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流放后,将军对我俯首称臣》 第1章 抄家 金秋十月初七,吉日。 国公府为庆祝世子加冠礼,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好不热闹。 婉转悠扬的戏腔丝丝缕缕地传进了内宅后院。 刘大娘用力盖上锅盖,擦了擦额上豆大的汗珠。 “麻溜点!三个大男人!切得还没桑七一个人多!也不嫌害臊!” 被点名夸到的桑七双手不停,一手一刀,在案板上切出了残影。 切出的猪肉薄如蝉翼,片片均匀。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顿顿有饱食,时不时甚至能吃肉,更无人打她。 成日干的活很是轻松。 一年前,她是京郊红叶村熊屠夫家的大女儿,成日虽忙累,偶尔挨打,却还能吃口饱饭。 侯府的管家找上了门,说她才是侯爷的亲女儿。 只用二十两银子,熊屠夫便笑着把她交给了管家,她没怎么意外。 进了侯府后,她的亲生父母嫌弃她举止粗俗,不识礼数,变着花样地折磨她。 最后看她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对侯府毫无用处,便扔去了庄子任她自生自灭。 李嬷嬷是侯府里那个养女的奶嬷嬷,整日整日地饿她,打她。 她饿得毫无力气,更别说逃。 三月前,李嬷嬷心生一计,向侯府发了丧,说她已死。 侯府只让将她草草埋了。 李嬷嬷又四两银子将她卖给了牙婆,最后被国公府买进了府。 进府后,便没再挨打挨饿。 托世子的福,今日的晚膳更是丰富得没边,前院剩下的菜,全都归了下人。 桑七专盯着肉吃,吃得满嘴流油。 刘大娘看不下去,“你可悠着点吃,吃太多会撑死的。” 旁边还有丫鬟也连忙说道,“就是就是!跟着国公府,今后就饿不着肚子了,别急。” 桑七充耳不闻,她使劲吃着,直吃到打饱嗝才停止。 下一顿谁就一定知道还有没有? 吃完她就安安静静继续洗碗,极听话好使。 “前面要放烟花了!”一个小厮前来喊了一声。 众人哄得一下全跑了出去,外面看烟花视野更空阔。 桑七没动,继续洗碗。 烟花炸裂在苍穹,照亮了夜空。 她抿了抿唇,还是抬起了头。 烟花很美,却有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 桑七被安排住在粗使丫鬟房里。 三人一屋,柔软的褥子,厚实的棉被,还都晒了阳光,一股温热的味道。 桑七每日躺在上面像在梦中,幸福得她晕晕沉沉的。 三月前她还躺在冰冷的地上,如今她有自己的床可以睡了。 曾经她饿得要死,而今天吃的肉就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万一将来就能顿顿吃肉呢? 日子又安稳地过了两天。 国公府的活还没先前熊屠夫成天让她干得多。 她不爱说话,干活却一点不马虎。 刘大娘越看她越满意。 国公府的人也和声和气的,都没见过谁和谁吵架。 第三日临近午时,贵人们快要用午膳。 桑七手起刀落,像是切了十年的肉一般。 刘大娘在一旁看得心惊,“慢着点哎,砍着手了疼得是自己。” 桑七点点头,没说话。 她知道刘大娘是在关心她,但这种感觉太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从能够到案板的年纪,就拿着菜刀开始切肉了。 刚开始怎么可能不切着自己,疼了就会长记性了。 经年累月的,就切得又快又好,还不会切着自己了。 刘大娘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心生同情。 府里的大小姐也是这年纪,别说做饭了,便是水都不碰。 一双手娇嫩得别说茧子,一丝皱纹都没有。 “快!大家快逃啊!” 突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像惊雷一般炸开。 “国公府被下旨抄家了!” 刘大娘慌了神色,“你亲耳听见?” 小丫鬟都顾不上点头,飞跑着去收拾自己行李。 其他人一看,像鸟兽一般全跑开了。 桑七头也不抬地放下了菜刀,看来安稳日子又要没了。 刘大娘跑到厨房门边了,回头一看,迅速冲到了桑七面前。 “你怎么不跑啊!” 桑七摇了摇头,“我是死契。” 国公府拿着她的死契,她便是国公府的玩意,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她若是逃,没有户籍,只会被看作流民,死得可能更惨。 刘大娘心里堵得慌,想让她跟自己走。 可想到自己的儿孙,没张开嘴。 她要是收留了桑七,一旦被发现,全家都要被牵连。 刘大娘一咬牙,转头跑了。 往日热闹的厨房,一转眼就静悄悄的。 桑七平静地坐下来,给自己盛了饭菜,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下一顿饱饭会是什么时候了,这顿她得多吃些。 饭刚吃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提刀官兵拿刀指着她,“出去!” 刀尖上还在向下滴着血。 桑七高悬着一颗心,听话地往外走。 一个官兵拿刀拍了拍她的腿,“自觉点,身上有什么全交出来!” 桑七用力在自己身上拍着,“大人明鉴!我什么都没有!” 这声大人显然取悦了此人,没再盯着她。 随手扔了件破破烂烂的囚衣给她,“赶紧穿上!” 桑七迅速套上,囚衣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整个国公府哀嚎一片,恐惧的尖叫声惊起一群乌鸦。 桑七被赶着往国公府正门走,路上曾经的珍贵花草全被踩踏成泥。 下人们像鸟兽一样四散而逃,运气不好的便撞上了官兵的刀。 还温热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便有先前劝她别急的小丫鬟。 还有些容貌好的丫鬟,被几个官兵拽进屋里,不一会便响起女子哭天喊地的尖叫。 桑七垂着头不敢乱看。 因厨房离正门最远,桑七爬上了最后一辆囚车。 囚车里已经挤了四个人,脸上满是泪痕,头发散乱,衣裳凌乱。 囚车朝前驶去,路边有人高声在喊,“国公府搜刮民脂民膏,贪污众多!结党营私!陛下念其劳苦功高,免去死罪,抄家流放岭南!” 这声音不断地响着。 一路围着的百姓纷纷怒骂着,拿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着。 “死贪官不得好死!” “流放真是便宜了他们这群畜生!” “大家使劲砸啊!我们过苦日子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 桑七觉得自己真的很有霉运,不然这一囚车的人,怎么臭鸡蛋就只砸到了自己头上? 囚车队伍过了闹市,围观的百姓渐渐少了。 临皋驿是离开京城的最后一站,囚车被打开,犯人们都走了下来。 官兵们像赶羊一般赶着人,将这一堆人分成了三部分。 男丁头上都上了枷,勾着头不说话。 女眷不敢哭出声,都默默垂着泪。 为首的官兵用鞭子指了指前路,厉声喝道,“赶紧上路,今晚走不到下一个驿站,谁都没得休息!” 第2章 流放 桑七脚上拴着铁链,每走一步,铁链便沉重地拖拽着。 但只是走路而已,她觉得这很简单。 人群中像死了一般寂静,无人说话。 贵人们脸上的愁苦让乞儿看了都自愧不如。 她这一行一共九个人。 除了她之外都是贵人。 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年老的妇人掉了队。 官兵抬起鞭子就要抽下去。 为首戴枷的年轻男子赶忙背起这妇人躲过这一鞭。 官兵哼了一声,没再追究。 桑七漠然地走着,她进国公府三个月,成日都在厨房,虽知道国公府有哪些主子,却也都没见过。 她看到路上有能吃的野菜草药,便通通拔了,利索地用长草拴起来提着。 幸好此时是秋季,若是冬季,路上什么都不会有。 年轻男子的体力不错,虽背了一人,但仍走在最前面,丝毫没有落下。 “湛儿,娘能走,你放娘下来。” 卫夫人看着儿子额上的汗,很是心疼。 “娘,孩儿不累。” 卫夫人长叹了口气。 “你外祖家好狠的心,甚至都......”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 国公府的罪名有结党营私,今日谁来送,谁就会被牵连下水。 没人来送,反而给来日洗刷罪名回京谋得一丝希望。 另一个年纪与卫夫人差不多的女子冷嗤一声,“好是一点没捞着,祸是一点没躲掉!” 她仰头哀嚎着,“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啊,我们二房跟国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官兵冷喝一声,“给谁哭丧呢!再嚎信不信我抽你!” 二夫人吓得缩了下脖子,紧紧闭上了嘴。 国公府一共两房,大房身居高位,二房久居人下,虽也是嫡出,却是继母生的,向来对大房不满。 往日尚能顾及国公身份,如今同沦为阶下囚,自是怨声载道。 本就是该用午膳的点,一群贵人却被捉来流放。 前面顾不上饿,这会走久了,肚子响得此起彼伏。 卫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对着桑七道,“你手里有能吃的么?” 桑七理都没理,仍自顾拔着,只是快步去了队伍前面。 这些野菜草药说不定能救自己一命,这会她才不会将这些拱手相让。 卫夫人沉了脸色,“她是国公府的丫鬟么?” 她这辈子还没被一个贱民无视。 男子看着前面的身影,淡声道,“娘,都是阶下囚了,哪还有什么丫鬟。” 走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是到了一条小河边。 桑七渴得喉咙冒烟,飞奔到河边,用手做瓢,盛起水就喝。 卫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当真是粗鄙不堪。 官兵也走到河边,给水壶灌满了水,咕嘟咕嘟喝着。 他们看着一边正襟危坐歇息的卫家人,脸上满是嘲讽。 几人在河边低声道,“我就看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到下一个能有水的地,最少还要四个时辰,渴死他们!” “渴死几个我们还更轻松点,都是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桑七在下游用河水洗掉了头上的臭鸡蛋,熏了她一路了。 她正在愁该用什么装水,路上出了好些汗,不喝水人容易晕。 背人的男子却走到了她身边。 他笑着对她说道,“姑娘,你能帮我捡块石头么?” 即便头上戴枷,他那俊朗的容貌仍令桑七忘了呼吸。 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太多。 说话的声音分外温柔,就像一阵暖风吹过。 桑七捡了两块石头递到了他手上。 “多谢,你是我们府上的人么?若是误抓了,我给他们求情,让他们放了你。” 桑七摇摇头,“我是死契。” 男子心中了然,叹了口气,“是我们连累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桑七。” 话音才落,男子已将一块石头用两指直直扔了出去。 又快,又狠,又准。 一条大鱼跳腾了一下,又沉进了水里。 官兵们变了脸色,迅速将这鱼摸了上来。 在路上能有点肉吃,可不容易。 而这世子,仅凭一块石头就能杀鱼,杀人怕也不是难事。 为首的官兵笑着说了句,“世子好身手。” 桑七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才过了加冠礼的世子。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这鱼献给大人们。” 说着他便走了回去。 另一块石头,他也带走了。 桑七看着他的背影,一身贵气,不是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么? 这世子看着还是凤凰啊。 那些官兵仍在河里,想再摸到鱼,却没人摸得到。 没有合适的武器不说,一条鱼没了,鱼群受了惊,便一窝蜂散开了。 不一会,烤鱼的香味传来,尽管还有一些糊味掺杂着。 饥肠辘辘的卫家人却紧盯着这边,不停地咽着口水。 “侄儿,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好不容易弄条鱼不给自家人吃,反而去给那些下贱的人?” 二夫人将一腔怨气全撒在了世子身上。 卫乐湛好看的一字眉蹙了起来,“祸从口出,二叔当多约束二婶。” 队伍中最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没说话。 二夫人更恼了,“祸是你们大房惹来的,可没从我这张嘴来!” 桑七心中无语,两个时辰没喝水,都还有劲吵架。 还是走太少了,吵得人烦。 她已找了大片的叶子做底,树枝做架,做了个很粗糙的水壶,但好在盛水不漏。 桑七又借了官兵燃起的火堆,用树枝烤了些野菜吃了下去。 只吃鱼的官兵也都尝了尝这野菜,苦得没人再动。 卫乐湛又站起身打了条鱼,朝火堆走了过来。 “小七姑娘,我戴着枷不方便,你能帮我将这鱼烤了么?” “报酬?”桑七头都没抬。 卫乐湛愣了愣,他还从没使唤下人时,被下人要报酬。 这感觉倒是有些新奇。 他唇角带了淡笑,“便分些鱼肉予你可好?” “鱼头。”桑七没吃过鱼头,以前吃鱼时,鱼头从来都不是她的。 “好。” 桑七烤鱼可比这些官兵们技术好,处理鱼肉又快又干净,鱼鳞黑膜去得干干净净。 用四个树枝固定住鱼身,来回翻着面烤,金黄的鱼身上滴落下鱼油,没有一处肉糊了。 官兵们瞬间就觉得自己吃的鱼肉不香了。 “你是不是会做饭?” 桑七赶紧笑着说道,“会的会的,从五岁起,我便做全家的饭了。” 为首的周官兵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这一路你给我们做饭。”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好,就是戴着脚链有些不便。” 为首的周官兵挑了挑眉,示意手下人给她解了脚链。 桑七笑得灿烂,这样走起来就更轻松了。 最后这条鱼的鱼头是被桑七吃了,虽然没盐味,但鱼足够新鲜,肉质紧实。 官兵又拿了半条鱼身走,剩下的才给了卫乐湛。 卫家人受过礼教,也没人抢,一人吃了一口。 二夫人边吃边冷哼着。 她才不会因这一口鱼肉感谢卫乐湛,这都是应该的! 第3章 脚链 二夫人都来不及咽下鱼肉,官兵又催促着上了路。 桑七仍是边走边采野菜。 卫夫人坚持自己走着,看着桑七没了脚链,心中不是滋味。 “这样不明事理,不为主家考虑的丫鬟,往日都会被发卖出府。” 她的声音不小,桑七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将卖身契给我,我立马就走。”她所得很平静。 有了身契,她离京城远远的,凭着杀猪的本事,不愁养不活自己。 二夫人本就带着气,“走?吃国公府的饭时怎么不说走?!” “不长眼的东西!便是现在我们将你活活打死,都没人管!” 桑七看了看周官兵,又看了看温文尔雅的世子。 无人为她出声反驳一二。 她心里陡然一凉。 无论表面表现得再友好,到了涉及真正的利益时,也不会有人帮她。 二老爷更是赶紧帮夫人说了话,“你这贱婢若是再言行无状,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二老爷对着周官兵笑道,“大人,我家这贱婢做饭好吃,能服侍你们一二是她的福气。若能去一个人的脚链,便将我的去了吧。” 桑七握紧了双手,很气。 凭什么啊? 可偏偏她根本无从反抗。 跑?她可跑不过这些五大三粗的官兵。只要敢跑,官兵便能用刀直接杀了自己。 反抗卫家人?世子杀条鱼只需要石头,杀她也不费什么劲。 便是世子不杀她,这卫二老爷看她的目光可不善,她打得过这么多人联手么? 周官兵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便要将她的脚链再次拴上。 世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小七不戴脚链才能更好地照顾我们。” 他走到桑七面前,笑着说道,“只要你照顾好我的家人,来日我定不负你。” 桑七垂头没有说话,说什么来日。 她虽是乡下长大,却也知道,流放是仅次于杀头的刑罚,死在流放途中的人数众多,世子这金枝玉叶就一定能活下来了? 就算是活下来了,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都在流放了,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她来照顾卫家人....... 周官兵催着赶路。 许是渴得实在受不了了,二夫人唤道,“你,过来将那水给我。” 桑七抿了抿唇,将她做的水壶递了过来。 二夫人一把接过,“这还差不多。” 她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了些水。 有一个人开了头,卫家其他人纷纷也喝了起来。 官兵们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便是先前再高贵的命,来流放了,也不得不低头。 “爹......童儿的脚好痛!” 小女孩可怜巴巴的哭声响起。 另一个看起来与世子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蹲下了身,将小女孩背了起来。 “你就使劲惯吧,流放的路还远,难不成你每日都背着她走?”头上簪花的年轻妇人骂道,声音尖锐。 卫夫人冷哼一声,“童儿如何也是你一个姨娘能说三道四的?” 柳姨娘被噎了一下,落后几步,避开视线,动着嘴皮骂着,却没发出声音。 童儿感觉到了父亲刚不高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爹真好!” 卫二少爷卫乐明勉强笑了笑,看向卫夫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是柳姨娘所出的庶子,寄养在卫夫人名下。 卫夫人这个主母表面端庄大气,对大房两子一视同仁,内里却使些妇人手段,让他有苦难言,恨在心里。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路两旁的树林中传来阵阵鸟兽虫鸣。 官兵们打了火把,走得也有些疲惫。 卫家人听着心里直打鼓,眼睛紧紧盯着,生怕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 桑七杀了无数头的猪,听着这些声音,心如止水,一点也不怕。 她觉得有些牲畜可比人好多了。 好不容易看到面前有个破破烂烂的驿站。 周官兵拿着鞭子指着众人,“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只有山上的豺狼野兽!谁要是敢跑,抓到一律三十鞭!抓不到,至亲代为受过!” 卫家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桑七。 只有这个丫鬟有可能跑。 桑七不想理她们,要能跑她早跑了,用等到现在? 她转头去井里打水,早渴得嘴都起了皮,明日要走非得带够水。 才喝了水,周官兵便把她拽到了火堆前。 他取出些面,“赶紧给弟兄们炕饼!” 还有官兵取出了口背的小铁锅,架在了火堆上。 桑七动作很快,揉面,摊饼。 还加了些官兵们带的盐。 面粉的香气四散开来,桑七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她咽了咽口水,这饼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自己的份。 桑七的动作很快,一边炕饼,一边加火。 一张炕好,便迅速有官兵拿走。 忙了小半个时辰后,周官兵终于喊了停。 “最后这张归你。” “赶紧把那饼拿来!”一直盯着这边的卫二夫人立马叫唤道。 桑七一点没犹豫,拿起饼就往嘴里塞。 烫点总比饿死好! 卫乐湛温柔的声音响起,“小七别急,这饼你吃,别烫着。” 桑七这才放慢了些速度。 就冲这世子没抢自己的饼,他就勉为其难算个好人。 卫二夫人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心是不是被猪油蒙了,有吃的不先紧着长辈,反而让不听话的丫鬟先吃!” 卫乐湛蹙了眉头,“二婶,你今日吃的鱼是小七做的,喝的水是小七给的,她做的事最多。” 他之所以让桑七吃饼,也正是如此。 卫家人都是锦衣玉食惯了,谁都没有桑七能干。 想要桑七干得更多,自然要让她吃饱。 卫二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对上卫夫人的严厉的眼神,闭上了嘴。 死老婆子的娘家不是她这种商贾之家得罪的起的。 流放途中,每人每天的粮食是有定数的。 官兵们数了八个黑乎乎的糟饼,让卫家人来拿。 卫乐湛一人拿了回去。 卫夫人看着这饼一点食欲都没有,动都没动一下。 卫乐湛叹了口气,又走到了桑七面前。 “小七,你有办法弄些吃食么?将来我定十倍补偿于你。” 桑七怕卫家人饿得狗急跳墙,选出些好下咽的野菜,煮了锅野菜汤给卫家人,自己没忘了先喝一碗。 童儿接过野菜汤时,还甜甜地说了声,“谢谢阿七姐姐~” 桑七顿了顿,看着童儿脚踝被铁链磨破的水泡,心生不忍。 “将糟饼泡在汤中。” 这样就能咽下去了,她吃得多,有经验。 她又取了些草药,在石头上敲碎,先敷在了自己脚上,才走过来敷在了童儿的脚上。 “哇!一下好凉快啊!阿七姐姐真厉害!” 桑七抿了抿唇,拿着这些草药去找了周官兵。 “大人,这药能治脚上磨出的水泡,你们辛苦赶了一天路,拿去用吧。” 周官兵笑笑,“你懂得还挺多。” “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大人,我能用这草药换些吃食么?” 她今晚就吃了个饼和野菜,还饿着呢。 周官兵嗤笑一声,“就这点草药,不够吧?” 卫乐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周大人上有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小儿,想来流放一路饱受思念之苦。” 周官兵变了脸色,目光发狠地看着他,“世子这是何意,我不曾得罪于卫家。” 卫乐湛淡淡笑了,“周大人哪里的话,不过是先前碰见过大人,想提携一二,便上了些心。” 他又冲远处的树林中轻抬了下下巴。 周官兵变了脸色,若是树林中有卫家安排的人,真助卫家人逃走了,他这条命也就没了。 他那一家老小也就彻底完了。 周官兵想拔出刀来。 卫乐湛将刀摁了回去,“卫家绝不落草为寇,周大人放心。” 周官兵一番犹豫后,脸色阴沉,“去,将卫家人的脚链全都去了!” 打又打不过,斗又斗不过,不如现在卖点好。 第4章 这嘴还不如不长 桑七垂着头去洗自己身上这酸臭的囚衣,水井旁还有个废弃的破木桶。 这世子真是好本事,周官兵看起来比自己厉害得多,都会被威胁得如了他的意。 更何况自己呢。 还没洗几下,大小姐卫乐诗走了过来,她将囚衣脱下,“把我的也洗了,洗干净些。” 她身上还穿着天水碧蹙金绣罗裙,外面的对襟被逼着留在了国公府。 秋夜寒凉,卫乐诗蜷缩在火堆旁有些冷,目光盯着火焰发直。 短短一日,她的生活便从云顶坠入了泥沼。 不过才半日,曾经千金大小姐的生活看起来已经如此遥不可及。 桑七心里不满,压根不动她的衣裳,拿棍子敲自己囚衣的声音愈发响亮。 不一会,卫乐明抱着一堆囚衣走了过来,直接扔在了木桶里,“声音小些,莫吵着我们歇息。” 桑七冷了脸色,直接掀了木桶。 她今夜将这些囚衣洗完,明日再饿着肚子赶路,也不见得能活多久。 干脆谁都别好过,有本事把她打死在这好了。 卫乐明气地伸手指着她,“你给谁发脾气呢?” 卫乐湛皱眉走了过来,看着散落在一旁沾泥的囚衣,冷着脸蹲下去捡起来,“小七也是个人,她今日也饿着肚子走了一日,你们如此作践她,可有想清楚后果?” 若是桑七真被累死了,卫家这些人的吃食,水,草药都要从哪来? 卫乐明质问道,“那她没长嘴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闹?” “你也没好好说话啊,这嘴还不如不长。”桑七冷声道。 卫乐湛觉得桑七怼得很好,笑着拿过木桶,接过桑七手中的棍子,敲打了起来。 就是他的手劲太大,又没做过这事,一棍子下去,本就破的木桶直接四分五裂没了命。 桑七本在气头上,看着这幕没绷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卫乐诗还是第一次在她大哥脸上看到茫然无措,也笑了。 一旁的官兵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世子身手也太好了点!哈哈哈哈!” 卫乐明本想继续骂桑七,被转移了注意力,很是无语,语气怨怼,“大哥,这下好了,大家都要穿脏衣了。” 卫乐湛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很紧张地问桑夫子,“小七,你还有什么办法么?” 桑七不理他,拿着她的那件囚衣,往旁边略平整的一块大石头上走去,她将囚衣摊平,又用先前喝水的好木桶提了水往上面倒。 卫乐湛反应很快,拿着棍子就往上敲,他这次收了些力气。 流放路上有没有皂角,只能如此过水洗洗去去味道。 桑七看他先把自己囚衣洗了,就也继续倒着水,两人配合得很好。 不到半个时辰,树枝上就挂起了好几件囚衣。 就是夜里白茫茫的一片,活像是孤魂野鬼在飘。 童儿吓得将头塞在卫乐明怀里,抬都不敢抬。 驿站很破,但好歹有片漏风的茅草屋顶。 大家都挤在了屋里。 官兵将干草挑挑选选地铺在身下,就势一躺,不一会就打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便是门口守夜的两个官兵,也都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二夫人拽着桑七,低声道,“赶紧把我们睡的铺了!” 桑七又困又累,将最潮湿的茅草铺在卫二夫人这块,最好让她得病。 又把最干的拖走,远远地独自睡在一边。 二夫人累极了,躺下虽嫌潮,却怎么也没劲再起身。 她本身就有些胖,这么一天折磨下来,都感觉把自己累瘦了。 