后,再也没法好好生活了,呜呜……”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朴萝闻言,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安慰着白荷,不忍心见她这样哭泣,朴萝在皇都也从未见过这么爱哭的姑娘。 而白荷话中的意思更叫她心里难过,原想着要好好安置这姑娘,也好完成乙四三的遗愿,可是非但没有安置好,还叫人家落了病根,这……这叫她有何颜面说是照看了人家的遗孀呢? 相信如果乙四三还活着的话,绝对不会让这个姑娘身上发生这种事情的。 朴萝便也祈求的看向白乞儿。 白乞儿跟朴萝对视片刻,似乎妥协了,摇头叹息,“罢了罢了,便走了广陵便是,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会护我和我弟弟周全,你们两个就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灾荒10 白荷达到了目的,柔柔弱弱的颔首,眼泪挂在脸蛋上,被她用帕子轻轻拭去。 胖子笑了两声,“兄弟本就是雇用我,自然没有还要护我安全一说了,放心吧,只要你给一天吃的,我胖子就给你们带一天的路。你指哪里,我胖子就带路到哪里!包你们满意。” 三人遂从广陵南下。 开始三五日还颇为顺当,白乞儿甚至花了重金在药材铺子凑齐了几味白荷所需的药材,剩余的那些,自然是从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家中“取”了。 白荷吃了药之后,咳嗽果然有所好转,只是朴萝观察她体内的气,大多散发着不健康的青灰色。虽然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发些小毛病出来,不适合有风吹草动的,比皇都的贵女还像是贵女。 继续又走了六七日后,情况变得糟糕了起来。 常常行了三五步,地上便有一死人。 不,也许还没有完全死,只是死的只剩下半口气了。 朴萝只要一掀开车帘,外头浓郁的黑色丝线就在地上蔓延开来,就像是噬人的蜘蛛,在地上编织着死亡的黑网。 没有办法救! 因为他们的口粮也不多了。 已经从原先的一日二餐,变成了一日一餐。 白乞儿倒是也想去富户和官府里头偷东西!可是,没有东西可偷! 他们早就携家带口的溜走了。 走的时候,自然是准备充足的走的,把家中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一并带走了。 现在只剩下了空空的宅子,残荷败柳的池子,还有一地的流民。 现成的宅子成了流民的栖息地,这可是人家阔太太住的地方,遮风又挡雨的。 富户回来也许会破口大骂人家破坏了他的园子。可是毕竟命留下了,大把的财富留下了,地契也在身边,回来摇身一变还是那个富户,穷人却有可能撑不过冬天。 因此,原本想凭借伸手偷些东西的白乞儿,在而看着那些枯瘦如柴的人时,白乞儿不可能下得去手。 若是换呢?其实他身上值钱的东西还已经不多了,而且现在真是一粒黄金一粒米了。 白乞儿和胖子也曾经讨论过要不要回过头去走九道湾的事情。 可是,若是回头,又要走十余日的路程,一来一回,可能要两三旬,那时候再到浩水,只怕要初冬了,再赶去南炳山脉定然也来不及了。 这些日子他都阴沉着脸,皱眉苦思着如何应对食物的问题。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了。 当初承诺给胖子的“一日两餐”没有了,变作了一日一餐。 白乞儿曾同胖子说明过当下的情况,胖子也立刻同意了,说一顿也行,只因他怕离开了白乞儿,被人生吞活剥了,这不是玩笑话,前些日子赶路的时候,胖子就看到有人在吃肉,还是好大的一块肉。他不敢细想,浑身发寒。 当时,胖子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是人家杀了家里的牲畜在吃。他不敢告诉白乞儿和朴萝,除了徒增恐慌外,也没有其他的意义。 只是胖子对均分食物这块,稍稍有些怨言,只因为他体型大,吃的多,而白乞儿用的是均分法,也就是说,四个人每日发放的食物都是差不多一样子。 胖子觉着白荷身子骨弱,平日又只是坐着不做事,少吃点儿根本就没什么。再加上这小妮子平时本就吃的不多,分给她那些,岂不是她觉得没差,自己却要挨饿? 他已经快要熬成瘦子了。 只是,白乞儿平日要做的事情更多,也跟他们分的一样多的食物,胖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胖子瘦了。 白乞儿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 受影响最厉害的却是朴萝,身体倒还是其次,她的精神像是受到了严重的璀璨。朴萝每次一睁眼就是黑色的丝线漫天,她终日惶惶不知所措,如果不叫她知道这些人要死了倒也还好,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生命在眼前消逝,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 其中有六旬老人,也有刚生下的孩童,有相依为命的夫妇,还有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 他们有的枯瘦如柴,有的肚子鼓鼓的,那是吃了没有办法消化的土。 这些黑色的丝线逐渐的从天空爬满了大地,从车厢外头蔓延到了里头,从眼前侵入了心底,朴萝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黑色给缠绕住了,动弹不得。 她无法分辨,是自己要死掉了,还是整个世界要死掉了,只是每日被冰冷和黑色包围,只有蜷成一团才能稍稍温暖一点,只有闭起眼睛,才能稍稍的安静一点儿。 在白乞儿看来,朴萝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只有把水和食物放在她嘴边,她才勉强吞咽。 白乞儿焦急不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请了几个赤脚大夫来,都说看不好。 他焦急万分,白天四处奔波,晚上就抱着朴萝睡,得了空就同朴萝说话,可是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想要赶紧赶到河对岸去!那里有干净的水,有充足的食物,还有好的大夫,他害怕再晚上一些,朴萝就会……他不敢想。 白乞儿忙碌的像是转不停的陀螺一般,只是,欲速而不达,他骑得那匹马因为太过劳累而累趴下了,三人不得不杀了一匹马。 杀马的时候,是特地挑的避人处,可是放血、分肉都是费功夫的事情。 还没有过得半日,便有饿极了的人闻着血腥味儿赶来,鼻子简直比红了眼睛的饿狼还要好使。 来了一人,便会引来两人,最后引了十余人,白乞儿也不敢久留,他匆忙的把几块较好的肉装在马车上,赶紧离开。 就这样,还有几人出手想抢,都被白乞儿给打了爬下,几人才安稳离开。 马肉储存不了太久,白乞儿勉强用既不相称的价格换来了一些干粮。 这几日几人也终于吃了几顿肉食。 却只剩下了两匹马和一架车了。 白乞儿却是不敢再累到马了,几人前行的速度又慢了一大截。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灾荒11 原本白荷还被朴萝照看着,不管是端茶递水,还是在车颠簸的时候搀扶一把,甚至朴萝会心软把自己的食物分一点儿给白荷。 这下却一下子反了过来。 照顾活死人朴萝的任务一下子落在了白荷身上。 虽然也不全是她照料,有白乞儿同行的时候,白乞儿总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可是白乞儿总要出去找些干粮,这时候就交给白荷照看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朴萝了。 白荷心里极不情愿,可是面对着白乞儿的眼神,她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不仅不敢说,还要尽心尽力,上一次,喂水的时候因为走神了,让水洒在了朴萝的衣衫里,原想着没什么,反正朴萝也不知道难受,用布胡乱的擦了几把,然后再用其他衣物盖一盖便是了! 只是,没想到刚好被出去找东西回来的白乞儿撞见了。 他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并且威胁道,“如果再发现,就叫她自生自灭。” 白荷狠狠的哭了,眼泪珠滚落下来,原本衬着泪痣总能叫男人心软,可是现在效果似乎不好,泪珠粘了脸上的泥土,有一条泥沟出现在了脸上,这是白荷后来照了井水才发现的。 总之,后来白荷再也不敢再马虎大意了,起码面上要做的过去。 无事做的事时候,她时常顾影自怜,偷偷流泪,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丫鬟。 明明这两人说买了她不是把她当做奴婢的! 只是这次,却没有人再搭理她了。 过了几日,马肉还是发酸变质了,多余的部分不能要了。胖子贪嘴不舍得扔,结果自己吃了个上吐下泻,反而虚脱了很多。 现在,几人身上的干粮也已经不多了。 又过了几日,即使有白乞儿时不时的出去搞一些飞鸟、老鼠之类的东西回来,干粮还是见底了。 几个人都饿的前胸贴肚皮。 这几日的路也越发荒芜了。 除了干枯的草叶,就连树皮都被啃食的干净。 只觉得这苍茫大地上,什么活物都没有了,行走在其间,就像是行走在天地初开的荒漠中。 可这是南州啊!这是以富饶着称的南州啊! 不仅仅是原来富饶的大地一片荒芜,原先人来人往的街道,古香古色的小镇,现在连鬼影子也没有。 不对,还是遇到过一两个人的!也不知他们是以什么为生的。 他们如同夜行动物一般,偶尔会在某个墙根处冒头,盯着路过他地盘的三人两马,有的只是远远的盯着,并不过来。 也有的会突然扑出来,手中还握着凶器,结果被白乞儿一拳打倒在地,半天动弹不得。 “得,这下知道了,是以打劫路人卫生的”胖子暗忖道,只是这些人的眼神总叫胖子害怕,他觉得他们已经不像是人了,而像是某种野兽。 又过了一日。 “青、青大侠,”胖子实在坚持不住了,虚弱的问道:“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实在是挺不住了。” “嗯。”白乞儿也死死的拧着眉头,也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这一路过来,他也时常沿途仔细找寻,可是竟是除了偷袭他们的人之外,什么活物都没见过了,就连老鼠也没有,虫子也没有。 天越发的冷了,大地也逐渐的萧条起来,让原本就过不下去的人不知道要死去多少。 白乞儿原本觉得,没有事情会让他觉得像是看到北蛮屠村、战友被杀一样气愤了。可是现在他觉得又多了一样…… 那些在皇都高高在上的老爷太太、贵族官僚、皇帝娘娘们!真该把他们丢在这片荒地上,叫他们好好地感同身受一下。 对于北蛮屠村是血海深仇! 对于北州军的腐败包庇是憋屈是愤恨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对于这些死在天灾下的人呢?对于这一整个人间地狱的南州呢? 他只觉得愤恨都无处发泄,只觉得心头像是被剜了一块下去,却无能为力。 一个想法悄然萌生,也许,不该把整个民族的未来交给那个半死不活的皇帝了,又或者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却把浩水封了,让这边的人无处可去的狗屁七皇子了! 不如,交给一个真正靠得住的人!一个绝对有能力,又心怀赤诚的人! “青、青大侠?”胖子见白乞儿半晌没有说话,又唤了一声。 “嗯”白乞儿被拉回思绪,“这样下去不行,我要解一匹马走,去远一些的地方找点吃的回来。” 白乞儿说道:“你们就在原地等我,不然我回来找不到。” 其实他心里很不想离开,他很不放心朴萝,可是现在却不走不行了,再没有东西吃,他们都要饿死。 白乞儿帮他们三人找了一个镇子边缘的破旧小院子,把车马牵了进去,把朴萝好好的安置在了屋里,又留了两把防身的匕首给胖子和白荷,便快马离去了。 心里想着,不管是什么东西,务必要多带回来些吃食,这样才不耽搁后头赶路,不然他这边要出去找,朴萝那边要原地等,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浩水。 破旧小院子里,胖子在守夜。 白荷却睡不着。 白乞儿把被子都给朴萝垫着盖着了,她只有一条单衣,有些冷。 便出来同胖子坐在一处,这胖子身上还要暖和些。 虽然胖子对白荷没什么兴味了。人也要靠衣装嘛,现在的白荷浑身破洞衣衫,小脸蜡黄枯瘦的,如同红粉骷髅,身上还有馊味,跟他差不多一样从一个坭坑里刨出来的。 况且,这美人实在是脾性不好,不爱干活、好吃懒做的,娶了回家,就只会败家。原先看拍卖的时候还想着三个女人他都要!只要好看的就行,现在却悄悄改变了想法,女人,还是要品性脾气都好才好。 这种女人做夫人是万万不能的……做小妾的话,算了,人家也看不上他。 “胖子哥,你说青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人家叫我们等着,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就好了,哪那么多话?”胖子说。 白荷见他说的不客气,嘴巴一瘪。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胖子 “哎,哎,我跟你说好了,你可别哭啊,你哭就回屋哭去,别叫我看着,烦。” 白荷一口气梗在脖子里,也不哭了,而是生气的道:“当初你们非要买我做什么!若不是你们横插一杠子,我现在已经跟那有钱的老爷或者风流的小少爷享福去了!哪里还要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你可行了吧!你没见着流民把官府都给掀了?我跟你说吧!我可是从汕江那里来的,那儿的水没个两三旬退不下去。小心你的夫人小妾没做成,被那流民当成富户了,给一刀抹了脖子了。”胖子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荷气极,连胖子可以让她御寒都不顾了,只觉得这人的嘴真是讨厌,这三个人中,唯一对她好的一个还昏死过去,真是流年不利。 胖子也不稀罕给白荷挨着,虽然他打了二十几年光棍了,可是现在饿得连多做一丝动作都是浪费体力,跟别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吃饱喝足才能思欲不是。 “哼!那我也甘愿!”白荷赌气,“起码不会被饿死。” “你这人,真是没良心,你每日就在车里好好的坐着,人家忙东忙西的找食物给我们吃。对了!那小青哥不是还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了吗?别的买家做的到这点吗?” “找找找!找了大半日了还没回来!眼看着已经日沉西山了,还不回来!”白荷又道:“我连命都要没有了,要卖身契有什么用啊!当初我要是跟着达官显贵走了……” “你若是跟着达官显贵走了,说不定人家没东西吃了就把你杀了呢!”胖子继续嘴欠,“你以为人家对你有什么感情,瞧你现在这个黑漆漆的丑样子。” 两人兀自吵嚷不休,前院却传来一声马嘶。 胖子蹭的站了起来。 “谁在那?”他往前走了两步。 是一个人,一个高个子的人。 他也并没有太隐藏自己,而是堂而皇之的站在马车旁边。若不是两人绊嘴绊的凶,早就发现他进来了。 “你是谁?要干嘛?”胖子一脸警惕的问道。 “不干嘛。”那人说,听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是挨过饿的样子。 胖子心里敲响了警钟。 “我瞧你们的马不错,可不可以借来骑两天?”他笑嘻嘻的,似乎是在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 如果不是寸草不生的饥荒时候,如果不是他们根本不认识!胖子都要以为他这个语气是跟他有什么关系的挚友了。 “啊,呸!你算是什么人?我认识你吗?借马?你怎么不说偷马、抢马呢?”胖子愤怒道。 那人似乎摸着下巴思忖了下,“也不是不行。”说罢从背后抽出了一柄长刀,“我就是来抢马的。” 胖子吓了一跳,往后头蹦了一下,白荷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你,你……”胖子也紧张的掏出白乞儿留给他的匕首,掏了两三次才用双手握着,指向对方,“你别乱来啊。” 那人似乎看出了胖子的心虚,而且也没动过刀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轻轻笑了下,“那我肚子饿了,怎么办呢?今日,要么你给我一匹马,要么,给我一个人也行。” 说罢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胖子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日路边的人,他们的牙齿缝里有肉丝,而他们是绝对吃不起肉的,这话中的意思……胖子咕嘟咽了一口口水,他很想冲上去,可是两只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别拿我们的马了。”刚刚跑远的白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怯生生的道:“我们可以给你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胖子诧异的看着白荷。 白荷却继续说道:“屋里躺了一个人,他还活着,只是却不能动弹了,你拿他走吧,不要动我们的马。”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胖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荷,用手摇晃着她的肩膀。 “青大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白荷也用力的甩开了胖子,现在两个人都很虚弱,也都差不多无力,跟前头那个人根本没法比! 如果一定要被他带走什么的话,那肯定是带走那个不能动也不能说的青小哥更划算了!毕竟只剩下一匹马的话,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浩水了!就是那个青小哥承诺会带她渡过去,然后找一个良家的地方! 似乎是说给那个高瘦男人听,又似乎是说给胖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白荷坚定的道:“屋子里有一个活死人,早晚是要死的,我们也养活不了他多久了!但是这马我们极有用,是万万不能给你的。我们同行有一个会武功的男人,若他察觉了你的存在,你肯定也没命了!不如我们合作一下,你留下马,带走人,我们帮你隐瞒。”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计谋不错,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点点头。 胖子全程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荷,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一样。 那男人却抬步往屋子里面走了,似乎采纳了白荷的建议。 胖子被钉子钉在原地的腿脚却动了。 他闪身挡在了门前头,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匕首对着男人。“马你拿走,这人你不要动。” 那人脸上的笑意没有了。 “既然你们有一个很厉害的同伙,我也就不想耽搁时间了。” 那男人平静的说着。 然后,突然挥刀,直直的朝前头捅去,丝毫都没有犹豫。胖子的匕首只来得及擦在他的刀刃上,发出叮的一声——胖子捂住自己的肚子,跌倒在地,手中的匕首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发出乒乓两声。 “啊——”白荷尖叫了一声,又立刻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男人生气了回头来杀她。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动手,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没有照着她意料的方向发展——累赘青萝被带走,她不用再照看一个活死人了,少一个人分东西吃,他们三人速度又会快上一些。况且有两匹马,不管是青大哥骑一匹走,还是两匹一起拉车,都会很方便。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生死 可是胖子哥会驾车,也很有用,怎么就这样被捅了?应该……没命活了吧? 她不知道,她似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错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只是惊恐的看着一滩血从胖子的肚腹里头汩汩的流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很痛,似乎从前大夫说过的,她有心绞痛的毛病,她捧着心,似乎心绞痛又犯了,她记得裴哥说过,最不忍看她捧着心的样子了。 那男人扛了朴萝出来,用脚踢了踢捂着肚子的胖子,胖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头朝下贴在黄土地上,没有再抬起来。 男人把朴萝扔在了地上,又用带着血的长刀去砍马拴在车上的缰绳。 他又把朴萝像是麻袋一样扔在了马背上。 又折返回去,把胖子像是提死猪一样提了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说道:“算了,这男的我先不带了,太重。你的同伴若是回来了,告诉他,别把这男的给埋了,过两日我再来取。” 他看着白荷呆若木鸡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小娘皮,你刚刚说了什么可别忘了呀!这下跟你唱反调的人少了一个,你可要好好帮我‘隐瞒’才是啊。” 说罢,扬鞭骑马,“驾”了一声,就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白荷瘫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步履蹒跚的跑到了胖子跟前。 “胖子哥,你没事吧?”她手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伸过去,把胖子仰面拨开。 “你,你……” “什么?”白荷把头伸到了胖子的嘴边。 “心如蛇蝎……” “枉为人……” 说完就断了气了。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黑暗中的方向,像是凝视着永远等不到的白乞儿,没有照顾好的朴萝,未来憧憬中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妾仆妇,吃穿不愁的生活…… 死不瞑目。 “你,你干嘛骂我呢?”白荷呜呜的委屈的哭了起来。 “若不是青大哥走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们也不会遇到这事儿,要不是你没用,打不过那男人,你也不会死。若不是,若不是……” “明明是那个坏人的错!是他抢了马!是他杀了人!你凭什么要骂我!呜呜……” “欺软怕硬!” “哼!” 白荷发了一通脾气,可是想着死者为大,也就不过多埋怨胖子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怎么说…… 是啊,那男人说的没错,要怎么同大青哥说才是呢,照着原话说肯定是不行的了……那大青哥一定会把她杀了的。 白荷缩了缩脖子。 · 男人住的地方是一片老旧破损又脏兮兮的老宅子区。 每个都很小,破旧不堪。一个挨着一个的,家家户户只隔着低矮的院墙,这家一探头都可以看到别家厨房。 很多的屋顶都漏雨了,每户家里头,连一块像样的碗筷也找不出来。 这是镇子上最穷苦、最落魄的人聚居的地方,做着最下贱、最肮脏的行当,或者更糟,是些老弱病残,只能沿街做乞丐。 而有些人,却是连做乞丐都走不动路,经常是一家里头传出来臭味了,才发现里头死了人。然后那人的房间很快又被新的倒霉鬼抢占了。 当饥荒来临,这片地方也是最先开始饿死人的。 男人把朴萝随意的甩在了地上。 他先要照顾他的奶奶,还不着急处置这个活死人。 毕竟又不是死人,也不容易腐烂的不是。 他进去了屋子,里头有一个卧床的老太婆,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的连牙都没有了。 “奶奶,吃点吧。” 男人把一份精心熬制的肉糜小心翼翼的递到了老太婆嘴边。 老太婆只会“嗯嗯啊啊”的说着不明意义的话,似乎连男人的名字也叫不出来了。 男人却丝毫不在意,他会温柔细心地点头,仿佛能听懂一样,时不时的还会回上两句:“奶奶,您放心,今日王老爷府我去过了,他们家的垃圾都叫我给收到了。管家呀,一听说我是您孙子,立马说您的面子总要给呀,把所有垃圾都给我收了呢。” “啊啊——”老太婆还是说着。 “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您劳碌了一辈子,让孙儿好好照顾你。” 老人真的很老了,她身上散发出奇怪的味道,那不是因为没有好好清洁,而是一种从内而外发出的“老人味儿”,就像是从里头开始腐化的树木一样。 可是男人丝毫都不嫌弃,他打来干净的水,小心翼翼的帮老人擦着身体,就像是对待新生婴孩一样细心又耐心。 罢了,还会用干巾把老人擦干,再铺上一层毛毯,把她推到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晒晒太阳。 如果不是在这个一片死寂的死城,如果不是院里时不时露出来的枯骨。 这便是一副很温馨的画面。 · “朴萝,朴萝,”小玉在轻声呼唤,它刚刚苏醒。 在鼠山的时候,周围环境危机,它时时刻刻的警醒,后来还在朴萝逃跑的时候动用了超出自己感知范围的力气。 耗费了太多元气,今日方才恢复,却没料到朴萝变成了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又独身一人落到了这个院子里。 它虽然不懂得朴萝的观气术,可是这个院子里,那个男人……还有厨房里头的,那莫不是……?小玉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朴萝,朴萝,你快醒醒!”小玉用力的呼唤着。 “娘亲……”朴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已经死去了,在地下又和母亲团聚。母亲温柔的抱着她,一直抱着她…… 外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这样就足够了。 朴萝觉得自己一开始进入这里的时候,脑海里时不时的会出现很多的画面,可是现在,所有的想法都很慢、很慢…… 这里有母亲啊,她们在一起了,什么都不用想了不是吗? “朴萝,你快醒醒,有危险了!” 危险? 那是什么?朴萝疑惑,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哦,对了,是那个梦…… 那个可笑的梦。 梦中有一个玉佩,是传说中张真人留下的,把她复活了,并且带到了三年前。 太可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第一百四十九章 生死2 梦里……都是死人。 满地的死人。 漫山遍野的死人。 朴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朴萝,你听到了?”小玉看到朴萝的身体颤动了下,连忙再次呼唤。 死人,死人…… 他们都枯瘦如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瘦的人,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他们,都是好人啊…… 可是她只有那么一点点儿的食物,她自己都吃不饱,根本救不了他们。 梦中的场景就是地狱吧? “娘亲,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要下地狱,好可怕。”朴萝把眼睛又闭得紧了一点儿,她努力的往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缩去。 “我不要做梦了,娘亲,这个梦好可怕,就让我们一起睡过去吧。”朴萝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个如魔音穿耳一样的声音。 当初白乞儿也一直在朴萝的耳边低语,可是那声音就像过耳的风声,像是潺潺的流水。谁会去听风和水的低语呢?只像是梦境的伴奏。 可是,现在这个声音不一样,像是魔音穿耳一般,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声音很大,吵得人不得安宁。 “娘亲,好可怕,那个噩梦又跟来了。” “朴萝,我知道你能听见,你听我说,你现在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头,这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老妇。院子里有很多的枯骨,都是人的……我怀疑是那男人……你如果再不醒过来,结局会同他们一样的!” 随着小玉的描绘,朴萝周身的场景变了,她仿佛真的置身于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小院子。 “放过我吧,”朴萝哀求道:“放过我吧……” “你说什么?”小玉凝神细听,才听清楚朴萝的喃喃。 “你,你求他也没用啊,你要自己起来,要快点跑,离开这里……”小玉急道。 可是我已经死了,我不想跑了,我只想睡觉。朴萝想着,她伸手想要去捂住耳朵。这人实在可恶,连死人都不放过。 “你为什么要捂住耳朵?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这个懦夫,懦夫!” 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个声音像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对她一阵谩骂。 好痛苦……为什么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懦夫? 对,我实在是个很懦弱的人啊…… 所有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的,都是逼不得已的。 小时候,因为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所以她才去舞刀弄枪的,可是父亲似乎还是不高兴。 明明她的身份在同窗里头算是尊贵的,可是若是同窗想要争抢些什么,比如谁的诗写的最好,谁的画儿做的最好,谁的琴弹得最好,朴萝都是在下头发出赞叹的声音的那一个,她不愿意去抢夺人家的风头,因为,如果她得了第一,会有人不开心。 她不想同别人发生冲突、争吵,她想所有人都开心。 后来,母亲死了。 难道她不知道继母温柔小意的面具下,会别有用心吗?难道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不,也许她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有看出过一点儿端倪。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宁愿承认自己是命好,摊到了一个好的继母,宁愿欺骗自己,把自己傻傻的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头。 在这里,所有人都很和善,所有人都待她很好,所有人都对她有所期待…… 况且,继母想要的钱财,她不同她争抢便是了,只要她身边的人高兴就好,朴萝这样想着。 却没想到继母想要的是她的命。还有,也曾经要过她母亲的命…… 她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啊,白乞儿说的没错,小玉也说的没错。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唔,白乞儿是谁?小玉又是谁? 朴萝的头有点痛,哦,想起来了,是梦境中的人物。 她的脑子被迫又要转起来了,好痛苦。 “你不是在做梦,你只要睁开眼睛,就可以分辨出来了!这才是现实!” 咦?那个吵嚷的声音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睁开眼睛? 去看那漫天黑云,枯骨遍地? 不!她不要! · 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男人又贴心的把老妇人推回了屋中。 是时候该处理一下那个活死人了,男人伸了下懒腰,昨夜一直奔波,白日里又照顾了奶奶,日子真是充实又劳累啊。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男人打小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被捡垃圾的奶奶捡到了,就在这破旧的小窝棚里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就她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婆,独自养育一个婴孩,可知其中的艰难。 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想知道,既然把他扔了,也就再无瓜葛了吧。 好歹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待他好。 奶奶待他的好,比男人很多亲眼所见的所谓父母都要好!奶奶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自己只肯吃最差的,穿最破的。 他总想着快点长大,变得有力气了,好跟奶奶一起出去捡垃圾。 可是,后来真的可以帮上忙了,奶奶带他一起出去,他却差点闯了大祸! 那是一个有些气派的人家,不知奶奶说了句什么,惹了那管家厌烦,那管家直接上来一脚把奶奶踹翻在地上。 他热血上头,冲上去便对那管家不停的捶打着,可是他只有五六岁的年纪,非但没有对管家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被管家也狠狠的揍了一顿,还威胁他们以后不要来,再来就没命走。 这是第一桩事情,却不是最后一桩。 跟着奶奶走的地方越多,他就越沉默。 辱骂、嫌弃、动辄打骂,这些都是奶奶平日里所遭遇的事情。而奶奶不仅不会发脾气,还要赔笑讨好,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两人才有饭吃……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 后来就再没有过了。 因为敢这样做的人都死了。 不是被人光明正大的打死的,而是死于各种阴损的招数下。 可是,死了一个又冒出来了一个,一个一个都是该死的人,该死的人太多了,而他已经被官府盯上了,不能再动手了。 第一百五十章 身世 他加入了混混,混成了头子,他无恶不作,发起狠来不要命,逐渐成了人人惧怕的狠角色。他赚了黑心钱,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他不后悔,因为,没有人敢欺负他奶奶了,虽然奶奶还是每日风雨无阻的捡垃圾。 他的每日派两个小弟远远的跟在奶奶后头,保护着奶奶,有一日,奶奶摔了跟头,他差点把小弟的头个扭下来。 后来他有了钱,雇了专门的侍从去跟。 他还给奶奶在镇子上买了一个宽敞漂亮的大院子。 只是奶奶不去,说是住惯了这里,换了地方睡不着觉。 他便也不去,只跟奶奶两人住在这处破院子里。 奶奶也不习惯别人服侍,院子里自始至终就他们两个人。 奶奶倒是希望他成家,只是他还没有物色到一个极善良又像他一样爱戴奶奶的好人家的姑娘。 再后来,奶奶老了,眼睛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捡不动垃圾了。 男人就在亲力亲为的照顾奶奶,十年如一日,细心的擦身、喂饭,把屎把尿。 就像奶奶小时候对他一样。 人们常把这个事情挂在嘴边,第一便要说人啊,要多行善事、善有善报,看那捡垃圾的婆婆,便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孙儿。 第二便要说男人孝顺了,虽然他这人可恶又可怕,可是论孝道,他排第二,就没有人敢排第一了。若是谁家有个儿子对父母长辈不好,就总会拿他出来说事儿,“你看你,还不如平民窟里的那谁谁孝顺呢!白养你这么大了!”,或者说:“你虽然孝顺,却照那谁谁还差了一截,还应再接再厉云云。” 奶奶受了一辈子的苦,捡了一辈子的垃圾,没有成婚也没有生儿,却因为捡了一个好儿子,在年老时候享了清福。 奶奶起来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她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男人为她量身制作的摇椅上。 她眼睛逐渐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见了,话说不清了,头脑也似乎不好使了,没人知道她还记得什么,忘记了什么…… 就像她的年龄一样,也许她六十,也许七十……她前半生都活得像是一个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垃圾一样,只有后半生才活得像是个人。 现在……她却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意识清明,那是回光返照,她要离开了,“孙儿,孙儿……”她用力的喃喃着。 可是男人却没有办法听到了,他真正哼着小曲儿,提着刀,往朴萝被扔的柴房走过去。 · 两个时辰前,白乞儿披星戴月的终于带着够几个人吃上几天的食物回到了白荷处……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他没有空去听白荷呜呜咽咽的解释什么,来了人抢了马杀了胖子劫了朴萝,他只想知道朴萝现在在哪里。 只是秋日风大,马蹄印儿落在了地上那一点浅浅的痕迹,不一会儿就被风吹过来的土给吹跑了,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很聪明,没有劫了车走,车辙的痕迹还会深一些。而现在…… 白乞儿徒劳的骑着马,绕着小院儿好几圈儿,想要找到一点点线索,却只能绝望的茫然四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儿,有一半的他快疯了,恨不得现在就跳下马狠狠的用头撞地,直到把地或者自己的头撞一个窟窿。 另外一半儿的他却像是没有了情感一样的冷静,不错过丝毫的蛛丝马迹的分析着所有的状况,脑子飞快的转动。 只是不管是哪一半儿的他,都对此刻的情形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他尽可以地毯式的搜寻,把每一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都揪出来,可问题是,时间! 他没有时间了,朴萝也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朴萝现在还活着没有,还是已经…… 他不敢去想,一想到这个事情,发疯的那个他,就要把冷静的那个他也占据了。 该从哪边开始呢?是东边、南边、西边、还是北边?那男人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地方啊…… 现在只能靠运气了。 运气? 如果,水在的话…… 突然,一个灵光闪过了脑海。 水留下的锦囊!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就跳回了小院里,他记得放在了马车上的一个包裹里。 白荷见到白乞儿突然跳了进来,吓得一个激灵。 只是白乞儿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发疯的翻找着包裹,找到了!两个锦囊,他不知道该打开哪一个。 他颤抖着手随意打开了其中一个,上头写着:“若要寻人,向东即可。” 寻人!对,他正是要寻人!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第二枚字条,他又跳出院外,骑马飞驰而去,向东,向东…… · 小玉可以明显的感知道男人的动作、表情、意图,可是它却不敢大声呼唤朴萝了,它怕那个男人听到,它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能为力。 忽然,在小玉的感知中,这个院子里有一条正在消逝的生命,灵魂逐渐的从躯壳中被剥夺。 那是这个男人的至亲!那个老婆婆! 这是个机会…… 小玉想也不想,把这个老迈的灵魂吸入了玉佩中。 这灵魂太脆弱,也太模糊了。 不像是当初朴萝的灵魂那样的坚实、有灵气。 即使小玉用最快的速度拉扯它,还是有一大部分消逝在了空气中。 只剩下最深刻的一团记忆,和最浓烈的情感。 那是一个雪夜,年纪老迈的她和往常一样在繁华街道旁边的阴暗巷子里翻找着,可以拿来卖的东西。 突然,有一个在吃着糖葫芦的小男孩朝她这边好奇的走了过来。 他似乎还不会说话,只是好奇的盯着她。 那一瞬间,她的心都化了。 她已经过了结婚和生子的年纪了,她丑陋又肮脏,但是她一直想有一个孩子。而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似乎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 她不知道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小男孩的父母家人都在哪里,也许马上就会来呼唤他,然后说:“离这个脏兮兮的老太婆远一点儿。” 那一瞬间,心底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她。 她甚至都没有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第一百五十一章 身世2 她抱起了小男孩。 头也不回的,沿着她熟悉的肮脏的小道。 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她的肮脏的窝棚。 男孩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只是好奇的看着她,时不时的嗦两口糖葫芦。 她的心跳的比打仗的战鼓还快。 她心中似乎泛起了一点点的后悔。 可是很快就被她用浓烈的幸福掩盖过去了。 她做贼心虚的把男孩身上的衣服、玉佩、鞋子、小衣、头饰、镯子都扒了下来,放进了一个捡来的木盒子里,然后深深埋在了她的窝棚中间的小枯井里头,埋得很深、很深。 她想好了。 如果官府的人把她抓了,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结束算了,她甘愿冒这个险,留下这个孩子。 她把孩子放进了坭坑里,让他浑身沾满肮脏和泥土,孩子却乐得嘎嘎叫,极为开心的样子。 那个木盒,她再也没有打开过。 也没有人寻上门来,这片窝棚去,连狗都不愿意来。大概官府的人也想着,这片儿的人连自己都养不活,也不会窝藏一个孩子在里头吧? 她自始至终,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 她对这个孩子极为珍视爱护,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而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愧疚,却像是种子一样,被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她原以为,她埋得极深。 可是这种子随着男孩的长大,也一点点的钻了出来。 随着男孩愈加的孝顺、出息,逐渐的占据了她的心扉。 这愧疚和亏欠,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滋生在她全部的血液中。她罪孽深重,无法辩驳。 尤其是,在看到这孩子有几次一身的伤回来的时候,这孩子为了她跟别人打起来的时候,这孩子没日没夜的在外面忙碌奔波的时候…… 她的心都无法安宁,她不受控制的去想,如果这个孩子在他原来的家里,会是怎样的场景?有父亲、娘亲,也许还有仆从侍卫,他会锦衣玉食,不必为了生计奔波,不必如同她一样,终日同垃圾打交道,也许,也许还会读书,做大官。 因为她的自私…… 因为她的自私!让这个,她深爱的孩子……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只是她不敢说。 她懦弱的不敢告诉他真相。 她能做的只有像是苦行僧一样生活,来赎罪。 她不敢享用孩子带回来的钱财和好吃的好喝的。 她不敢搬家。 如果没有这孩子,她知道自己会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儿里头,在某一天,孤独肮脏的离开这个世界。 况且,这个小院儿的深井里头,埋藏着有关男孩身世的秘密。 如果搬走了,这个秘密也许永远就消逝在世间了。而她,就占据着男孩“救命恩人”的身份,恬不知耻的享受着男孩的孝顺。 她不愿意这样,她总想着,如果有一天,她临死之前,她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男孩,那样她就不必面对他指责痛恨的眼神了。 却没想到,在男孩的精心照料下,她活得一日比一日久。 久到,她还活着,脑子和嘴巴都不好使了,没有办法说出这个秘密了…… “福儿,去挖那个枯井……” “对不起……” 这是老妇人最想说的话。 “奶奶?”男人突然站住了,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的神色再也没有了面对胖子时候的残忍,面对白荷时候的戏谑,面对朴萝时候仿佛在看一坨猪肉的毫无感觉。 他听到了他挚爱的奶奶的声音,在这个小院儿里头回响。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奶奶早就不能说话了啊…… “奶奶,奶奶……”他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一个诚挚的信徒,跑进了屋里。 可是,却看到了没有呼吸的奶奶。 奶奶走了……在这个食物充足的饥荒的深秋,在刚刚晒过太阳的午后。 “啊,啊——”他痛苦的嚎叫着,他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鲜血沿着头顶淌了下来。 他的眼睛通红,充血,像是濒死的鱼的眼睛。 他拿起手边的斧子,到处的劈砍,奶奶不在了,这个精心维护打扫过的垃圾堆,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不够。 斧子砍在了木板石砖上,它们不会痛。 他想要砍人,砍活人,他想要让自己的痛苦让别人感同身受。 他又跑到了柴房,朝朴萝的头上兜头泼了凉水,用力的摇晃着她,把她的头举起,用力的朝着案板上砸下。 他冲进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小玉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玉连忙用更加空灵更加老迈的声音说:“福儿……枯井……” 男人停下动作,茫然四顾,“奶奶,是你吗?” “福儿……枯井……”小玉丝毫不敢放松,它生怕自己被拆穿。 男人再次在柴房四顾了一圈儿,除了手底下这个又气儿却没有意识的活死人外,再没有任何人了。 是奶奶…… 是奶奶的灵魂在同他说话吗? 他连忙跑到小院子中间的那个枯井,跳了下去,然后用力的挖着。 这枯井他小时候经常下来玩,并不深,也没什么危险,除了里头有些死老鼠,发臭的垃圾,沉积的枯叶,什么都没有。 哦,对了,近些日子,还有他丢下来的枯骨之类的。 这次他用铲子在一下一下的挖着。 铲子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果真有东西? 他激动的把那个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虽然掉了漆又缺了块儿,可是材质却是难能可贵的防腐木。大概是奶奶从哪里捡到的吧。 男人颤抖的用手打开了盒子。 里头的东西很多,看上去大概属于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衣衫分了三件,内衣、中衣、外套,材质都是名贵光滑的丝绸,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东西。 那小鞋是一个虎头鞋,虎头绣的极为灵动可爱,足见绣工的高明,花了很大的心血。 只是因为放的久了,显得发黄老旧了而已,依稀可以想见当初干净可爱的模样。 里头还有一个玉镯,他不大懂玉,虽然富贵了起来,也只是爱金爱银,不爱研究这等华而不实又会破碎的东西,可是他觉得这玉镯入手温润光滑,很是好看的样子。 还有一枚长命锁,有些眼熟。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世3 那锁上写了两行字:“赣南姜氏,福儿百岁”八个字,上头还刻画着一个花纹繁复的徽记,是四朵祥云的模样,每个云朵都有三瓣,底下一个长尾巴,相互环绕在一起,首尾相扣。 极为眼熟。 他的脑子很乱,像是要天旋地转一样,一瞬间,有好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可是却又全然抓不住头绪,一片空白。 奶奶为什么要把一个男孩的东西深埋在地下? 奶奶说,这辈子,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这东西是属于他的? 奶奶为什么要道歉,她捡到了原本会被冻死饿死的自己,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抚养长大,她哪里对不起自己? 那个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了,可是男人不愿意承认。 他还在想着,企图从脑海中搜索出有关于真相的全部证据。 如果这些东西是属于他的?那奶奶为什么要骗自己呢?骗自己是捡来的小孩,可是……男人的手颤抖的拿起画有族徽的长命锁。 如果这些东西是属于他的,那想要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不是轻而易举吗? 可是,奶奶却把这些藏起来了,深埋在地下,整整二十余年。 奶奶对他说……对不起…… 男人痛苦的抓住自己的头发。 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有时会做梦,梦到一个很大的宅子,里头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水榭,有数不尽的漂亮的姐姐,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唤着:“福儿,我的福儿。” 还有四朵云…… 对了,四朵云,首尾相连。 他记得有时候梦醒时抬头,天棚上有四朵云的图案。 以至于他看到天上的云彩时,还问过奶奶。“这就是云彩呀,有没有那种带着小尾巴的云彩?” 可是奶奶却有些慌张的说:“没有见过。” 那些出现在梦中的富贵场景,叫他每次梦醒后,都会嘲笑自己野心太大,连窝棚都没有搬出去,就想要比官府还大的房子啦? 不过也不算白日做梦,所有的一切,他都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抢过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都是面慈心黑的真正的垃圾,他们为富不仁,他们欺压百姓,他们自己吃喝浪费着数不尽的好东西,却叫奶奶连饭也吃不饱。 他们都活该去死。 他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夫人从来都没有好感。 对了,老爷夫人…… 突然又有一段记忆涌入了脑海,好似,是关于那个族徽的,他不止是在梦中的天花板上见过,也不止是拿在手中的这块玉佩,还有! 在哪里呢?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冒烟了。 想起来了……是前阵子,在野外…… 这想起来的事情却叫他浑身发凉。 那阵子,有腿的人都跑光了,没腿的人都饿死了。 不仅仅是饿死,连尸体都腐臭了。 男人不得不用把那些恶臭的尸体堆在一起掩埋焚烧了,以免出现瘟疫。毕竟,奶奶已经不能行走了,他只能在这里想办法养活奶奶。 可是,整个镇子,一丁点儿的吃的都没有了。 恰巧路过了一伙人! 那伙人护卫众多,装备精良,人强马壮。 他暗中窥视,知道自己没有一点儿机会。 可是他并不想放弃。 尝试一下,又不会丢了性命,他扮做了一个讨饭的流民,上前祈求施舍。 毫不意外的,他被护卫给揍了一顿,并警告他不准靠近。 那伙人高高在上的殴打他,像是习以为常的乐趣一样,像是打跑一只敢于觊觎人的食物的狗一样。 但是却被一个妇人给制止了,那个妇人很好看,可是他眼底暗藏着杀机,为富不仁,都是一路货色。 那妇人还假仁假义的把他叫上前去,给了他吃食,询问他今年多大,住在哪里之类的。 他已经准备下杀手了,怎肯说实话,胡乱的编造了一个可怜的身世背景给糊弄过去了。那妇人似乎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收留了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了妇人的抬举,那些殴打过他的护卫们纷纷向他低头道歉。 可是已经晚了。 夜晚,他把迷药下在了他们饮用的水,吃的食物中。 第二日,大部分人都晕死了过去,还剩下几个,哪里又是他的对手? 曾经枉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不管是下阴招还是正面交锋,他从来没怕过谁!不然也不会凭一己之力,从一个捡垃圾的孩子成为了窝棚区的老大了。 他对准那伙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补了一刀,他向来不留后患。 人太多了,砍的他手都酸软了。包括那个妇人在内,刀在脖颈处一抹,人就没了,看,人的命就是这么的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和我们这些垃圾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不敢耽搁,便想把他们的口粮全都运回家中,这些食物,够他和奶奶活好多日子了! 再次回来,这些人还没有被动过,他便又把这伙人里头值钱的物什全都带回了家中。等饥荒过去,他要把整片的窝棚区全都买下来,奶奶爱住这边,就把这边弄得漂亮一点。 而那个女人身上就带着这样一块玉佩,他随手给撸了下来,上头就有这样的四朵云纹。 他发疯一样跑到了那个杂物屋子里头。 在胡乱堆做一团的名贵物什里头寻找着。 珍贵的瓷器古玩被他如同垃圾一样扫落在地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只是他都无暇在意了。 他似乎找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了那块玉佩。 他颤抖着,左手拿着长命锁,右手拿着玉佩。 一模一样的云纹,一模一样的族徽。 “啊——为什么——” 他发出野兽般的悲怆嚎叫,那其中的疯狂和痛苦郁结不散,让听闻到的人都会感到莫名的心惊。 突然,从窗外头飞来得到一柄匕首正扎在了他的后脖颈。 一刀毙命。 他缓缓的倒地。 手中还紧紧的攥着玉璧和金锁。 · 小玉感知到了白乞儿的到来,松了一口气。 它也感知到了,一个苦痛的灵魂在那个男人身上缓缓升起,其中的不甘与怨愤那么厚重。 第一百五十三章 醒来 可是不管他如何不敢和怨愤,死去的男人毕竟没有灵气,灵魂不能像朴萝那样的凝实,也很快便消融在了天地间。 小玉有些感慨,它想到那个老太婆的执念,其中有一条是,愿我孙儿所犯下的所有杀孽,都由我来承担。 也不知到了阴曹地府,这其中的恩罪情仇要如何计算呢? 白乞儿杀了这个发狂的男人后,跑过来抱起了朴萝。 周围的环境,触目惊心的血腥与骨肉,就是朴萝所在的地方。 这里更像是一个屠宰场。 只不过对象不是动物罢了。 他十分的后怕。 他浑身颤抖,把头埋在了朴萝的肩颈间,竟有一滴泪低落。 “白……乞,儿,哥哥……”朴萝缓缓的睁开双眼,她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污浊的潭水,虽然睁开了,却没有丝毫的精气神,木讷讷的。 嘶哑的声音从朴萝的喉咙里发出,像是卡了一根烧了几天几夜的干柴一般,十分的火烧火燎与干哑难听。 却如同仙乐一样,让白乞儿十分的惊喜。 他抬头,不顾丢人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痕,“朴萝,朴萝,你终于醒了!”他激动不已的呼唤着。 朴萝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如今梦醒,只感觉十分虚弱,除了睁眼,竟是连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眼睛扫过满屋的支离破碎和血迹,眼神里却没有了畏惧和痛苦,似乎只剩下了麻木和冷漠。 · 白乞儿带着朴萝回到了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 白荷看着清醒的朴萝,眼神有些躲闪。 他们把胖子安葬在了大柳树下,白乞儿给他立了一块墓碑,上头祭奠了那个男人的头颅,他给胖子的坟前摆了两碟食物、从男人院子里搜出来的一壶烧酒,一炷香,一些白纸,还有一柄匕首。 他说,“兄弟到了地底下,要吃好喝好,有钱,也要好好练武。” 朴萝没有办法站立起来,只行了注目礼。 · “所以,那个时候你去如厕了?”白乞儿诘问着白荷。 “对,我听到这边有马嘶声,想着胖子哥在,就没有过去。等我过去了,却看到一个男人骑马离去的背影,胖子哥已经……呜呜。”白荷说道。 白乞儿皱眉,直觉告诉他,白荷似乎有所隐瞒,说话不尽不实。可是白乞儿也没有过多责怪,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害怕、躲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在白荷的讲述中,胖子只是一个碰到凶徒却没有打过的倒霉鬼、怂货。 实际上,这个自私自利的怂货,却不知为了什么,在屋檐下挺身而出,勇敢了一回,正义了一回。 做了一回英雄。 无论有用还是没用,他这样做了。 可是事情的真相,也随着胖子的离开,深埋在了地下。 离去的白乞儿、昏迷的朴萝、沉睡的小玉、不会讲话的马儿、还有被白乞儿一刀毙命的凶手,没有谁再能开口,讲述事情的经过了。 …… 白荷的心情也从忐忑不安,变得心安理得了。 仿佛她真的如厕归来,想要阻止却来不及,无奈的成为了幸存者。 白荷也不是丝毫变化都没有,她从原先的敷衍了事,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照顾朴萝用心了很多。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良心发现。 白乞儿自然乐得看到这种变化,对白荷的排斥也少了一些,就当是无知少女的成长。 没有了胖子,白乞儿成为了驾车人。 白荷就在车上日夜照看虚弱的朴萝,也逐渐发现了她女子的身份。 朴萝还是待她如常,可是她却又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原来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了一位少年的青睐,哪里知道……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在心里,表面上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 有了白乞儿带回来的三五日的吃食,四人又变作了三人。 一路向南,连行数日,没有停歇。 路两旁时不时有流民经过,可是朴萝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那些气息了。 不仅是缭绕在流民身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 包括每个人身上五光十色的气息。 朴萝人醒了,却失去了观气的能力。 她同白乞儿说了。 白乞儿却安慰她,无妨,能醒来便已经不易了。 是啊,只不过是很鸡肋的一个能力罢了,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可有可无。 现在她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七皇子,把这个支离破碎的王朝给有能力承受这一切的人,那个张真人选中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一个把小玉运输过去的工具,一个抛砖引玉的“砖”罢了。 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只有张真人认定的七皇子,惊才绝艳的人物,才能逆转乾坤吧。她又算是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认命了。 据说,只要渡过了浩水,就能看到了。 七皇子已经被别人先找到了,在浩水的另一边,被扶持了。 以后,这个世界定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大夏朝会重新繁荣昌盛起来,以后再也没有人饿死了,娘亲和外祖父也会从流放的途中被赦免。 她所需求的全部都得到了,还有什么期待呢? 她见识了现实,接受了现实,也接受了自己的无能,她不喜欢这样的现实和无能为力,可是却不得不忍受着这一切,她想着死去也许会更轻松,却不得不活着。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 小玉自然也知道了朴萝失去了观气的能力,可是难能可贵的是,小玉竟也没有过多的责怪。 原来的小玉对朴萝的严苛,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它并不是真的瞧不起朴萝、觉得朴萝一无是处,甚至,它知道对于一个生长于皇都贵女圈子,被当做金丝雀一样圈养的女孩子来说,朴萝拥有难得的真诚、善良、勇敢。 可是,现在…… 这铁不仅没能成钢,反而像是锈蚀了。 而它因为沉睡了太久,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它甚至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因为它说了朴萝懦弱,是不是它太过严厉,批评太过…… 又或者,是朴萝在它沉睡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事情。 可是每当它在无人时询问,却只得到朴萝的沉默摇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渡河 又过了三五日。 最艰难的路段已经过去。 在那片满目疮痍和灰烬的土地上,埋葬了数不清的人。 那座受灾最严重的城,像是一根噩梦,埋藏在朴萝的心底。 这世上能从那边生还的人,除了魔鬼,就只有极幸运或者极有能力的人了。 因而当他们三人、两匹瘦马、一辆破车驶出那片区域的时候,都叫路边的人害怕的躲闪。 后头的路程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虽然大把的难民,可是又逐渐有活人行走的踪影了,他们虽然骨瘦如柴,可是却还活着。 也有了官府和富户的身影。有了这些人,白乞儿就有可以取粮的地方了。 又两日,遥遥的可以看见大水了,那是浩水,几经改道,淹了一片又一片的沃土,它终于回到了原来的河床。 他们终于到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浩水,浩浩荡荡,里头总有些鱼虾可吃,逃到这水边的人,虽然不能渡河,可是也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若是土地养不起人了,山川河流总也能养活一些人。 朴萝看着这车外头的行走的人,有些怔忪,如果现在可以看到气息,是不是他们的黑色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呢? 朴萝不知道,她习惯了可以看到每个人身上的气息和颜色,突然失去了这些,就像是从彩色的世界,变作了黑白的墨色。 有些不习惯了。 只能根据这些人的外表来判断,他们没有那样瘦得脱了形,大概也是有活力和生机的吧。 他们一路行到了河岸边。 可以看到那边排着几条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挂着一张张写了“粥”字的旗帜。 刚好前头有领了粥的人急匆匆的往后赶,他只领到了一碗,可是却似乎着急给家人的样子。 朴萝三人便看到了那粥中的样子,清汤寡水的,见不到米粒,还有泥沙。 白荷原本跃跃欲试的想要撺掇白乞儿去排队,她也想喝完热粥,看到后却直皱眉。 白乞儿却说:“这样不错了,可以吊着人的一口命,如果真的领米领面的,能领到的就不一定是真的需要的人了。” 听旁边人的说法,这些施粥的铺子似乎是河对岸的人派来的。 南越王扶持了七皇子,他因为以皇子安全为重,不愿意接纳大批的灾民过河,可是又因七皇子心善,所以派人来施粥。 灾民们也都称颂七皇子的仁义,随也不知道这个冒出来的皇子是什么来头,只不过给了粥那自然是好人了,起码比早早带了钱款跑路的官府的人强。 白乞儿多方打探如何过河,却被告知,先要渡河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去登记,然后坐官家的渡船。 据看到的人说,那船极大,有三层楼那么高,有一整个码头那样长。 每旬只来一船,在这水流浩荡的浩水中,如履平地,特别气派,虽然也能载上不少人,可是相比于这头的人来说,那点儿人也不算什么了。 没有任何其他方法了,一是所有船家的船都被官家没收了,如果私自行船,就是违抗禁令,死路一条。 二是两岸有官兵巡逻,如果发现有人偷渡,就地格杀。 若是白乞儿独身一人,想要过河,游过去也未尝不可,可是带着朴萝和白荷两个弱女子,这样却行不通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朴萝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整个人十分的虚弱,仿佛风一吹便要倒地一样。 这也难免,这一路行来,吃的苦挨得饿,竟比在鼠山时候还要艰难些。 · 三人按照旁人的指路来到了登记的地方,那是河岸旁的一座颇为气派的宅子,前后左右都有官兵巡逻守卫。 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乘上渡船的方法了。 就是要到里头去,填写自己的身份信息,如祖籍、姓名、功名、钱财等。 这边排队的人也不少,同那些灾民截然不同,这边的人都是看上去都是衣着光鲜的,虽然面有菜色,可也不是那种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苦的人。 一个排在白乞儿后头的人,还热心的同白乞儿解释起来其中的道道来:“小兄弟,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虽然告示上写着只要填写祖籍、功名等,可是你要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白乞儿问。 “嗨,筛选人呗,有官身的,有家族的,有文治武功的,那才能上船,再不济的,有家财的也可以。”那人掰着手指数着,他又隐晦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白乞儿三人,暗示道:“所以,一穷二白的人,去了也是白去,浪费时间。还不如去那边的粥铺去排着在理。” 他旁边的人也搭腔,“说白了一句话,不要没用的人!”他说话却又直又难听,“你们趁早让地方,我们还能往前走两步。” 白乞儿凝眉沉思,他若露两手武艺也不知能不能成,若要求稳的话,现在却又两条路可以选。 他让白荷继续排在这里,拉着朴萝到了角落里商议起对策来。 一是借用朴萝武侯之女的身份,毕竟是正经的贵族,只比那王爵差上一等,相信这边儿堆着的一沓子人,比这身份高的也没几个了。 二是用白乞儿曾经斥候白七的身份,若要说“有用之人”,白乞儿领兵作战的本事,还有一身的武艺,那也绝对是极有用的。 可是二者都有弊端。 朴萝若是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相当于把行踪暴露给了父亲和那毒妇,也不知他们得知了会作何反应就是了,是派人来捉拿,还是干脆不认。 不认倒还好,若是叫南越王给派人捉了,遣送回去,那可就糟糕了。还有一点,就是不知道父亲的处境现在如何了,毕竟贵妃一派败落了,而当初,父亲是站错了队伍的。 而白乞儿的身份也有麻烦,毕竟,白七当初的罪名是杀害了战友十余人。在没有洗清冤屈前,这是重罪,况且谁愿意接纳一个背信弃义、戕害同伴的人呢?另外,白乞儿得罪的是北州军,是大将军一派,如今可是当权派。 两人仔细分析了其中利弊,最终决定用朴萝的身份,风险较小。 大不了就是南武侯千里迢迢来抓人,如今,朴萝又白乞儿的帮忙,能不能对她构成麻烦还是两说。 还剩下一个问题,就是朴萝身上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朴萝身上唯一的玉佩就是玉乌龟了,可是除了栩栩如生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名贵。 他们尽可以说自己是南武侯嫡女,可是人家也可以说,又怎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试一试。”白乞儿说:“如果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再去想别的法子吧。” 朴萝点头赞同。 待二人回到了队伍中,又往前挪了几步。 后头排着的人,见他三人死皮赖脸的不走,没好气的哼哼两声,便也不答话了。毕竟他三人穿的实在寒酸落魄,又不识抬举。 到了里头,只是每个人给一张纸,在上头写上规定回答的问题便可了,同后头人说的也大同小异,就是每个人的身份以及可以提供的佐证。 进去之前,二人同白荷说好了,就写皇都南武侯嫡女的婢女便可,白荷虽然惊讶,可是也照做了。白乞儿写的身份是南武侯的侍卫一职。 在填写纸张的时候,其实也是筛选了。 首先得要识字才行,其次,也看人的字迹。 白乞儿自是不用说,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比那些正经考学的人也丝毫不差。 朴萝的字朴素端正,白荷一手簪花小楷,很是秀美。她倒是惊讶朴萝和白乞儿也能写字了。 写好之后,便是等待结果,五日后拿着号牌来等公示。 趁着这几日,白乞儿也用仅剩不多的钱财把三人的行头给换了一番,虽然也不多华贵,可是弄得干净利落里些,不显得那样脏兮兮和落魄了。到时若要盘问身份,就说自己在逃难的过程中遗失了身份信物,也是说的通的。 他扮做侍从的样子,白荷扮做侍女的样子。 朴萝又恢复了女装的扮相,虽然瘦得有些脱形了,可是这一打扮,却也十分的美丽,看的白荷一阵嫉妒,心道,果然是人靠衣装,这青大哥也太偏心眼子,反正是假扮什么侯府的女儿,让她去扮不是更像?她可是精通诗词歌赋啊! 到了公布那日,几日早早的便凑到府前头。 刚好又碰到了那日排在他们身后的二人,那二人也认出他们来了,极为反感。 两个人自顾自的聊起天来,话里话外都是含沙射影,“张兄,都是这群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才给大人们的甄别工作多了许多的麻烦。” “可不是,以为穿上龙袍就是太子?寒酸气就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遮掩不掉的。”说罢还用手掩住口鼻,仿佛真的有气味传来一样。 “哎,如果之前,只需三日便好了,现在倒是需要五日了。” “张兄,你说这次我们能被选上吧?” “那是当然了,大人物都在前几船走了,也该轮到我们二人了,毕竟是正经的秀才。”那被唤做张兄的人在深秋还打着一把折扇,摇啊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风流倜傥。 听到秀才一词,白荷却转身投来了惊讶的目光,这目光叫这张兄腰板挺得更直了。 “不管怎么说,总排在那些阿猫阿狗的前头吧。” “是,是,我看这次……”另外一人环视了一周,最后在白乞儿三人身上顿了顿,“机会很大,机会很大啊。” 朴萝忍不住想,白乞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如果猫在这里的话,这两人怕是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了。 