卫乐湛摸了摸自己身下的干草,看着远处桑七蜷成虾米的小身板,活像个独自舔伤的小兽。 他看着头顶的月亮,心里发苦。 命运何其不公,竟如此待他。 不一会身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二夫人的呼声如雷,吵得卫乐湛紧蹙了眉头。 “嗡嗡嗡——” 桑七睡得迷迷糊糊,耳边一阵蚊子的响声。 还不止一两只,她烦躁地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头上。 蚊子没打着,人倒是被打清醒了。 她烦闷地转过身来,就对上了卫乐湛带着笑的眸子。 模模糊糊的黑暗朦胧了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只剩了这双星眸。 桑七又赶紧转过了身去,这世子怎么大半夜地不睡觉,真可怕。 她闭着眼,逼着自己赶紧睡。 明日要走的时间更多,她必须休息好身体才吃得消。 卫乐湛觉得桑七甚是生动有趣。 他拿起几支稍硬的茅草,直直穿过了那几只蚊子。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官兵用鞭子抽着空地,厉声喝道,“赶紧起来!都赶紧起来!” 桑七起得飞快,冲到水井旁就开始接水。 她昨晚又做了好几个简易水壶,全都灌满了水。 这时卫家人才揉着眼站起了身。 这群贵人哪睡过这么破的地方,浑身腰酸背痛的。 官兵们抽鞭催促着,“赶紧走!下一处歇脚点少说要走三个时辰!” “再不走,就要在日头最大的时候赶路,晒不死你们!” 卫家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身上套着没了臭味的囚衣,云里雾里地抬脚往前走。 许是刚睡醒,卫乐诗疑惑地问道,“可我们还没有用早膳?” 官兵嘻嘻哈哈地笑了,“还当自己大小姐呢?” 周官兵昨夜被威胁了一通,心里本就有些气,当即冷声斥道,“一天一人只有一个糟饼!只有赶到歇脚点才能停下!” 恰逢二夫人落在了队尾,周官兵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她身上,“让你磨蹭!” “啊啊啊啊啊!” 一阵杀猪一般的叫声。 二夫人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超过了二老爷。 这一鞭抽在了她背上,火辣辣得疼。 “你快看看,是不是抽出血了?” 二老爷不敢落在最后,生怕自己被抽,“等会看,赶紧走!” 他快步往前赶,超过了带着童儿的卫乐明。 二夫人也怕了,招着手往前赶,“你等等奴家,老爷!” 桑七仍是走在最前面,那声杀猪叫引得她回头看去。 就看到了卫乐湛眼中一瞬闪过的恨意。 是野兽想要吃人的眼神。 桑七当没看到,继续背着满满当当的水壶往前走。 这世子的心果然是黑的,就像一条黑暗中的蛇,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一定会冒出来咬她一口。 她嘴里嚼着野菜,这会饿得也顾不上苦了。 一路碰到路边有什么野果,是她认得出来无毒的,就统统塞进嘴里。 因为她走得快,偶尔才能停留一二。 这些野果,她吃不完,也放不住,就拿去给了童儿。 这一家里,只有童儿好些。 小姑娘没受过这种苦,吃到些野果的甜,一双眼直发光,“比我以前吃过的都甜!” 桑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卫乐明看她这样,觉得以后还是对她好点。 没了脚链,大家明显走得更快了些。 卫夫人咬牙走了一个时辰,便不断地落后,卫乐湛继续背着她走。 二夫人也走不动,拽着二老爷的袖口晃了晃,“老爷,你背背奴家啊?” 柳姨娘看着这一幕,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贵女,比她一烟花女子还矫揉造作得厉害! 二老爷看着自家夫人那身板,吓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夫人莫要害为夫!” 第5章 最好都折在路上 二夫人瞪他一眼,骂了句,“废物!怪不得要被你大哥一辈子压着!” 二老爷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恨,却不敢表现出来。 夫人娘家可有的是钱,他日子能过得舒服,全仰望夫人给钱了。 更别说现在国公府被抄了家,他想不饿肚子,更是得指望岳父家给银子。 岳父只有夫人这么一个女儿,不可能见死不救。 二夫人又将主意打在了卫乐明身上,“明儿?二婶往日可待你不薄啊。” 她手里钱够多,给各房逢年过节送的礼可是十分丰厚的。 要不是她,国公府早成个空壳子了。 卫乐明感到头皮发麻,看了一眼童儿。 童儿迅速开始哭,“爹爹,童儿脚又开始痛了!要爹爹抱!” 卫乐明歉意地看了一眼二夫人,赶紧把童儿抱了起来。 二夫人眼中喷火,“好啊!一群没良心的!我今可都看明白了!” 她先前给国公府贴的那些钱,还不如拿去给路边乞丐! 说不定都比国公府的人有良心! 恨归恨,她的脚是真痛。 二夫人娇生惯养,一辈子没走过这么多路,脚踝每走一步,都隐隐作痛。 不一会就又掉到了队伍的最后。 眼看着官兵又要给她一鞭子,她吓出了泪。 “我是郑家女!你们谁背我走,我让爹赏你千两!” 鞭子直直落下。 二夫人痛得头上冒出了汗,却仍说着,“京城的如意坊,珍馐阁,金满楼,银珠斋全都是我家的!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 官兵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声商量了一番。 身体最壮的一个官兵问道,“你要是死在路上了,我拿什么去兑这一千两?” 二夫人伸手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了一个赤金手镯,“这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光这一个手镯便最少值五百两!” 壮官兵咧嘴一笑,接过手镯咬了咬,二话不说就背起了二夫人,还上下颠了颠。 二夫人惊得吓了一跳,却不愿下来再被鞭子抽。 二老爷可从没背过她。 卫夫人轻蔑地看了一眼二老爷。 二老爷垂着头,咬紧了后槽牙。 桑七倒没觉得二夫人让别的男人背她有什么,命面前,规矩算什么。 她只是觉得二夫人露财太蠢。 清晨还是凉快的,可太阳出来后,便开始热了起来。 桑七一边走一边擦着汗,这秋老虎真猛。 她从小受过的风吹日晒无数,自是扛得住。 可卫家人却受不住。 不过又一个时辰,卫乐诗紧皱着眉,举着片大叶子挡太阳,她感觉头痛得厉害,还恶心。 眼前还一阵一阵地发黑,又强撑着迈了几步,人直直往地上栽去。 卫乐湛连忙扶住她,“小妹!” 卫乐诗仍没醒过来。 “赶紧走!”官兵举着鞭子威胁着。 人晕倒在流放路上很常见,抽几鞭子就行了。 要是抽鞭子还醒不过来,那就没办法,这条命自是保不住了。 卫乐湛不可能把亲妹妹丢在这里,但他还背着母亲,也背不了两个人。 二老爷文弱书生,根本指望不上。 卫乐明又背了童儿,还时不时得管着柳姨娘。 他皱了皱眉,看向了桑七。 桑七想转过头去。 “小七。” 这声小七和以往每一声都不一样。 很沉。 桑七心里一咯噔,这是她不背,就要她命的意思。 “帮帮我。”卫乐湛调整了语气,温和着补充道。 “你想要什么,将来我一定给你。” 卫夫人脸色越发难看,“丫鬟服侍主人天经地义,何必这么和她说话?” 桑七走过去,用力将卫乐诗背在了身后,一点不顾及会不会伤到她。 要她说,卫家人最好都折在流放路上。 还好这大小姐瘦,和背满满一背篓草差不多。 今日这大小姐死在这,她的命可能也要被世子给收了。 无论如何,她得努力活下去。 即使背着大小姐,她也是走在最前面的。 二夫人现在舒服了,又不缺水喝,看着大房不顺她就高兴。 “要我说,乐诗这身子骨也太差了,谁家好人会想要个病秧子媳妇,每日这么多走走才好。” 桑七也这样想的。 卫夫人看向二夫人,威严压迫,“崔家外孙女如何,不劳你一个小小商女操心。” 二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念道,“大嫂就是爱动气,我这不也是为乐诗考虑么?再说了,说什么崔家女,也不知道崔家还认不认,都没见人来送你,给你些吃食银两啊。” 这话直戳进了卫夫人心窝子,疼得她心里直流血,面上却不显,“郑家也没来,你这一千两,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壮官兵变了变脸色,眼睛转了又转,却还是没把二夫人放下来。 二夫人冷嗤一声,“只要是我这个人,去任意一个郑氏钱庄便能取出来钱。就是岭南,我们郑家产业也多得是!” “那我便等着看。”卫夫人不屑谈金银之物。 她出门身边最少两个丫鬟侍奉,自己是从没带过金银的。 二夫人拍了拍壮官兵的肩,“你别怕,我在别处还有私产。只要将我背到岭南,少不了你的钱。若是将我服侍好了,别说千两,万两都没问题!” 壮官兵和身边的一个高个官兵又快速地对视一眼,笑得更加浪荡。 “这天也太热了,大人,还有多久才能歇歇啊?”二夫人因胖,热得汗流浃背,浸湿了里衣。 壮官兵摇了摇头,他以前不是走岭南这条流放线的。 高个官兵笑嘻嘻地答道,“快了快了,夫人别急~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歇了。” 二老爷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他还戴着这三十斤的枷,臭婆娘被人背着还要歇! 也不知道拿钱让别人也背他! 突然,他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不由弓了身子。 “啪!” 官兵可不惯着,毫不留情的一鞭子落下。 二老爷只得咬着牙往前走。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二夫人随口问道。 二老爷肚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大侄子!你快看看你二伯!”二夫人在壮官兵背上高声喊道。 卫乐湛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又放松,转身往后去看。 二老爷突然拔腿就往旁边跑,“我要方便一下!” 刚抽他的官兵骂道,“拉屎就拉屎,还方便,我就看不惯这些贵人!鸟事真多!” 第6章 嫌弃 二老爷跑到了一个小土堆后面,他将身子弯起来,先将袍衫掀开,再一把把裤子从裤腿拽了下去。 “噗噗噗——” 声音之响亮,将土堆里的蚂蚁都震散了。 卫家人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二夫人拍了拍壮官兵的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我能下来去如厕么?” 壮官兵利落地把她放了下来,手趁势滑过了二夫人圆润的屁股,“赶紧去!” 二夫人连忙往二老爷那跑去。 她其实是要帮二老爷提里裤。 昨日便是如此,二老爷年纪大了,大肚便便,枷让他根本提不起裤子。 饶是如此,她听着这声音,还是捏紧了鼻子,骂道,“吃什么了你!这么臭!” 待两人回来后,卫夫人眼中的嫌弃都快溢了出来。 可不一会,卫夫人也涨红了一张脸去了。 一个时辰里,除了昏迷的卫乐诗,其他人全去了。 桑七远远地独自走在前面,她这会特嫌弃卫家人,总觉得有味道。 终于到歇脚点后,卫家人再也维持不住贵人形象,全都瘫倒在地。 桑七将卫乐诗放下,让她靠着树,自己喝着水。 卫乐湛朝她走了过来,抢下了她的水壶。 “小七,你肚子不疼么?” 桑七皱眉,摇了摇头。 她还没喝够水呢! “千金方中有言,将水煮沸可杀毒。”卫乐湛耐心地给她说着。 桑七接过了水壶,“我从小喝的水都不是煮沸的。” 她直接继续喝水。 卫乐湛皱了眉,“以后都要将水煮沸再喝,不然容易生病。” 桑七没应。 她哪来那么多时间去把水都煮沸? 周官兵那边已经支起了火,冲这边喊道,“桑七姑娘,过来做饭!” 厨娘的分量还是很重的,这可关乎到未来将近两个月众人的吃食。 桑七做饭还是很有劲的,尤其是这做出来的饭还会有她的一份,她就更有劲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周官兵拿出来了些糙米,还有几片肉干。 菜是没有的,天气热,带菜也容易坏。 “你先煮饭,弟兄们去买点菜来,你给炒炒。” 桑七笑着点点头,手脚利索地用陶锅淘米,洗锅。 再在陶锅里放好适量的水,最后将肉干铺在米上。 这样煮出来的米饭会带着肉香,肉干又不会那么硬,两全其美。 卫家人东倒西歪地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卫乐湛又走了过来,低声道,“周大人,这玉最少值两千两,我想我们一路不必再挨饿挨打。” 他掌心里躺着一块极好的青玉佩。 这是他加冠那日,祖母送他的。 也是先皇赏赐,是祖母的诰命夫人封赏。 可惜他也保不住了。 已经没什么是他能保住的了。 周官兵眼睛一亮,拿起这玉佩摸了摸,“好说好说,世子够大方!” 卫乐湛淡笑着,坐在了桑七的身边。 他整个人很沉默。 桑七想到流放路上不必再挨饿,整个人都散发着高兴。 想到这是世子争取来的,她便在铁锅中倒了水洗净,开始煮沸水给这些贵人喝。 陶锅铁锅一齐呼噜噜地响着。 “世子,我这有些采的野菊,放进水里?” 卫乐湛点了点头,“多谢你。” 若不是还有这么个能干的丫鬟在,便是身上还有些值钱东西,他们也没人会做这些粗活,便也不会有喝的水,吃的饭。 一朵朵小黄菊落进沸水里,舒展开来,桑七看着觉得很美。 卫乐湛却看着她的笑发呆,如此凄惨的境地里,她笑得却那么灿烂,像是没什么苦一般。 去买菜的官兵不一会就背着个大背篓回来了。 桑七看着上面冒尖的白菜心情就愉悦。 这可比昨晚干吃饼子好多了。 背篓放在了她面前,周官兵和手下嘀嘀咕咕一阵。 “这些是我们所有人一日三餐的量,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再买,所以你看着做,可别让大家饿着了!” 桑七点点头,取出背篓里的菜刀,快速切菜切肉。 卫乐湛盯着她的手发呆。 不知怎的,看着她干活,心里就痛快些,好像现在真没有那么苦。 桑七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又管火又掌勺。 背篓里还有买来的三个葫芦水壶,她将稍微晾凉了点的沸水倒进去,放好。 不用说,这水壶肯定又是她背。 只有一个铁锅,必然不可能炒两个菜。 桑七将菜和肉一锅乱炖,胜在有了盐姜蒜花椒这些基础调料,味道还不错。 她将米盛在碗底,又舀一勺菜扣在上面,先端给了周官兵。 周官兵笑意盎然,“这趟流放绝对是我吃得最好的一趟。” 桑七笑笑,继续盛饭。 卫乐湛将卫家人叫醒吃饭,卫乐诗也醒了过来。 卫夫人看着这饭,终于是动筷吃了。 她这是第一次吃糙米,往下咽时,哽得喉咙痛。 不由红了眼眶。 卫乐湛夹起自己碗里的一片肉放在了卫夫人碗里,又给卫乐诗了一片。 “多吃些。” 卫夫人看着这肉发呆,转而又将肉都夹给了卫乐湛,“你背着娘,费的力气大,你吃。” 卫乐湛还想推让,卫夫人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 任泪水混着饭菜,一起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卫乐湛抬头便看到了桑七眼中的羡慕。 他蹙了眉头,却还是将肉慢条斯理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一个丫鬟,吃的和主人一般,这还不够? 他是不是确实太惯着桑七了? 桑七收回目光,吃着自己的饭。 原来别的父母是这样爱孩子的,会将自己仅有的肉给孩子吃,而不是非打即骂。 桑七煮得很多,一人一碗后,锅里还余了点锅巴。 无人再添饭,她便将锅巴也都嚼了。 真幸福啊! 小时候在红叶村的时候,熊屠夫便是拿着这样的菜扣饭在吃,而她只能在一旁啃着干饼,馋得直咽口水。 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吃饱饭。 桑七吃完后,又把碗筷都洗完收好,官兵拿着鞭子猛催,卫家这边才终于吃完了。 官兵看着桑七,嘴里的饭香还没过,没催出口。 桑七洗着碗,被所有人的目光看得更急了,“你们先走,我马上追上来!” 周官兵留了个手下,“等会你背这背篓。” 吩咐完就带队走了。 桑七收拾完,等她的官兵就把背篓背了起来。 两人脚步都快,很快又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三个葫芦水壶在她身上乱撞,桑七觉得这可比那大小姐轻多了。 第7章 太静了 许是卫家人中午都休息够了,下午没人再掉队。 因中午出发晚了些,昨日这会大家已到了驿站休息。 而今日官兵仍打着火把,没喊停。 卫夫人体力不支,在卫乐湛背上长叹着气。 “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无人应她,大家都累,更分不出精力来应付抱怨。 足足多走了两刻钟,周官兵才喊了停。 流放路上,运气好,有驿站破庙这种容身之所过夜,运气不好,便是睡在荒郊野外。 今夜便是睡在一处空地上,附近尚能捡些柴火生火。 桑七不用拽,直接坐在了火堆前,开始做饭。 揉面摊平,将肉切碎,加上调料,填在里面,再放在陶锅中煎,不一会功夫,小麦混着肉香便浓烈地四散开来。 铁锅也不能闲着,放些蘑菇,杂菜,煮一锅菜汤出来,鲜了许多。 一人一饼一碗汤,最抚疲乏身。 卫家人规矩众多,讲究食不言,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官兵们聚在一团,边吃边热火聊天地嬉笑着。 桑七一个人坐在火堆前,吃得很香。 等众人吃完了,桑七先将草药弄好,给大家,接着再洗碗煮沸水,忙个不停。 童儿跑了过来,“阿七姐姐你好忙啊~” 桑七笑笑,“忙些好。” 忙些感觉时间过得快,苦日子就熬得快。 童儿今年才五岁,一双杏眼星亮,笑起来眼尾弯弯,很甜,她搂住桑七的脖子,在桑七脸上亲了一口,“阿七姐姐真好~” 她觉得阿七姐姐比家里的大人都好,没有各种规矩教她,又是诚心实意地对她好。 还不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桑七脸上的笑意更甚,“童儿,你的脚还痛么?” 童儿摇了摇脑袋,“今日爹爹背我很多,爹爹累,童儿不累,阿七姐姐最累!” 桑七就着有干净的热水,将童儿的手和脸都给她洗了洗。 热水去乏。 童儿乖乖地窝在她怀里,让干什么干什么。 将童儿收拾干净,桑七摸摸她的头,“过去吧。” 童儿蹦蹦跳跳又回去了,她脚上的水泡已经结了痂,不痛了。 卫乐明倒不反对童儿和桑七接触。 二夫人累了,想躺下,喊桑七,“你先将睡的铺好,再干别的。” 桑七摇了摇头,“没有铺的。” 她都怀疑二夫人眼睛是不是不好使,这么大一块空地,连干草也没有,她拿什么铺? 二夫人惊得张大了嘴,“你是说我们今夜要睡地上?” 桑七懒得理她。 壮官兵冲她吹了声口哨,“夫人若是不嫌弃,来哥几个这铺子上睡!” 官兵们起哄大笑着。 二老爷阴沉地看着二夫人,大有她要是敢,他非打她的意思。 二夫人羞得红了脸,直直躺在了地上,紧挨着二老爷。 “老爷~奴家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老爷的事的。” 二老爷背过身去,不理她。 但侧躺着,枷吊着脖子,格外难受。 他又转过身躺平,却闭着眼不理二夫人。 桑七觉得他们还是干的活太少了。 卫乐诗挪着步子走了过来,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背我。” 桑七也没理,她不想回不客气,她和她不熟,她是被逼着背的她。 卫乐诗碰了灰,一跺脚,气鼓鼓地回去了。 她就是觉得这婢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卫乐湛捡了些干柴来加在火里,又提了两桶水过来。 其它的他也不会干,帮不了忙。 等桑七这边忙完后,卫家人都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官兵这边还聚在一块喝着酒打着牌。 声音很吵。 但这都没影响了卫家人睡觉,两日苦行将这些贵人的挑剔磨得没了影。 桑七就在火堆旁边躺下了,闭上了眼睛。 官兵们又闹了会才沉沉睡去。 月上三竿,被乌云缓缓遮住,官兵中有两个人悄然起身。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卫家人那边。 一人用力捂住二夫人的嘴,一人拿刀比在她的脖子上。 二夫人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叫。 “闭嘴!敢发出声割了你的头!”高个官兵低声道。 刀更用力,二夫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起身!走!” 刀在脖子上,这会是二夫人为鱼肉,听之任之。 离空地两百多步的地方有个小土堆,二夫人被压着走了过去。 她泪流面满,但哭都不敢哭出声。 壮官兵这下是一点没再避讳,一只手在二夫人身上四处摸着。 二夫人鼻涕都哭了出来,浑身发僵。 到了土堆后,高个官兵直接把二夫人压在了地上。 壮官兵小心翼翼地脱去了二夫人身上金贵的衣裳,“这衣裳还能拿去卖钱,可不能糟蹋了。” 两人将二夫人身上剩下的金银珠宝全拿走了。 二夫人捂着身子,浑身哆嗦,“只要你们放了我,你们要多少我家就会给多少…” 壮官兵解裤带的手顿了一下,两人对视冷笑了一声。 “我们要是放了你,保准就没命了。” “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们哥俩还是比你这老婆娘年轻些,你也不吃亏!” 二夫人努力地推,可她怎么能挡得住。 她想鱼死网破地大喊大叫,可看着明晃晃的刀,喊不出声。 她想活… 桑七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李嬷嬷在侯府别庄里打她。 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到她嘴角都是血。 她抬着头看李嬷嬷,如果眼神能吃人,李嬷嬷已经被她千刀万剐。 又一巴掌要扇来,她想躲,身子动得厉害,一下醒了过来。 桑七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她在流放,这没有李嬷嬷,更没有那没完没了的巴掌。 好静,比昨夜静了好多。 桑七猛地转过身来,怎么会这么静? 火堆已经熄灭了,但她一眼就看到卫家那边没有最大的二夫人身影。 她心里一咯噔,立马起身去推卫乐湛。 虽然她不喜二夫人,但毕竟是条人命。 卫乐湛这两日累极,睡得很沉。 桑七顾不上别的,拽着他的枷,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卫乐湛皱着眉醒来,手腕被枷撞得有些痛。 “小七?” “二夫人不见了。”桑七急声道。 第8章 钻树林 卫乐湛侧头看了一眼,立马站了起来。 他耳力极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 他快步朝土堆走去,一张脸沉得如墨。 桑七有些怕此时的卫乐湛,离得稍远了一些。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没人注意到卫乐湛。 卫乐湛直接夺过刀,干净利落地抹了壮官兵的脖子。 “嗤——” 鲜血四溅开来,二夫人被溅了一身。 她再也承受不住,张大嘴就想尖叫。 桑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呜!” 高个官兵拔腿就想跑,压根顾不上穿裤子。 卫乐湛一点没犹豫,一刀从他背后穿过。 “嘭!” 身子砸倒在地。 “我去收尾,二婶三思,切莫惊了众人,此事止于我们三人。”卫乐湛背对着二夫人,冷声说道。 桑七没敢松手。 她这要松手,惊醒了众人,二夫人的名誉没了不说,这两个死了的官兵也难交待。 “小时候给我吃糖怕我饿死的邻居大姐姐,有一天被恶人玷污,村里人却将大姐姐浸了猪笼。若因恶鬼而赔了命,那恶鬼便得了逞。二夫人,你得活下去。” 月光下,哭得双眼肿痛的二夫人看着桑七那双眼,慢慢止住了泪。 这双眼太冷静,却散布着星辰,像闪碎的希望。 桑七用另一只手将衣裳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将衣裳穿上。 桑七松开了手,拿过另一把刀,走到了卫乐湛那边。 卫乐湛正在挖坑。 他只有一把刀,刀身已有了裂痕。 刀是很贵的,当下这么糟蹋却也没办法。 “你等等。” 说着,桑七拿过了他的刀,又找了比较直的棍子,从死去的官兵身上撕了几缕布,将刀和棍子紧紧地绑在一起。 “你为何不怕?”卫乐湛紧盯着她,一点也没发现她身上有恐惧的感觉。 桑七手上动作不停,又照模照样地绑了个刀棍小铲,扔给了卫乐湛,开始挖土。 幸好还没上冻,这地也不是旱地,挖起来不怎么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怕,可能从小恶鬼见多了,就麻木了。 再说了,怕又有什么用? 卫乐湛还戴着枷,刀没那么长,他弯着腰挖土,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桑七。 又是这样,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真的只是个丫鬟? 他就没见过这种视主子为空气的丫鬟。 到了搬尸体时,卫乐湛故意没动。 桑七看他一眼,认命地去拖尸体。 她力气大,倒是拖的动,就是这种活,她还是膈应。 二夫人哆嗦着走了过来,看着土坑里的两具尸体,拿过小铲开始往尸体上砸。 专盯着腿间,一下又一下,鲜血溅了一地。 桑七和卫乐湛也没催,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二夫人直到力竭了,又瘫坐在地上。 桑七上前将土覆上,又小心地将血迹用土覆盖。 做完这一切,她直直回去睡觉了。 卫乐湛想了想,拆开小铲,拿着布条走远了。 忙完回来后,二夫人还呆呆地坐着。 卫乐湛叹了口气,“二婶,回去吧。” 二夫人没动,卫乐湛扶起她慢慢往回走。 无论发生什么,日升月落,太阳照常升起。 桑七没睡够,早上没能爬起来,还是被官兵叫起来的。 她快速看了一眼二夫人,正闭着眼躺着,一动不动。 桑七开始烧水,炕饼。 大早上也没时间做别的给这么多人吃。 只是在面粉里加了些盐和鸡蛋,多了些味道。 她来不及炕小饼,直接摊面糊在铁锅里,这样熟的更快。 生的也能吃,她吃过,也还活得好好的。 卫家人被官兵喊起来,卫乐湛打了水,都静悄悄地在盥洗。 卫夫人皱着眉,“湛儿,让大人们下次采买时,再备些竹盐剔齿签这类物事。” 周官兵听到了,在一旁嗤笑一声,“那可得再加钱。” 卫夫人被噎了一下,她身上向来没有金银,抄家时,她一点没藏着,也不太在意那些首饰,全扔在了地上。 当下却犯了难。 卫乐湛摇了摇头,“娘,再忍忍,到了岭南,孩儿去买。” 桑七翻着饼,有些疑惑。 世子要是还有钱,现在肯定就掏出来了。 怎么,是到了流放地他就又有钱了? 陶锅中的水咕噜咕噜沸了,桑七趁间隙,把袖子垫在双耳上,将陶锅赶紧拿了下来。 即使这样,手也有些烫,但顾不上,得立马去看饼。 卫乐湛拿了饼去给卫家人吃,到了二夫人这时。 二夫人摇了摇头。 二老爷颇为新奇地看着自己夫人,从没见夫人这么安静过。 卫乐湛劝道,“二婶,今日还要走一日的路,不吃些怎么走得动。” 二夫人没说话,却还是没接过饼。 桑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带着,想吃了找我拿。” 她喜欢在身上带粮食。 这样更心安。 吃着吃着,周官兵放下了饼,“老王和老杨呢?” 官兵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昨晚睡觉时他俩还在,挨着一块睡的。” 周官兵朝卫家那边看了看。 卫家人都垂头吃着饼,女眷抬袖挡着脸。 就是二夫人,明显呆呆愣愣的。 周官兵走向她,厉声问道,“你,见到昨天背你的那两个官兵了没?!” 二夫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周官兵真想给她一巴掌,直接抬起了手。 “周大人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卫乐湛冷声开了口。 周官兵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怒吼道,“找!给我找!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卫乐湛吃完了饼,站起了身,“我也帮着去找,不然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找了一刻钟,官兵们就都回来了,全都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卫乐湛才回来。 他手里拿着两个带血的布条,“周大人,你看这是他们穿的衣裳么?” 周官兵一把夺了过来,和自己衣裳比了一下,不仅颜色相同,纹理也是一样的。 他咬着牙,“你从哪找到的?” 卫乐湛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在里面走了好一会看见的。” 周官兵目光喷火,“大晚上两个男人跑树林里干嘛去!” 其他官兵都沉默了。 第9章 破绽 有个官兵挠了挠头,“他俩好像一直都黏在一块…会不会…” 毕竟背二夫人时,两人商量时,为了不让别人听见,靠得也太近了。 卫乐湛没说话,他看了桑七一眼。 小丫鬟倒挺沉得住气,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周官兵一脸嫌弃地把布条扔在了火堆里,“死龙阳!活该暴尸荒野!” 官兵们大多眼神里也都是嫌弃。 流放路上,本就是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多,这种地方落单被野兽吃了的例子很多。 便是有人心存怀疑,却也没时间耽误。 若迟了到流放地,那官兵可是要根据迟到的天数受笞刑、杖刑甚至徒刑。 没必要为了两个倒霉鬼,让自己受罪。 一行人又上路了。 体力活更容易让人从苦难中抽身。 二夫人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她脚上磨出来的水泡还没好,每走一步都像被针扎。 疼痛占据了脑子,就没法去想别的了。 才走了半个时辰,她就感觉到了饿。 但她又追不上桑七的步子,只得喊了一声,“桑七。” 二老爷心中各种猜测全都转了一圈,也没想出来二夫人究竟怎么了。 这会倒是很惊讶,毕竟他压根没记得这贱婢的名字。 “桑七是谁?” 刚走过来的桑七听着这句,“……” 便是做了这么些吃的喂狗,狗也会摇摇尾巴。 二夫人不想理二老爷,细想来,她遭受这些,还不是因为她男人不行。 背不动她。 “我饿了,可以把饼给我吃么?”二夫人语气过于客气地问道。 桑七取出衣襟里的饼,还带着些热气,递给了二夫人,转身就要走。 二夫人却拉住了她,将手里的一个东西塞在了她手里,“谢谢,这个你收着。郑家从不吃嗟来之食。” 桑七将手快速收回袖子里,朝前走去。 除了在卫家拿到的三个月月银全被抄了去,这是她在卫家第一次被赏。 二夫人出手阔绰,她没感觉错的话,这是个耳坠。 若是当了,估计够自己活好些年。 桑七叹口气,拿不到自己那卖身契,有再多钱都是主家的,唉。 不挨饿,不挨打,还有先前的两日苦日子铺垫,卫家人甚至都能从这流放中品出点甜来。 卫夫人向来睡不好,每日走这么多,一闭眼就睡得特沉,被喊起来还感觉没睡够。 往日睡不好困扰她的头疼,是再也没来过。 卫乐诗的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气血很足,脸上透出了些红润。 二夫人沉默了下来,整个人像跑了气的气球,瘦出了腰身,脸上的棱角分明起来,好看了不少。 卫乐湛倒是越发爱和桑七说话。 桑七不爱说话,倒是喜欢听别人说话。 但这难得的平静,在接近岭南时,被撕得粉碎。 周官兵走岭南不少,明白涉江即死,带着队伍往大路上走。 宁愿绕一些,他也要安全。 但天公不作美,几人走进树林深腹,乌云压顶的天空一阵雷声阵阵。 童儿吓得放声大哭。 卫乐明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哄着,“童儿乖,不怕不怕。” 雷声打得众人心中发慌。 柳姨娘很烦躁,听着哭声更烦,“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肯定是随了你娘那个泪人,动不动就会哭。” 卫夫人转手给了她一巴掌,“既然说你学不会,那就记打!” 柳姨娘捂住脸,气得瞪着眼,却什么也不敢做。 她其实和桑七一样,都是死契的奴才罢了。 卫夫人是主母,便是打死她,国公都不敢说什么。 尤其是现在国公府倒台,还要求助于崔家。 她怎么就投到了这身子身上! 命苦啊! 童儿吓得止住了哭声,卫乐明脸色难看,却也只能忍着。 卫夫人看着她这庶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柳姨娘将声音压得很低,极轻地说道,“真希望一道雷劈死这个死女人!贱人!去死去死去死!” 童儿一双眼里满是惊恐,她怕柳姨娘胜过怕卫夫人。 柳姨娘会打她,爹娘都拦不住。 “娘,你少说些吧,等会再被听到,免不得又要挨打。”卫乐明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没出息,娶了个婆娘也没用,我至于还要被她打!”柳姨娘骂起亲儿子来是一点不留情。 她在青楼中,要想不被欺负,口舌功夫必须好。 童儿怕得紧紧抓住卫乐明的领口,小脸上已满是泪水,但当下哭都不敢哭出声。 桑七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她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周官兵怒吼着,“加紧步子!下雨别在树林里,走出这片林子!” 岭南雨水多,气候更热,临近下雨,憋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二夫人步子又快了些,她要努力跟着桑七,卫家人都靠不上,还没一个桑七靠谱。 卫乐湛背上卫夫人就快速往前走。 卫乐诗紧跟着母亲和大哥,不敢落后。 不到半刻钟,桑七感觉脸上滴落了一滴水。 完了。 “哗!” 伴着雷声的雨来得格外急,瓢泼大雨猛地倾泻下来。 不过两息,所有人衣服全被湿透,脸上都是雨。 天上一下被闪电照亮,闪电的频率很高,像是要把天撕碎。 周官兵不敢逗留,继续往前走。 桑七紧跟着他的步子。 卫家人却不想动了。 卫乐明努力护着童儿,高声喊道,“周大人!在这歇会吧!雨停了再走!”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啊!”二老爷也在搭腔。 冰冷的雨水粘在身上,风一吹,冻得他浑身哆嗦。 周官兵头都不回,“你们想死就别走!下雨天待在树林里会被劈死!” 这些经验都是他一趟趟跑出来的。 柳姨娘撇撇嘴,“天打雷劈真要这么容易就好了,早点睁眼劈死恶人!” 她瘦,只能扶着树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不一会就落在了最后。 这树林很密集,水下得又大又猛,一刻钟后,地面上就开始有些小的积水潭。 桑七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她得紧盯着周大人的身影,不能跟丢了。 积水潭中的癞蛤蟆用力地往外跳去,桑七看得皱眉。 她冲后面高声道,“世子,别靠近这些水潭!” 若是有什么大祸将近,动物往往比人更惊醒,会有反常行为。 第10章 暴尸荒野 这一路走来,卫乐湛明白,桑七很少开口,但是开口说的基本全对。 他一点也没怀疑,转头又重复了一遍,“大家不要靠近水潭!” 其他人都听了。 但落在最后的柳姨娘嘲讽地看着这两人的身影,“小小一个死丫鬟,什么都没做,就钓的你儿子甘心沉沦。贱人的儿子和贱人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蠢死了!” 她看着面前的小水潭,满脸不屑。 桑七能懂什么,给她提鞋她都看不上。 柳姨娘被风吹得站不住,一直扶着树。 离她十步远的卫乐明回头看了一眼她,“娘你快些。” 柳姨娘瞪了一眼他怀里的童儿,“是我不想快么?” 还不是他不背自己! 她一脚踏进水潭里。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在了她头顶的树冠上。 不过一息。 卫乐明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头,就看到柳姨娘疯狂颤抖着身体。 “娘!” 他大吼一声,就要往前去扶她。 桑七闻声看过来,厉声大吼道,“别碰她!” 卫乐明却已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他眼里现在只能看到他娘。 童儿吓得一张脸雪白,颤颤巍巍着朝桑七伸出了一只手。 四周的雨似乎都悬在了半空。 桑七迈开步子,疯狂地往后跑。 她这时甚至觉得自己走得太靠前了。 童儿才五岁… 卫乐湛从没见过桑七这么急,他放下母亲,飞身而起,衣袂翩跹。 他一把拽住了卫乐明,“你冷静些!” 卫乐明用力挣扎着往前,柳姨娘已不再颤抖,身体僵硬地摔进了水潭里。 浑浊的水潭浸在她的脸上。 她生前最爱美了,绝不允许自己脸不干净… “你放开我!那是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她!你为什么要她死!!” 卫乐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拳又一拳打在了卫乐湛的身上。 他恨! 童儿早已掉了下来,自己拽着卫乐明的衣角,浑身发抖地站着。 桑七赶到后,一把将童儿抱了起来,“再呆下去,还会死人。” 她的声音清冷肃然。 在红叶村时,暴雨大家都不会进树林里。 她曾听过,一个人被劈了,家里其他人去拉,一家人全死了。 卫乐湛叹了口气,“你还有童儿,还有弟妹,想想她们。” 说完,他便朝前走去,他要背着母亲,带着妹妹,赶紧离开这树林。 卫乐明擦着泪,转头往前走。 他怕死,他想活着。 一行人又飞奔了一刻钟,终于逃出了这吃人的树林。 周官兵凭着记忆,朝一个方向跑去。 最后终于是到了一个破庙前。 官兵们捡了些湿柴,在努力点着火。 卫家人这边死一般的凝重。 卫乐明垂着头,时不时抬袖擦着泪。 娘死了,他却任她葬尸荒野,都不能入土为安… 他不孝! 卫夫人手有些发抖,她和柳姨娘斗了半辈子,竟就这么死了?! 卫国公因意外而纳了柳姨娘,也只纳了柳姨娘。 可柳姨娘就像根咽不下去的刺,哽在她的喉咙里。 柳姨娘初进府,便有了孕,她不仅不能动她,甚至还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出生崔氏,让她明白,想要家族鼎盛,人口永远是最关键的。 让湛儿成为一脉单传,国公府只会往下衰败。 卫乐明出生后,养在她名下。 她想动柳姨娘,可国公竟为了一个青楼妓子,苦苦相劝,甚至暗中护着。 往日夫妻恩爱化为了泡影,昨日种种只令她恶心。 可还有湛儿和诗儿。 她只能忍,时不时敲打磋磨柳姨娘。 心里却一直盼着柳姨娘去死。 今日柳姨娘死了,还死得这么凄惨。 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怎么高兴不起来… 卫乐诗很怕,柳姨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瞬就没了命,再走下去,她是不是也要死? 她才十五岁,她不想死… 卫乐湛垂着眸,眼神复杂。 若不是桑七提醒,他们可能都会葬身在那树林中。 不过是个青楼出来的妾,卫家除了卫乐明,没人为她的丧命付出太多感情。 火终于还是生了起来,就是有不少烟雾,有些呛。 桑七咳嗽着去将破庙的门打开散气。 转身时,火堆旁已围满了人。 她便挑了个没人的角落,看着庙外的雨发呆。 人死的原因千奇百怪,活着便是这众因的劫。 人还是太脆弱了。 卫乐湛捡了些湿柴,也将火升了起来。 他看着桑七湿透了显出轮廓曲线的身子,匆忙移开了视线。 卫乐湛唤道,“小七,过来烤火。” 桑七起身走了过去。 即使头发凌乱,浑身湿衣,世子仍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 火焰舔抵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童儿和二夫人一起往桑七那边靠了靠。 “谢谢你阿七,要不是你,说不定我们都得被劈死。”二夫人淡笑着说道。 桑七摇摇头。 都是命罢了。 破庙没有水井,也没见到桶,官兵拿着陶锅接了一锅雨水来用。 每人喝了口热水,心神镇定了些。 桑七便又开始忙碌做饭了。 面粉受了潮,得赶紧吃了。 米还稍微能放个一两天,胜在量不多,都是隔几天采购一次。 她这次没再炕饼,而是将肉菜煮成汤,又将面粉加水用筷子夹成一个个小疙瘩放进汤中。 淋雨受了寒,吃些热乎乎的汤食最好了。 均匀的肉丁颗粒,洁白的蛋白云,再伴着清脆爽口的绿菜叶,看着就很有食欲。 桑七特意磨了些花椒,洒了进去。 回味带着麻味,她喜欢这种感觉。 一碗疙瘩汤下肚,浑身都热了起来。 卫乐湛看着桑七微扬的唇角,觉得这汤又好喝了许多。 这一路以来,他越来越觉得桑七做的饭好吃,明明只是些普普通通的饭菜,甚至是流放前他根本看不上的饭菜。 只有每日吃饭时,他才觉得真正放松了下来。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 今日托雨的福,要比往常晚上都提前歇息。 官兵们围在一起打牌闲聊,卫家人沉默着烤火。 桑七的衣裳已经全烤干了,她又离大家远远的坐着。 卫乐湛坐在了她一旁,也看着屋外的雨。 流放路上他只有在桑七身边时,才感觉到放松。 他是世子,是国公府未来的顶梁柱,要为卫家的一家老小撑出一片富贵天。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沉重。 只有和桑七一起时,他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第11章 话怎么这么多 “今晚的饭叫什么名字?” “疙瘩汤。” 想来世子吃的都是熊掌鱼翅这类极难得又费功夫的吃食,自是没有机会将选择分给一碗小小的疙瘩汤了。 卫乐湛目光看得很远,他想起来了,有一次用膳,桌上是摆过一碗鸽子蛋疙瘩汤。 当时那碗汤没怎么动便收了下去。 一桌的珍馐美馔,便是用了更精致的食材,也难掩其普通。 “前尘如梦初醒,来日如梦迷离。二十载富贵,不及一月苦。” 桑七没应,文邹邹的她听都懒得听。 “小七你有想过以后么?” “死契面前,没有以后。”桑七回得很简单。 卫乐湛笑笑,“死契是父亲身边的管家掌着,到了流放地,我便给父亲去信一封,要来你的死契。” 桑七没说话。 她已习惯对不由自己掌握的事,不抱有希望。 死契真的放在她手里,她便高兴几分,为自由。 死契不在她手,她也不想为了贱籍白白地不高兴。 人生太短,她想尽量高兴一些过。 “曾经下雨时,从没觉得天是这么黑,雨水是这么凉。也没觉得人命是如此不由己。” “流放后,却觉得很多事情与我想的都相悖。穷困潦倒是如此可怕,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苟延残喘活着的。” 桑七:“……” 神经。 “我一定会再回去京城,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小七,你这一路将我们一家照顾得很好,我答应你,回京后,一定会尽力补偿你。” 卫乐湛盯着桑七看。 她虽瘦得厉害,脸颊有些凹陷,可她那双眉眼间却带着些英气纯粹。 而且她总是很沉默,不大爱理人,这点很吸引他,卫乐诗和那些京城贵女总是叽叽喳喳的,吵得不行。 现在她又不说话了。 卫乐湛叹了口气,“好些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你说话,不知道你究竟想听什么,想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 桑七有些疑惑,“不说话便是什么都不想说,这有什么难的。” 至于心里想的,她什么也没想。 卫乐湛笑了笑,“可你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想什么,知道了我想什么就会按照我想的做么?” 何必平白浪费口舌。 桑七觉得她听到的好些话,大多都是些废话。 还总觉得彼此多说说话就能解决误会一样,根本不是这样。 卫乐湛噎了一下,“可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补偿,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努力回京,喜欢我的家人么,这一路你是怎么想的。” 桑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这一路,她想的是这些贵人真懒真笨,不会可以学,这么多人,成天就指望着她一个人干活。 好像动一下手,人就会死。 她是脑子不好才要来喜欢自己做牛做马伺候的主子。 回京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多找了些规矩来框住自己,每日还是干活,没有自由谈何补偿。 “为什么呢?回京后一定不会成日这么疲惫了,衣食无忧,这难道不好么?”卫乐湛语气有些急。 “做奴才罢了,还分在哪做更好?” 卫乐湛盯着她看,“原来你想要自由身。” 废话,谁不想要。 难道世子就想做贱籍? “可穷苦百姓根本没有国公府的丫鬟日子过得好,丫鬟们每月赚的月银顶穷苦百姓一年收入。”卫乐湛开始循循善诱。 桑七:“……” 丫鬟那都是提着心吊着胆,没走到绝路上,谁会自愿沦做贱籍。 看吧,她说了,多说话难道就能抹除误会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卫乐湛觉得桑七很能干,让他看不透,但也很犟。 她认准的,便很难更改。 这死契一旦还给她,桑七这个人怕是就没了。 那他还怎么补偿她? 不行不行。 “小七我和你说,你如今是粗使丫鬟,每月月银便有两百文。在粗使丫鬟之上,还有二等丫鬟,一等贴身丫鬟,你也能做我的通房丫鬟,每月月银一两,每季两件新衣,胭脂水粉同样有份额…” 桑七听得昏昏欲睡。 卫乐湛说得苦口婆心。 卫乐诗看着这边,拉了拉卫夫人的袖口,“娘,大哥好像格外爱和这丫鬟说话。” 大哥都不曾和她这么多的话。 卫夫人淡淡笑了笑,“你大哥这铁树也会开花了,便提为通房丫鬟罢了。桑七这孩子,是个能干的。” 今日被淋湿了身子,她瞧着桑七的身段,像是能生养的。 一个通房丫鬟,先别要孩子,便不影响湛儿来日说亲。 卫乐诗娇笑着,“我感觉桑七还害羞,等我后面单独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二老爷也开了口,“就桑七这模样,能给世子做通房丫鬟都是祖上烧高香了。要不是这流放,她压根不可能!” 二夫人撇了撇嘴,觉得卫家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只能看着天。 谁来他们卫家,就是烧高香了。 她呸! 岭南小小地给这群流放的人了一点震撼。 这暴雨一口气下了三天。 破庙里的火压根不敢灭,不然蛇虫鼠疫就一波接一波,让人心惊胆战。 要么痒得要死,要么痛得要死。 总之就是活得很不好。 卫乐诗害怕的尖叫随时响起,吵得大家更烦。 除此之外,桑七面无表情地听着世子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了三日国公府的各种丫鬟等级,各种规矩。 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话怎么能这么多。 她想不明白。 到了第四日时,仍在微微下着小雨。 周官兵急得嘴上都长泡了,“不行,必须得走!” 再不走,真就要迟了。 卫家人很有眼色,谁也不敢抱怨一二,去触周官兵的霉头。 桑七这次没再走太快,她顾及着童儿,离她近些。 这也给了卫乐诗能追上她的机会。 “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卫乐诗笑吟吟的。 桑七瞥她一眼,继续走路。 卫乐诗跺了跺脚,继续跟上,“真不知道大哥跟你这样的闷头葫芦能说什么!” 桑七不语。 “也就是现在流放,情况特殊,你才能这么没规矩地不回主子的话。” “我们也都不追究你的问题,不然你可要受罚。就你这样的,都不知道要被罚多少次了。” 桑七:我好怕,你赶紧罚,我就看你罚了我你吃啥喝啥。 第12章 不洁晦气 “行了行了,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娘把你抬为大哥的通房丫鬟了。” 卫乐诗仔细看着桑七,想看到她惊喜的模样。 桑七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埋头走路。 这群贵人是真有意思。 个个都多少有点病的样子。 反而是卫乐诗惊了,“你怎么不高兴啊?这对你可是绝顶的好事啊!” 大哥长得一表人才,京城多少贵女做梦都想嫁给他。 更别说大哥性子又好,从没生过气。 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夫君啊! 桑七感觉即将又要听一堆有的没的,赶紧加快了步子。 卫夫人现在还有劲自己走,看着这一幕,唇角带着淡笑,“这些年来,娘也没见你对哪个女孩子不同,难得遇见个有心思的,娘将桑七抬为了通房丫鬟,刚诗儿给她说了。瞧她,小姑娘害羞呢。” 卫乐湛唇角轻扬,看着桑七的背影,“她确实有些害羞。” 便是自己给她说了这么多,她也羞于启齿自己的感情。 他明明有时能感觉到,桑七对他是喜欢的。 卫夫人继续说道,“便只是个通房丫鬟,湛儿也不能苛待,我们家是高门大户,可担不起虐待奴仆的骂名。” “孩儿懂得。” 一切以卫家的荣辱为重。 不过是微微细雨,桑七却感觉自己格外冷。 甚至冻得时不时有些发抖。 越来越走不快。 逐渐又落回了卫家人的步程里。 这时后面的官兵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二老爷有些怒,骂了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像什么话!” 二夫人现在已将他的话直接屏蔽,不乐意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她想去和桑七说说话,一眼就看到了桑七屁股后蔓延出来的红色。 她这才明白了这些官兵和二老爷是什么意思。 女子月事被这群男人视为不洁。每次她来月事,二老爷恨不得不回卫家,他觉得碰到了二夫人月事时用的一切,都会带来晦气。 二夫人走上前,对着桑七小声道,“阿七,你来月事了,裤子被染红了…” 桑七睁着眼,有些疑惑。 难得透出些无措来。 二夫人也瞪大了眼,“这是你第一次来?” 桑七轻轻点了点头。 二夫人叹了口气,“苦命的孩子。” 她用力想将自己这身石榴红云锦襦裙撕下个布条,给桑七做月事带。 这云锦,布料上乘,极为丝滑柔顺,是极好的。 一匹便是百两银子。 是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卫乐湛听到动静,注意到了桑七身后的血。 他皱了皱眉,就要往前走去。 卫夫人一把拉住他,“晦气,你别去。” 卫乐湛摇了摇头,“小七如今是我的女人,我不嫌她晦气。” 说着,他将袖口撕了两条下来,朝桑七走了过去。 “小七,你将我外袍脱下,你穿着。” 桑七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唇上都没了血色。 卫乐湛看着心口有股酸涩蔓延开。 桑七难得听话,一一照做。 世子的外袍裹在身上,带来了些温暖。 二夫人拿过世子手中的布条,在桑七耳边轻语了几句。 桑七接过布条,转身向林中去了。 待她回来后,卫家人除了二夫人,其他人明显都更避着她。 桑七不想管,她这会感觉很不舒服,小肚子里像是藏了块石头,不停地往下坠,搅得她不得安生。