终于,府前的锣被敲响了三声,里头有一个太监样子的人吊着嗓子出来喊号牌。 “一号、三号、七号……六十九,一百零八……” 叫到他们的时候,白荷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朴萝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起身的,嘴巴还长大合不拢。 白荷心道,感情就是乱写呗,这样都成?他们三人难道很像南武侯府的人吗?若是被拆穿了可如何是好? 朴萝他们的号牌在很后头了,基本叫完了他们的号牌,那喊牌子的人便道:“以上这些,拿着自己的号牌,从角门进来,自有人验看。剩余的人,请等下次。” 之前在聒噪的姓张的二个秀才都惊讶又憋屈的目送着三人进了门儿,当下是不敢说什么了,后头要怎样议论排揎却是不知了,可能会赌咒他们冒用身份,不识抬举吧。 …… 进了府之后,先是有人前来告知,不能假冒身份,不然会挨二十大板,刺字发配云云……说的白荷一阵发颤。 然后这三十余人便被引到了单独的小院儿里头,安排住下,有人专门送来干净的水和食物。 领路的人也不多说,只说在这里安心休息,等着人来验明身份即可。 吃食倒是有保障了,只是不知到时候会怎么验明身份。不仅白荷紧张,朴萝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她虽然身份是真的,可是若真要考较什么诗词歌赋、宫廷礼仪之类的,她也没有多擅长啊。 住了大约两三日,终于有人来请了。 这府里地方很大,几人被带着八拐七扭的到了府中央的一个大院里头。 院里院外都站着很多的兵士,手中拿着刀枪,很是肃穆。 到了屋里,也依旧有十余人那么多,严防死守的,中间一个身着官服,听口音似乎是南越王那边儿的。 他目光落在了走在正中的朴萝身上,点了点头。 “话就不多说了,你称自己是南武侯嫡女,刚好南武侯南征的时候路过我们王爷的属地,当初受伤时,也受过王爷医治,留下过血迹。” 那人朝着手底下的人示意,手底下的人把一个木盒子打开,用小刀从里头刮着什么,然后小心的点到了旁边的一碗水里头,那水边化成了淡淡的红色。 朴萝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的动作。 “我们王爷曾得过一块宝石,名为‘滴血石’。”那官员指着自己身前的一块石头。 那石头平平无奇,就只是一块随处可见的青石块罢了,有手掌大小。若说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朝上的一面平整光滑,有如桌面一般吧。 “这石头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具有滴血认亲的功效。”那官员道。 这荒谬的介绍叫朴萝目瞪口呆,民间不是没有滴血认亲的法子,都是在清水里头滴两滴鲜血,可是这官家早有定论,时灵时不灵的,只能作为佐证罢了。 哪里有真的用这法子判别身份的。 况且他们还把十余年前父亲的血给留到了现在是要做什么,都说南州人有很多习俗和想法同中州不同,如此也真是见识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滴血 白乞儿见其中一个侍卫拿着一柄小刀过来略微有些紧张,挡在了朴萝面前。 朴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白侍卫,你退下吧,我自有分寸。”白乞儿此举似有些僭越,朴萝提醒他,防止穿了帮了,可是这语气也没什么份量就是了,倒像是商量。 他们三人填写姓名的时候也填了本名,朴萝,白乞儿和白荷。朴萝解释的出逃是走失了,白乞儿和白荷都是外祖家中找过来的家臣,左右外祖家的人也都被遣散了,根本无证可考。 因为朴萝的提醒,白乞儿冷着脸又退到了朴萝身后。 朴萝乖乖的把手伸了过去。 那人似乎很熟练,只在手指尖轻轻一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刚好挤出了两三滴血,伤口便挤不出多余的了,很快便愈合,只剩下一个小红点了。 竟然把一柄小刀用出了比针还要细的感觉,颇为神奇。 见状,白乞儿就没有动作,尽职尽责的站在朴萝的身后。 白荷一直低着头,她不敢叫自己明显心虚的表情流露出来,如果不是有长裙,她的腿抖的样子都会被人瞧见了。她害怕自己被这两个人给坑害了性命,再一次后悔自己怎么落到了他俩手上……那有权有势的官老爷,那风流倜傥的小少爷……呜呜,她今日有可能就因为冒充候府的人给打了板子、发配边疆了。 那侍卫把盛有朴萝鲜血的瓷碟拿去了给那位官员,那位官员小心的用银针沾了一点,滴在了那青石光滑的表面。 然后用用另外一枚银针取了化了据说是南武侯干涸血的水,也滴了一滴在青石板上。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两滴血液,包括站岗的侍卫,似乎眼神也有意无意的往青石上头瞟去。 半晌,那两滴血液也没有任何变化。 朴萝觉得有些热,头上有些冒汗。 她十分紧张,脑子里头的想法也十分杂乱,一遍想着这南州人的神奇术法是不是假的,想那毒妇用蛊不也是这边来的,可见应该是有些门道的。 一边胡思乱想母亲当年怀她的时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会不会她根本不是父亲的娃……虽然这么想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可是这什么滴血石并没有什么变化呀。 白乞儿捏了捏朴萝的手臂,示意她不要紧张。 那官员倒是不着急,还在一旁泡起了茶,用茶的盖碗轻轻的磕着茶杯边沿,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他轻轻的嗦了一口茶水,似乎有些烫,又放下了,竟还安慰朴萝说:“你若是真的不必心焦,毕竟血是十多年前的了,慢一点也是有的。” “哎,这就有了!”上一句话话音还未落,那青石板上的两滴血液竟真的起了神奇的变化。 明明没有任何的外力,两滴血像是被什么牵引了一般,缓缓的往一块凑去,最后藕断丝连的化作了一滴。 “果然,果然,”那官员吹了吹茶水,对着朴萝有了些笑模样:“其实我看小姐的仪态举止就是像的,虽然瘦弱了些,可是弱柳扶风、仪态端庄,果然我识人的眼光不错。” “大人过奖了。”朴萝小声道,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来人啊,引侯府小姐去内院去歇息,等候五日之后的渡船。” “是。”那官员手下的一个人毕恭毕敬的凑到了朴萝面前,行了大礼,然后便要引他们出去。 朴萝目光扫到,那官员又小心的把她父亲的血迹又收了起来,她刚刚的血迹,剩余的那些,也被同父亲的血迹一样,小心的封存了起来。 “大人,”朴萝突然问道:“请问这滴血石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神奇?” “呵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是因为我们王爷德高望重,有百姓得了宝贝,自然要来献给王爷了。”那官员朝着南边的方向遥遥握拳行礼,以示对王爷的尊敬。 “至于具体是如何被发现的,这我倒是不知了。”那官员对朴萝倒是很和蔼,知无不言,“王爷得了此物,原也没有什么大用,在府里的小殿下们身上用了一圈儿,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呵呵,王爷跟王妃恩爱,府里的其他侧妃夫人等也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了。” “只不过,王爷手底下的官员倒是时而来求宝石,只因为怀疑家中的血脉。”那官员一改刚刚严肃的样子,对着朴萝挤眉弄眼的,“后来这个事情也成了我们南越的一件乐事,大家都喜欢讨论谁家的儿子不是他的,谁家的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 朴萝一边点头,一边“嗯嗯”的附和,像是一个认真倾听的女孩一般,让人很有讲述下去的欲望。 那官员捋着胡须接着感慨道:“后来为了方便百姓,如果能缴纳足够的钱财,也可以来使用此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我们找到了七皇子的踪迹啊。” 来了!朴萝就想听这个!她连忙接话道:“请问是如何找到的?” “得了王爷宝石之时,大概是三十年前左右,自打那以后,我们王爷就设立了一个存储血迹的小观,反正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也废不了多少工夫,关键时候,还有大用不是?”官员意指朴萝。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 “大约二十余年前吧……”官员似乎陷入了回忆,“就是当今圣上登基那会儿,来京的路上,发生了惨案,二王子就是那个时候变成瘸子的……” 似乎觉得不该对当时的事情多做置喙,官员匆匆带过,“总之,在医治上头,我们的南越也是有些独门的手艺的,就被拉去进宫了。我们府里的太医也就顺手带了些血样回来,都是老习惯了,改不了。” 这时,一个侍从匆匆赶紧来,对着那官员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那官员才恍然,“小姐,你先去歇息吧,我们过后再聊,我一不小心没注意时间,这后头还有人在等着呢。” “是,耽误大人正事了,真不好意思。”朴萝连忙说道。 “不碍事,不碍事,改日聊,改日聊。”那官员连忙摆手。 朴萝三人便被带走了。 白荷全程都在控制自己,一开始是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后来是控制自己不要张大嘴巴。事情太过波折,直接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她忍不住的上下打量朴萝,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朴萝真的是侯府小姐,还是她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给欺瞒了过去…… 南越同白荷的家乡隔着浩水,南越王又是那边儿的土皇帝,虽然同在一州,实则像是相隔很远似的,来这边儿的人也不多,倒是没听过什么滴血石的了,只不过那官员说的煞有介事,应该,应该是真的了。白荷只觉得自己瞎了眼,竟没看出这个小泥猴子,竟真的是那么尊贵的身份。 不,不如说,身份尊贵的小姐也就那样!换她来她也成! 三人被换过来的居所比之前的逼仄小院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外有侍卫,内有婢女。 因为他们人少,就更显得空旷宽裕了。 白乞儿被单独安排在了外头住,因为白荷是贴身侍女的身份,倒是跟朴萝住在了一块儿。 到了里头,两人先被引到了一处私汤温泉,里头撒了香香的花瓣等物,朴萝竟难得的好好洗了个澡。 白荷自己却连洗澡都顾不上了,就贴着朴萝不住的问。 “你真的是侯府小姐?你真的是侯府小姐?”看样子,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朴萝苦笑,“身份是真的,不过现在也算不得了,毕竟是逃出来了。” 因为有侍女进来给朴萝更衣擦身,白荷就在一旁焦急等待也不好问话。 两人用过晚膳,到了睡觉的时间。 白荷又借着两人关系亲近,凑到了朴萝的床前。 “小、小姐。”她有些结巴的唤道。 朴萝也没什么睡意,便点了一盏灯,说道:“你不必这样称呼我,人后,你可以唤我朴萝,嗯……或者青萝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青小哥也行。”朴萝打趣道。 “这,这哪成……”白荷难得的拘谨起来。 朴萝拉着她的手坐在了床边,温柔的说道:“成的,之前的时候也同你说了,不是要买下你做什么的,就当是交了一个朋友。” 白荷好奇:“你当初说,我像你的一个故人,是谁?” 朴萝张口想说乙四三,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下意识的咽了回去,那毕竟是个禁忌,眼前的女孩若是不小心说漏嘴了,叫鼠盟的人得知了,也可能有杀身之祸。 便含糊道:“是你眼角的泪痣,有些像我的一个朋友罢了。” 白荷将信将疑,有心追问,可能又觉得身份有别,便也没有刨根问底。她对朴萝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了后来的有些愧疚和对白乞儿的畏惧,到现在的觉得尊贵觉得好奇,期间差异太过,倒是朴萝待她始终如一。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侯府呢?”白荷又问道。 这个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朴萝心想,便简略的把母亲、那毒妇还有父亲的事儿说了一遍,除了没有提母亲的病和巫蛊之术,剩下的也都差不离。 这叫白荷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很是心满意足。 两人秉烛夜谈到很晚,将将到丑时才入睡。 第二日,白乞儿一脸严肃的前来,假意汇报,屏退左右,实则严厉的批评了二人,“你们这样子不行!会叫我们有暴露的风险。” “怎么了?”朴萝一脸的疑惑。 白乞儿指着白荷:“主要是她,你瞧瞧,哪里有家生子的样子?若是叫人有了怀疑,说不定要查我们三人的身世,倒时说不定会有不安全。” 朴萝也凛然,白乞儿的真实身份确有风险,不能让人得知。 白荷不甘心的小声咕哝,“我怎么了?” “你以为那些侍女都是来服侍你们的?她们实则是监视,我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她们都是会去汇报的。”白乞儿冷声道。 “早上我听她们小声议论你们两个,主不主仆不仆的,你这个侍女,连端茶倒水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上桌同主人一起吃饭、沐浴,夜晚进入主卧,两人凑在床上秉烛夜谈?” 白乞儿每说一桩,白荷的脸便红了一些。 朴萝连忙帮她说话:“是我叫她如此的。” “这样不行。”白乞儿难得对朴萝也没有顺从,他皱着眉,说道:“你必须即时学会一切丫鬟的礼仪技艺,规矩行事。” 白荷梗着脖子道:“我,我即使想学,也不是这么快的,我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从来没有做过丫鬟!” “你家丫鬟的样子你不会学?”白乞儿冷冷地说。 “我……我家请不起丫鬟……”白荷臊的不行,可是也只得说道。 白乞儿皱眉,来回踱步。 朴萝同白荷对视一眼,尽皆无奈,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若这样,”白乞儿突然道:“你们二人身份互换。” “什么?”朴萝和白荷都惊讶问道。 白乞儿说:“我这有两张面具,只要带上了就可以变作她人的模样。”说着把猫赠与的两张面具拿了出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其中有一张刚好是朴萝的模样,还有一张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女。 “这……只怕不妥吧……”朴萝下意识的说道,只是哪里不妥,她也说不出来。 “有何不妥?”白乞儿冷哼道:“你在侯府长大,自然知道丫鬟该做什么,她不也擅长做小姐么?”白乞儿这样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或者说,是为朴萝考量。暴露了身份毕竟有风险,如果可以找人做个“替身”,到时候无论是想逃跑还是怎样都方便了许多。 想来,这南越王肯引渡他们过去,必然是觉得她们是“有用之人”,既然是“有用之人”,可能未必肯轻易放他们走了,他们虽然本就是想去寻七皇子的,可是在一切没有确定之前,还是留一手为妙,这是白乞儿一贯做事的准则。 “要么你教会她做丫鬟的礼仪,要么你们二人就互换身份。”白乞儿给她们扔出了两条选择。 朴萝凝眉沉思。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互换 白荷却已然怦然心动了,这……这是什么机会!是摇身一变,乌鸦变凤凰的机会啊!她,成为侯府小姐,这个选项,光是想想就叫人心动不已了好吗?况且另外一项是学着做丫鬟!她肯定学不来的。 “我,我还是做小姐吧,”白荷扭着裙角急急的说道:“毕竟我人比较愚笨,学着做丫鬟,实在学的慢,到时候暴露了我们不是主仆就不好了。” “可、可是……”朴萝觉得不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白荷打断。 “可是什么?”白荷的手快要把裙摆拉断,瞬间红了眼眶,“你,你原先说要我们做朋友的,现在为何又不同意了,是不是心里还是看轻我?”说着,眼泪就要出来了。 “不是,昨日跟你说过,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家里有很严苛的父亲和那个恶毒的外室,我担心……”朴萝连忙解释道。 “没关系的,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他们总不会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况且,你都出来这么久了,长相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白荷忙道。 “况且……”朴萝皱眉沉思,“我过往的生活习惯,你都不知,这,万一……” “这里这么远,没有人认识你。”白荷嘟着嘴说,又接了一句,“只要你把你过往的事情同我讲清楚,我保证,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没有人能认出我们来。” 朴萝目瞪口呆的看着白荷,这妮子说话向来慢条斯理的,这像是炮仗一样的一串儿话很难想象是她说出来的。 “这倒是个问题,”白乞儿也赞同道:“你不如把你的吃食喜好都告诉白荷,这样她也不会露馅了。” 朴萝心里有诸多觉得不妥的地方,她皱着眉头,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可是在白荷和白乞儿两人赶鸭子上架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换上了下人的衣衫,带上了猫留下的面具。 还在眼下点了三枚泪痣。 “这……怕是不大像白荷。”朴萝犹豫的,“白荷的样子要美上许多。”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她先前一直低着头,又是同你走在一起。”白乞儿笑道。 白荷满嘴的惊叹摸着自己的脸,那完全是朴萝的模样了,或者说,是朴萝漂亮时候的样子,圆润可爱,比现在好看上很多,口中忍不住道:“竟然这样神奇,这东西还有吗?能不能送我两个?” “没有了,最后两个。”白乞儿斩钉截铁的道:“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还有些不妥,要再润色润色才是。” 白荷开心的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画笔,十分自信的说:“这你就找对人了,这个我在行!” 说罢,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在朴萝脸上简单的画画弄弄,朴萝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具,竟然同先前清丽的白荷有四五分相像了。 白荷笑道:“我原先总爱给自己画,眉毛要这样,才显得脸蛋儿小些,眼角要扫些红色,这样显得楚楚可怜……”白荷似乎很开心,话也多了起来。 不一会儿待白荷鼓捣完,就算是白乞儿乍一看二人,也觉得同之前差不离,况且是那些没见过几面的旁人了。 朴萝倒是没想到白荷有这种天赋,大概不跟猫去学易容术都可惜了。 最后,白荷心满意足的换上了属于侯府小姐的衣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朴萝起身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那,奴婢告退。”正是之前府里丫鬟行的那种礼,朴萝做来还有几分生疏,可是大体上却是挑不出来毛病的。 那一瞬间,白荷的开心连朴萝都感觉到了。 · 朴萝趁着“小姐”午睡的时候,把白乞儿拉到了一处僻静处。 “你为何要这样提议呀!”朴萝控诉白乞儿。 白乞儿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做丫鬟?” 朴萝愤怒,“你知道的,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白乞儿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更方便行事么,你瞧,我们两个随时可以在一处说话。” 朴萝无奈道:“我们是方便了,可是,白荷要怎么办?她、她这样子……” “她怎样子,都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白乞儿沉声。 “你是故意的!”朴萝越发肯定了。 白乞儿笑笑,“我没有强迫她。” “话虽如此,”朴萝难得的强硬,“这是她选的路,可是这身份不是好事,也许伴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也是我这样提议的原因。”白乞儿倒是丝毫不避讳。 朴萝瞪着眼睛。 “你不是已经把你家中的危险事情告知她了吗?” “是,可是。” “是贪婪,是她的贪婪,让她自己愿意承受这些风险。如果你不让她做,她反而会怨恨你。” “我知道,但是,”朴萝还是想要反驳。 “朴萝,” “什么?” “你要听话。”白乞儿说。 “我是很听话的,可是这个事儿,我觉得有待商榷。”朴萝梗着脖子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你要更听我话才行。” “我知道,我……咦?我为什么欠你一条命了?”朴萝惊讶。 “你人事不省,我把你从那男人的院子里救出来的,你记得吗?” “我记得,可是,你之前说,你还欠我一条,那不是刚刚抵消掉吗?所以我们是平等的。”朴萝算到。 白乞儿嘴边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鼠山,我把你从狼口下救出的事情你忘了?” 朴萝长大嘴巴,“没有忘记,可是你不是说,那个不算了?” 白乞儿忍不住用手在朴萝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我说不算就不算?那现在我反悔了,我说算,这样你就欠我一条命了。怎么,你不认?” “我……”朴萝目瞪口呆,第一次见白乞儿耍无赖的样子,也有些无所适从,“我没有不认,其实按理说,那是应该算的……” “那不就得了,你欠我的命,我来说要求,要求就是在往后的路上,你要务必听我的话。” “好,好吧。这也不是很难做到就是了,我本就是乖顺的人。”朴萝道。 “你若担心白荷,不如多教她些礼仪,和习俗,她学的越像,也就越安全不是?” 朴萝只得无奈道:“好吧,可是若是遇到危险,你不会丢下她吧?” 白乞儿摸着朴萝的头:“到时候我会问她的意见的。” 朴萝心里觉得这个回答不算好,可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 这几日,朴萝都在尽心尽力的把侯府小姐的生活日常都告诉白荷,还有皇都的风土人情、她交往的朋友,周围亲友的脾性等等。 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况且这个学生也不笨,这几日下来,竟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白荷带着朴萝的面具有八九分像,朴萝在白荷的化妆下有四五分像。 结果也真如同白乞儿说的,没有人分辨的出来,这小姐和丫鬟已经悄然换了身份。 也许有些人似乎觉得朴萝这个“贴身丫鬟”有些变化,可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变化,总归都是一个鹅蛋脸,三颗泪痣罢了。谁会去注意一个总是低着头,不会说话和做事的丫鬟呢。 不过,这丫鬟越来越有丫鬟的样子,小姐也越来越有小姐的样子,这一行人的身份,倒也真的没什么猫腻了。她们也都如实汇报给了南越王的官员。 五日很快就到了,大大的渡船从远处航行而来。 他们获得了许可的,在码头上面,地下围了密密麻麻的一圈儿兵士,防止有人闹事或者偷偷溜上去。 这似乎是浩水北岸的难民们最喜欢看的节目了,早早的就在码头边上围了一大圈儿,翘首看着登船的人。 当然,围观的最主要的都是以那些不是很穷,有些机会却没有通过的人为主。张姓秀才二人就在此列,还排在很前面的位置。 若是朴萝,自然看一眼就视而不见了,可是白荷却炫耀似的,特地将帕子丢了过去,然后借着机会在二人面前走了一个来回。 看着那两个秀才懊恼又畏惧、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抿嘴笑了。 朴萝头一次在不是镜子外的地方看自己的脸,总感觉有些……奇异。很难想象自己会做出这样志得意满的表情。 三人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登船了。 他们又见了那日的官员,官员还特地冲白荷点头示意。 有一点白乞儿说的没错,丫鬟确实比小姐要方便很多,不管是在府里还是行船时,小姐只能在别人安排好的闺房里头呆着,若要出去,到哪里都有人问询跟随。 丫鬟就要方便很多了。 朴萝穿着丫鬟的衣服在渡船上穿梭,借口小姐饿了、小姐渴了、小姐要如厕了,真是无往而不利。 她第一次乘坐这么大的渡船,总免不了好奇的跑到甲板上看水。 浩水水面极宽,又有雾气,看不到尽头,听船员说约莫也要傍晚才能到了。 这船看着大,可是在水面上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如履平地是做不到的,行驶间时常颠簸,也只比小船好了一点儿而已。 朴萝在船上也不光是看风景。 那日,那个官员没有说完的话,也叫朴萝同其他丫鬟们打听出来了。 只是这故事的可信程度有几分就值得商榷了。 据说是,有一日,清晨,有镶金边儿的云彩出现。那一日,天气十分的晴朗。 那保管滴血石的小观的观主说,这日子好,要拿东西出来晒一晒,其中就有一个是装了圣上的圣血的盒子。 又刚好,从院子外头飞进来一个小孩,他的头在青石上磕破了。 一切就仿佛上天指引一般,血液融合了。 这点刚好被观主看到,直呼天意啊,就要跪下来磕头。 由此而确定,那就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孩子。 只不过,据说有人追杀这个孩子,这“据说”是南越王那边儿的人说的,所以他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个孩子收做了养子。 …… 白乞儿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故事,骗小孩子小孩子都不信吧?” “信的人很多的!”朴萝强调,“跟我讲事情的丫鬟都是信的。首先,咱们大夏朝皇帝有上天庇佑,经常天降祥瑞之兆什么的,……这事情本也不稀奇。” “其次,皇上嘛,都喜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的。有一个两个民间皇子这不是也很正常吗?以前几任皇帝又不是没有过。”朴萝说。 “所以,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却是在这边儿传的最广的版本了,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这样说。” “这么说来,南越王是早有预谋了。”白乞儿沉吟道。 “预谋什么?”朴萝问。 “造反啊。”白乞儿无所谓的说。 “没有呀,”朴萝复述着其他丫鬟婆子那里听来的话:“南越王仁厚,原先只想着报答圣上的恩情,偷偷替他养着这个被遗弃的孩子,没想过别的。这个七皇子,也是原来是王府中的,大家都称呼他为七殿下。” “虽然原来就说了是王爷领养的孩子,可是因为王爷对他特别重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他,那时候,王府上下还猜测这孩子是不是王爷的私生子呢!” “王爷瞒了所有人十余年,还因为这个事情同王妃争吵了好多次,为的就是保护好七皇子的身份。如今,皇都被奸人占领,圣上的儿子都快被害没了,北州都没了,所以,王爷才选择公开的,他要扶持七皇子,清君侧!” “而王爷和王妃之间没有了误会,和好如初,还传为佳话呢!”朴萝把听来的消息都同白乞儿说了一遍。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又捏了捏玉乌龟,“如此一来,我们费尽周折要寻的人就这样找到了,总算可以安心了。” 白乞儿却犹豫道:“我觉得还要观察观察再说。” “为何?”朴萝疑惑的问。 白乞儿摇头,“七皇子的身份虽然是正统,可也必得是值得追随的人才行,目前来看,可能未必是爱民如子的人呢。” 朴萝笑道:“他就是真命天子,张真人的本事你也信不过吗?” “我不懂那些占卜之事,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白乞儿摇头,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朴萝意识道:“你是说,封江的事情吗?”确实,如果浩水不封,就可以接济大量的流民,这无疑可以让北岸活下来的人多上许多。 而这大大的渡船,却也只渡有身份之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船 “你别想的太多啦!兴许只是南越王的意思,七皇子毕竟只是独身一人,还是以义子的身份长大的,兴许,因为依靠着南越王的势力,也不得不听信他的意见吧。”朴萝说道:“等你们聚集在他的麾下,他的力量强大了之后,就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况且,水的本事你也见识过了,算无遗策,张真人是他的祖师爷呢!”朴萝又道。 “最好如此,”白乞儿摇摇头,“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他遥遥望着船舷外的浩渺水面,也振奋了一些,壮气凌云的说:“若七皇子是一圣主,我愿追随其鞍前马后!战死沙场,在所不辞!” 朴萝开心的点头,“一定是的!”这是一路南行以来,她难得的好心情了!她将完成对小玉的承诺!整个大夏朝将一改倾颓之势!她也能快马加鞭的去找她的母亲了。 船行了这一日,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除了白荷有些晕船,一直在船舱里睡觉。 她叫朴萝要到达之前提前喊她起来,她要整理仪容。 可是水上烟波缥缈,不是很看得清楚岸边的距离。 朴萝喊白荷起来得晚了一些,叫白荷委屈的快哭出来了,满肚子的牢骚,却不敢对朴萝和白乞儿吐出来。只隐晦的表示了不满。 船行到了岸边,先是坐在船舱底部的人依次下船,他们下了船之后就各自散去了。 然后便是船的第二层,有单独船舱住的人下船,朴萝三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下了船之后,却被专门邀请去了南越王接待宾客的宅邸。 据说,明日晚宴,南越王七皇子有请。 只要是坐在第二层或者往上的,想走的或者不想走的这下都没有办法走了,在南越王的地盘儿上受到邀约,谁敢不给他面子呢?况且还有一个传闻中的七皇子。 不接受邀约?那就是对七皇子心怀不轨之人。其实上了船选择来岸这边的人,大家其实心里头都有觉悟了。 白乞儿暗道一声果真如此。 白荷听闻此事,却很是高兴。心里头禁不住开始描画起未来的场景了,那可是南越王和七皇子的邀约啊!那等级别的晚宴上!会有多少青年才俊!他们要身世有身世,要才华有才华,定然各个都比当初驿站的强上许多了……只要她随便找一个…… 不,不能随便找!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侯府的嫡女,定也要认真挑选一个,配得上她如今的身份的人。 白荷心头火热。 她迫不及待的把脸颊旁边可以描画的阴影擦去了些,还要描画在眼窝出的青黑,她可不想自己显得这样枯瘦了,她恨不得一下子叫这幅面具一下子恢复原本灵气可爱的模样。 后续的事情她也想好了,虽然这面具的样子同她本身有些差别,可是只要她每日化妆都变化一点儿,也不容易叫人察觉到,反正女大十八变,再慢慢画回她原来的模样去不就好了? 这还难不倒她。 白荷不仅仅在自己的脸上做了文章,还特地拜托朴萝去据说是南越此地最着名的云蔼绣纺。 “拜托你了,”白荷可怜巴巴的握着朴萝的手,“我想要一件华服,这样才能漂漂亮亮的参加晚宴啊,最好是一件水绿色的,最趁你这张青葱可爱的面庞啦。” 朴萝被求得没法儿,便和白乞儿结伴出来。 只是,行到半路,白乞儿似乎看到了什么熟人,他同朴萝打招呼想要过去一下。 正好云蔼绣纺就在眼前了,有七层楼高,气派非常,里头守卫森严,只有出示代表贵族身份的令牌才能出入。 刚好下船的时候官员就交给了他们这样一块儿。 白乞儿叮嘱朴萝进去后如果买完衣衫也不要出来,等他过来一起同行。 朴萝满嘴答应,心里暖融融的。 南州本就是富庶繁华的地方,这云蔼绣纺比皇都的四大绣纺也丝毫不差。里头装潢似乎都镶着金箔,金碧辉煌的,华服琳琅满目,直看的人眼睛花,再加上墙的四面挂满了铜镜,显得原本的空间更大了一圈,似乎走到哪里都是数不尽的金箔、华服,极有巧思。 而这里每一件能摆在这里头的无不是绣娘呕心沥血之作,当然,这价格也是蹭蹭的往上涨了。 朴萝看了看自己的荷包,白乞儿没有给她太多的钱啊。 摆在正殿中央的这些她连零头都付不起,只能慢腾腾的往偏处走去,想着淘到一件又便宜又好看的水绿色衣裙。 到了偏殿,却隐隐听到门后传来了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声音,难道门后也有好看的衣衫?朴萝好奇的推看门去。 却见那是一处偏门,直通云蔼绣纺的第二层楼。 朴萝心里这才觉得惊奇,自己在这一层楼绕了半晌,她说怎么没见着楼梯呢?原来是从这里上去的。 前头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男子,虽不见面容,可是身材高大,一身衣服的料子十分的光滑,阳光一照,还隐隐的有暗金色流动,十分的神奇,一看就非常名贵。朴萝脸有些红,她虽然是皇都贵女,可是对衣服料子向来没什么研究,母亲给什么她就穿什么来着。不然或可通过这衣衫来分辨一二这来人的身份。 这男子身旁的几个女子也不简单,她们说笑的时候可以看见侧脸,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就算是本身的长相不美,可是一看就是用心打扮过的,就像是……对了,就像是白荷那般,可以把自身的美放大数倍。 她们说着一口稍稍带有南州口音的话,嬉笑着一同上楼去了。隐约间似乎听到:“七殿下……” 七殿下? 七殿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朴萝激动的提起裙摆,小心的跟了上去。 她摸着身上的小玉,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她不禁想起了之前在船舷上,同小玉的对话。 “小玉,要见到你的七皇子了,你可开心?”朴萝笑问,这是小玉一直以来的愿望,自打他们一起回到现在,它就一直念叨着。 “也没有特别开心啦,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都是张真人算好的。”小玉说。 “咦?既然是算好的,为什么某玉一路上都那么紧张,生怕我死掉的?”朴萝打趣道。 “哼,张真人说过‘人算不如天算’,我这不是担心你这个冒失的倒霉蛋是那个意外嘛!不过还好,这次还是真人胜天一筹。”小玉说。 “你就是嘴硬。”朴萝撇撇嘴,她忍不住把小玉拿出来,捧在手心里,“你呀,到了七皇子那里不要再这么讲话啦,人家可是真命天子,万一惹得他不高兴可不好。” “我还用你担心我?我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况且,七皇子惊才绝艳、雄才大略,哪里用得着我说什么。”小玉道:“不过,说真的,你真的打算离开啦?” 朴萝点头,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小玉,她写了一封离别信,就揣在怀里,她准备在把小玉交接给七皇子之后,就瞒着白乞儿,偷偷的溜走。 虽然现在找到了七皇子,可是情盟这一大势力还是要收归己用的。 可是在竞选情盟盟主这里,朴萝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仅如此,她既不会文、也不会武,既不会领兵打仗,也不通政事政务,为人也不八面玲珑,反而木讷少言。 就连马匪的头头刘帮主,都可以为七皇子积蓄兵力,可是她呢? 她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被保护的对象。 她不想成为累赘,七皇子阵营里,也不要她这样一个废物。 她想早早的去北州,去找母亲。 她心知,白乞儿有可能不会放心她一个人走,毕竟她实在太废物了,有可能自己会死掉,可是这次,她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唉……”小玉叹气,“没有我和白乞儿,你自己一人……” “我知道!”朴萝打断道:“我知道我很没用,可是已经走过的路我还是会走的。况且以后若是找到了母亲,我也要自己独立起来才是,刚好这次回去路上可以好好的锻炼一下自己。” “好吧……”小玉闷闷的说:“其实……” 一阵沉默。 朴萝见它话只说一半,好奇的追问:“其实什么?” “咳,其实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啦。”小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 “刚刚遇到你的时候,你挨了板子却把我护在身子底下。” “你用智慧,让你母亲从你父亲的囚禁中逃脱。” “你吃苦耐劳,明明的娇滴滴的小姐,却在鼠山和饥荒里活下来了。” “你人善良,在皇都救白乞儿,在雨夜救婴孩,还会去无条件的帮助那些身陷厄运的人。” “你有天赋,即使在真人的时候,把观气术学的这么快的也不多,只可惜……” “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赤诚之心。” 小玉一口气的把话说完。 “小玉……”朴萝忽然很感动。 “往日,是我对你太过严苛了。”小玉说:“其实你是一个好的人。” 朴萝哭了,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玉佩上,又连忙用手拭去,“哎,这船开的不稳当,浪都打上船来了。” 一人一玉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拆穿。 可是不想搞得这么伤感,小玉说:“哎,你放心,我到了七皇子身边,会时刻提醒他要仁政爱民,也会提醒他去救你的母亲的。” “嗯,谢谢你了。” …… 朴萝一只手隔着衣衫握紧了小玉。 没想到离别来的这样快。 原想着,就算是在宴席上能见到七皇子,可是却不大好上前单独搭话的,现在却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朴萝想要跟上楼去,却在楼梯口处,被手持长枪的卫兵给拦下来了,不停的盘问着她的身份。 在朴萝的百般解释下,才一边把朴萝几乎是架着塞回到了一楼,一边埋怨的说:“小坊主又忘记锁门了,真是……” 朴萝这才知道,二楼是她上不去的地方,她有些着急,不甘心这样一个机会就从眼前溜走了。 她急忙出去,绕到了云蔼绣纺的后门处,就是可以上二楼的入口,出去后发现,那里别有天地,可比正对着大街的正门要宽敞漂亮的多。 里头还停着四五架十分豪华的马车,还有二三十名随从。 朴萝想了想,便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又恢复到了本来的样貌,然后又赶回云蔼绣纺,买了一身小姐的衣衫换上。 不管如何,到时候等七皇子出来,就以南武侯嫡女的身份找他说两句话,不知他会不会拒绝,可是,总比一个莫名其妙的丫鬟好接近的多。 她等了没多久,果然见到,那几名漂亮的女子簇拥着七皇子从那里走出了绣纺。 可是,他们竟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从绣纺的围墙处,直接走了一个角门,到了隔壁的一处院子里。 这可把朴萝急坏了,就像是有一块肥肉吊在了嘴边,却怎么也够不着的感觉。 她拿出了她最拿手的翻墙的本事,从绣纺这头翻墙过去了那头,这头的那些个随从都在悠哉的聊天,墙的那头巡逻的人也刚好阴差阳错的走了过去。 朴萝长出一口气,果然是她,本事没有,就靠运气。 她听见前头似乎有人呼喝和说话的声音,连忙扒开了花圃朝里面的庭院走去。 她已经想好说什么了,“七皇子,刚刚在绣纺见到你了,就斗胆跟了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单独说说,不知可否赏光?”然后再把怀中的小玉、古图,还有两本张真人的书册交出去。 到时候小玉一开口,保准惊得他下巴都掉下来,肯定嘉奖自己献宝的行为,根本不会怪罪她尾随! “朴萝,等一等,别过去。”小玉突然开口。 “怎么了?”朴萝疑惑。 “有些不对劲。”小玉说。 朴萝依言,没有往前头迈出去,而是躲在了树木后头,小心翼翼的往前面看去。 没有什么不对劲,除了那些女子外,又多了几个公子哥儿而已,他们喝着桌上的酒,推杯换盏的说些场面话。 然后,然后拿起了随从捧上来的弓箭,似乎是要射靶子。 朴萝瞧着,是在正常不过的聚会了,只不过又多了几人,喊他单独说话又麻烦了几分而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射箭 那是人!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双手放在头顶,呈弧形,手中举了一个苹果。 七皇子身边的一个公子正拿着弓箭,跃跃欲试的瞄着前头,正是那个小姑娘的方向。 另外一人打了一个哈欠,“这种开始还好,现在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这种北边来的猪猡要多少有多少。” “齐少,话不是这么说,日后我们是要上战场的,不提前见见血腥怎么成啊?” “嘁,这叫血腥?”那人反对。 “也就你能见血腥吧。因为你射不准啊,哈哈哈哈,”说罢射了出去,根本不看箭,而是回头说话:“像我,从来只能射到苹果而已。” 话音刚落,却听得前方一声惨叫,那苹果滚落在地,那举着苹果的小女孩捂着被射穿的手,哀哀的惨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射箭的瞠目结舌,也顾不上旁边的哄堂大笑了,急道:“不可能的呀,我怎么会射歪?”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刚刚嘲讽射不准的那个少年笑的最是厉害,双手不住拍打着大腿,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小猪猡太害怕了,所以动了啊!”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 射箭的齐少颜面无光,又不好在七皇子面前发脾气,狠狠的把弓箭掷到了地上。 大步流星的往前头走去,只见他提起手汩汩流血的小女孩,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小女孩不住地发出惨叫、呻吟和哭求。 他又用自己坚硬的靴子上前踹了两脚。 直到那小女孩没有声音了,才将将消气。 他朝旁边的随从冷哼道:“死了就算了,活着就给我泼醒了,再打二十大板,奶奶的,竟敢落我的面子。” 朴萝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另外一边,射箭还在继续。 下一个差不多的小女孩上来了,用相似的姿势举着苹果。 看得出来她也很害怕,可是她也瞧见了刚刚那个动了的女孩是什么下场,她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因为太过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发出了不由自主的痉挛。 “嗖——”的一箭射来,小女孩却被一箭穿胸。 “啊哈哈哈哈哈——”那边却笑得更欢乐了。 所有人都捶胸顿足、人仰马翻,酒水撒了一地,旁边的随从连忙过来擦拭。 那七皇子也在其中呢,虽然没有笑得那样的毫无形象,可是显然也乐在其中。这个发现让朴萝觉得浑身的血液凝结,只能死死的盯着那边,却丝毫的反应也做不出来。 是不是只是同名了?或者只是谐音?自己听错了冒冒失失的跟了过来,那人根本不是七皇子,是吧? 这些连皇都都少见的纨绔子弟,在这里玩弄人命。如果七皇子知道了,一定会把他们都斩首的。 “七殿下,你不露两手?”又有一公子提议,“你可是要成为武皇帝那样的雄才大略之主的,武艺可不能荒废呀。” 七皇子无可无不可的起身,立刻有随从送上他专属的弓,他随意拉了拉,试了试力道,也举起了来,瞄准了前方。 刚刚死的那个小女孩儿已经被拖出去了,现在是又拉上来的一个,目睹了前头的事情,这个小女孩的裤子已经尿湿了,滴滴答答的水在地上流了一滩,和刚刚的血液混在一起。 七皇子举起弓箭,瞄准——射。 那箭却根本没有沾到小女孩和苹果的一点点边儿,那小女孩儿还闭目死死的捏着苹果不敢动。 眼尖的公子哥却目瞪口呆的往树丛的方向看过来了。 朴萝正跌倒在地,瑟瑟发抖,那一箭,擦着她的头发过去,把她的发簪射掉了,头发刷的披散开来。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前方。 那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七皇子的眼中。 “呀!原来是个女刺客!”那边的公子哥们都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 随从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用长枪长剑指着朴萝,把她围了个严实。 “还是个美人儿呢,哈哈哈。” 朴萝原本面容清丽,不做修饰,这下头发散落,更显得出水芙蓉天然雕饰。 她的杏仁眼十分抓人,在惊吓下,骤然睁大,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那一眼便十分的难忘,同身旁那些胭脂俗粉区别开来。 七皇子制止了侍卫们的举动,走上前来,似乎要看清这“女刺客”的样貌。 其余一众公子哥儿也都跟了过来。 只见朴萝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贵族少女的常服,手中更是干干净净,一点儿凶器的痕迹也没有。 她虽然运气好的跌坐在地上,让箭只射开了她的头发。 可是她也只是呆坐在地上而已,一点儿起身逃跑的反应也没有,不像是身怀武艺的。 “你是谁?”七皇子有些疑惑的问道,似乎不像是刺客的样子。 “我……”朴萝张开了嘴,却只发出了一个字,后面的声音全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她原来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她想说: “七皇子,我是南武侯府的嫡女朴萝,特来找你,可不可以,屏退左右?” “七皇子,我来上交一块宝玉。” “七皇子,这是地图,上头有四大势力,只要你派人去寻就好了。” “七皇子,这两本书是张真人留给你的好书,一本可以明心静气,一本可以强身健体。” “七皇子,你是天命之人,你一定可以重振辉煌的!” “七皇子,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可是浩水北边发了灾,死了很多人,希望你可以救救他们……不要听南越王的话,做封江这样的事儿。” 这些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她不禁想,如果不是这身衣衫、还有头上的被击碎的玉簪,她在这些人眼里,是否也同猪猡没有分别了? “我,我,是南武侯之女朴萝,在成衣店见到殿下,便,一见倾心。”朴萝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声音紧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哦?”眼前衣着不凡的七皇子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他的样貌确实不错,颇有天之骄子,贵气逼人的感觉,可惜…… 朴萝紧张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除了紧张害怕外。 更多的是一种愤怒,怒火,如同火山爆发一般。 在胸中积蓄着,积蓄着! 她觉得……这狗日的七皇子! 他也配! 她觉得老天在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笑话是她,也是小玉。 她觉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觉得这狗娘养的天地。 狗娘养的。 狗屁。 七皇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大夏朝要交到这种人手中不成? 不仅对民众毫无同情心,竟还叫那些流离失所的女孩“猪猡”,用来射箭取乐? 朴萝想到了母亲,北州,失掉的北州。 南州,饿死的人。 胖子,死去的那个鲜活的引路人。 那个母亲,那个用自己的血喂养孩子的母亲。 她心中的懦弱和委屈,全都化为了绝望和愤怒。 原来,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 从来没有! 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去争取! 那一瞬间。 眼前的景色全都变了。 “啊——” 一阵白光刺目,仿佛天上的太阳掉落在了地上。 刺痛的眼睛,让她晕了过去。 耳畔似乎还有些声音。 “啧,七殿下的魅力还是这样大啊……” “就是,原来就不小了,这公布了身份之后,这些贵族小姐如同蜜蜂看到鲜花一样,甩都甩不掉。” “哈哈哈。”一众公子哥儿大笑了起来。 “南武侯啊,还算有几分能耐吧,听人说,从前在这边领兵打仗的时候……” “嘿嘿,就算不论人家的父亲,这小娘子的容貌可也真是不错。” “七殿下,怎么样?你就收了吧?人家不顾危险,跟到这里来找你。” “有几分姿色,况且又爱慕我,妾室,哼,多她一个不多,我会去同父王讲的。”最后,似乎七皇子的人在说话。 朴萝再次醒来的时候。 是在一处闺房。看着十分的眼熟。这不是……白荷住的地方,怎么自己躺在床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似乎又不一样了。 那些五光十色的颜色,又回来了。 只是这却更叫她惊讶,因为,发出气息的不是人,而是物什。 她轻抚着身下的木床,上头有木头发腐的气息,似乎诉说着岁月的沉淀,除此之外,还有着纷繁复杂的人气儿,有的残余的时间久些,有的则淡些,有的属于妙龄的少女,还有的属于耄耋的老人。这也难怪,这原本就是南越王的客房。 朴萝站起身来,穿上绣鞋。脚下的大地也散发着厚重的气息,这气息如同母亲,她无私的承载着生命的繁衍生息,生命的生老病死都同她无关,因为她就是亘古不变的存在,又似乎与她交织相连,因为那是它孕育出来。 她走到窗前,心里泛起淡淡的喜悦,这些气息消失的时候,整个人生都变得晦暗了。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些色彩对于她意味着什么,那是……独属于她的力量。 这力量,为什么失去,又为什么回来呢?大概是因为自己对人生失去希望,对那些触目惊心的苦难无能为力,选择逃避和自我封闭,她不愿意看到人间惨剧,所以懦弱的闭上了眼睛。也隔绝了代表厄运的色彩。 这力量之所以回来,大概是因为她的后路没有了……当这个世间没有那一个救世主之后,一切都要依靠自己。 气,有五色自然也有黑白,如果单纯的想要摒弃那些黑色,彩色自然也会离去。 朴萝急于分享自己的心情,她轻声呼唤着:“小玉。” 过了良久,才等到玉乌龟的回应,它闷闷的“嗯”了一声,似乎情绪很低落。 朴萝也沉默了,她理解小玉的感受,她的心结是打开了,可是小玉呢?七皇子……是小玉一直以来的夙愿。 “你,你别担心,说不定,说不定他不是七皇子呢?”朴萝说道,就连自己都没有很信服,不是七皇子?那周围的那些少年可都这样称呼他的,他也说了父王二字。若不是七皇子,那南越王为什么会知道这世间存在一个七皇子呢? “嗯。”小玉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也许,也许他是七皇子,但是他不是一个坏人呢?刚刚看到的事情,只是他生存下去的伪装。”朴萝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在和谁说话?”突然,白乞儿出现在朴萝身后,把她吓了一大跳。 “没……没有。”朴萝结巴道。 白乞儿凑近了些,紧紧的盯着朴萝的眼睛,朴萝心虚不已,汗水都要从脑门上流下来了。 “说吧。”白乞儿哼了一声,拉出凳子坐在上头,一副审问的口吻,“这次为什么又不听话。” 朴萝低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她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要说:“我是想完成寻找七皇子的任务之后,自己偷偷跑掉,所以才冒险溜过去”的吗? 那肯定是不成的!“偷偷跑掉”的关键在于“偷偷”,就是因为不能被人知道啊!如果被白乞儿知道她的告别信都写好了,那今日可不能善了了! “对不起……”朴萝小声道。 “一条命!”白乞儿说。 “什么?”朴萝疑惑道。 “你又欠我一条命。” “为、为什么?”朴萝问。 “如果不是我提前回来,跟白荷串通好,让她扮回丫鬟的身份,你就没命了。”白乞儿说。 “好吧。”朴萝有点懵懵的道,“你去了那个院子?” “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会躺在这里。”白乞儿冷哼了一声,“去的晚了些,只看到你晕倒了,一群人围着你。说什么你见到七皇子,激动晕倒的话。” “真的假的?”白乞儿狐疑的看着朴萝,“你看上那个皇子了?” “怎么连你也说这些!”朴萝愤怒,“我当时如果不这么说,我就没命了!我跟你说,那七皇子一行人很过分……”朴萝愤怒不已的把他们如何藐视人命,用小女孩取乐的事情说了一遍。 白乞儿看着愤怒激动的朴萝,心底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九章 晚宴 自从那日朴萝醒来,就呆滞木讷,不管是喜还是悲都不由心,仿佛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所有的反应、动作、情绪都是像是模仿从前的自己,而心却没有了。 现在,却终于有点人模样了。 朴萝又说道:“不过,我也算因祸得福,观气术又回来啦,这次终于又能帮到猫了。” 朴萝想着约定的日期,问道:“你说,猫已经知道七皇子的消息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汇合?一定要早点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啊,这七皇子怕是靠不住了。” “不急。”白乞儿道,“既然来了,有两样东西要先确认一下。” “什么事情?”朴萝问。 …… 到了晚宴当天。 白荷欢天喜地的盛装打扮。 朴萝看着打扮好的白荷呆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张脸,还可以这样的精致好看,说不上哪里变了,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若这样子到母亲面前,一定是她喜欢的淑女模样吧。” 怨不得这姑娘总说要做小姐,果然这小姐的样子做的比朴萝要优秀的多。 白荷也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不住的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身影。 “白荷,我说的事情你都记得了吧?”朴萝紧张的提醒道:“那七皇子和他周围的几个公子都是很可怕的人,你若是见到,就离他们远一些。” “嘻嘻,那可不成,”白荷笑道:“那不就露了馅儿啦,你不是说了,你是因为倾心七皇子才跟过去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 “那七皇子我定要好好的看看了,是什么人物叫你都倾心?” “白荷,我是认真的!”朴萝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白荷心不在焉的说道。 一行三人乘坐者王府给安排好的马车,朝着南越王府驶去。 到了宴席,朴萝被这豪华的地方震惊到了,庙宇之宽阔,菜肴之精美,比之每年皇宫的宴席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妥妥的一个僭越的罪名。哦,忘了,他们已经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了,还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呢。 朴萝小心的避让着白荷长长的水绿色的裙摆,她二人正被带着朝属于他们的座位而去。 整个宴席很长,只一小半是摆在王府的大殿之中的,还有一半就摆在大殿之外的宽阶上,还有宽阶下头的花园中,延绵出去很远,少说也有百十来桌。 每个桌上都有精美的碗碟和酒壶,还有几碟精美的小菜、糕点之类的,看样子还只是前菜。朴萝心中难过,一江之隔,这边是朱门酒肉臭,而另一边则是路有冻死骨。心中对南越王和七皇子的印象便又差了几成。 她二人一路跟随侍从拾阶而上,最后竟来到了殿内,这可是重要的客人才能坐的地方。 随着位置的不断靠前,朴萝的心情就越发紧张起来,以她的身份,凭什么坐在殿中呢? 白荷似乎对二人的处境一无所知,她一边兴奋的打量着与会的客人,一边刻意端着姿态、注意着仪表。 二人到的算是晚的了,很多人都已经落座了。他们似乎也对新来的美丽少女心怀好奇,有的交头接耳的朝这边指指点点。 白荷似乎很习惯这种感受,人家越是瞧着,她越临危而不乱,礼仪礼节丝毫不差。若是朴萝亲自上场,少不得要浑身别扭了。她还记得父亲母亲带她参加过几场宫宴,那简直像是浑身有几百只蚂蚁在爬一样难熬。 还好她现在是个丫鬟,朴萝恭谨的站在白荷的后头,居高临下的偷偷瞄着已经落座的众人。 这是白乞儿交给她的任务,好好的看一看殿上众人的脾性,朴萝也颇为赞同,她那时安慰小玉说七皇子可能身不由己的,也是安慰自己,现在倒要好好的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 这殿上的众人都没什么稀奇,有好的有坏的,有的奸诈狡猾,有的急躁耿直,只是朴萝都不认识他们谁是谁,知道他们的脾性也是毫无用处,她在等着宴会的主人到来。 随着众人逐一落座,侍从敲了三声好听的铃铛,原本有些嗡嗡声的下头瞬间安静了下来。在众人的注目下,七皇子、南越王和南越王妃缓缓的走了出来。 正上方的位置是七皇子,南越王和王妃在下首一点的位置。 朴萝行过大礼之后,翻着眼皮,有些着急的盯着七皇子看——然后再次失望了,表面上看,他还是那样的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十成十的君子姿态,比之皇都的其他皇子也丝毫不落下风。只他一出场,很多少女都偷偷看去,包括白荷,也不知获得了多少少女的心。 只可惜,他最明显的气就是他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浑身散发着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气质,他确实是有才气之人,可能也是因为这点,发自内心的无视其他人,在他心中,只有寥寥几人堪堪入目吧。大概之前在那花园射箭之时,他也没有把那些女孩当人看的。 意识到了这点,朴萝提起来的一点点希望瞬间破灭了。 七皇子的目光在场上扫视了一圈儿,最后竟看了过来,正是白荷的位置! 朴萝下意识的低头敛目。当然,他也不大可能注意到一个丫鬟就是了。 七皇子和南越王各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又繁琐的进行了敬酒的仪式,宴席就开始了。 朴萝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的站在白荷的身后,她的心很乱。她想起白乞儿的话:“现在又两样东西要确认一下,你去宴席上好好看看这南越王府都是些什么人;我去看看那滴血石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她知道白乞儿的意思,如果这滴血石是一个为了造反而编造出来的谎言,那“七皇子”也很可能不是七皇子了。 她这边是没戏了,这七皇子绝对不是一个仁政爱民的家伙,现下也不知白乞儿那边如何了……如果现在可以传递消息,朴萝甚至想直接叫白乞儿把那破石头偷出来算了,这样七皇子是真的也成了假的了——谁能证明他是真的呢? · 侍卫都需等在殿外。 白乞儿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直奔滴血观。 白乞儿之前在云蔼绣纺前头看到的正是他昔日在皇都的同窗,那同窗家中本是南州中人,早些时日便归家准备在南州参加乡试的。白乞儿那日同他简要的相约了第二日见面,就立刻回去找朴萝了。 第二日,在参加晚宴之前,就已经同那同窗好好打探了这南越王属地的情况,包括那滴血石。 旁的不论,那滴血石在这边可是神石一样的存在,无论是本地的官员,还是外地的富商,甚至有些好奇的百姓,无不亲身体验过这“滴血石”的神奇之处。 是自家血脉的那自然是,若验出不是自家血脉的,最后,那肯定也会发现些妻子不忠的蛛丝马迹。总之,这可是有口皆碑的神奇石头。 正因为有了这块石头,南越才成为了“天赐之地”,不然这石头为什么不出现在西州、东州、北州?又为什么?这石头出现在了这里,刚好七皇子也流落到了这里?这不是上天的预示是什么? 小小的一块石头,竟让整个南越从上到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师出有名起来。 滴血石位于滴血观中,滴血观就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那是重地,常有重兵把守,只不过今日是重要的晚宴,人手被抽调过去大半。 就这样,还三步一巡逻,五步一岗哨的。 好在这一路南下,白乞儿熟读《五禽戏》,武功大有进益。 他如同一只飞鸟一般,一闪身就落在了滴血观内。 他那同窗也曾经近前来瞧过热闹,据说,正中间的殿中摆放着滴血石,左边的大殿都是存放的重要人物的血迹,右边的大殿则是一些典籍之类,没有人看过,大约是记载着身份族谱或者谁来过一类的东西。 白乞儿直奔右殿而去,他想找出关于这个七皇子身份的蛛丝马迹。 他偷到了小童的钥匙,一闪身便进了右殿之中。 外头的都是些枯燥的人名之类,并没有什么意义,他直接朝着内殿的方向而去。 这殿里弯弯绕绕的,仿若迷宫一般,如果不是当年做斥候在雪原上寻路的本事,恐怕早就迷失在了这一排排的书架之中。 在往里的地方,记载多了一些变化,大多是南州特有的风土人情之类。再往里,甚至出现了一些记载南越此地各级官员的族谱,还有族内的辛秘。 白乞儿翻了几本就不感兴趣的放下,这些芝麻绿豆小官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时,他的第六感突然警觉起来,似乎有人在靠近。 他躲在一排书架之后,屏气凝神。他隐蔽的本事出神入化,在雪原上有北蛮从他身旁路过都会以为他是一块石头。 来人不是一般人。 白乞儿立刻意识到了这点。 没有说话,也没有脚步声。 却迅速的接近。 不止一个人。 这让白乞儿都有些紧张。 如果不是凭六感,只是凭借听觉的话,是绝没有可能察觉到这些人的到来的。 他们过来是什么目的?在这南越王大宴宾客的晚上。 他们的速度极快,是有目标的,不像是白乞儿一样漫无目的的在找寻。 白乞儿暗道一声好,这些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自己只需要跟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便可方便许多了。 只是…… 这些人在白乞儿前面的书架处停了下来。 让白乞儿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没有,没有发现。 一人凭空一跃而起,在最上头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 “吱——嘎——”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白乞儿,连同他紧靠着的书架,一同沉入地下。 这竟是一处机关! 白乞儿入地之后,立刻腾空而起,整个人扒在了天棚顶上。 好险—— 那些人随之跳了下来,直接落在刚刚的他站立的位置旁边。 还好这地窟的深度很高。 地下的人用火把谨慎的四处兜了一圈,却叫他给混了过去。 白乞儿从小到大,都是凭借实力,凭借运气,还是头一回!他一边心中不断的庆幸着,一边迅速进入半封闭的状态,就像是雪原上伏击猎物的雪狼一般。 这是一个全封闭的地下密室。 随着书架的缓缓上升,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 在这里做任何的动作,都有淡淡的回音。 下头一共有四人,一个矮小佝偻的男人跟一个低眉顺目的女人是一起的;还有一个是全身都笼罩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小小眼睛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全身华服,十分有派头,却非常恭谨的中年男人。 这华服中年男人躬身行礼,“大人,这密室自打建成之日起,从未动用过,绝对安全,请大人放心。” 那黑衣男人点头,率先席地而坐,华服中年男人紧跟着跪坐在他的身后。 另外一边,那佝偻的男人似乎对对面有些忌惮,中间隔了老远,才坐下。他身后的女人仿佛影子一般,没有丝毫的情感和声响的跟着坐下。 “自打上次会面以来,已经过去十五年之久啊。”那黑衣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的嘶哑难听,如同用锯子在锯木头一般,让人听了十分的不适。 只是在场的三人,还有顶上处于闭气状态的白乞儿,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流露出来。 “王爷,别来无恙。”黑衣男人抱拳。 王爷?什么王爷?白乞儿心念急转,说的可是南越王? 前头那佝偻的男人也开口了,他声音略尖细,似乎是吊着嗓子说话惯了,“呵呵,鼠王客气了,咱家一把老骨头喽,只能折腾这一回了。” 白乞儿虽未见过南越王,可是听同窗的形容,他四五十岁年级,身形富态,面容威严,显然不是这佝偻男人了。 “王爷”这词本就有些熟悉,“鼠王”一出,就连白乞儿的心也仿佛漏跳了一拍。 这……这是抓住大家伙了! 若是自己今日可以全身而退,这收获!绝对不小。 第一百六十章 偷听 即使沉稳如白乞儿,也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他还记得猫和水说过的话,情盟有东西南北中五个分部,中州的首领自称王爷,大概就是说的这个太监一样的佝偻男子了,好笑的是,他一个状若太监的人却得了一个“王爷”的代号。 南州,白乞儿最没有好感的地方,鼠盟的人不仅拐走了那对双胞胎,还随意的绑架外乡人,害得朴萝身陷鼠山,险些遇难,最后更是一把火烧了整个镇子十余处客栈,就是为了抓捕他们,可不都是这南州鼠盟的杰作。 听他们的口吻,竟似是两方的首领,这两人竟会凑到一起。 “为了孩子们能过上好日子,老家伙们的牺牲是正常的。”鼠王开口了,还是用那喑哑的声音,听得人十分不适。 可是“王爷”似乎毫无反应,而是急急的问道:“我那儿子怎么样了?” “他很好,现下正在大宴宾客,按照约定,你可以远远的看一眼,却不可近前说话。”鼠王说:“他极有才华,又刻苦努力,他能文能武,又不缺心机城府,绝对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王爷”听到这些,用衣袖按了按眼角,做拭泪状,“多谢你们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了,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念想了。”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白乞儿低头看去,两伙人都如同雕塑一般坐着。 良久。 鼠王开口了,“皇都那边如何了?” 王爷摇头“同前朝差不多,快叫这帮狼子野心的家伙给杀没了。” “大皇子,死了。二皇子,瘸了。三皇子,被大将军杀了。四皇子,被毒死了。五皇子,瘫了。只剩下一个奴才生的六皇子,还有没了影儿的七皇子了。” “这么说,六皇子是稳坐皇帝的宝座了?” 王爷叹气,“坐上也无用,六皇子,在小的时候,就吃了一种药,没有生育的能力了。” “我们在中州只是负责探听消息,虽然我想叫我的儿子做皇帝,可是,未到关键时刻,我们不会出手的,是他们自己自相残杀到如此境地,可悲可笑啊……” “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眼看着,就要被这帮败家子给败光了。” 王爷说过这番话后,静室内又是一片沉默。 喑哑的声音开口了,“你知道,人在饥荒的时候会做什么吗?会去掏老鼠的窝。老鼠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勤勤恳恳的积蓄粮食,却被不懂得积蓄的人给挖走了。人,得天独厚,可以渔樵耕读,可以拿起武器。可是,他们却不思进取,不知苦难。” “是啊,身在皇都,这样的事儿,我见得太多了。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嘴脸了。满嘴的仁义道德,一个个都是肮脏败坏的家伙。一代不如一代!”王爷说着说着,提高了声音。 “一直以来,我们中州分盟都忠心耿耿的如实汇报,根据这两朝的状况来看,大夏朝绝对命不久矣了!结果呢?有人听取我的意见吗?情盟的那些老家伙们,王朝将亡,却一味的因循守旧。再不干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州……已经失了啊。”王爷握紧了拳头,似乎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鼠王似有共鸣。 心有戚戚焉。 一番畅谈下,两人坐着的姿势也稍稍放松了些,没有之前那样的紧绷了。 “这次来,先是看看我的儿子,这些年来,看到你们这些年来为他做了这么多准备,我就放心了。”王爷说。 “他是你的儿子,也是帝姬的儿子,是大夏朝皇室正统的血脉,我们互取所需,你不必介怀。”鼠王说。 王爷颔首,“然后是这个。” 他身后的女人起身,恭谨的递过来厚厚一叠书册。 “整个中州,包括皇都,主要的城防、兵力、将领,都在里头了,包括这些年来,我们调查到的各个官员的家事、私密等。希望到时候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多谢。”鼠王身后的富贵男人也起身接了过来。 鼠王说:“此事却不急,还要等年初,待我夺得情盟盟主之位之后,便整合东南西北中五州情盟的势力,再加上南越王积蓄的力量,一举挥师北上。” 鼠王说:“这天底下最终要的就是情报,得情报者得天下。我们会证明这一点。” 王爷似乎也有些激动,“那我就等老哥的好消息了。” 两人就北上的路线、部署之类还有一些商议,都被白乞儿用心的一字一句的记在心中。 商议了半晌后。 王爷突然道:“老哥,有一点,我心里总有些不大踏实。” “请讲。” 王爷说:“盟主之位十年一轮换,从前我们觉得,若想成就大事,必得获得盟主之位,可是,你我两州,都是费尽心思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的继承人,可是,为什么他们当了盟主之后,初心就变了呢?” 鼠王摇头,“我也不得而知,或许有什么原因。可是,这不重要了。” “不重要?”王爷疑惑。 “这次,我们虽然是奔着盟主之位去的,可是,却不打算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这次,没有总盟盟主,只有鼠盟的傀儡。” “你是要……” 鼠王微微颔首,“在南州的地盘上,我们早该出手了。本不必多出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东西出来,掣肘我们。” 王爷似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禁感慨,“还是老哥你有魄力。” 鼠王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有魄力,而是运气好,抓住了监管者,不然,我们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是啊。”王爷感慨,“监管者,真是如同噩梦一样的存在。历史上,从未有过你我二州同时控制住监管者的情况出现,不得不说,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吧。