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仍一步步往前走着。 她吃的苦多,习惯独自解决问题,忍着向前。 卫乐湛目光紧盯着她,就看她这么难受了,也没向他开口求助。 她怎么像个石头一样,到底明不明白他是她的男人,可以求他帮忙? 他越发不高兴。 卫夫人看出他对桑七的在意,更怕自己的好儿子去碰那晦气,当即便叹着气,开了口,“湛儿,娘有些走不动了…” 卫乐湛没犹豫,转身就将她背了起来。 卫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桑七一直咬牙撑着。 因缺了前几日的路程,今日走得格外多。 直到了半下午了,才终于到了一个驿站。 岭南人口很少,驿站也没人守着。 年久失修的茅草屋顶,还在往屋里滴雨。 一行人推开门进去时,一连串的老鼠像黑暗一般迅速散开。 卫家人吓得脸都变了。 二夫人紧紧攥着桑七的胳膊,她怕。 桑七面无表情地抬脚往里走,她感觉很难受,没想到月事是真的磨人的事,比被打还烦。 官兵们将火升起来,便离桑七好几步远。 周官兵远远地冷声道,“时间紧,赶紧做饭,越快越好!最多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就要走!” 桑七坐得离火近了很多,被火暖暖地烤着,舒服很多。 冷水淘米,先将米饭煮上。 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劲,菜便简单地洗过后,也蒸在了米饭上。 童儿想过来挨着她,却被卫乐明拉着不让过去。 二夫人过来坐在火堆旁,叹了口气,“我们女人,害,不提也罢。” 桑七抱着自己的腿,一双眼无力地闭了起来。 这肚子痛怎么没完没了的… “他们不愿意吃你做的饭。” 桑七没应,她迅速地睡过去了。 二夫人想帮桑七的忙,看着这些很疑惑。 她从小便是别人伺候,这些碰都没碰过。 她努力摸索着。 要不是桑七,她可能已经不想活了。 看着桑七,她就觉得,活着才是最好的。 最后桑七是被二夫人推醒的。 “周官兵让我喊你,饭好像好了,你多吃些,反正卫家人都不吃。” 桑七愣了愣,没想到卫家人竟能嫌弃到这个程度。 会因为嫌弃而饭都不吃了。 桑七拿过碗,一碗一碗给官兵们盛好饭。 睡了一觉,她明显感觉到身体舒服了些。 二夫人也拿了碗放在她面前,“我不是卫家人,我吃。” 她想清楚了,她实在是厌了卫家这种自视甚高的高门大户,她要回郑家去。 桑七给她盛了饭,特意多盛了些菜。 二夫人今日帮了自己,她记这个情。 桑七这顿吃了足足两大碗。 吃的时候又皱眉了,早知道还是努力切点肉,自己就能多吃些肉了。 第13章 沸水 卫家人闻着饭香味,饿得肚子叫,脸上满满的却都是嫌弃。 看都不愿意看桑七。 卫乐湛是想吃的,奈何卫夫人死死拉着他,他不想气她。 吃完饭后,桑七倒了冷水就打算洗碗。 二夫人神秘兮兮地拉住了她,“快看看我做了什么!” 她一把掀开了铁锅的锅盖,热水咕噜咕噜的。 “我烧了一锅沸水!” 桑七脸上的疑惑没收住,她五岁就能烧一锅水了… 这有水有锅的,烧一锅水很难? 二夫人不高兴了,戳了戳她的头,“死丫头,你看看我为了帮你烧点热水洗碗,手上烫了多少个包!” 一个茧子的双手上,赫然有些红痕。 最严重的掌心都烫起了晶莹的水泡。 桑七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谢你,郑凝珍。” 心里暖乎乎的,一股股热流涌向了浑身四处。 这种感觉,很好。 她觉得二夫人应该是不想她喊她二夫人的。 二夫人愣了愣,好久没听别人叫过自己名字了。 没想到桑七记着她的名字,态度还这么认真,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手。 “你这时候可不能碰冷水,不然后面有你好受的!” 她的语气很骄横。 桑七唇角扬了扬,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添了些热水,快速地洗完碗。 剩下了好些饭,她有些心疼。 虽已十一月,但岭南气温一点也不低,最多就能到今晚。 再不吃应该就放不住了。 连续的暴雨还有小雨,路上满是泥泞。 所有人的鞋都沾满了泥块,和前面拴着脚链赶路时一样。 卫夫人嫌弃这路,被卫乐湛背着走。 卫乐诗懊恼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 这襦裙是她刚拿到的新衣,才穿了半天,跟着她来流放,彻底是废了。 便是她再嫌弃桑七,这会也觉得桑七比地上的泥水好。 “桑七,你来背我。”她不情不愿地说道。 桑七面无表情地回过头,“那你还是干脆点,现在把我杀了吧。” 卫乐湛慌了神,“小七,你很难受么?” 桑七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她要是有把刀,现在想把卫家人全砍死。 可惜也就是想想。 这会的她,软得连把刀都提不动。 “娘,你走几步,我感觉小七不太对。”卫乐湛说着,也不管卫夫人如何,将她放了下来。 不管桑七怎样,他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他早已发现,只有在桑七忍无可忍时,才会对卫家人口出恶言。 桑七无力反抗,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流血太多,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卫乐诗气得一跺脚,“你!放肆!” 忍着气的卫夫人被泥水溅了一身,脸色更难看了。 这就是她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竟然放下她,去背区区一个通房丫鬟! 这丫鬟该死! 等到了流放地,安稳下来非要她的命! 母女俩含着气,往前走着。 二夫人看着卫乐湛背桑七的背影发呆。 记忆里,二老爷不曾背过她一次。 倒是听过他在青楼里背妓子。 如此看来,桑七是个有后福的。 卫乐湛比二老爷好太多了。 官兵们看着这一幕,心里都有些看不起世子。 如此人中龙凤的一个男人,便是如今遭抄家流放,也比他们强得多。 竟这么对一个肉都没长全的小姑娘。 桑七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天色已黑透了。 官兵们打着火把,仍在赶路。 卫乐湛吐气均匀,身上传来阵阵暖意。 桑七抿了抿唇,人和人只要被迫呆在一起够久,彼此就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谢谢。” 她还是道了谢。 卫乐湛眉尾上挑,“你是我的女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听来不像是在说一个人,而是在说养的猫猫狗狗。 没听到桑七回话,卫乐湛脸上的笑也没落下去。 她太瘦了,背着轻飘飘的,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虽然他中午没吃饭,肚子有些饿,但心里还是莫名开心。 “只要你听话不逾矩,日子会过得很好的。卫家的女人不必吃苦。” 这些话又来了。 “世子,我感觉好多了,我下来自己走吧。” 卫乐湛直接拒绝了,“你要多休息。” 他看娘和诗儿时不时都会卧床休息几日。 但桑七呢,却要背着水壶草药这些不断地走路,还要做这么多人的饭,他不想看她这么辛苦。 桑七叹了口气。 她觉得好些时候和世子是说不通的。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驿站里。 这是一路来,最好的一个驿站了。 建在城郊,四周还有屋子人烟。 乡下人为了省点灯油,夜里吃了饭便歇息,除了读书人,一般不会点灯。 漆黑黑的一片,周官兵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驿站。 他对他这记路的本事可是很引以为豪。 卫家人饿得两眼发绿,刚起了点头的高门规矩转瞬又抛开了。 “我看你中午没切肉,晚上多切些,我得多吃点。”二老爷摆着手瘫坐下,不看桑七地使唤着。 二夫人转手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怎么这么不客气!阿七她也走了一天了,还身体不适!” 二老爷转过头去,“那你还不是要吃她做的饭…” 卫夫人在一旁开了口,“既生成了这奴才命,就得认。别心比天高的。” 桑七不想给卫家人做饭了。 卫乐湛凑了过来,“小七,我帮你添柴洗菜。要碰冷水你就让我碰。” 桑七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开始迅速做饭。 想来卫家人说的话,世子都是认同的。 毕竟都是一家人,哪可能想法相差太大呢。 中午剩的那些米拿来做炒饭。 她没让世子洗菜,自己全洗了。 贱命一条,哪还能矫情。 猪肉切成均匀的薄片,捏些花椒粉盐巴姜,再裹些面粉,锅里宽油,放下去炸得噼里啪啦。 肉的浓香传开,桑七开心了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今晚有炸肉可以吃! 除了在国公府,她从没吃过炸肉,太费油。 用炸过肉的底油先炒鸡蛋,再将剩米饭倒进铁锅中,翻炒片刻,一碗粒粒分明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卫乐湛饿得狠了,先拿过了蛋炒饭配着炸肉吃了。 官兵们叶动了,桑七就看着一锅蛋炒饭被瓜分了个干净。 第14章 像捏死一只蚂蚁 桑七也不恼,用背篓里剩的韭菜炒了个鸡蛋,将白菜切条,配着肉,煮了鲜美的白菜肉汤。 米饭熟了,她估摸着量,特意多煮了些。 就是怕卫家人饿了一顿,吃得不够来抢她的。 陶锅铁锅继续煮沸水,水壶里还要灌明天要喝的水。 给所有人盛好饭后,桑七才能给自己盛,她特意多留了些肉给自己。 二老爷看到了,还想吃,嘴还没张开,二夫人就瞪着他。 “吃完了就去把自己碗放过去,也是长了腿的,不知道的以为腿都断了呢!”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老头子这么能吃,这么烦人,没眼力见呢! 卫家人吃完饭的碗都是桑七过来收走的。 官兵们尚且知道吃了把碗拿过去呢。 一群阶下囚,主子样端的是真行。 二老爷忿忿不平地把碗放在了地上,倒头就躺在了干草上闭上了眼。 他是卫国公的亲胞弟,四舍五入就是卫国公现存最亲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来干这些活。 就是没有桑七,也该有大房那些小辈来伺候他。 断没有他动手的道理。 二夫人看着地上的碗独自生气,她才不想伺候他,更不想给他收碗。 可她不帮忙,就是桑七自己干活。 看着卫家人吃饱后悠闲的模样,又看着桑七瘦弱身影忙碌的样子,她替桑七难受。 最后这些碗还是桑七收的,好些活,干着干着就习惯了。 她本是粗使丫鬟,就是在厨房干活的,那时也没听过国公府的通房丫鬟要干和她一样的活。 所以死契下,这些虚头巴脑的名称值当什么呢。 洗完碗灌好水,桑七提着一桶热水朝外走去。 卫乐湛赶忙过来帮她提着,“小七你提水做什么?” “洗裤子。”桑七言简意赅。 卫乐湛不觉红了耳尖,将热水放下后,“小七这个我帮不了你。” 桑七没搭理他,也没让他帮忙。 卫乐湛转身快步走了。 但他背对着桑七,远远地替她守着人。 自最初那晚是他和桑七一起洗衣后,卫家人的衣裳隔三日便是两人一起洗。 这三日还是因母亲心疼他,才拖成了三日。 国公府的主子们是每日最少换一套衣裳的,有时有特殊情况,一天可能换三套衣裳。 他从桑七这,学会了很多洗衣这些琐事的巧劲。 桑七身上有一股劲,一种被命运揉进尘土中,仍努力生长的韧性。 正是这种韧性,拉着他也走过了流放这一路。 二夫人朝他走了过来。 “二婶。” “二婶心里憋得慌,和你说说话。桑七是个好姑娘。”二夫人坐在他身边。 卫乐湛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桑七与他接触过的京城贵女都不同。 二夫人叹了口气,“可你们卫家实在对不起桑七的好,若是从大哥那拿到了死契,就放桑七走吧。她不会想一直做个奴才。” 她摊开手掌,上面是她当日给壮官兵的赤金手镯。 “这些也够给桑七赎身了。” 卫乐湛冷了脸色,“二婶慎言,桑七如今是我的人,我没觉得她不想跟我一起。” 二夫人皱着眉反问道,“那桑七有说过想跟你一起么?” 卫乐湛愣了。 “看吧,你们卫家人总觉得自己就是银子,是个人都想着高攀你们卫家。自以为是得厉害。” 二夫人觉得跟他说不通,去找桑七了。 桑七刚把裤子和月事带洗了一遍。 地上一片红彤彤的。 刚二夫人和世子的话,她都听到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二夫人终于看到自己是个人了。 她现在觉得二夫人挺好的。 以前她觉得二夫人最讨厌来着。 二夫人看着桑七,“世子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他今日还能背你。” 桑七忙着洗衣,本不想说话,但是是二夫人,便还是开了口,“你和他说那些没用。” 白费口舌。 她明白,人都只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二夫人噎了一下,“阿七,你不怨么?怨这老天怎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奴仆从出生,便要给贵人跪下磕头。女子生来便要从父从夫,活像是男人的物件。” 桑七将衣服晒好,她只洗了囚衣的裤子,本身穿的裤子是不可能脱了洗的。 世子的外袍很长,她得往上提着,才不至于拖地。 “没力气怨,怨也没用。” 官兵和卫家人都已沉沉睡去,只有驿站门口有两个守夜的。 二夫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你夜里睡得离火近些,这时候怕冷,容易生病。” 桑七点点头,找了些最干的茅草铺好,“你睡这吧。” 二夫人笑笑,“你真好。” 她躺在上面,这才意识到,最初桑七给她铺的茅草是故意选的潮潮的。 而如今,桑七是真心对她好的。 桑七又捡了些茅草给自己铺了个窝,靠在火堆旁躺了下去。 卫乐湛回了卫家人那边睡。 满室寂静,桑七睁着眼睡不着了。 她突然想到了侯府里那个嫡女。 侯府将她从红叶村买回去,却没第一时间认她。 只是接回了侯府,找处最偏僻的院落让她住着,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她规矩。 饶是最偏僻的院落,也比红叶村的熊家大得多。 最初时,她有了两套新衣,虽说送来时,下人们有模有样地学着这嫡女的话。 “姐姐如今可不是什么屠夫女了,总不好穿得丢侯府的人。” 她没在意,人生地不熟,她也没贸然多说。 就是从这次起,她的伙食越来越差,教养嬷嬷开始下手打她。 被打得多了,她的规矩就越学越差了。 隔三岔五的出错,最后侯府这些主子们她一个都没见到。 只见过一次那个养女。 是在她被送去庄子前一天。 侯门嫡女打扮得极尽雍容华贵,她一眼看去,便是她一辈子花的银子都没有她一只耳坠贵。 嫡女挥退了众人,抚着她的脸笑了。 “父亲母亲一等一的好模样,怎的在你脸上给毁了。” 对,她还说,“人就是得认命,你得听话。若是不听话,我要你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估计她这会觉得自己这只蚂蚁已经没了。 不知怎么,桑七想到这,突然笑了。 她什么都不怨,全然接受发生的所有。 但她会记得所有。 第15章 循州 之后两日,仍是卫乐湛背着桑七走。 卫夫人独自走了两天,又气又累,将这账全记在了桑七身上。 到了第四日,卫乐湛还想背桑七。 桑七却说什么也不要了。 她觉得自己好多了,趴在世子身上又别扭又难受。 主要是不想听他喋喋不休。 日子就在每日积累的脚程中晃过。 腊月大寒这天,一群人总算是到了循州刺史衙门。 周官兵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去交了差。 他和刺史衙门的人已很熟,被笑着调侃,“周大人好本事,这次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没少赚!” “今晚请客啊,不醉不归!” 周官兵笑着一一应了。 对于犯人而言,流放是痛苦。 对他们而言,流放则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循州刺史没出面,随便派了个司士参军管这家落水鸡。 国公府的罪名可有结党营私,他这个小小下州四品刺史,可不敢和超一品多攀扯。 当然,也不敢太针对,谁也不敢保证瘦死的骆驼还有什么后劲。 司士参军一板一眼地去了三人头上戴的枷,脱去了众人身上的囚衣。 又领着这些人去了归安村,随意找了个破破烂烂的空房子。 “圣上隆恩,念国公府旧功,免去一百大板,免去女眷劳役。明日起,所有男丁卯初前到这集合,迟了可是要挨鞭子的。” 说完,目光将众人巡视了一圈,“可还有别的问题?” 世子鞠了一躬,“多谢参军大人,并无别的问题。” 卫夫人看着这幕,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儿子本是国公世子,好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都比不上他矜贵,如今却要对着小小的参军鞠躬行礼。 天地不仁啊! 司士参军明显被世子的态度给取悦了,便多说了一句,“可别想着逃跑,若是逃跑,那就是个死路。在这好生住着,也没人看管。也别再盼着回京,流放之人有几个能回京的?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看不见现实,就是折磨自己。” 桑七多看了这参军一眼,这话说得倒是明白。 这些贵人们,流放一路来,好像都信誓旦旦自己肯定能回京。 要真有这么容易,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流放? 权贵的命也是掌握在皇帝手上的,不由自己做主。 世子笑着道谢,“参军说的是,度之也这般觉得。” 桑七知道度之是世子的表字。 这还是那个说别急的小丫鬟说的,度,是想有器度,智慧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小丫鬟是不是已经投胎到一个富贵家里了。 司士参军拍了拍卫乐湛的肩,“你是个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卫乐湛也回了句,“参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地位,前程无量。” 司士参军笑得更灿烂了,“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别客气。” 说着,便带着一众州兵走了。 卫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湛儿,不过一个参军,你可是世子,再不济,还有崔家,何须如此谗言屈膝?” 卫乐湛收了笑,“祸从口出,娘这话日后休要再提。” 即便是没流放,宁愿交好一个小参军,而不是肆意得罪人。 这次流放没被人落井下石,便是因为国公府爱交好积善,才能一家人平安活过流放。 卫夫人还想再说,卫乐湛推开门框开裂院门,蜘蛛网簌簌掉落在他头上。 他强忍住,抬手拍掉继续往里走。 夕阳西下,前庭杂草丛生,已长得比生苔的水井还高。 三间厢房的屋顶都不齐全,屋檐各自倾塌一角,从碎瓦中长出的狗尾巴草在随风摇曳。 “这是人能住的?”卫乐诗惊得高声喊道。 二老爷眼珠子乱转,四处看了看,最后指着正中间,也是看起来最好的一间厢房,“这间,我要了。” 二夫人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这比住在野外还让她嫌弃。 野外好歹是只住几夜,这可是不知道要住多久。 卫乐湛分配了房子,“娘和小诗住东厢房,明儿带着童儿住西厢房,我和小七找地方睡。” 桑七就知道会是这个安排。 卫夫人皱了眉,“不行,童儿五岁了,和我住,你和明儿住西厢房。” 她才舍不得自己亲儿子没房住,而庶子却有房住。 卫乐明赶忙道,“是啊,大哥,你就和我一起挤挤吧。” 卫乐湛歉意地看了桑七一眼,“小七,你一个人怕不怕?” 二夫人冷嗤一声,眼中嘲讽。 世子转过头去不看她,只盯着桑七看。 桑七摇摇头。 不和卫家人住在一块才好。 一个人多自在。 卫乐诗仍抗拒着,“我不要住这房子!” 卫夫人拉过她的手,慈祥地笑着,“别闹,现在也没别的法子,等你的好二婶肯拿出钱来,我们日子就会好些了。” 卫乐诗笑盈盈的,“好二婶~我记得你那还带了好些首饰,去当了吧,我们就能请人来修葺一二了,也能吃好饭了~” 桑七觉得这母女俩脸可真大,尤其是卫夫人。 路上可没少骂二夫人,现在用得着她了,就这副样子。 二夫人摊了摊手,“早没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想花钱自己赚去!” 这流放,已经让她深刻认识到了卫家人的虚荣无耻,她再也不会给这家人花一分钱! 卫乐诗眨巴眨巴眼,看向二老爷,“二叔,你看二婶…” 二老爷是看着卫乐诗长大的,他疼女儿,却也怕二夫人,只能尴尬地笑笑,“夫人不会说谎,一路花得可不少。” 可不是不少么,就是没给他花一分,这死婆娘。 卫乐诗很不高兴,“奥…” 待母女俩推门走进厢房后,立马尖叫着跑了出来。 桑七在水井旁提着水,被吓了一跳,都快提起来的水又掉回井里了。 “怎么了?”卫乐湛很紧张地问道。 卫夫人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东厢房,“虫…” 卫乐诗颤着声音补充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虫…” 卫乐湛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却只能强忍着往前走去。 快进去时,他想桑七可能见过这些虫,便唤了声,“小七,你来看看。” 桑七松开绳子,朝里走去。 第16章 窝 满是裂痕的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蚁,地上还爬了好几只大拇指长的蟑螂,墙角跟上更是好些老鼠屎。 还有两三只蜘蛛顺着蜘蛛网,吊在半空中,这会见了人,正往上爬。 卫乐湛面露难色。 桑七抬脚,面无表情地踩死一只蟑螂,“得收拾收拾。” 卫乐诗觉得桑七简直不像个女人,她大叫着,“你赶紧收拾!不然这屋子夜里根本没法睡。” 说实话,她现在都不太能住这厢房里,有些阴影。 桑七看了她一眼,“我去问问邻居。” 卫乐湛拉住她胳膊,“我和你一起。” 桑七没停,快速抽出了胳膊。 卫乐湛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连忙跟上。 小七好像有些不喜欢和他肢体接触。 也是,小七像头孤狼似的,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桑七是想提些东西上邻居家的门,奈何现在一穷二白,除了院子里的杂草和虫蛇鼠蚁,其它什么也没有。 她是不会把二夫人给她的耳坠拿出来的。 用这钱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是给卫家人花。 原本路上围了些村民,嗑着瓜子唠着嗑,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卫家。 但桑七和卫乐湛一出来,大家打着哈欠的,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窝蜂全散了。 各家的门更是关得紧紧的。 桑七硬着头皮去敲对门这家。 果不其然,无人应答。 即使她刚还听见了院子里小孩的哭声,也一下戛然而止了。 卫乐湛苦笑一下,“正常,谁也不会想和流放之人有牵扯。” 桑七换了一家继续敲。 卫乐湛没再跟着她,他站在破院门前,看着桑七坚定的身影,独自发愣。 她怎么就能这么没有思想负担? 她怎么半点气馁也不见? 她怎么没觉得耻辱难过,从不抱怨一二? 桑七敲遍了这条路的五户人家,最后一个老太太开了门。 “谁啊?” 老太太的眼神像是有些不太好,眼珠子直直地不怎么动。 “婆婆,我叫桑七,今日才到这,家里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虫蚁,厚着脸皮求婆婆教教有什么好法子。”桑七带着笑,努力热情地说道。 老太太伸手摸过桑七的胳膊,一路向上摸过她的脸。 桑七有些不喜,却也没动。 “好,好孩子,快进来。”老太太笑了。 桑七一头雾水地跟了进来。 老太太的院子没有杂草,收拾得很干净,东西非常少,只有一只老黄狗,见到桑七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转过身去继续睡。 “我们这爱下雨,潮得很,衣服很容易不干。尤其是那虫蚁,长得特别大,所以得弄些艾草,挂在屋里门前。” 老太太给她拿了一把艾草,又塞了一把樟树叶过来,“你回去把这樟树叶点了,白蚁就退了。” 桑七收好,“谢谢婆婆。” 老太太又拿过一个陶罐,“这里面还有些我弄的乌桕水,洒在白蚁洞里,以后就不用烦这个了。” “至于老鼠,只能抓只猫,我们这猫多得很。养狗也行,老黄在,我屋里也没老鼠。老黄好啊,” 桑七耐心地听着老太太说话,最后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的从院里走了出来。 她有些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方人才知道如何治理这方水土。 这老太太很好。 卫乐湛急得在门口团团转,每次想进去,老黄狗就看着他,他又停了脚步。 他小时候被狗追着咬伤过,有些怕狗。 “你总算出来了,怎么进去这么久?”他语气有些急。 “婆婆说了很多。”自从卫乐湛背了她三天后,桑七基本都会回他说的话了。 “都说什么了?”卫乐湛一边问,一边极为顺手地接过了桑七手中的陶罐。 “如何驱虫蚁,得抓只猫逮老鼠。” “等会我去抓,你别被猫抓着了。” 他自幼习武,抓只猫不在话下。 桑七突然问道,“你能教我习武么?” 她从小杀猪切肉,手力劲大,能学些身手,日子应该能更好过些。 卫乐湛愣了愣,“怎么想学武了?” “不想被打。” 卫乐湛的眉毛挑得很高,“谁敢打你,有我保护你,你不用学。更别怕。” 桑七没再说话。 不愿意就不教吧。 她也没法强求。 两人回去时,卫家人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只有脸上全是嫌弃。 桑七真好奇这些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先点了樟树叶,就看着白蚁像退潮一样,退回了洞口。 再对着洞口倒乌桕水,挂上些艾草。 三间厢房都如法炮制,再拿过扫帚扫灰尘。 二夫人这次都没动,她是怕极了虫蚁这些的,压根不敢进屋子。 直到夜色四合,三间屋子算是干净了。 就是只有床板,别说床单,褥子被子通通没有。 卫夫人肚子饿了,一边轻慢地揉着肚子,一边看着二夫人,“弟妹也不饿,莫不是金银便管饱。” 二夫人一白眼,“我是有自知之明,啥也没干,没法心安理得地只会喊饿,跟猪有什么两样。” 桑七听着这话笑了。 收拾完屋子,卫乐湛的猫也抓了回来。 确切地说,不是抓,而是摇着尾巴跟着他回来的。 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 桑七想,大概是猫也爱跟着俊朗之人吧。 一只吃得很肥的三花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将三间厢房都转了一遍。 卫夫人有些嫌弃,“这品种是真难登大雅之堂,别人来家里,要被笑话。” 卫乐湛蹲下摸了摸猫,“不会再有人来这里的家。” 三花猫舒服得仰起头,更方便他挠。 没人准备给它起个名字。 桑七四处找了找,愣是没在这破宅院里发现什么能做她的窝的。 她便拔了些草,放在西厢房延伸出来的屋檐下。 只有这块的屋檐最齐整,能容下她的身体。 今晚就睡这吧,总比直接睡地上好。 她想了想,又将乌桕水在这块附近都洒了些。 最后躺在草上,透过屋檐的边缘,看着天上的月亮。 卫家人也各自回了厢房里,饿了,为没力气在外面站着。 在厢房里,好歹有个硬床能坐着。 第17章 杀人了 卫乐湛抱着猫,走到了桑七身边,“小七,你怕不怕?” 桑七摇了摇头。 卫乐湛脸上有些失望,她要是说怕,他就在这与她一起。 “我可以出门么?” 卫乐湛疑惑,“你出门干什么?” 国公府的通房丫鬟哪有能随意外出的? “不出门在这饿死么?”桑七也疑惑地问道。 卫乐湛皱了眉,“养家是我的责任。” 桑七想不明白这些贵人的脑回路,做劳役从哪赚钱? 那比流放还累。 他不养家了,她就该独自守着破院挨饿? 卫乐湛看桑七不说话,松了口,“我和娘说一声,你想出去便出去,但每日天黑前必须回家。” 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没回来,我会担心。” “嗯。”桑七简单应了。 她得出去谋生,但也只是给自己谋生。 卫家如今这八口人,除了二夫人,她谁也不想管。 卫乐湛看她闭上了眼,将猫放了下来,“我让它在这陪着你。” 他起身朝东厢房走去,敲响了门,“娘,是我。” “大哥快进来!”卫乐诗急声道。 她抓着卫夫人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着。 生怕再蹦出来个虫。 卫乐湛没进去,“我就是来说说,家里如今没了银子,任何吃食也无,全家每个人都得想法子赚些银钱。我和二叔明儿每日要去劳役,你们在家,也要尽其所能地做些事。” 卫夫人听出来了,这是儿子替桑七来说话了,觉得桑七成日干活,家里人什么都不干看不下去了。 可她凭什么干活? 这破屋里,哪件事是她这高门贵女能做的? “你好好想想,你爹可是这般教你的。” 卫乐湛冷声回道,“娘曾教我,一家人时时拧成一条绳,便无惧风雨。” 二夫人躺在床上,扬声道,“我可先说好,我要去赚钱,但我赚来的银子,也只自己花。堂堂崔家女,国公府大小姐,竟要靠下人来养着,说出去也不嫌丢人的。” “那也比出去抛头露面地丢人,弟妹太年轻,为了一时的落魄,毁了一辈子的清誉,才更让人看不起。” 她若是出门去赚钱,今后就是回京了,这段经历也是极不光彩的。 被有心人问了去,这辈子的头都抬不起来。 卫乐湛叹了口气,“辛苦二婶,每日劳役结束,我也会想法子去赚钱。” 他这一刻突然觉得,也许要来死契,还给桑七才是对的。 她今年才十六,而他回京之路渺茫。 何必拉着她一直陷在这个家里。 厢房的窗户都掉落了,更别说有什么隔音。 桑七全都听见了。 第二日,天都不亮,卫乐湛和卫乐明在门口叫了好几声二叔。 回应两人的只有中厢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卫乐湛叹了口气,捂住两眼,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手里拿了根棍,四处戳着,“二叔快起,再不走要迟了。” 躺在外面的是二老爷,被戳在脸上,一巴掌打开棍子,翻身又睡了。 卫乐湛加了些力气,继续戳。 无论叫醒哪一个,二叔都能爬起来。 二老爷头这下被戳得生疼,捂着头叫出了声,“哎哟!” 卫乐湛松了口气,背过身去,“二叔赶紧起来,劳役不等人。” 反正也没褥子,今晚非得把二叔拽来西厢房睡。 成日这么叫,他可受不了。 二老爷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动作格外大,一点也没顾忌二夫人还能继续睡。 二夫人烦得要死,骂道,“赶紧滚!自己不能睡也不让别人睡,什么人啊!” 二老爷揉着酸疼的身子,朝外走去。 这破床板,硌得他浑身都疼。 三花猫在门口蜷着熟睡。 二老爷气不过,走过去踹了一脚,“猫都能睡,我不能睡,睡个屁!” “喵!”三花猫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尾巴高高竖起。 所有人都被二老爷吵醒了。 桑七看着心想,猫还能抓抓老鼠,二老爷就纯会吃,猫都不如。 少吃了一顿晚饭,早饭还没着落,桑七饿得睡不着了。 她也抬脚走了。 卫夫人看着她背影,叫了一声,“你去哪?” 桑七不理,继续走。 卫夫人气得甩袖子,“你看看,像什么样子!这是个丫鬟么!说她是我主子别人都信!” 卫乐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捂住了两耳继续睡。 卫乐湛三人在村口集合,一个捕快扔给三人些农具,带着三人往荒地走去。 今夜他巡夜,困得打着哈欠。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远离了村落,到了一处平坦空地上,杂草丛生。 “今天把这的杂草全拔了,石头捡出来,明天开始翻地。”捕快随手指了指。 卫乐湛忙问道,“大人,不知这地是开给谁的?” 捕快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干活!要是没拔干净,等着被打吧!” 说完他就走了,他得回去再补个觉。 二老爷一屁股坐地头上了,“老子昨晚没吃,今早也没吃,没劲干活!” 卫乐湛立马去叫住了捕快,低声道,“大人给我们三人分活吧,我怕纠缠不清。” 捕快挑了挑眉,“我不管,没干完你们仨都挨打!” 说完就走了。 二老爷听着这话,脸上更是有恃无恐。 卫乐湛也没气,他走到二老爷面前,笑着道,“二叔,既然明天都要挨打了,小侄先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吧,有个数,不至于太怕。” 二老爷瞪大了眼,“我是你长辈,你敢打我?” 回应他的是卫乐湛落下的拳头。 拳拳到肉,一点没收着力。 他本就不喜这二叔,将来他要是继承了国公的爵位,二叔也是在他鼻息下过活。 就是回不了京,他也不怕二叔去闹,对付无赖就要一次把他打怕。 让他看到你就怕。 压根不敢再掀起什么波澜。 卫乐明躲得远远的,开始拔草。 有些草长得比他人都高,压根拔不动,反而让他自己摔倒在地。 “别打了别打了!” “杀人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都不敢了!” “好侄子好侄子,二叔错了!” “啊啊啊啊啊!” 卫乐湛打累了,收了手,转身朝卫乐明走去。 第18章 小夫子们 卫乐明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二叔,一颗心高悬起来,“大哥,我有在好好干活…” 卫乐湛笑笑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好样的。” 说着他把卫乐明拔不起来的草轻松连根拔了起来。 他抖了抖土,随手甩在一旁。 二老爷吓得不轻,顾不上疼,抬起屁股就开始拔草。 这侄子跟他爹一个德行! 他爹小时候就摁着他打! 生了个儿子,还摁着他打! 日头逐渐升了起来,本就是干活,容易热,被太阳一晒,背后直冒汗。 二老爷一句话都不敢说,手也不敢停,使劲拔着草。 桑七晃出了院门,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真舒服啊。 归安村不大,远没有红叶村房子多,但这是岭南,即使寒冬腊月,到处仍是绿油油的。 归安村地处平坦,只有南边有个山林,桑七朝着那块走去。 山林里一般总会有些吃的。 归安村的房子外围被一块块土地包围,这会了土地里仍长着嫩绿的稻苗,就是稻苗种得很松散。 还有菜地,种着菠菜,白菜,萝卜,大蒜,生机勃勃得看着人心情愉悦。 桑七觉得归安村的百姓日子还挺好过,一年都有菜吃。 快到山林时,天际微亮,雾蒙蒙得散了开去。 桑七一头扎了进去。 树根上长着硕大的蘑菇,桑七全采了,想到能喝个蘑菇汤,脸上洋溢着笑容。 又过了半个时辰,耳边响起了好几个孩子的声音。 桑七朝那边靠近。 “啊!” 小女孩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人这么早来山林里,瘴气不是在清晨黄昏最重嘛?” “对啊对啊,而且这个姐姐好奇怪,怎么捡了一堆不能吃的蘑菇?” 桑七两眼发亮,蹲了下来,“各位小夫子,笨徒弟摘的蘑菇送上,请各位教教我。” 小女孩不怕生,走过来把她蘑菇捡了几个能吃的,扬着脸一板一眼地开始解惑,“这种的能吃,娘说越漂亮的越不能吃。” 其他小孩不甘落后,也纷纷上来捡好蘑菇,七嘴八舌地给她讲着各种知识。 桑七认真地听着,一一记下,手里甚至还被塞了个香包。 “这里面是艾草,解瘴气的,把艾草点燃熏一熏更好。”小女孩将香包捂在了桑七鼻子上,另一只小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个姐姐好乖啊。 桑七感觉一股很清新的味道直冲脑门,原本昏沉的头确实舒服很多。 “你们懂得好多!真厉害!那你们知道哪里有杀猪么?” 桑七继续充当着好奇学生。 半个时辰后,桑七心满意足地提着一大堆蘑菇木耳以及各类能吃的野菜走出了山林。 果然,想要做什么,第一步还是要弄清楚当下环境。 待她刚在院门露面,二夫人哭嚎一声就迎了上来,“阿七你可算回来了!我又渴又饿,感觉快死了,呜呜呜…” 桑七指了指水井,“在你面前有一口井,还会渴?” 二夫人脸上有些尴尬,“不会用…” 卫夫人和卫乐诗冷眼看着这边。 她俩自然也不会。 桑七:“……” 她将这些菜放好,开始用极慢的动作拉水。 二夫人好奇地凑了上来,“原来这么简单啊~我来试试!” 桑七将绳子给她,二夫人没拉住,木桶又掉回去了。 二夫人拉了拉,委屈地看着桑七,“我拉不动…” 桑七拿过绳子,“以后我给你留一桶水。” 她真的服了。 有了吃的,但连个能用的锅都没有,桑七又拔腿出去了。 这次还好,她能提些吃的去敲老太太的门了。 二夫人好奇地也跟了出来。 卫夫人实在渴的厉害,从昨日下午到这会半上午,她滴水未进。 水壶里的水路上就喝完了。 卫乐诗一样,她直接蹲下来,用手盛着木桶里的水开始喝。 卫夫人也凑了上来。 喝完母女俩看着彼此,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我们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如此粗鲁不堪…” 她可是名满京城的贵女,妄想娶她的少爷宛如过江之鲫,如今竟像个村妇一般如此喝水… 卫夫人抬袖把她脸上的水擦干,“此事并无人知晓,别人只能看到我们展现给他的,别怕。” 二夫人在院门那探了个头,笑得灿烂。 她就知道! “不巧,我俩也都看见了~” 卫夫人冷了脸色,使劲咬着后槽牙。 二夫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压,满脸骄横,“以后可别惹我奥,不然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卫乐诗的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捂着脸,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桑七看得有些解气,转身走了。 解气也不影响肚子饿。 这水井常年不用,水必然得煮沸再喝。 这点她还是清楚的,尤其是刚小孩都给她说了,水里瘴气更重。 老太太没出门,一听到是桑七来了,挺高兴。 她儿子参军战死,拿着儿子的抚恤金,一个人吃喝不愁。 女儿嫁得很远,一年能回来一次都不错了。 丈夫命不好,早都病死了。 人老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希望有谁能和自己说说话。 “婆婆,我今早捡了些蘑菇野菜,拿些给你。” 二夫人好奇地打量着老太太和这院子。 看起来是真比她们住的那破院好太多了。 “我好几年没去捡过蘑菇了,这东西鲜!多谢你,你是好的。”老太太满脸笑意。 桑七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讲明了来意,“婆婆,我们初来乍到,连个煮水的锅都没有,能借你的用用么?等我买了就立马还您!” 老太太拉着她往厨房走,“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老婆子我眼睛都看不见,厨房这些都用不着,你全拿去!” 桑七有些疑惑,“那婆婆你吃什么?” 老太太笑得慈祥,“邻居会给我送饭菜,我用银子换。” “多谢婆婆,我现在就去煮蘑菇汤。”桑七没客气,将锅碗瓢勺都拿走了。 她确实需要这些东西。 二夫人也给老太太道了谢,“谢谢婶子。” 老太太也伸手摸摸二夫人,“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二夫人笑得灿烂。 第19章 放屁! 走出老太太家后,二夫人看着孤零零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阿七,你说我将来也会孤寡一人么?” 她如今三十五,并无一儿半女,虽然有个二老爷是丈夫,比没有还不如。 桑七拿过一个锅瓢给她,“你拿一个,我回去煮汤。” 二夫人一甩头,“吃吃喝喝!” 肚子都快饿死了,她还在这愁将来,没意思。 老太太那的调料也被带了过来,桑七打定主意,以后每顿饭也要给老太太端一碗去。 她不要老太太的银子,全做谢礼。 在村里最不用担心的是木柴,破院的后宅有间塌了一半的厨房。 幸好那灶还没塌,勉强能用。 烧水,煮水。 二夫人坐在灶前,往灶膛里填着木柴,“阿七,我想去当铺,不管别人,咱俩得住好点,也得多买些米面粮食,对,还得买被褥,这床不是人睡的…” 桑七静静听着,手起刀落切着蘑菇和野菜。 “循州太偏僻了,我也不知道我家在这有铺子没,我们都到岭南了,我家还是没人找我。” “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怎么就能不管我呢?” 桑七停了一下,“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亲生父母四个字,带给她的只有无边的痛苦。 还不如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这点恶心的血缘关系。 二夫人盯着火发呆。 “可爹娘一直对我很好…我从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唯一不顺着我的,就是非要让我嫁进国公府,前几年老太婆还没去世,成天让我立规矩,立得我每次回娘家都哭。好不容易把这老太婆熬死了,姓崔的死婆娘又开始跟我不对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段时间,她梦里都是在打卫夫人,非打即骂,可见心里憋了多少气。 桑七想,每次都看到你哭了,却也每次都让你继续回国公府了… 这便是感情牵连。 蘑菇很鲜,撒上一些盐,香气便传开了。 童儿站在门口,也不敢往里走。伸个小脑袋看着里面。 桑七招了招手,“童儿快进来。” 童儿这才笑着跳了进来,她也饿了许久,但爹不在,只有祖母在,她怕祖母。 二夫人急得很,“真香,快快,让我尝尝。” 三人就在厨房里一人喝了两大碗蘑菇汤,配着野菜,肚子是吃撑了。 这岭南的野菜与她平日里吃的不同,味道还挺新奇。 吃完后,桑七没洗两人的碗筷,去了柴火,端着一大海碗蘑菇汤往外走去。 锅里还剩了个底。 童儿被卫夫人瞪了一眼,立马吓得站到她那,不敢再走动。 二夫人像是个跟屁虫,一直跟在桑七身后。 老太太收了桑七的蘑菇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叠了起来,“我老婆子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饭咯~你这小丫头真是我的贵人!” 桑七笑笑,“婆婆,以后我做饭都给你端一碗来,不要银子。你吃了的碗别动,我帮你洗。” 老太太忙摆手,想开口拒绝。 桑七却又说道,“我还有事,婆婆我先去忙了。” 说着就走了出去。 二夫人发现了,桑七特别记别人对她的好,谁对她好一分,她都用三分来回报。 “阿七阿七,你做饭真香啊,给你给你,你再收着一个。” 她把那赤金手镯戴在了桑七空着的细瘦的手腕上,“这里空荡荡的,正缺这个。” 桑七把手镯捋下来,放进了自己衣襟里,“谢谢,我要去找杀猪的事做,戴这个会被抢。” 村里没有杀猪的,能买得起肉吃的人家也少,大多都是走两刻钟便到了循州。 循州的人可比村里多几十倍,但是和京城压根没法比。 二夫人瞪大了眼,“杀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又想起来了那晚血溅了她一身,手有些颤。 “我杀的猪可能有上千头了,从小就开始了。” 桑七的声音很淡。 熊屠夫家不仅杀猪,也养猪,她很喜欢猪。 二夫人沉默了,怪不得桑七有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像女孩子,更没有女孩子的好多心事。 谁家养女儿会让女儿从小杀猪? 两人走进循州时,不可避免地还是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可太像要饭的了。 二夫人却不管这些视线,她自从嫁进国公府,二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能自由地在路上走。 看什么都稀奇。 “快快,换钱去,这个看起来好好吃,那个看起来好好玩!” 她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 桑七考虑的却是,换了钱,她俩这要饭样,应该没人来抢钱吧… 当铺很多,走几步便看到一个。 掌柜的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看过来就像是把人看透了。 “贵客贵客,快里面请。” 桑七觉得这态度有些太热情。 凭着这要饭的衣服贵么? 二夫人冷哼一声,“还算是有眼力见,先问你,循州可有郑氏的产业?” 掌柜的变了脸色,“贵人问的郑氏可是京城郑万钱?” “怎么,还有别的郑氏?” 掌柜的摇摇头,“不瞒贵人,这间铺子便是郑氏的。不光我这间,循州八成的当铺,都是郑氏的。” 向来面无表情的桑七,都有些惊了。 这也太家大业大了吧…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掌柜的把她看了又看,想着循州最近发生的事,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是郑凝珍!郑万钱唯一的亲闺女!” 掌柜的愣了,“闺女?说大东家只有两个亲儿子啊,一个最近快来循州了…” 二夫人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老脸上,“放你娘的屁!” 桑七拉了拉她,摇了摇头。 上面人的事,干嘛来折腾底下的人。 既然郑家这边不清楚,她那耳坠和手镯先不打算当。 便是现在当了,回卫家也保不住这钱。 二夫人气急败坏地拿出了一支金簪,“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京城如意坊的镇店之宝,没有五千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金簪是实心的,尾端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蝶翅薄如蝉翼,用点翠加固,每扇翅上缀满了宝石。翅的下端还缀满了赤金小圆珠流苏。 第20章 有肉吃 掌柜的吃了一惊,接都不敢接过来,连忙摆手,“贵人见谅,小店可没那么多钱,你去别的地看看吧。” 便是先前他不信,如今也觉出点郑家内部不平来了。 现在这就是烫手山芋,他可不敢碰。 二夫人气得想发脾气,这可是她家的当铺! 桑七拽着她往外走。 二夫人哪有她劲大,瞪着她,“你拽我干嘛?” “别当了,我去杀猪赚钱。”桑七是不爱解释的。 二夫人眉头紧皱,“你是说,我这些全都别当了?” 桑七点了点头,问着路朝肉摊走去。 要是杀不了猪,她在肉摊切肉也行。 再不济,就去客栈切菜。 二夫人沉默地跟着她,要说她在桑七身上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闭嘴。 最近的一个肉铺就在道路的尽头,屠夫光着膀子,身前挂着牛皮围裙,圆脸八字胡,看起来就喜庆。 “哎,来了客官,今买多少肉啊?这早晨刚杀的肥猪,瞧瞧这梅花纹路,保准喷香!” 桑七带着笑,“大哥,我叫桑七,来谋个活路,我会杀猪也会切肉,分割得特熟练,保证一丁点多的骨头渣子都没有。” 屠夫乐了,把自己胳膊举了起来,“小丫头可不兴说胡话啊,你瞅瞅,我这胳膊比你那腿都粗。” 桑七看到旁边有小半扇猪,当即双手抱了起来,“大哥这肉是要摆上来吧?” 肉被放下时,声响极小。 这说明桑七控制着力道。 “嚯,好家伙,有两下子,你把这半扇给我分一下,再取一块剁成肉馅。”屠夫来了点兴趣。 主要是这反差太大了。 瘦瘦弱弱一小丫头,力气大不说,还不嫌肉腥。 看看跟她一块来那婆娘,恨不得离这十米远,就这还捂着鼻子呢。 桑七利落地挽起袖子,拿起刀就开始分割,屠夫的刀很利,切肉如切纸般丝滑,筋骨处肉被片得薄可透光。 待大块分解后,她取出一块三肥七瘦的,一手操起另一柄厨刀,双刀齐下,刀影如蝶翼翻飞,整个动作说不出的利落爽快。 很快,肉馅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桑七最后一下,将两刀立在案板上。 屠夫不自禁地鼓了鼓掌,“丫头好本事!” 桑七笑笑,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身上沾了些肉沫,本就脏的衣裳这下就更脏了。 一路没有换的衣裳,谁能洗衣裳。 “我老杨头也不欺负你,每天跟着我守铺子,三百文。若是有多的杀猪的活,我俩再谈价。” 桑七满脸喜悦,“没问题!” 她给熊屠夫干了十多年的活,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见过。 杨屠夫有些意外,这应得是真快,可真实诚。 “我还没说管不管饭呢,我家婆子做饭好吃,我喊她多加双筷子的事。” 这话实打实的真,要是不好吃,他这身肉不会长得这么多。 桑七没想到还能管她的饭,更加惊喜。 “好。” 杨屠夫将牛皮围裙一解,“你戴着,我给你说说价,今这排骨二十文一斤,五花十六…” 桑七抬手止住他,顺手从旁边撕了张包肉的油纸,就用刀在油纸上刻了些图案。 这油纸被分别垫在了各种肉下。 杨屠夫皱眉看着,“你这刻的啥?” “方便我记价的。” 还有猪头猪耳等等,这么多就这一会她记不下来。 杨屠夫笑笑,“你还挺有想法,我家就在旁边,这会我回家去吃饭,一会就带饭过来给你。” 说来也是巧,他这铺子先前是有个帮工的,结果帮工出了事不干了,他这几天自己一个人守铺子,累得不行,正愁找不到人呢。 桑七就送上门来了。 他每次吃饭都会把银子全带回家,铺子就剩了些猪肉,也不怕桑七全偷了去。 二夫人看着这杨屠夫跑了,冲桑七招了招手。 但正好有人来买肉,毕竟是中午饭点了。 “这三层五花看着不错,来一条。” 桑七选了一条,“去猪皮么?” 客人点点头。 桑七熟练地称了猪肉,再去猪皮,“二十四文,一斤半。” 二十四个铜板放在了桑七手上。 桑七笑了。 太久违了,她已经多久没有摸过钱了?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来来去去。 二夫人就在门口转来转去,急不可耐。 最后等不下去了,直接冲进了铺子里,“阿七,你在这我干嘛啊?快急死我了。” 桑七拿了个凳子给她,“你坐门口,想想今要买什么。” 等她拿到今的三百文工钱,就能去买了。 肉摊一般收得都比较早,过了晚饭的点,基本就没什么人会买肉了。 二夫人愁眉苦脸地拿着凳子走了,相比于她自己走回那破院里,还是这大街好看些。 她坐得非常远,一点不想被人觉得自己与肉铺有关。 杨屠夫跟着一个妇人走了过来,他手里还端着个大海碗,桑七看着上面冒出来的肉尖眉开眼笑。 她真是运气好,出来找个活路,能找出来肉吃。 这屠夫可比熊屠夫大方太多了。 妇人上下打量着两人,冲桑七抬了抬下巴,“你,怎么小小年纪会干这行?” 她阅人无数,也没见哪个不是屠夫女儿的会来做这行。 抛头露面不说,成日身上一股味,哪家好郎君会想娶这么个婆娘回家? 桑七笑着回道,“嫂子,我生在屠夫家,后来被屠夫给卖了。” 一句话像是在说别人的命,无波无澜的。 杨屠夫拉了拉自家娘子袖子,一脸不好意思,“桑七,这是我婆娘蒋翠娘,她不是故意问的,别放在心上。” “没事。” 