也许,是上天都助我们一臂之力,叫我们做千百年间先辈们都不敢做的事情。” 鼠王点头,表示赞成,忽的又道:“说起天命,我也有一事不大放心。” “什么?” “那个真正的七皇子,现下到底在何处?我担心有什么变数。” 又是沉默。 王爷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不瞒你了,只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当今圣上虽然是个好人,却也是个可怜人。 他本就单薄命令,当年做皇子的时候,就没有丝毫的野心,早早寻觅了一个偏远的封地,同他那美若天仙的原配皇后,在西州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听闻从无妾室,也无通房,两个人虽然不富裕,但是男耕女织的,也教养出来了两个好儿子。 只可惜,不得不说造化弄人,躲得最远,死的也最晚。最后这皇位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先皇的儿子都死光了,才想到他的头上。 当时朝中有两大势力,就是如今年事已高的老丞相,和当年的少年成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们都盯上了这块肥肉。‘接你来皇都做皇帝,可以,但是这皇后、太子的位置是谁来做,可就由不得你了。’这是当时二人的原话。 我的人未亲自到场,听说这二位出动大量的兵力,兴师动众的埋伏在了来皇都的关隘上。 只不过,当今圣上的行伍中似乎也有高手,为让这二人如愿。” “未能如愿?”鼠王问道:“不是除了一个被打断了腿的二皇子,原皇后和大皇子都死了吗?” 王爷摇摇头:“不是的,原皇后还活着。” “什么?”鼠王也有些惊讶。 王爷道:“这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有高人出手了,在重重包围之下,竟然把原皇后活生生的救出去了……我怀疑,似有西州千面的人出手,或者,是监管者。”紧接着,却又摇摇头:“也只是猜测罢了,当时我的人死了,真实的情况不得而知。” 鼠王皱眉冥思,“你若说西州千面出手还有可能,监管者帮忙?这……位面太匪夷所思了些。” 王爷摇头:“我这样说并非是空穴来风,你且听我慢慢讲来。 原皇后被救了的事儿当时我不知道,也更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了。 当时的皇帝也不知,他万分悲苦,妻离子散孤身一人登上了王位。 看他当时的状况,如果不是为了让那瘸了的二皇子,安全回到他原来的属地上好好生活,只怕就要绝食自尽了。 只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啊…… 最后,不得不妥协皇后和皇贵妃,成了他们的棋子。 真是可怜啊,堂堂一个皇帝,却如同身不由己的马儿一样,每夜去哪个宫殿,同哪个妃子睡,都只能任人摆布。” “你的帝姬也是那时候?”鼠王问道。 “不,是那之前,”王爷说,“说来惭愧,那时太过忧心圣上的安危,便急急的动手了。” 随即又叹气道:“只是,确实是我冲动了,做咱们这行的,最好只动眼睛不动手,若是动手……”王爷摇头,“我就是那个时候被监管者盯上了的。” 鼠王深知这意味着什么,“然后呢?” “监管者没有告发我,反而提出同我交换。”王爷说。 “交换?” “监管者虽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他常年孤身一人,有些事情,还需要根深叶茂的积累的。比如,把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人,安插进皇宫。”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就是原皇后,我们一直盯着此人,后来才发现了端倪。她不知怎么活下来,又不知怎么同监管者搭上了关系。” “所以,你之前才猜测,是监管者出手?”鼠王问。 “是,后来这对苦命鸳鸯又凑到了一起。 皇帝整个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开始励精图治起来,他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一直以来都缺乏进取心而已,后来的保皇党也就是那时候组建起来的。 圣上也不愧是夏祖的血脉,他只认真了几年,就成功的挑拨起了皇后和皇贵妃两党之间的矛盾。两股势力闹得不可开交,他在其中暗中发展。” 王爷摇头,“可惜啊,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就能将他们彻底分化,自己大权独揽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鼠王感慨。 “是啊,真是可惜。”王爷说道,“因为那个原皇后所扮的宫女怀孕了,一个宫女,生活在宫中,大着肚子,再怎么隐藏行迹,也还是暴露了。 皇后和皇贵妃二宫联审,差点把这可怜的女人搞到没有性命,当庭流产。 陛下失而复得,可想而知会如何暴怒,再加上他再为人父,过于紧张,以至于一下失了分寸。 他竟当庭狠狠的抽了皇后和皇贵妃巴掌,这还不算,竟还当庭拔剑,看那架势,红了眼睛,似乎真的想把那两个女人给砍死。 如果不是原皇后死死的拉住陛下,只怕血溅当场了。 后来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皇后和皇贵妃被吓坏了,原本已经撕破脸皮的两派瞬间好的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爷叹气,“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必详述了,陛下败了。在原皇后生产的那天,整个皇宫中……唉,弄得跟宫变一样,还好我躲起来的早,不然……唉,就连我手底下的人都死了一半,你就知道当时宫里死了多少人。” “原皇后死了,皇帝疯了,小皇子却不见踪影。后来我才知道,是被监管者给救了。” “他们牵扯的竟这样深?”鼠王问道。 “是,也不知过往有什么渊源。” “那监管者死了?”鼠王问。 “当然,监管者受了重伤,是我们亲自出手除掉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掌握了他汇报的通道和暗号,也没法来和你们合作了。” “那七皇子?”鼠王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王爷摇头,“未见尸体,不知何处去了。” “那襁褓中的小皇子,也许叫人给捡了,也许叫野兽给叼了,也许活着,也许死了,谁知道呢。 只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想要夺得天下,不是站出来说我是皇子,就可以的。他背后要有足够多的资源、人脉、兵力,才可起势。他本人也要立得起来,若是大字都不识一个,别说是皇子了,就算是皇帝的老子也不行。” “也许吧,只是为这件事,我准备了大半辈子,不希望有任何变数。”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妃 大殿里灯火通明,晚宴上,主宾尽欢。 朴萝老老实实的站在白荷的身后,座上的大人物们觥筹交错,这真是难得的新奇体验,原来做侍女是这种感觉。 原来她坐在前头觉得拘束难受,恨不得立刻吃完了出去玩,现在站在后头才知,更是无聊煎熬,腰酸腿酸,还没有的吃。 前头的桌上,除了一开始的前菜,后来又上来了精致的肉食放在左边,清香扑鼻的汤水放在右边,菜肴稍稍放置的远些,调料放置的近一些,碗碟都是精美的细瓷,前边还有透亮的夜光杯,里头盛满琼浆玉液。 即使白荷想表示矜持,也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 每敬过一旬酒水,就有侍女端着托盘前来,为每一个人轮流更换菜肴,也不管客人动没动筷,短短的半个时辰,前头竟然换了六七个菜了。 后来就连白荷也吃不下了,放了筷子,面上堆满了微笑,做出一副认真倾听别人说话、很有涵养的模样。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言谈间都熟络了不少,主位上的王爷王妃和七皇子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宾客的桌前举杯畅饮、攀谈。 殿上坐的大多都是些有身份的男子,朴萝留神看去,看座位打扮,坐在前排的那个应该是这王府中正经的小王爷了,有的矮粗胖,有的高大却长着一张方脸,均没有七皇子俊美、一表人才,只是也都绝非善类,各个心机深沉。 还有那王妃,她长相很普通,打扮的也以端庄大方为主,这就趁出了一些样貌难以给予的气度,她面露微笑,看上去慈眉善目,实则……称不上是坏人也绝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同那些皇都里头的贵妇人、皇宫中的妃子大同小异罢了,脑子里都是些伎俩、算计。 这殿上的女人不多,除了一大一小两位郡主,跟随当官儿的夫君一同前来的两个妇人,还有携家带口的不知身份的两桌,孤身一人的妙龄女子就只有白荷和白荷对面的一桌了。 朴萝瞄了一眼那女子,她颇为腼腆,只是坐着也不大抬头,性子懦弱和善,便也不过多关注。 白荷倒是时不时的就朝那边看过去,一举一动似是在比较。 不多时,那王妃便携着两位郡主一桌一桌的挨个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酒水。 白荷见状,远远的便起身恭候了,她对面那个女子倒是还是木讷的坐在原地,似乎对眼前的一叠青菜很感兴趣,越发趁出白荷识大体、懂礼节。 王妃走到了近前,对白荷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就是南武侯嫡长女朴萝吧,初次见面,果然是如传闻中的温柔娴静、玉雪可爱。” 这话叫白荷受宠若惊,嘴上不住的谦虚,手上把酒水一饮而尽,以示尊敬。 朴萝在后头忍不住腹诽,她怎么不知道,她在“传闻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呢!皇都看上去很大,实则很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谁人不知道,她作为娘亲的好女儿,喜武厌文、调皮捣蛋,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早就传开了,除了后头考上了公主伴读之外,前头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了。 那王妃见白荷紧张郑重的样子,了然一笑,走上前来,亲昵的拉住她的手,“前头男人们就知喝酒吃肉,走,我们一行女眷,到后院去看戏去,请的是南州最着名的福棠苑,虽不比你们皇都的正宗,可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我知道的,是极好的戏班子。”白荷忙接道,她是真的知道,有一次福棠苑路过他们的镇子,镇上所有的老人小孩都前去围观。 王妃抿嘴一笑,还共同邀请了在场的所有女眷,包括大殿外头的宾客,只不过没有亲去罢了。 除了极少一部分人,大都跟去了。 朴萝注意到白荷对面的木讷女子以不胜酒力为名,早早离场。 她们跟随王妃的步伐,来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处特地搭起来的戏台子,十分豪华气派,朴萝敢说,比皇都里她去过最好的家养戏班子都要好上许多,大抵因为天高皇帝远的,这地方又不似皇都寸土寸金,自然想造的多豪华就多豪华了。 正对面的高台上,有四五个包厢,王妃领着众人落座后。 之前坐在大殿外头的女眷也被引着前来,在下头纷纷坐下。 王妃竟把戏本子放在了白荷手中,和蔼的叫她先点一出戏。 白荷受宠若惊,几番推拒。 奈何王妃似是要生气的模样,便随意的点了一出《桃花扇》,然后竭力装作镇定,可是手却激动的有些发颤。 朴萝也心中暗觉不好,不知这王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说她是王爵之女也便罢了,一个侯爵之女哪里只得这王妃这样的下功夫。 只是她一个婢女的身份,除了在后头干着急,却什么都不敢做。 不一会儿,台上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只是这戏再好听也只是戏罢了,其中的剧情关节大家都听了无数遍,一边闲聊一边听戏才是享受,听到想听的关节便仔细听,听到腻了的地方便自顾自的说话。 “我听闻你因爱慕小七,跟随他去了吴园?” 正戏来了……王妃打开话匣。 “是……是。”白荷心中慌张,毕竟不是她亲自做的事情,假装害羞的低下头。 王妃和善的笑了,“我说话比较直,你别见怪。” “不敢,不敢,您请说。” “我这个做养母的,替他问上一句,你可愿意嫁给小七?” “咳……咳咳……”这却不是白荷在咳嗽,而是朴萝,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用力的咳嗽,也是在提醒白荷。 王妃不经意的瞄了朴萝一眼,她自然觉得这丫鬟莽撞僭越,可是也不愿意搭理。 “我……我……”白荷的头埋得更低了,都快埋到自己的胸膛里去了,“我愿意……” “我愿意”这三个字细若蚊蝇,可是该听的人都听到了。 那王妃满意的神色中似有一丝轻蔑。 朴萝在二人身后,如遭雷劈。 这一瞬间,台上曼妙的戏曲儿突然高亢起来,坐在包厢另一侧的两个郡主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戏。 坐在稍远些距离的两个夫人也似乎聊起了家长里短。 就,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嘈杂环境里!白荷,把“自己的身份”莫名其妙的给嫁了出去?朴萝觉得似乎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那便好,那便好。”王妃呵呵的笑了起来,仿佛这世间最和善的婆婆一般,跟白荷唠起了闲话。 “我原先觉着这世间的婚姻都是先要嫁娶了才会看着喜欢,今日在你和小七身上才知道,真的有一见钟情的。你看,你不顾安危,跟着小七跑到了院子里,小七回来就同我说了,十分喜欢你的模样。”王妃和善的打趣。 白荷的心通通直跳,她答应的话脱口而出了!她不敢回头去看朴萝,可是她知道,如果王妃再问一次!她还是会答应!王妃再问一百次,她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这可是小王爷啊!不!这可是七皇子啊!有可能,还是未来的…… 白荷觉得头晕目眩,她就连做最不可能的梦都不敢想,自己竟然,未来有一天,有可能成为皇帝的女人? 王妃说的每一句话她似乎都听了,又似乎没听进去。 王妃继续说:“我原先还觉得他冒失来的,虽然你身份不低,可是那有随随便便的就要娶一个女人的道理呢?可是,小七虽然还肯称我一声娘亲,我却不能做了他的主,只是说,要先看看你,帮他把把关。” “谁知,我一见你便喜欢,一看你这丫头就是一个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的人儿,我这才知道,小七果然眼光是很好的。” 王妃自顾自的说下去,“只是,你知道的,小七现在事业未成,也不方便立正妃,不若,先封你做一位妾室如何?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日后你二人感情深了,自然不日便提了上去。” 不管王妃说什么,白荷都像是被冲昏了头脑,不住地害羞低头点头称是。 朴萝却觉得刚刚的冷水现在却要将她冻成了冰茬子,她只想用力的拍打白荷的脑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那是妾室,妾室!每位王爷都有正妃一位、侧妃两位,夫人四名,侍妾无数! 以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就算现在家里落寞了,做不成侧妃,至少至少也要是夫人,不然,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自甘堕落,若是被她父亲知道了,都能跑过来打断她的腿,不,是打断白荷的腿。 这事儿,放在皇都就是一个极大的乐事,能叫皇都的夫人小姐们每顿吃饭都有笑料。 别说这七皇子离皇位还八字没一撇呢,就算真的成了皇帝,也绝不可能给这种身份…… 对了,朴萝想到了前世,她可是正经的六皇子妃啊!怎么到了今世,竟混成了一个侍妾的身份了!简直……想要骂娘。 那王妃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了,她伸手,在白荷在身前交叉紧握的手上拍了拍,“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下你回去收拾收拾,我派人去接你进府。” “嗯。”白荷还是细若蚊蝇的应道。 那王妃起身走了,不知又去了那个包厢里头。 白荷晕晕乎乎的起身,她脑子里只有一句,“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进府了……就可以进府了……” “来人啊,搀我回去。” “你……”朴萝气急,一堆话堵在胸口,却憋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上前搀着白荷,一步一步的朝着外头走去。 白乞儿的车架没有过来,送他们出府的丫鬟贴心的道:“大约是出来早了,侍卫们在一处喝酒呢,我再帮你喊一辆车来。” “劳驾你了。”白荷还是有些晕乎。 朴萝翻了个白眼。 终于,两人坐上了车架,又回到了客房里头。 朴萝迫不及待的拉她进了厢房,关锁好门窗。 “你,你真是太糊涂!”朴萝用最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要声音过高。 “我……我……”白荷第一次见到朴萝如此模样,吓了一跳,有点从晕乎的状态中清醒了些。 “嘘,你小一点声。” “我怎么小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朴萝面目都有些狰狞了。 白荷轻轻咳了咳,“我,我不过就是选择了我终身的幸福么。” 她见朴萝涨的小脸通红,上前拉住朴萝的手,“你之前说过,会按照我的喜好,为我寻觅一佳婿的,这就是我选的佳婿。” 朴萝使劲摇头,“且不说我先前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进去,我父亲暴虐,他那外室阴毒,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不,是你,现在的身份,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甚至有可能丧命,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最后这句,朴萝提高了声音。 “今日,那王妃明摆着就是在轻蔑你、羞辱你,你怎么看不出来?我问你,哪有侯爵嫡女的身份同人家做妾的?”朴萝简直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哦”白荷似乎恍然了一下,“不好意思,我给忘了,我当时只想着……” “只想着什么?” “那,那大殿上头的翩翩公子……”白荷的声音如同浸了春水一般,她又说道:“而且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些,那王妃为人和蔼可亲,怎么会轻蔑我、羞辱我呢?她明明说了的,我进府后不日便能提高位份了的,又不是一直做妾。况且,那是皇子,又不是普通的小王爷,我委曲求全些,也是应该的。” 白荷说着说着,声音便略高了一些,“是你太小题大做了些。” 朴萝摇头,也不欲跟她多费口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等白乞儿回来了,我们立刻便走。” “我不!”这是白荷声音最高的一次,“我不走。” 朴萝气急,上前拖拽她水绿色的衣袖。 白荷后退,“刺啦”一声,衣袖断掉了半截,露出白荷如同白藕一般的手臂,她坐在地上,哀哀的哭泣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滴血 “你给我起来!”朴萝怒急。 “我求求你了,朴萝,小姐,青小哥,只要你把身份给我,让我安安心心的嫁去王府,来世叫我做牛做马我都甘愿。”白荷哭着抱住朴萝的腿。 “你怎么想不明白呢?那七皇子绝非良配啊。”朴萝大声道。“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不知好歹?” “又有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呢?”白荷反问,“难道养不活老婆孩子的就是好男人了吗?懦弱贫穷的就是好男人了吗?三妻四妾的就是好男人了吗?” “男人的本性如何,本就是全凭运气,更有那成婚时满口仁义,过了几年狗屁不如的!我这一辈子,只想嫁个有钱又有势的!若是年轻又有才华,便更好了!这些都是不会变的!我何必要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人品!” 朴萝竟一时语塞。 “还是说,你舍不得你的身份了?” “当然不是。王府很危险,我的家人也很危险。” 白荷打断道:“既然不是舍不得你的身份,那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送了我吧,我这一辈子体弱多病,家中贫困,这样的生活,只过一日我也甘愿,若是能过上两日,我便觉得赚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担心我的安危。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从小就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你从小就高高在上,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想法!我希望每次生病都有药吃,这样才不会突然死掉!我希望可以穿到好看的衣裳,我最羡慕的就是镇上的成衣坊里头可以自由买衣裳的姑娘,你知道吗?我每隔三年才能买一件新衣!剩下都要自己做,我根本不喜欢素雅的料子,可是这样的料子最便宜!” “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男人你知道吗?就是我的父亲!他辜负了我的母亲,更辜负了我!就因为他没有出息!” “我想要嫁给一个最有出息的男人!我也想要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你知道我还想要什么吗?我想要叫别人都听我的话,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只能听别人话,看别人的脸色做事情!” “和这些相比,你说的那些危险又算什么!这是我所追求的事情,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你难道就没有想做一件事情,想到奋不顾身也想去做呢?你难道不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这样的想法不分高低贵贱吧?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的追求。我讨厌你摆出那份高高在上的、一副为了我着想的嘴脸,你都不了解我,你凭什么说自己是为我着想?” 朴萝几次张口,却没能说出来话。白荷顶着自己的面孔,说出这样一番话,叫她大受震撼。一时间,她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白荷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三声规规矩矩的扣门声。 “小姐,王妃命我们来恭候您,小姐若是收拾好了,就说一声,我们便接您入府了。”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女声。 白荷大口喘了几口气,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她看了眼被扯坏的衣裙,当即脱掉,换上了之前朴萝买的的常服。 至于行李包裹之类的,原本她也没有什么,这一路吃穿都依靠白乞儿。 白荷看了朴萝一眼,但是朴萝有些愣怔,没有任何表示。 白荷咳了一声,恢复了温柔的语调,说道:“那我去了,你就不必跟过来了。我就同王妃说,你们回去把消息告知我的亲人好了。” 朴萝还是愣怔。 白荷叹了一口气,便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朴萝不受控制的叫住她。 白荷回头。 “你,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未婚夫了?” 白荷惊讶的回头,盯着朴萝看了几眼,心中千回百转,似乎她明白朴萝为什么会救下她,还对她这样好,也许是曾经见过裴哥,也许是……但是白荷却没有问话,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她不想了解,也不想问,有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白荷只是说:“不必提了,当初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朴萝张了张嘴,她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回想起那个洞窟,一盏烛火,那个清瘦的男子拿出一张纸,上头画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鹅蛋脸,眼角下有三颗泪痣,楚楚可怜。 “她身体不好,治病要花很多钱……她父母待她很差,我很担心她……” 朴萝印象中,这是一个善良、柔弱、体弱多病又喜欢哭泣,需要依赖别人的可怜人儿。 可是……如今,这个迫不及待要进王府的人,就是那个乙四三口中美丽可怜的姑娘吗? 一时间,朴萝有些恍惚。 …… 在滴血观藏书阁的地下密窟里,白乞儿已经坚持了太久了。 底下的烛火忽明忽暗,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到了尽头。期盼中,两人聊得不愉快而发生口角和争斗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最后的会谈竟合作愉快的收场,这对于猫和水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个鼠王身后的富态男人起身,在墙壁上按动了一下,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轰隆声,书架缓缓的下沉。 白乞儿隐藏在上头的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他可以选择现在窜到书架顶端,先一步出去,可是这样太过于冒险了,这些人都在抬头向上看呢。 那叫王爷的,一边看还一边称赞他们南州的机关做的好。 白乞儿只能等几人跳了上去,书架又缓缓的回升,之后再做打算。 白乞儿在黑暗中的地下等了很久,等到他们都已经远去了,才摸索到了墙壁上,按照刚刚那富态男人的做法,有样学样的按下去。 “隆隆”的声音响起了,白乞儿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一跃回到了地面上。 突然,他浑身的汗毛竖起,一股死亡的气息袭来!他的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他忽然往后一仰,堪堪的躲过了致命的一剑。 白乞儿伸手抹了一把脖颈,手上一片鲜红。 他脖颈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血一滴滴的渗了出来。只差一点……他就命丧剑下了。白乞儿死死的盯着前方。 “呵呵,小子,你反应倒是很快嘛。”一个蹁跹的身影从书架后头缓缓走出来,她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像猫戏弄老鼠那样,先戏耍一番。 白乞儿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女人,那个低眉跪坐在“王爷”身后的女人,原来竟是一个狠角色! “就你一人?”白乞儿冷声道。 “当然,不过收拾你足够了。”那女人同之前在密室中的乖巧形象截然相反,她悠闲的依靠在书架上,就着月光打磨着自己的指甲,用的正是刚刚伤到了白乞儿的那柄短剑。 短剑上染了白乞儿的血,她的指甲也染了好看的朱红色丹蔻,相得益彰,更加妍丽了。 她时不时的对着月光照耀一下自己的指甲,似乎在等白乞儿求饶,她最喜欢看敌人绝望的样子了。 可是现在白乞儿脑中只有无数怎么脱身的想法,他的第六感不断的告诉他,这个女人危险……绝对,不可力敌。 他拔出自己的佩剑对着女人,散发出一种想要全力以赴、大战一场的信号。 可是在他冲向女人的一瞬间,却突然转了一个弯,从两人中间的书架空隙直直的冲了出去,然后迅速在书架之中来回的变动路线,企图躲掉女人。 “呵,滑头的小子。”女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不见她如何动作,变鬼魅一般的紧紧跟在白乞儿的身后。 虽然每次都被白乞儿利用书架的优势,及早的转向,再绕圈,可是,这个女人却完全的跟上了他的脚步,甚至还离他越来越近! “噗嗤,”又是一剑,白乞儿的胳膊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有专心逃跑。 又是“刺啦”的一声,白乞儿的大腿上也被刺了一剑,他躲闪的及时,只是衣服下摆破了一个大洞。 那回头的一瞬间,那女人还似乎对他微笑了下。 白乞儿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左躲右闪,就这样,浑身还被刺破了数处,仅仅是避开了要害之处,身上细小的伤口不断,流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个女人是不是为了戏耍他而手下留情了!这女人的武功之高,平生未见,也许只有婆婆有这种本事吧?白乞儿想到,婆婆在北州监牢劫狱时候大展神威的样子。 那女人紧紧的坠在身后,轻笑着,“小滑头,身体不错嘛,若不是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说不定我还会收你为徒,不过,到此为止了。” 说罢,她突然发力,竟一下出现在了白乞儿的身后,不见她如何动作,可是剑影四处闪动,一时间,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封死了。 白乞儿无处可躲,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切成数块了。 他忽的脚下用力一蹬,直直朝后头的墙壁撞去!只能期盼这墙壁没有那样的厚实了。 成了。 白乞儿破墙而出。 这一手出乎了女人的意料,必杀的一击又失手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啊,真是该死,还是把鼠王的地盘给破坏了,希望他不要怪罪才好。真是个不认命的小子,麻烦死了。” 白乞儿却没有听到女人的牢骚,他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必死的一剑,从未觉得死亡这样接近过。 他迅速的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是主殿! 清冷的月光照射进来,整个大殿都空荡荡的,除了正中央摆放的一方供台。 供台上又有名贵的檀木做成了支架,上头摆放着的,不正是之前的那块青石——滴血石吗? 平平无奇的青石,却因为摆放的位置太过特殊,显得十分的珍贵。 白乞儿心念急转,这样下去不行! 这女人的速度太快了!在书架间还可以稍稍躲闪一下,可是在这空荡荡的殿中,一旦和女人正面对上,他绝无幸免。 不能再这样逃跑了! 白乞儿飞身到供台后头,利用这难得的空隙,把自己隐蔽起来。 那女人冷着面孔从破开的墙壁之中钻了过去,灰尘粘在了她的头上脸上,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阴沉过。 乍然出现在正殿之中,这女人也抬头寻找白乞儿的踪迹,却在瞧见青石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怔愣,此乃人之常情。 就是此时! 白乞儿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瞬间,飞剑脱手,直直的刺向女人的面门。 那女人的右手来不及回抽,只得用左手空手接白刃! “咔嚓”一声,女人左手的精心维护的五根指甲一齐断裂,在中指上,甚至离血肉太近了些,中指竟还出血了。 这下,女人的面色没有那样好看了,她狰狞的说着:“小子,我要让你后悔做了这件事!” 白乞儿心冷的像是要结冰碴一般……只赌了这一把!他知道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可是反正也逃不掉,万一这个女人在大意中死去,也是有的。 可惜,赌输了…… 那女人右手还是短剑,左手却是白乞儿那柄长剑!一步一步的朝着白乞儿走来。 白乞儿并不想坐以待毙。他举起身边唯一的一块青石,同女人缠斗了起来。 好在女人似乎对这青石也十分的在乎,每次在剑要击上青石的一瞬间,便放轻了力度,才让白乞儿苟且偷生。 突然,女人抓住了机会,飞起一脚,把白乞儿手中的青石踢飞到半空中,迅速的欺上白乞儿的身。 用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嘴巴在白乞儿的耳边轻轻吹气。 只是白乞儿一动也不敢动。 她那把短剑正四平八稳的抵住了他的喉咙,只要他稍稍一动,便命丧于此了。 女人伸出脚,勾住了掉落下来的青石。 随意的一甩衣袖。 她被白乞儿削到的中指指尖,刚好又一滴血液滴落,在青石板上。 也刚好,白乞儿脖子上的血也滴滴答答的滴了下去。 神奇的反应发生在了青石之上。 只见,两个人的血液,竟然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引一般,缓慢,却逐步的,往一起移动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滴血2 这移动很缓慢。 这两滴血的移动很细微,细微但是缓慢的,凑到了一起。 在场的两人都是高手,尘埃的变换都逃不出眼睛。 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从血珠的滴落,到缓缓的,如同蚂蚁在爬一样,最后,合二为一。 女人搭在白乞儿脖颈上的剑突然僵住了,就像是陈旧的轴承一样。 原本按照她的脾性,会在杀死猎物前,好好的戏耍一番,看着猎物的表情是如何的绝望、求生而不得、无限的渴望却毫无希望。啊,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就连皇宫中最清醇的美酒,都没有这种情感令人迷醉。 尤其是这个高傲的猎物,真想撕碎他的面具,露出脆弱的表情,那一定比普通人更为美妙吧! 为了这个,她不惜隐瞒了猎物的存在,只为了独享这个时刻。反正也无妨,不过是一个小毛贼而已,独自一人杀死他轻而易举,只需要轻飘飘的回去说一句,“有一个小毛贼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已经把他解决了。”就可以了, 高超的武艺,还有同“王爷”有着世上最牢固的联结,让她成为这个组织中特殊的存在。 因为有绝对的忠诚,所以就有绝对的自由。 她就是三十年前,被王爷偷偷带出宫的帝姬。从小,她就被教导要对组织忠诚,对首领敬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迫跟首领发生了关系。 后来,有了那个小人儿的诞生。 首领说,他们的儿子,会是未来的皇帝,会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把这一整个天下都碰到她的面前。 为此,他们要把这么小的孩子,远远的送到南州去,再也不得相见。 在那个冰冷的组织里,每日除了练武就是练武,暗无天日。可是自从怀上了那个小人儿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极好,首领甚至亲自陪她晒太阳。 小人儿极乖巧,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哭不闹,其他婆子们说过的难受的反应一点儿也没有。那时她便不断的憧憬,他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小人儿被她生出来了,他是那样的好看,大大的眼睛犹如天上的星辰。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感觉,往后也不会有!即使在首领身上也没有过,她知道了,那种感觉——叫幸福。 小人儿被送走的十几年,都是煎熬。 只因为首领说,要好好的练武,以后才能帮上忙,她就每日每夜的练武。 终于,在这一日。 他们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南州! 她偷偷过去想要看一眼,可是又担心被发现,违背了首领的约定。 现在,只要解决掉这个小毛贼,她就要去见那个小人儿了!只是这小毛贼太滑溜了些,勾起了她嗜血的欲望。 可是……可是……现在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她剑下的少年,年龄……最重要的是,滴血石,是不会骗人的。难道……难道王爷骗了自己? 还是说连王爷也被骗了? 难道那鼠王用心险恶,想要让她手刃自己的儿子? 她的心……乱了。 她匕首下的白乞儿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点! 他身子后仰,把重量压在了女人的身上,同时让脖颈远离那把短剑。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失了神的女人会下意识的闪开。却没想到,那个女人手忙脚乱的丢了匕首,竟然来扶他的肩膀! 白乞儿拉住了女人的手臂,反手在她胸前打了一拳。女人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浑身的气血翻涌,一股腥咸的味道涌上了喉咙。 白乞儿趁机破窗而出,翻滚到了外头的院子里。 “什么人!” 白乞儿毫不掩饰踪迹的样子惊动了外头巡逻的侍卫,只是侍卫中没有那女人那样的高手,叫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侍卫们迅速的聚集在一起,一部分追着白乞儿离去的方向,还有一部分跑进了存放滴血石的正殿!如果滴血石没有了,今夜值班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看到了!殿中还有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人,她的手中正捧着滴血石! “拿下!”侍卫长大呼一声。 十数人提着长矛冲了进去,还有百十人正在聚集而来的路上。 女人心神大乱,她勉励提起一股气,用短剑隔档开那些长矛。“别打了,是自己人!”她说道,只是没有人肯听她的话。 她只会杀人的招数,可不会这些打来打去的把戏。 她不知道如果放下武器,就地投降,这些人会不会放过她,还是会把她就地格杀。她不能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大开杀戒起来。 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杀红了眼睛!这些蠢货,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把路堵住了,那个少年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万一真的是她的儿子怎么办! 这边打的昏天黑地,侍卫的尸体堆积如山。 听到打斗声前来的侍卫却越来越多,最后,直到惊动了王爷、鼠王、南越王。 刚刚还言谈甚欢的人,如今再次回到了原地,却只有目瞪口呆。 “阿凤,快住手!”王爷大喊,甚至不惜只身跑到了接战的范围中去。 那边,南越王也喊停了侍卫们的攻击。 四人重新聚在了一起。 只是这次,三个人在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脸色都很难看。 女人捂着胸口,擦干了嘴角的鲜血,跪伏在地上。 “王爷,我请求跟你单独谈话。”她只肯说这一句话,其余所有的话都不做交代。 王爷无奈的看了一眼帝姬,转身对鼠王请求。 鼠王的脸色看不出来变化,只是微微一颔首。转身,出门,并且关上了门。 “说吧。”王爷的脸色如同猪肝一般难看,他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女人不敢耽搁,她爬起身来,在王爷的耳畔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包括滴血石的变化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王爷半晌没有说话。 帝姬紧张的看着他。 却毫无征兆的,王爷反手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帝姬的脸上。帝姬在原地转了两圈,直接跪倒在地。 她惊愕的看着王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咳、咳咳。”紧接着又咳了一口血出来,原本就受了内伤,然后没有得到缓解又激战良久,现在内伤和外伤加在一起,叫她整个人如同是一个破布娃娃一般,狼狈可怜。 “糊涂!糊涂啊你!”王爷捶胸顿足,“往日叫你不要痴迷练武,也要好好的了解一下外头的事情。” “你只知道滴血石可以验父母儿女,可是,兄弟姐妹也属于血亲啊!” 王爷的这番话,把女人从“伤害到了儿子”的咒语中解除了出来,她忽然冷静了下来,心跳也逐渐的平复了下来。 她面朝着王爷磕了一个头,“王爷,阿凤请求现在亲自检验下他们手中七皇子的血。如果不是,现在去追那少年或许还追的上。” “你不说,这件事情也是要做的。”王爷冷冷的道:“你却选择了最坏的方式,回去自己领罚。” 女人浑身似乎颤抖了一下,也只是低头称是。 两人密谈过后,王爷喊了鼠王进来,把刚刚对话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鼠王听。 鼠王听完,微微颔首,没有怪罪。 “这是一件好事。”他的眼神熠熠发光,“也许我们因祸得福了。同帝姬有这么快反应的血珠,应当便是那个七皇子了吧?” 王爷微微沉吟,“很有可能,不,是极有可能。听帝姬的形容,这个年岁的少年,在皇都记录在册的并不多,不排除还有人暗度陈仓,可是,”王爷摇头,“能在我们的监视下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除了当年的监管者,还能有谁呢!” 鼠王点头,“紫二。” “在。” “封城,发布檄文,抓捕城中所有身份不明的十七八岁少年。”鼠王朝受了很重的伤的帝姬说道:“还要劳烦你把他的样子给描述出来。” 帝姬点头。 鼠王接着道:“把七皇子带过来,给两位朋友当庭验血。” “是。” · 白乞儿的心也不平静。 从小婆婆就说他是没人要的孤儿,可是,今日那女人明明同他有血缘关系! 只是白乞儿比那女人多知道了一点,就是那日同窗告诉他的,关于滴血石的细则,“父母、兄弟姐妹、直系旁系血亲,都可能引发石头的变化。观主曾经做过很多的实验,他已经知道该怎样通过两滴血液融合的速度稍做出判断了。”同窗说:“大抵是根据血液的新鲜程度,两人的亲缘关系这些,速度会有一定的差异。” 按照同窗所形容的“迅速吸引在一起,逐渐吸引在一起,和缓慢的吸引在一起”来区分的话,他和女人都是最新鲜的鲜血,却只能算得上是“逐渐吸引在一起”。 白乞儿知道,这应不大可能是他的母亲。 他非常想知道女人的身份!只要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很大可能就顺藤摸瓜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只是,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听到了不得了的话,那女人也只是那个王爷的手下……她真的会放自己一马吗?如果不立刻逃走,他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吗? 白乞儿不知道,也不敢赌! 但是那个女人突然变得笨手笨脚的样子也叫他看在眼中,原本可以一刀结束她的性命的,可是他也心软了,只是叫那女人无法动弹,无法继续追捕他而已。 白乞儿行走在夜色中,目光深沉。 不急,还不急。他不断的告诫着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也许,过了这个冬天,在情盟的总部,就能知道关于女人身份的答案。 白乞儿骤然出现在了朴萝的厢房之中。 朴萝浑身一震,“你,你怎么了?” 白乞儿这才恍然惊觉,他全身上下一共被女人刺了有二十八处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可是也逐渐浸透了衣衫。 他当着朴萝的面,三下五除二的把染血的外衫脱掉,“快,拿去烧掉,要快。” 朴萝依言行事。 白乞儿简要的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叫他们不要流血,又快速的换上另一身干净的衣衫。 他伸手一撕,把猫送给他的面具撕掉,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他万分庆幸自己在夜探的时候带上了这个面具。 “好了,”朴萝在火盆里用力的戳了好几下,把最后的布料也燃成灰烬。 “我们走。” “发生了什么?”朴萝担忧的问。 “先走再说。” 朴萝没来得及说白荷的事情,白乞儿也没有问。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从角门出了城。 还未走出多远,就听得后头传来了“邦邦”的敲锣的声音,里头戒严了。 白乞儿快马加鞭,带着朴萝连夜往南边跑去,天蒙蒙亮,也只是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叫马歇了歇脚,便又急忙赶路。 一连三天,两人几乎除了赶路就没有交谈。 直到两人跑进了一处深山,朴萝也面露疲惫之色,白乞儿才稍作歇息。 “发生了什么事情?”朴萝终于又机会问。 白乞儿叹息,把之前在密室里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朴萝。 朴萝睁大了眼睛,良久,却突然开心起来,“所以说,那七皇子是一个冒充的!是什么帝姬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七皇子!” 白乞儿点头,“这是一个大大的阴谋,是一个在十余年前就计划好的,要夺得皇位的阴谋。” 朴萝不管那些,她只用力的捏了捏小玉。 朴萝又问道:“所以,你同那女人有什么关系?” 白乞儿叹气,摇头,“看来当年婆婆说谎了,我并不是没人要的孤儿,我应当同这些情盟的人有些渊源吧。不管是婆婆,还是这个女人,都是会武艺的高手,我相信这不是巧合。” “只是……”他揉了揉眉心,“婆婆是不可能告诉我我的身份的,如果能说,她早就说了。从小到大她都守口如瓶。” “你,你别担心,到时候如果猫坐上了盟主之位,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白乞儿点头,苦笑,“也许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会武的人的孩子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悬赏 两人前往一处小镇子,朴萝拉住了白乞儿,指着那镇子的方向,凝眉道:“远远看去,那边隐隐约约有灰色雾气,把那镇子笼罩在其中,要不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 白乞儿疑惑的问道:“灰色的雾气?” “上次醒过来发现的,不止可以看见人身上的,还有些物什和地方也会隐隐约约的叫我看到些气,只是还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罢了。”朴萝挠挠头,“具体也看不清楚,初一看似乎有,可是用力看去却又见不到了,模模糊糊的,若有似无,可是那灰气的感觉不是很好,似乎有些不详。” 白乞儿笑道,“你倒是有了水的本领了。” 朴萝的脸有些红,“可不敢相比,他可以准确的预测凶吉,我只能看到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的气罢了。” “不要妄自菲薄。”白乞儿道:“既然如此,我独自前去置办些货物,你在这里等我,切记,不要在乱跑了。”白乞儿对着朴萝叮嘱再三。 朴萝不好意思的点头称是。 白乞儿进入了小镇子,还没有到近前,就发现很多人都盯着他的脸看,不是那种暗中观察的眼神,而是直勾勾的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的脸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这些人都是些寻常百姓,行路人、商贩、大人老人小孩,均是如此。 白乞儿不明其意,却暗自警觉,全镇子的人都这样打量他,如果真的有一些隶属于南州鼠盟或者南越王的人在其中,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监视他了。 他的一举一动但凡叫人觉得可疑,只怕难以脱身。 他迅速置办了些必要的衣物和食物,天气逐渐的寒凉了,之前准备的衣衫显然不够用了,朴萝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裹得如同粽子一般,最好购买一件厚实放风的棉袍。 他路过了镇子正中,看到了中间摆放的悬赏令,很多人还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假装不经意的路过。 “从未见过这样的悬赏啊,赏万金,够子孙后代吃好几辈子啦。” “不仅如此呢,南越王承诺了,还要给你宅邸护卫,最重要的一条,给你的子孙三个名额,进入南越王经办的族学。这是给你子孙后代都铺好路了,谁要是捉住这个人了,以后啊,就真的光宗耀祖了。” “老三,你看看就得了。”也有人一脸漠不关心的道:“这种好事能落到你我头上吗?不如躺在大街上等着天上掉馅饼还来的快一些。就算碰到了又如何,说不定你钱没拿到,命先没了。” “二狗,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不关心?你不关心那你来这里干嘛?最烦你这种假正经的人,装模作样,最是恶心。” 两人说着说着便要争吵推攘起来。 他们打架,人群散开,却叫白乞儿看到了悬赏令上的画像,不正是他之前带面具的样子? 白乞儿苦笑,这面具也不必留了,竟比他的本尊还值钱,还是直接烧了吧。 他尽量装作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又四平八稳的走出了小镇子。 回到了小树林里,远远的便看到了朴萝,这次朴萝倒是乖巧的很,一动也没动,见白乞儿来了,还冲他一笑。 白乞儿便觉得心下温暖。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朴萝期待的问道,她想知道自己看到的不祥的灰暗是不是管用。 白乞儿弹了下朴萝的脑门,“有不好的事情,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哦。”朴萝似有失望之色,她观地之气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经常不经意间看到很多,凝神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看来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 “不过倒是有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 “镇上挂了我的悬赏令,赏万金,我可比以前值钱多了。” “什么?”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生气道:“你又同我开玩笑,这是什么好事,这是天大的坏事啊。” “我自然知道,这赏金和加官进爵的承诺只怕叫很多江湖人士都要忍不住出手了吧,更何况那些如同老鼠一般暗中偷窥的人。虽然悬赏的是猫的面具上的样子,可是他们对所有外乡的十七八的人都盯得紧,往后的路只怕要艰难。”白乞儿说。 朴萝想要说话,却被白乞儿制止了。 “嘘,有人上来了。” 不一会儿,有一个身上背了斧子和柴的樵夫大爷吭哧吭哧的前来,见到白乞儿和朴萝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呵呵,小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呀?” 朴萝在白乞儿身后偷偷用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白乞儿意会,“我同舍弟去南边投亲。”说罢,把拴着的马解开,拉着朴萝上马。 “哎,急什么?”那樵夫笑呵呵的拦住了去路,“南边儿的路可不好走啊。” “关你什么事?”白乞儿冷声道,“让路。” 那樵夫把柴放在了地上,轮动了几下斧子,“不关我什么事,只是最近镇子周围的毛贼有点多,我想问个清楚。” “你亲戚姓甚名谁呀?家住哪里?你身上可有同他通信的信件,拿出来叫我瞧瞧。” “让开!” “不说?那就是没有了。”樵夫露出了笑模样,“我看你的身高体貌都同那价值万金的逃犯有些类似呢,你说会不会叫我运气好给蒙着了,从此就荫庇子孙了呢?” “只怕你没有那个福分。”白乞儿冷冷的道。 “福分这种事儿,是要自己争取的。”樵夫似乎很轻松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在意白乞儿的威胁,“不然,老天爷送到你面前的馅饼,你也吃不到不是?” 朴萝的马落后了白乞儿半头,她有些紧张的听着樵夫和白乞儿的谈话。 这樵夫绝非善类,他的头上血色气重,手中不知又多少条人命了,浊气多清气少,可见杀的大多是些不该杀的人,可谓作恶多端。 “贴在外头的榜,那是给百姓看的,为着就是叫他们多注意来往的外乡人。”樵夫说,“官府给我们江湖人士另有一榜,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白乞儿冷着面庞没有搭腔。 樵夫又呵呵的笑了两声,“逃犯的脖子,”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侧颈,正是白乞儿受伤的位置,“这里有伤口哦。” 说罢,没有任何征兆的一跃而起,跳到了和白乞儿身下的白马平齐的高度,马儿受惊,人立而起。朴萝连忙牵马后退两步。 那樵夫一斧子朝白乞儿的面门处劈来,白乞儿瞬间拔剑招架住。 “哈哈,手腕处也有伤口哦。果然叫我给猜对了!”那樵夫更加兴奋,合身扑上,每一招一式都是大开大阖,仿佛白乞儿就是面前新鲜的白肉一般。 白乞儿看着似乎有些吃力,只有招架并没有还手,最后竟被逼下马来,两人在林间缠斗起来。 朴萝十分揪心,她摸了摸手上的蛇戒,却不敢擅自使用。两人的身形移动的太快,她怕误伤到白乞儿,况且,猫曾经说过,这个戒指的射程比手镯要近很多,朴萝也不知,究竟是有多近。 她身下的马儿,不断的跺着蹄子,想要远离这个刀光剑影的地方,朴萝要用力才能拉住马儿的缰绳。 那樵夫久攻不下,逐渐失去了耐心。 更叫他烦躁的是,每次眼看着就能砍到白乞儿了,却总被那小子险之又险的避过去了。他的斧子沉重,在对上刀剑时很占优势,可是却不能久战。 “对眼儿,别看了,出来帮一把,就成了。”忽然,樵夫朝着后头喊了一句。 朴萝大吃一惊。 从樵夫的后头果然窜出来一个人,他身材十分的干瘦,就像是山里挨饿的猴子一样,他的眼睛也确实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是个对眼。 白乞儿同樵夫原本势均力敌,如果突然出现一个人,会怎么样? 看樵夫嘴角的笑容,他心中显然有了答案。 那个窜出来的对眼儿,心中也有答案,他快速接近二人,从身后摸出了五把飞镖,根本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几乎是五镖连出,朝樵夫和白乞儿飞去。 樵夫似乎和他配合过很多次了,听到风声的瞬间,就伏倒在地。 “小心。”朴萝忍不住叫到。 却见白乞儿如同大鸟一般,在树干上踏了几步,突然飞上了空中,一个漂亮的翻滚之后,直接落到了对眼面前。 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那樵夫从地上抬起头来,正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目眦欲裂,心下哪里还不知道答案,原来之前白乞儿的疲态都是装出来的! 看他露的这一手,根本不会被他压着打。原来早就知道樵夫不是一个人,又没把握在杀了樵夫之后,抓住另一个人,特地的引对眼出来呢。 完了,快跑。 这是樵夫心中仅存的想法。 人是对的人,绝没错! 如果不是他太贪了,想要独享赏金,就单单是把这个消息上报,也值一千金了,这是王爷的承诺。 他发誓,如果这次叫他逃了出去,便去汇报这逃犯的动向,先把一千金拿到手,日后杀人必定更加审慎!只是可惜了对眼兄弟了,探路跟踪隐匿他可都是一个好帮手,他俩配合的一直不错。兄弟就是好,关键时候还能帮他挡灾,换他活命。 樵夫提起斧子,往身后用力掷了一个白色布袋,那布袋落地后,一股浓郁的白烟瞬间弥漫而出,不知什么味道,闻之十分辛辣刺鼻,也叫眼睛一直难以睁开,流泪不止。 朴萝呛咳了半晌。 当白烟散去,却见那樵夫躺倒在地了,胸前插着一柄飞镖。 朴萝连忙上前,见白乞儿拾起了他的斧子,在那对眼脖子上的剑痕处劈了一斧,刚好和剑痕重叠,叫人看不出原来的伤口了。 但叫外人来看,似乎是樵夫和对眼两人互殴致死的。 白乞儿凝重的道:“看来,在我身上的伤好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了。” 朴萝点头。 两人骑马,继续南行。 忽有一日,朴萝觉得脖颈处十分冰凉,伸手一摸,惊讶抬头。 天上零零星星的飘落了一些白色的点点,仔细一看,是雪花。 竟然下雪了。 “下雪了啊。”白乞儿也骑马哒哒的与朴萝并排而行,“听闻南州很少下雪。” 朴萝点头,“我也听先生讲过,我们已经在南州的腹部了,没想到竟然有雪。” 一开始,雪很小,只是零零落落的,仿若冰凉的雨点子一般。 后来,雪逐渐的大了起来。 北方的天气冷,雪落在身上还是雪,就像是调皮的小鸟,用冰凉的爪子踩在了身上一般,用手轻轻一弹,它便走了。 可是,这南州的雪却同中州、北州不同,雪落在发上、衣上,很快便融化了,像是冰水一点点浸透了身子。 朴萝早就在发抖了,她控制不住牙齿在打颤,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想干脆冻死算了,可是身体却只是觉得冷,可承受范围之内的冷,冻不死人的冷。这种感觉却更叫人难受。 白乞儿注意到了朴萝的不适。 “我们先找一处地方歇息,等雪停了再走吧。”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 想法是好的,只是举目四望,这四周荒山野岭,除了些光秃秃的树,并没有任何可以荫蔽的地方。 白乞儿看了眼地图,皱眉道:“只是这方圆百里都是这种树木山林,大概找不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朴萝失望的四处远眺,山林间的景色仿佛都是重复的,一颗枯木挨着另外一个颗。有一颗歪脖子的树都好像见过很多次了,如果不是知道白乞儿不会迷路,她都以为他们在原地转圈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只是这湿冷的感觉一直往骨头里钻。 神色恍惚间,忽然前方有一道如同夕阳一般温暖的色彩,在眼中一闪而过,朴萝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同之前几次一样,再要仔细的瞪大眼睛看,就什么都没有了。 朴萝犹豫的指着刚刚那处地方,说:“白乞儿哥,要不我们到东边那处地方看一看可以吗?”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次看的更不清晰了,只是一闪而过的样子。”朴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没关系,我们去看看便是。” 两人策马往那边走去,马蹄的哒哒声似乎加快了很多。 第一百六五章 投靠 一直朝朴萝指的方向走了十余里,忽然看见树林的掩映下有一汪池水。 那池水不是普通的水,正汩汩的冒着热气,雪花飘在上空,就被热气消融了。 “是温泉?”朴萝感受着铺面而来的热气,瞬间觉得温暖了很多。 白乞儿笑了笑,“看来,你的观气术真的进益了,这都能叫你看出来。这附近都没什么人,你先在这池边歇息,刚好我去打些野味过来,我们好好休息一下。这南州的雪下不了多久,我们等雪停了再走吧。” 朴萝点头。 白乞儿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雪林里。 “朴萝,朴萝!”这是自打逃出南越王府以来,小玉第一次同朴萝说话。 “小玉!你好啦?” “咳,什么好了坏了的,”小玉装作听不懂。 朴萝笑而不语。 “你不要瞎说哦,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真人的测算。” “嗯嗯,我知道。”朴萝觉得它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乞儿不是说了,那两伙人在密室的聊天中透露了,是真的有七皇子流落民间的。” “是啊。” “其实我有一个怀疑。” “什么?” “白乞儿会不会就是七皇子?” “什么!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朴萝吃惊。 “你想……那王爷说,七皇子被监管者救走了,那婆婆的武艺颇为不凡,当得起监管者吧?” 朴萝挠挠头,“就凭这一点?未免有些太牵强了吧?” “白乞儿的年龄正相当。” “年龄相当的那可多了去了。” “还有呢!你看,我为什么到了你的手上?你为什么又同白乞儿的牵扯这样深,我觉得不是毫无缘由的。” “就因为这个?”朴萝还是觉得荒谬,“我同谁结伴而行,那他就是七皇子?那猫、水、胖子为什么不是?” “哎,你若是再打岔,那我就不说话了。”小玉生气道。 “好好,你继续说,我不说就是了。” “还有,如果那个王爷身边的女人就是带来看儿子的帝姬,然后那假的七皇子是帝姬的儿子,而白乞儿与她同为当今圣上的孩子,这不就说的通了?” “嗯……你说完了吗?”朴萝小心的问,“我可以发表意见了吗?” “哼,我说完了。”小玉气道。 “我觉得你说的不无可能,可也只是可能性的其中之一,还是很小的那种。”朴萝尽量客气的说道:“也有可能,王爷身边的女人就是一个孤儿,而白乞儿也是一个孤儿,或许有些亲缘关系,可能是某个习武的世家一起流落在外的孩子也说不定,所以武艺都学的快。因为武艺学的快,才被同样会武艺的婆婆给看中了……” “那同你有渊源这个事儿呢?你怎么解释?”小玉问。 朴萝惊讶的说:“不是吧,真的拿这个出来说事?如果有渊源就是七皇子了,那真人还费尽心机的留下地图来做什么?” 最后,小玉和朴萝谁也没有说服谁。 一直等到白乞儿带着猎物回来了,小玉气鼓鼓的安静了下来。 朴萝和白乞儿便在热气腾腾的池水边,享受着温暖,烤着肉食。 这池水就像是一个透明的罩子,把所有的寒冷和饥饿都隔绝在了外头。 叫他们难得的好好休息了一番。 * 在朴萝和白乞儿走后。 白荷被一顶小轿子抬进了王府。 据说,七皇子当晚就去了,还特地的准备了两根红烛。 只是…… 七皇子看着身下的人儿,同样美丽的面庞,同样钦慕他的眼神。 听母妃说,这个女子听闻做他的侍妾这种事情,都想也不想的答应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是一个别有用心之人。第二,她确实对自己一见钟情,十分的爱重。 关于这第一点,倒是不大可能,父王把他的安全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身份可疑之人根本不能接近他半步。听闻滴血观中恰好有那武侯的血迹,想来也是验过了的。还没有哪个仇家有这么大的手笔,培养一个正经的侯府嫡女来靠近他。 那么只有第二种了,这女子爱惨了他,可是这女子心中的想法他是毫不在意的,不是他说大话,这整个南州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对他爱重,日后等他做了皇帝,这天下的女子都会对他爱重。七皇子摇了摇头,这感觉一点也不稀奇了。 况且,这个侯府嫡女美则美矣,只是看上去……有些色急和肤浅的样子。 这也正是他疑惑的地方。 犹记得当初在花园的惊鸿一瞥,箭带着风射过,扬起了少女的头发,她惊慌失措的跌坐在地上,表情鲜活的犹如早春刚抽芽的嫩枝,十分的鲜嫩活泼。 就连后来同他对话,也不经意间刻在了心中,说“因爱慕七皇子……”的时候,眼睛都是水灵灵的,像是在讲述一动人的故事。 而现在……七皇子再次打量身下的少女,眼睛里的那股灵气完全消失不见了。 “唉……”七皇子食之无味的起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心道,早知不这么快把她接近府里了,听闻少女嫁做人妇时,是会发生变化的。早知便应该先在外头谈情说爱、巫山云雨,然后再接到府里,若是腻了,便丢在外头,不接也好。 母妃说了,他身边的每个女人都要娶得有价值。即使是侍妾,也不能全凭着性子来。 七皇子已经十七岁了,可是,没有正妃,也没有侧妃,只有二位庶妃,和众多的侍妾。 想来,父王知道他身份贵重,早就打定了注意,用他的妃位来联合其他的势力吧。 七皇子觉得没有兴味,便连夜离开了这个“新宠”,到两位庶妃的屋里好生折腾了一番。 竟连住都没住下。 这种事情很快便在七皇子的后院里传开了。 原来还严阵以待的众多女人们,第二日一早却笑得人仰马翻。 白荷还未同她们见过面呢,却成为了她们口中的最大笑柄。 大家都道,有一侯府嫡女自降身份来做侍妾就算了,竟然还连新婚的男人都留不住,叫人家连一夜都没睡过,连夜跑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第二日一早,两位受到雨露恩泽的庶妃一脸笑意的把侍妾们都聚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叫白荷来敬茶。 顺便把白荷好一阵的冷嘲热讽,不仅言语上羞辱,还叫她跪了好久,还把滚烫的茶碗泼了她一身。 原先朴萝同她说王府里危险不好过,白荷还一脸不屑,现在……想到昨晚的那个清贵的男子毫不怜惜的模样,就叫她心里难过。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他,竟然连夜跑了? 不知为何,白荷想起了自己曾经同朴萝说过的,男子花心也比无用强的这番言论,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她想起了,母亲对父亲嫌弃的模样,母亲对父亲动辄打骂,还把父亲从卧房中骂着“窝囊废”把他赶出来的的样子。 再想想自己昨晚被如同破布麻袋一般,用完就扔掉的样子。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更惨了…… 还有,眼下又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前来敬茶么?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王妃怎么不在场? 就是那个王妃的看重的样子才叫她下了决心的,她从小到大最是讨厌裴哥的母亲那种恶婆婆的样子。 白荷身上都是茶叶子,她跪在地上哀哀痛哭,这带雨梨花的模样看在男人眼里是美丽同情,看在女人眼里只有更加的厌恶和嫉恨罢了。 那两个庶妃带头,一众侍妾帮忙搭腔,你一言我一语的,只把白荷骂的狗血淋头,羞辱的什么都不是。 又因白荷礼数不周全,全程哀哀的哭泣,又治了她一个“不敬”之罪,叫她多跪了三个时辰。 白荷起来后旧疾就犯了。 她在自己的屋里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王府的丫鬟却连一杯水也不帮她倒。 越气越急,越急越气,白荷彻底病倒了。 她嘴里不住的喊着王妃和七皇子,她期盼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王妃或者那个俊美的少年前来救她。 可是,可能因为刁奴的隐瞒,或者两人实在太忙了,竟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怎么会这样? 想象中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冷了有衣穿,病了有药喝的生活,原来,不是进了王府就有了? 白荷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又咳嗽了起来,这屋子里竟比原先她住的闺房还有冷上几分。 下雪了……下雪了吗? 她只记得从小到大,南州只下过一回的雪,那时候她还小又是第一次见着这新鲜的玩意儿,从小只在书中见过。 那时候,雪花落在手心之中,凉凉的,不一会儿就化了,同书中描述的很不一样,不能堆起来,变成雪人。 但是因为新鲜,她就在外头多玩儿了一阵子。 然后呢?对了,然后那个从小就待她极好的哥哥一脸焦急的到处喊她的名字。她顽皮的在屋后多躲了一阵子,不想回屋去,就这样暗中盯着那个少年看。 那少年找了屋前又找了屋后,最后跑到了街上到处找寻、呼唤,神色十分的担心焦虑。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哦,似乎是在想,好无趣。这个哥哥从小就待她很好,很温柔,他模样也好、家事也好、才识也比父亲这种只会掉书袋的人好上许多,可是就是……好无趣。 就像是那琳琅满目的簪子一样,木的也好、玉的也好,最好看的永远是摆在摊子上的样子,买回了家中,当初再怎么珍视,也觉得,就那样了吧…… 即使是裴哥送她的那柄金簪子也是如此。 就那样吧。花纹更加繁复的,做工更加精细的,甚至是上头镶嵌了玛瑙宝石的簪子,她又不是没有在铺子中远远的见过。 相比之下,那枚金簪子也就平平无奇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凭借她的容貌,裴哥这样看重她,那是她没有被更有身份地位的人给瞧见! 她值得更好的,绝不止于此。 她是不是错了? 白荷似乎烧了厉害,逐渐开始胡思乱想。 不! 她怎么可能错? 错的是朴萝的这张脸! 要是给她恢复自己原有的容貌……那七皇子肯定不止这样对她了,一定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该死,都已经好好的化妆了,这张脸还是不行。 …… 这样埋怨又悔恨的病着,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在给她把脉。 白荷微微的睁开眼睛,是大夫……她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她分不清楚。 后来,有煎药的味道传来,很熟悉,似乎是很久以前,裴哥曾经帮她做过这事情。 她又想到裴哥了。 她想起裴哥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扶她起来,吃药了。” 似乎……是王妃的声音,看来她真的是在做梦了,竟然梦到王妃亲自来喂她吃药,两行泪水从神志不清的眼角流下。 第二日,竟然是七皇子来喂她吃药,看来她大概已经死去了,接连不断的做白日梦了。 “朴萝,你快点好起来,母妃已经给你抬了庶妃的位份了,你千万不要这样病倒了。”七皇子一边喂药一边说道。 朴萝?哦,对,是在叫她,她现在叫这个名字。 那声音无比温柔,同那晚的似乎是两个人,叫白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地底下见到了裴哥了。 后来,药的苦味慢慢上来了,她在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但是却也叫白荷在恍惚间听到了些叫她大惊失色的话语——朴萝的父亲携家带口的前来投靠南越王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都好好的在皇都带着吗?为什么突然跑了这么远到南边来? 自打听到了丫鬟的闲聊之后,白荷的病更重了几分——担心自己被拆穿。 “怎么回事,大夫?”有一日,七皇子指着又晕过去的白荷,责问大夫。 “回七殿下,这位夫人是心事过重、忧思过度导致的。” “哼,那你就给我下猛药,给我治好!没想到南武侯真的肯为了这个嫡女前来投靠,南武侯当年可是亲率大军来这边儿打了胜仗的,这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不是纸上谈兵,人家是有真本事的!父王和我也正缺这种人才。” 他有看了眼晕过去的白荷道:“原是母妃和我思虑不周了,没想到南武侯会来的这样快。