蒋翠娘一把拍开他的手,“还不赶紧去给丫头饭吃,我盛得多,听老杨说你还有个朋友,一块尝尝老娘的手艺。” 她有些心疼这小丫头。 她在桑七这么大岁数的时候,爹娘为了给她挑个好郎君,愁得头发都白了,最后哭着送她出了嫁。 杨屠夫赶紧将碗递了过来。 桑七笑得很灿烂,端着碗就坐在了门口的阶上。 “婶,有肉,来吃!” 二夫人松开挡着自己脸的手,她简直像个猴子一样被人看。 “吃吃吃!” 她都被桑七笑得晃了眼了。 这小姑娘怎么就能活得这么纯粹,有吃的就高兴。 第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杨屠夫又拿了双筷子过来,二夫人一手扶袖,一手接了过来。 “有劳。” 杨屠夫挠挠头,回去守铺子,两口子都跟看鬼一样看着二夫人。 “翠娘,我咋瞅着这人不简单啊。” 蒋翠娘瞪他一眼,“不外乎就是什么贵女一朝落魄,你瞅她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肯定处处指望桑七。” 说到这,杨屠夫来了劲,“就桑七那切肉的本事,比我都厉害,明早杀猪,再瞅瞅。” 蒋翠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桑七这边要是定下来了,咱来年那养猪计划就能提上正轨了。” 她看人准,一看桑七就是个能干的,比之前那帮工可靠谱多了。 二夫人一辈子没这么和人吃一个碗里的饭。 但她两眼发光,眨巴眨巴眼看着桑七。 筷子是停不下来的。 这饭可比桑七做得好吃多了,味道复杂,满嘴留香。 她可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俩月了,这饭在她心中的地位足以被供起来烧高香。 桑七往嘴里大口刨着饭菜,她吃出来了这米是陈米,不是国公府给下人吃的新米。 加冠礼那日,她还有幸吃了点主子们剩下的精米。 粒粒分明,颗颗饱满,不配菜她都能干吃一大碗。 这辈子要是能想吃精米就吃精米… 不敢想不敢想。 陈米里加了勺红烧肉的汤汁,除了红烧肉,还配了份菠菜炒蛋。 二夫人爱吃甜,专盯着红烧肉下手,桑七也没让,两个人抢着把一大海碗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要饿得足够狠,饭就能吃得锃光瓦亮。 桑七恨不得把碗底也给舔干净,二夫人嫌弃地夺过了碗。 “拉倒吧,等会不用摆碗就有人给你扔钱了。” “还有这等好事。” 二夫人用力戳了下她头,“少动这些歪心思,我丢不起这人。” 桑七接过碗,去洗净后还给了蒋翠娘,“我吃过最好吃的饭,就是嫂子做过的饭。” 蒋翠娘笑得两眼弯弯,“瞧瞧这嘴,就是只准备买一斤肉,都要多买些。得了,我回去了。” 蒋翠娘走后,偶尔有人来铺子,都是桑七招呼的。 杨屠夫有意多和桑七聊几句,奈何桑七话太少,总是聊得没后续。 快到晚饭前,人流汹涌地涌进了铺子里。 桑七虽是才干,动作反应都极为老练,速度比杨屠夫还快。 直忙到黄昏时刻,铺子里没了人,肉也卖得差不多了。 “成了,杀猪早,明早卯初得赶到这来,这一天天干活时间也长,早些歇息。”杨屠夫把厨刀收好。 桑七点头应了,手上利落地开始收肉洗案板台面,又把各处擦得干净,就是牛皮围裙,也擦了个干净。 杨屠夫越看越满意,这是用心对铺子的,而不是像上个帮工一样,打一鞭子动一下,能混一天算一天,看得他有时候窝火。 收拾完,杨屠夫数了三百文给桑七,“好样的。” 桑七把这铜板握得很紧。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赚来银子! 熊屠夫是不可能给她钱的。 国公府的月银她也是没见过的,说是国公府嫌麻烦,月银按季发,还没等来,就被抄家了。 这种感觉太好,桑七脸上一直挂着笑。 二夫人也笑,老娘枯坐了大半天,终于能买买买了! “我想好了,必须先买褥子,再来两套衣裳,我今晚不换了这套破衣裳我睡不着觉!然后咱也别买粮食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吃这家的,大不了扣些工钱…” 二夫人一张嘴愣是不带停的,桑七心里逐渐开始滴血。 二夫人说得都对,可她这钱还没捂热呢… 两人走到最近的布坊,掌柜的正要关门。 二夫人一把抓住他,“等会等会!我们买东西很爽快!” 掌柜年过半百,一头白发,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他晚饭还没吃呢,“买啥?” 这俩看起来还那么像要饭的,手里真有钱么? 二夫人指着摆得最高的大红丝绵被褥,“这个我要了。” 她手指下移,“对,这件黄绸襦裙勉为其难能入眼,要了,还有旁边那个湛蓝披帛也还行,要了…” 桑七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三百文真能买这么多东西? 掌柜的倒是眉开眼笑了,二夫人指一件,他拿一件,这可是贵人啊! 这一单下来,他能半年不开张了! 专挑着贵的。 二夫人勉为其难又看了看,实在是挑不出来了,一拍柜子,“其它入不了我的眼,算吧,多少钱!” 掌柜的手指飞快地播这算盘,最后比了个六,“贵人买的多,我给你抹个零,六两二百文,二百文就不要了。” 桑七反应极快,一把抓着二夫人就往外跑。 一点不敢停留,跑得飞快。 掌柜的懵了一瞬,立马追了出来,嘴里不客气地骂着,“哪来的臭要饭的!没钱在这挑挑挑!还入不了你的眼!我呸!” “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 桑七跑得太快,二夫人差点摔着,但听着掌柜的骂,吓得一激灵,拼了命地跑。 跑了近一炷香,桑七没听到骂声了,才停了下来。 “今要不是那掌柜年纪大,跑不了这么久,非得被打一顿。” 二夫人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我哪知道这么贵,往常这些都是现成的,谁管它什么价。” 桑七:“……” “我的新衣裳也没了,唉。” “不成,我非得买到些东西!” 桑七满脸抗拒。 二夫人伸出手,“那你把你那三百文借我,等我当了就还你。” 这么想有些费劲,她干脆把那蝶翼金钗塞到了桑七手里,“打个折,你觉得这五千两值多少,看着给。” 桑七默了,收好金钗,把装着三百文的布袋子递了过来。 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她从小都没床睡,不讲究这些。 二夫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就是绕了路,特意避开了那家布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等她手里有钱了,非得把金子扔那掌柜的脸上,让他好生看着! 她这次没敢去大布坊,挑了家门面极小的,一看就专做穷人生意的。 第22章 贱籍永远是贱籍 二夫人二话不说,直接将三百文拍在了柜面上,“被褥,成衣,能买多少来多少!” 女掌柜被这动静吓一跳,待数清了钱后,一言难尽地看了两人一眼。 她就没见过这么霸气的穷鬼。 “成衣一套少说二百文,我这还有一套最差的被褥,里面都是柳絮,五十文你拿走吧。” 二夫人犯了难,怎么就只能买一套成衣呢… 她和桑七两个人呢,她还没那么大的脸花着小辈赚的钱让小辈没衣裳换。 “那就给她一套成衣,还有被褥,我不用。”桑七替她决定了。 女掌柜软了声调劝道,“就这点钱,别买成衣了,买最便宜的布匹能买两匹,能做好几套衣裳,床面被面也都有了。” 二夫人看向桑七,“你会做衣裳不?” 桑七摇了摇头。 她小时候成日在外面忙,压根没时间管衣裳的事。 二夫人也摇了摇头,“我也不会。” 最后三百文换成了一套成衣,一套灰扑扑的被褥。 剩下五十文,女掌柜好心给桑七了两件肚兜。 二夫人拿着成衣,桑七背着被褥,两人脸上的喜悦全都没了。 二夫人是有些嫌弃手上这成衣,拿着都觉得粗糙,更别提穿上了。 桑七是心疼自己的银子,花钱可太容易了。 “这样不行,你说我到底咋样能换来银子花?” 二夫人觉得现在比流放还要她的命。 “找世子。” 这是桑七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说循州还有两成当铺不是郑家的,但难保已经沆瀣一气,互相通气了。 今守铺子,她都看到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来看二夫人了。 世子武艺高强,又是陌生面孔,很有可能当成功。 “卫乐湛能行么,虽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但卫家现在穷得叮当响,他亲娘亲妹都在挨饿,对,自己都吃不饱,他会不会昧下我的银子?” 桑七答不上来,她觉得世子可不会做毫无回报的好事。 “要不明我换上这成衣,再试试?”二夫人很纠结。 虽说卫乐湛确实替她保守住了那晚那事,但她觉得都是卫家出来的,卫家人心都是黑的。 一不小心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多打听打听。”桑七配合。 等两人回到破院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卫乐湛正往外走,一看到桑七眼睛亮了,“小七,我正要去找你。” 二夫人反问道,“找我们阿七干嘛,不外乎是要她干这干那呗,我们阿七累了一天了,可省省吧。” 卫乐湛沉了脸色,二夫人加快了步子回屋去了。 她是怕卫乐湛的,卫国公亲自带出来的儿子,那可不是她能拿捏的。 “要做什么?”桑七放下被褥。 反正离睡觉还早,等会再去给二夫人铺上。 卫乐湛盯着她,他刚确实是要她做饭,一家人都饿了一天了。 但这话现在就说不出口了,“我就是怕你出事,今日怎么累了一天?” “卖肉,明早去杀猪。”桑七也没藏着。 卫乐湛脸上的嫌弃一下没绷住,鼻子也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 怪不得他隐隐约约能闻到肉腥味。 桑七对他这反应毫不意外。 反而是卫乐湛又掩饰性地往前走了点,“怎么去做那活,钱的事我来解决,你就在家休息不好么?” 桑七懒得听他说这些,“要我做饭?” 卫乐湛噎了一下,“我捕了两条蛇,蛇羹味美。” 桑七皱了眉,“我不会做这个。” 这是实话,她不仅不会做,她还没见过也没吃过。 “无事,煮熟就行。” 桑七抬起被褥就往里走。 卫乐湛跟在她身后,“我帮你添柴烧火。” 这是哪门子的帮,但桑七懒得反驳。 被褥放在二夫人房里后,桑七走进了厨房。 灶膛里火已经点了起来,而锅里空空如也。 她剩的那点蘑菇汤早没了,只多了两个脏的碗筷在那。 桑七往锅里加了水,把案板上那两条死蛇直接扔进了锅里。 就这样煮吧。 “世子,我被卖来…” “小七,我每日都会…” 两人同时开了口,桑七闭了嘴。 卫乐湛淡笑着,“我每日都会带些吃的回来。” 桑七这才继续说,“我被卖进国公府五个月,没有给我一文钱的月银。五个月来每日干活,伺候你们一家。” 她语气里一点怨气也没有,只是平淡的叙述事实。 卫乐湛垂下了头。 桑七最想要的就是死契,她也不喜卫家人。 可她是喜欢自己的啊?为何不肯多帮帮他呢? “小七你要明白,死契即终身为奴,生杀予夺全由国公府做主,月银是恩惠,而非必要。”他的声音很冷,手指不自觉地撇断了一根粗柴。 桑七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呆,直接朝外走去。 卫乐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离了这你能去哪?没有户籍便是流民,抓到便是杖刑流放,贱籍永远是贱籍。” 这些话都不是他想说的,虽说都是现实,可他不想由他来给桑七说。 桑七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听话,你要杀了我么?” 卫乐湛只感觉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闷得厉害,“你何必这么问?我何时伤害过你?” 桑七垂着目光,一言不发,她不想说话了。 她在外干一天的活,不及回这破院一刻钟的累。 卫乐湛看着她又回到了最开始冷淡的模样,闭了闭眼,“你若是不想在这,出了事,我怎么帮你?” “我让二叔去我们屋里,你既带了被褥,便和二婶一间屋。” 桑七这才应了一声,“嗯。” 卫乐湛还是没松开她的手,“小七,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你和我说好么,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桑七沉默着,贱籍和主家有什么可说的。 他不刚刚也说了么,怎么,转瞬就忘了? “我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又累又饿,所以刚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只有锅里水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像极了卫乐湛心里的焦急。 他好不容易才让桑七愿意和他说话了… “错的是我,世子即掌我生杀予夺,便想杀便杀,想打便打。”桑七抬眸直直地看着他。 若今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她还不如逃走,逃走尚有一丝生机。 早些把这矛盾摊开也好。 第23章 忘恩负义的畜牲 卫乐湛脸上染上了薄怒,两颊绯红,一手捏住了桑七的下巴,欺身而下,亲上了这张唇。 这嘴里既然不能说出他想听到的,那就堵上好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女子,亲上后便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桑七的唇很软,还泛着甜。 卫乐湛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桑七无动于衷地站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卫乐湛抬手捂住她的眼,他受不了她的视线。 最后桑七还是去了二夫人的屋子。 鼻青脸肿的二老爷缩在院子里,拉开衣领向所有人展示着他身上的伤,却无一人问一句。 二夫人不会铺被褥,一股脑地扔在了床上,正趴在上面,一看到桑七就开心了,“快来快来,挺软的,你今晚就睡这!” 桑七点点头,喊她起来,自己把被褥铺整齐。 两人这才躺了上去。 “也没个枕头,啧。”二夫人看着破洞的屋顶。 “明天赚了钱买。”桑七笑笑。 二夫人戳了她一下,“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 桑七这才收了笑。 二夫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和世子吵架了?” 桑七不想多说,她问了个问题,“婶子,你若是被卖成了死契,沦为贱籍,会怎么做?” 二夫人想她可是郑家女,想买她做奴,得花多少银子? 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我的话,估计要么忍,要么忍不了和主家一起爆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她有些感慨,“咱这一个院里的人,沦为贱籍都会很惨,但世子一定不会惨,他绝对有本事逼着主家放他自由,主家还得巴结他。” 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握着桑七的手,语气可怜兮兮的,“阿七,你一定不能想不开,等郑家人来了,我一定努力帮你要回死契。再说了,说不定世子就想开了也给你自由呢。” “我不会寻死觅活的。” 桑七安慰着她。 她只是听了世子的话清醒了很多。 至于他亲她,虽这也是她第一次被别人亲,但她如今压根不像个真正的人,更不用去思索这些情情爱爱,毫无意义。 “等厨房空下来,我就去烧水来沐浴,你换下来的衣裳我去洗了。” 二夫人想到终于能沐浴一番,高兴得不像话,头塞在褥子里打滚。 突然她又抬起了头,“阿七,明早你起来把我喊醒吧,我跟着你一起。” 桑七拒绝了,“你睡吧,不用跟着我。” 二夫人想了想,确实如此,她可是一丁点都不想早起,“那我醒了再去铺子里找你,帮我留饭哈。” 最后一句说得格外不好意思。 “好。”桑七却应得干脆。 二夫人对她很好,她也乐意多帮她。 屋内两人挺舒服,屋外的人却氛围凝重。 卫乐湛用筷子戳了下蛇,感觉可能熟了,便盛在盆里,水洒得到处都是,端着出来了。 几个碗是脏的,他用水涮了下拿了出来。 卫夫人黑着一张脸,“桑七呢?” 卫乐湛将筷子分了,冷声道,“她在外面累了一天了,这蛇汤是她煮的。” 卫乐诗看着自己碗边的一点野菜叶,嫌弃地推开了,“这碗洗得也太脏了,根本用不了。” 说着她就冲屋内喊了一声,“桑七!过来重新洗碗!” 卫乐湛拿过那碗就砸了,“不想用就别用。都什么时候了,还当自己是大小姐,什么都不做,全等着别人做好给你?” 卫乐诗吓了一跳,大哥没对她这么凶过。 卫夫人直接摔了筷子,“谁教你的,对自己家的人发脾气?” 卫乐湛直直看着她,“我哪里说得不对?” 卫夫人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就是脑子坏了,一个丫鬟,无法无天,骑到了主子头上!” 卫乐湛一动不动,任由脸上有着巴掌印。 卫夫人这话声音很大,屋里人都听见了。 二夫人直接跳下床,推开了门,“笑死人,崔老婆子,你这话要是放在京城,能被人骂死!” “还丫鬟,谁家的丫鬟一个月银都没有,一分钱没有地伺候了你们五个月,流放路上没把你们饿死毒死就可着开心吧!” 桑七觉得二夫人说话真的挺好听的。 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她也下了床,准备去厨房烧水。 卫夫人看到她,气得走过来就拉住了她,抬手就想扇她。 卫乐湛抓住了她的手,“娘,你别闹了,二婶说得没错。” 他又把卫夫人的手拿开,给了桑七个眼神让她走。 桑七抬脚继续往前走。 卫乐诗却不依了,挡住了桑七的路,抬手要打她。 桑七握住她的手,一巴掌扇了回去。 “啪!” 卫乐诗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你!” 其他人也惊了。 谁见过敢打主子的丫鬟啊。 “要不是我背你,你早死在流放路上了,忘恩负义的畜牲。” 卫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无法无天!” 卫乐湛头都疼了,直接横抱起桑七就走了。 “你,你,你,卫乐湛!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卫夫人在他身后怒吼着。 卫乐湛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桑七要是留在这,肯定会被欺负。 “村子里还有空房么?” 他语气带着笑。 不知怎的,阿诗被打了一巴掌,那是他亲妹妹,他该不高兴的。 可那是桑七打的,一路任劳任怨的桑七,他也觉得阿诗太跋扈了些。 国公府势大时,跋扈也就跋扈了,可如今国公府都没了。 跋扈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桑七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抬脚朝村东边的一家空屋走去。 早晨时,她便将村里都走遍了。 这空屋,她当时就觉得不错。 可比卫家这破院好得多,最起码屋顶是齐全的。 “你俩等等我啊!”二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桑七笑笑,回头看着二夫人站住了。 能看不到卫家人真好。 卫乐湛被她的笑给晃了神,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把蒙在脸上的灰雾全驱散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明白,桑七从没真正因为他对他笑过。 她对自己真的有感情? 桑七接过二夫人提着的被褥。 第24章 岭南没完没了的雨 “我厉害吧,我给崔老婆子了一巴掌,还不忘拿了咱今才买的被褥。”二夫人极力邀功。 这一巴掌就当是她讨这些年的债的一点甜头了。 这被褥不拿走就是白白给卫家人了,她才不干! 卫乐湛额头青筋一阵跳,冷了声音,“二婶,若再对母亲不敬,莫怪我不客气。” 二夫人瞪他一眼,眼珠子一转,可怜兮兮地挽着桑七,“阿七,你看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还要被小辈凶。还丝毫不提我在卫家被立规矩,各种拿钱给卫家…” 要不是和离了,立女户太难,还早交每年翻倍的银子,她早和离了。 桑七看了一眼卫乐湛,继续走着,“你别跟来了,我们不会再去卫家。” 卫乐湛不听,继续跟着。 要是不知道桑七住在哪,他今后还怎么来看她? 这间院子比卫家那稍小一些,只有两间厢房,离卫家不过两条路远。 桑七早晨顺手就驱了虫蚁,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住这,就是没吵没闹,她等夜深了自己走到这睡一样的。 卫乐湛显然也发现了这点,看了桑七一眼。 她对卫家丝毫不留恋。 若不是死契,她一定会化作一阵风,转眼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桑七打了水,将床铺仔细擦了擦,铺好被褥。 走出屋子时,卫乐湛已走了。 二夫人懒懒地躺在床上,“世子回去肯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这么看他还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一大家,全指望着他,没他都得饿死。” 桑七,“……” 她有时候觉得二夫人有些分裂,刚给他娘一巴掌的是她,转头心疼别人的也是她… 她在厨房里加了水,开始烧水。 这院里的人可能走得时间不长,剩的东西比那边更全一些。 卫乐湛回了那边,就看到卫夫人和卫乐诗在垂泪。 二老爷累得要死,吃了点蛇汤就回去睡了。 卫乐明带着童儿也躲回了厢房,他可不想自己和女儿这会被误伤。 卫乐湛一掀衣摆,跪在了卫夫人面前。 “娘,孩儿不孝,你有气就打我吧。” 卫夫人不理他,只是继续哭,“我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为了这么个丫鬟,竟如此对我…造孽啊!” 卫乐湛垂眸,“桑七是贱籍,但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娘曾教导,卫家不会苛待奴仆,却又为何如此对桑七?非要将她逼死了才算满意?” 卫乐诗惊得长大了嘴,将自己肿了五指印的脸往他面前伸,“你亲妹妹被人这么打了,你竟还帮她说话?” 卫乐湛叹了口气,“阿诗,背你的是小七,不然我要背娘亲,你真的只能死在路上。我们一路吃的喝的睡的用的无一不是桑七做的,衣裳也都是她洗的,她究竟要累到什么程度,才能伺候得你们满意?” “二婶的被褥成衣都是桑七干活赚来的银子买的,她今日累了一天,回来还要洗碗做饭,都是人,你们却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什么都不愿意做。” 他不想再说了,国公府没了,娘和阿诗却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卫夫人转身往厢房里走去,卫乐诗也跟着走了。 她们只觉得卫乐湛被鬼迷了心窍,生成了丫鬟命,自然就只能好生伺候主子,惯来如此,何错之有? 卫乐湛站起身,坐下开始吃这蛇汤。 很难吃。 压根比不上桑七做的饭。 但明日还有劳役,他只能逼着自己吃。 吃完后,他没再管那些脏碗脏锅。 娘若想喝水,只能自己动手煮水。 惯着没用。 他看着院门上趴着的猫,起身去摸了摸它,抱着它飞身而起。 “小七要是能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他落到桑七院子上时,桑七正提水往屋里走。 一穷二白,没钱买豆油,也更别提点灯了,天一黑就是摸黑干活。 猫咪跳下来,走到桑七身边,用尾巴勾她的小腿。 桑七抬头便看到了世子。 卫乐湛笑笑,转身走了。 “终于能好好沐浴一番了!桑七你也洗!”二夫人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 “好。”桑七应了。 第二日,桑七起得很早,烧了一锅水,分装到两个水壶里。 提着一个水壶放在了卫家门前。 这水就当谢昨晚的猫了。 院里过了好一阵才响起二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被打了一顿,干了一天活,他浑身都疼得要死。 卫乐湛走出院门,便看到了水壶。 里面的水还是热的。 他喝了一口,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好像知道该如何对桑七了。 桑七朝铺子走去。 卯时得到,路上要走两柱香,寅正她便爬了起来。 在红叶村时,她也都是这个点起的。 她瞧着天上格外阴沉,不觉加快了步子。 但雨还是滴了下来,初是两三点,片刻后便暴雨倾盆。 桑七在心里把岭南骂了个遍,才下了雨,晴了不过两天,就又下,没完没了的。 等到了铺子时,桑七被淋成了个落汤鸡,身上都在往下滴水。 杨屠夫穿着蓑衣,打了油纸伞,脚上还穿着木屐,很诧异地看着桑七,“你怎么出门不带伞?” “没想到会下雨。” “一看就是才来岭南吧?伞走哪都得带到哪,下得大还得穿蓑衣,你这布鞋穿不了,赶紧换,先上我家换衣裳吧。” 杨屠夫事无巨细地说着,叮嘱着,把伞给了桑七。 桑七听话地跟在他身后,雨被挡在了头顶。 杨屠夫家是个两进院子,青砖大瓦房,窗明几净,堂屋还挂着字画,摆着细腰花瓶。 蒋翠娘懒洋洋的声音从卧房传了出来,“怎的才出去又回来了?” “桑七淋湿了,我给她拿蓑衣木屐还有伞。”杨屠夫一边找着衣裳,一边扯着嗓子回道。 桑七动了动手指,她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是夫人好久没穿过的衣裳,她比你身子骨大些,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吧。” 杨屠夫把衣裳蓑衣都递给了她。 桑七接过,忙道谢,“多谢杨大哥。” 她怎么会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那才叫又脏又湿。 杨屠夫转身就往外走了。 蒋翠娘身穿石榴红里衣,披帛斜挂在臂弯里就走了进来,“我就知道老杨太粗心,也不知道拿个拭巾给你,赶紧擦擦。” 第25章 太能干 桑七接过拭巾,但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脱衣裳。 蒋翠娘利落地用另一块拭巾包起她的湿发,高盘在头顶,“行了,你赶紧换。” 说着就出去了。 桑七笑了笑,这家人真的很好。 她换得很快,蒋翠娘比她高还比她胖些,衣裳宽宽大大地挂在身上,好在裙带很长,她系得很紧。 这边换好,就赶紧随手使劲擦头发,往外走去。 “杨大哥,我好了,赶紧走吧。” 她知道杀猪得早,不然影响后面卖猪肉的时间。 蒋翠娘斜倚在门边,看着桑七背影,“这衣裳我好几年没穿了,早穿不上了,桑七你就拿着穿。” 桑七赶紧回身对她鞠了一躬,“多谢嫂子。” 蒋翠娘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又径直往屋里走去。 她起得可比杨屠夫还早,得早起给他做饭。 杨屠夫背了个背篓,也给桑七了一个。 两人冒着雨,脚步匆匆地往循州最东边走去,好些买来的猪都在那块杀,离居民远些,以免因为每天杀猪吵得大家都不能休息好。 杨屠夫递给桑七一张油饼,“快吃,你肯定早上还没吃呢,你嫂子炸的这饼真没话说。” 桑七赶紧咬了一口,油饼还是热的,一路暖到她心里。 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宣软蓬松。 “香!能认识嫂子真是有福。” 杨屠夫直点头。 到了东边,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了,猪尖锐的哀鸣直冲天际。 杨屠夫一般是上午杀一头,下午再来杀一头,他铺子的位置好,做人又和气,街坊邻居都爱到他这来买肉,根本忙不过来。 不然他也用不着请人。 循州是个下州,人口也少,但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养猪,可不是养来给自家吃的,都是养了去卖,赚一笔银子。 还有些专门的养猪户,养的猪很多,养一年,不到一百文买来,卖时能涨到五六百文。 更别说再宰了,单卖肉,就赚得更多了。 桑七跟着杨屠夫挤进人群里面,看着一头头大猪。 “桑七你会挑猪么?你看哪只出肉多?”杨屠夫有意考考桑七。 他得看桑七有没有全盘接手的本事。 桑七眼睛仔细看了一圈,最后指了一头腰背平直,臀部饱满的猪。 这猪正不停地走着,想去耙食,哼哼哼地叫着,鼻子处没什么分泌物,很干净。 杨屠夫点点头,挑得确实好,是这块最好的猪了。 他赶紧往那快走,不断地讲价砍价,最后一手交了五百文银子,一手把猪拽了出来。 杨屠夫将磨得锃光瓦亮的屠刀递给桑七,“这刀你看顺手不?” 桑七接了过来,“顺。” 她不挑,只要利就行。 外面有人喊着,“谁家的婆娘进去了?” “可赶紧别在里面了,影响了别人杀猪!” 杨屠夫观察着桑七的神色,仍是面无表情,一点没被这些话影响了。 “今你杀,别紧张,你杀不好还有我。” 就是猪血没放干净,这肉会受些影响,不太好。 桑七点点头。 暴雨如注,天边又打起了雷,猪都有些不安,很是抗拒。 两人选的这头猪也开始拼命挣扎,杨屠夫都感觉有些摁不住这猪蹄。 其他男人上前来帮忙,四五个人总算是把这猪抬上了石案。 “行不行啊?” “老杨你就别闹了,赶紧自己上。” “今这猪太猛了,摁得我手疼…” 话音未落,桑七这边已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位置找得极准,猪没能再二次挣扎。 软绵绵地倒下了头。 摁猪的男人们有些涨红了脸,这也太快了… 桑七用盆接着猪血。熟练地从那边锅上提了开水来烫猪毛,刮毛。 动作比这群人利落,还快。 杨屠夫松了口气,有些佩服。 放眼望去,两人走过来这块,当真是没有一个女的。 真不知道桑七是经历了什么,这么厉害。 处理猪就不能再占着这石案,放到一大木盆里,桑七和杨屠夫赶紧处理着。 这边肉处理好,分成大块,再用背篓背回铺子里卖。 往常一只猪最少两百斤,他背上背一个,手里还得抱一个,累得要死要活,肩上手上就磨得都是水泡,压根扛不住。 今有桑七就好了。 处理的时间都短了最少一半。 那些原本质疑桑七的,看着她动作,一个个不要脸地都来挖人了。 “老杨头贼得很,来跟你魏叔干,我一天给你两百五十文,顿顿吃肉!” 杨屠夫瞪他一眼,“快滚,老子给的可是三百,小气鬼!” 桑七没顾那边,她挑了个更重的背篓背上,就往铺子走去。 杨屠夫连忙背上另一个,追着桑七,“停停停,你背这个,让我背那个。” 桑七笑笑,“就这点,轻的很,没事。” 杨屠夫看她气都匀着,没多喘几口,放心下来了。 这小姑娘是真有劲,他背这个都觉得肩疼… 到了铺子时,比杨屠夫往常开店时间早了足足两柱香,这其中还有桑七换衣裳耽误的时间呢。 桑七把肉分割好,按照杨屠夫昨天摆放的位置整整齐齐地摆好肉。 杨屠夫看着在一边闲站了,这桑七好像有些太能干了,他没事干了… “要不明多睡会,卯正了再过来?” 桑七摇摇头,“杨大哥你多睡会,我知道在哪了,下午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杨屠夫张了张嘴,想到早上能多睡会,还是没能拒绝这好事。 不不不,他想到背肉,立马拒绝了,“不成不成,我也得去背肉。” 好险,他要是同意了,回家翠娘能锤他一顿。 怎么能欺负小姑娘呢。 肉摆好过了一阵,老婆婆老爷爷就先来买肉了,他们觉少,就乐意一大早爬起来买最新鲜的肉吃。 桑七动作很快,切肉上称剁馅,杨屠夫就偶尔搭把手收个银子包个肉,简直不要太清闲。 这三百文有些太值了… 雨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 二夫人小心地绕过雨水积聚的水潭,穿着新布衣,荣光满面地到了铺子前,就看到桑七在勤勤恳恳干活。 杨屠夫坐在一边歇着。 第26章 银子砸他脸上 桑七抬头就看到了她,便对杨屠夫说道,“杨大哥,还得麻烦嫂子也帮我这婶婶做份饭,就从我工钱里扣吧。” 杨屠夫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看你那婶饭量小得很,你在这看着,我回去看看你嫂子。” 说着人就跑了,他回去和翠娘说一声,顺便再带个油饼来给这婶。 这婶一看就是刚睡醒,水食丝毫没进。 二夫人拖过凳子,继续坐在了门口,仍用袖子挡着脸。 昨晚把自己洗干净了,总算是不用闻自己身上的臭味了,还能穿新衣裳,吃得也香,睡得也软,还没二老爷的呼噜声吵她。 真是处处都得意顺心。 桑七趁没客的缝隙,把水壶拿去给二夫人,“喝。” 二夫人笑得灿烂,“好,当铺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又来客了,桑七立马拐了回去,一边摇了摇头。 她哪有时间去打听。 到了午饭时,二夫人被喊去了杨屠夫家。 她和夫妻两口子一起吃饭。 桑七先守着铺子。 昨日是在街旁,就着桑七的碗,今二夫人吃饭的规矩就都回来了。 小口小口慢慢嚼,一点声响不出,极小心谨慎,喝水时抬袖遮挡,汤汁丝毫不溅出。 蒋翠娘看着都觉得有些累,“妹子怎么称呼?” 二夫人赶紧放下筷子,“翠娘你叫我郑氏便好。” “成,日后就喊你郑妹子。” 夫妻俩对着这样的二夫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杨屠夫赶紧吃完去换了桑七来。 桑七吃得很快,蒋翠娘给她夹着菜,“你别急,我都听你杨大哥说了,你这么能干,是我们的福气,就让他多守会,不碍事。” 桑七挠挠头,这才慢了下来,想到二夫人肯定不会问当铺的事,她开口问道,“嫂子,你知道有不是郑家的当铺么?” 蒋翠娘愣了愣,“当铺?” 郑家?郑妹子? 二夫人刚吃完,点了点头。 “我下午给你们打听打听,估计今就能有消息。”蒋翠娘应得很直接。 二夫人多看了看翠娘,性子还挺直爽,她喜欢。 “多谢嫂子!”桑七赶紧道谢。 到了岭南后,真是麻烦了嫂子好多。 吃了饭,桑七顺手把碗筷都洗了,这才去换了杨屠夫。 又过了一炷香,上午的肉卖了个七七八八,两人关了铺子,继续去杀今日的第二头猪。 下午再接着卖,到了快关铺子时,蒋翠娘喊了两人回家吃饭,说了打听到的当铺。 这样一天下来,桑七虽觉得有些累,却感觉到了实在。 手里捏的三百文,让她心安。 二夫人坐立难安地迅速吃完了晚饭,就拉着桑七往当铺走去。 “你这运气真好,这两口子人不错。咱今非得当了银子,去砸昨那人脸上!” “婶,别当你那特贵的,挑个最便宜的先当了。”桑七说道。 她觉得像五千两的金钗这类的,在循州还是太轰动了些,就怕被有心人给盯上。 二夫人皱着眉,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香囊上挂的玉环。 “这个吧,赏下人我都嫌拿不出手。” 桑七这下明白先前给她的那俩首饰是怎么被选出来的了。 是真富。 当铺离得有些远,两人走了一炷香才到。 当铺掌柜把这玉环对着快落下去的太阳看来看去,翻来覆去地摸,最后又上下看了看两人,问道,“你要当多少银子?还赎不赎?” 二夫人伸出一个巴掌,“最少五十两,这可是昆仑白玉,当今最好的玉匠雕的百花环,不赎了。” 掌柜的撇了撇嘴角,“这玉是不错,但还不值五十两。” 二夫人就要伸手去抢这玉环,“这玉环可是百两银子来的,也不看看这雕的多好,不识货的,我不当了!” 掌柜的忙笑了,“别恼别恼,可你也急着用钱不是,这样,三十五两,行就行,不行就算。” 桑七有些紧张,她是真怕二夫人又不满意走了。 那就还得继续找当铺。 “我们才不急,没闻到身上的肉香啊,连肉都不缺吃!不行,四十五两最少。”二夫人高昂着头。 桑七看她活像是骄傲的公鸡。 掌柜转了转眼珠子,隐晦地给了下人一个眼神,“行,四十五就四十五。” 四十五他也赚最少一倍,就是想赚更多。 二夫人也没数,接过荷包垫了垫,就往外走去。 出了当铺,桑七问道,“婶子,你也不数数?不怕他少给你?” “就他?我从小玩钱,荷包里钱真不真,有多少,我听一听垫一下就知道了。”二夫人很不屑。 桑七有些佩服,“那你也教教我?” 二夫人把荷包递到她手上,“那你得多摸银子。” 桑七在努力记住四十五两的重量声音,压根没留意在往哪走。 二夫人却已经带着她拐到了昨晚那大布坊。 掌柜的刚关了铺子,一看到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俩还敢回来!” 他正四处寻人呢,没想到这两人就自投罗网来了。 他这么大年纪,真没受过这种气! 二夫人朝他竖起拇指,直接将荷包扔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听钱自然不少,脸上又疑又怒,伸手拿起了荷包。 白花花的银子差点闪瞎他的眼,当即咽下气带着谄媚的笑,“哎哟~我就知道您是贵客~昨肯定是下人没跟着贵人出门才没银子,昨您要的那些我都还记着呢,小的这就给你包上?” 二夫人鼻孔朝天,冷淡地嗯了一声。 要不是刚掌柜这段话,她压根不会在他这铺子里买东西! 掌柜的很麻溜,生怕贵客跑了,迅速包好,又随手拽了两条披帛,“这两条就当是给贵客的小小礼物,贵客切莫放在心上。” 二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指,“阿七,你再挑件衣裳。” “能穿就行。”桑七应得很随意。 她成日杀猪还管穿什么,都在牛皮围裙下。 二夫人瞪她一眼,戳了下她的肩,“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可不行。婶来给你挑。” 掌柜的正好选了件最贵的,“这件云纹对襟半袖搭间色裙正合适,小姑娘身量瘦,这花纹色泽都极合适。” 第27章 买!买!买! 二夫人看得有些嫌弃,“掌柜的,你这的款式也太老了,京城五年前才这么穿。我是真看不上。你这能不能我选布和款式,你给我做出来衣裳?” 听前半句,掌柜的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他这布坊可是循州头等大的,达官贵人都爱到他这来买布买衣裳,结果到这反而被嫌落后了… 但听到后面,掌柜两眼发光,“贵客!您真是我的贵客!能啊,怎么不能了,可太能了!” 二夫人随手指了几匹看的上的布,“这些上身,做领衫勉强还行,领口有三种,别只做你这一种…” 桑七听得犯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掌柜的听得恨不得二夫人别走了。 二夫人随手往后摸了摸她的头,“乖,再等会哈。” 转头继续去滔滔不绝。 她终于知道自己白日能做些什么了。 说到最后,二夫人也说累了,喝了口掌柜泡的最贵的茶,脸上也是嫌弃,“成了,先把这些做出来,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弓着腰笑着,“贵人,您若是只在我这做衣裳,不去循州别家做,那您的衣裳就都不要银子,包括您今要买的,我还给你送到家里去。若是你去别家做了,那就都得要银子。” 这话说得桑七有些精神了,竟还有此等好事? 二夫人冷笑一声,“掌柜的这算盘珠子都蹦到我脸上了,但看你说话还能听,那就这样吧。把这些送到归安村…” 她转头看桑七,“阿七,咱家那是在哪?” 桑七被这个脱口而出的家取悦了,“村东边那棵枇杷树旁就是。” 掌柜的倒没疑惑贵客怎么住村里,好些有钱人偏爱住村里,那宅院建得比皇宫还舒服。 “我这就让小二送去。” 二夫人点点头,站起了身。 她得再去买些别的东西。 两人走出铺子了,掌柜的弯着腰追了出来,“贵人,你的荷包忘了。” 荷包显然已经换了,变成了个金线织凤红绸荷包,还坠了几缕丝线流苏。 四十五两银子完完整整地在里面。 二夫人拿过荷包,唇角上扬,“算你识相。” 她能带给掌柜的价值可远不止这些。 掌柜的笑着目送两人离开。 他这铺子要更上一层楼了! 循州的同行们,瑟瑟发抖吧! “你很厉害。”桑七冷不丁地夸了一句。 二夫人仔细看了看桑七,“这话咋就这么好听呢,再多夸几句~” 被桑七夸一句,心里是真舒服。 因为桑七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 离了布坊,二夫人基本是遇到店就进。 饭每日就在翠娘那吃,也懒得买米面粮油来自己做。 但茶是要喝的,可惜铺子里最贵的茶也不过是二两半斤,这和京城那千两半斤的茶真没法比。 紫砂壶,盖碗,买! 珠花,买! 上好的油纸伞,买! 天球瓶,梅瓶,花卉盆栽,买! 胭脂水粉,必不可少,买! …… 四十五两转瞬便花了个干净,桑七两手已经提满了东西,好些直接挂身上了。 就这,很多还让直接送去了家里。 四十五两,她一天三百文工钱,得半年才赚得到。 而二夫人不到一个时辰,就花完了。 桑七有些惊恐地看了二夫人一眼。 这和吞金兽有什么区别? “瞧你那眼神,这四十五两连塞牙缝都不够。以前我每日花的最少也是这的好几倍。” 二夫人懒懒地走着,钱还是太少了,连最次的马车都没有,也买不起。 成日这么走,晒黑了怎么办。 还好,两人往回走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黑乎乎的一片,二夫人抓紧了桑七的袖子,“刚怎么就忘了买灯笼呢!我这记性!” 桑七不怕黑,“没事,我认得清路。” 两人出了循州城,沿着大路走。 虽然大路也没人,正经人谁夜里在外面跑。 又走了一炷香,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直接捂住了二夫人的嘴巴。 “呜呜呜!”二夫人魂差点吓飞。 鬼啊鬼啊! 桑七往后看去,刚转过身,就被一个人从后面踹了一脚。 这一脚很重,她直直摔了下去。 “搜!这娘们身上肯定还有银子!” 一道粗重的青年男声恶狠狠地说道。 几个火把瞬间亮了起来,照亮了一群熊背虎腰的匪徒。 桑七想站起来,却被两个人压着,她奋力挣扎。 “这死婆娘劲怎么这么大,再来个人压着!” 桑七循着声音,头直接朝压着她胳膊的人腿上咬去。 她下口极狠,用尽了全力。 “啊啊啊啊啊!”被咬的人直接疼得弹跳了起来。 旁边那人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桑七脸上,“我让你咬我让你咬!” 桑七直接使力把人掀倒在地,拽着他衣领,一把抢过了刀。 “不想他死的话都停下!” 桑七吼着,刀比在了这人脖子上。 正扯二夫人衣裳的男人不屑地笑了笑,“赶紧搜,这么小,我不信她下得去手。” 桑七眯了眯眼睛,咬紧后槽牙,刀向下压,一道血痕显现,温热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滑。 “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停下!” 被抓着的男人哆嗦着腿,“老大老大!血!见血了!救我!啊啊啊!” 他想挣开,但这娘们力气大得要命,他胳膊像是被铁钳住了一样,痛死了。 被叫做老大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一手捏住了二夫人的脖子,“怎么,一命换一命?” 二夫人双手抓着这人的手,双脚不停地动着,一张脸却涨得越来越红。 “小妹妹,你再不放下刀,你婶的命可就没了哟~” 老大戏谑地吹了个口哨。 桑七看着二夫人向上翻的眼睛,无力地扔下了刀。 她的人生怎么总是这样? 每一次在稍微好了一点时,就会有意外来临,再把她碾进泥里。 她做错了什么? 老大随手松开了二夫人,朝桑七走来。 他一掌捏住桑七的脸,“年纪不大,性子倒挺烈。” “老大把她抓回去!”刚被抓的男子捂着脖子,眼神猥琐地看着桑七。 他非得把她摁在身下,让她明白他的厉害! 这种娘们,多打打,打断她的骨头就听话了。 二夫人痛苦地在一旁咳嗽,看着桑七流下了眼泪。 “咻!” 桑七眼睁睁看着这老大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28章 毁尸灭迹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其他人瞬间慌了神。 桑七眼疾手快捡过刀,一下捅进男人身子。 拔刀,再刺。 她双眼很平静,杀人像杀猪一般冷静利落。 短短时间,两个男人便倒在了她脚下。 另外三个男人急了眼,拿着刀就朝她冲了过来。 “杀了她!给老大老二报仇!” “杀!” 桑七额头冒出了汗,这三个人她可挡不住。 “咻咻咻!” 小石头刺破空气的声音。 三个男人齐齐栽了下去。 桑七仍没松开刀,“谁!出来!” 二夫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桑七身边,抓紧了她的裙摆。 她好怕! 心快跳出喉咙了。 “是我。” 桑七终是松了口气,胳膊软了下来,刀落在了一旁。 卫乐湛脸上带着薄怒,“我给你说过,让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今日要不是我找了过来,你有想过会是什么下场么?” 二夫人的眼泪终于停了,她吸吸鼻子,“是我拉着阿七买衣裳耽误了时间的,都怪我,呜呜呜…” 桑七弯下腰,想扶二夫人起来,结果眼前一黑,人摔了下去。 卫乐湛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这才发现,她的脸格外的红,额头一片滚烫,脸上还肿着巴掌印。 他叹了口气,她怎么这么让他没法放心。 若是给了死契,她再碰上这种事,他又不在身边又该怎么办?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二婶,不要觉得卫家是泥捏的。”卫乐湛冷声道。 他单手扛起桑七,一边将尸首拖在一起,摸去了尸首身上的钱财,最后取出火折子扔了下去。 用火毁尸灭迹是最快的办法。 他没忘了捡起桑七本来拿的东西,朝归安村走去。 二夫人吓得腿软,看着窜天而起的火焰,又看看走远了的卫乐湛,咬着牙站了起来,向前追去。 桑七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让她很舒服。 她做了很多个梦,每场梦里都淋着漫天血雨。 她像个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四周全是蛇狼虎豹的叫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撕碎。 到了寅正,桑七一如往常醒了过来。 就看到卫乐湛正趴在床边,还握着她的手。 二夫人缩在地上,身下铺着前日买的破被褥。 桑七略心安了一些,杀猪再多,和杀人也不同。 她受了惊,看到这两人,心安了些。 桑七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收回来。 卫乐湛还是醒了过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问得有些急。 桑七愣了愣,他现在就好像是真的在意自己一样。 “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撑着身子起来。 卫乐湛摁着她的肩,“怎么会没事,你昨夜还发了热。” 桑七不是很在意,“我从小发热睡一觉就好了。” 她很少生病,咳嗽这类的从不休息,更别说抓药吃了。 只有发热时,才能少干好多活地好好睡一觉。 昨日应该是早上淋了雨,夜里又受了巨大刺激导致的。 桑七想起来,卫乐湛不放。 “你们昨日买了这么多东西,就是歇一天又如何?二婶已经将首饰都给了我,我会去当来银子,你就有钱花了,别再出门了。” 这钱又不是她的,花什么? 桑七这时无比感谢,昨日是一点吃的没买,她语气很平静,“吃什么?谁做饭来吃?” 卫乐湛被噎了一下,如今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今晚我去牙人那再买个丫鬟来伺候你。” 桑七没听过让丫鬟伺候丫鬟的话。 “我也是丫鬟,我真没事。我做事那家嫂子做饭很好吃,我和二婶都是在那吃的。” 卫乐湛顾及她今日没法吃饭,还是松了手。 “我去给你烧水。” 桑七听着这话愣了愣,大少爷竟会烧水了? 待她盥洗一番过后,卫乐湛递过来了水壶。 “多谢世子。” 桑七这次是极诚心实意地道谢。 昨晚要是没有世子,她和二夫人这会不一定还有命活着。 卫乐湛唇角微扬,眉眼里都是笑,“你是我的通房丫鬟,别叫我世子,叫我度之即可。” 桑七叫不出口,表字是亲近之人的称呼,她自觉和世子可一点也不亲近。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卫乐湛看着她背影发呆,他觉得桑七这是害羞。 他这会才回了卫家人住的破院那边。 厨房里仍是前晚的状态,一动没动。 卫夫人和卫乐诗宁愿喝生冷的井水,也不愿自己烧水。 宁愿自己一直饿着肚子,也不愿想法子找些吃食来。 卫乐湛叹了口气,他还是拗不过母亲,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烧水给全家喝。 桑七如今已有了肉铺的钥匙,她到得早了些,从铺子里拿了两个背篓,背篓里还有杀猪的屠刀,便朝城东走去。 等杨屠夫赶到时,桑七已经快给猪刮完毛了。 杨屠夫忙拿起刀一起刮,“不是喊你晚点么,怎么来这么早。” 桑七笑笑,“习惯了,睡不着了。” 杨屠夫这才发现她脸色格外苍白,脸还有些肿,“你嘴都有些发白了,病了?脸上是被人打了?” 桑七摇摇头,打她的都已经死了。 杨屠夫劝她,“你别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病了就歇歇,别拼命。也别忍气吞声,谁欺负你,我和你嫂子能帮的就帮。” “杨大哥,我没事,都解决了。”桑七是真没觉得身上还有不舒服的。 就是今杀猪,看着喷射而出的猪血,她有些晃神。 她脑海中总是晃过昨晚那些人的脸。 三条人命在她手上没了。 背肉回去的路上,杨屠夫塞了三个肉包子给她,“下回等等我,你嫂子包的包子趁热吃才好吃,这会都凉了。” 桑七把包子塞进了嘴里,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是想多干些活,但热食的诱惑太大,没法拒绝。 今日二夫人没来,桑七觉得她估计是怕了,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在这路上。 晚上关了铺子后,提着翠娘让她带的好些饭菜往回走去。 如果正常关铺子回村,天还没黑,路上还是有人的。 桑七觉得自己确实大意了,没想到夜里会碰到匪徒。 第29章 月银 回到屋里时,二夫人正对着大门,呆呆地坐着。 昨日买的东西仍是原本的模样堆着,若是没昨晚的事,二夫人本该兴高采烈地看她新买的东西。 一听到门响,二夫人吓得立马握紧了手中的棍子,一看到是桑七,棍子落地,立马迎了上来,“阿七!你总算是回来了!” 桑七有些心疼她,将饭菜扬了扬,“翠娘特意让我带了饭回家给你。” 二夫人落了泪,“都怪我,我想了一天,怎么自己总是碰到这种事,这次还差点牵连了你…” 桑七上前抱住她,拍了拍她后背,“没事了,别人要作恶,婶是好人,不哭了。” 其实在她看来,二夫人确实是有些太露财,她如今身边没了丫鬟小厮围着,有心想抢钱的就会围上来。 但始终还是想抢钱的人有罪,二夫人她从小没缺过钱,不知道钱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以后她得多想想。 二夫人哭了好一阵,直到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才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桑七笑笑,“我去帮你热热再吃。” 一天没吃饭,直接吃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二夫人提起棍子,“我帮你烧火。” 她想好了,若是郑家人来了,她就让爹拨几间铺子还有一套京城的宅院给桑七,这样能保证桑七这辈子吃喝不愁。 桑七是好的,她值得过更好的日子。 这边火刚烧好,卫乐湛已经走了进来。 二夫人现在更怕这世子了,昨天这人好凶。 杀人不眨眼,烧人不回头,她都感觉脖子发凉了。 