这女人也有了些价值了,务必要治好。” “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衣 朴萝把鞋袜脱下来,小心翼翼的把脚放在了温泉水中,一股热意从下而上的袭来,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这种温暖把素日以来的寒冷驱散了不少,若说原来是冷到骨头都冻了冰碴子,现在,那冰碴子就一点点的融化。 朴萝把伸手到半空中,接住还没有完全融化的雪花,一边感受着掌心上的冰凉,一边感受着脚下的温暖,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生活做饭的白乞儿,一直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连手下的柴禾都忘了添,火逐渐的熄灭了。 小玉倒是感知到了这一幕,心底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为什么在众多可能性里选了这一个可能性很小的猜测? 可能因为这才是足以支撑它的信念吧,它是真的害怕和恐惧,恐惧张真人牺牲的不值得,恐惧张真人也有算错的时候,恐惧它没能完成张真人交给它的遗愿。 如果七皇子是白乞儿,不,必须至少是白乞儿这样的才行,小玉暗自祈求。 当朴萝觉得那股寒意被完全驱除掉了,这股暖和劲儿至少可以支撑她冒着风雪再走上十几里了,便穿好鞋袜,跑到了白乞儿身边。 “白乞儿哥,你也去泡泡吧,很暖和的,我来烧火。啊!这火怎么熄了?”朴萝惊讶道。 饶是白乞儿脸皮厚,也不禁耳根有些通红,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边点火,一边假装咳嗽了两声,“最近有些累到了……” 朴萝有些惊讶的看着白乞儿,从外表上看生龙活虎的,完全看不出累到的迹象,可是想到他做的那么多的事情,确实也该累到了才是正常。 她连忙去拉白乞儿收拾柴禾的手,“还是我来吧,你该去好好歇息一下,往后的路途遥远,还要依靠你才行呢。” 白乞儿想说自己不累,可是这样又前后矛盾了,便半推半就的走到了温泉池边上。 他学着朴萝之前的样子,又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确认了……可是又忍不住的疑惑和回想,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走近她心中呢?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可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该要做些什么呢?他从小到大十七年,从没有人教过,婆婆没有,其他人更没有。 也许,该像不化村中的叔叔婶子那样,盖一间小房子,在里头一起过日子,再生个小娃娃,那娃娃像他也像她…… 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白切儿觉得这温泉水有些太热了,让他的脸都烧的通红了。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的缓缓行来。 还有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小妹,阿叔的讯息不对啊,这地界怎么这么冷?” “哎,早知道就多带点衣衫了,不过没关系,等翻过了这座山,再往南边去,肯定就好些了。” “嘿,不过,这次还真是顺利呢,小妹,我看南越王那些公子哥儿们的相貌都不错,养的白白嫩嫩的,不若给你抢几个回去做人夫?” 白乞儿早就上岸了,坐在朴萝的身旁,隐隐成回护之势。 朴萝倒没有多紧张,她侧耳倾听着,虽然有两匹马的声音,可是一直只有一个似乎是姐姐的女声在讲话,她口中的小妹却从来没有搭过腔。可是,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两个女孩子罢了。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听两人行进的方向正是这边。 果然,没多一会儿,就听到那个聒噪的姐姐指着这边腾起的白烟大叫道:“小妹,你看那是什么!我们快到前面去看看!” 两个女孩儿赶到近前,正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水,也看到了池水前头在生火烤肉的朴萝白乞儿二人。 朴萝自然也看清楚了两人的面貌。 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旁边是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孩。那红衣女子的年岁大概在十七八,那麻衣女孩可能比朴萝还要小一些,大概十二三的模样。 红衣少女穿的有些单薄,可是却很精神的样子,看样子……可能是一个习武之人?朴萝猜测着,因为白乞儿在这种天气也不觉得寒冷,都是身体底子很好的缘故。 她的五官很好看,唯独一双眉毛显得很不协调,一双剑眉特别的长,显得十分的张扬和不羁,破坏了女孩原有的温柔之意。可是再一看,也是这一双眉毛,叫她的面容显得十分的特别,与众不同,只要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似乎,就该是这样才对,这眉毛就该长在这少女的脸上,这少女的脸上也必得要张这样一双眉毛才是她。 那个小些的女孩,却显得平平无奇甚至寒酸了,她不仅全身的粗布麻衣,甚至还罩了一个特别大的粗布兜帽,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别说容貌看不到了,因为她一直低头,就连她的眼睛也看不到。 她丝毫不关心前路,只是叫马儿跟着姐姐的马走,似乎对出现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并不关心。 那一路都在说话的姐姐开口了,“两位小哥,我们想在此处歇歇脚,可否?” 朴萝朝白乞儿点了点头,示意她二人并不是什么坏人。那少女似乎是一个性子火爆的人,那女孩则是一个……怎么说呢?只觉得她像是一个深潭,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心中却蕴藏着大量的事情。 白乞儿有些不愿却没有拒绝,他虽然看不出这两个女孩心地是好是坏,可是他却看出来这大些的这个有着不俗的武艺。 是个江湖人。 如今,为了那赏金,可不是好人就不会出手了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却时刻在防备着那二人的动作。 两人只是翻身下马,然后像是白乞儿和朴萝一样,凑到了池水边取暖。 那妹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胳膊,还是没有脱下兜帽,也没有说话。 那姐姐拿起两人的外袍抖了抖雪,挂在枝上晾了起来,她们的外袍也一样,浸了雪水,有些湿冷了。 冬日的树林里头,柴禾很多,她随意拢了一摊起来,在外袍不远处点燃了。 朴萝和白乞儿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很有默契的,一个往烤兔子上头撒一把盐巴调味料等,另外一个缓缓的转动着木棒。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便隐隐约约的传来出来。 朴萝吞咽了一口唾沫,现在她全部的心神都在这烤兔子上了,也不去关心那两个女孩在做什么,是什么来头了。 烤兔子的时间持续的很长,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最煎熬的,你明明想现在就把兔子腿撕下来,狠狠的咬上一大口!可是如果那样做,却会很后悔和可惜,因为你心里知道,这兔子还没到最好的时候,只要稍稍再忍耐上一会儿,兔肉外焦里嫩、调味料也牢牢的锁在在了皮肉里头,那味道才真的是…… “喂,你们两个,这个兔子卖不卖?” 突然,那少女又说话了,她手中拿着一块很大的元宝,朝二人走来,似乎是想用这元宝来换二人的烤兔。 这怎么能够!朴萝心里哀嚎,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火候,这样的煎熬……这香喷喷的、烤的金黄的、散发着诱人味道的兔子,她又吞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向少女和白乞儿,没有做声。 “不卖。”白乞儿干脆利落的说。 那少女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白乞儿拒绝的这样干脆。她想了一想,又从怀中掏出了两块一样大的元宝,指着兔子道:“三个金元,换你半只兔子。” 这样的财大气粗,叫朴萝忍不住的抬头,这可比当初她做侯府小姐的时候都大气多了,不,是比她的父亲都大气多了。有这么多的钱,什么兔子买不到?就连想买一车的兔子,只怕也有人会抢着卖给她的。 这可惜……白乞儿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化,“不卖。” “你!”少女似乎有些生气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这样的泥古不化。她气鼓鼓的回到了自己妹妹的身边,小声的同妹妹嘀咕着什么,朴萝虽然听不见,可是看她的眼神时不时的瞄过来,便觉得可能没什么好话。 “要不,卖她们半只?我少吃一点……”朴萝小声说。 “不必。”白乞儿对着朴萝完全没有了那样的冷面,声音不自主的温柔了好多,“你多吃一点。” “喂,你弟弟都说卖了,你为什么不卖!”那少女却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朝这边大声道。 白乞儿直接就无视了这句话,自顾自的把烤的正是火候的兔肉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放在一旁洗涮的干净的青石之上。 似乎是他无视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少女,又似乎是这个少女实在是饿的极了。 她“呵”了一声,便从身后抽出了一条软鞭,在空中绕了一个鞭花,便灵活的朝着青石上的兔肉卷过来。 朴萝还没看清楚动作,只听“唰”的一声,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便瞬间缠斗到了一起。 握在手中的兔腿瞬间不香了,朴萝紧张的站起身来,看着两道身影从树下打到了树上,从雪地打到了温泉池,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红衣飘飘,白衣飒爽,甚是好看。 那女子气不过白乞儿无视她的样子,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无视她,不论是为了她的身份、她的钱还是她的容貌!便想出手教训一下白乞儿。 哪里想到白乞儿似乎武艺也不俗,见招拆招的,她已经逐渐使出了七八成的力气,对方还游刃有余甚至满脸写着“就凭这个你也敢动手”的样子。 “呀!看招!”女子大喝一声,长鞭忽的又长长了一截,朝着白乞儿的脖子便卷了过去。 这一手确实出乎了白乞儿的意料,他不是没见过使鞭的,只是没见过这鞭子的长短还可以变化的。 他用左手隔档在了身前,那鞭子没有卷到他的脖子,在他左手手臂上“唰唰”的迅速缠了几圈,给缠了个结实。 那声音,听起来就很疼的样子,朴萝手中的兔腿掉在了地上。 自从打斗在一起,少女第一次对白乞儿造成了伤害,她颇有得色的“哼”了一声,便反手拉回鞭子,想要给白乞儿一个好看。 却没想到,白乞儿扔掉了长剑,右手在鞭子的前端主动缠绕了两圈,这下子两只手臂全都着力在了鞭身上,反客为主,往后用力一拉。 “啊——”那女子失了力道,整个人腾空而起,朝着白乞儿的方向飞了过来。 看白乞儿的动作,似乎是想要把女子摔一个狗啃泥,好好的教训她一下。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女子是摔在地上摔了一个很不雅的姿势。 只是白乞儿瞬间拾起地上的剑,趁着女子没有站起身来,欺身而上,一把提起了女子的后颈,用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白乞儿有些站立不稳,半边身子都依靠在自己挟持的红衣女子身上。 “解药。”白乞儿冷冷的说。 “哼。”女子满脸的不忿,这地上都是泥!雪落在地上化了,泥土被弄得松软,她美丽的红衣都脏污了不说,她的半边脸上也沾了一层泥巴,黏腻腻的十分难受。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要被气死了…… 白乞儿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剑瞬间划破了红衣女子的脖颈,一小股鲜血留了下来,流进了她的红衣里,看不出颜色。 “我给你解药,你放开我姐姐。”那个麻衣小女孩说话了。 她抬起头,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朴萝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她左半边的脸似乎被人给划了,上头有很多很深的疤痕,看起来很是狰狞可怖。视觉冲击太强烈了,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她的右半边脸,是一个很清秀可爱的女孩。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上前递给了白乞儿。 白乞儿却没接。 “弟弟。”他呼唤朴萝。 朴萝连忙上前。 “制住她。”白乞儿说道。 “好,好的。”朴萝有些颤抖的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白乞儿的示意下,控制住了那个比她还要矮一些的女孩。 “你放开她!”那红衣女子见状,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剑,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第一百六七章 泄露 因为女子的挣扎,她脖子上又多了两道血痕。 “姐!你别乱动!”麻衣女孩喝道,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可是语气却有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你放心,这个真的是解药,你吃下之后,浑身的酸软无力就消失了。”麻衣女孩在朴萝的控制下,伸出手把瓷瓶递给了白乞儿。 白乞儿用牙齿咬开,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 “好了。”白乞儿用力的推开了红衣女子。 朴萝也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放开了对麻衣女孩的钳制,头一回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她甚至都不知道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自己有没有信心砍下这一刀。 “你的戒指不错。”麻衣女孩突然对朴萝说了一句。 红衣女子拉起麻衣女孩的手走到一边去,全程对白乞儿和朴萝怒目而视,更多的是对着白乞儿,如果目光可以吃人,那只怕白乞儿早就尸骨无存了。 回到地方,兔子已经凉掉了,朴萝叹气,就只为了这只兔子啊……她把凉掉的兔子重新拿回火上烤了烤。 原本已经酥脆滴油了的酥皮,再经火一烤,热乎是热乎了,只是也有些焦黑了。嚼在口中有淡淡的苦味。 白乞儿瞥了一眼那对姐妹,只觉得像是路遇了疯狗,也不愿意多做停留了,吃完烤兔子,就收拾了行囊,和朴萝再次上路了。 把温泉池水留给了姐妹二人。 “神气什么!我呸!”那红衣女子在二人身后暗骂道,声音刚好是能叫二人隐约听到的大小。 “姐!”那麻衣女孩无奈的喝止。 · 在白乞儿和朴萝走后。 那姐姐和妹妹二人在原地好好的歇息了一会儿。 见四下无人了,那红衣女子便也出去寻找些野味,之前是担心妹妹独自一人同陌生人在一起不安全,才想要买他们的兔子,谁想到他们不识抬举,真是气都气死了。 风呼呼的刮着,雪也一刻不见小的下着,眼看已经下了一整天了。 红衣女子担心妹妹的身子,便选择在这边安营扎寨下来,等雪停了再走,反正她们也不着急赶路,便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雪也还没停,下了一夜,似乎把大地上的余温都给浇的熄灭了,雪终于积少成多的可以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点燃的篝火也已经熄灭了,原来的干树枝浸了雪水,不大好引燃了。 那妹妹身上裹了很多层的衣服,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姐姐在外面忙活了白天,还是叹气的放下了树枝,她撩起了帐篷,“小妹,这火只怕难烧了。” “不碍事的,姐,我不冷。”那妹妹说道,声音都是颤抖的。 姐姐无奈的走了进来,用手搓着妹妹冰凉凉的小手,“走,我们去池子里泡一泡吧,一定很暖和的。” “姐,不好吧?这是在外头的,万一有人过来……” “哎呀,不会的!”那红衣女子直接把小女孩从地上给拉扯了起来,“我耳朵好使的很,若是有人来我们提前出来便好了,你还信不过姐姐我吗?” “信得过,可是……”妹妹还是犹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姐姐一层一层的给扒了下来,“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万一生病了就不好了。” “你放心,这寒天冻地的,我们的觉得冷,这南州的人呀,恨不得都窝在被窝里呢,哪肯出来。” “可是行路人……” “嗨,若是不小心被谁看到了,我就把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姐!” “好啦好啦,若是遇到好看的就不挖,咱们给抢回去做人夫。” 说话间,两个人身上只留了一件单衣,妹妹不下水也不行了,况且……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也确实诱人的很。 两个下了水,便舒服的发出一声感叹,温泉池在凛冽的雪下也散发着温暖的温度,比身上还要热一些,下半身在稍稍有些烫的水中,上半身呼吸着新鲜的冷风,十分的舒服又提神。 就连不拘言笑的妹妹也开玩笑起来,“可是若遇到打不过的哥哥,姐姐也没办法呀。” “好呀,你敢取笑我。”姐姐撩起水朝妹妹泼去。 姐妹两个人便在温泉池水中嬉笑打闹在一起。 如银铃一般的笑声传了很远,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间回荡。 突然,一个犹如鬼魅一般的声影在山林里迅速的移动,那影子没有骑马,却有着比马还要快的速度。 不多时,便来到了姐妹两人泡着的温泉池水不远处,站在树边,抱拳冷冷的看着她们。 那姐姐似乎突然惊觉,朝那边瞄了一眼。 那黑影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的打量着二人。 “什么人!”姐姐大喝了一声。 妹妹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姐姐从水中腾飞而起,落在了地上,瞬间用红衣套在了身上。她的脸蛋也因为泡久了池水有些红彤彤的。她长长的头发还没有干,滴滴答答的流着水。 红衣很快便也被浸的半湿了。 她从地上拾起软鞭,面朝那黑衣人的方向怒视着。 那黑影没有搭话,而是瞬间袭上前来,那速度极快,红衣女子的鞭子刚刚起势,便被人绕道了身后。 那黑影在她的脖颈和手臂等处都摸了一遍,便又站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混账!”红衣女子被对方的速度惊到了,可是对方的动作却更叫她愤怒!竟然……竟然话也不讲,就做出这等轻浮的样子,有惊,有怒,更有怕,她怕如果她不能制止这个黑衣人,今日,她和妹妹两人…… 都怪她,都怪她太大意了,刚刚还在池水中笑闹,这才没有注意到有人前来。 她一边抱有侥幸的心里,刚刚大概是她没有料到这黑衣人突然的动作,如果真的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输呢?不,就算她打不赢,只要这人抓住了她的软鞭…… “啊!”红衣女子突然一声惊叫,握着鞭子的手却突然一颤,不受控制的松开了鞭子。 她又惊又怒的捂着手,死死的盯着黑衣人的动作。 不成,打不过!她心下一片冰凉。 那黑衣人却没有再伤害她的意思,而是缓缓的把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 红衣女子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女人,看到了她姐妹二人洗澡自然也不算猥亵了,也不用担心妹妹被此人占了便宜了,她心中的怒火逐渐的熄灭了,只剩下敬畏和戒备,她说:“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女人开口了,她声音冷冰冰的,比这落下的雪花还要冷,“有没有看到一个这样高的男子,大概十七八岁,会武,脖颈和手臂处有划痕。” 她语气透露着寒意,似乎只要红衣女子说一句没见到,便会像捏死小蚂蚁一样捏死她们姐妹俩,红衣女子有些惧怕的想到。 等等,这个描述怎么那么像刚刚那个小气的男人?脖子上的划痕……脖子上的划痕……有了,她想起来了,那个男子脖子上确实有浅浅的红痕,已经结痂了,恐怕不日便会愈合了。这两个人是仇家了? 妹妹把身子又往池水里沉了沉,她蹙着眉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几乎这个黑衣女人一开口,她便联想到了之前那两人,姐姐不会…… “我见到了。”红衣女子点头。 “真的?在哪里?”那黑衣人语气急促,眼睛通红的盯着红衣女子。 “昨日他还在那里歇息呢。”红衣女子指了指白乞儿和朴萝烤肉的地方,“他使一柄长剑,有两匹马,身边还有一个他唤做弟弟的人。” “果然……”那黑衣人喃喃道,说罢,便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雪林里头,看不见人影了。 红衣女子突然捂着手腕,委顿在地,大声喘着粗气,这后怕的感觉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姐!”那小女孩也赶紧从池子里爬出来,上前把姐姐从雪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小妹,我们走。”红衣女子头一次露出了惶惶的神色,“这中原之地,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姐,那人不会去而复返的,你浑身都冷的厉害。”妹妹反倒拉着姐姐往温泉池子中去了。 两人再次坐在了池子里,妹妹还是一身单衣,姐姐的红衣反正已经湿了,就穿着泡进来了,宽大的衣袖在水中漫开,像是盛开的红色花朵。 姐姐蹙着眉,很久都没有说话。 妹妹本就话不多,她在池子里小步的游着,倒是悠然。 “唉……”那红衣女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姐?”妹妹不解的问道。 “那男子同我的本事差不多,若是被那个黑衣人追到,怕是凶多吉少了。”红衣女子幽幽的叹息。 “姐,你这是在担心他吗?你不是讨厌他吗?”妹妹惊异的问道。 “我,我是讨厌他,可是没有到想他死的地步。” “那就不要把他们的方向告诉那女人啊。” 红衣女子摇头,“不成,那人武艺极高,我若稍有犹豫,说谎被她瞧出来了,我们两个就危险了。” “唔,还是我们两个重要,这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这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红衣女子叹气,再也没有了泡池子的性质。 刚好雪也停了。 两人把身上的寒意洗去之后,匆匆擦干了身体,便也赶路去了。 这边朴萝和白乞儿已经来到了慎冲县,再往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走左边,那里是连绵的群山和潭水,还有一条是右边,穿过慎冲县到达朗州、安乡,一路往南,走的都是官道、大镇,快马下去,十余日便可出了南越王的属地,到达广平王的封地了。 可是白乞儿不敢冒险,他宁愿花两倍的时间,走一条崎岖难行的路,也不愿意走那看似一马平川,实则危机四伏的大路。 “朴萝,你看看这两边,我们该走哪一边?” “好的,白乞儿哥,”朴萝努力的瞪大了眼睛,嘴上叨咕着,“细细看便什么都没有了,粗略看去,两边都灰蒙蒙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大约都不好走吧。” “还是你来决定吧。”朴萝最终说道。 “好,那我们还是进山。”白乞儿没有犹豫,如今他们身上的物资储备充足,连镇子也不用进了,直接进山。 正是因为一路避着人,那女人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天后了。她正是当时把白乞儿逼到绝境的帝姬,在确认了自己儿子的身份之后,白乞儿的存在便是她儿子最大的绊脚石! 不论是将功赎罪,还是为儿子的前程考虑,她必须、务必,亲手除掉那个从她手中溜走的小畜生。 此时白乞儿和朴萝已经翻过了第一座山了,树叶子掉光了之后,山里可以望的很远,而且蛇虫八角之类的也都很少见,这路比春夏要好走了许多。 此时两人正在一处寒潭边上歇息。 “朴萝,你怎么了?”白乞儿见朴萝不住的四处打量,似乎很不安心的样子,便问道。 “白乞儿哥,我觉得这寒潭周围四处萧杀,很是不祥,不若我们再往里头走走吧。” “好。”白乞儿匆匆装了些水,便拉着朴萝离开了寒潭,两人又在日落前爬到了另一处山巅。 “这山朝下走有三条路,你能看出什么吗?” “走这条!”这次朴萝倒是没有模棱两可,也没有谦虚,指着最右边的一条,迫不及待的说道。 “好。”白乞儿对朴萝的话言听计从。 朴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白乞儿哥,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白乞儿摇摇头,“不管哪条路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方向是朝着南边,总能走出去。尽人事,听天命。我来尽人事就好,天命就劳烦你去感知了。” 朴萝见他信任,心中感动,说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山中,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灰蒙蒙的,只有这一条路,略透着些绿意,便选了这里。” 朴萝说罢叹气,“也不知是不是瞪了太久眼睛,眼睛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追赶 这条路其实并不称得上是一条路,似乎只是山泉水流过的一条沟渠,因为冬日泉水枯竭,所以留下来一条看似是路的地面。有的路段有石子,有的路段土质十分的松软,也有一些地方,有小小的水坑残留,里头还有挣扎的小鱼。 冬雪已经停止融化了,也不知这小鱼是怎样撑过那样的严寒活下来的。朴萝蹲在水坑边上,看着小鱼四处的游着,却四处都在碰壁,也许小鱼的娘亲告诉过它,游过小溪就可以进入湖泊吧。 忽然,一只鸟儿俯冲而下,叼起了一只小鱼扑腾扑腾的飞到了自己的巢窠里,里面有一窝正在叽叽喳喳叫着的幼鸟。 朴萝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区别,反正小鱼都是要被吃掉的,即使游进了大河、湖泊,也是要被吃掉的。 可是,小鸟也是会死掉的吧?朴萝抬头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幼鸟,来年春天,它们就都会长大、飞走。有的可能活个四五年,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可能会被冻死、饿死。这样短暂的一生啊…… 对于小鱼和小鸟而言,它们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朴萝——”白乞儿远远的呼唤。 “哎,来了。”朴萝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快跑了几步。 “在后面做什么?” 因为前面有一处深坑,白乞儿先行下去了,现在地下没有危险,便招呼朴萝前去,呼唤了两声没有应答,他便又跳了上来。。 “没、没什么。”朴萝不好意思说自己看着被叼走的小鱼发呆。 “这坑里怪石嶙峋的,很不好走,我背着你吧,小心石头扎了脚。” “不必了。”朴萝连忙不好意思的摆手拒绝,不知是不是她最近表现的太弱了,白乞儿越来越把她当做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来照顾。 “哼,你在后头磨蹭的很,上来吧,这样快些。” 白乞儿上前,不由分说的把朴萝背在了背上,跳跃着向前行进。 朴萝觉得白乞儿身上就像是一个大暖炉,在湿冷的冬日里散发着可以灼灼的热度,透过了棉服,传到了她的身上,叫她的脸有些烧红。 朴萝觉得有些热,便把头从白乞儿的肩膀上探出来,吹一吹迎面来的冷风。 突然,她觉得前头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咦,那处……”朴萝伸手指着左前方的一处乱石。 “怎么了?”白乞儿停下脚步,按照朴萝手指的方向跳跃过去。 到了近前,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消失了,朴萝懊恼极了,她觉得新出现的这种观气术特别靠不住,她不甘心的四处仔细打量起来。 虽然都是山中的河道,可是深处这坑中,却比别处更觉得阴冷一些,乱石更繁杂一些,有些石块泥土,似乎因为河水的侵袭,从地底翻出来的,有些潮湿。 只是,除了这种阴冷潮湿,再无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朴萝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她摇摇头,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对不住,又浪费了世间了。” 白乞儿却没有应声。 朴萝有些奇怪,她抬头看向白乞儿的方向。 只是,不知何时,白乞儿的长剑已经出鞘了,紧握在手中,从背影可以看出,他全身都在紧绷的戒备着,看向深坑上头。 朴萝顺着他头的方向看过去,却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寂静无声的石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头,一个女人的头,她在那里打量着下头的二人。 见二人都抬头看上去,便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而后潇洒的从石块后头腾空而起,她浑身裹着黑纱,那黑纱在风中飘动着,如同厄运的丝线。 来者不善。 朴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是你。”白乞儿冷冷的说道。 “便是我了。”女人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你们还真是能逃,我差点便跟丢了。唔,如果不是那个红衣女人给我指路的话。” “你追过来,是要杀我的了?” “自然。”女人好整以暇的微笑,她似乎不在意同白乞儿悠闲的多聊几句,事实上,她孤身一人长途跋涉,好容易追到了猎物,自然要多享受一下这美好的时光了,不然,就真如同锦衣夜行一般,毫无生趣。 “你当时放我一马,如今却又追来,看来是弄清楚我的身份了?” “聪明。”女人笑着点头。 “我是你的什么人?” “敌人。”女人的笑容咧得更开了。 白乞儿皱眉。 朴萝在女人出现的时候就躲在了最近的石头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看着二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到去而复返的这句,她意识到,这就是那个白乞儿说过的密室之中武艺高强的女人,那个白乞儿说他完全没有把握胜过的女人。 完了……朴萝又怕又急,紧张的看着二人。 “既是要来取我的性命,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听到白乞儿这句话,朴萝心里更加咯噔了一下。 女人的笑容更大了些,似乎白乞儿的话取悦了她,不过她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既然说了是敌人,只需要痛苦和疑惑就够了,我不是善人,可不负责为你解惑吧?” 紧接着,她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可惜,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从小就被带走了,生死不知,竟然还能练成这一身的好武艺,如果你不是我儿的障碍,说不定我真的会饶你一条狗命。” “你儿?”白乞儿皱眉,一丝念头忽的闪过心头,仔细去想,却又抓不住。 女人叹气,却卖起关子来,似乎打定了不同这“要死之人”讲的清楚,“好了,闲聊的够了,剩下的,你就到地底下问你的娘亲吧。” 说罢,不见她如何动作,那黑色的薄纱就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丝残影,她倏忽间就出现在了白乞儿身前。 朴萝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听得兵刃交接的砰砰声,还有一团黑纱围绕着一袭白衣在全力袭杀的样子。 那黑色的身影动作极快,白乞儿只能转身招架,她却像是没有重量的黑色大鸟一般,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一会儿又骤然出现在白乞儿的头顶上,时不时的还传来女人“咯咯”的笑声,还有白乞儿的闷哼声。 朴萝在后头握紧了拳头,她不住紧张的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她不知如果冲过去,用这暗器打向女人,到底有几分机会。 “朴萝、朴萝。”这时,小玉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来,它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朴萝差点没有听到。 她慌忙把小玉放在了耳边,小玉急急的道,“你身后的巨石,后头有一处似乎是有一条道路的地方,那女人速度太快,不能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同她打!” “是,是!”朴萝连忙应道,她站起身来,用力的挪动着巨石,她手心里都是汗,几次挪动不成却划开,划了几个口子,在汩汩的流血,她浑然不觉,只恨自己力气小。 她全力的推着石头,完全不敢看后头两人的打斗,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刀剑声,叫她的心快从嗓子眼儿里头跳出来了,她生怕着刀剑声什么时候停止了。 “笨蛋,用木头撬底下!”小玉又说。 “好,好”朴萝心里完全没有主心骨了,小玉说什么她就连滚带爬的照办。 “咔嚓,”从地上拾起的粗木断掉了,朴萝摔了一个狗啃泥,嘴里有些腥咸。 “咕噜噜,”那巨石却也动了,在乱石上滚动了几下,露出了一个洞口,便不动了。 洞口里传出了难闻的气味,“白乞儿哥。”朴萝回头大喊,她的声音都些破音了。 那黑色纱衣还是那样的灵敏迅捷,可是那白色的衣衫上已经染上了点点的血红,举手投足间也似有沉重之意。 白乞儿听到朴萝的呼唤,忽的全力以命相搏,攻而不守,女人暂避锋芒,只是白乞儿虚晃一枪,实则飞速后退,窜到朴萝的身边,把她拉进了朴萝撬出来的地洞之中。 黑衣女人甩了一下自己的短剑,把上头的鲜血甩落到乱石中,她冷哼了一声。也不着急,缓缓的一步步的朝着那个洞口走过去。 “不过是些虫豸,竟妄图逃出我的手掌心,哼,不自量力,不过……罢了,这样才有些兴味。” 黑衣女人在阳光下伸了一个懒腰,“这次忙完,便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能再看一眼儿子。” 提到儿子,她眼神忽然温柔了下来。 * 洞穴很黑,隧道很长,时而宽,时而窄,有的地方需要弯腰低头,有的地方需要匍匐爬行而过。 因为没有点火,白乞儿完全看不清楚里头的场景。 朴萝因为可以看到更多非生命的气息,这黑暗的地道便在脑海中有了些形体。她在前头带路,白乞儿在后头跟随。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尽快的加紧了脚步。 越往下,越是宽敞了起来。 隐约间,有潺潺流水声,竟是到了一处地下的暗河旁。 除了水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细小的动物在移动,出现在了洞穴的上下左右,不知是什么,只是对两人的走动做出的反应,二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便也没有理会。 前头不是全然一片黑暗了,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是一种会发光的虫子。 看在朴萝眼中没有什么差别,却叫白乞儿眼前亮了起来,不然他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睁眼和闭眼没有任何差别了。 只是前头却到了尽头了。 地下水汇聚到了一个潭水之中,那潭水看不出深浅,只觉得极安静。 潭水前、道路尽头,是一整面的石墙,看上去异常坚实,不知又多厚。 两旁,有些天然形成的洞窟,很浅,一眼就望到了里头,那里头没有路。 朴萝握紧了白乞儿的手,白乞儿也用力的反握了回去。 没有出路,回去的路也只有一条,同那可怕的女人,还是会有一战的。 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比上头稍稍好了一些,地下低矮狭小,那女人的速度没有办法发挥出来。 两人先行到达,拥有准备的时间。 这细小的光点虽然无法照亮太多的地方,可是先行适应了,在对战的那一刻便也有了些许的优势。 白乞儿把朴萝放进了一个距离出口略近的洞里,捏了捏她的手,“我会把她往里头引,若是打起来,你就从这里原路回去。” 朴萝没有应声,也没有说话,她把脖子上的小玉摘了下来,套在了白乞儿的脖子上,说了一句叫白乞儿很疑惑的话,“若是它会说话,你不要惊讶。” 白乞儿却来不及询问了。 有细微的“擦擦”声响起,也有脚步踢动了石块土砾的声音。 “啊,真是烦呢。”女人似乎知道自己发出声音了,便也满不在乎的抱怨,“反正都是要死的,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你不会以为在黑暗里我就不会打了吧?”女人嘴上不住的叨咕着。 白乞儿冷冷的面朝着隧道里的方向,严阵以待,一言不发。 朴萝抱紧了胳膊,往里洞里头后退了几步。 突然,她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差点将她绊了一跤。她扶住洞壁,紧张的站立住,朝脚底下看去。 这一看之下,差点叫她惊叫出声。 绊了她一下的,正是人骨。而这洞窟的深处,竟完整的藏着一整具人类的尸骨。 朴萝用力的捂住嘴巴。 “呵呵,听到你了。”上头传来了女人的轻笑声,“我快要到了哦,小弟弟,你准备好了吗?” “啊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呢。”女人说。 白乞儿皱眉。 “哎,我真是个糊涂蛋,不过,人啊,在一方面有天赋就可以了,我呀,就只能做一个武艺超群的侠女罢了。你说是吗?弟弟。” “呵呵,你不是想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么,怎的我告诉你了,你倒不问了呢?”女人的娇笑声不住的从上方传来。 不能问,白乞儿握紧了手中的剑,机会只有一次,就是那女人从隧道里踏足在外的一瞬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死 “唉……”女人还是在上头不紧不慢的一边接近一边说道:“前头没有路了吧,弟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偷袭我,对么?想趁着我没有准备好,就出现在哪个拐角处,突然给我一剑,对么?呵呵,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黑暗中,白乞儿握着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你可以选择这样做。”女人满不在乎的说:“我也可以告诉你结果,就是你会惨死在我的剑下。” “或者……我还可以给你第二种选择,趁我到达之前,可以询问我一些事情,比如,你身世的秘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人的声音仿佛惑人心智的魔鬼,在地下回荡着,传出了很远。 白乞儿对她话中的意思不闻不问,只聚精会神的判断着她的位置。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向下摸索,她声音忽大忽小,显得她忽近忽远,要全力的辨别,白乞儿死死的皱着眉头。 “唉,不问是吗?看来你选择不明不白的死,是吗?真是可惜呢。那我就……成全你!”女人的速度突然加快,刚刚说话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她突然脚步在地上疾蹬了两步,使出了她最快的速度,瞬间出现在了洞口。 只听“铛铛”两声,那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朴萝还没有看的很清楚,突然,却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那个女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把她牢牢的禁锢住了。 “呃。”朴萝不禁发出短促的叫声,她闻到背后有血腥气,还有滴滴答答的血滴落的声音,白乞儿伤到她了? “住手!”白乞儿往这边疾走了两步。 “别动!”女人气急败坏的喝止道:“不然我杀了他!” 在看不见的地方,白乞儿死死的攥着拳头,那力道,仿佛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碎。他成功了,在女人冲出来的一瞬间,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精神,抢到了那一丝先机,长剑伤到了女人。 原本拉紧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再打起来,他的胜算就多了几分,却没想到…… “把剑扔掉。”女人命令道。 “好,你别伤害她。” 白乞儿干脆利落的把剑掷开,远处传来“叮当”的响声。 朴萝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女人勒得更紧了。 女人似乎对白乞儿的行为有几分惊讶,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干脆,原以为这小子只是个小跟班,却没想到在白乞儿心中会有这样的分量,还是个不会武功的,这样一来,原本的劣势的局面瞬间逆转。 女人喘了几口粗气,捂着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心中不禁骂道,这小子真是阴狠!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女人暗恨,当时情况敌暗我明,可原以为这少年会对她的话产生一丝心里波动,叫她抓住机会冲出去的,没想到…… 是她托大了…… 还好,她忽然想起,之前听到这个小子这里传来了踩碎骨头的声响,她响起了这是那个躲在石头后面的小少年,急中生智,瞬间转换目标。 她在赌这个小子在七皇子心中的地位,只要稍稍有一点在意,她便有了斡旋的余地。 伤口虽然在流血,可是没有伤及要害,只要好好静养便无大碍,女人一只胳膊狠狠的勒住朴萝的脖子,叫她觉得窒息,另一只手拿着短剑对准朴萝的脖子,只要轻轻一抹就能结束了她的性命。 “你,这小杂种,敢伤了老娘,你给我跪在地上,扇自己两个巴掌。”女人恨恨的道,她在试探白乞儿的底线。 只听,“噗通”一声,那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又是清脆的“啪啪”两声,白乞儿扇的毫不犹豫。 “白乞儿哥。”朴萝忍不住挣扎道。 “哟,我说的嘛,原来是个妮子。”女人恍然大悟,咳了两声,紧接着便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笑声在地下洞壁出回荡着。 她笑了很久,没有人打搅她。 “看来,这次运气站在我这边了。”她笑的自己有些喘,“就看你对这小妮子有几分真心了,比如……你肯不肯,为她折断你的左手?” 只听“咔嚓”声从黑暗中传来,白乞儿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照做。 白乞儿咬牙道:“你知道,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给了你便是,这个人是不相干的,你放了她走,不然,我就同你同归于尽。” “这便要看我的心情了。”女人安心了下来,呵呵的笑了两声,“你的左手断了,右手也去做个伴吧,这样我才放心一点。” “不要,白乞儿哥,不要!”朴萝拼命的扭动,大叫着,“她不会放我走的,你快走。” “住嘴!”那女人勒在朴萝脖子上的胳膊如同铁箍一般收紧了起来,直接叫朴萝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她拼命的拉着那条胳膊,再也发不出声音,脸因为窒息有些憋的红了。 白乞儿急急道:“你住手,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放她走。” “好,你别站在洞口了,往我这边靠近两步,我看看你有没有耍什么花样。”女人慢条斯理的说道,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小妮子是谁,这天底下最该死的人一定要死在她手中,死的透透的她才安心。 白乞儿一步一步的接近这里。 刚刚朴萝挣扎的时候,趁机调整了手指的位置,那枚蛇戒正对着自己左耳的后方。那里,那个女人呼出的湿气,在耳边黏腻不去,如同吐着芯子的蛇。 她不行了,脸逐渐从红变得酱紫,她用力的扳着女人的胳膊,她怀疑这女人的短刀只是一个幌子,她想要把自己给勒死。 不能等了,朴萝有些头晕脑胀,她一边微微挣扎,一边掩饰着自己右手手指的动作,只听一声轻微的“叮”,完美的掩盖在了脚下乱动发出的踩碎骨头和碎石的声音里。 “啊——”那女人感觉自己的左眼被什么东西给贯穿了,那一瞬间的疼痛,叫她的左手下意识的松开了对朴萝的钳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右手的短刀还牢牢的架在上头,她不能放弃这个人质,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杀了她!她死不足惜,最该死的是那狗娘养的七皇子! 不仅仅是眼睛,她觉得浑身有些酥麻的感觉传来。 该死的,该死的,大意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我看你是不想她活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嚎叫。 她挥动着短刀,装腔作势道,“好,那我就先送她走!” “不要!”白乞儿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然知道朴萝手中有一枚猫送的蛇戒,可是没想到朴萝会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突然出手,他猛地冲向前方,想要制止女人的动作。 就是这样!女人看到白乞儿过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短刀看似是挥向朴萝的脖子,实则转换了方向,狠狠的刺向了奔来的白乞儿。 “噗嗤”一声,那是短刀插入身体的声音。 女人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放任自己沉入昏睡之中。她知道自己或许不会再醒来了,可是,她不在乎。 是啊,她不在乎,人这一辈子,能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也就足够了。她的信仰就是,要叫她的儿子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为此,这个可以和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她必须要杀死。 短刀入胸,似乎因为她怀中那个小贱人的碰撞歪了一点点,可是无所谓了,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不会有大夫刚好路过,这少年必死无疑。 白乞儿的双手皆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把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还好……”这也是白乞儿心中的第一反应,还好,朴萝活下来了。 他高高的抬起右脚,重重的落下,踏在了女人脆弱的脖颈上,彻底的结束了她的生命。 然后就有些控制不住身体,斜斜的倒了下去。 朴萝颤抖的接住了白乞儿,她已经泪流满面,“白乞儿哥,白乞儿哥……”太黑了,她看不清楚白乞儿现在的样子,只是那比黑暗更黑的厄运的丝线已经悄然缠了过来,她可以看得见,这叫她浑身冰凉。 “你……听我说。”白乞儿一字一喘的说道。 “好,好。” “火、折子,火。” “好。”朴萝连忙手忙脚乱的摸出了火折子,“嚓”的一声,跳动的橘红色火光照亮了阴冷的洞穴。 她看到了插在白乞儿胸膛的匕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要拔。”白乞儿说,“止血,药,左边。”他的眼睛瞄向了自己身侧的袋子。 朴萝咬紧牙关,尽量叫自己的手不要抖,尽量用最快的速度做到白乞儿交代的事情。 一袋子白色药粉撒下去,血流出的速度放缓了很多。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朴萝急急的问道。 白乞儿笑了,却没有回答,他说起了别的,“我,又救了,你,一条。” “是是,我又欠了你一条命,现在要如何做?”朴萝急的汗水不住的从脑门上流淌下来。 “你,欠我,三条,太笨,还不清,我,不甘心。”白乞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你不要死,我慢慢的还你,我一定能还上,你不要死,”朴萝语无伦次的道:“我来世做牛做……不,我今生就做牛做马的还你,只要你活着,好吗。” 白乞儿看着朴萝流下的眼泪,想要帮她擦去,只是他的手抬不起来。 他想说,自己还不会死,不,是不一定会死,可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一定要现在说,不然他死了也不甘心,“你,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妻子,就不用还了。因为,这样,我救你,就是理所当然了。” 这句话,白乞儿说的难得的顺畅,他用力的提了一口气,急急的说道。他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就会说不出来了,不是因为伤势,而是他的心跳太快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因为胸腔剧烈起伏,刚刚被药粉稍稍止住的鲜血,又流淌了出来。 “好,好,好主意。”朴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盲目的应和着,她见鲜血又流出来,连忙把那个装了药粉的袋子翻了个底朝天,把仅剩的一点药粉撒了上去。 “好主意,我答应,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 白乞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了。 “然后啊……”他微微摇了摇头,“就听老天爷的安排了。” “你,”朴萝有些生气,说了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轻轻的把白乞儿的头放了下来,既然这样,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她把那女人死的透透的身体翻了过来,在她身上摸索翻找着,想要找出一点止血的药物。 “朴萝,没有。”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窟里响起,朴萝自然不陌生,那是小玉。 可是白乞儿却倏的一下睁开了双眼,冷声道:“是谁!” “你别担心,呃,是我身上的一块玉佩,”两滴汗从朴萝的脑门上滴落下来,“它,它会说话。” 朴萝用力的捏了捏小玉,一句话憋在嘴里头说不出口,她很想大喊:“小玉!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说话,万一吓到了白乞儿,他已经……” 白乞儿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惊呆了还是晕过去了。 朴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玉却不管二人的反应,接着道:“朴萝,这个女人的腰上有一块玉佩,左胸内襟里有一块令牌,再无它物,你拾起来。” “好。”朴萝突然反应过来,以小玉的脾性,绝不会无的放矢,它既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说话,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还有,你身下这具枯骨里,有一本书册,还有一个玉盒,你拿着。” “好。” “你现在从洞口爬到外面去,要快,那两个女人很快便到。她们……能不能帮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好!”朴萝连滚带爬的往洞口的方向爬去,暗自咬牙,即使下跪也要求得她们帮忙。那两个女子不是坏人,只希望她们不要计较之前的事情便好。 第一百七十章 救助 “朴萝!”白乞儿忽然在后面喊道,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担心。他不信鬼怪,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地道里头的场景,况且,那声音是从朴萝身上发出来的…… “白乞儿哥,你安心,这是小玉,是我的朋友,我过后会向你解释。”朴萝头也不回,大声说:“你撑住,我马上带人来救你!” 朴萝借着土地发出的气一路向上,终于又回到了乱石堆。 她焦急的四处眺望。 “别急,她们在往这边来,大约一炷香就会到。”小玉说。 “好。”朴萝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她不住的往来路的方向看去,期待着忽然有人出现。 但是正如小玉说的,很远。 “你这次,感知的范围这样远,会不会又要沉睡了?”朴萝担心的问。 “嗯,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小玉的语气仿佛多了些什么,头一次叫朴萝能听出它的高兴来。 “什么不一样?”朴萝问道。 “你看看你怀中属于那女人的玉佩。”小玉说。 朴萝从怀中拿出玉佩,刚刚在地底看不清楚,如今玉佩的样式却尽显眼底,那是一块白玉双龙戏珠佩,双龙皆是五爪,双龙栩栩如生,就连爪上的鳞片都细细的雕琢出形状,一看就绝非凡品,这是只有皇室才能有的雕工,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佩戴的玉佩。 每个皇子皇女都有一个,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虽然上头刻画的龙不是很一样,有的一条有的两条,有的黑色有的白色,可是五爪和精细的雕工才是叫这玉佩与众不同的地方。 朴萝上一世曾经在大婚的时候在六皇子的腰间见过一枚,那是一块墨玉做成的,上头就有一条龙。 还有云珠公主,朴萝倒是没有见过公主随身佩戴,而是将那玉端正的供奉在陋居的正厅里,叫来往的宫女嬷嬷都能一眼瞧见。 据说,这玉就不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如果身为皇子或者王爷的人死去了,这玉就是他们放在嘴中的陪葬品。 朴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轻轻的摩挲着龙佩上的花纹,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女人,就是被撸走的帝姬。白乞儿,就是七皇子。”小玉肯定的说道。 朴萝无法反驳,之前,对于白乞儿身世的诸多猜测,也都与这黑衣女人有关,如今……朴萝紧紧的握着玉佩,除非这玉佩是女人偷来的,否则……可是,谁又能在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地下偷到东西呢? “还有很多佐证,白乞儿之前同你讲过,这女人当初在南越王府对他手下留情,如今却又前来追杀,为何?定是确定了白乞儿的身份了。”小玉越说越激动,事情正如它之前所预料到的发展着,白乞儿是七皇子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朴萝沉默了良久。 “这也是我开口的原因。”小玉说,“对于七皇子,我没有必要隐藏。” 小玉见朴萝一直不搭腔,便急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信的?” 朴萝摇头,“不是不信……只是,只是太意外了……他,怎么可能是七皇子呢?” “他怎么不能是七皇子呢?”小玉反问。 是啊……他怎么不能是呢?他那样的英俊潇洒,他的武艺那样的高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为人极重以气又温柔体贴,他打小在民间长大,体恤明清,又曾经在北蛮的战场上屡屡立功,是啊……他如果不是七皇子,那七皇子又会是谁、又能是谁了? “她们快过来了。”小玉说:“你一定要救活他。” “嗯!一定!”朴萝握紧了拳头。 小玉声音逐渐的隐没在了朴萝的衣袖间,它似乎小声的说了一句,声音中满是欣慰,“真人……我没有辜负同你的约定……” 朴萝呆呆的立在原地,她好像想了很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脑海,从她和白乞儿初相遇开始。她很快便将有利于白乞儿是七皇子的蛛丝马迹串连起来,包括那个武艺极高的婆婆。 还没等朴萝捋顺,不一会儿,一袭红衣果然出现在了乱石堆的上方,乱石难行,红衣女子背着那个麻衣的小女孩在石滩上跳跃。 几乎是红衣女子瞧见朴萝的瞬间,朴萝也朝她呼喊起来,“这里!这里!女侠,救命!” 红衣女子似乎在原地顿了顿,然后吧麻衣女孩小心的放在原地,独自前来。 朴萝连忙跑过去,不管不顾的跪在红衣女子面前,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哥,他胸口中了刀子,失血过多。” “那个女人呢?”红衣女子谨慎的问道。 朴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得应该是凶手,便说:“已经死了。” “你们把她杀死了?”红衣女子惊讶的问。 “嗯!”朴萝肯定的点头。 红衣女子狐疑的看着朴萝,不似撒谎的样子,可是……“你们怎么杀的了她的?”她要问清楚,免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朴萝心中焦急,她又快又急的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引那女人进入地下,白乞儿如何偷袭,自己如何被钳制,就连手上戒指的事情也没有丝毫隐瞒后来是白乞儿一脚结束了黑衣女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皱眉思考了一会,终于点头道:“好,你带我下去。为了以防万一,你把这个吃掉。” 红衣女子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褐色药丸,朴萝接过,二话不说的咽进了肚子里,急急的跑在前头带路。 似乎对于朴萝的行为感到满意,红衣女子只叫住了朴萝,回去叮嘱了那麻衣小女孩些什么,就跟随朴萝一起进入了地底。 红衣女人谨慎的跟在朴萝后头,并叫她全程点燃火把。 朴萝都依言照做,终于到达了地底。 “白乞儿哥,”朴萝跑了过去,只见他一手捂着胸口上的短刀,一手似乎要撑着墙壁坐起来,但是失败了。 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很多圆滚滚的有着黑色背壳的虫子,正围绕在白乞儿的身边,在火光的照耀下,窸窸窣窣的都爬走了。 “好恶心。”红衣女子说了句,走上前去,蹲下来,皱眉查看白乞儿的状况。 “怎么样?”朴萝紧张的问道。 红衣女子一边上手到处摸索着白乞儿身上,一边前后左右的观察,“致命的伤口只有这一处,但情况不是很好。” “有、有办法吗?”朴萝问道。 “我可以试一试,但是耗费的时间比较久,我不放心我妹妹,你去接她下来吧。”红衣女子头也没回,从自己身后的包裹里头,取出了剪刀、针灸、白布等物。 朴萝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红衣女子的方向,最后一咬牙,快速的往上爬去。 等她带着麻衣小女孩下来的时候,只见满地的鲜血。 “啊——”朴萝连忙跑了过去。 “拦住她!”那个麻衣小女孩在后头死死的抱住了朴萝的腿。 “他,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朴萝的眼睛红了。 “住嘴!别打扰我!”红衣女子对着朴萝怒斥道。 又招呼麻衣小女孩,“小妹,快来帮忙。” “好,小哥哥,你别乱动,会打扰道姐姐,姐姐如果救不了,他就真的没命了。”麻衣小女孩回头叮嘱。 “好,对不住。”朴萝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便不出声音的站在一边,只尽心举着火把照明。 白乞儿曾说过,这短剑不要拔出来,朴萝也曾听父亲讲过,在沙场上如果中箭,最好的方式便是折断箭只,因为贸然的拔出来会出现流血不止的状况,反而会死掉。 如今,红衣女子已经把剑拔出来了,白乞儿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就看能不能止血了。 那红衣女子手脚十分麻利的把各种药膏、药粉依次按在了伤口处,那麻衣小女孩负责递给她各种的白布,药粉,还把那些用过的染透了鲜血的布条。 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基本不用红衣女子说什么话,那麻衣的小女孩便能理解她的意图。 止住了…… 血止住了! 朴萝微微喘气,刚刚屏住呼吸太久,以至于胸口有些闷。 她很想问一句,“是不是救过来了。”又命令自己憋住不要讲话,不要打扰到红衣女子。 “好了!”红衣女子把手上的脏布往旁边一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得一片令人牙酸的“咔嚓”和“咯吱”声,似乎坐在了骨头和虫子上头,只是她太累了,也不管不顾了。 朴萝也不必问了,那令人惧怕的黑色丝线正如同阳光下的雪一般在消融。 她长出了一口气,“谢谢你。” “不必谢我。”红衣女子扭捏起来,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是姐姐告诉那个黑衣女人你们的位置的,”麻衣小女孩面容平静的说出来红衣女子想要说的话,“她觉得心里有所亏欠,所以才追过来的。” “啊——”这样说朴萝也隐约记起来,那黑衣女人曾说过一句,有人给她指路的话……原来说的就是这两个女孩。 “其实这不怪你们的,”朴萝心里对这个红衣女子的印象完全改观,有时候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可是她却心怀愧疚,还特地追上来看,果然是个好人呢,同她表现出来的飞扬跋扈的样子完全相反。 “如果你们不说,她不过也是晚几天追到我们。”朴萝诚恳的说道:“你不必为此自责。” “哼!谁为此自责了!”红衣女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小弟弟,你不要自作多情!” 说罢便转身朝着地道的上方爬去了,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找些吃的回来,你们在这里很安全,不要乱跑。” “好的,姐。”麻衣小女孩还是用她那平静的语气回道。 见朴萝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麻衣小女孩解释道:“姐她就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之前在温泉池边唐突到你们了,十分抱歉。” 朴萝连忙摆手,“那不算什么,倒是这次,如果没有你们,我、我简直不敢想我哥会怎么样,这救命之恩……” 麻衣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棍子,一下一下的戳着地面的泥土,时不时戳一戳被翻上来的小虫子。 “救命之恩啊,是个好东西,对于我们商人来说,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 “你们要钱?”朴萝惊讶道,她记得那红衣女子还要用三个金元来买他们半只兔子呢!那救了白乞儿的钱,要多少金元?朴萝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把父亲在皇都的房子卖掉都不能抵债。 “钱,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了,可是,如何得到钱,却是一门学问。”麻衣小女孩继续说着叫人听了一头雾水的话。 “钱之道,说白了,也是人之道,人情之道。这点,在你们夏朝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麻衣小女孩说道。 “只是……现在你们朝中动乱,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选择才是。你说是吗,小哥哥?”麻衣小女孩抬头问道。 朴萝不想自己显得太蠢,就胡乱的点头称是。 麻衣小女孩满意的笑了笑。 朴萝一边守着白乞儿,一边在绞尽脑汁的思索麻衣小女孩话中的意思……所以,她到底是想他们二人如何答谢这救命之恩呢? 想不出结果来,白乞儿的手指却似乎动了动,朴萝的全部心神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水……”白乞儿微微张着嘴,发出了些有气无力的声音。 朴萝连忙解开随身的包裹,把他的头微微抬起,小心的喂了几口水进去。 而后,白乞儿又陷入了沉睡。 麻衣小女孩不知何时也踱步过来,她蹲下来,借着火光看向白乞儿,又替他诊了下脉,皱眉道:“血虽然止住了,可是他气血太过虚弱,这两日只怕要费心看护了,不然……”麻衣小女孩摇了摇头。 “不然如何?现在该如何做?”朴萝焦急的问。 可是麻衣小女孩说罢,就盘坐在地上,仿佛没有听到朴萝的问话,就自顾自的老僧入定了,她就是这样的我行我素,却又随性自然。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疗伤 地下十分安静,那红衣女子不知道去哪里找吃的了,良久都没有回来。 麻衣女孩说过那几句叫人听不懂的话之后便不再开口,朴萝时不时的查探白乞儿的伤口,帮他擦汗,用火把驱赶时不时想要钻过来的黑色甲虫。 过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便就默默的收在白乞儿的身侧,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大概说了“你若做我的妻子,便不算欠我的命了,因为夫妻间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样的话…… 朴萝当时只顾着担心他的性命来着,可是如今…… 朴萝的脸慢慢的涌上了两朵红云,她不愿意被人看到,便把头埋在了双膝间。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啊! 他当然知道,朴萝暗道,他当时可是清醒的很,不,是白乞儿什么时候糊涂过…… 那这话中的意味……朴萝觉得这地下实在是太热了些,叫她脸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来。 她当时说了什么?哦,她竟然说“好主意。”好主意?! 朴萝只觉得若是自己的脸上放一个鸡蛋,那直接就会熟的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这……这简直就一点都不淑女,不,别提淑不淑女了,就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女孩子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当时……白乞儿不会厌弃她了吧? 朴萝稍稍抬起头了,偷偷瞄着白乞儿,他还是那样熟睡的样子,好看的眉头似乎因为痛苦轻轻的蹙起来。 还有他的睫毛! 朴萝看的入了神。 当初,在那个光头老爷爷的屋舍里,她就注意到了这睫毛。 长长的,脆弱的,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 跟他这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的很好看。 朴萝仿佛被吸引了,又坐的近了一些。 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已经轻轻的刮过了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这动作叫白乞儿有些痒了,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朴萝像是被惊吓到了,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她到底在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刚刚温度稍稍下去的脸颊又马上烧红起来,朴萝有些心虚的看着这地下唯一可以看到的人——麻衣小女孩,好在她还是那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 朴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手,稍稍端正的坐好,继续凝视着白乞儿的睡颜。 她……想要做他的妻子吗?朴萝甩了甩头,她,还没有准备。 可是,“你讨厌他说这样的话吗?”朴萝自己问自己,“似乎……是不讨厌的”,她在心里悄悄的回答。 那……“如果他醒来后说,‘只是同你玩笑的,叫你别太担心而已。’自己要怎么样呢?”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朴萝就有些生气和恼羞成怒起来。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想要把说出这种想法的自己从自己的脑海中拍打出去一样。 她现在身体里仿佛又两个人,在不停的吵嚷。 所以……朴萝觉得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所以,自己是喜欢他的了?不讨厌他的了?想要……做他妻子的了? 朴萝觉得大概是了,却又不敢肯定。 毕竟,在他今天突然说出这番话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啊…… 况且,还有铁兰……对了,铁兰!那个白乞儿昔日战友之妹!想起这个,朴萝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浓浓的醋意涌上心头,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对自己的责备和不解,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汹涌的心情是从何而来。 真是奇怪! 如果自己是不喜欢他的,那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如果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可是为什么从前就从来没有意识道呢? 朴萝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 一边担心着白乞儿的伤势,一边又企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好奇怪,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嫁给谁或者不嫁给谁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却曾偷偷的憧憬过甜甜的恋爱,一定是像话本子里写到过的一样,女子含羞、心动,继而思念,赠帕以寄相思…… 可是怎么前面的步骤都跳过去了?直接就……就求娶了,而自己直到被求娶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些。 大概是因为心系母亲、复仇还有小玉的任务的缘故吧?朴萝这样自我解释道。 对了! 说起小玉的任务,那就有第二件事情要想了! 七皇子! 白乞儿是七皇子! 这代表着什么呢? 朴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了,如果白乞儿清醒过来,自己是该先磕个头呢?还是谈婚论嫁? …… 就在朴萝觉得自己把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动过的脑筋一下子给用光了之前。 红衣女子终于披着一身冷风回来了。 她手上不仅仅拿着采摘的果子还有打到的野味,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草药一样的东西。 她挤到了白乞儿旁边,十分顺手的把白乞儿身上盖着的衣服给扯了下去,露出了白乞儿坚实的胸膛,然后,把药草放在嘴巴里嚼碎了之后,一层层的涂抹在了白乞儿的伤口上。 一边还“呸呸”的抱怨着药太苦了之类的。 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朴萝看见白乞儿裸露的胸膛,不禁红了脸,悄悄的别过头去。 地底没有白天黑夜,可是三个人都有些困倦了,代表外头的黑夜已经悄然降临了。 叫朴萝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二人并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了夜宿在这里。 朴萝自告奋勇的揽过了夜间照顾白乞儿的差使,叫她二人好好歇息。 点燃了火把的地方,没有那种奇怪的小黑虫子,朴萝就点了一个在旁边。那两个女子也点了一个,背朝着火光的方向,听着火把的“噼啪”声,逐渐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朴萝想起了怀中还有两样小玉叫她拾取的东西还没看,便想先打开了那枚玉盒瞧瞧究竟,想了一想,又放下了。 她不知里头是什么,小玉现下也没有办法说话,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便先打开了那本书册,借着跳动的火光,开始翻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之后发现……她看不懂! 除了上头偶尔画了一些虫子之外,她一字一句也不认识。 朴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这似乎是一个外族人书写的。 她从头发翻到尾,然后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放下了书册。 又拿起了玉盒,几次想打开,却又咬咬牙忍住了。 叹了一口气,也许,等小玉能说话了便会告诉她这是什么吧。 她又拿起了黑衣女人身上的玉佩,小心的摩挲了几下上头精细的花纹。 最后,她拿出了那块令牌。 她觉得这令牌有些眼熟。 哦,对了,之前在群狼追赶之时,猫曾经交在她手中一块类似的令牌,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千”字。 这应该就是情盟组织中特有的令牌吧? 果然,翻到正面,那上头有一个“王”字。 朴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中州、南州两州合起来闹反叛,北州……又丢失了,虽然,白乞儿基本上已经确定是七皇子,可是前途艰难险阻。 不知为何,在知道了白乞儿便是七皇子之后,朴萝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 大概就是……从前,找到七皇子便一切与她无关了,她把小玉交付之后,除了问问猫关于解蛊的方法,便是想要快些的见到母亲。 现在……七皇子不是神,朴萝看着白乞儿痛苦的样子,他是人啊,他虽然很厉害,可是他力有穷时,如果不帮他一把,留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重担,他会吃不消的吧? 没有兵马、没有钱财、就连身份都无人知晓、无人证明。远比那个假冒的七皇子要难上许多。 想到这里,朴萝又叹了一口气。 不禁伸手抚了抚白乞儿鬓角的头发,不摸不知道,这入手的温度叫她的指尖都烫了一下,她连忙把手按在了白乞儿的额头上,似乎印证了麻衣小女孩的话,白乞儿发热了…… 朴萝咬咬牙,跑到红衣女子身边,想要推醒她。 还没有近前,红衣女子就坐了起来,戒备的看着朴萝。 “他……他发热了。”朴萝焦急的说道,“额头很烫。” 红衣女子打了一个哈欠,“哦,发热了吗?也是正常的,别担心。”说罢便要倒头再次睡过去。 “姐,你又懒了。”麻衣小女孩也醒了,“最好现在熬些退烧的药,这样才稳妥些。” “小妹,打搅到你睡觉了。”红衣女子似乎有些不高兴,嘴上嘟囔着,“这人精壮的很,我受伤的时候也容易发热,熬一熬就过去了,不会有事的,我们习武之人……” 只是在麻衣小女孩的催促和朴萝祈求的目光中,红衣女子还是爬了起来,找了些药材,呵欠连天的爬到地上去煎药了,她怕糊味大,呛到了小妹。 麻衣小女孩和朴萝一起,用清凉的布巾帮白乞儿擦拭着头脸脖子等部位。 朴萝不眠不休的照看了三天三夜。 那红衣女子时而出去采药,时而出去打些野味,每每要烤兔子烤鸟烤鱼之类的,她一定会把朴萝赶到地上去亲自为她们烤,不得不说有一点报复的成分在里头了。 只是朴萝都甘之如饴的照做,努力的烤出好吃的东西来报答红衣女子的恩情。 朴萝性子很随和,不像是白乞儿那样不愿意迁就别人,红衣女子脾气火爆像是炮仗,可是碰到朴萝却也发不出什么脾气。 就这样,两个女子和一个假小子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白乞儿的烧退了下去,意识清醒了很多,也可以说一些话了,红衣女子和麻衣小女孩便也去意居多了。 白乞儿得知她二人特地追赶过来帮忙,就因为在黑衣女人的淫威下说出了他二人的行踪,心里对这红衣女子便再无芥蒂。对于有大义的人,他不在意小结。 他可以对人冷言冷语,可当他愿意结交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叫人很欢喜。 他虽然躺在地上,可是他睁开眼的时候,就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红衣女子对他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毕竟白乞儿诚心诚意的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又武艺高强,叫她钦佩。 言谈间红衣女子也为之前的莽撞道歉,两个人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红衣女子便发现,白乞儿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知识渊博谈吐从容,是一个极有见识的男子,比之她和小妹在城中见到的那些贵公子们丝毫不差! 红衣女子便又多停留了两日。 白乞儿还是那个白乞儿。 可是朴萝却敏感的察觉到,红衣女子判若两人了,从前飞扬跋扈……现在,现在竟有时害羞、会做些小女人的姿态。 朴萝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有些别扭,她很努力的在分析这些从前从未有过的情感,但是她却有很多事情都搞不明白,她能做的只是努力的憋着这些莫名其妙却又十分浓烈的情感。 在红衣女子帮白乞儿治疗的时候,有时麻衣小女孩就同朴萝在一处,做做杂事。 经过几日的相处,红衣女子已经对朴萝放下了戒心,时不时的也会叫二人去水边打打水、洗洗衣、烤烤火之类的。 不知为何,麻衣小女孩似乎也挺喜欢同朴萝一处,也更叫红衣女子放心了几分,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麻衣小女孩很少同他人亲近。 朴萝知道了她二人的名字,虽然很可能只是小名就是了,红衣女子叫小织,麻衣小女孩叫小穗。听她们的讲述名字的来由,是因为母亲希望二人有衣服穿,也有麦穗吃,有衣又有粮,看样子是蛮朴素的愿望,可是结合着二人大手大脚十分富贵的样子,这名字便有些不合常理了。 富贵的人,也会许下这么简单的愿望吗?人不是总是对自己已经有的东西不屑一顾吗? 朴萝也只介绍了她和白乞儿现在的名字,“这是我的哥哥,叫青乞儿,我叫青萝。”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骑 白乞儿的伤势好得比三人预想的要快些,发热好了之后,又过了三四日,便可以起身行走了。 那些黑色的小虫很是讨厌,窸窸窣窣的,总是想往有人的地方凑过来,若是火把熄灭了,便会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难受。 待白乞儿可以勉强行走之后,三人花了很多时间,小心翼翼的把白乞儿搀扶到了地面上,在乱石里头搭了帐篷,又歇息了几日。 红衣女子小织似乎觉得之前交朴萝去为她烤肉解气了,便也没有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存心的刁难人。她身上的刺儿似乎一下子全都收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姑娘,虽然同她时不时飞扬起来的眉毛有些违和就是了。 期间,小织还去把之前两人放走的马匹又千辛万苦的寻了回来,山路难行,若是两个康健的人,自然可以徒步翻山越岭,可是对于白乞儿这种身上有伤的人来说,骑马慢是慢了些,却可以节省很多的体力,以防伤口裂开。 白乞儿逐渐可以简单的走动之后,他和朴萝决定出发了,小织和小穗便也同二人告别。 朴萝二人未问她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她们二人也未曾问过朴萝和白乞儿往何处去、为何会得罪了一个武艺这样高强的黑衣女人,四个人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临走,红衣女子小织送给了白乞儿一块小小的石头,只有拇指盖大小,通体碧绿,却可以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说这是一块金绿石,她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带上这种宝石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 白乞儿想了想,自己确实需要快点好起来,便郑重的感谢了小织的赠与。 小穗送给了朴萝一个黄的不像样子的纸张,上头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西瓜,在西瓜的边缘又有两个看不懂意思的小小符号,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红色泥印。 朴萝疑惑的问小穗这是做什么用的,小穗却又去石碓中去抠蚂蚁了。朴萝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而是把东西收好。这几日的相处,朴萝知道,小穗若是不想说的话,把她的嘴撬开她也是不会说的。 白乞儿和朴萝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赠人的,只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大约摸清了二人并不是属于中原之地的人,可能有一些临别好友会互赠东西的习俗。 为了不显得过于失礼,白乞儿浑身上下摸了又摸,最终把那黑衣女人的短刀借花献佛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短刀削铁如泥,是极好的兵刃,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只是为了避免叫人盯上,使用或者出手都要慎重。” 小织表示自己当然清楚轻重,有些开心的收了起来。 朴萝则更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最后她红着脸,把之前在南越王属地购买的一柄装饰用的玉簪赠给了麻衣小女孩,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簪了。朴萝十分扭捏的握在手里,想到这二人一掷千金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好在那个麻衣小女孩看出朴萝的窘迫,便一把拿了过来,也珍重的收好了。 四人在乱石滩分别。 小织和小穗驻足目送着白乞儿二人远去的身影。 “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乡的金绿石有疗伤的功效了?”小穗明知故问道:“那不是尚夫人时候,赠与对方家族的礼品吗?你把你身上最大的一块金绿石给他了,小心日后娶不起男夫了!” 小织没脸没皮的嘿嘿笑了,她重重的揉了揉小穗的脸颊,“这不是有我的宝贝妹妹吗?到时候我就做一个吃软饭的姐姐,有妹妹做靠山,金绿石不是想有多少有多少,想有多大就有多大么?” “倒是你,小妹,你怎么把代表我们母族的印鉴交给那毛头小子了,凭借着那个,可以在我们城中提走大量的钱财了?”小织皱眉道。 “姐姐,你头脑简单,之前都只是听我的话,如今怎么倒刨根问底起来了?莫非因为要成家了所以想自己长些头脑了?”小穗不动声色的说道。 小织愣了一下,突然把咸猪手伸向了妹妹,“好啊,你个小坏蛋,竟然敢嘲笑起姐姐来了!” 两人的笑闹声传出了很远。 隐隐约约的传到了白乞儿和朴萝这里,只是回头看去,只闻人声,见不到人影了。 朴萝快走了几步,跟上了白乞儿的马,“白乞儿哥,她们还真的是姐妹情深呢。” 白乞儿笑了笑,他如今不再掩饰自己的神色,看着朴萝的眼神犹如那池温泉水一般,带着温度。 看的朴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这叫她又想起了之前和白乞儿的对话。原本因为两姐妹的到来,冲散了许多的气氛又突然的回到了二人中间。 朴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不愿意白乞儿看出她的窘迫,只是死死攥着缰绳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上来,我们共乘一骑吧。”白乞儿忽然对朴萝说道。 “啊?为什么?”朴萝抬起头,表情还有些懵懵的,叫白乞儿看得不禁心中又多了几分爱怜。 他装作有些痛的捂住胸口,“这里还有些痛,最好要依靠些什么才觉着轻松些。” 朴萝红着脸低下头。她心里觉得白乞儿可能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可是又忍不住想,万一他是真的痛呢?如果自己拒绝了他,他会不会就不好意思再次开口请求了? 或者如果,他不是因为痛,只是想同自己共乘一骑呢?如果拒绝了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讨厌他了? 朴萝握着缰绳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往复。 白乞儿自然无法得知朴萝心里瞬间划过的一百个念头,他脑子里在转着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心情难得的有些紧张,那日……他有些唐突了,不,这不是关键,是有些仗着自己受伤要挟这丫头的意思在里头了……万一,这丫头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觉得自己当时要死了,不得不答应的,怎么办?那自己是该徐徐图之?还是强硬的要求她遵守承诺呢? 就这样,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白乞儿身下骑得枣红色马儿却慢了下来,最后在原地打了一个鼻响,摆出了一个前腿跪地的姿势。 叫朴萝和白乞儿都睁大了眼睛。 小织和小穗骑的一红一白两匹马儿可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虽然是两人随意从家中带出来的,可是也绝非凡品。那红马高大,通人性。 它感到身上的主人想要停下,牵着缰绳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后拉拽着,又听到“共乘”二字,哪里还不知道主人的意思。 这下子,却叫朴萝和白乞儿都僵在了原地。 朴萝看着停在身前等着她上去的马儿,还有像是可怜的大狗一样眼神的白乞儿……可怜的大狗?她不知道这个想法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蹭过去,最后,坐在了白乞儿的身前。她觉得自己的脸简直比前几日白乞儿发烧时候还要热上几分。 马儿又自己站了起来。 白乞儿喜出望外,用手小心翼翼的放在朴萝的身侧,并没有触碰到她,似乎是怕碰碎了什么精致的玉器,他轻轻在她的耳畔说:“所以,你是真的答应了?” 朴萝红着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的问道:“白乞儿哥,你……喜欢我什么?” 白乞儿在后头没有声音,似乎思考了一阵,他有些苦笑的说道:“抱歉,我一时有些词穷,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朴萝有些嘟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白乞儿见朴萝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啰嗦,我便慢慢的说给你听,最开始,我应该是喜欢你的眼睛,我从小生活在战火里,看到太多的残酷和尔虞我诈,可是你的眼睛就如同雨后的晴空,一尘不染、纯洁无瑕,里头透露着纯粹的关心和善良。” “你知道我的战友被权贵陷害,无一生还,但是,我只知道,在得知你是贵族之后,我却无法讨厌你。” “我喜欢你的脸,肉嘟嘟的时候可爱天真,消瘦的时候叫人心疼;我喜欢你的嘴巴,就像是两枚花瓣一样,我喜欢从里面说出的任何话语;我喜欢你的耳朵,我也喜欢你的眉毛,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我都喜欢……你,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白乞儿有些焦急的道。 朴萝似乎是故意找茬一样摇头,“白乞儿哥,你若是喜欢美人儿,那世间比我美的姑娘可多了去了,那你岂不是都喜欢了?” “当然不是了!”白乞儿急道:“那些日子,你带上了满脸麻子的面具的时候,我也是极喜欢你的!” 朴萝想起糗事,浑身一颤,恨不得把这段记忆刨出脑海。 白乞儿却还继续说道:“那日你从鼠山逃出来,如同泥猴子一样,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泥猴儿;还有咱们在浩水北边儿,那时候你瘦骨嶙峋犹如红粉骷髅,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骷髅……” “好了!别说了!”朴萝哭笑不得的打断回忆她糗事的白乞儿,“我知晓了。” “那,那你是同意了吗?” “我……还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时喜欢我的?”朴萝的声音细若蚊蝇。 白乞儿道:“大约是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 “骗人。” “是真的,那日躺在雨水中,我心知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自己会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也许你是天上的小仙女,把我带走了的。” 朴萝哼了一声,嘴上倔强道:“我不信,我还记得你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吓人。” 白乞儿苦笑,“是我的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从小除了寥寥亲人,都只觉得外头人心险恶,习惯了以恶意去揣测别人,你打骂我都好,可别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朴萝刚刚稍微下去温度的脸颊又烧红了起来,她默默的听着白乞儿的话,心里觉得听不够,只想多听一点儿。 白乞儿继续说道:“我从小同婆婆在边关长大,婆婆却没有教我太多的东西,武一开始是自学,后来也在军中学了些,文是后来在皇都的书馆学的。可是婆婆却教导我,一定不要亏欠别人的人情。我心知婆婆厉害之处,便把她的话奉为圣旨。” “你你当时救了我一命,我便觉得自己要加倍偿还你才行,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你还不是跟着铁兰跑了?”这句话从朴萝口中脱口而出,叫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暗自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识大体的话…… “是,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白乞儿声音低落,“我每日每夜都想着,叫你一个女孩面临着那豺狼一样的女人,心里就极为不踏实。我头一次对于报恩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白乞儿强迫自己说下去:“若是论理来说,你救了我一命,铁狼队长救了我不止一命,还对我有知遇之恩,当时铁兰遭逢大变,精神崩溃……所以,两相权衡之下,理智告诉我,我该去……” “好了,白乞儿哥,”朴萝打断道,“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转过身去,捏了捏白乞儿的手,随即脸上一红,又松开来。 白乞儿哪肯,反手握住。 朴萝也没有挣开,只是低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从嘴里跑出来了,若她只是你的战友之妹,我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你是做了该做的事,大概,大概是担心你的心里还有别的姑娘吧。” “没有,”白乞儿用力的握住朴萝的手,不肯放开,“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只喜欢你一人,过去没有人,自打认识你之后,就只有你一人,还有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任何人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身世 “朴萝,那你呢?你同我说说,你的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白乞儿看着身前害羞的人儿,恨不得把她拥入怀中,这种如同猫儿抓心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我不知道,白乞儿哥。”朴萝有些心慌的摇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白乞儿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那日在地底下,我身负重伤,你安慰我也是有的,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若是不同意,之前不作数了也可以……”只是这样想一想,白乞儿就觉得胸闷的难受。 “我……”朴萝觉得自己的脑子又成了一团浆糊了,她又重复道,“我不知道,白乞儿哥。”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除了重复这句话,她紧张的说不出别的。 朴萝看着白乞儿捂住胸口的样子,连忙回身查探他的状况。如此一来,就从正坐在马背上,变成了侧坐。 “伤口无碍,”白乞儿苦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朴萝小声红着脸说:“白乞儿哥,我听说你喜欢我,我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白乞儿觉得这便是最好的良药了,如同潺潺清泉流入心中,就连伤势似乎也好了几分。 “还有,有时候想到铁兰,还有小织她们,有时候心里也会吃醋。” 白乞儿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朴萝打开了话匣子,便一直说了下去,“只是,我从未喜欢过人,也从未有人喜欢过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该是如此了?还有,若是嫁娶,便要经过父母同意才可以,如今,我虽然没有了父亲,可是还有母亲……若,若我母亲还在世的话,” 说到这里,朴萝声音有些低落下来,她强打起精神,说:“我母亲定然会喜欢你的,她从来都是支持我的……白乞儿哥,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懂……”白乞儿看着眼前侧身看着他的人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拥入了怀中,“我心知萝儿也是喜欢我的,我便知足了,日后我定然亲自去拜访岳母大人,明媒正娶凤冠霞帔的迎你回家。” 白乞儿提到凤冠霞帔四个字,却叫朴萝一个激灵。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对,我还有事情忘了同你说!”朴萝连忙说:“若是听完,你后悔了也不迟。” “什么事?”白乞儿皱眉,倒不是因为朴萝有事情瞒着他,而是朴萝竟然怀疑他会后悔。 朴萝急忙从口袋中拿出那黑衣女人的玉佩,放在白乞儿手中。 “白乞儿哥,你瞧。” 白乞儿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不过是雕的很好看的两条龙罢了,我又不懂玉,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朴萝仔细的把那龙的爪子指给他看,“这雕的是五爪金龙,是只有皇帝的亲子才可以佩戴的玉,是身份的象征。若是皇子、公主外出做了王爷,尚了驸马,这玉佩也不可以传给亲子的,而是待他们死后,随着一起成为葬品。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聪明的白乞儿,几乎在朴萝说出玉佩的来历后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沉声道:“所以,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真正的七皇子?” 朴萝点头。 随着白乞儿陷入沉思,他的脸色逐渐的沉了下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刚刚两个人之间旖旎的氛围逐渐的消散。 白乞儿长了这么大,头一次得知了有关自己身世的消息,一时间,对心里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虽然已经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长大后,也似乎真的没有再去想过这些事情了。 可是,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还是有一个小男孩坐在雪原上,问着远方不知在何处的父亲母亲,“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曾那么多次羡慕有爹娘的孩子,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回家,他也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只有婆婆就够了。可是…… 白乞儿在身侧拳头逐渐握紧。 他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那日在密室中听到的话,“原皇后难产……死在宫中……”还有皇帝,“早就病入膏肓,放在那里就是一个摆设……” 原来,那就是他的父母吗?那竟然是他的父母?初时听到,只觉得漠不关己,此时想来,却只有回肠百转。 “来皇都的路上,他们只需要一个皇帝,皇后和嫡长子的位置,可是要让出来的。” 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母亲和两位哥哥就在路上遭遇了毒手?只父亲一人到了皇都? 父亲? 这两个字,在白乞儿口中生涩不已。 他又有什么资格称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为父亲了? 他还记得在皇都读书的日子,无数次的愤慨过当今圣上的不作为,无数次的仇视那些皇亲贵族们,就连当初救了他的朴萝也不例外。 而他,竟然是……? 白乞儿忽然摇头,他坚定的说道:“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就算这个玉佩出现在那女人身上,也不代表她就是他们口中的帝姬了,跟不代表我就是那个什么七皇子了。” 朴萝心疼的拍了拍白乞儿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白乞儿是聪明人,是或者不是,他应该比她还要清楚。 “哎呀,真是急死我了,一定就是你了,有什么不可能的?”小玉在旁边冷眼旁观两个人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白乞儿又被吓了一跳,他非常确定,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两马,前后左右都没有第三个人了,这个声音就是从他和朴萝中间发出来的。 朴萝哭笑不得的把小玉掏出来,之前怎么不知道小玉有这么的莽撞。 “就是……它?”虽然有朴萝介绍,可是白乞儿还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细小的声音从小小的玉乌龟的口中发出,虽然它的玉口也没动过就是了…… “这……对不起,我要消化一下,玉怎么可能会说话呢?”白乞儿用手不断的敲着自己的额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朴萝想了想,把想坦白的关于她就是被小玉带回来的游魂的话给咽了回去。这种事情,果然很难以接受吧…… 小玉却不管那么多,它从来没有这么有表现欲过,它在白乞儿面前絮絮叨叨的,把它的身世背景,如何来到世上,张真人的故事,还有这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全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白乞儿也认真严肃的听着,马儿缓缓的在山路上行进着。 就这样,一路从日出走到了日落。 白乞儿和小玉已经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忘年交”,小玉变节速度之快,直叫朴萝瞠目结舌。 “咳咳,”小玉假装咳嗽了一声,其实虽然说了这么久,可是它根本不会口干啊!朴萝暗自腹诽。 “朴萝,说你呢,还不快将地图拿出来。”小玉气道,这个女孩子就是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偶尔叫她做些什么事情,还喜欢自作主张,几次救人都是!小玉下意识的忽略了白乞儿也是朴萝救起来的这点。 “啊,好的。”朴萝听话的把那个古图拿了出来。 他们选择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地方安营扎寨,现在,朴萝破天荒的一个人在搭帐篷,白乞儿和小玉对着古图又开始了嘀嘀咕咕的讨论了起来。 不过……朴萝时不时的看向那边,现在,似乎白乞儿对自己的身世没有那么排斥了,小玉也一改之前的颓势,头一次这样有劲头,在侃侃而谈。 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美好。 朴萝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一人一玉却突然止住了讨论声,白乞儿忽的抬头,朝朴萝的方向看过来。 “怎么了?”朴萝偷看人家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 白乞儿笑了,“我和小玉商量好了,以后还是由你来保管它。” “我?”朴萝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惊讶,“为什么?” “别婆婆妈妈的了,其实我的作用也就那么点儿,帮忙警戒一下周围罢了,白乞儿功夫很好,反而是在你身上帮助大些。”小玉十分不耐烦的解释道。 “可是,跟着七皇子不是你的夙愿吗?”朴萝惊奇道。 “他是七皇子,你是七皇子妃,你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了?”也不知小玉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调笑了一句。 叫朴萝满脸通红的站在了刚刚搭好的帐篷前头。 白乞儿也轻轻的咳嗽两声。 刚刚确立关系,两人还不大适应怎样相处。 “那,我就先帮你保管了。”朴萝又珍之重之的把小玉挂回了腰间,从前曾经想过和小玉分别的场景,会如何的不舍得,却没想过,分别的时间竟连一整日都没有。她用手又拍了拍腰间那个位置,传来熟悉的硬硬的质感,倍感安心。 朴萝细心的帮白乞儿换了药,又按照小织的嘱托,用药草熬制着一个据说是可以强身健体预防发热的药方。 白乞儿老老实实的没有乱动,虽然他很想去打两只兔子回来,可是耐不住朴萝俏脸微寒的模样,只得坐在原地暂时做个“吃软饭”的。 他目不转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朴萝的一举一动,从前就觉得好看,现在觉得更加好看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白乞儿哥,药熬好了。”朴萝端着药汤走了过来,那药的味道很难闻,光闻着气味就让人作呕了,可是白乞儿一边看着朴萝,一边如同喝着什么美味的汤汁一般,一饮而尽。 朴萝见他听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药喝了,只是你刚刚说的话有一句不对。”白乞儿忽然说道。 “什么?”朴萝接过碗,疑惑的问。 白乞儿轻轻笑了笑,“现在还叫白乞儿哥吗?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朴萝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换、换什么?”她小声的说道。 “当然是叫相公了。”白乞儿说道。 “白乞儿哥!”朴萝嗔怒,“你不是说……” “咳,”白乞儿咳嗽了一声,“我不是要违背诺言,只是,我们不能再扮做兄弟了,这样很危险。” “为什么?”朴萝疑惑道。 “你想,这个黑衣女人为什么能找过来?定是沿途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消息,可能是镇子上的鼠盟的人,也可能是哪个江湖人,他们定是说,一对兄弟俩,大的那个脖子上有剑痕,小的那个白白的长得十分俊俏,距离出去南越王的领地还有十余日的路程,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容易就被发现了?”白乞儿说的郑重。 朴萝被唬住了,她有些愣愣的,“好似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只能扮做夫妻了。为了之后不漏了陷了,现在当然要好好的演习了。”白乞儿说的越发郑重。 朴萝严肃的点头,表示赞同。 “咳,”白乞儿咳了一声,“叫声相公来听听,娘子。” 朴萝张开嘴,又合上,如此反复了几次,直到整张脸红的如同滴血一般,细若蚊蝇的“夫、君”二字,才从口中吐出。 白乞儿看着朴萝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里头吐出了叫他梦寐以求的话语,激动的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把朴萝拥在怀中,却因为太过激动,伤口似乎有些疼痛了,捂着胸口蹲在了地上。 “白乞儿哥!”朴萝刚刚血红的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她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白乞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白乞儿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裂开了一个微笑,“你又叫错了,看,我说要练习吧?”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朴萝紧张道。 “不行,你、你叫错了。”白乞儿虽然有些疼痛,可是却没有大碍,他看着朴萝担心的样子,便想趁机哄她多说两句。 “相公、相公、相公,”朴萝紧张死了,叫一句相公不算什么,若是白乞儿因为这个受伤,她心里头便觉得像是刀割一样的难受。 却发现白乞儿的嘴角偷偷的露出了一丝笑意,神情也不像是之前表现出的那样的虚弱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下山 “你……”朴萝反应过来,白乞儿可能是骗她的,便生气的留他在原地,去收拾刚刚熬好药的药锅了。 白乞儿见朴萝真的生气了,也不顾胸口的一点疼痛了,他连忙起身,跑到了朴萝的身边,哄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气了。” 朴萝扭过头去,生气的不理会,原来怎么没发现这人这样的无赖,竟然会哄骗她。 “娘子,我再也不敢了,请你原谅我。”白乞儿又绕到了朴萝的面前,做出一副可怜相。 他骤然出现在朴萝面前,叫朴萝扭头不及,瞧见了他的脸,朴萝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白乞儿的脸实在不适合做这种表情,他的面容棱角分明,总是给人一种冷峻、严肃的感觉,他皱起眉眼来的样子却显得颇为滑稽了。 朴萝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轻易的就原谅他,立刻又把脸板了起来。 白乞儿不知道朴萝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下的破功却叫白乞儿松了一口气,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气,立刻打蛇棍上,哄起朴萝来,满嘴的“娘子”,变着花样的讨饶。 朴萝没想到白乞儿在两人确立了关系之后,就会变得这样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根本想不到这就是原本的那个白乞儿,简直判若两人。只是……却不讨厌。 朴萝觉得她有点理解了白乞儿说的话,“只要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冷峻严肃的他她觉得好,现在这样扮可怜花言巧语的他,她也喜欢。 朴萝没有在这种攻势下坚持太久,很快便缴械投枪了。 二人用好晚餐,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两人没有像之前一样早早的歇息,白乞儿同朴萝坐在了帐篷外头,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夜的夜幕没有那样的黑,而是可以看出一丝的蓝,显得格外温柔,群星的连成一片,月亮就安眠在这群星的拱卫中。 突然变得聒噪的白乞儿安静的搂着朴萝的肩膀,叫她依靠在自己的肩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不觉得冷清,有一种静谧、美好的感觉在二人之间蔓延。 似乎从前总是向着目标全力的奔跑着,仿佛只有到达了终点才算成功和快乐。可是现在却头一次发觉,在这路程中,沿途的风景也十分的美好。 朴萝依靠在白乞儿的肩膀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白乞儿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感觉,叫她的心灵似乎找到了归宿,不知何时,她竟逐渐的进入了梦乡。 白乞儿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便知朴萝已经睡去了。 他低下头,肆无忌惮的看着朴萝的容颜,朴萝经常说她比不得自己的母亲好看,可是这小丫头真该好好注意下周围人的目光,不管是她扮做本来的模样还是扮做男孩的模样,不管是胖嘟嘟的样子还是消瘦的样子,总是能吸引到他人的侧目,甚至白乞儿有时候必须得用冷冰冰的目光警告那些男人才可以。 白乞儿抬起手,忍不住轻轻的用手指描画着朴萝的眉毛,就像是蝴蝶落在身上一样轻。 白乞儿在皇都久了,耳濡目染也知些,现在时下的女子喜欢把眉毛修成各种形状,对于细长、弧度、眉色的深浅都有要求。可是朴萝因为时常在外头奔波,又要扮做男孩子,她的眉毛并没有像是其他女子那样细细的修过,可是却天生的好看,多一根少一根、长一点短一点便都不好看了。 他顺着眉毛的方向刮过去,又轻轻的逆着眉毛的方向刮回来,直到朴萝轻轻的蹙了蹙眉才作罢。 他又用手轻轻的触碰朴萝的眼睛,这是他最爱的地方,小姑娘的眼睛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小时候他费了三天两夜爬上去的一座雪山,轻轻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低头,见到山坳里头竟有一处池水。 那池水是那样的澄澈干净,仿佛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散落人间的珍珠,叫人震惊于它的美丽。白乞儿记得自己在山顶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冷了才后知后觉。他下了山,却记住了路,以后这里就变成了独属于他一人的地方,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过。 他第一眼见到朴萝的时候,就被这双眼睛深深的吸引住了,直到后来越陷越深。 白乞儿的手指一路向下,刮过朴萝的鼻子,在朴萝的嘴唇面前顿了一顿。 朴萝的唇色在最外缘呈现出浅浅的粉白色,越往里头越是嫣红,如同颜色渐变的花瓣,那浅色十分的鲜嫩,那深色又是那样的饱满,比市面上卖的口脂都要鲜妍。花瓣不仅美丽,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独属于少女的清香,如同凛冽的寒风中传来隐约香气的腊梅。 白乞儿盯着着这美丽的唇瓣,忍不住想要探究它的美丽,他像是被魔鬼迷惑了心智,一点点的凑近、凑近。 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的呼吸轻轻的抚在了他的皮肤上,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肌肤上传来的淡淡的温度,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脸上细细的绒毛。 终于,白乞儿的唇触碰到了朴萝的唇,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颤栗,像是触电了一般,叫他不能自已。 他原想着只像是触碰她的眉眼一样,轻轻的划过,可是,现在他却迟迟的不愿意离开。 白乞儿心知,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小姑娘就要醒过来了,她那样的害羞,一定要被吓到了,可是他身体却不受控制。 只是他心里的紧张和负罪感,却如同叫人欲罢不能的毒药,这种偷偷做了坏事的感觉叫他更加大了愉悦的筹码。 “嘤咛”一声,朴萝醒了。 白乞儿被吓了一大跳,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突然从美梦之中被拉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刚刚真是丧失了理智。 他迅速的离开,心跳如擂鼓。 朴萝睁开惺忪的睡眼,她刚刚睡得太好了,很久没有睡得这样的深沉了,突然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她揉了揉眼睛,却看到脸红的像是发热了一样的白乞儿,突然精神了起来。 “白乞儿哥,你没事吧?”她紧张的把手放在了白乞儿的额头上,很烫。 她忽的紧张的站了起来。 “无事,无事,”白乞儿嘴上说道。 “我睡了多久?你是不是冻到了,对不起,都怪我。”朴萝心里如同没有了主心骨,十分的慌乱。 “没有多久,我只是热了,并没有发热。”白乞儿连忙解释道。 朴萝疑惑的看着白乞儿,白乞儿的脸色确实逐渐的恢复了原样。 “时间确实晚了,我们快些去歇息吧。”白乞儿转移话题,“明日早些出发。” “哦。”朴萝也不知道这南州的冬日怎么会叫人热的脸红,也许是白乞儿偷偷练功了也说不定,便不再去想,她也累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乖乖的回到帐篷里头睡下了。 白乞儿松了一大口气。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鸟鸣声中早早的动身,骑上通人性的小红马,牵着蹦蹦跳跳的小白马,一同沿着山路朝南行去。 这十余日,两人的感情迅速的升温,渐渐的变得如胶似漆起来,朴萝也不再一喊“相公”二字便脸红心跳了。 等到到达山路的边缘,任最眼毒的人来瞧,也只道这二人应该是恩爱多年的小两口。 白乞儿原本身体就好,在出山的时候,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不影响寻常的行动了。 朴萝又给他换了一遍药,缠了薄薄的一层绷带,然后用厚实的衣裳给盖好。 白乞儿昂首挺胸的,一点也瞧不出有受伤的痕迹了。 从山上远远的看去,南越王似乎在他领地的周围都驻了兵哨,也不知是为了捉捕他,还是为了防范广坪王,每个一段距离就有一处营寨,期间早晚都有人巡逻,如果贸然的闯过去,可能会被兵士发现。 白乞儿远远的观察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同朴萝一起正常的出关。 两人进入了一座大城,这里倒是颇为热闹繁荣,人来人往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似乎南越王在不远处陈列的重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白乞儿悄悄的同朴萝说:“这里是外松内紧,在城池中遍布了眼线,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的小心谨慎。” 朴萝点头。 白乞儿又握了下朴萝的手,“不必太过紧张,一切有我。” 朴萝抬头,甜甜的一笑。 白乞儿的心似乎又飞到了天上。 入夜,两人在一处寻常的客栈歇息下来。 朴萝早早的躺在了床上,白乞儿却守在窗边。 “相公,怎么还不歇息?”朴萝疑惑道。 白乞儿听闻朴萝问询,便贴心的凑到了床边,温柔的帮她理了理头发,趴在朴萝的耳边小声道:“嘘,你先睡,我担心他们会使什么阴招,明日一早就出城,到时候我会好好的歇息,只是今晚还要小心戒备才是。” 朴萝点头,她神色有些紧张,突然把白乞儿的头拉近,反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你是说,他们会像之前一样放火吗?” 白乞儿觉得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他强忍着把朴萝拥入怀中的心情,脸上严肃的点了点头,又凑了回去,说道:“这城不比小镇子,来往的旅人太多,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对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朴萝点头,稍稍的安心下来。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朴萝道。 “安心。”白乞儿握了一下朴萝的手。 朴萝虽然嘴上说要睡,可是时不时的睁眼看一眼白乞儿坐在窗边的身影,无法真的安眠,她仿佛睡了又似乎可以感知到外头发生的事情,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白乞儿向床边走了过来。 没等白乞儿拍醒她,她就自己瞪大了眼睛,脑子还没有清醒,可是身体已经坐了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不对劲。”白乞儿皱眉,“我见到街上有很多的人影,不像是游人,他们有的三五一队进入了各家各户,可能很快便要过来了。” “怎么办?”朴萝一个激灵,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 “我们登记了住宿,如果这个时候躲出去反而引人注意,我想要从窗子出去查探下,过来同你说一声,若有人过来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说我去如厕了。” “好。”朴萝点头,又担心道:“可是,你的伤……” “放心,已经不会开裂了,我不同别人动手,只是出去看一下,去去便回。” 朴萝点头。 她眼睁睁的看着白乞儿消失在窗边的夜色中,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跑到了窗边,偷偷的朝外头看去,可是,已经瞧不见白乞儿的身影了。 朴萝觉得过了很久,白乞儿都还不回来,她已经分不清楚时间的流逝了,只能时不时的看着桌上燃着的那根烛火,来判断白乞儿出去了多久。 忽然,窗外的街边似乎有些脚步声,朴萝屏住呼吸,再次偷偷朝外头看去。果然有白乞儿口中的形迹可疑之人。 他们大概有四五人的样子,刚刚从他们街对面的一处客栈里头出来,似乎正往这个客栈走来。 朴萝有些坐立难安。 白乞儿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来?真的叫她撒谎么?她怕被人瞧出破绽。朴萝大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朴萝一边回到了床上,躺了回去,一边在脑海中拼命的回想着在鼠山学到的关于撒谎的一切,然后把届时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状态,面对问话该如何回答,都仔细的想了一遍。 突然,窗边传来一阵响动,吓了朴萝一大跳。 有人进来了。 是白乞儿! 朴萝松了一大口气。 她连忙跑过去,白乞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了床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城 “似乎有人进来了。”朴萝紧张的说。 “我知道,你把衣服脱掉。”白乞儿突然说。 “什么?”朴萝有些吃惊,可是白乞儿根本没有给她解释,只是把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外头时不时的传来“乒乓”的声响。 朴萝定了定神,“全都脱吗?” “外衣、中衣,”白乞儿顿了顿,说道。 “好,”朴萝不再扭捏,她快速按照指示把衣服脱掉,“好了。” 白乞儿只伸了一只手进来,捏着一坛酒水,“把自己身上都淋湿,要快。” “全身?”朴萝接过酒坛,犹豫了下,“那头上也要?” “对,最好都淋湿。” “好。”朴萝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眼睛,把酒坛从头顶淋下,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布满了全身,朴萝哆嗦了一下。 白乞儿又丢进来几块手帕还有几件衣衫,衣衫的尺码略有些大,看上去像是什么妇人的,而且不像是洗过之后的衣服,而像是刚刚劳作了一天脱下来的衣服,上头不仅有一股浓厚的汗味,还散发着一些类似于腐败的大蒜的味道。 “擦得略干一些,再把这些衣服穿上。对了,把你的衣衫都递给我。” “好。”朴萝按照白乞儿的指示,加快了动作。 她听到窗户那里有一阵响动,似乎白乞儿又出去了。 朴萝换好了衣衫,略有些别扭的坐在了床边,略微僵硬的动了动身子,她觉得身上有些黏腻,也分不清楚是刚刚没有擦干的酒水,还是衣服上残留的汗液。 她强迫自己忘记这种不适,继续用手帕擦着自己未干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白乞儿还是没有回来,她就又擦拭着刚刚被她洒了酒水的地面。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楼下隐约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似乎有人短促的惊叫,却马上被人捂住了嘴巴。 朴萝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时不时的用眼睛瞄向窗子外头。 先是楼下,再是楼下的左侧房间,然后是再左侧一间。 动静闹得并不大,如果是熟睡的人,可能什么都不会听到。 朴萝把耳朵贴在地板上,想要听清楚逐渐远离的声音,一层一共有几间来着?朴萝有点记不清楚了,她紧张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吱嘎”一声。 朴萝吓了一跳。 原来是白乞儿从窗子回来了。 他似乎也换了一身衣衫。 他把朴萝从地上拉起来,一同坐到了桌边,在二人前头的酒杯里头斟满了酒水。 “现在我说,你仔细听。等下如果有人来,你就装作喝醉的样子,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说。” 朴萝紧张的握着前头的酒杯,点头。 白乞儿笑了笑,“别紧张,你现在也可以适当喝上两杯,这样等下更像一些。” 朴萝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除了觉得入口辛辣之外,半点也尝不出好喝来,她从前也曾偷偷尝过一点,也不知这酒水到底有什么魅力,叫那些男人们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头灌。 这样想着,她又仰头干了一杯。 白乞儿又帮她斟满。 就这样,朴萝皱着眉头,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下去。 似乎白乞儿还问了一句,“怎么样?稍微醉一点就可以了,也别喝的太多了。” 朴萝就说出了一句所有酒鬼都会说的话,“我一点也没醉呢。” 白乞儿见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话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便只觉得是她的酒量好,这看不出醉模样的,倒时候没法解释身上浓重的酒气,便又多倒了几杯。 他哪里知道,朴萝是那种脑子醉了但是面上不显的人呢。 “咔嚓、咔嚓。” 突然间,两人的房门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响动。 白乞儿瞄了朴萝一眼,朴萝又仰头干了一杯。 白乞儿的神色瞬间发生了变化,如果朴萝是清醒的,便会赞叹,原来白乞儿也这样会演戏呢。 他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不过是把腰佝偻了几分,脸上表现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目光稍稍呆滞懦弱畏缩了些,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得这男人看上去高大,实在是个懦弱无用的人。 “啊?是谁?”白乞儿看着破门而入的四五人,起身躲到了桌子后头,完全不管朴萝的安危。 而朴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朦胧的抬起眼,面前的桌子有些重影,她想甩一甩头,叫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头却也不听她的指挥,只是慢悠悠的晃动了两下,却叫面前的重影更加严重了。 “咦?人,嗝,人呢?”朴萝皱眉想了想,似乎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该有一个人坐在前头,不过前头那个酒坛她是认得的,她晃晃悠悠的起身,用手去够那个酒坛,只是那酒坛却像是自己长了腿一样,她摸向左边,酒坛就出现在了右边,她摸到右边,酒坛却又跑到了左边。 这就是闯进来的人看到的全部场景了。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面容很周正的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深夜出现在客栈,还以为他是什么文书之类的,他身后站的四人看上去却有些凶恶的,膀大腰圆的,护卫在他的身后。 如果朴萝是清醒的,立刻就能根据他们他们的衣着来判断他们的身份,为首的定是蓝衣大人,身后两位青衣,三位白衣,这不是鼠盟的人还有谁。若是在鼠山里头,看到了前头这几位可是要下跪磕头的。 周正的男人名叫蓝二八六,正是鼠山的一位中阶官员,他和其余的三十余位同僚并两位紫衣高阶官员一同在边界处布下天罗地网,在追查一位逃跑的男子。 若是查到了,不仅可以直升一级,还奖励打量的分数,他们都干劲十足。 这搜查的活计,一是讲究运气,这个是天注定的,不用去考虑,第二,是讲求一个效率,假使,他一晚上搜查了两百家,而同僚一晚上搜寻了三百家,那谁更容易捉到人呢? 蓝二八六打量着这屋里的场景。 一个浑身散发着臭味和酒气的醉醺醺的女人,还有一个身材高大面貌不错,但是一看就是一个吃软饭的懦弱的男人,危险到来直接撇下了妻子独自躲起来,颤颤巍巍的男子。虽然上头要求搜寻的两人是“一男一女”,或者是假扮成别的身份的“一男一女”,可是他直觉不是这一家。 “别叫,例行搜查,很快就结束。”蓝衣人很满意他们没有吵嚷。 他后头站着的白衣立刻牵出来一条大狗。 亏得朴萝醉了,不然有要万分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害怕了。 那狗身形高大,是是寻常狼狗的两倍大小,正满口流着口水,虎视眈眈的看着前头。 那白衣人把手上的布料凑到了那大狗的鼻子前头,叫大狗去嗅闻。 大狗非常听话的闻了两下,然后又在屋里头绕了一圈。 白乞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他抱着自己的头缩到了墙角,口中不住的求饶。 蓝二八六鄙夷的看了白乞儿一眼,忍不住道:“你光顾着自己躲,你不管你娘子了。” 白乞儿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吓得跪坐在地上,哭嚎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的娘子平日凶得很,如同母老虎,今日是她喝醉了,不然每天都要打我的。” 蓝衣人皱眉,“好了,我且问你,你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白乞儿很配合的答道:“回禀大人,我是入赘的她家,娘子本是出来做买卖,这次赔的血本无归,三年了,她又没有身孕,这次又是回家要钱的,她想到此事心中烦闷,进了城有好酒,就多喝了几杯……” “行了行了。”蓝衣人摆摆手,大狗在屋里头转了一圈,摇头摆尾的回来了,似乎没有发现什么。 “我们走。” 他身后的众人悄无声息的后退。 蓝衣人走之前还不忘批评朴萝道:“终日饮酒,如何有身孕,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朴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来了人又走了人,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眼前那坛看得见摸不着的酒水上。 在桌上胡乱的摸索着。 蓝衣人摇头出去了,还帮他们把房门给带上了。 白乞儿收敛了神色,静静的聆听着门外的动静,随着脚步声逐渐的走远,这座客栈也安静了下来。 白乞儿探头出去,这条街上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看来搜索的人往前头去了。 他把窗子关上,吹熄了烛火,把醉醺醺的朴萝抱到了床上。 “我没喝醉。”朴萝面色如常的说,“再满上一杯。” 白乞儿哭笑不得,是他的失职,原想着叫朴萝有点醉模样蒙混过关,可是哪里想到朴萝竟然醉成了这样子。 他轻轻的给朴萝盖上了杯子,如同哄婴儿睡觉一样,一边轻轻的拍打着,一边嘴上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是婆婆小时候曾经唱给他的。 小调没有歌词,只是几句简单的重复的旋律。 朴萝原本就头晕脑胀,在这种温柔的歌声里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白乞儿头一次躺在了朴萝身边,之前他二人虽然一路南下,可是一直都很默契的在中间隔着帘子,或者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的。 刚刚确立了关系,就这样考验他……白乞儿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想一些紧迫的事情或者悲伤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把他翻腾的热血给压下去便好。 朴萝睡得香甜,白乞儿却一晚没睡,他的脑子似乎被人分成了两边,一边不断的念叨着,不能粗心大意,要好好准备出城的事宜,要快点去找猫和水汇合,一边,自己的娘子就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最后他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终于起身,大大的亲了朴萝一口。然后就起身在屋里头练起了武艺。 日上三竿,朴萝还是没有醒来。 白乞儿出去买了些小食,然后轻轻的把朴萝推醒。 “娘子,娘子,现在必须要起来了。” 朴萝翻来覆去的想要躲开白乞儿的推攘,却没能成功,最终被从美梦中唤醒。 她捂着自己的头,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只感觉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 “给,吃些东西吧,垫垫肚子,我们今日便要出城去了。” 出城?这两个字叫朴萝清醒了些,她终于记起了些事情,惊问道:“白乞儿哥,昨日……” “是相公,”白乞儿纠正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到时候我细细的跟你说。” 说罢,白乞儿笑了笑,“不过,你若是害怕出城时露了马脚,也可以再喝一点酒。” “不喝了不喝了,”朴萝现在听到酒字便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 在出山入城的时候,两人就把小红马和小白马放回了山中,这两匹马太好了些,不大好隐藏身份。 现在,白乞儿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辆破旧的板车,他亲自拉着车,朝城门处走去。 朴萝一开始还有些新鲜的看着白乞儿稳稳的拉车的样子,可是她原本就没有睡醒,再加上这车一晃一晃的,如同摇篮一般,很快她便忍不住睡意,再次睡了过去。 城门处把守的极为严格。 那种半人高的大狗随处可见,每个牵狗的人手中都有一块相似的布料。 白乞儿冷冷的看着,他哪里认不出,那布料正是之前在南越王府旁边,朴萝扮做丫鬟时候曾经穿过的常服。 如今已经被剪了无数碎片,可不就是在寻找朴萝,顺便找他? 看来,白荷已经暴露了身份了,还把他二人给供出来了。 “哎,是你?”前头可不正是蓝二八六,他看着白乞儿和朴萝的样子又是摇头叹气,感慨人心不古。 “放他们过去吧,昨日已经闻过了。”蓝二八六吩咐道。 在他守着的这个门,如果放行的速度快一些,那七皇子二人很可能就会选择从这里出去。这是他心里暗自打的小算盘。 白乞儿没想到自己和朴萝竟还有这种运气,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 “等一等!” 那蓝衣人不知为何,又把要出门的白乞儿给叫住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使 此时,南武侯满脸的愁容和落魄,在中州靠近南州地界的一处破屋里歇息。 他面前摆着三五坛空了的酒水,他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坛,努力往嘴里倒了倒,却一滴都没有了。 他愤怒的把酒坛往地上一摔!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吴慕凝听到响动,连忙进屋来。 “去,给我买酒来!”朴志刚醉醺醺的指着门外,“要,好酒,要好酒!”他嘴上嘟囔着“好酒,好酒……” 然后,就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吴慕凝叹了一口气,喊来儿子一起,把朴志刚搬到了床上,给他脱了靴子,盖好被子,没多一会儿,朴志刚的鼾声响起,就像是猪圈里头的猪猡一样,臭烘烘的。 朴寅甩门出去了,吴慕凝就和朴婉收拾着地上碎了的酒坛。 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划伤了。 她看着这破败的屋子,满地的狼藉,床上不成人样的丈夫,叹了一口气。 那小贱人逃走了之后,果然,不日便再次遇到了吴道子,也果然如那小贱人说的那样,吴道子说,真凤不是这个女儿,叫她心里这个恨呀! 只不过那小贱人还没找到,家中却传来了噩耗…… 那日,老丞相一行人落败后,用了最后一个后手,给自己一行官员一百余人留了一条生路,那个后手就是老丞相安插在大将军处许多年的钉子。没有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却刚好守了西门,把这一伙人给放走了。 这些官员都是老丞相一伙的骨干,有的只跑出来一人,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孩子,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老妈,总之,大家出了皇都之后,便四散落魄而逃。 大将军得知后,怒急,急忙派了人出去搜缴。一共抓到了四十余人,全部处以极刑,又把那叛变的钉子给诛了九族,来顶替被他放走的贼首。 只不过,一是要收拢军队,迎击北蛮,二是,贵妃党那边的皇子都死了,这些余孽也不足为惧,大将军也没有丧失了理智,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捉人。 “老丞相一伙已经如丧家之犬,真正胸有沟壑的人,应该着眼于最重要的事情。”大将军表面上如是跟朝中的人说道,也赢得了满堂称赞,可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南武侯原本不在大将军的杀头名单之上的,不过他投靠老丞相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罢了。他担心大将军秋后算账,因此,也找了机会跑路了。 也正是因为他不在名单上,所以,得以带着自己的家人都跑了出来,正是他的妾室吴慕凝,儿子朴寅,还有女儿朴婉。 他随身携带的钱财虽然没有家底的十之一二,可是也够他们一家子在余生里头吃穿不愁了。 只是……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领兵了,哪里想到,竟然站错了队伍,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如今,他也提不起什么劲头了,每日的酗酒,有时还打骂妾室和儿女,骂他们扫把星之类的。 吴慕凝收拾好了屋子,就拉着朴婉一起到了柴房,朴寅已经点了烛火在那里等着了。 吴慕凝母子三人聚在了阴冷的柴房,在中间点了一盏烛火。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烛火在三个人的脸上跳动着,映衬出三人有些难看和阴晴不定的脸色。 “娘亲。”朴寅率先开口了,“不如我们回族中去吧。” “寅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娘亲,你说要来皇都寻找父亲,你说,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说,未来有一天,妹妹会当上皇后。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都没了……”朴寅喃喃,“你的仇人,那大贱人和小贱人,如今都死的没影儿了,可是,父亲也死了……” “寅儿,你胡说什么!”这次,吴慕凝的语气重了些。 “娘亲!你看看你的胳膊,你看看你的脖子!都是被打的淤青……他再也不是之前的父亲。” “够了!”吴慕凝拢了拢自己的袖口,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够了……” 朴婉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抱成一团。 只是这次,朴寅没有再听母亲的话,他说:“娘亲,原本就是你一手将我们带大的,还有族中的那些婆婆、奶奶们,咱们千里迢迢的来到皇都,父亲给了我们什么,只不过是一处小院儿罢了,那些来了皇都的族人们,有的靠自己的力气都混到了皇宫里去了……” “这也便罢了,日子总还有些盼头,可是,如今、如今……父亲这个样子,咱家这个样子,完了,全完了……” “寅儿,你忘了吴道子的话吗?”吴慕凝的声音有些尖锐。 “是啊……吴道子。”朴寅摇了摇头,咬牙说:“说不定,咱们被骗了呢?说不定,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呢?” “啪,”的一声,吴慕凝突然给了朴寅一个巴掌。 “娘!”朴寅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颊看着自己的母亲。 吴慕凝的手和嘴唇都有些颤抖,“住嘴,住嘴,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允许你……” 朴婉抬头,看看娘亲,又看看哥哥。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咣咣咣”,“咣咣咣”。 外头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似乎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应门,那敲门的人,又更加用力而急促的敲了几声。 朴寅甩开自己捂脸的手,动作极大的把整个柴房弄得乒乓作响,他拖出了自己的佩剑,那佩剑因为久久没有养护而有些钝了。 他走出柴房他用力的甩上了柴房的门,“咣当”一声,那门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力气,摇晃了几下,“啪”的一声,拍在了地上。外头的寒风更加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 朴寅离开柴房去应门去了。独留朴婉和吴氏在此。 朴婉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要快点回到那个有些冰冷的被窝里头去。 可是不行。 现在哥哥走了,娘亲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朴婉只得不情愿的上前,安慰娘亲。 吴慕凝没有赶走朴婉,可是也没有听进她半句安慰的话,只是不停的喃喃,“吴道子怎么会算错呢?不会的,吴道子不会会算错的……” 外头的风突然大了,扬起了地上的尘沙,灌进了破旧的柴房,中间的烛火几乎没有抵抗的,“噗”的一声就熄灭了。 朴婉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点暖和的东西也没有了。 只是娘亲坐在这里,她是万万不敢走的。 哥哥也真是的,去开个门去了那么久,他把娘亲招惹成这样子,就不管了吗? 朴婉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快要跟冰凉的大地冻在一起了,这叫她隐隐约约的回想起刚到皇都,住在慈幼局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一路奔波,身上带的银钱都没有了。娘亲护着他们兄妹二人,在一个更冷的冬天里头、在一个更破的屋子里头挣扎求寸。可是,那个时候,娘亲是温柔的,哥哥是有担当的,她是无忧无虑的。 现在……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朴婉十分的迷茫,她有些赞成哥哥的话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该来皇都。 父亲……父亲原本就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颐气指使。 只是那时候,吃穿用度都是父亲给的,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呢?……朴婉说不出为什么,可是她心里头觉得,父亲已经落魄了,还对他们这个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凶恶,那是不大应当的。 因为……因为父亲的身份同他们一样的了啊。 对,都一样了。 是庶民了。 朴婉和吴慕凝各自陷入了思绪之中,朴寅却一直没有回来。 “算了,我们回屋吧。”吴慕凝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朴婉搀扶了她一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脚步声又快又急的跑了过来。 吴慕凝一把把朴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来人却是朴寅。 他做出了叫吴慕凝和朴婉绝对想不出来的动作——跪在地上,给吴慕凝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然后满脸喜色的凑到了吴慕凝面前。 “娘,我错了,原来你才是对的!” “发生了什么事?”吴慕凝顾不得计较朴寅刚刚的冒犯,她急急的问道。 “娘,南越王那边来了信使,招爹过去呢!据说……” “据说什么?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娘,此事不传二人,你附耳过来……”朴寅却凑到了吴慕凝的耳边。 朴婉好奇的略略靠近了一些。 只听得零星的几句,“南越王……皇子……朴萝……”等寥寥数语,她心中惊讶,结合着哥哥为刚刚质疑了吴道子的事情道歉,难道是……自己做皇后的事情又有了着落了? 朴婉看着娘脸上越来越浓郁的喜色,直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真是上天保佑,皇后不皇后的不打紧,只是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才过来,还叫贵使等着。快,朴婉,你快和你哥哥去招待贵客!我去喊你爹起来!” * 刚刚要出城门的白乞儿却面临着盘问。 “什么事?大人。”白乞儿回过头去,满脸堆笑,“大人,小的手头实在是紧张,没有钱给各位官爷买酒了。” “不是为了这个。”蓝二八六皱眉道:“你这媳妇实在是不像话,还醉着呢,啧。我问你,你为何要跟她过?” 白乞儿赔笑道:“大人,讨个媳妇多不容易呢,我又是入赘的,你看……” 蓝二八六摇头叹气,“入赘的,哎,入赘苦啊……” 他挥了挥手。 白乞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了脚步,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城门。 等到城门在二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小点了。 白乞儿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拉着板车,像是在原野上奔跑的愉快的驴子一般,一连跑了二里地,直到他满头大汗、觉得伤口隐隐作痛,才停了下来。 朴萝在半路上就被颠簸的醒了。 只是她错过了刚刚的一幕,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追杀他们,根本不敢做声,只是牢牢的抓着板车的边沿。 终于停了。 “呕……”朴萝再也忍不住,跳下板车,走了几步,干呕的起来。 “呕……”一口清汤寡水的东西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到把胃中的食物全都吐出来才算作罢。 白乞儿跑了过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拍着后背,一边把水袋拿了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自责的说道。 “无事,你,你离远一些……”朴萝难受的说不出话,可是她一直推着白乞儿,她可不想叫他看到这满地狼藉的样子。 白乞儿拗不过朴萝,就只把水袋塞在了朴萝的手上,走的稍远了一些。 朴萝蹲在了地上,半晌,觉得胃里好受多了,这才起身。 “白乞儿哥,对不住,我从昨日便,不大知事了,如今我们,安全了吗?” “安全了,安全了。”白乞儿忙道,“都怪我,叫你饮了那么多酒。”白乞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朴萝解释了。 原来,昨夜他尾随那些人的时候,发现他们每到一处都叫大狗去嗅闻一块衣料,而那料子正是他熟悉的样式,哪里不知道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在寻找朴萝和他二人呢。 这种用狗寻人寻物的法子原来在他们军中也有,只是好狗难寻,听话的好狗更是难寻,整个北州军中也只有三五条罢了,而他粗略的数去,这一整条街,就看到了五六条了,更别提别的街道了。 而且这些狗体型更加巨大,獠牙更加锋利,他哪里还不知这就是朴萝和猫口中的狼犬了。 亏得他在军中待过,知道可以用浓烈的气味掩盖自身的味道,便连夜偷了人家家中的衣服和酒水。 朴萝沉默了片刻,倒不是为了身上的气味。而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不忍开口询问,“那白荷她……” 白乞儿摇摇头,握住朴萝的手,“别多想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日 白乞儿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不便长久拉车,若是把车留在原地,又担心有人来追踪,看着可疑。白乞儿便把板车在原地焚烧了,带着朴萝徒步往南。 只是,这却是他们多虑了,他二人提心吊胆的往前赶了二三日的路程,前后左右却都没看到半个人影儿来寻。 白乞儿和朴萝均松了一口气。 因为猫和水曾经说过,广坪王的地盘原就是从南州分盟划分出去的,虽然地方不大,只有南越王领地的十之一二大小,而且又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的,所以基本上已经全盘处于总盟的掌控之下了。 只要踏足了这片地界,就不用再担心鼠盟明目张胆的追杀了。 现实情况也果真如此。 没有了终日巡逻的兵士,也没有了不怀好意用眼睛偷瞄的人们,甚至连南越王挂出来的悬赏令都没有贴到这边。 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两人不必再特地绕着山路走了,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官路了,甚至还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各种镇子和村县。 不必终日啃干粮了,可以品尝各式各样的餐馆和小食。 这里的人生活节奏很慢,很悠闲,就连说话的语速都是慢条斯理的。 他们喜欢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美食上,他们把米细细的磨成粉末,然后花费很多力气来晾晒糅合,最后做成口感细滑绵软的米粉,朴萝只吃了一次便爱上了,每次到了村镇上,总要点上一碗才行。 到了后来,她甚至能分辨的出哪里的师傅手艺好些,哪里的米粉更劲道些,哪里的更软糯些。 这里的妇道人家也都更自由大胆些,她们可以穿着凉快的小衫在街上成群结队的笑闹。 这里的老人更是悠闲了,他们除了吃茶、下棋、看戏、闲聊,还喜欢躺在街边,叫人给他们掏耳朵。 他们不关心南越王的事儿,不关心皇都,也不关心北州的事儿。 这叫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很难想象这是汇聚了天底下情报的地方。朴萝对于情盟的总部越来越好奇了。 “放心,按照现在的速度,只要再走上一个月定然到达了,到时候,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上个把月呢!”白乞儿说。 因此,两人也不急,在这生活节奏慢慢的又轻松的地方,两人难得的放慢了些脚步。 白乞儿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朴萝也被白乞儿养的白胖了许多,很有些刚出皇都时候的样子了,她的个子也看着长了不少,如果不乱动不说话,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玉在那黑衣女人追杀的时候也耗费了很多的精力,还有后来确认了白乞儿的身份,也同他说了几车的话,这段时间也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朴萝也曾把那骷髅身上搜出来的写满看不懂文字的书籍还有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给白乞儿和小玉看,只是他们也都说看不懂,建议朴萝等到了情盟的总部再找人问问。 就这样,一路向南,还是冬日,只是越走却越暖了起来,两人却早就把厚厚的棉服都脱掉了,有时候甚至只用穿一层薄衣。 “听说这边四季如春,果然名不虚传。”朴萝赞叹道。 “喜欢这边吗?”白乞儿笑问。 “喜欢。”朴萝点头,“不像是皇都,要准备那么多身的衣裳,又费时又费力,还占地方,这边的人们多自在呢。” “日后我若登基了,那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建一处行宫,每年都过来住,好不好?”白乞儿说。 朴萝“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我们的目标没错,可是距离目标还有这样远呢!”朴萝把双臂张开,比划了一个长长的距离,“怎么就连那之后的事情都想出来啦?” 白乞儿看着朴萝生动活泼的样子,忍不住又把她搂在了怀中,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朴萝这一路上已经习惯白乞儿的举动了,也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了,反正白乞儿有自己的原则,除了亲亲抱抱,没有一点逾举的行为,叫朴萝十分安心。 现在情况安全了,不必再假扮夫妻,在白乞儿的不情不愿下,朴萝也换回称呼。 “咦?白乞儿哥,你看前面!”朴萝惊讶的指着前方。 他们刚刚走出一处山坡,远远的看出去,在低谷处建了一座城池。 此时已经天色渐暗,可是那城中一片红色的光芒闪烁,只是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 “可是着火了?”白乞儿皱眉远眺。 朴萝摇摇头,眯着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些,“不像是着火,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气息。” “好,我们去看看。”白乞儿加紧马腹,同朴萝一起纵马奔跑起来。 走的近了些,却失去了登高远眺的优势,只能看到高高大大的城楼,却瞧不见城中的样子了。 两人在好奇之下又加快了些速度,等到奔到城门楼下头,朴萝已经出了很多汗了。 “难道里头也是这样的灯笼吗?”朴萝指着城墙上挂着一排红色灯笼,猜测道。 只见城门楼上写着“春暖城”三个大字,高高的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挂了一个红彤彤的灯笼,个头很大,在下头都能看的清晰,天还未完全黑下去,这灯笼也不显得特别亮。 白乞儿看了看地图,说:“这春暖城是广坪王封地上能排进前三的大城池,怪不得这样大。没想到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倒是比预想中的还要快上许多。” 两人策马前去,门口守门的兵士满脸笑容的对待来往的人们,只不过言语间说着“恭喜发财”,后头还接了一句,“小相公小娘子手头可宽裕?是要给个红包才好入城的。” 白乞儿二话没说,给了一个沉甸甸的包,兵士喜笑颜开的让他们入城了。 “今日竟是什么节庆不成?”朴萝惊讶的问道。 白乞儿看着城里头张灯结彩的样子,再掰着手指仔细算了一下日子,哭笑不得,“这日子都叫我们给过糊涂了,今日可不正是除夕呢!” “除夕?”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虽说他们不必躲着城镇走了,可是确实见着沿途的山水好,进去游玩了几日,没想到颇有一种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的感觉了。 “今日竟然是除夕?”朴萝感慨,“如果不是今日刚好到了城中,可不是要错过了。” “谁说不是呢!还好老天眷顾,不然我同娘子的第一个新年就要荒废掉了,岂不是莫大的遗憾。”白乞儿兴致勃勃的,“走,我们今夜要好好的去街上逛逛,还要一同守岁呢!” 朴萝开心的点了点头。 之前在山坡上的气息果然没有错,这大街小巷的人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现在夜还不深,很多人家都出来走街串巷了,沿路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摊贩,有卖吃食的,有一些是糖果、点心还有些地瓜、饺子,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摆不出来的。 也有卖小玩意的,小孩子拿在手中的拨浪鼓、木头小剑,还有女人们喜爱的簪子、手镯都密密麻麻的摆了一堆出来。 当然还有很多当街卖艺叫嚷不休的,朴萝看上了有一处套圈的最里面的一个兔子花灯,自己试了两次,每回都差一点,直叫她难过说自己的手艺竟然下降了,最后还是白乞儿帮她套过来了。那摊主看样子是赚了的,笑嘻嘻的把花灯捧给了朴萝。 更有那些原本街边开着的商铺,都大大的打开了大门,站出来三五个小二不住的吆喝着,说有新推出的特色菜,叫大家进去品尝。 越是往繁华的主街走,越是拥挤,街上有很多像是朴萝和白乞儿一样的新婚夫妻,还有更多携家带口一起出游的。 朴萝手中捏着一个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舔的开心,只是在这温暖的地方,只有“糖葫芦”,没有“冰”就是了。那糖被熬得黏黏的,也可以好好的把酸酸的山楂给裹住。 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开心的看着街边的皮影戏,白乞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他就紧紧的跟在朴萝的身后,以防两人被人流冲散。 忽闻后头一阵敲锣打鼓,“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咱们春暖城太守的独女来游街喽,大家让一让,别冲撞了贵人哦!” 听到这吆喝声,原来围绕在皮影戏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全都跑过去了。 “哎,客官客官,看了那么久了,这我还没出来收钱呢!你们别走呀!”有一个拿着盘子的小男孩满脸沮丧的在后头喊道,那演皮影的人出来,把那小男孩的耳朵扭着提了起来,怒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爹,不是说好了,每次都在演到洞房花烛的时候出来收钱吗?”小男孩说。 “你还敢嘴硬!哼!”那男人把小男孩提起来,照着屁股狠狠的拍了两下,小男孩哇哇大哭,手中的铜盘都掉落在地上了。 白乞儿皱眉,上去把一块很大的银元塞进了男人的手里,男人拉着小男孩千恩万谢的磕头。 白乞儿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被好奇的朴萝拉着跟着大家一起去围观太守独女去了。 他们来的晚了一些,只能挤在街两旁的最后面,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街上看,白乞儿还好,朴萝是半点也瞧不见前头的光景。 “小心喽!”白乞儿在朴萝耳边说道,然后把朴萝高高的举起,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头。 朴萝吓了一跳,牢牢的扶住了白乞儿的肩膀,这下可算可以看到前头了! 刚好那四匹马拉的车架也缓缓的驶过了眼前。 刚好叫朴萝看到了车架里头的场景。 她忍不住和旁人一样,发出了“啊——”一声的感叹。 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姑娘。 满街的张灯结彩之中、红艳艳的背景下,她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车中,车的帘子并未放下,路过的人隐隐都可以看到她绝美测侧颜。 朴萝一边不经意的把胳膊往下了一些,叫自己长长的衣袖遮住了白乞儿的眼睛,一边自己又坐的更高了些,不住的往那姑娘那里打量着。 虽然在春节该穿着些喜庆的衣裳,可是这白衣叫这姑娘穿的硬是叫人无法产生一丁点儿的怨言,仿佛她天生就该穿这白衣,天生就这样的洁净,如同是天上的仙女儿落入了凡间,但是丝毫没有沾染俗气一样。 朴萝还注意到了姑娘周身的气息,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怕是除了水之外,第二个有些清气的人了,只怕平日里没少做好事呢! “唉——”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因为车架逐渐的远去了。虽然马儿行进的速度不快,可是这样美丽的人儿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车架后头还有些余兴的节目,紧跟着是一个演奏班子,被一个大大的平板车给拉着,最中间的是一个弹着古筝的女子,周围是一些吹笛子的,她们都也十分的貌美,可是同之前的姑娘相比,就如同萤火比之皓月了。 紧跟着一众打扮的仙童玉女的小娃娃们,手中捧着一个篓子的钱币,不住的向外抛洒着,民众们又沸腾了起来,一窝蜂的蹲在地上捡钱币,虽然都是不大的面额,可也是个好彩头。 白乞儿把朴萝放在了地上,笑问,“看到了?好看吗?” “嗯!”朴萝重重的点头,“好看!” 白乞儿似笑非笑,刮了一下朴萝的鼻子,“是什么好看的东西,都不叫我看,竟然还把我的眼睛给遮住了。” 朴萝窘迫,原来她的小把戏被白乞儿给看穿了,只是她现在脸皮也厚了,不像是之前一样,动不动就脸红不止,她做了一个鬼脸,“当然是好看的姑娘了,怎么,你要看不成?” 就在他们聊天的当口,旁边有好事的人上来笑嘻嘻的插嘴,“嘿嘿,你若想再见上我们春暖城的明珠一眼也不是不行。游街之后,就是猜灯谜,谁要是能最先猜中明珠亲手写下的三个灯谜,这三人便会获得亲自登上城门楼和小姐吃一盏茶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灯谜 白乞儿道:“萝儿,我明白了,你刚刚是不是担心我看见漂亮姑娘,所以吃醋了呀?” “我才没有,美得你!”朴萝撅起嘴道,“你爱看谁就看谁,与我有什么相干?”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因为平日里朴萝从来不会主动表达对白乞儿的爱意,白乞儿有心逗弄她。 “那,我刚刚没看到明珠,岂不是亏大了?” “嘿嘿,是啊,兄弟,来春暖城没看到我们的明珠,那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旁边那个好事者又插嘴道。 朴萝隐晦的瞪了他一眼,只是不知那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嗯,”白乞儿状似沉思的点了点头,“那什么灯谜的,去猜猜也成,万一猜到了呢?”说罢还偷偷看了一眼朴萝的神色。 朴萝恨得牙痒痒,可是表面上却表现的云淡风轻,“是呀,猜到了倒好呢,我又多了一个灯呢!”说罢,举起了自己的兔子灯。 几人说话的功夫,腿上也没闲着,因为人潮太拥挤了,他们被裹挟着朝城门楼的方向涌动过去。 远远的,就看到在城门楼上高高的悬挂了好多又大又红的灯笼,上头写的字足够大,叫远处也看的清楚。 到了这里,人群就不往前挤了。 大家都在原地,对着谜题苦思冥想。 “咦?往年都是三盏灯,今年怎么有十盏了?”刚刚那个好事者奇怪的同旁边的人议论。 只听城门楼上,有一声音洪亮的兵士敲了一声响锣,“今年咱们春暖城的年节得到了广坪王爷的支持,不仅可以获得和小姐见一面的机会,若是通过了小姐这一关,还可以获得黄金十两、良马一匹、绸缎一捆、书籍一册!最重要的是,可以获得广坪王的引荐信一封!” 这人每说一项奖赏就敲一声响锣,知道说完“引荐信”这一项,把响锣敲得“当当当”震天响,把气氛就调动了起来。 底下的人发出了一声声的欢呼,远比刚刚的气氛火热了不少,这下不止是那些未婚的男人往前头挤,那些携家带口的也都在妻子的授意下想要上去一试,别的不说,就单十两黄金这一项,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后头的人突然又往前挤来,白乞儿连忙把朴萝抱起来,跟随人流又往前走了好几步,一直到涌到了其中一盏灯的下头。 抬头,只见上头写着很简单的一行字:“除去一半,还有一半。” 很多人在下头冥思苦想,也有人早早的上城门的阶梯上排队去了。 朴萝看那些排队的人,有的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谜题,显然是心中并无答案,只是想碰碰运气,再用这排队的时间来思考。 朴萝虽然不想白乞儿去见那位春暖城的明珠,可是也好奇的抬头问:“你知道答案了吗?” 白乞儿点头,趴在朴萝的耳旁说了一句话。 朴萝略思考了一下,眼神一亮。 白乞儿笑道:“那我真的去排队喽?” 朴萝用力的点头,甚至还推了他一把,“白乞儿哥,你去吧。”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 白乞儿被推到了队里里头,惊讶的回头看着朴萝。 “十两黄金!”朴萝把手放在嘴边,朝白乞儿喊道,又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白乞儿哭笑不得,他这叫朴萝吃醋的算盘算是打的失败了。 这队伍很长,是要沿着阶梯一阶一阶的登上城墙的,都已经排到了平地上头了。 可是这队伍行进的也极快,这边一步步的往上走,那到了顶点说错谜底的人一个个的被往下赶,不一会,就远远看着白乞儿高大的身影登上了很高的位置了。 大家或是抬头看灯谜,或者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白乞儿是唯一一个往下看的人,他朝着朴萝喊道:“你就在这里,挨着侍卫站,千万别走远了!” 朴萝朝他挥手,示意他放心。 白乞儿很快就排到了最上头。 上头有五个桌子并排的摆在了城门上头,每个桌上都有纸笔,互相之间间隔了很大的距离,确保无法互相看到桌上写的内容。 白乞儿挥笔在上头干脆利落的写下了一个“途”字,便自信的把纸张给叠好。他左右的人有人抓耳挠腮的,有的落了一个大墨点子在上头,还有的干脆就哭丧着脸捏着空白的纸张直接沿着阶梯下去了,都没有敢交给上头负责审核的人看。 白乞儿把自己写的字递了上去,那个白胡子老头眼睛一亮,抬头,看着白乞儿一表人才的模样更是满意,他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问:“这字,何解?” 白乞儿从容不迫的回答:“‘除’字耳旁,余字,而‘还’字走之旁加一个‘不’字,‘除’字去掉一半,而‘还’字还有一半,两厢拼凑起来,便是一个‘途’字了。” “哈哈,正解,正解。”那白胡子老头笑着拍手,示意旁边的人这边的谜题已经叫人给解开了。 旁边的兵士一路小跑,来到了那个敲锣的人旁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敲锣的人重重的敲了一声,“梆——”,底下的人都抬头看去,“三号灯谜解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一个大大的“途”子从上至下的展开。 底下站的人一阵欢呼喝彩声。 白乞儿站在城墙上头,大大的红色灯笼把他的面容映衬的更加英俊不凡了,喝彩声里头可以听见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声音。 大家都在欢呼,朴萝更是开心的大喊,白乞儿低头朝朴萝的方向看来,朴萝跳着脚朝他挥手。 “哎?你那小相好真的答对了呀?”刚刚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好事的中年男人还在旁边呢,“那他可是要去见我们春暖城的明珠了哦,哎呀哎呀,真是羡慕!” 朴萝现在万分确定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了。 “哼,去见就去见!明珠再好看,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个!”朴萝昂首的说道,她语气坚定又骄傲。 那人摇头啧啧两声便不说话了。 这边还在排队的人鱼贯而下,他们嘴里不住的发出一阵唉声叹气的声音,纷纷表示自己早就想到了,却被人抢了先,真是时运不济云云。 接下来,其余的灯谜也随着一声声的敲锣声被人解开。 最后一两个灯谜等的时间格外久一些,人群都散去了不少。 大家围过来只是看一个热闹,看看今年的才俊都长什么样子,没得看了自然就散去了,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呢,走街串巷、放炮竹、吃年夜饭等等,忙得很。就连那个多嘴多舌的中年大叔也走了。 最后,统共十个人被接引走了之后,城门楼下头一点也不挤了。 朴萝乖乖的听从白乞儿的话,就在刚刚站着的地方等他。 * 白乞儿作为第一个解出谜题的,自然也第一个被接引了进去。 只见高高的城门楼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四角小方亭,期间四敞大开的,四周都挂着厚厚的透明的白色幔帐。 可以隐约瞧见里头的场景,却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 白乞儿被引到了幔帐里头,他跟那小姐只见隔着有十人的距离,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桌,上头是热气腾腾的茶水,气味很香很浓郁。 白乞儿说不出什么明堂,但是隐隐觉得比自己吃过的都好些。 他恭敬一礼后便自在的落座,期间也好生打量了这个女子几眼,看看叫朴萝的夸赞的女人要张成什么样子。 第一印象只觉得浑身素白了些,眉眼有些周正,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印象了。也不知这些百姓把她的容貌吹上了天是没见过美女还是什么。 别的不说,若是叫朴萝穿上这一身,绝对就把这女子给压得死死的。白乞儿暗自想。 可能是白乞儿的打量太直白了些,叫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公子,请问你在看什么?” 可是白乞儿实诚的很,就只说:“刚刚在街上没有看清楚,便仔细看看小姐的容貌,抱歉唐突了。” “那我的容貌如何?”那浑身素白衣衫的女子好奇的问。 白乞儿沉默了会儿,吐出两个字,“清秀。”便再也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那白衣女子也沉默了下,然后竟然捂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好看又好听。 “公子说笑了。”她说。 又是一阵沉默,白乞儿很想说他没有说笑,也只是拿起茶杯啜饮了一小口,他告诉自己不能得罪这个女子,不然十两黄金拿不到手,朴萝可是要生气的。 白衣女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结,而是天南地北的同白乞儿聊起了天,几乎什么都要聊上两句,聊了战事、用兵、民生、买卖等等等等。 白乞儿心中略有不耐,回答问题都是尽量简单。 可是听在白衣女子耳中却将他高看了一筹。白衣女子本名叫做夏采珊,父亲是太守,而叔父正是广坪王。 如今听闻时局动荡,她正是奉了叔父之命,趁着新春网罗人才的,若是这些才俊得到了她的认可,就可以获得面见广坪王的引荐信一封。 她虽然是一个女孩,可是自幼就被只有她一个女儿的父亲当成儿子来期待的,经常抛头露面,也习得各种各样的知识,自认为不比天下九成的男人差,这春暖城中的才俊还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她初一见白乞儿,就觉得这个男子不一般,有龙凤之姿,再加上他对自己的美貌不屑一顾,说明至少见识广而且不沉溺于美色,再其次,他回答的问题虽然简短,可是句句都踩在了点子上,说明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此人真的是一个人才。 夏采珊觉得这男子就像是一个宝藏,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优秀,这是她从六岁开始的解灯谜就没有见过这般才貌双全的男子的。 “咳咳,”夏采珊旁边的婢女咳嗽了两声,提醒小姐要注意时间,后头还有九个人呢。 夏采珊这才作罢,她叫婢女把全套的东西都给了白乞儿,黄金、绸缎、书籍、还有引荐的信。 白乞儿接过之后,只简单道谢,转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哎,等等!”夏采珊后知后觉的喊道,这时候白乞儿已经出了幔帐了。 他自然听到了那小姐挽留的话,可是他实在不想回头去做这种一问一答的考较的把戏了,再则他出来够久了,也担心朴萝的安危。 “等等,等等……”却没想到,夏采珊的婢女亲自追出了白色幔帐。 “何事?”白乞儿声音有些冷。 “咳,可否过来一叙?”夏采珊的婢女小声道。 “不了,就在这里说。”白乞儿拿到了黄金,说话自然就硬气了许多,大有一种,你不在这说我就现在走的架势。 “好吧。”那婢女权衡了一下利弊,问道“公子可有婚配?”小姐让她问!她若是不问,那这错处可全都在她身上了!可是小姐又没说不能当堂问,若是小姐实在追究,就说……是这个男子不知好歹,一定叫她大庭广众之下说。 这婢女的话一出口,就叫其余等待的九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真是不巧,我刚有了心仪的女子了,已决心非她不娶。”白乞儿冷冷的说,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叫那婢女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 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咳,下一位,跟我进来吧。” 白乞儿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番行为举止,落在另外一个人眼里,却变了味道。 在那九个人里头,有一位红衣的“公子”,不是小织,更有谁? 她自然是认出白乞儿了,可是白乞儿似乎没有认出她来,这众目睽睽的也不好上前去打招呼。 却没想到,偷听到了白乞儿当中拒绝这小姐的一幕。 小织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可是,此时她忍不住心中打鼓,白乞儿口中的“心仪的女子”究竟是谁? 据她所知……白乞儿的身边除了他和他的弟弟可再无他人了,又是“刚”有的心仪女子……这…… 不会是她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过年 白乞儿在婢女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走出了大堂。 在路过等待的九位才俊的时候,朝着其中一个把脑袋不住往后缩的红衣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乞儿自然看出来了小织的女扮男装,她扮得又不是很细腻,而且连标志性的红衣都没有换,可是,既然他发觉小织在躲着他,也不会打搅人家的隐蔽。 只略一点头示意,打过招呼便作罢。 只是,这迷之微笑落在小织的严重更是肯定了她刚刚的说法,“他认出自己来了……”小织想,“他朝自己微笑暗示了……” “刚刚的那一番话,也许就是说给她听的……” “那他刚刚口中的心仪女子,定然就是说的她了……” 小织脸红心跳,她有心叫住白乞儿,同他寒暄两句,可是却碍于有任务在身,只得目送他离开。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呢?小织心里如同打翻了酱缸,五味杂陈…… * “萝儿!”白乞儿出来后,看见朴萝乖巧的站在原地,十分高兴的牵着刚刚赢得的马匹还有沉甸甸的包裹朝朴萝跑来。 朴萝拆开包裹,果然是成色十足的黄金,开心的跳了起来,“这下我们不用再节衣缩食啦,你也不用冒着危险去偷东西啦。” “咳”白乞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虽然他都是找的为富不仁的人家,可是偷东西总归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两个人拿着黄金,改变了主意,找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包了一间景色最好的厢房吃饭,可以鸟瞰整个城的景色。 面前摆了六七样好看的菜色,白乞儿也给朴萝点了口感香甜的果子酒,喝不醉人的那种。 忽然,外头传来“噼啪”的爆竹声,两人走到了厢房带的观景阳台上。 只见大街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白乞儿哥,你看!”朴萝指着远远的地方,那是城门楼的方向,那里燃起了一朵又一朵的烟火,把寂静的夜空照的十分的热闹。 “好美啊——”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白乞儿握住朴萝的手。 “嗯。”朴萝反握回去。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夜空看着外头的景色,一朵一朵的烟火把二人的脸照的忽而明亮忽而黑暗。 朴萝虽然握着白乞儿的手,可是心里却十分思念不知身在何方的母亲,也许,也有一丁点儿的思念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吧,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其实,她最思念的就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母亲、父亲还有她,一家三口在皇都过除夕的时候。 她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时候,还有好多平日里母亲不准她吃的甜食、小点,都可以吃的管够。 有时候父亲母亲会拉着她进宫,有时候也不会,只是去平日里交情好的人家走动,有时候会去参加一些豪华的晚宴,有时候则是一家人坐在精心装点好的自家院子里头,就像是刚刚那样的小酌。 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比如,父亲喝醉了总会叨咕自己郁郁不得志,母亲有时候会生气谁谁家的谁又说风凉话气到她了。 朴萝呢?有时候也会去想,宫里太拘束了,母亲带她去串门的人家里头的小伙伴不是同她玩的来的,还有,她太困了,想要睡觉,母亲却叫她守岁,她想要去自己点炮竹,可是父亲却批评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然后就是母亲管教父亲不要凶孩子…… 朴萝凝视着不远处的烟火,这些回忆就在脑海中不断的闪过。 她知道现在的处境,也知道父亲已经不是记忆中的父亲,知道母亲可能在某个角落吃苦,可是……怀念啊,就像是藏在心底深处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穿透层层封锁的冻土,悄悄的在心上钻出一个洞,发出一个芽儿来,叫人又是痛苦又是怀念。 无妨。朴萝对自己说,无妨,就怀念到烟花彻底消散在空中的时候吧。 就让这虚无缥缈的快乐回忆,存在的时间如同烟花一样短暂吧,“砰”的一声,就没有了。 似乎过了很久,春暖城的人们终于在炮竹声中一岁除,回到家中歇息了,很多人家都依旧留了明亮的红灯笼挂在门外,这是这里的习俗。 因此,当万籁俱静的时候,整个春暖城还显得十分的温暖。 白乞儿把一个外衣披在了朴萝的背上,温柔的说,“该歇息了。” 朴萝点头。 她有些沉默,跟着白乞儿回到了早就定好的客栈里,白乞儿给朴萝铺好了床被,自己睡在了外间。 朴萝躺在床上,良久,睡不着。 她今夜不想一个人入眠,不然心中的种子一直在心里钻啊钻的,扰的她心烦意乱。 “白乞儿哥。”朴萝走到了外间。 “怎么了?”白乞儿见朴萝说得郑重,支起上半身来,仔细听她说话。 “没、没事,”朴萝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是,今晚,你能不能进来睡?” 朴萝抬头,看着白乞儿惊讶的目光,又连忙脸红解释道:“不是别的,只是,今天是新年,在我长大了之后,每年只有这一天,母亲是陪我睡的,所以……” 白乞儿笑着站起来,拉着朴萝往里走,“走吧。” 朴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床上,两人并排躺下。 没过多久,朴萝就进入了香甜的梦想。在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的依偎了过去,说了一句:“娘亲,别走。” 然后就倚靠着白乞儿睡得很熟。 白乞儿无奈的一笑,对于他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 在南越王府邸。 刚刚病好起来的白荷忘不了之前众星捧月的滋味,可是更叫她担心的是,他们竟然说联络到了朴萝的家人。 她坐在妆台前头,拿着画笔的手,拿起又放下,暗自咬牙。 原本计划可以慢慢画回自己的模样,这样就不用带这个破面具了,可是……她不明白,那什么侯爷不在他该待的地方好好的颐养天年,干嘛千里迢迢的跑到亲家这里讨生活呢!也不嫌丢人吗? “咔嚓”一声,这是她来府中之后折断的第六只眉笔了。 “来人啊!”白荷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呼唤道。 “哎,来啦!”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打着帘子进来了,“夫人,有什么吩咐?” 白荷愤怒的把眉笔摔在丫鬟的脚下,“这种便宜货就不要再往我这里拿了,小心我去告诉我相公去!” 那丫鬟连忙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是,夫人,下次不敢了。”心里却暗自腹诽,这眉笔自然是画眉好看的才叫好货了,哪里有判断眉笔好不好折断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无理取闹,好,下次就去给她买一个十分坚硬的破烂货。 “妹妹,又在跟下人发脾气啦?”只见一个粉红、一个鹅黄,两个姿态袅娜的女子连招呼也不大,就款款的走进了白荷的房间。 白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姐姐们,又来啦?”这两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她不会忘记,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叫她罚跪,她也不会生这么大的病,如果不是这两个人隔三差五的就来“探望”她,她也不会这么久了还没好。 “当然了,”两个庶妃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进来后就自顾自的落座,然后招呼白荷的婢女给她们泡茶喝,“妹妹大病初愈,我们前来庆贺也是应当的。” 身着粉红衣裙的大家都称呼她为夏夫人,另一位鹅黄的就是秋夫人了。 原本每个王爷就可以有四位庶妃,七皇子倒是讨巧,不用刻意的去想名字称号了,直接以春夏秋冬作为名字了。如今她刚刚被提了庶妃,是以“春”称还是以“冬”称还未定下呢。 白荷面色眼看着就很不好看,巴不得她们快些走,“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秋夫人抿嘴笑道,“哎,妹妹不用同我们见外,若单单是病愈也就还好,妹妹这不是还晋了位份么?” “是呀,”夏夫人附和道:“原来还是一个叫小王爷连一晚上都待不下去的女人呢,一转眼,就同我们平起平坐了呢!”这个话听着就明目张胆的不顺耳了。 白荷想要借着她言语不逊的机会把他们轰出去。 那夏夫人却自己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哎,瞧我这张嘴,妹妹不要见怪。我说话就是直来直去的,不中听。可是我的心地是极好的。” 我呸!白荷心里直骂娘!她心地若是好的,就没有人心如蛇蝎了。忽然……白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如蛇蝎”这四个字似乎触动了她的心弦,曾经,胖子似乎这样骂过她……真该叫胖子来这里看看,到底什么才是蛇蝎! “妹妹?妹妹?”那夏夫人走到白荷面前,用手在她的眼前摇了摇,不知为何,这人说着说着怎么突然发起呆来,叫她的算盘落了空。 她们来,原本就想挑的这新来的雏儿发脾气,口不择言,然后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这点已经被她们印证过了,她们知道了这新人其实并不欢迎她的娘家人来,这本身就很奇怪,毕竟她并不是讨了七皇子的欢心,而是因为她的娘家人才晋了位份的,可是她却不高兴。 第二,这个新人长得挺美的,但是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这张脸,每次突然闯进来,她不是在床上歪着,就是坐在梳妆台前头对着自己的脸描画着。 第三,这新人是侯府之女,可是真叫问到了些皇都的事情,她言语间都是回避居多,若她是一个心机城府颇深的人也就算了,可白荷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同女人争斗方面是个“雏儿”。每次言辞躲闪的时候都能叫人给瞧出破绽来。 “妹妹,你在发什么呆呢?”夏夫人笑道,顺势握住了白荷的手,白荷从回忆中回神,厌恶的把手抽了回来。 夏夫人却疑惑的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这个叫朴萝的侯府小姐,她的手可不像是什么精心养护过的手,只是寻常女儿家的白嫩,可是夏夫人是出身商贾之家的,她心里清楚那些贵妇们肯为自己的手付出到什么程度,显然,白荷并达不到。 白荷甩开了夏夫人的手,有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我,没有痊愈,还有些困呢,两位姐姐,不如明日再来?” “哎,你这话可就见外了!”秋夫人也走了过来,坐在了白荷的另一边。“咱们都以姐妹相称了,你休息你的便好,我们聊我们的,并不相干。” 白荷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一会儿,又吐出来,似乎是想要把心中的憋闷都一吐为快一样。 突然间,那夏夫人又对她动手动脚起来了,她突然拿起白荷的手,举起来,放在白荷的脸颊旁边,仔细的比对着。似乎,颜色不大一样? 白荷想要挣开,可是夏夫人攥得很紧,她挣脱不掉。 “你做什么!”白荷怒道,“放开我。” 夏夫人这次却没有嬉皮笑脸了的搪塞过去了,只见她的神色略有些凝重,又伸出手,直接上手在白荷的脸上摸索起来。 白荷直接跳了起来,她恶狠狠的怒视着夏夫人,这两个人越来越过分了,真当她是好欺负的,看来要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两个给除掉才好。 夏夫人没有恶语相向,而是说出了一句叫白荷花容失色的话语来,“你这个脸,怎么好像不是你自己的?” “你、你、你、你说什么?”白荷有一瞬间的慌乱,不,是十分的慌乱,而且这明显的慌乱和心虚都写在了脸上,虽然她后面极力的隐瞒,可是还叫两个人精一样的人瞧在了眼里。 夏夫人和秋夫人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有猫腻”这句话。两人早早就同在七皇子宅邸,互相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高下,倒是斗出了些默契,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夏夫人朝秋夫人微微的颔首,说道:“妹妹别见怪,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啊,只是你的手这样的白,为什么脸却没有这样的白皙呢?” 第一百八十章 面具 白荷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她不经意的把袖子往下拉了一拉,“这、这些日子身子蒙在了被子里,脸露在外头,所以晒黑了。” 如果她没有这样紧张的说出来,这理由还是十分的可信的。 秋夫人也朝夏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走上前去,假装关心的拉着白荷的手,“妹妹,这可不成,咱们女人的脸是最娇贵的,没想到妹妹这样的美,却不爱惜自己的面庞呢!” 白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暗自咒骂这两个多事的女人。 夏夫人看着秋夫人把白荷拉住了,便假装失手的把茶叶泼在了白荷的脸上。 “啊——”白荷尖叫,这水倒是不烫,可是她分明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她用手指指着夏夫人,不住的颤抖,“你,你又泼我。”她原以为,在做了庶妃之后,这两个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了。 她也拿起了秋夫人的茶杯,反泼了回去。 只是,满脸茶水的夏夫人却没有生气,只是奇怪的凝视着白荷的脸,奇怪了,没有任何变化呀,就同那日在堂中一样,那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别人说她的脸是假的呢? 秋夫人也皱眉,两人交互了一下眼神之后。 也不再试探了,而是如同饿虎扑食一样,把白荷压到在地,对着她的头、脸一阵拉来扯去的。 “啊——你们干什么,来人啊,来人啊!”白荷失声大叫。 很快,外头的侍女都涌了进来,里头有白荷的人,也有两位夫人的人,她们有的上来拉架,有的去叫人来,整个闺房里,闹得不亦乐乎。 夏夫人和秋夫人原本一招一式都本着白荷的头脸上去的,她们直觉这是一个大秘密,叫白荷十分紧张的大秘密,如果把这个秘密握在手里,就等于除去了一个敌人! 而这个敌人,之所以成为二人共同的敌人,原因在于身世!白荷是正经的侯府嫡女!她的父亲要来了,而且据说是曾经大有可为的将军,是七皇子看重的人才! 可是她二人的身份呢?一个是商户之女,还有一个是不知名小官的女儿,原本只是因为相貌被七皇子看中了,又因为这几年兢兢业业的伺候的好,才好容易混到了庶妃的位置,叫一个什么都不是黄毛丫头过来压她们一头?还是那种,被她们曾经欺负过的黄毛丫头? 没有人会安心被曾经的敌人踩在脚下! 两人动了真格的,有的薅头发,有的用指甲去划白荷的脸,还有的竟然要抠白荷的眼睛!白荷一开始还以防守为主,后来发现这二人的丫鬟都尽心尽力的维护自己的主子,而她的丫鬟呢?就只是动动嘴皮子,或者不疼不痒的拉一拉架,根本就不卖力!顿时怒发冲冠! 她的眼睛都红了,根本就顾不得别的,再加上这么多天的积怨,满心的愿望就是把这两个没脸没皮的老贱人给剥皮抽筋!她不知道抓住了谁的头发,下了狠劲儿,用力一扯!“啊——”一声凄惨的哀嚎响彻在白荷的房梁上,沿着窗子和大门,传出去了老远。 “贱——人——”夏夫人咬牙切齿,满脸都是泪水,还有顺着头皮淌下来的血水,白荷把她的一大摞头发连带着头皮全都给扯下来了。 夏夫人神色疯狂了,她上前用自己的双手狠狠的掐住白荷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死死的抠进了白荷的肉里。 “呃——”白荷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用手扳着夏夫人的手,只是她哪里有这人有劲儿,她本就身体柔弱,又是大病初愈,白荷被掐的说不出来话了,她只得转动眼珠子,想要向自己的婢女求助。 “啊——杀人啦,杀人啦!”那不中用的小蹄子竟然逃了!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个小蹄子早就万箭穿心了。白荷心底有一瞬间的悲哀,难道,自己的命数就在今日走到头了吗? 她又在在场的重人脸上环视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秋夫人的身上。 她似乎对自己要被掐死这件事儿毫不关心,她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个蜡烛,趁着夏夫人把白荷掐住的时候,竟然用烛火靠近了她的脸! 这叫白荷更加大惊失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的胡乱踢打着周围,如果不是夏夫人实在用力,周围的丫头又压着她,都差点儿叫白荷逃掉了。 “呃、呃——”白荷松开了夏夫人掐她的手,这却是失策了,夏夫人手上的力道失去了钳制,完全都落在了她脆弱的脖颈上头。 白荷只觉得眼珠子往外凸,舌头也被勒出来了。她的意识逐渐陷入了昏迷,在闭眼之前,她看到了,那烛火烧在了她的脸上……面具…… 如何了? 她不清楚。 * “滴答,滴答——” 有水声传来。 这是哪里? “滴答——” 白荷想要挣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十分的沉重。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一半在天上徘徊,还有一半残留在身体里。 “哗——” 白荷突然觉得浑身一凉,她打了一个哆嗦。这一瞬间,意识回笼。 她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是哪里? 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难道,她已经死了?这是在地府吗? “王爷,犯人醒了。”白荷听到有人在说。 王爷?犯人? 白荷又打了一个哆嗦,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想要摸自己的脸,可是手却被镣铐固定在了头上,她被吊起来了。 “刺啦——” 有人点燃了灯火。 白荷眯起眼睛,觉得这光太亮了,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说吧。”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白荷努力看去,她见过这个人,就是在宴席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此刻,他的脸一半被烛火照亮,还有一半在黑暗中,看上去有几分的可怖。 “别浪费我的时间,”王爷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脸上的面皮似乎也没怎么动过,看上去跟地府里头的鬼差也差不多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不说不都是一个结果,白荷心想,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她突然有点想念娘亲了。 王爷的手在旁边的桌上一声一声的叩着,很均匀的声响,不快也不慢,就像是庙里敲着木鱼的和尚。 在他叩到第十声的时候。 “上刑吧。”他说。 “啊——” “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啊——你,你问啊……” “你……呜……” 一开始白荷只是惨叫,那是在身体经历了未曾想象过的折磨下意识的反应,她并没有撑多久,也没有必要隐瞒,不是吗? 可是她想交代的时候,那个人却什么都不说了,没有人同她说话,也没有人问她任何问题。 再后来,白荷学乖了,既然他不问,那自己就什么都说就好了,可是,她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那男人指节叩着桌子的声音,仿佛是阎王来夺命的丧钟。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旁边负责行刑的人默默的数着。 “好了。” 行刑的人很顺畅的停下了手里血淋淋的工作,顺手一桶水泼了上去。 这是王爷审问人的习惯。 问问题的时候只等十下,拷打的时候只等一百下。 “叫什么名字?” 白荷动了动嘴唇,她很想说话,可是却说不出来。 她又听到那如同丧钟一样的叩桌声了,一下……两下…… 白荷,我叫白荷!她很想说。 八下、九下…… “白荷!”白荷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觉得自己的嘴发出了一点儿的声音。 “她说什么?”王爷皱眉问着行刑者。 行刑者摇头,“听不清楚,大概太虚弱了,说不出话。” 王爷颔首,“愿意说就好,找老李来吧。” 老李是这牢里的“大夫”,他的外号就叫“李阎王”,有一手让人想死也死不掉、想活活不了的本领。 很快,白荷便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叫什么名字?”王爷又问道。 “白荷。” “家住哪里?” “家住浩水北面,南州酒垣县人。” “这个面具是从哪里来的?”王爷指了指手边被烛火烧的变形的面具。 “是朴萝给的。” “朴萝?” “就是买了我的小姐,是南武侯的嫡女。” 王爷皱眉,没有问下去。 “真的,是真的,我没有半句虚言,除非他们把我骗了。”白荷急急的解释道。 “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进了府中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们了。” “画像拿来。”王爷嘱咐了手下一声,很快,一张陌生的人脸出现在了白荷面前,正是黑衣女人描述的白乞儿带着面具时候的模样。 “这人,你认识吗?” 白荷摇头。 “小丫头,你若是撒谎,你知道后果。”王爷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白荷说:“我知道我活不了,可是也不想活受罪了,他们跟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想着为谁保护什么秘密,你问什么,我保证说的都是实话,只要你给我个痛快就行了。”白荷照实说道,这也是她本来的想法。她认命了,只是那刑罚真不是一句认命就能扛过去的。 刚刚一直面无表情的王爷突然笑了一下,“谁说我一定要杀你了?” 白荷抬头,再次看着王爷的面容,又打了一个冷战,不知为何,王爷长得其实周正又面善,除了有些发福。但是她就觉着这人十分的可怕。 “你若是肯配合,我还可以让你回去做你的庶妃。” 这句话如同仙乐一样,进入了白荷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不,您、您说什么?”白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不至于骗你一个丫头。”王爷皱眉,“现在,我再问你,这个人你认识吗?” 白荷这次认真了不少,她从头到脚打量着画上的人,最后犹疑的说道:“我是真的没有见过。” “好,那说说你知道的,和你同行的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征?” “我知道……”白荷把白乞儿和朴萝自打买了她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再是王爷问一句、她答一句了,而是她想到所有的关于朴萝和白乞儿的一切。 除了在胖子的死因上头悄悄的隐瞒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外,其余的事情,基本上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那王爷也不插话,只是认真的听着。在他旁边有一个文书在拿着笔一刻不停的写着。 最后,白荷努力的回忆着朴萝曾经告诉过她的关于她父亲的外室的事情,包括那个外室如何的狠毒如何会些蛊术之类的神神鬼鬼的事情,白荷心里是不信的,可是也都照着朴萝的原话说了出来。 从最开始的滔滔不绝,到后来的想半天才能说出来一句不重样的。期间过去了多久,白荷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好了。”王爷似乎有些满意的点点头。 “王爷,”白荷有些着急,“那我?” 王爷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只是那个笑容只是提起了嘴角,脸部和眼睛却丝毫没有变化,那笑容…… “放心。”王爷说了两个字,便走了。 王爷走后,有人上前,把白荷的面具还给了她,左脸靠近耳根处上有一个明显的烧痕,让整个面具看上去都有几分的扭曲和可怖。 可是,如果把头发梳下来,把左边脸颊的烧痕稍做遮挡的话,也看同原来没什么分别。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白荷被人领回了原来的屋舍,只是里头的婢女全都换了一茬。 这些婢女看上去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虽然做事情认真仔细一板一眼,可是气势上却仿佛她们才是主子,而白荷只是她们看守的犯人一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白荷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每天吃什么饭菜,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这些人的要求来。 七皇子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所有其他的那些庶妃妾室也很少来,偶尔有人来走动,也是在婢女的严密监视下。 又过了没几日,夏夫人和秋夫人突然传来了死讯,似乎一个是得了一种急症死的,还有一个是被其他的小妾害得落水而死的,当然,害她落水的那个小妾也被处死了。 按理说,白荷大仇得报,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她竟发现自己连一丁点儿的愉悦都没有,只觉得遍体生寒。 第181章 到达 又过了两日,白荷身边的婢女带了两三名画师过来。 要求她描述白乞儿和朴萝的真实容貌。 白荷很配合的认真描述。 每个画师按照她的口述还有她所带的面具,调整画像的内容,一上午的时间,总共做了十余副画出来。 白乞儿倒还好,完全凭借描述很难画的特别相像,最多只有四五分相像,而朴萝的画像,画师是参照着白荷如今的模样画的,最像的有六七分像。 白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挑了最不像的两幅出来。 她现在已经稍稍明白了,谁是对她好的,谁是对她坏的。 这荣华富贵,实在是……如同蜜糖里的砒霜一样,难以下咽。 她现在开始,做下的这一点善事,希望还来得及…… 白荷暗自祈祷。 就这样,白荷被关在这小小的院落里。 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她现在就如别人手心里的蚂蚁一样,只看得到眼前的日子,看不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终于,在要过年节的时候,她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南武侯一家来了。 只是这次,不是她一人需要对南武侯进行隐瞒,整个王府,至少王爷、王妃、还有七皇子,还有她身边的婢女都是站在她这一边儿的。 这让她的心定了很多。 那是在王府的正殿里,就是之前举办晚宴的地方。 南越王很热情的接待了这一家子,统共只有四个人。 白荷作为七皇子的庶妃,坐在七皇子的身边。 隔着一殿之宽打量着对面。 她终于见着了朴萝的父亲,不,现在是她的父亲,南武侯。 那是一个和朴萝描述中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朴萝曾跟她说过,父亲虽然背信弃义,但是威武英俊,如同武将里的文官。 可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同寻常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不同,甚至可以看出肥胖和落魄的样子。他满脸的谄媚和堆笑,对着上首的南越王一阵的奉承和讨好,样子令人作恶。 倒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个据说是很坏的“哥哥”,还有些英俊的模样,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听着父亲和南越王聊天。 还有那个朴萝口中的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的妾室,这个妾室很恭敬的坐在南武侯的后面,几乎不怎么动筷子,也几乎不怎么抬头,显得很是卑微和顺从。 白荷又看向那个据说曾经被朴萝绑走,但是又陷害了朴萝的继妹,她最多的目光最多就是停留在这边,这继妹长得只能说是小家碧玉,仅有几分清秀,根本算不得美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凭借白荷多年的装相,和朴萝的描述,白荷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七皇子在桌子下头狠狠踹了白荷一脚,这贱人,盯着对面的时间太过长了,若是被发现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白荷吃痛,但是她不敢出声叫喊,连忙收回了目光,低头小口的吃着桌上的美食。 七皇子这些日子都没有去见过这个假冒货,但是他心中对这个女人的气绝对不少,这贱婢,竟敢欺瞒于他,不仅换走了他在花园中射中的那个少女,还惹出这样一档子事情!把他原先还算满意的两个庶妃全都间接害死了! 想到此处,七皇子狠狠的瞪了白荷一眼,脚没有收回来,又狠狠在白荷的脚上踩了一脚,然后用力的碾了几下。 白荷的筷子一下掉到了桌上,她不敢有丝毫一样,连忙拾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她又颤抖的举起茶杯,掩饰的抬袖喝茶,顺便把眼泪擦掉。不是她觉得委屈想哭,只是太痛了,无关情感,身体不由自主的做出落泪的反应。 朴志刚正和南越王聊得火热,一杯一杯的饮着酒。 可是白荷和七皇子互动的一幕,却全都落在了一直暗中注意她的朴婉眼中。朴婉轻轻的在嘴角边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她太想开怀大笑了,可是只能拼命忍住。最后,在所有人察觉之前,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宴席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朴志刚的酒却喝了很多。 南越王把朴志刚灌得醉醺醺之后,还贴心的给了他们“一家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朴志刚对这个失踪的女儿当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了,毕竟眼前的女儿还多了一重身份,是小王爷的庶妃。 小王爷的庶妃,哼,这女儿真是出息了,这么下贱的事情也做的出来,朴志刚把手沉重的搭在了“朴萝”的肩膀上,他的手实在很重,因为他喝多了酒,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压的白荷肩膀发酸,又一动也不敢动。白荷扭头去看自己的婢女,婢女就站在身旁不远处,这叫她稍稍放松了些。 “女儿,过往的错处,父亲,就不追究了,希望你痛改前,嗝,痛改前非,好好侍奉夫君。”朴志刚磕磕绊绊的说着,“好好侍奉,夫君,不要,像你的母亲一样……嗝,犯了七出的条款……”朴志刚还是一副随时要倒在地上的模样。 倒是吴氏和白荷多看了“朴萝”两眼,似乎是想看看她再被朴志刚提及母亲时候的反应。 这个时候该有什么反应?白荷心跳快了半拍,她是该表现出愤怒不满?还是无助可怜?她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 就略微撅起嘴巴,想象着朴萝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她用有些生气却又竭力忍耐的语气说道:“知道了,父亲。” “好,嗝,好,好孩子……”朴志刚后头翻来覆去就说这一句,最后神志不清的依靠在了吴氏的身上。 吴氏看了一眼白荷,没有说任何的话,她到现在也还只是个妾的身份,也没有同白荷寒暄的身份。朴寅很沉默。 朴婉倒是走上前来,亲切的喊了一声“姐姐”,然后似乎想要去拉白荷的手。 白荷哪里肯同意,她还记得朴萝说过,这个妹妹似乎对于气味很敏感,跟个狗一样。 朴婉见白荷后退,委屈的小声说:“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当初自己跑出府,受了不少苦吧?”说罢,还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白荷心里暗骂,这小贱人,跟她玩她玩剩下的那一套!这装委屈小声哭的把戏,她最是懂了!当即便道:“妹妹,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见到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妹妹,你哭不出来就别哭了,你帕子都还是干的,为什么要往眼角按?是擦眼屎吗?”白荷指着朴婉的手帕说道。 “你,”朴婉差点暴跳起来,怎么大半年时间不见,她的这个“姐姐”更令人讨厌了呢! 白荷心里有些得意,这就是朴萝口中很会装模作样的妹妹吗?也不怎么样嘛!她抬起脸蛋,瞬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妹妹,往事就不提了,虽然你们欺负我,可是我是不会怪你们的。” 这下连吴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时候,白荷身后的婢女走上前来,说道:“夫人,您别哭了,小心伤眼睛,侯爷醉了,不如先送他回去。” 白荷自然借坡下驴,说改日再叙旧。 紧接着从殿外涌进来很多侍卫和婢女,帮忙搀扶着朴志刚回到了他们休息的院子。 看到他们一行人出去了之后,白荷松了一口气,她身后的婢女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过去了。 她这个假冒的侯府嫡女,在南越王的帮忙隐瞒下,在朴志刚的确认下,似乎,坐实了…… 吴氏一行人回到了王府给安排的小院里头。 朴志刚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吴氏连忙招呼朴寅和朴婉,三人又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凑在了一起。 “娘亲!”朴婉迫不及待的说道:“你可给她下蛊了?” “没有。”吴氏瞟了朴婉一眼,“今日隔得这样远,那小贱人又躲着我们,根本就没机会,不过来日方长,你急什么?” “哦……”朴婉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心起来,“娘亲,你看到了吗?那七皇子对朴萝很是差呢!” “哦?此话怎讲?”吴氏问道。 朴婉把自己在大殿上的所见都说了出来:“就这样,她虽然坐在那里,可是七皇子都没正经瞧过她一眼,还在桌子底下踢了她。”朴婉咯咯笑了两声。 “竟然是这样?”吴氏也有些惊讶,“我倒是没看出来,还是小婉细心。” 接着,吴氏眼睛看着一处,做思考状,“如果是这样的话,不除掉她或者也可。” “娘亲!”朴婉惊叫,“为什么?我可不想看着她活着,你听到她今日说什么了吗?也太气人。” 吴氏不容置喙的抬手,制止了朴婉的话:“这是南州,不是中州,说不定就有奇人听过有关我们寨子的事情,贸然出手不好。我已经通知了族人,一切都不急,既然确定了目标,就等我们站稳了脚跟,一切才好万无一失。” “小婉,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七皇子的欢心。一定要在他起势之前嫁给他,这样就稳妥了很多。” “娘……”朴婉有些害羞的说:“我知道了。”今日在殿上她是见了七皇子的,完全长在了她的心头上,更叫她欢喜的是,这人和自己一样讨厌姐姐,她觉得拿下七皇子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俩也算情意相投。 “寅儿。”吴氏对儿子说:“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南越王肯高看我们一眼,是因为觉得你父亲有用。可是即便是这样,朴萝也只是一个庶妃的身份,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朴寅皱眉,“代表了他不喜欢朴萝?” “不是,”吴氏长叹了一口气,“代表了身份地位要考靠自己去争取的,如果你父亲立了功,那不管是朴萝还是日后的朴婉,身份地位都会水涨船高,可是如果你父亲没有用呢?谁还真把他当成是个侯爷呢!” 吴氏这一番话触动了朴寅和朴婉的心弦,在小破屋里的遭遇他们都深有感触,住在那里,附近的人听说搬来了个落魄的侯爷,也都只是围过去看热闹,像是看异类一样瞧着他们。 面上嘴上似乎恭敬,实则倒像是看街上耍的猴儿的目光多些。 “娘,我知道了。”朴寅坚定的说:“我一定要好好的扶持父亲。” “傻瓜。”吴氏轻斥,“不是扶持父亲,是你自己要立起来,知道吗?父亲、兄长,原本没有任何差别,都是出嫁的女儿的好靠山。而且……” 吴氏顿了顿,朴志刚那如同死猪一般的鼾声远远的传来,吴氏叹气,摇摇头,“如今,你父亲扶的起来扶不起来还两说呢。毕竟……当年的战役……”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说了很多,一直到天明,兴奋有之,激动有之,更多是讨论之后的路,还有如何勾引七皇子上钩的细节。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朴婉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吴氏才作罢,叫他们二人去歇息。 “对了,小婉,你觉得朴萝没什么问题吧?”吴氏突然问了这一句。 “什么问题?”朴婉疑惑的抬头。 “就是……”吴氏想到朴萝看她的眼神,那里,似乎没有恨意,“就是,她是你姐姐这件事儿。” “哦,娘亲是说气味吗?是同之前不大一样了,可能是在外头流浪的久了吧,一股子穷酸味。可是这么久了,这变化也很正常。” 朴婉疑惑的问,“娘亲你不是见过姐姐吗?虽然她瘦了一些,可是她就是姐姐啊,不然还能是谁?姐姐的同胞姐妹?” 吴氏笑着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没事了,你们去歇息吧。” * 朴萝和白乞儿过了春暖城,一路南下,行走了一月有余,终于抵达了南炳山脉北面的三林城,牡丹楼。算算日子,他们还来早了二十余天。 可是猫和水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并没有出来相见。 二人便在这个酒楼旁边的客栈住下,静待猫和水的消息。 第182章 入山 这座城看着普通,贩夫走狗、渔樵耕读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很多朴萝喜欢吃的米粉,其实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开始是朴萝发现的,这里的人看起来都非常的健康,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这种气息越是习武的人越是常见。 后来,白乞儿的话证实了这点,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会武的。 他说,那日他偷偷在外头查探的时候看见,在街上看到两个小孩打架,还会用上一些招式,都很像模像样的。若是仔细去看还有几分的熟悉,似乎,有婆婆身上的影子。 但是白乞儿出去搭讪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却对他不理不睬。似乎,除了些商贩还有客栈老板之类的,这里的生活的百姓,对“外人”都很有戒心。 白乞儿出去买了吃的东西回来,看到朴萝又在桌上摊开了那个古图,把小玉摆在上头仔细的观察。 “你又在看地图了。”白乞儿把烧饼递给朴萝。 “谢谢白乞儿哥。”朴萝接过烧饼,“我在想,如果没有猫和水的带路,我们自己可不可以过去。” 白乞儿皱眉,“虽然我们身上有猫给的令牌,可是,我们对这个组织的了解还是不深,我担心贸然前去,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朴萝皱起眉头,“他们现在还不来,如果他们遇到了麻烦怎么办?如果他们之后也来不了怎么办?” 白乞儿叹气,“有水在,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就是了。这样吧,我们再等待两日,如果还是没有人来,我们就先在周围查探一下。” “嗯。”朴萝点头。 这两日,两个人都有些忧心忡忡的,可是,果然没有等到有人前来联络。 白乞儿也没闲着,他也同这里的人打听了些山里的情况,主要是同店家老板之类的,这些人虽然不大愿意多说,可是,好歹也透露了些关于瘴气、毒虫之类的事情。每个人说完都会警告,“有两个地方不可以去,一个是圣隐山,那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过去了会惹得神仙不高兴的,到时候有去无回。第二个就是南边儿的山,那是大夏朝同另外一边儿的边界。” 问起边界的事情,这些人倒是多说了两句,“据说以前是个什么小国,还会偶尔来进贡,后来也没有人再来了,中间的山上还多了很多的野人。那山本来就很高,寻常人很难翻越,更别提是进贡的队伍了。大夏朝原来还派人去过几次,可都不了了之了,据说是在内战云云。久而久之,也就不管了,反正山的那边儿也不是好过的,如同蒸笼一般,这边儿的人过去受不了。” 白乞儿拿着地图,问他们所说这两处的方位。回来比照后发现,他们口中圣隐山的位置,正是信鸽所在的地方。 到了第三日,白乞儿带着朴萝在附近的山里兜圈子,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森林植被都很茂密,完全没有收到一点儿冬日严寒的影响,枝繁叶茂的,到处还都开着花儿,那些毒虫毒蛇的也确实多,如果不是在城中买到的一些驱虫药,身上不知道要被咬多少个包了。 就这样绕了两圈,都没有什么收获,每日回到酒楼问询,又都说无人来找。 这下就连白乞儿也觉着有些不妙起来。 又过了几日,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独自前往圣隐山的方向。临走前,白乞儿按照猫曾经交代过的方法,在从城西往东数第七个房子的正西方房梁处雕刻了一个印记。 前往圣隐山中倒是又一条小路,虽然看上去坎坷不平的样子,可是好歹比深山老林的路要好走得多,不用自己用斧子砍出一条路出来。 白乞儿和朴萝特地趁着夜色深沉的时候进去,防止被人阻拦。 可能是他们想多了,虽然这是大家口中的“禁地”,可是却似乎并没有设卡阻止外人的进入。 进去之前,朴萝还仔细的观过这里的地气,“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进去之后,第二日,除了觉得山中难行,也没有觉出其他的什么来。 第三日,按照地图的方向行进,自觉已经到了半山腰处了。 第四日、第五日,有些迷失了方位,按照距离算,应该已经到达信鸽所标识的位置了,只是却似乎还是在深山老林里。 这不应该发生的,白乞儿是野外生存的一把好手,虽然没有走过这种地方的山,可是一手辨路的本领还是顶尖的。 第六日,白乞儿却十分惊讶的看到了自己曾经留下过的标记。按理说,这十分不应该,因为他们是按照指南针和群星的方位一直朝南走的,不可能又回到了原地。 白乞儿同朴萝说了此事,朴萝也觉得忧心忡忡。 两人坐了下来,又仔细的比对了地图和周围的环境,再次出发。这次,两人走的很慢,白乞儿更加频繁的在周围的树上、石头上都做了标识。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不过是比之前更早一步发现,二人又回到了原地而已。 朴萝有些害怕的一直拉着白乞儿的衣袖。白乞儿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人询问小玉,可是小玉也说,在它可以感知到的范围里头,都是一片树林,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话倒是叫朴萝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小玉是可以看见鬼魂的,“没有异样”,就表示,那种传说中的“鬼打墙”是不存在的。 “应该是某种阵法,”白乞儿分析道,“我曾听婆婆说过,这世上有些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类的。” 小玉也应和道:“这个我也知道,张真人就精于此道,还曾经因此以少胜多同蛮族打过仗呢。” “所以,我们陷入了某种奇怪的道家阵法?”朴萝惊讶。 白乞儿点头,只是这种判断并没有让两人一玉觉得好受些。 “都怪我,”朴萝说,“如果不是我提议要来找猫和水,我们也不会深陷于此。” 白乞儿苦笑,“你不必自责,如果他们一直不来,我们肯定不可能一直呆在那里的,早晚要有此一遭。” “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 “食物和水都不缺,我们再走走看,这次,要走的更小心更仔细一些。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的。” 只是…… 更小心仔细的结果就是,二人发现还不超过一天,二人又回到了原地。 “啊——”朴萝哀叹一声,坐在了两人之前生火的土堆前头,用树枝拨了拨里头的灰烬。 那里头还残留着之前为烧焦的木棒,还有朴萝用焦炭在旁边画的小兔子。 “怪不得此处被当地人称作禁地,山门口没有人把守,原来只要进来了,就根本出不去了呀。”朴萝哀叹。 白乞儿皱眉,坐在地上沉思,想要找出一条出路。 后来,他们还尝试了在地上画线,白乞儿抱着朴萝在树上跳跃行走,还有,往前走几步,再往后退几步的方法。 可是都没有用,两人第七次回到原地的时候,白乞儿也不禁露出了愁容。 不过他还是安慰朴萝道:“我已经在城中给猫留了消息,就是他之前告诉过我的联络方式,如果他知道我们进山了,肯定回来寻找我们的。” “嗯。”朴萝点头。 二人从城中带进来的干粮早就吃光了,现在基本上都靠白乞儿打猎,还有朴萝采摘一些野果为生。 “按照星星的方向走不行,按照树木的方向也不行,按照石头的方向,小溪的方向,都不行,真不知道还能怎样走了。”朴萝把从青嶂山带出来的两本道门的书清心诀和五禽戏拿出来仔细翻看,期待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毕竟都是道家的东西嘛。 白乞儿苦笑,这两本书两人早就翻的烂了,朴萝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过,一旦迷失了方向,又能做什么呢? 突然,方向这个词在脑海和舌尖儿绕了一圈儿,白乞儿忽然开窍了,他一拍脑门,“啊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什么?”朴萝惊异的抬头。 只见白乞儿在浑身上下翻找着,把包裹都给翻了个底儿朝天。 白乞儿很少做出这样毛躁的举动,朴萝凑上前来。 “是水给的锦囊,”白乞儿没叫朴萝好奇太久,“当初你昏迷的时候被人撸走了,我就是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去,就拆开了一枚水的锦囊,上头写着叫我往东。” “啊!对,还有这个!”朴萝也想起来了,兴奋的附和,“白乞儿哥真厉害,我都忘了这码事了!” “小马屁精,我都忘记了,这还叫厉害?”白乞儿哭笑不得。 “当然厉害了!我都没有想起来嘛!” 说话间,白乞儿已经把锦囊捏在手中,在朴萝灼灼的目光中,拆了开来。 只见里头也是一张不大的字条。 上头不像是之前那样写了简单的几个字,而是画了一张颇为繁琐的地图,上头不仅密密麻麻的标注了山川河流树木之类的东西,还用一条红色的线标注了道路。 那红色的线七拐八绕的,十分繁复,有时候朝东,立刻又朝西,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儿,粗略看去,就如一个乱乱的毛线团儿一般。 叫白乞儿颇为费力的才找到了二人现在相对应的位置。 这次是两人走的最慢的一次,也是信心最足的一次,他二人严格的按照红线标注的方向一步步的往前走去,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终于,就如同仙人在眼前施展了什么仙术一般,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 那茂密的遮天蔽日的树林都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个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 白乞儿连忙拿起那个被二人捏的有些皱皱巴巴的小纸条,只见上头却是在红线的尽头画有一个九宫格,除了中间的格子,剩余八个分别写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个字。 “九宫格?”朴萝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乞儿四周环绕了下。 周围是一座一座高耸入云的奇石。 每个石峰都十分的陡峭,抬眼望去,都看不到峰顶的样子,只不过,这些石峰都不是相连的,在每两座石峰中间,还存在着一条条的通路,有的窄窄的需要侧身通过,有的却极为宽敞,可以并排行马。 白乞儿指着地图上写的字,“这些通路,就对应这上头写着的‘门’字,我们现在是在这里。” 白乞儿用手点了点红线的尽头,那里写着一个“景”字,“这里是景门。我们要去的方位是……” “是生门啊!这个我听过!”朴萝有些兴奋的说:“我虽然不懂道家的典籍,可是我知道奇门遁甲里头的八门,生门是最好的了,是吧?小玉。” 小玉慢腾腾的说,“自然生门是好的了,可是你知道哪里是生门吗?” “要知道生门不难。”白乞儿指着地图道:“我们只要往左走,第四个通道就是了。按照水的意思,这些通道就是代表八门没有错了,只是我们要去的却不是生门。” “什么?”朴萝和小玉惊讶。 “喏,你看这里,红线虽然隐约有些看不清楚了,大概是我们这些日子拿的太多磨损了,可是还隐约可以看到,这线是往这边延伸的。” “真的有。”朴萝顺着白乞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也许不仅仅是磨损了,而是水当初在画这条线的时候就有种颇为犹豫的感觉,那红线比之前的细了很多,也画的断断续续的。可是,毋庸置疑的,那线的方向指向了…… “惊门?”朴萝疑惑道:“这是什么门?怎么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的去处?” “当然了,惊门对应西方兑位,属金,是一凶门。”小玉卖弄道:“道家的典籍我还是粗通一些的。大约就是主惊恐是非之事。” “这里惊门的位置是,往右走,第二条通路。”朴萝抬头看向白乞儿,“那……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第183章 落石 “该往哪里走呢?”白乞儿也在思索,一个是“生门”,无论是否读过道家的典籍,都知道,这一定是好去处;另外一个是“惊门”,已经在小玉口中确定了的“凶门”。 二人一玉在这石林里头踌躇了起来。 “可以从气息上看到什么不同吗?”白乞儿问朴萝。 朴萝摇头,“自打进了这座山之后,都像是被白雾笼罩了一般,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乞儿又用手在水画的那条断断续续的红线上点了点。 “也许,水也知道,这条路是不该走的,可是当时或许在群星上看到了什么,所以,叫我们去冒险……”白乞儿猜测着。 “嗯,”朴萝也附和,“也许他又觉得不想让我们冒险,所以……画的断断续续似是而非的。”朴萝指着那些明显不对劲的线条。 “以此来告诉我们,他心中的犹豫和不确定?”白乞儿沉吟。 “把选择权交到了我们手上……”朴萝接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水的用意。 最后,白乞儿和朴萝对视了一眼。 “那就走惊门,”朴萝说道,“我相信水不会害我们的。” 白乞儿却摇头,“不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看一看,如果有危险,我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如果,我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就去走生门。”白乞儿用手点了点左走的第三条路。 朴萝拉住了白乞儿的衣袖,眼神祈求。 白乞儿回望她,眼神认真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要。”朴萝手攥紧了白乞儿的衣袖,“别丢下我一个人。” 白乞儿摇头,嘴上说着:“你知道你去了也只是负担。”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有危险,就让我一个人来,我不愿意看到你出事。 朴萝瞪了他一眼,“那你也知道,我单独一人还更危险呢!你忘记啦?之前我可是被人撸走了。”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你有事,我也不愿意独活。 小玉出来参与讨论,“朴萝也不完全是负担,她虽然帮不上忙,可是也不会帮倒忙的。虽然我不希望朴萝出事,可是白乞儿,你的安全必须放在首位,谁出事你都不可以出事,知道吗?所以我觉得……” 只是白乞儿和朴萝对视一眼,在小玉的分析声中,忽然都笑了出来。其实他们都能读懂彼此那看似“自私”和“理性”里头的心里话,只是小玉没有读懂罢了。 小玉有些莫名,“你们为什么在笑?” 白乞儿笑着摇头,“罢了罢了,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只是你要记得,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 “好。”朴萝开心的点头。 “你发誓。”白乞儿认真了些。 朴萝看着他的眼睛,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听你的话。” 白乞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牵住了朴萝的手,紧紧的不松开,自己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 “小玉,麻烦你帮忙警戒一下前面。”白乞儿说。 “好嘞。”小玉说,人类就是奇怪、莫名其妙,但是结果和它希望的一样就可以了。 白乞儿在右手边第二个入口处稍稍停顿了下,然后小心的走了进去。 白乞儿很小心谨慎,他走的很慢,一步只迈出去一点,朴萝紧张的紧随他身后。 两侧是一座一座的石林,它们垂直插入天空,十分陡峭,每个石峰都不很宽,但是挨得很紧密,如果想要翻越过去,就连白乞儿也很难徒手攀登,非得是会腾云驾雾的仙人才行。 这些石峰都光秃秃的,上头什么植物也没有。只能看到灰白色的石头还有黄褐色的沙土。 中间的这条路不宽也不窄,并排三人勉强可通过。 可是越往中间走,地上越是崎岖不平起来。 脚底下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碎石不说,间或需要攀爬跳跃,就像是脚下原本没有路,是那石峰被人折断了扔在了地上一样,两人走在了被折断的大大小小的石峰之上。 “小心。”白乞儿对着朴萝伸出手。 朴萝借着白乞儿的力道用力一跃,踩在了地上。 “等等。”小玉突然说道。 白乞儿神色一凛,这是小玉第一次发出示警。 他二人原地站了半晌,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发生了什么了吗?”朴萝小声的问道。 “头顶似乎有些异常的动静。”小玉道。 “我也听到了。”白乞儿附和,“是有什么人吗?” “不是。”小玉说,“上头没有人,似乎是石头的声音。就在刚刚朴萝的脚落在地上的时候。” 只是,二人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只是意外。”小玉也不确定起来。 白乞儿和朴萝又继续里头走。 原本广阔的天空现在只剩下一条细细长长的线,一眼看不到尽头。 突然,朴萝脚下一滑,在地上差点摔了一个跟头,多亏白乞儿拉住了她。 只是她踢到了一块石头,那石头“咚咚”的朝远处滚去,最后撞在了石峰上头。 “不、不大妙。”小玉突然说。 白乞儿也凝神细听着。 朴萝疑惑的抬头,现在,就连她也听到了些异常的响动,那是从头上传来“轰隆隆”的响动声。 “不好。” “落石。” 白乞儿和小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然后,朴萝就感觉自己被白乞儿提了起来,在石林间飞速的奔跑跳跃。 “左边。” “右、右。” “前面,停一下。” “好,快走!” 在小玉的指挥声下,白乞儿不断的奔跑腾挪左右移动。 朴萝的心提了起来,她余光瞄到,就在小玉说往左的时候,右边突然砸下一块巨石,滚了两下之后,“啪”的碎成了两半。 可想而知,如果二人就在下头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朴萝一边在白乞儿的肩上颠簸,一边回忆着,似乎之前走过的路,那些乱石碎石也有了答案了,还有,朴萝隐约记起,在脚底的石头缝里,间或会看到一些零星的碎布,当时没当回事,只当是被风刮过来的。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有人被掩埋在了下面…… “加速,加速,快冲!”突然,小玉的声音十分的尖锐,也不知它感知到了什么。 白乞儿脚在地上狠狠的一跺,如同脱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只听,“轰”的一声。 朴萝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眼睛里进了很多的沙子,头上、脸上,都被碎石和沙尘打的有些疼痛了。 她顾不得眼中的异物感,流着泪睁开,看了一眼后面。 那是一个二人多高的巨石,就横亘在不到几尺后头。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随着这巨石的掉落,那些轰鸣声仿佛安静了片刻。 “停下,别动。”小玉突然说。 朴萝伏在白乞儿的背上,大口的喘着气,如今她算是明白,“惊门”是何意义了。 “嘘、嘘、小声一点。”小玉用最小的声音说道,“朴萝!呼吸声!” 朴萝立刻憋了一口气,捂住了嘴巴,不叫喘息声太大,白乞儿的气息就很好,很是平稳悠长,自己果然拖后腿了,朴萝自责。 “啊呀!”小玉突然惊叫道,然后立刻又收了声。 只是它这一声惊叫,就引得石峰上一阵颤抖。 “靠边,靠左边。”小玉忙道。 “啪、啪。”这次只有两块很小的石头掉落了下来。只是这次很幸运,并没有引起更多的落石。 白乞儿小心翼翼的按照小玉的指示,攀附在左侧的石壁上。 小玉这次也学乖了,它非常小声的说,“再往前走两个石峰,石峰下头有一个凹进去的坑洞,里头有一个人,好似是你们的熟人。” 是谁?朴萝很想问,可是她在话语出口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说话的声音可没办法像小玉这样细小。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那个叫猫的小子。”小玉也没有等他二人发问,自己说了出来。 是猫!朴萝在心里惊呼。 白乞儿也有些动容,猫怎么会呆在这种地方? 二个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只是随着距离的接近,小玉也没有说更多的话了,白乞儿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按照小玉刚刚说的方向前进。 期间,白乞儿已经把轻身的功夫用到了极致了,却也还是因为脚底下踩到了碎石而引发了头上的响动声,好在,只是响动,却并没有真的落下,从而引发大片的落石。 他们终于到了那个小玉口中的坑洞。 朴萝迫不及待的看过去。 果然! 那里有一个人影,蜷曲在里头,不知是死是活。 白乞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朴萝的心也一点点的悬了起来。 只是,还没有看到猫的样子,突然有一枚很细的针,从猫的方向发出来,直直的朝着白乞儿的面门激射而来。 白乞儿朝左边的石峰处滚了过去,连带着朴萝也被摔在了地上。 “呲——”那是朴萝的衣衫在地上擦动的声音。 “轰隆隆——”石林上空这次不是空响了,而是又一阵落石滚下来。 白乞儿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着朴萝闪身到了猫所在的坑洞处。 电光火石之间,朴萝惊讶的发现白乞儿整个人都压在了猫的身上,双手紧紧的按压着他的双手,叫他无法动弹。 “是我,”白切儿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了猫的耳边。 猫的眼睛扫到了白乞儿的面庞,浑身瞬间放松了下来,眼睛也合上了。似乎刚刚的袭击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力气。 三人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这一波落石的结束。 朴萝几乎是被甩进来的,就这样,她的衣裙因为有些长,拖在了后头,被大小的石块紧紧的压在了下头,无法动弹。 朴萝没有抽动自己的衣裙,她知道,那样肯定会引得石块滚动,她只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白乞儿和猫的场景。 白乞儿稍稍从猫的身上起来了一些,动作很轻的坐在了一旁。 猫的全身都露了出来。 这一瞧之下,却叫朴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身上血迹斑斑,很多都已经干涸了,大大小小有十余处箭伤,有的箭被拔了出来,有的箭只是拗断了箭尾,还有一半断在了身体里。 他的面容苍白,眼睛闭上,似乎在听到了白乞儿的声音之后,终于安心的晕过去了。刚刚他袭击白乞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除了箭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可以看到明显的青紫痕迹,可能是被落石砸的,也可能是跟人打斗所制。 再看他的身后和四周,还有着四五具尸体。 白乞儿小心的查探猫的情况,皱眉,朝朴萝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然后,白乞儿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些药,他用匕首把猫身上的断箭又削的短了一些,在上头撒上了厚厚的药粉,然后重新仔细的包扎好。 朴萝紧张的看着,全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状况很不好,”白乞儿转身对着朴萝,张开嘴巴对着口型,实则没有声音发出来,“需要尽快的医治。” 朴萝忙不迭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包裹,意思是,里头有食物也有水,可以坚持很久。 “啊啊,”朴萝突然长大了嘴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挥舞着双手,吸引着要转头的白乞儿的注意,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裙后摆,示意自己被压在这里了。 白乞儿点头,示意朴萝往边上靠一靠,然后挥剑,缓慢的在衣裙上划过。 他的剑很快,几乎碰到就可以割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朴萝就感觉浑身一松,她长出了一口气。 白乞儿指了指坑洞里头的角落,朴萝慢慢的挪了过去,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白乞儿把简单包扎好的猫扛在了背上,小心的避开了他没有拔出来的箭伤。 白乞儿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朴萝,张开嘴:“我快去快回。” 朴萝朝他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他快走。 白乞儿一咬牙,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朴萝,从坑洞里头蹿了出去。 第184章 离开 白乞儿窜出去这无法控制的声响,引来了一阵落石声。 只是他一眨眼就跑了老远出去,巨响声也逐渐远去。 刚刚为了方便小玉指挥,小玉就挂在了白乞儿的脖子上,一人一玉配合的很好,朴萝不是很担心白乞儿会被砸到。 她竖起耳朵,听着逐渐远去的轰隆隆的落石声,判断白乞儿的位置,他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个石林了…… 过了一会儿,只能听到隐约的响动从远处传来。 直到夕阳西下,整片石林恢复了完全的寂静。 朴萝抱紧自己的包裹,缩在石坑的最里面。又只剩她自己了啊。 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就连地上来回爬动的虫子也没有。 太安静了,安静到朴萝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让她忍不住的把呼吸声加重了一些,这样才觉着没那么静。 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 从明亮变得橘黄,那是夕阳的颜色。 很快,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黑暗笼罩了这片大地。 朴萝就身处于这个又寒冷又安静又黑暗的地方。 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的黑,似乎有乌云,就连一丝的月光和星光都不见。 伸手不见五指。 朴萝睁着双眼,却看不到,仔细聆听,却听不到,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这个时候,朴萝的脑海中莫名的多了很多的思绪,有关于父亲、母亲、白乞儿、猫、水还有小玉……她努力的回忆着令人开心的事情。 渐渐的,她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白乞儿。 她回忆着,从一开始见到他,他浑身是血,被她用一块板子拖到了贫民窟的样子;他睁开眼睛,冷冰冰的打量她的样子;还有,在侯府外头,他同她见面的样子。 想着想着,朴萝有些甜甜的笑了。这样一个英武帅气的少年啊,以后就是她的了呢! 皇都中的权贵,就连蔺忆雪看重的贵公子,还有那些号称皇都四公子的未婚少年,哪有一个有白乞儿好呢?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 如果有机会回到皇都,一定在那眼高于顶的小姑娘面前,好好的炫耀一番。“看,我虽然功课不如你,可是我也不会去抢你的夫婿哦!” 对了,还有母亲,到时候母亲也不必再收那些夫人们的气了,“虽然我女儿顽皮了些、不务正业了些,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朴萝已经想到母亲会说什么了。 如果,母亲到时候还在的话…… 想到这里,朴萝又叹了一口气。 她不孝……自打离开皇都,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 就在朴萝陷入思绪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她以为是错觉,抬起头来,仔细的听。 “沙、沙……”真的有声音,朴萝浑身紧绷,如果不是这黑暗的夜、太过寂静的石林,这轻微的响动就要被她忽视过去了。 朴萝竖起了耳朵,那声音确实存在,似乎是包了几层的布料的鞋子轻轻踩在石头上的声音,虽然很小很小,可是还是可以听到在往这边移动。 那方向是…… 不是白乞儿离去的方向,而是从八门那里过来的方向! 心里意识到这点,朴萝紧张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朴萝小心翼翼的探了半个头出洞,果然是那边! 不再是一片漆黑了,而是又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突然,其中有一个拿火把的人似乎脚底下一滑,摔到在地,“轰隆隆——”落石声响起。 “啊——”那人似乎尖叫了一下,却只发出了很短促的声音,似乎被人给掐断了一样。 这引发了更大的持续不断的落石声,就落在发出尖叫的那个人周围。 “蠢货,”还有人趁着落石声喊了一句,“我们分开找,就在这附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便噤声了。 落石声不久便停止了。 那些沙沙声却逐渐朝自己这边蔓延了过来。 朴萝想起了自己身边的几具尸体,心里一凉,这些人口中的死要见尸,应该十有八九就是这里了。 不成,她要离开这儿。 要往里走一些,这些人找到尸体,说不定就会离开了。 可是,若是要叫他们发现自己……朴萝的心砰砰的跳,她不敢去想。 她不敢再停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扒着洞口爬了出去。 她爬的很慢、很慢,仿佛蜗牛一样,手下、脚下每一块石头都要小心的试探过,才往前移动。 一步,两步…… 终于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洞口。 她看着远方四处分散的火光,大概有六七处。 朴萝不敢稍息,她缓慢的朝白乞儿的方向爬去。 突然,她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承受不住她的重量,碎成了两瓣,发出很小的“咔哒”声。 这声音不足以引发落石,可是却引得朴萝的头上细微的响动起来。 她紧张的站在了原地,不敢喘气,眼睛瞄着火光那边。 似乎有一个火把顿了顿,然后不再原地兜圈子,离开了其余人,往这边探索了过来。 朴萝暗道一声不好。 她以更慢的速度朝后头移动。 时间缓缓的流逝,期间,月亮还从乌云后头探出了几次头,这叫朴萝更是不敢离开石壁,恨不得趴在地上走。 那人越来越近了,他越过了五六座石峰,逐渐要接近洞口了。 朴萝只走出了一座石峰的距离,虽说距离越远越安全,可是,一旦发出了声音,引动落石,那就前功尽弃了。 那人的火把照亮了石洞,看到了里头的尸体。 朴萝看到他走到了洞口,朝着远处一左一右的挥舞着火把,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然后远处的火把也或快或慢的给予了回应。 这似乎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远处的火把也逐渐的靠近过来,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朴萝屏气凝神,又往后躲了一个石峰。 那伙人在石坑周围不断的移动搜寻,还用很小的声音交流。 朴萝听不大清楚,只隐约听到,“不在……首领……”等几个词语。 然后,最开始来的那个人似乎皱眉说,“响动……也许……” 朴萝打了一个寒颤。 那伙人便又离开了坑洞,七个人似乎形成了一张网,前后左右,朝着朴萝的方向延伸了过来。 朴萝的心揪了起来,她稍稍加快了些速度,往后走去,如果还按照原来的速度,很快她就会被发现的,现在不得不冒一点风险了。她在心中暗自祈祷。 离自己最近的就是刚刚先过来的那个人,他似乎有些艺高人胆大,行动的速度是几人里最快的。 朴萝又往后移动了一个石峰的距离…… 渐渐的,她发现不借助那些火光的光亮也可以稍稍看清周围的东西了,那不是月亮探出了乌云,而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朴萝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现在也就是火把没法照的太远,自己才侥幸没被发现。 若是太阳升起来,随便一抬头,想要发现她简直轻而易举了。 是找个地方隐蔽?还是再加快些脚步?朴萝不断的在脑海中取舍。 再走远一点儿……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再走远一点儿…… 这些人怎么还不放弃呐?朴萝心中哀嚎。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或许是因为速度稍稍快了一些,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又是“噼啪”一声。 朴萝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果然,头顶上又嗡嗡的响动了几声,更是掉下了一块小石头来!落在地上发出“叮咚”的一声。 完了…… 朴萝发现,那七个火把瞬间都停顿了下,然后朝她的方向照了照。 其中一个不停的摇啊摇,似乎在传达什么讯息,另外的几个也按照不同的图案摇晃了几下,然后同时朝着朴萝的方向行进了过来。 被发现了…… 朴萝意识到这点,反而稍稍冷静了几分,她不再太过掩饰自己的脚步了,而是用尽量快,可能会发出细微响动,但是不会引动落石的速度逐渐的朝里头走去。 一步、两步…… 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她可以看清楚脚下的路了,也就走的更快了。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些人一定也都看见她了。 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落石声,在一步步的朝她的方向逼近。 最近的一个,跟她只有一个石峰不到的距离了。 朴萝在心中数着数,“三、二、一!” 她突然放弃了慢慢走,开始发足狂奔起来。 在听到落石声的同时,似乎也听到了后头那人的谩骂声。 之前在白乞儿的背上,只是有惊无险,白乞儿身姿矫健、又有小玉的指挥,没有叫一块儿石头落在他们的身上。 朴萝虽然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了,可是总也时不时的被砸到胳膊上、肩上,她用手护住头,心里想着,宁愿被砸死了,也不能落在后头人的手里。 她这样的做法奏效了,可以在落石阵中还紧紧跟着她的人,只有那个最开始发现她的人一人。 朴萝几次觉着,那人似乎离她很近了。 似乎只要被石头绊到一下,或者稍稍跑慢一些,就会被抓到。 “你停下,我不杀你。”那人的声音穿过落石声,传到了朴萝的耳边。 “里头的人,你见过没有?一个男子?”那人大喊道。 朴萝不说话,跑的更快了。 那人冷笑一声。 “你再跑,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乎就在朴萝的身后了。 不,不是身后,而是身后靠着石壁的方向。 这个人似乎是像壁虎一样,攀附着石壁过来的,这样可以躲掉一部分从头顶落下的石头。 朴萝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是案板上的鱼了,只是在徒劳的挣扎。 就在这时。 远处……前方,就是前方,似乎在呼应这里一般,也传来了隆隆的落石声。 有人过来了! 而且速度极快。 这个念头同时在朴萝和后头的人的脑海里响起。 “是白乞儿哥吗?”朴萝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脚底下的速度更快了。 “哼!小娘皮!” 朴萝突然听到有一声不同于落石的“嗖——”的一声,紧接着,她脚底被绊了一下,却感觉到肩膀一痛。 有娟娟的细流从肩膀了流下来,衣服似乎湿了。 随着身体的摆动,那痛处也被逐渐的放大! 又是“嗖——”的一声。 紧接着是“叮”的一声,似乎是利刃扎在石头上的声音。 “哼!”她听见后头那人冷哼了一声。 这声音离她已经很近了,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就在这时! 前方的轰隆声瞬息而至,两处汇做一处。 朴萝被砸的七荤八素,她靠紧了石壁,蹲下抱头。她觉得自己的头被石块隔着手臂敲了几下,有些发晕。 手臂也被砸的疼痛难忍。 只是她心中却没有绝望,那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是白乞儿! 后方有短暂的兵刃相接的声音。 然后朴萝感到自己被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又被甩到了肩上,在整个石林里跳跃了起来。 “朴萝,你没事吧!”是小玉。 “没事!”朴萝也喊了回去。 “好——往左,再往右!然后全速前进!” 终于,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白乞儿的脚步停下了! 朴萝看着身后稍稍有些重影的石林,他们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白乞儿把朴萝放在了地上。 朴萝不顾身上疼痛,一把抱住了白乞儿,把自己的头埋在了他坚实的胸膛里。 “你又救了我一命。”她闷闷的说。 “傻瓜,我们早就不算这个了。”白乞儿温柔的拍着她的肩膀。 “嘶——”朴萝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乞儿这才注意到,怀中的人,肩上已经被血湿透。 那伤到朴萝的凶器已经不见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血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笨蛋!你怎么不早说!”白乞儿气急败坏,吼了朴萝一声。 远处的石林也给予了白乞儿应有的回应。 可是,朴萝却听不到了。 她的意识逐渐的模糊了起来。 第185章 养伤 朴萝再次醒来,最先有感觉的不是手也不是眼睛,而是鼻子。 她闻到有一阵阵的花香传来,那味道很好闻、很清新、很香,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沁人心脾,然后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白乞儿哥,这是哪里?”朴萝看到白乞儿坐在床边,想要坐起来。 “哎,别动。”白乞儿连忙扶住她。 朴萝也突然感到肩膀处一阵剧痛。 “都怪我不好,如果我再早一点到的话……”白乞儿忍不住自责道。 “白乞儿哥,你别这么说。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看,才这么小的洞,很快就好了。”朴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慰他。 “傻瓜!” 白乞儿这是第二次叫她傻瓜了!朴萝有些郁闷,她看起来很傻吗? “对了,猫怎么样了?”朴萝问道。 “放心,他已经醒了,虽然他比你伤的重,但是这边的人医术都很好,应该不出一个月就会痊愈了。”白乞儿又接了一句,“刚好够到考核的时间。” “那就好。”朴萝松了一口气。 “对了,之前追我的那些人好像就是去找他的……我怀疑,是南州鼠盟的人。”朴萝小声说,她怕隔墙有耳。 “不必怀疑,除了这些鬼鬼祟祟的阴沟里的老鼠,还有谁。”白乞儿提到这些人就恨得牙痒痒。 “啊,他们的阴谋,你有没有跟猫说?水呢,水在这里吗?” “谁在叫我?”木门被推了开来,一个笑盈盈的身影走了进来。 “水!你真的在。”朴萝惊喜的打招呼。 “刚好有人要来换药,还有,这是你们的食物。”水把提篮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朴萝这才注意到,这个屋子的摆设有些眼熟,四周都是用圆木搭建而成的,很是原始的感觉,还有屋顶,是那种特有的尖尖。还有木门的位置,和屋里逼仄狭小的感觉。 “这里,怎么和婆婆的屋子有些像?”朴萝脱口而出。 白乞儿苦笑着摇摇头,他也觉得像,而且,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那婆婆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出去的……监管者,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水把食物递给了白乞儿,“给,你来吧。”他意味深长的冲朴萝说:“你晕过去的时候,他快急疯了,什么都不叫人假手。” 白乞儿看着没什么,可是耳朵根悄悄红了起来。 朴萝脸上的红云肉眼可见的爬了满脸,她低下头来吃白乞儿喂过来的食物。 水叹了一口气。 “猫醒的时候,西院儿的守卫就同意我进来了,白乞儿把情况同我们二人说了,我们也上报给了总盟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朴萝抬头问道。 水苦笑摇头,“只是他说会上报给盟主。后续会如何应对,信了或者没信,却全然不同我们说了,之后我会申请直接见盟主一面,同他当面说清楚。” 朴萝看着水的模样,他似乎憔悴了很多,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黑眼圈,原来只有浅浅的痕迹,现在简直像是涂了墨水一般了,影响到了他俊逸的面容。看来他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好。 白乞儿说道:“也许,盟主本来就是向着南州那边儿的?你不是说,这盟主就是从那边儿选出来的人吗?” “你有所不知,历届的盟主都是从分盟中选出来的,可是他们都绝对的公平公正,从不偏帮自己分盟的人,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以分盟利益为重的盟主。”水摇头。 “那也许他们会采取措施吧。”白乞儿皱眉摇头,“我们担心也是无用。” 水又发出了一声叹息,“也许吧。” 朴萝抽空问道:“水,你们二人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睛底下?”朴萝比划了下黑眼圈的位置,“……还有猫会出现在那里?” “我没事,只是最近总也睡不好,星星的变化眼花缭乱,而且……”水止住了话头,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多说,“我那日收到属下的讯息,说他们遇到了危险,便离开去找寻,但是结果不是很好,十名下属活着的只剩了三人。猫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是他那边更惨,只剩一人……其余全都……” 水又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们在牡丹楼汇合了,只是那些鼠盟的人并不死心,他们如同发了疯一般,只要确定了我们的位置,不论自己是否暴露,都要置我们于死地,而且人数极多,一波又一波,根本不得安宁。” “我虽然略通些武艺,可是却没有猫那样的厉害,我们便商议好,我带着我手下三人和他手下一人,先行入谷,而他在那里等着接应你们。只是没想到,就连他也差点丧命。”水的语气很沉重。 朴萝总觉得他身上的担子很重,压得他整个人似乎不堪重负了一样,就连现在跟他们说话都似乎是强打精神。 “对了,多亏了你的锦囊,如果不是你指示我们去惊门,我们也不会救到猫了。”朴萝开心的说。 “我也是不确定……不过你们不怪我就好。” “哪里会怪呢!这简直太厉害了好吗?” “所有的选择都会面临这个选择本身的后果,每个选择背后都有危机,也有机遇,有生路,也有死路……群星的演化太过于缭乱,我……咳咳”,水突然咳嗽了起来,“我很难找到那一条完美的路。” 朴萝透过他周身的干净清灵的气息,看到他的身体散发着病态的枯黄,似乎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的精力给熬干了,连带着气血虚弱。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星象,让他这样的担忧。 “难道,未来……很不好吗?”朴萝问道。 水摇头,“我不知道,只能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有时候好也可能会变成坏的,坏的也有可能变成好的,我没有一言断千古的本事,只是一个苦苦求索答案的孩子罢了。”说罢,他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白乞儿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水的肩膀,“别担心,无论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会闯过去的。” 他这句话似乎给水干涸的心灵注入了一股清泉,水突然激灵了一下,起身抓住白乞儿的手,激动的说:“对,对!” 然后他在原地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我怎么忘了这茬。你是张真人算出来的天命之人,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化险为夷的。我真是多余担心。” 说罢,笑了一下,“多谢你提醒我,总算可以去睡个好觉了。”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白乞儿和朴萝。 “他不是‘忘了这茬’,又被你提醒着想了起来,”小玉突然插嘴道:“张真人曾经说过,占卜之事,只可信三分,剩下的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也没有什么天命之人,就算是七皇子,也只是‘最可能拯救王朝’的人。” “他太过执着了,”小玉说:“不过,这样想可以叫他睡一个好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他到底看到了怎么样的未来呢?”朴萝喃喃问道,竟然叫水成了这种样子。 “别多想了,”白乞儿轻轻给朴萝盖上了被子,“现在,你只需要好好的休息。” “嗯,”朴萝乖巧的点头,吃饱喝足,她也有些困了,突然,朴萝睁开眼睛问道:“对了,白乞儿哥,外头有一种闻着很香的花,是什么花呀?” “那个叫缅栀子。”白乞儿温柔的道:“等你伤好些了,我带你出去看。” 可能是这边的药好,也可能是朴萝休息的不错,过了六七日她便能下地行走了。 白乞儿给朴萝穿上了一个暗黄色的斗篷,斗篷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兜帽,可以把自己的身形和头脸都完全遮住,他自己也穿上了。据说这是西州千面使者的标准装束。 朴萝穿戴妥当后,推开了木门,终于看到了外头的场景。 朴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里很美。 这是一座很大的山谷,除了远处正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石塑,周围都是树木。 树木不是很茂密,不影响人的行走,很多的树屋高高矮矮的掩映在其中,朴萝所在的树屋就是其中一幢。树不是那种特别高大的,大概只有两层楼高矮,既可以遮挡阳光,又不会影响视线。 这里的人似乎很在意美观,这些树木的位置似乎是精心排列过的,还有每个树屋的高矮,并不会有哪一个被遮挡了阳光和视线。还有很多的藤蔓和花草点缀在树木中间,就连最中央的那个石塑都不是光秃秃的,看上去都精心的装扮过了。 花草的种类繁多,有很多是朴萝没有见过的,她在白乞儿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叫缅栀子的花,第一眼就喜欢了,那是一种看上去胖嘟嘟的小花,很是可爱,它的花瓣中间是黄色的,外面是白色的,像是正午的太阳,让人看上去心情就很好,朴萝用力的抽动了下鼻子,真的很香。 她很喜欢这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而且可以看出来,住在这世外桃源的人很是珍惜和爱护这块地方。 “白乞儿哥,那远处的石塑是什么?”朴萝指着山谷最中央的地方问道。 “那不是石塑,那是一个石头宫殿,很大的,据说里头就是盟主他们待的地方。” “真的?好想去看看。” 白乞儿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不能离开这块地方。”白乞儿指着远处的木篱笆,“这里据说是给西州千面的使者住的,我们如果想要出去,一定要有正当的理由,还要有他们这边的人带领才行。就像之前,水就是得到了猫的拜帖,才可以越过一片树丛来到我们这里的。寻常时候,是不可以随意走动的。” “与之相对应的,木篱笆里面,即使是总盟的人也不可以随意的进来,要得到这里住的人的许可才可以,这就绝对的保证了住在里面的人的安全和隐私。现在,”白乞儿指了一圈儿这一块很大的区域,“这一大片十个木屋,其实只有我们两个、猫还有他的属下一共四人而已。” “白乞儿哥,猫怎么样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他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他的属下看他看的紧,并不让他出来,”白乞儿的嘴角似乎有一丝微笑,“我们去看看他也成。” 说罢,白乞儿小心的搀扶朴萝下了树屋,往左边的一个稍稍大一些的树屋走过去。 还没到近前,便听到里头传来猫暴躁的声音,“阿音,我说了几次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再拦着我,我就要动手了!” “少主,大夫说了,至少要十日才能见风,现在这还有三日。”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朴萝惊讶的看向白乞儿,“是女下属?”白乞儿笑着点了点头。 “阿音,我命令你!”猫的声音更加愤怒了。 “少主若是执意要出去,就是阿音的失职,阿音无颜面对千面大人的嘱托,无颜面对死去的队友,只有自裁谢罪。” “哎呀算了算了,我真是倒了血霉了!”猫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三日便三日,哼!” 白乞儿和朴萝来到了猫的树屋前,轻轻的叩响了木门。 “是谁?”猫郁闷的声音传出来。 “是我们,”白乞儿说道。 猫注意到他说的“我们”二字,在叫阿音的少女的惊呼声中,一个健步跑过来开了门。 “朴萝?”猫惊喜的叫到。 “咳、咳”白乞儿不满的咳嗽了两声。 只是猫向来不鸟白乞儿,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是如此,“快进来、快进来,阿音,去拿两个椅子来,对,这个椅子上头要铺上些软垫子,朴萝还伤着。” 朴萝看到那个叫阿音的少女把椅子拉的有点响,有把那个软垫子有些重的按在了椅子上,然后默默的退到了墙角处了。 “快坐下,快坐下。”猫还在张罗着,似乎并没有发现阿音情绪的变化。 第186章 养伤2 “你的伤怎么样了?”猫指了指朴萝的肩膀。 “我早就好啦!我已经可以出来自由走动了哦。”朴萝开心的说。 “我也早就可以走了,谁叫阿音她……” 朴萝好奇的看着后面的女孩。 “阿音,出来认识一下,这两位是我临时找的帮手,也是我的朋友,他叫白乞儿,她叫朴萝,到时候会代替你随我入殿考核。” 那个少女慢腾腾的走了过来,对二人有些僵硬的行礼,更多的是对着白乞儿。 朴萝和白乞儿也都回礼。 “多谢你救了少主。”少女说。 “应该的。” “至于入殿考核,相信少主会有自己的考量。”阿音的眼睛似乎在朴萝的脸上转了一圈儿,“必须得有真本事才能胜任。” “那是当然的了,”猫没听出阿音口中的酸味,介绍道:“白少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朴萝她可以准确的识别出每个人的变化,阿音,就连我的变化也瞒不过她哦。” “少主,我也可以……” “阿音,十次里头你只能成功八次,这样是不稳妥的。” “那她就可以百分百的?……” “那是当然的了!”猫还在一刻不停的说着,把他和朴萝二人相识之后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把朴萝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朴萝可以看到阿音周身肉眼可见的散发出一股怨气还有酸气,虽然她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就是了。 朴萝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猫的话,“那个,你同我们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围困在那个石坑中?” 猫提起这个就气,“这些狗……咳,养的杂种,那日我就是接到属下的求助信号才孤身南下的……没想到,还是晚了。” 猫用力的捶着床沿,阿音赶紧去拉住他。 猫深呼吸了几口气,稍稍镇定了一点,“他们原本只是分路南下而已,并没有像我一样深入鼠盟的内部去打探消息,就是这样,还遭到了围追堵截!” 猫把手指的骨节攥的咯吱咯吱响,“除了阿音,其余九人也都……” 朴萝看到缭绕在那个少女周身的怨气消失了大半,变得有些悲伤。似乎这个少女的情绪特别的敏感和浓厚,竟可以这么明显的叫人看到。 “不说这个了,我早晚叫他们付出代价,”猫继续说道:“我花了很多时日才到了三林城,刚好遇到了水,他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带来的九个人,只剩下了三个。” “三林城很不安全,不知道那些杂种怎么混进来的,至少有三四十人,不,或许更多。”提到这个猫就心有余悸的摇摇头,“如果不是水料到了先机,我们都要全军覆没了。” “最后,我们商议好,由水带着他那边的三人,还有我这边的阿音,先行入谷,把情况汇报给盟主。由我在这里接应你们。” “没想到,我还是被发现了。”猫有些沉重的说,“我怀疑总盟里头出了奸细或者其他的什么……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先到圣隐山谷里头暂避锋芒,却没想到,他们后面有人追,前头竟然还在‘惊门’处有埋伏,弓弩手,剑客……统共二十余人,”猫苦笑摇头,“还真是看的起我……” “你是说他们知道了你会提前走哪条路吗?”朴萝惊讶,“那你有透露给谁这个消息吗?或许可以凭借这个找到那个奸细?” “没有,我谁都没有说过。”猫摇头。 “不过,也不是无迹可寻。”猫沉吟道:“除了‘死门’之外,其余的七门都可以到达这里,只是要面对的东西各不相同。” “‘生门’是一条坦途,什么危险都不会遇到,一般我们来往都是走‘生门’的。” “那你为什么会?” “走‘惊门’是吗?正是因为‘生门’是一条谁都可以走的路,所以我担心有埋伏。” “其余的几门,‘惊门’你们已经知道了,是落石阵,‘杜门’是一座需要翻越的高山,特别的高,‘伤门’有众多猛兽,‘景门’是毒蛇瘴气,‘休门’是断崖,‘开门’是机关阵。这里面,景门’、‘开门’极为困难,那瘴气有剧毒,呼入就会丧命,而机关阵里面机关重重,没有人全部都探索过,起码,在我们西州没有记载。所以这两个门我是不会走的。” “另外,‘杜门’和‘休门’虽然我可以通过,可是极为耗费时间,我急于赶路,是不会选择的。” “我可以选的,就只有‘惊门’和‘伤门’,都是临时起意,又有谁能提前知晓呢?”猫苦笑。 “那他们就是都埋伏了?”白乞儿说道。 “是,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你和水都这样说,可是,那也太可怕了不是吗?他们在总盟到底有多少人手?” 白乞儿说:“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吧,若我那时候听到的密谋是真的,他们应该不止这点人才对。”白乞儿早在几日前就跟猫和水复述了之前听到的所有情报。“你们都汇报给盟主了?盟主怎么说?” “是水去的。”猫说,“只是他上次来的时候说,盟主的时间安排的很满,没空见他,若是见好了会再过来告诉我们。” 正说着水呢,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阵铃铛的响动。 “肯定是水!”猫有些开心道:“真是赶巧,阿音,你去跟守卫说,放他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水走了进来,他不是空手来的,他手上还提着两坛十分精致漂亮的酒坛。 “这是什么?”猫依靠在床上问道。 “是奖励啊。”水把酒坛放在了桌上,有几缕淡淡的酒香从里面飘了出来。 朴萝忍不住用力抽动了几下鼻子,那香气很是诱人,叫人连这气息都不忍放过,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缅栀子酿的酒,只有圣隐山谷才有,而且十年只能酿造出一坛,是咱们盟主奖励有功之人的好东西呢!” 猫瞪圆了眼睛,“奖赏?有功之人?你是说你去见了盟主之后,他给你的?他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水摇头,“没有了,除了这两坛酒,什么都没有了。” “那其他的呢?他们派人出去抓人了吗?还有白兄说的那个密谈,盟主听后怎么说?” “盟主说他们自有考量,一切尽在掌握,叫我们不要多余费心了。”水的语气也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该死!”猫又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把那珍贵的泛着香气的木头都给砸出了一个坑来,“就这样就完事了?我们的人死了这么多,就一句他们自有考量就完事了?” “我说,水,你说盟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猫突然问道。 水摇头,“虽然盟主出身是南州鼠盟,可是我不觉得他会有问题。” “可是……” 水叹气,“这么多年了,相信你的首领也跟你说过吧,总盟盟主都是从我们各个分盟之中选去的,每人可以当选十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说盟主会对哪个分盟有所偏私?” “这倒是没有,可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除了在当选盟主之前留下的三个愿望,在当选之后,他们都十分的公正客观。”水说,“这其中的缘由我们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长老会太过强大,也许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接受了很好的教化和管束,我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监管者不也……” “如果!如果盟主也出了问题,那我们现在就不可能活着了。”水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摇摇头,用手扶额,“对不住,我最近头还是有些晕,不过,盟主是没问题的,群星也没有什么显示。” “好吧。”猫皱眉,“好吧,就算他没有问题,那他们准备如何解决南州的事情?如何给我们一个交代?” 水轻轻抚摸着那坛酒,沉默不语,良久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期望他们相信了吧。” 猫愤怒道:“哼,你就是脾气太好了。等过两日我可以下床了,我也投拜帖去,我亲自找他说!若是那个老家伙不给我一句满意的答复,我就把他的脑子给撬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了!” 白乞儿也插嘴进来问了好些问题,可是三人讨论来讨论去,在关于盟主的讨论上都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最后,水对着朴萝说道:“关于蛊术的事情我也问了盟主了,可惜,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答复。” “是无药可解吗?”朴萝想到了小公主给她的文书上所写的内容。 “不是,”水再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是他们不肯说,说这是属于总盟的机密,不可以轻易外泄。” “哦,”朴萝的叹了一口气,原本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就是了。 “这群……”猫这次没有碍着朴萝在场了,满嘴都是难听的脏话,句句都本着盟主的祖宗十八代去的,骂了一通之后才终于觉得爽快了些。 “你别担心,朴萝,等我坐上盟主之位了,这群龟孙子藏了什么东西我都告诉你。”猫咬牙切齿的说。 朴萝诚挚的道谢,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册子,拿了出来,问道“这个你们能看懂吗?” 猫和水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个也给我拿着。”猫把这本小册子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到时候他们若有谁懂得,我就命令他们译出来,看他们谁敢不从。” 最终,这场会面在几人的无奈之下不了了之的结束了。 水早早的回去了自己的院落,据说要过中间的石殿,走上很远的距离。 白乞儿和朴萝也没有留下来打扰猫的休息。 猫想要成为盟主的欲望空前的强烈。 他不能动的这几日,也派遣了阿音过来给白乞儿和朴萝讲述一些关于考核需要注意的基础事宜,还有他们西州所掌握的历代考核的经验。 阿音虽然嘴上尽心尽力的讲述,可是朴萝总能看出她心中憋着一股愤怒和不甘,主要是冲着她来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抢了她入殿的活计吧?朴萝这样想着。 “你到底懂了没有!”阿音语气有些恶劣。 此时白乞儿去照料猫了,阿音单独留下来给朴萝讲解关于易容和伪装的常识,算是临时抱佛脚了,能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咳,不好意思。”朴萝刚刚却是有些走神了,“你说的是如何分辨面具和皮肤,是要看纹理还有……” “纹理和质感!”阿音很是憋屈和愤怒,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用心在学,她什么都不会!而少主还是如同被猪油蒙了心一样要选她来代替自己,她真的不理解,什么“气”什么的,就连街上算命的先生都不会说出这么拙劣的把戏。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无法改变少主的决定,只能尽力的多传授一些经验,而这个人竟然还不认真听! 她记得自己还是像之前一样,以死相逼来换取少主不要用这个女人,可是少主呢?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夜很黑,他没有看自己,眼睛似乎聚焦在看不见的黑夜之中。 他说:“阿音,你僭越了。”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说了,似乎对自己的死漠不关心。 阿音记得,自己的匕首已经把脖颈划开了一道血痕,可是少主毫不在意!那是叫她最羞愤难当的一件事情! 她强忍着自己打自己脸的羞辱的感觉,跑了出去,那夜没有为少主守夜,而是头一次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树屋,哭了一夜。 “你、你别担心。”朴萝眼看着眼前的少女情绪剧烈涌动,连忙安慰道:“之前是我不好,我会用心学的,可是我主要不是靠这个,我是靠……” “气!靠气!我知道,你又要说这个,你这个骗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过少主的!可是我告诉你,若是你害得少主没有当选盟主之位,不仅是我不会放过你,我还要回去跟千面大人说,都是你害得!” 第187章 入殿 “你知不知道这次当选盟主到底意味着什么!”阿音有些声嘶力竭的说,“对你来说当然无所谓了,可是对少主来说,却是他后半辈子的命!” “什么意思?”朴萝惊讶的问。 “是缩骨功,”阿音似乎发觉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她对自己情绪失控有些自责,可是也并不想为此向眼前这个人道歉。 她抽动了两下鼻子,说道:“这是西州千面秘典里流传下来的东西,只有大人认可的直系弟子才可以修习,相信你也见识过了吧?” 朴萝点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识别出来,然后又是怎么蒙骗少主过关的,可是这缩骨功加上易容术几乎可以无所不能,变成天底下任意一个人了。” “可是这东西也有弊端,正是因为这个弊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学的。” “是什么?”朴萝慎重的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她直觉这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答案。 “是随之而来的病,软骨病、佝偻病、瘫痪等等……所有跟骨头有关的病都会找上门来,最后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这样还是好的了,像我们大人,如今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更糟糕的只能躺在床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供奉殿很多长老都是如此。” 阿音继续说:“在练成了缩骨功之后,会在一定的年份发病,每次都会全身抽搐、痛不欲生。” 朴萝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花田中猫的样子,难道不仅仅是因为梦魇花的关系? “而第一次发病的时间也决定了以后卧病在床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年。” 朴萝微微长大了嘴巴。 “我从来没有看过少主发病,也许是还没有,也许是已经发病了,但是他偷偷躲起来不叫我们知道。可是……”阿音握紧了拳头,“可是,这次的愿望,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眼泪从阿音的眼角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他说好的,其中一个愿望就是会帮师傅寻找解决缩骨功发病问题的办法。如果,如果成功了,那他自己也有命活了。” 朴萝心里一阵难受。 “对不起,阿音,我……” “你别叫我的名字!”阿音从地上爬起来,摔门出去了。 朴萝跟到门口,她的身影早就跑远。 朴萝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树屋的阶梯上。 有过了些时辰,阿音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回来了。只是若是说变化也有,那就是她非常的一板一眼,似乎摒弃了自己的全部情感,朴萝问一句她就答一句,都是和易容有关的事情。朴萝想要解释或者道歉的时候,她就面无表情的当成外头有鸟在叫。 朴萝叹气,除了更加认真的跟阿音学习,不再开小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别的事情。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这些日子,大家过的很平静。有种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没法叫人真的平安喜乐。 很快,距离考核只有五日的时间了。 所有事宜都已经准备就绪,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七人全都做了,已经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 这一日,水带着他的三个部下一同来到了猫的院子。 阿音朝总盟的人要了一些好的食材,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猫把水留在这里的两坛香酒拿了一坛出来。 给每个人面前的杯盏都斟满了。 “这坛酒,我们今日喝掉,剩下的一坛,等我们得胜之时再喝!”猫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他有些豪气的说道。 水在旁边补充道:“这酒没问题的,这些日子检查了很多次,确实是好酒,没有掺杂什么别的东西。” 猫率先举杯,所有人也都起立,七个杯盏碰在了一起。 然后大家仰面喝下。 猫壮气凌云的一口干掉。 水倒是仔细的品尝了这传说中十年只能酿造一坛的美酒。 大家各有各的喝法。 朴萝一开始也只抿了一小口,这酒同之前喝的辛辣的酒不同,甜滋滋的果子和花香味道,甚是好喝,根本不像是在喝酒。 但是同平日里喝的果汁也不尽相同,入口是甜的,伴随着缅栀子的花香,然后有些微酸、再有些微涩,这味道并不难喝,反而叫人对前头的甜回味无穷,最后是微醺。 是的,朴萝忍不住把一盏酒全都喝下肚之后,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当然,这感觉也不难受,只是叫她身心都愉悦了起来,说不出的放松,这些日子的沉重似乎都一扫而光。 “好酒!”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 朴萝也点头,她舔着自己的嘴唇和盏边,恨不得再喝几口。 猫又给众人都倒上了酒。 “别光喝酒了,也多吃点菜,我们今日别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就是好好的放松一下。尤其是你,水,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难看死了,小心日后讨不到老婆。” “我讨老婆简单的很,你有小师妹,我也有。”水嘴上总归是不肯让猫讨到便宜的。 “你胡说什么!”猫生气的瞪了水一眼,然后又下意识的看了朴萝一眼。 白乞儿自然也把猫的神情收在眼底,这个眼门前的情敌他还没来得及挑明呢,可是总归是他先行了一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现在小丫头已经是他的了。想到这里,白乞儿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口阿音做的鱼,口中也不断的称赞。 水的几个属下,或者叫同门师兄弟比较合适一些,他们对待水的态度并不像是阿音对待猫这样的拘谨,而是有说有笑的。 几个人真的没有聊太多有关于考核的事情。 猫和阿音来自于西州,白乞儿是在北州长大的,朴萝是中州的贵族,而水他们四个则是地地道道的东州人。如今他们共聚在南州,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缘分。 大家互相聊着关于自己州的特色和美景。期间关于“叫花鸡”的发源地,还有“豆花要吃甜的还是咸的”等问题有诸多的讨论和争执。 随着一盏一盏的酒水下肚,大家的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不过说好喝一坛就是一坛,最终也没有谁醉倒了。 后来桌上的饭菜都被一扫而空了,大家也都不坐着了,水的几个师兄弟都围到了水的旁边,嘴上不住唤着“小师弟,小师弟,”然后都想要伸手去摸他的头,水在屋里左逃右窜的,最后跑到了院子里,看样子几人的感情很深。 阿音从自己的小木屋里头拿出了很多的金元宝还有纸鹤等物,坐在院子之中点起了篝火,嘴上嘀嘀咕咕的烧了起来,似乎在祭奠死去的人。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猫犹豫了几次,最终来到了朴萝的身边,他涨红着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被白乞儿眼明手快的拦住了,拉他到一边去谈天说地起来。 朴萝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可是她也知晓,只要是白乞儿有意想结交谁,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喜欢同他聊天的。 她便没有去注意了。 朴萝仰面躺在草地上,透过树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她觉得星星不是挂在天上一动不动的,而是在转啊转……转啊转…… 她睡着了。 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那真是一个很好的梦啊,梦中不是过去的事情,而是未来的事情,猫如愿当上了盟主。 白乞儿同她一起找到了母亲。 那个时候,夏朝一片祥和景象,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渔村里头。 为什么是渔村?朴萝似乎迷惑了一小下,也只是一小下而已。因为这是梦,梦中什逻辑么都是合理的。 她后来怎么被抱到床上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具体梦到了什么却又全然忘记了。 * 终于,到了考核的日子。 朴萝紧紧的裹上了那一身的暗黄色的斗篷,把自己的头面都结结实实的罩在了里头,白乞儿也是同样做的。在临行前,猫又给他们两个面具,一男一女,都是平平无奇的长相,丢在人堆里也找不到的那种。 他们很早就出门了,留了阿音一人在院子里。 朴萝回头看阿音,觉得她浑身散发出了强烈的复杂的情感,除了对朴萝的不满,更多的是不舍、担忧还有紧张。 朴萝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猫的后头,走了很长的一段儿路,终于走到了中央的石殿。远处看已经很高大了。走进了看,更觉得鬼斧神工,十分的雄伟庞大,映衬出自己的渺小,让人心生敬畏之意。 大殿的正门上挂了一块老旧不堪的牌匾,上头写着情盟圣隐山谷六个大字,这字龙飞凤舞的,十分好看,正因为有了这字存在,牌匾就不显得老旧了,反而显得古朴大气,充满了以一己之力战胜岁月侵蚀的力量。 朴萝有些被震撼到了。 白乞儿在朴萝的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急忙跟上前去。 一进门就是一整个的大殿,粗略看上去,比南越王的宴会大殿要宏大了许多,宽大了有两三倍不知,还十分的高,大概是因为把巨石山内部掏空做成的,有三四层楼的高度。 就是这个极为宽阔高大的大殿,里头站多少人,都不显得拥挤,就像是在巨石之中的蚂蚁一般。 朴萝偷偷朝四周打量。 那一袭蓝衣的三人肯定就是水他们了,因为多出了一人,也有一位他的师兄弟被留在了他们的小院里。 还有另外三伙人,所有人的衣服制式都是一样的,除了颜色不同罢了。 根据阿音的教导,朴萝已经懂得分辨,中州着紫袍,南州着黑袍,北州着白袍。一共十五人立在殿中,每一伙人中间都相隔了很远的距离。 朴萝一边打量着,一边用心的记着每一个人身上的气息。猫和阿音说过,到时候有一关是要她和猫共同完成的,猫的职责就是不叫别人找到,而她的职责就是找到其余四州隐藏起来的人。 朴萝很紧张,一刻不停的打量着这些“敌人”,就连上首盟主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几句。 大概也就是说了一些“公平竞争、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准……为了情盟共同努力……”之类的废话。 朴萝倒是心底暗自把盟主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一众高高矮矮的身着五色衣衫的人给记下来了,有备无患。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盟主……很特殊,他的气息如同深沉的潭水一般,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要怎么形容呢……像是一株很古老的有很多圈年轮的树木,而他的年龄看上去并没有很老。因此叫朴萝的印象格外的深刻。 “好,现在,第一项考核内容,请大家上前来写下这一年在其他各州探听到的秘闻,在你们进行后续考核的时间,会由我们的长老进行校对,消息越多、越隐蔽,得分就越高。” 猫走上前去,有身着五色衣服的人手脚利落的在每个人身前放了案几和纸笔,猫在奋笔疾书。 朴萝看到水似乎只写了寥寥几笔,还似乎趁机打了一个哈欠。 其余的人……朴萝再次聚焦在他们身上,死死的盯着身着紫、黑、白袍的三个人的背影。 那身着白袍的是北州分盟的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气血丰足,看样子是个会武的,而且武艺造诣很高,可能稍稍比白乞儿和猫还要高一些。 那身着紫袍的,是中州分盟的,不是白乞儿形容之中的一个年老之人,他很年轻,但是除了年轻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了,甚至有些气虚体弱,对了,肾脏那里也似乎藏有些病灶的样子。也不知中州为何会派这样一个人来竞选盟主。 身着黑袍的,看气息也不是什么老家伙,竟也是个年轻人,但是其余的却跟白乞儿描述那鼠王的话出奇的相似,是个心机深沉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看上去老成稳重的一个厉害的敌人。 第188章 考核 猫曾经说过,来竞选的人是有过年轻人,可是大部分还是那些老家伙来,毕竟他们不管是阅历、经验,还是在分盟之中的地位都要高些。 可是,这次考核竟然不约而同来的都是年轻人。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几个人都已经书写完毕了。身着五色衣袍的人把他们写好的纸张分别装在了五个颜色的竹筒里,认真的封装好。 “接下来,请每个人都解下兜帽。”盟主的声音中正平和,在空旷的殿中回响,显出有几分不怒自威。 “把各自的伪装去除。”盟主继续说。 猫回过头来,朝朴萝和白乞儿点了点头。 白乞儿和朴萝将面具摘掉,然后有五色衣袍的人上来检查,他们见朴萝是个姑娘,还贴心的给朴萝的检查人员换成了女性。 她在朴萝的身上脸上来回摸索,确认没有任何伪装之后,朝盟主的方向示意。 “好。”见所有人都检查完毕,盟主说道:“请每个分盟的人互相确认身份,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二项考核内容,伪装和识别。” “同之前每一次的考核一样,相信你们的分盟主已经给你们说过了,总盟派出一百人,每个分盟各派出一人进行伪装,一共一百零五人。这一百零五人共同出现在大殿正中央,分盟则派另一人进行识别。” “若伪装的人被其他分盟识别出,则此分盟减一分;与之相对,若准确的找出其他分盟隐藏的人,则加一分。分数最多的分盟胜出。大家可有任何疑问?” 没有人吱声。 “好,那开始吧。”盟主拍了拍手。 那些五色衣袍的人便行动了起来。他们把朴萝三人带领着先是来到了水的队伍面前,叫他们六人面对面的站着,互相可以观察到彼此的身姿和面容。 朴萝看到水冲她眨了眨眼睛,微微勾起嘴角,水的两位师兄弟也都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负责隐蔽正是水,他们原就说好暗号了,水会用猫给他的面具仔细的伪装好,若是别的分盟的人过来,就尽力的隐藏自己。若是朴萝过来,就轻轻动一动耳朵。虽然朴萝应该用不到就是了。 然后,是第二组,是身着白袍的北州分盟,朴萝认真的打量眼前的三人,为首的那个就是之前看到的似乎武功很厉害的少年,他脸上有好些疤痕,破坏了原本清隽的长相。朴萝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冷酷,和初见白乞儿时候他的神色如出一辙。就像是万古不化的寒冰一样。他看朴萝的目光就仿佛在看一只苍蝇。 这人肯定不是负责伪装和隐蔽的人,朴萝在心里暗自下了判断,她仔细去观察旁边的两个白袍人。他们三人的相同之处是,周身有隐隐约约的煞气,这很好记,一旦靠的进了,绝不会认错。 第三组,是中州分盟,他们三人身着紫袍,看上去就有几分富贵模样。他们的神色有些睥睨,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表露出来,可是就是隐约带着这样的感觉。这倒是再熟悉不过了,皇都的人出门在外总爱流露出一点这种神色,中间那位刚刚已经仔细的分辨过了,肾脏有病灶。两边的二位朴萝也仔细的观察,一位能言善辩,另一位似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最后一组就是同朴萝三人恩怨最深的南州分盟的人了,他们三人倒是好分辨,看似平静的面庞下暗藏杀机和恨意,虽然猫也没好到哪里就是了,若不是被要求不能说话和动手,两伙人直接就能打起来了。 “接下来,请诸位回到各自的石室,过一炷香的时间来到殿上。”盟主说道。 五色衣袍的人分别带领他们五组人分别走出了大殿,进入了大殿周围隔好的五个单独的石室里头。 他们并没有进来,而是在外头等候。 石室内仅剩朴萝三人。 “你分清楚了吗?”猫问朴萝。 朴萝略有些紧张的点点头,“大概分的清楚了。” 猫有些安慰的笑了笑,“别紧张,到时候能分辨出来更好,分不出来也罢,反正我这里的分他们谁也别想拿走。” 朴萝点头。 “你二人背过身去。”猫说。 白乞儿和朴萝依言而行。 只听得后头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朴萝听到猫在极力的掩盖自己的痛苦,可是还会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发出。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会儿,猫喘着粗气说,“可以了。” 朴萝和白乞儿回身,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是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光看身高的话,便要矮小上许多。再看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那一层层的褶皱,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都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叫朴萝发出一声感慨,真是神乎其技。 而此时,才燃了半柱香还不到。 朴萝忍不住上前用手戳了戳他裸露在外头的手臂,那触感摸不出来有任何的不一样。 “到时候是不可以动手的,你要记得。”猫叮嘱道:“不然要被罚没资格。” 朴萝连忙点头。 还剩余半柱香,除了让人压抑的等待,三个人在石室中也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 猫提早出去了一会,示意五色衣袍的人他已经准备好了。 朴萝就目送那人带他出去了。 石室内便只剩下她和白乞儿二人。白乞儿上前用力的握了握朴萝的手。 待一炷香完全的燃尽,也有人来带朴萝出去了,朴萝朝白乞儿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也走了出去。 刚刚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有些昏暗,可以瞧见眼前的场景,却又看不清楚更远的地方,让整个殿中都充满了些神秘的气氛。 大殿的中央被划出来一个圆圈,那一百零五人都在其中,或站或坐,也有的干脆躺在了地上。 圆圈不小,每个人相隔有一段距离,中间还留了可以供两人行走的空间,并不显得拥挤。 盟主的声音在暗中响起:“中间每个人身上都有号码牌,只需要记下来便可。时间是三炷香。” 紧接着在刚盟主站立的位置,燃起了一盏稍微亮一些的灯火,那灯火下头是一座高台,香插便放在了高台之上,香已经被引燃,下头的人很容易就可以看清香燃到了那里。 朴萝从自己前头的入口走了进去,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五色衣袍的人,那人只是跟在后头,并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为了确保朴萝“守规矩”。 朴萝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这些人当中,他们形态各异,可谓人间百态,上到耄耋老人,下到稚龄幼童,士农工商全都齐全,甚至还有一个大将军装扮的人,手上提了一杆长枪,威立在正中,看样子就差把自己的马匹给牵过来了。这些人肯定不全是平民百姓吧?看不出来这总盟的人也这么的……活泼。 只是朴萝却没有时间去观赏他们的装扮,她在仔细的分辨每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 有了,第一个熟悉的人——朴萝的心情稍稍激动了下,她脚步稍稍停留,眼睛在这人的号码上停留了下,十四,记住了。这个人的打扮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个普通的文生模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正是南州的那人,领头的。 他似乎对于朴萝的停留没有任何反应,我行我素的读着自己手中的书本。 朴萝稍稍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不疾不徐的继续朝前走去,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比自己想象中的简单嘛,没有出什么岔子。 朴萝的心定了定,继续超前面走着。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气息很杂乱,有些完全不相干的人很容易忽略掉,可是有些脾性相似之人要停下脚步好好分辨。即使这样,朴萝的前进速度也比其他人都快上了许多。叫她后头跟着的五色衣袍的监考者瞠目结舌。 又是一个! 这很明显了,朴萝远远的就感受到如同清泉一般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水。 他这个打扮……是一个清冷的美人,一定又是猫的主意了。朴萝走到清冷美人的近前,盯着美人的耳朵。 美人的耳朵不出意外的微微动了动,朴萝强忍心中的笑意,记住了水的号牌,继续往前走去。 咦?这个人? 朴萝稍稍慢下了些速度,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士,壮士袒胸露乳,显得十分的威武,可是……这分明是猫的气息。 可是猫分明办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奇怪了,难道这世间真的有气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单凭气息来讲,这个人肯定不是她要找寻的目标。 朴萝虽然心中有疑惑,可是却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虽然隔着众多的人,可是她和另外的四人间或也能互相瞧见,万一这个人真的是猫,岂不是给别人留了线索。 朴萝继续朝前走着。 在她的背后,那个壮汉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紧接着…… 又找到一个! 朴萝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一个小乞丐,他很聪明,把自己的头脸都埋在了膝盖里,身上的大部分皮肤也都藏在了老旧脏污的衣服里面。正是那个北州的领头的! 没想到他真的亲自上阵了,用的还是这种讨巧的方法,因为规定是不可以去碰触这些人,所以对于这些把头脸遮住的人,很会引人怀疑,但是若是三五人都是如此,想要准确的从其中找出哪个是伪装者还是要花费些力气和运气的。 可是在朴萝眼里他就像是裸奔的人一样,那样如寒冰一般凛冽的气息,整个场上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 朴萝绕到他的背后,用心记下他的号牌。 已经三个了,只剩最后一个。 而时间只过去了一炷香而已。 朴萝心里已经有些雀跃了,看来今日她是要圆满完成任务了,回去告诉阿音,也叫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剩下的那个位置可能比较远,朴萝找了大半场,都没有发现中州的伪装者。 她略微加快了脚步。 在她正前方的位置,有一个人排场很大,竟身着一身龙袍……这若是放在外面,可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 朴萝刚刚和北州的人擦肩而过,那个人似乎也惊讶的看了看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可是显然没有停留。 可是……这个人,气息分明就是那中州的三人其中之一,不是那个肾不好的领头的,而是他的其中一个跟随者,他的脾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更加看重名利、更加趋炎附势、外加两面三刀之外,同普通人没什么太大的分别,朴萝当时花了很长时间来记这个人的气息。 先知道结果,再去思考他的策略,就很容易懂了,他故意把自己装扮的这样显眼,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平心而论。这个招数比那北州的伪装者要强上很多。 朴萝上前,记下这个“皇帝”的号码牌。 不知是否是朴萝的错觉,她感到这个人明显的紧张了一下。 到此为止,朴萝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而第二炷香还未燃过一般。 朴萝的脚步有些松快,她闲庭信步的走在这群人中间,作为一个学习不好的差生,她没有提前交卷的习惯。 而且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太轻松就找到了所有人,万一被人质疑她的方法怎么办?万一那南州的败类们指责她作弊怎么办? 朴萝尽量保持脚下的速度和面上的神色都不变,继续走完接下来的路。 突然,朴萝有些震惊的停在了原地。 不对劲!这里有一个人,他扮做的是农夫的模样,可是他的气息……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同刚刚的十四号分明一模一样,再看他的号码牌,五十号。 一滴冷汗从朴萝的额头滑落,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有些久了。 便离开了这个人继续往前走着…… 为什么那南州的领头人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虽然外观不一样,可是气息分明差不离,怎么会如此? 难道这人买通了总盟,同一个人竟然领了两个号牌不成? 朴萝又回到了原点,十四号文生,还在那里读书。而分明没有人在走动。 第189章 考核2 这是极为相似的两个人。 朴萝不再走马观花,而是第一次走到了这个文生打扮的人面前,去打量他的容貌,他脸上有易容的痕迹,但是却没有办法做到如同猫的面具那样的精妙。这个时候,阿音曾经教导过朴萝的关于易容的技巧都被朴萝想起来了。 皮肤的纹理,嗯……这颧骨一定是用易容的泥巴涂过一层了,绝对不是原本的样子,还有眉毛,朴萝仔细的观察,眉毛原本是有些粗的,上头却被刮掉了一半,刮得很干净,可是那里的皮肤却比脸上要白一点,仔细看便看出来了。 朴萝在脑海中不断的还原这个人原本的模样。 然后朴萝又直奔目标的来到了那个五十号农夫的面前,他易容的方向跟文生恰恰相反,把自己尽量打扮的粗壮和黝黑。 显然,但从面貌上看,没有人会觉得他二人很像。但是如果还原了易容的部分呢? 这二人是双胞胎。 朴萝在心里下了定论。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曾在雨夜救助过的双胞胎……是南州鼠盟的人! 关键是,究竟谁是?是十四号,还是五十号? 朴萝一边思忖着,一边脑海中忍不住出现另外一个可怕的念头,南州鼠盟的人安插了一个人在情盟总盟,总部的人可有发现? 如果发现了,会明目张胆的把这两人同时放在考核的第一关吗?那不是对其他参试者的不公平? 如果没有发现……那就很可怕了。 水不是已经当面上报过南州鼠盟要造反的情报了吗?难道并没有得到盟主的重视?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是十四还是五十?哪个是代表南州鼠盟的伪装者,哪个是代表情盟总盟的伪装者呢?朴萝眉头紧蹙。 朴萝在十四号面前停留的太过久了,引起了其他参试者的注意,他们假装不经意的路过,想要看看这里有什么明堂。 只是朴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双胞胎不是一模一样的人,这两个人的脾性和气息虽然很相似,可是也略微有些差别,差别在于……虽然同样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可是这十四号文生更加的心气儿高一些,而另外一个五十号农夫则没有那样的掐尖儿要强,性格中多了一些爱,对,对于家人和兄弟的关爱。 以此可以推断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的相处之道,必然是五十号农夫更加谦让十四号文生。现在,就是回忆了,朴萝在文生面前用手捶着自己的头,引得文生斜睨着她。究竟代表南州鼠盟的那人是更加心气儿高还是更加的谦让呢?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朴萝已经全然看不到周围了,她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脑袋。 …… “时间到!” 盟主中正平和的声音响起,却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朴萝的耳畔,吓了她一大跳! 时间到? 剩下的这一炷半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 可是她还没有分辨出来呢。朴萝略有些慌乱的抬头,那文生正似笑非笑的睥睨着她。 这表情却触动了朴萝心中的一根弦——是农夫!是五十号,农夫! 一定是! 因为之前面对面的时候,猫曾经和那首领互相的对视过,眼中的恨意和争强好胜如同被发酵过的酒,十分浓烈。 而这个十四号却并没有这种情感,至少没有那样的浓烈。 大殿之上的灯火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很快,有些昏暗的大殿又重新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威严庄重,所有角落都尽显光明。 朴萝和另外五人被领到了大殿前头,又有五色衣袍的人端来了和之前一样的案几和纸张。 “现在请每个人写下自己找出来的号码牌和对应的分盟。”盟主说道。 朴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挥笔写下了,“南州——五十号,北州——三十七号,中州——六十二号,东州——九十六号。” 写完之后仔细的折叠好,恭敬的交给了身旁五色衣袍的考官。 “现在公布答案——请每个分盟的伪装者走出来。” 在那一百零五人的队伍里,逐渐的走出五个人来—— 一个是浑身壮硕的汉子,那果真是猫!大概是临时又改变了装束,真有他的,朴萝心中暗叹。 一个是清冷脱俗的美人,这个没有什么悬念,就是水无疑了。 一个是浑身脏污的乞丐,猜对了,是北州分盟的伪装者。 一个是浮夸的皇帝,是中州的,答对了。 还有一个…… 是文生?!朴萝用力的捏紧了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笔。 自己竟然猜错了? “现在请每位考官开始核对答案,并且上报分数。” 这个环节很简单,只要比对白纸黑字上的五个号牌就可以了。 很快,拿着纸张的考官开始唱分。 “东州分盟参试者,答对……零次,得零分。伪装者被看穿一次,负一分。总分,负一分。” “北州分盟参试者,答对了南州的伪装者,得一分。伪装者被看穿两次,负二分。总分,负一分。” “中州分盟参试者,答对零次,得零分。伪装者被看穿两次,负二分。总分,负二分。” “南州分盟参试者,答中中州分盟伪装者一次、北州分盟伪装者一次,一共得两分。伪装者被看穿一次,负一分。总分,一分。” “西州分盟参试者,答中北州、东州、中州三名伪装者的身份,得三分。伪装者被看穿零次,得零分。总分,得三分。”朴萝身边身着五色衣袍的考官声音洪亮的汇报道。 他们赢了,朴萝略松了一口气,可是更多是难以置信,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猜错!朴萝用力的捏着拳头。 “好,如果没有异议,我们就进入下一项的考核。”盟主说道。 “等一下!”朴萝听到自己脱口而出,她旁边的考官略带惊讶的看着这个小姑娘,她还不满意这个成绩吗?他们已经领先第二名两分了。 “我有异议!”既然说出口了,接下来的话就顺理成章了。 朴萝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举报南州分盟的伪装者作弊串通!” 朴萝这个话一出,整个大殿上一共有三个人心肝一颤,其中两个是十四号和五十号,他们确实互换了身份号牌,还有一个……是南州分盟安插在总盟另外一个人,正是带领猫出去的那个考官! 他偷偷的把猫的装扮泄露给了南州分盟的参试者,如果不是号牌并不由他负责,如果不是猫在场上临时换了模样,就要被猜中了。 朴萝伸手指着那一百人中,“第五十号,和第十四号,他们二人是双胞胎。可是刚刚出现在大殿之上的跟随南州分盟队伍的是五十,而不是十四,所以,我没有答错,南州分盟的伪装者,正是五十!” 朴萝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十四号和五十号。 只有猫、水还有水的师兄弟紧张的看着盟主的反应…… 盟主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好,既然有人提出了异议,我们就来当场看一看。请五十号走上前来。” 那五十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他万万没想到朴萝会来这一手!他眼中的恨意更加浓烈了。他早就知道西州的人在伪装和识别方面是强项,所以,他兄弟二人商议后,决定出面的时候是他亲自出面,然后在场上和弟弟临时交换号牌。 从石室中出来到被领到场上有一段时间,而在得到自己的号牌之后,也允许自由的在场上选择自己的位置。这又是一段时间。 因此,像是猫那样临时改换自己的装束才完全可行。当然,像他二人这样互换身份也更加可行了。 他的弟弟,用略显拙劣的手法打扮成文书的模样,这样,西州分盟的人越是擅长识别伪装,越容易看穿弟弟,而一旦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弟弟的样貌。那就万无一失了。 只是他没想到北州的人是怎么瞎猫碰着死耗子蒙对的!可能跟这个小娘皮总是在他和弟弟身前晃悠有关。 五十号恨得牙根发痒。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总盟的人,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暗中跟弟弟对了一下眼神。 盟主回过头去跟身后的长老团交流了几句。 然后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走到了十四号和五十号的面前。 他可没有什么不能动手的规矩,只见他伸手就要在五十号的脸上动作。 “等一下!我也有异议!”那十四号突然说道:“盟主,为何单凭她一面之词就要查我?我自然清清白白不怕被查,可是我想问一下她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不然日后谁都可以胡作非为了。” 盟主又回过头去,跟身后的长老团略微交流了几句,点点头。说道:“好,请西州分盟的参试者说一下自己的依据。” 壮汉打扮的猫脚步动了动,似乎想要上前,却被美人打扮的水给拽了一下,水给了猫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朴萝咬着牙,这意思是自己若说得不好,他们就不查了?那凭借气息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了。 “十四号的眉毛上半边被剃掉,颧骨用泥塑的略高了些,面部涂了厚厚一层白粉……”朴萝按照阿音交给她的知识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所以,我得出了二人容貌相同的结论。” 盟主听完,回过身去,大部分的长老都微微颔首,也有些没有表态。 盟主转身回来,点头说道:“理由成立,请李长老验看。” 这下不管十四号说什么,都没有办法阻止李长老的动作了,他奋力的挣扎,似乎想要反抗。 立刻从旁边上来两个身着彩色衣袍的人把他按在了原地。 很快,两人面上、身上的伪装都被轻而易举的撕了下来。真实的容貌暴露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盟主的声音似乎还是那样的平静如潭水,又似乎在平静下的深潭隐藏着愠怒的漩涡,“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十四号奋力的挣扎了两下,愤而说道:“我又不认识这个人!他是你们总盟的人,同我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同我长得像,或许是我小时候母亲丢掉的同胞兄弟。只是我对这一切并不知情,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我何罪之有?” 盟主身后的长老团又嗡嗡的吵做了一团。 盟主再次回过头去,只是这次花费的时间很长,似乎长老团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和意见。 和上头的火热不同,殿下的这一块气氛简直有些冰冷。 朴萝感觉到有三道充满冰冷的目光不停的扫视着她,除了那双胞兄弟二人,还有一个是北州的那个领头的。是了,如果自己的指认成立,那西州便又得了一分,与之相对的,北州便少了一分了。 过去似乎有一炷香那么久,上头还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反而有人的声音语调越来越高传到了下头。 而刚刚在殿中伪装的一百人还没有撤下,再加上周围一圈的五色衣袍的人,整个大殿上都响起了乱窝窝的说话声。 “好了。”盟主的声音不高,可是所有人在一瞬间都停下了说话声。 “我们做情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守住自己的本心。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因为唾手可得的秘密和背后所代表的价值,与我们工作的辛苦所获得的东西并不匹配。因此,要想做好一行,先要修心养性。” “情盟最讲究的是一个‘理’字,有道理,也有情理。按照道理来讲,你说的确实有可能。可是按照情理来讲,却大不应该。因此,我们决定,赏赐你二人两杯圣水。” 盟主话音落下,殿上落针可闻。 朴萝有些疑惑的看向四周,他们似乎脸上都有些异样,那十四和五十号二人脸上出现了控制不住的惊恐神色。 五色衣袍的人有的面露惋惜,有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圣水”……是什么? 第190章 圣池 “略有耳闻,是一种类似于刑讯的手段罢了。” 猫和朴萝回到了石室之中,此刻,是白乞儿在外面进行第二项的考核,石室里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别担心,我们做的很好,基本上已经赢定了。”猫说,“你刚刚做的,很漂亮。” 朴萝腼腆的一笑,“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会怪我呢。” “怎么会?若是盟主敢对你做什么,我就是把这石殿掀了也要站在你这边儿的。”猫用脚踩着石台,意气风发的说道。 “如此一来,我们领先了第二名……三分!”猫大笑,“这盟主之位是稳了。” 朴萝也跟着开心,这下阿音的期望也没有白费了。 刚刚太耗费精力了,石室的棚顶上有倒垂的钟乳,正在一滴滴的滴落水滴,很慢,很慢…… 朴萝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你先小憩一下,”猫说,“如果好了,我就喊你起来。” 朴萝朝他笑了笑,“谢谢。” 便窝在墙角处,慢慢的阖上了双眼。在入睡之前,朴萝摸了一下衣襟,嗯,没记错,小玉是被白乞儿带着的了,这下一定万无一失。 朴萝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好,她眉头紧蹙,一会梦见了考核失败,一会又梦见了自己几个人被抓住了,最后竟然梦见了白乞儿被乱剑所伤。 “啊”朴萝的惊叫声憋在了嗓子眼,她先一步醒来。 “你醒了?”猫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把自己的肩膀给朴萝枕着。 朴萝突然想起来今夕何夕,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坐的离猫远了一点。 猫惊奇道:“原来在鼠山的时候,你不是总挨着我睡,怎么现在又躲开了?” 朴萝红着脸,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你不要胡说,我可没有。” “过去多久了?”朴萝问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和我们刚刚出去的时间差不多吧。”猫说道:“对了,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朴萝奇道。 “就是在离开鼠山的时候,在梦魇花田说的。”猫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他见朴萝还是眨巴着眼睛,便咳了一声说:“我们找到七皇子,就把担子都丢给他。我完成愿望后,卸任盟主之位。到时候,我们去接你的娘亲,一起骑着西州最好的骏马,跑遍整个大夏的名山大川。” “啊——是这个。”朴萝也回忆起来,那时候两人刚刚死里逃生,他们坐在了流着清泉的石头旁,猫给她描绘了很多西州的美景,后来她睡着了,梦中似乎真的把那些地方游历了一遍一样。 朴萝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但是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成了。” “当时以为七皇子是不知道什么人,想着把小玉这个包袱丢给他就好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猫急急的问道。 “现在……”朴萝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七皇子是白乞儿啊,那当然要帮助他,留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艰难险阻,而自己去游历名山大川?朴萝摇头,这怎么可能。 “现在,七皇子是白乞儿,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朴萝说道。 她似乎看到猫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 “我和他……已经私定终身了。”朴萝把猫当成出来之后第二可以信任的人,当然,还有水、婆婆,她这才想起,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说考核的事情,都没有同猫说过这个,也不知道白乞儿说没说。 可是,看着猫的反应,似乎很是震惊的样子。 他的脸色从撒白,瞬间变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你、你说什么?”猫抬起头来,看着朴萝的眼睛。 他的神色十分的仓皇可怜,如同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一样,似乎从朴萝嘴里说出来的话,比刀子刺在身上还有尖利。似乎朴萝只要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他就会…… 朴萝摇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之后抛去,这也太奇怪了,那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猫怎么会露出这种神色呢? 只是,再看去,他还是那样的神色,并不是朴萝眼花。 “猫……你怎么了?”朴萝问道。 “我……”猫的后半句话朴萝没有听清。 石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厚重的石门摩擦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只见白乞儿信心满满的走了进来,跟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五色衣袍的人。 “考核结束,可以跟我们去殿上,等待盟主公布结果了。” 白乞儿注意到了猫和朴萝之间似乎有些异样,可是现在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三人鱼贯而出,再一次回到了大殿之上。 除了南州分盟只剩两人,剩下的都还是三人一队。南州分盟的人脸色怨毒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是这在场的众人没有人会在意罢了。 “现在公布结果。”盟主洪亮的声音响起,“第一场考核,识别和伪装,西州分盟得分四分,南州分盟得分一分,北州分盟得分负二分,中州分盟得分负二分,东州分盟得分负一分。” “第二场考核,观察,西州分盟得分五分,南州分盟得分四分,北州分盟得分三分,中州分盟得分两分,东州分盟得分一分。” “第三场考核,也就是最开始你们写下的情报,经过长老团的审核,做出的排名从高到低分别为,南州分盟得分六分,西州分盟得分三分,北州分盟得分一分,中州、东州两个分盟得零分。” “所以——”盟主似乎微微笑着,朴萝抬头,可是他周身的气息还是那样的古井无波,“获得下任盟主之位的是西州分盟。” 殿中响起了均匀整齐的掌声。 朴萝、白乞儿,还有水和他的师兄弟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可是猫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神色恍惚的站在那里,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请西州分盟的少盟主走上前来,交接仪式会在圣泉举行。”盟主朝猫点点头,“就是现在。请其余分盟的人回到自己的住所,仪式完成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出谷。” 猫还是没有动作。 白乞儿轻轻推了他一把。 猫这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去。 石殿中的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朴萝等人也被带了出去。 只是这次,他们拿着水的请帖,来到了位于山谷另一侧的院落。 水的院子跟猫的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小树屋。 六个人围坐在桌子前头。静静等待着仪式完成,新任盟主的召唤。 只是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日。 水每日没入夜就死死的盯着天空看,阿音已经许久神色恍惚食不下咽了。 “怎么还不见传召?他到底怎么样了?”白乞儿和朴萝三番五次的缠着五色衣袍的守卫问道。 那守卫脾气很好,只是解释说:“这是正常的,交接仪式很慢,三五日的有,七八日的也有。” “你们可不必等在这里,其他三州的人已经出发了。” “当然,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也不算破坏规矩,毕竟你们是上任盟主邀请而来的,而新任盟主又没有下令驱逐。”守卫有些无奈的说:“只是你们要记得,他已经是我们的盟主了,不是你们的少主。” “你听过哪一任盟主出事了的?”守卫觉得几人的担心很是荒唐。 * 猫神色恍惚的被带到了石殿的中心,原来,在那宽阔的大殿后头还另有乾坤。 很难想象,这个石殿里有一个倒挂的瀑布,流水并不湍急,倒显得十分美丽。 猫仰起头来,看着瀑布的源头。 那里是有光的。 很明亮的、金色的阳光,从上面镂空的地方透了进来,照得瀑布上面似乎有金子一样。十分的……耀眼,就如同朴萝的笑容。 想到这里,猫的眼睛酸涩了下。 他觉得,这瀑布溅得有点远,水滴都落在了他的脸上了。 猫看着盟主一步步的朝他走来,只有他一人,他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如释重负。 猫只是想到了当盟主可能有些太累了吧,可是不当呢?猫苦笑,如今不做盟主又能做什么呢?那个他想陪伴着一同游历的人已经…… “你准备好了吗?”盟主问。 猫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盟主如同长辈在关爱孩子一样,“没什么难的事情,这是圣池,在当选盟主之前,要先在圣池中洁净自身。” 猫点头,脱下衣服就准备下去。 “等一下。”盟主怜爱的说:“你还有三个愿望,忘记了?去吧,去那边,先写下来再泡不迟。” 猫径直的走向了案几,他没有说一句话。 案几上有三张白纸,还有研好的笔墨。 “你……多些一些字,也是无妨的。毕竟那里有三张纸。”盟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只是猫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他说的话。 “第一,希望更加重视西州分盟的发展,拨更多的资源和钱款过去。”这是他来这边竞选的主要目的,这是师傅的嘱托。 “第二,希望能治好师傅的软骨病。”猫写下这句话,然后又划掉了,重新在下面写道:“希望可以彻底解决缩骨功的弊端。” 这是他私心为师傅求的,属于他自己的愿望。 “第三,希望可以为朴萝的母亲找到解蛊之法,让蛊术不会成为日后的威胁。” 在写道“朴萝”二字的时候,猫满心的酸涩,那种感觉,叫他恨不得扔下纸笔,好好的揉一揉自己的鼻子。 他对着这三行字发起了呆。 盟主并未进行催促。 等到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然在另外两张纸上都写满了“朴萝”二字,写的仿佛入了魔。 他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荒唐可笑,还有可悲,他很想大哭,也很想大笑。 他留下了写着自己愿望的那一张,把另外两张让他酸涩的纸捏做了一团,又觉得不过瘾,想要撕碎或者烧掉。 “好了。”盟主及时出声,“写好了就过来吧。” 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你放心,你进去吧,如果晕倒了,我会扶着你的。”盟主的声音中似乎有几许温柔。 只是猫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他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以此来摆脱这种无能为力、无边无际的痛苦。 他一步步的走进池水之中。 池水并不深,只倒了腰际。猫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用手肘依靠在岸边,头靠了上去,这是一个让他感到舒适和放松的姿势。 只是……逐渐的,他觉得头突然有些晕,也有些痛。 那种感觉……一开始不是很明显,可是后来,却叫他完全动弹不得。 甚至,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依靠在了池水边,现在就会朝池子里面滑落进去,然后被淹死。 这时候,似乎有一双手托住了他的头和身体。 猫没有继续的朝池子中滑去。 这是怎么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猫最后的念头。 他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猫一步步的从圣池之中走了出来。 氤氲的雾气笼罩在他的身侧,细碎的阳光闪烁在他的身上,让他如同新生一样美丽圣洁。 他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没有了那种倔强,也没有了那种嚣张。 而是突然之间,多了很多的广博。就像是跳跃的小溪汇入了深潭。 这是怎么了。 走出池子的猫轻抚着额头,他似乎忘记了很多的东西。 唔…… 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知识如浩渺的烟波一样,把他淹没。大夏朝开国之初到现在,所有的秘密,源源不断的,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 那些未曾公之于众、被淹没在历史中的事情,那些污糟的、阴私的事情,那些不可思议、无与伦比的秘密,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占领他记忆的防线。 他从哪里出生的、他童年的记忆、他最不愿意忘记的人、他最浓烈的情感……都像是不堪一击的堤坝。 而如今他面对的,则是历史长河滚滚的浪涛。 猫走出了池子,却晕倒在了走向案几的路上。 第191章 宣誓 如果一个人,淡忘了自己的过去,淡忘了自己的经历,淡忘了自己的情感,那他还是他吗? 猫不知道何时清醒了过来。 坐在案几前面发呆。 我是谁? 猫问自己。 我是情盟盟主,我经历的圣水的洗涤,我掌管着这世间一切的秘密。 可是,我,究竟是谁。 西洲,千面,猫。 诞生于妓女之家,十二岁,被第五十八代千面带回去培养。 因为骨骼异于常人,很适合缩骨功。而被视为继承人。 脑海中浮现了关于“猫”的一切。 客观的,从第三者的角度的记录。可是却只是冷冰冰的文字,引起不了自己的任何情感变化。 就好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而不是自己的。 他,是盟主,是记录着一切的书籍。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还有东西,还有什么东西,是要被想起的。 猫用手抠着自己的掌心,如此用力,有血流下。 除了这些冷冰冰的情报,还有一些东西,是没有被记录的。 是什么呢? 对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刚想到这里,脑海中就有了答案。 西洲千面猫,先到中州,取得了关于王爷的部分重要资料,与东洲水结盟,获得重要资料,亲探南州鼠,后与侯府嫡小姐朴萝,共同逃离狼山,受重伤。 遇七皇子白乞儿,和东洲水,获救。 等等,等等,朴萝。 猫似乎被触动了。 他捏起手中的纸。 举到面前。 “第一,希望更加重视西州分盟的发展,拨更多的资源和钱款过去。”这是他来这边竞选的主要目的,这是师傅的嘱托。 “第二,希望可以彻底解决缩骨功的弊端。” “第三,希望可以为朴萝的母亲找到解蛊之法,让蛊术不会成为日后的威胁。” 师傅和组织,这不难理解。因为是救了自己,培养自己的地方。 可是,猫看着这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字。 他拿开了第一张纸,又看到了第二张、第三张,上头满满的写着都这两个字。 轻轻吐出来,“朴萝。” 为何,如此重要呢? 仿佛掌握了世间的一切秘密,又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新任盟主猫,呆坐在烟雾缭绕的圣池边上,仿佛一尊雕像。 也许,我不该做这个盟主的…… 这是他唯一的,现在的,属于自己的想法。 * 第五日了,就在水准备带领五人硬闯进去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新任盟主召见的消息。 一行人激动万分的重新来到了那个肃穆庄严的石殿。 只是,刚刚还脚步很急的朴萝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白乞儿注意到她的异样,也落后了些,小声问道:“怎么了?” 朴萝摇摇头,又重新快步的走上前去。 这个距离看不清坐在石殿正中央的人的面容,可是却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根本就不是猫啊! 她要走上去看个清楚。 “请坐吧。”石殿正中的人,用着猫的脸、猫的声音对底下的众人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看不懂气息之说,可是……这个人的气质和感觉全变了。 猫对他们几人很客气,要知道,赐座可不是盟主对待下属常用的方法。 几人有些别扭的坐在了下首。 “退下吧。”猫又对周围的五色衣袍的人说道。 “有一件事情我可以问你一下吗?”猫对着朴萝点头。 朴萝皱着眉头瞪视着猫。 她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是谁?” 猫微微笑了一下,他的表情端庄又和善。 就连水都握紧了拳头,猫?端庄?和善?他跟这两个词从来都不沾边。 只有朴萝似乎能看出他这个微笑下面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一闪而过。 “你们似乎在怀疑我的身份,你们怀疑的对,也不对。” “我的确是猫,是西州小千面,同你结识于旅途之中,”猫冲着水示意了下。 “也和你一起逃离了鼠山。”猫又冲朴萝点了点头。 “我擅长易容,也擅长缩骨功。” “阿音,这个是治好缩骨功后遗症的方法,请拿回去交给师傅和长老们。”猫把一本厚厚的书册交给了阿音,这个举动似乎叫他舒了一口气。 “还有,朴……萝,”猫似乎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我们之前确实有派去南州蛊族的人,可是太过久远,相关的资料我会尽快找出交给你。” 朴萝只是凝视着他,“然后呢?什么叫我们的怀疑对又不对?” “我在圣池之中接受了历代圣主留下来的记忆,所以,我不仅仅是我,我也是他们。这,你们能懂吗?”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水站了起来,想要走上前去,却又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上。 “师弟。”他身边的两个师兄赶紧上前扶他起来。 猫有些平淡的继续说道:“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从夏朝建立时以来所有重要的情报和记忆,因此,我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就如同沧海一粟,实在微不足道和渺小。” “所以说,我虽然是猫,可我也是情盟之主。历代情盟之主,都是不是一个人。” “所以……不管他们出自哪个分盟,都不会偏私?”水失魂落魄的问道。 猫颔首,“但是历代盟主都会完成自己许下的三个愿望,就当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 阿音也紧紧的皱着眉头,双手握拳。 “这……这是情盟的秘密吧,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水继续问道。 “因为,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什么?”水问道。 猫起身,走下了高高的阶梯,来到了几人的面前。 近距离的看着猫的面庞、猫未加易容的面庞。众人更加感觉到一阵陌生。 “赑屃已经现世,情盟不再由我主导了。” “赑屃?” 猫转头向朴萝,那个少女正双眼红彤彤的看着他。 “请问你是携赑屃而来之人吗?” “我不知道什么赑屃。”朴萝心中有无比的难过和后悔,难道这就是成为盟主的代价吗?如果是的话,那未免也太大了。 “就是那个小小的玉乌龟,你曾经交给我保管的那个。”猫说。 “现在白乞儿哥身上。” “那它是由谁携带而来的呢?”猫又问道。 “是我带来的。”朴萝说。 猫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对着朴萝的方向,郑重的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惊得朴萝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他。 “我,情盟盟主,代表整个情盟,从此之后,奉你为主。来结束情盟千年来奉行的使命。” 朴萝没有拉动猫分毫。 猫郑重庄严的对朴萝宣誓。 这是千年来,历代盟主所奉行的使命,他们在五湖四海布下眼线,却埋而不动,他们奉行了从古至今的古板隐世的价值观,他们牺牲了一代又一代人,在圣水的洗礼下淡忘自己的身世、淡忘自己的情感,再回到圣水之中死去,把自己的记忆留给后人。 就是为了这一刻。 奉赑屃的主人为主。 是的,奉赑屃的主人为主。可是赑屃的主人是携带它的人,还是携带它而来的人,却未曾定义。 决定奉朴萝,而不是白乞儿为主。可能是这个叫“猫”的少年的内心最大的愿望了吧。毕竟,“自己”曾经写下了满满两大篇这个少女的名字。 所有人都被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猫却径自站了起来,孤身一人回到了高高的石台之上。 他走到了高台正中央,那里有一面大大的石钟。 猫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起了钟摆。 他的动作如此娴熟,一下、又一下,就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要怎么样摇动这一口远远超出他力气的大钟。 很快,“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缓慢而又悠长的九声钟声响起。 等朴萝回过身去,那宽阔无比的石殿之上不知何时起站满了人,他们皆身着五色衣袍,他们皆跪地不起。 “从今日起,奉千年前始祖遗命,我宣布,情盟出世了。”猫庄重而又威严的宣布道。 底下的人发出一阵阵的颂扬和欢呼之声。 朴萝看到很多长老团的人甚至热泪盈眶。 “报——报——” 突然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个场面。 “说。”猫干脆利落的说道。 “敌袭!敌袭!”那个声音有些恐慌的说道,“有狼群。” 猫颔首,“我知道了。” 他眼神冷漠,“黄长老,请去武器库拿武器。白长老,带老弱妇孺去地下躲避。剩余的各部众,设防御阵型。如今,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青长老,请带领这几位分盟来的客人一起去地下吧。” 说完,猫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一等。”朴萝呼唤道。 白乞儿和水也表示要共同迎战。 可是猫终究不是之前的猫了,他毫无感情的把几人甩在了身后。 整个场面乱做了一团,那位叫青长老的把朴萝等人照顾的很周全,他们来到了地下,被安置在了最好的位置。 地下也是石殿的延伸,不知是什么鬼斧神工的力量竟把一整块大石头掏空成几块,然后深深的插在了地底。 在长老们点起了灯之后,这里甚至同上面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请长老留下了很多的食物和清水,告诫他们不要走动,然后就离开了。 “上面怎么样?”朴萝小声的问小玉,因为猫的缘故,白乞儿把小玉又放在了朴萝的身上。 小玉悄声说:“他们很厉害,可是快要抵挡不住了,远处,来人太多,狼群、军队。”小玉似乎耗费了很多精力,匆匆的说了几句然后就再也没发出声音了。 朴萝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给了白乞儿。 白乞儿点头,想要离开这里,去同猫讲。 “哎哟,我的祖宗们。别给我添乱了。”这时候,青长老却慌张的跑了回来。“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就是失职,盟主会怪罪我的。” 青长老身后还跟了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人。告诉朴萝,这是盟主交代的之前亲身去探过蛊族的人。 白乞儿把小玉所知的情况告知给青长老,叫他务必要告诉盟主猫。 青长老嘴上答应,并再次告诫几人,“情盟有森严的结构,如果贸然出去可能会被当做敌人。你们说的话我会去告诉盟主的,现在,老实的呆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白乞儿无法,只得坐在原地,帮助朴萝询问那青长老寻来的白胡子老头。“老伯,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蛊术吗?” 那老头口齿和耳朵都有些不清晰了,问了他好几遍,才用很大的声音回答。 朴萝竖起耳朵用力的听着,不愿意放过老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老人说话很慢、很慢,待全部听完,可能过去了有两炷香的时间了。 只是听得越多朴萝就越是失望,因为这个老人说的内容,她大多都在小公主给她的典籍上全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稀奇。 除了知道蛊族有一位老族长,世代都传女不传男,还有,她们戒心极强,不会轻易叫陌生族群的男子进族,即使进了也只能一辈子做最边缘的苦力,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剩下的……朴萝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得到可以叫母亲彻底摆脱蛊术困扰的方法。 那老头似乎看出了朴萝失望之色,诚惶诚恐的一直告罪。 朴萝无心怪罪他,那老头便点头哈腰的想要离去的,他被划分的位置可没有这处这样的明亮宽敞。 “等一下!”朴萝忽然叫住了老头。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银环,是这个男人已经是有妇之夫的标志。”那老头大声说道。 朴萝走了几步凑上近前,“这银环上的文字,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广氏陵春,广氏是我妻子的姓氏,而陵春是我的名字。”老头尽心尽力的回答。 朴萝凝视了那些字片刻,突然一拍脑门,她怎么觉得这些文字熟悉! 她赶紧翻找身上的布袋,把那个骷髅骸骨上留下来的一本书递了过去,“老伯,这上头的字你都认识吗?”朴萝有几分忐忑的问。 她的心情从希望到失望,现在又燃起些许希望的火苗来。 第192章 会 “认得,认得。这是蛊族的字嘛。”白胡子老头说道。 “那上头写的是什么?” “莫急,莫急。”老头用烛火照着那些字,眼睛眯起来,看着十分的费力。 “书上写的是一段故事,是神秘蛊族的由来,就连当时我在蛊族的媳妇儿都不清楚的历史。”老人一边看着一边缓慢的说道。 “在经历了漫长的争斗之后,邪不胜正,我们战胜了这些企图用蛊术害人的异端,族长废除了这些叛徒的蛊术,并把他们流放到了食人族,他们不配死在我们的神圣的土地上。” “可是,变数出现了。族中的那个天才,也是那个叛徒的孙女,竟然孤身一人,带着族中的母蛊逃跑了,去找她的奶奶了。” “族长担心出什么变故,就派我前去追杀。” “追杀的过程很不顺利,我得知他们穿越了食人族,翻过了天堑,到达了山的另外一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蛊神啊,你为何要庇护这些叛徒,难道我族承受的苦难还不够多吗?” “我经受了颇多的苦难,孤身一人,终于翻越了那个天堑。” “大夏朝,不愧是族长口中不可侵犯的民族,它是这样的广博,这样的富有,这里有这不可想象的美食、美衣、美景。” “绝对不能,让这些叛徒在这里落地生根。” “很可惜,我来的晚了。” “到达夏朝已经是两年后,寻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又过了三年。” “我携带了族中的圣花,蛊虫见之即亡。” “我解决掉了最厉害的母蛊,却没想到最恶毒的却是人心。我中毒了。我自己找了这个坟墓,可是我活不久了。” “我没有完成族长的嘱托,没有资格魂归故里。” “如果蛊神在天有灵,希望可以饶恕我的过错。” 老人一页一页的往后面翻着,慢慢的读着。读到这里,顿了一顿,再往后翻去。 “后面都是一些关于害人蛊术的记载了。”老人说道。 “我知晓了。”朴萝说,她知晓那个小盒子里放着的东西了。 “可否请老人家把刚刚说的东西写下来?”朴萝请求到。 “好。”老人带着册子走了。 朴萝怀着激动的心情拿出了那个小玉盒,如果真的是圣花的话,那母亲便有救了,只是不知道这么久了,花还会活着吗? 朴萝打开玉盒,瞬间失望。 没有花。 玉盒里面别说花,就连叶子也没有。只有一抔红褐色的土壤。 刚刚在听白胡子老头讲故事的时候,白乞儿全程在旁边陪同。 白乞儿见到朴萝失望的要合上玉盒,说:“等一下。” “你看,这是什么?”白乞儿用手指了指在玉盒角落里的一个椭圆的小点,虽然也是红褐色,可是仔细看去,却同土壤的样子略有差别。 “是……”朴萝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是种子?” “嗯,是种子。”白乞儿肯定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其中看到了希望。 “种子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是没有办法发芽的,等我们出去以后,再悉心培养。” “嗯!”朴萝用力的点头,她把盒子仔细的盖好。既然是特地放在了玉盒之中的圣花,一定是有它的特殊之处吧! 地底是没有时间的,只是从大家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来判断,可能已经过去两日一夜了。 不断的有受伤的人被送进地底来,这叫里面的氛围更加的沉重了。 青长老派了一个人去辅助那个白胡子老头完成对那本小册子的翻写,他们的速度很快,那册子原本也不厚实。 老头把译本和原本都交给了朴萝。朴萝对他表达了感激。 老头却说:“不必谢我,其实知道了这些,对我也是一种安慰。” “为什么?”朴萝问道。 “我必须要在妻子和情盟之中选择一样。”白胡子老头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背影有些沧桑。 又一日过去,不仅仅是受伤的人会被送进来,越来越多的人奉命的回到了这个石殿的底下。 他们口中描绘的巨大的狼犬,还有正规的铁血军队,都叫人胆寒。单凭武艺,情盟的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可是人家有马、有犬,还有不要命的扑上来的源源不断的人。 阿音几次想要不顾阻拦的冲出去。 却惹得青长老生气了,“我们比你更关心盟主的安全!” 又过了一日,进来的人更多了,原本显得宽敞的地底都拥挤不堪。 忽然,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响了大钟一般。 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蹲在了地上。 头顶的看似很坚硬的石头层簌簌的往下落灰,整个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在震动着。 女人和小孩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过了一会儿,地底的震动才停止了下来。 只见猫一脸肃穆的出现在了地底。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南州鼠盟造反了。”猫平静的说,“他们带着狼兽翻越了西边的天堑,早早就埋伏在了四周。” “另外,联合了南越王的军队。军队是被叛徒带领,穿越树林从生门而来的,我们不可力敌。”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身为总盟的人,虽然平日只是练武、整理从各地发过来的情报,可是他们都有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共识,那就是服从,无条件的服从盟主的任何决定。 因为在他们眼里,经过圣池洗涤的盟主是无所不能的。 而那些长老团的资深的长老,更是隐约明白圣池的作用。 因此,明明每一任的盟主都是不同的人,他们的长相或有不同,性格也有些许的差异,可是大家就像是面对同样一个睿智的老者一样。 “我摧毁了石殿,也封住了地底的入口。”猫继续说道:“这可以为我们争取很久的时间。” “如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逃离这里。” 猫一步步的走下台阶,所有经过的地方,都有人给他让出一片空地来。 直到猫径直的走到了朴萝的面前。 他向朴萝伸出手来。 朴萝看了看白乞儿。白乞儿微微颔首。 朴萝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放在了猫的手上。 猫把朴萝的手举过头顶,继续庄严的对着所有人说道:“始祖曾经预言过这种情形,这密室不止有一个出口,还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钥匙就在手握赑屃的人身上。” “圣泉已毁,我是情盟的最后一任盟主。” “而手握赑屃的人,也是我们情盟新的主人。” 猫说完这句话,众人惊讶的嗡嗡声响起,可是没有谁提出什么异议。 猫就这样牵着朴萝一步步的走着,一直到走到一面光滑无比的石壁前面。 他指着其中一个很小的凹痕对着朴萝说:“请把赑屃镶嵌在这个孔洞里。”他声音没有很洪亮,可是却可以传的很远。 朴萝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紧张,她手心微微发汗,握住了小玉,放在了孔洞之上。只听“咔哒”一声。 小玉刚刚接触到墙面,那一堵看似坚固无比的石壁却自己震动了起来。 朴萝连忙把小玉放在怀中收好。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到眼前的石壁一分为二,一道巨大的石头缝隙露了出来。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眼前的奇迹目瞪口呆。 “所有按照天干地支分为十人一小队,每一小队以资质最老的人为队长。每个长老带负责统筹十个小队。每个小队按照能力负责携带一到两名老弱妇孺。” “我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南州在我们总盟依然有渗透。如果有发现本小队有形迹可疑之人,包括队长和长老,都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是。”底下的人整齐划一的说道。 “出发。”猫一马当先的钻进了黑暗里。 地底石殿保存的食物和清水很多。可是这条甬道也十分的长,仿佛没有尽头。 甬道还有几处可能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被损毁或者堵死了。 猫带还需要带领青壮在前面开路。 在地底的时间持续了很久,久到朴萝已经忘记了太阳该是什么样子了。 有很多伤重之人不治身亡,被掩埋在了甬道的后方。 最后,大家的食物都开始把一日的分成三日来吃的时候。 很远的地方,终于似乎透了一点光亮。 “到了!”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都瞬间精神了起来,如同饱饮了一汪清泉。 “所有人在前面原地修整,眼睛适应了阳光后再出去。” 猫这样说着。 可是阳光的诱惑太大了,很多人眼睛不断的流着泪水,也走了出去。 清新的空气一瞬间将朴萝包围。她贪婪的大口呼吸着。 不知张真人使了什么手段,地底是有空气的流通的,只是总觉得憋闷中带着一些土腥味。 好久没有这样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了!还有阳光!朴萝的眼睛被刺激的不住流下眼泪来,这些原本最最普通的东西,原来是这样值得珍惜。 “这里是哪里?”很多情盟的人钻出地底,他们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南炳山脉,这里的山山水水都叫他们惊奇不已。 地面上地处一个平平无奇的山脚下,在所有人都走出来以后。那个山洞突然簌簌震动了起来,然后整座山都发生轰隆隆的声音,洞口被堵死,甬道被摧毁。 很多来不及躲避的人还被石头砸伤了头部。 猫指挥所有人在原地修整,有的去采草药,有的去采摘果子和打猎食物,还有的收集水源。 这个过程看似杂乱,实则粗中有细。 白乞儿和长老团中武艺高强的一部分人实则暗中隐蔽在了周围,一旦发现有人想要偷偷传递消息出去,便就地格杀。 一共杀了一十四人。之后,再无鬼鬼祟祟之人。起码明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猫拉着长老团所有人和白乞儿、朴萝、水三人,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围坐成一圈儿。长老团一共有三十人,加上猫、白乞儿、朴萝和水,一共三十四人。 大部分时间都是猫在说,大家在听。 “南越王是南州鼠盟的手下,在监管者被发现之后,整个南州实际上已经被他们所掌控,我们插不进去手。” “他以‘七皇子’之名造反,可他们手中的‘七皇子’实质上是被撸走的帝姬的儿子,如今帝姬已伏诛,可是这位假的七皇子,身上流淌的确实是皇室的血脉不假。” “如今,大片的北州已经失守,我们实际上可以控制的是西州和东州。这两处也是我们将重建总盟的地方。” “至于中州,我们的监管者实际上还活着,只是假装‘死去’了,实际上还在源源不断的向我们传递着消息。只是碍于旧伤,消息有限。” “他告诉我们,‘七皇子’真的还活着,并且已经长大成人,这一点,已经被南州鼠盟证实了。” “我知道七皇子现在何处,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在场的诸位是否还有不可信任之人……”猫扫视了众人一圈,眼睛不经意和白乞儿对视了一眼,他把‘不可信任’四个字咬的清楚。 长老们也都面面相觑,想要看看谁长得像是叛徒。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整合西州、东州的兵力,共同维护正统。另外,要重新拾起北州断掉的情报网,帮助北州军抗击北蛮,稳定局势。” “最后,占领皇都,扶持七皇子登基。”猫掷地有声的说道。 长老团很多面容沧桑的老头子也都面露激动之色,他们没想到临到老了还可以做一番事业。 一个嗓子有些粗的长老忍不住接话道:“好!老子早就受不了窝在这山沟沟里了!奈何当年棋差一着,没有当上监管者!嘿嘿,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事呢!好,好!” 很多长老也都附和道:“愿为情盟赴汤蹈火。” 朴萝暗中记下了几个看上去情绪不高的人,也许是叛徒,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过简单日子,反正以后告诉给猫,叫他自行判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