以后可不敢说这人坏话了。 卫乐湛取出两个荷包,“二婶,你那些首饰我全当了,当了两千两。” 二夫人眼睛亮了,伸手把两个荷包都拿走了,迅速换了换银子,递了个荷包给世子,“侄儿也辛苦了,这两成就当二婶送你的礼。” 卫乐湛挑了挑眉,直接收了,“多谢二婶。” 他为了把这些当了确实废了挺大的劲,去一家换一种装扮不说,还要甩掉后面跟的尾巴。 有些当铺身后站了些人,见谁出手阔绰,立马跟上。 “昨夜那些匪徒就是你们去的那家当铺掌柜叫来的。” 桑七很是佩服卫乐湛,这么快就调查出来了,还能当了这么多银子,却安全地全身而退。 要是她和二夫人再去当,真不一定会不会再被抢。 “见钱眼开的死鬼!我非去砸了这当铺!”二夫人所有的愤怒都有了出口。 “我不收拾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我不姓郑!” 卫乐湛打断了她,“我已经处理了。” 二夫人噎了一下,也不敢问怎么处理的,看向桑七,决定讨好讨好世子,修补修补这关系,“阿七,我看翠娘让你带回来了两份饭菜,我也就只能吃一份的,另一份就给湛儿吃吧。” 桑七看向卫乐湛。 卫乐湛点了点头,“小七,有劳了。” 不容易,他终于又能吃到桑七做的饭了。 虽不是桑七亲手做的,但经过她的手,便与她做的相差不大了。 这还是他到岭南两天后,第一顿热饭。 院中槐树下有石桌石椅,桑七擦干净后,将饭摆好。 卫乐湛已回破院拿了筷子过来。 国公府先前也是每个人一个独立院落,桑七既是他的通房丫鬟,他便该和她一个院落才对。 二夫人是长辈,先动了筷,她饿了一天了,顾不上太多,吃得比往常快很多。 卫乐湛吃饭一向快,饭菜却让他有些惊讶,“这翠娘是何许人,做的饭菜竟比国公府的厨子还好吃。” 桑七坐在一旁看两人吃,“是杨大哥的妻子。” “杨大哥又是何人?” 卫乐湛听着这声大哥有点不是滋味。 这称呼比桑七叫他世子可听起来好听多了。 桑七懒得说了。 “是阿七干活的肉铺掌柜,就是杨屠夫,人挺好的。”二夫人看看两人赶紧解释道。 “从卯正到酉正,整整六个时辰,每日多少工钱?” “三百文。”二夫人回道。 卫乐湛感觉自己吃的这饭价值更重。 “太辛苦了。” 桑七摇摇头,唇角带笑,“我觉得不苦,很好。” 卫乐湛心疼她,却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桑七收了碗筷去洗。 她有些挂念老太太,本来要做饭都给她端去,没想到自己没有做饭的机会了。 以后多给老太太从循州带些吃食回来。 卫乐湛随她进了厨房,“小七,你是通房丫鬟,在国公府比一等丫鬟月银还高,我给你定二两银子,这是十二两银子,这月的月银也给你。” 他递了个荷包过来。 桑七接了过来,挂在腰间,继续洗碗。 做通房丫鬟,一月二两,每日都要忙,却才六十多文,更别说还要受气。 她卖猪肉,每月却能赚九两银子。 而且卖猪肉真的比伺候卫家人舒服得多。 “我每月再给你加一两银子,你别再出去杀猪了。翠娘做的饭确实很好吃,我每月出五两银子,你问翠娘可否愿意给我们家送饭。”卫乐湛又取出了五两银子。 他如今可不止二百两银子,昨晚可收获不小。 放在以前,这点钱他压根不在意,也不会拿,可如今却不同了。 桑七停下了手,“世子,我觉得夫人和大小姐不会想要我伺候她们。” 卫乐湛笑了,“通房丫鬟只需伺候我便是。” “世子要我怎么伺候?” 桑七沦为贱籍后也是在厨房里干活,还没伺候过主子,太生疏。 卫乐湛被这问题噎了一下,国公府是没有通房丫鬟的,父亲只有柳姨娘这个妾。 二叔从郑家拿银子支使,后宅也只有二婶一人。 和京城那些王公贵族一起时,倒是偶尔听过几句通房丫鬟的描述。 贴身服侍,穿衣,暖床… 桑七就看着卫乐湛的脸越来越红,她皱了眉。 “世子你病了?” 卫乐湛轻咳一声,“也不需要你伺候。” “那世子不如将死契还我,这些月银我也可以不要。” 卫乐湛脸上的红如水一般退了下去,“死契的事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死了这条心吧。” 第30章 新丫鬟 桑七就知道是这结果,面无表情地继续洗碗。 她手上的银子只是主子暂存在她这的,想收回就能收回。 她得想想法子,要么每天立马花光,一分钱不留,要么存在别人那。 她现在就相信二夫人,可觉得放二夫人那可一点都不安全。 不仅随时可能被花了,还可能被抢。 卫乐湛看她没再说话,自认自己对桑七已极好。 谁家丫鬟像她一样受宠,就是跟主子比也不遑多让了。 他带着不满转身往外走,卫家还有一堆事等着他来管。 桑七洗过碗后,二夫人兴高采烈地拉过了她。 “快看看~” 一千八百两银子全部铺在床上。 这一幕看着是真高兴。 “阿七~你每天去杀猪还要走这么远,咱给世子说说,我们在循州买个宅子住吧~” 她从小住在京城,真不习惯在村里,无所事事的,干什么都不方便。 尤其是她现在怕了自己走路去循州,就被困在这,真的无聊。 她倒不觉得桑七去杀猪不好,桑七明显很擅长干这个,去赚银子多好。 但她也心疼桑七干活累。 “世子都不让我去杀猪。” 二夫人瞪大了眼,“那你不去啦?” 她有这么多银子,养桑七轻飘飘的,她就是舍不得翠娘做的饭。 而且桑七能自己赚银子,她自己感觉都会不一样。 钱会带给人底气,这点她从小就懂。 “去,世子说出五两银子让翠娘给卫家做饭。” “去也好,就是累。不过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婶养你。”二夫人直拍胸口。 桑七打定了主意,笑了。 她喜欢自己赚钱来花,而不是花别人给的银子。 而且不去杀猪,她也没事干。 “行吧,那不管世子怎么想,我非得去循州买个院子。” 她又转转眼珠子,“你帮我给翠娘说说,我要是她就不接这个活,卫家人难伺候得很,能找事得很,你也这么觉得吧?” 桑七一点没犹豫,点了点头。 眼睛都长在天上。 桑七准备去烧水了,二夫人又拉住她。 直接捡了二十两银子给她,“二婶也没给你见面礼,这就当补的,你拿着花,想买啥就买啥。” 桑七没拒绝,收好了,诚心实意地笑了,“多谢二婶。” 二婶出手还是太大方了。 等桑七烧水的功夫,二夫人踱着步子忐忑地去了破院。 真希望自己能丧夫啊。 就不用看到二老爷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下来在卫家的这二十年的。 卫乐湛的动作很快,院里已经有了个小丫鬟,看起来跟桑七年纪相当,正拿着卫家的脏衣裳在洗。 看到这丫鬟,二夫人才感觉到,桑七确实太不同了。 她也爱干活,但她绝不干自己不想干的活。 没有现在这个小丫鬟这般的逆来顺受。 她无比不想看到的二老爷正一双眼紧紧黏在这新丫鬟身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跟发情的公猪一样。 想到桑七杀人那幕,她是知道为什么二老爷不敢这样打桑七主意了。 “要我说,赶紧把桑七转手卖了,谁家会要她这样的丫鬟。”卫夫人看着新丫鬟,怎么看怎么顺眼。 无比后悔把桑七抬成了通房丫鬟。 二夫人嗤笑一声,“我要,求之不得,赶紧把她卖给我,我认阿七做义女。” 卫乐湛看她一眼。 二夫人又缩回了头,世子啊世子,强扭的瓜不甜啊! “不下蛋的鸡才会到处认劳什子义女义子。”卫夫人继续阴阳怪气着。 二夫人倒不在意这句,幸好她没生孩子,不然想到一星半点长得像二老爷的孩子,她是真想吐。 “我打算在循州买间屋子。”她决定长话短说。 二老爷黏了上来,“夫人,我就跟你一起同住。” 二夫人用力闭了下眼,“循州走到这两柱香,你不介意每日两柱香往返就行。” 说着她就走了。 二老爷一想,自己干一天劳役下来,累得跟狗一样,再走两柱香就是要他的命!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不出所料,卫乐湛又追了出来。 “二婶不妨在循州买个大些的院子。” “就我一人,桑七都不能来陪我,我买这么大做什么?” 钱足够买大宅院,但没必要啊。 买大了,万一卫家人厚颜无耻地过来要住,她又打不过她们。 “小七可以过去陪你,多加一间给我的屋子,我在循州有事要忙。” 二夫人笑了,这不就得逞了~ “没问题,侄儿你在,还更安全些。” 卫乐湛恭敬行了一礼,“多谢二婶。” 二夫人摆摆手,像斗胜的公鸡一般回自己院子去了。 “阿七~” 一进门,就拉长了调子喊道。 桑七放下水,连忙跑了出来。 这声音一听就是好事。 二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搞定了!我还是挺聪明的,哈哈哈哈,身处情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旁观者清哟~” “婶你干嘛了?”桑七的好奇被提了起来。 “我说我在循州要买院子,世子让我买大些,给他留间院子,也同意你去循州陪我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她能省好些路上时间出来。 不用赶夜路,也更安全些。 她这么大的劲,却不能自保,世子不教她,她有钱了,得想法子找人教。 对,还得去学识字。 在侯府那半年,她深刻地认识到,人和人的差距有多大。 想要过得更好,就得会得更多。 翌日,卫乐湛出门去开荒前,特意来看了眼。 桑七已然又出门了。 他安慰自己,今日桑七是要和翠娘说做饭的事的,事出有因。 三人已开出了两亩荒地,翻土,插秧。 岭南是绝不缺水的,气候温润,一年能种两回稻苗。 短短三天,他已将各类农具使用得极为熟练,开荒速度越来越快,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就是原本白嫩的皮肤,经过两月流放和劳役,变差了许多。 更添几分小麦色。 卫乐明和二老爷佩服他干活速度,也惧于他的武力,对他是唯命是从,让往东绝不敢往西看一眼。 第31章 她喜欢的很 卫乐湛比较担心的就是父亲那边,始终没有任何信传来。 刚到循州那日,他便写信给了父亲。 没有飞鸽传书,普通百姓用的邮驿还是太慢了。 除了这些,他还在查循州刺史衙门里的弯弯绕绕。 只要有刺史确切的把柄,这劳役他就能免了。 至于郑家的事,他的臂膀全都被斩,目前手还没法伸这么长去查。 最让他在意头疼的还是桑七。 被头疼的桑七却觉得处处顺意,她如今手里有了银子,每日还有稳定进账,能吃饱饭,不用看卫家人脸色,有新衣裳穿,还有杨大哥,翠娘,二夫人这些对她很好的人在身边。 简直比先前十几年的日子好太多了。 她很高兴。 于是干起活来更有劲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杨屠夫错开了午饭的点,干脆关了铺子。 难得三人能一同吃饭。 桑七将世子和二夫人的话都说了一遍。 蒋翠娘停下了筷子,这一家人怎么能意见矛盾成这样? 不过她还是更好奇桑七和这家的关系,“阿七,你给嫂子说说你是如何到的这里,嫂子嘴严,绝不会给别人说。” “我被卖到国公府做丫鬟,流放到这的。” 蒋翠娘深吸了一口气,我嘞个乖乖,国公府…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把唯二的鸡腿夹给了桑七,“嫂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你是苦命孩子。这做饭的活嫂子不接。” 不过五两银子,她不想将来因为这钱,把桑七夹在了中间难受。 她那婶虽然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感觉也是个好人,她听劝。 杨屠夫怕桑七有心里负担,“本来招你来时,你嫂子和我就打算买些小猪崽来养,这样又能省劲又能多赚一笔。” 桑七眼睛亮了,“我也会养猪,养得还特别好。” 要说红叶村有什么让她留恋的,就是她养的那些猪。 又肥又壮,让她喜欢的很。 蒋翠娘坐不住了,“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这么多活的?” “我从小就干各种活。” 蒋翠娘想到自己的孩子,不到十岁,为了送他去书院花了多少银子,哪舍得他干一下活。 但是别说,她那孩子当真是一点没桑七能干。 吃了午饭,桑七和杨屠夫去把下午的猪杀了,背回铺子里。 这会人很少,桑七犹豫再三,还是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杨大哥,我这会回村去接一下我婶…” 理由还没说完,杨屠夫就摆了摆手,“赶紧去吧,没事。” 桑七谢了又谢,赶紧出了铺子。 走了几步,碰到个点心铺子,桑七过去一样挑了一些,提了回去。 她回去时,二夫人仍是孤零零地守着门,有些惊喜桑七竟然提前回来了。 “阿七!你竟然还给我买了点心!” 她在国公府时,除了一日三餐,还经常吃些小点心打打牙祭。 桑七摆摆手,“你想吃后面我买给你,我给老太太送去。” 说着她一边迅速收拾着东西,一边解释,“今日是杨大哥让我回来的,村里有牛车去循州,包一辆,之后你再让牙人带着你去看院子。” 二夫人直点头,一边赶桑七出去,“你去找牛车,这都我的东西,好些我不准备要了。” 四十五两买来的,能有哪些值得她带走的。 再说了,带去了新院子,这些东西还攀不上新院子呢。 桑七:“……” 二婶不仅能不到一个时辰花光她五个月的工钱,还能转瞬就把这些都弃之不顾… 要不是二婶一天也要吃饭喝水,她真觉得大家可能不是同一个物种。 桑七提着点心去送给了老太太,还留下了二两银子。 她是没法顿顿给老太太做饭了,只希望老太太能吃得好些。 包一辆牛车自是不能只包去的一趟,桑七直接豪掷三十文包了这一下午的。 她这辈子还没花过这么多钱,很是陌生。 她也受不了扔了那四十五两的东西,迅速装在了牛车上。 桑七不敢多耽误,牛车到了循州,她就赶忙回了铺子。 二夫人看着她脚步匆匆的背影,有些心疼。 算起来,阿七救了她两回了,这么重的恩情,阿七却提都没提过。 但她却没忘。 她得给阿七布置个舒舒服服的闺房,让她忙一天了好好歇歇。 对,也得买个丫鬟,她不要桑七成日累了一天回去还要给她洗衣裳烧水。 养个丫鬟,白日也能陪陪她。 二夫人饿了,中午醒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她。 她也不好意思去找翠娘,寻了个循州看起来最大的酒楼,进去点了一大桌菜。 每样浅浅地尝了尝,评价是远不如翠娘做的。 一桌菜不过一两银子,她又百般嫌弃地坐上了牛车,去牙铺找牙人。 东转西转看了一圈循州最贵的宅子,选了个七百两的,很干脆地交了银子。 这一笔就够牙铺一年赚的了,一听她还要个丫鬟,当即就送了一个。 二夫人挑挑选选,选了个看起来不事多的,安排在了新宅院里打扰。 之后她又去了布坊,和掌柜的热切交流一番,也催了自己的新衣裳,留下新地址。 之后又去买了辆马车和马,没买曾经国公府那般奢华的,只买了个最简朴的,一百两银子就又花出去了。 接着再雇个有点武艺的车夫,买来三十两银子,每月五两月银。 最后马车停在了肉铺外,她掀开车帘,冲桑七摆了摆手,“阿七!” 桑七被闪的差点切肉剁到手。 卖完肉,二夫人下了马车,挽着桑七去杨屠夫家吃晚饭。 将她一下午干了什么吧嗒吧嗒说了个一清二楚。 桑七脑子里快速算着账,这是一下午就八百多两银子… 她咋舌。 老天爷。 吃完饭后,桑七又被二夫人拉上了马车。 车夫高高壮壮的,有些木讷,冲着两人喊,“夫人,小姐。” 这声小姐简直像噩梦,桑七听着直哆嗦。 “别,叫我桑七就行。” 以前叫她小姐的,都是各种欺辱她的。 范大勇是不敢这么直呼主家姓名的,“桑姑娘。” 他做车夫很久了,很有眼色地掀着车帘方便主家进去。 第32章 闺房 桑七稳稳地坐在车厢里,半点没体现出对马车的好奇。 二夫人来了兴趣,“阿七,你怎么和同龄人差别这么大,这不该是你第一次坐马车么?” 桑七摇了摇头。 她第一次坐马车是跟着侯府管家从红叶村进京。 那时她确实很好奇,如今回想起来,管家脸上对她的嫌弃是半点没藏。 奈何她当时被对亲生父母的憧憬给冲昏了头脑。 哪有那么多阖家团圆的好事,还正好轮到她身上。 看出桑七不想多说,二夫人体贴地没再多问,掀起车帘让桑七看循州。 “你可得记记回家的路,我要是有空,就每日来接你回家,没空就喊小范来,小范要是被我喊走了,你可得自己找着回家的路。”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家这个字,从二夫人嘴里说出,真是最好听的字了。 两人回到新家时,新丫鬟开了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就看到卫乐湛已然站在了院子里。 “侄儿的劳役真是结束得越来越早了~”二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顺眼。 “也是托二婶的福,不知二婶留的哪间是我的屋子?” 卫乐湛虽在和二夫人说话,眼神却落在了桑七身上。 她到岭南后,好像没那么瘦了,脸上长出了些肉。 脸上也不是流放路上的疲惫无神,明显带着淡笑,双眼极亮。 “一共两个院子,你在另一个院子,我和桑七在西边这枕霞阁。” 二夫人特意将这院改为了此名,她尚未出阁时,住的院子便一直是这名。 卫乐湛淡声道,“二婶早些歇息,小七,我有话问你。” 二夫人管不了这个,拍了拍桑七的手,“院里热水备好了,等会你回来沐浴后也早点歇息。” 桑七知道,二夫人这是在告诉世子,让他别耽误了自己休息。 暖暖的。 桑七下了马车,卫乐湛朝自己那院走去。 她只好跟着他走。 二夫人这七百两的宅子,虽只有两个院子,可沿路的布置极为精致。 四周屋檐如飞鸟展翅,翠竹映在白墙上,墙角一路摆着几盆各色花卉,花香四溢。 脚下走得是石板路,直蜿蜒进入回廊,廊下贝壳风铃微微作响。 桑七由衷的喜欢这里,一路东看西看的。 侯府和国公府,她都不敢抬头,也就没仔细看过。 可在这,她不用垂着头。 “小七,你可知我的院子唤何名?” 卫乐湛落后了半步,与桑七并肩走着。 “清风庭。”桑七答得很快。 国公府各个主子的院子她都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因为下人们闲聊时,可不会说世子如何如何,只会说清风庭如何如何。 卫乐湛明显被取悦到,唇边的笑意更盛,“如今仍叫清风庭。翠娘如何回应?” 桑七摇摇头,“她忙,接不了。” “也罢,晓雾也会做。” 卫乐湛昨日就买了几件新衣裳,还有好几匹布,母亲和阿诗的女红都极好,想自己做衣裳。 他今日劳役完,沐浴干净,特意换了干净衣裳,才来找的桑七。 桑七不知道晓雾是谁,也无心多问。 她并不在意卫家如何。 也没怎么看卫乐湛。 两人间又陷入了安静。 桑七不禁问道,“世子如果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休息。” 卫乐湛停住步子,“你不想去我的院子看看?按理说,你应该住在清风庭。二婶是长辈,你不用处处跟着她。” 桑七不知道这是按谁的理,“我想和二夫人一起住。” “那我夜里要人伺候喝茶,无人陪侍怎么办?”卫乐湛觉得桑七简直冥顽不灵。 哪有恨不得离主子十万八千里远的通房丫鬟? 这算哪门子的通房丫鬟? 桑七取出二两银子,“世子用这月银,再去买个通房丫鬟来伺候吧。” 卫乐湛看着银子,心力憔悴。 她怎么就不懂自己一片心呢。 “不必,你明日就在家好生歇息。这两个月流放路上你受苦了。” 桑七没应。 卫乐湛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两人间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放桑七回去,“你去早些歇息吧。” 桑七转身就走了。 她不太喜欢和世子单独相处,总感觉说不出的怪。 枕霞阁里明显更美,青石路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穿过,竹林中还有清脆的水击石声。 院落布局精巧,错落有致,遥遥能看到一角屋檐藏在翠绿中。 走出竹林,屋子前还长着一棵梅花正在枝头绽放。 桑七走进看了好一会。 二夫人在屋里喊她,“阿七别傻站着了,赶紧沐浴,让头发干些再睡。” 桑七笑笑,往屋里走去。 她的屋子就在二夫人屋子旁边,很大,足能睡下四个她的床榻,放着茶碗的桌椅,还有临窗的软榻矮几,桑七也不知道这要用来做什么。 屋内燃着极淡的清香,还有好几盆她认不出来的花开得灿烂。 还有一盏红木屏风隔去了里间小屋。 这是她活着第一间真正意义上的闺房。 完全属于她,只有她自己一人住。 二夫人给买来的新丫鬟改名叫宝珍。 意图很明显,想招财。 “宝珍,给姑娘倒水,再将她这身衣裳洗了。” 她又拿了一套衣裳放在床榻上,“明你穿这件,老崔那终于做出来了一件,够墨迹的。” 桑七一听便知道,这老崔大概是那大布坊的掌柜。 “累了吧,宝珍你再给姑娘按一按。”二夫人叮嘱着。 宝珍听话地都应了。 桑七却笑笑摆摆手,“我不用伺候,我自己沐浴,也不用按。” 宝珍有些紧张地看向二夫人。 她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跟姑娘有关的,就听姑娘的。”二夫人一锤定音。 宝珍倒好热水,就走了出去。 桑七在屏风后脱下衣裳,走进浴桶中。 水很热,很舒服。 这日子当真是美到没边了。 “舒服吧,沐浴一定得加一朵玫瑰花的花瓣,能让皮肤更细滑。”二夫人躺在外间的软榻上。 她就喜欢和桑七多说说话。 “舒服。” “再过几天你又快来月事了,来月事了还这么下力干活,会伤了身子。你可别小看,我们女人,这方面不多将息着,未来事可不少。”二夫人是过来人,劝着。 桑七把头塞进了桶里。 月事可真麻烦。 第33章 不打紧,别人的血 “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就和翠娘说说,那段时间最少歇三天。”二夫人打定了主意。 就是做工,一月歇几天也是应该的吧? “咕噜咕噜——” 桑七吐了些泡泡。 透过浮着玫瑰花瓣的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只愿今后都这般美好。 卫乐湛忙了大半夜,在床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爬起来要去劳役时,也不好再去枕霞阁看看桑七还在不在。 马太贵,他还买不起,只能用轻功赶路。 桑七一切照旧,杀猪卖肉吃饱饭赚银子。 日子平平稳稳地又过去了半个月。 卫乐湛一直很忙,也没能再去看看桑七。 桑七反而更自在。 但她被二夫人管着,月事时歇了三天。 歇的浑身都不舒坦,忙惯了的人是受不了闲的。 第四日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歇了,马不停蹄地早起去杀猪了。 到了下午杀了猪回到铺子后,她往杨屠夫家的茅房跑,就看到了路过的小巷里躺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路人看到了,就加快步子赶紧走开。 谁也不想去管这血人。 桑七也顾不上,她得赶紧去茅房。 月事是真的烦。 出来后,那血人还在。 桑七叹口气,安慰着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好日子会更好,径直往那血人走去。 血人头上也流了很多血,沾着血的头发糊在脸上。 桑七伸出手凑在了他鼻尖,有微弱的吐息扑在她指尖。 这是还没死透,有气。 桑七认命了,都做到这了,剩下的不管,可能更会被缠身。 她背起男人朝最近的医馆跑去。 到了医馆,放在小榻上,她就想走。 救死扶伤那是医馆的事了,她又不会医。 再说了,老郎中已经面色沉重地给他诊治了。 “哎哎哎哎,诊金呢?”药童却把她堵在了门口。 桑七取出了一两银子,“我可不认识这人。” 这可是她三天的工钱了! 药童收了一两银子,“我才不管你认不认识,这诊金要是不够怎么办?” “你问我?”桑七疑惑。 她可不会再多掏些银子。 她又不是什么钱多得没处花的人。 “你叫什么,在哪能找到你。”药童简单问道,大有她不说不让走的架势。 桑七急着回去干活,只能回道,“桑七,前面左拐那肉铺。” 药童这才让开身子。 桑七又小跑着回了肉铺。 杨屠夫劝着她,“你别急,这会又不忙,桑七你就是太客气了。” 桑七笑笑,“不急。” 杨大哥一家对她很好,她就想做得更好。 说着她就低头戴牛皮围裙。 杨屠夫一打眼就被她背后的血吓了一跳,“血!你你你!” 桑七系好围裙,“不打紧,别人的血。” 杨屠夫嘴唇哆嗦了又哆嗦,更怕了。 也不敢问了。 他现在看到桑七拿刀就怕,躲得远了点。 桑七忙着称肉,也没注意到杨屠夫的情况。 关了铺子,范大勇和马车就在等她。 桑七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二夫人念她。 上了马车,二夫人爱答不理地看着她,递了个暖手炉过来。 桑七笑着接了过来,“婶真好。” 二夫人冷哼一声。 桑七往她那边挪了挪,挨她更近些,“婶我没不舒服。” 范大勇端正坐在了车辕上,“夫人,去哪?” “去最近的医馆。” 桑七变了脸色,“婶,怎么要去医馆了?” 二夫人一把抓过她仍冰冰凉的手,“给你去把脉,我怕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矫情,我矫情!” 她看着桑七来月事时那惨白的脸色,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看着心疼。 得好生调理调理,还这么年轻。 桑七心里直打鼓。 只求医馆已经把她忘了。 毕竟医馆成日里人来人往,哪能记住她呢。 桑七垂着头被二夫人拉进了医馆。 “哎,师傅,人来了!”药童非常高兴的声音响起。 二夫人摸不着头脑,就看到老郎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冲她伸出了手。 “这男的命大,也就是遇见了我,也就是剩最后一口气送来了,我用店里最好的人参吊着,这才活了下来。” 桑七听着头皮发麻。 二夫人皱起了眉,看了看桑七也知道这是和她有关了。 “乱七八糟算下来,七十七两八百文,我给你抹去八百文,七十七两银子,给银子。”老郎中慢条斯理地说着。 桑七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说起来就是悔,早不去晚不去,干嘛非得那会去那该死的茅房。 二夫人挑起了眉,等着桑七说话。 桑七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我和那人真不认识,我就是看他还有口气才背来的。” 老郎中摸摸白胡子,摇摇头,“没用,不给银子我就报官了。” 谁快死了就往医馆一扔,他都不收诊金地治,那他还要不要活。 他孙子孙女都有了,不得赚钱养家啊。 桑七现在满共就三十六两银子,这都是她成日忙,还没来得及花… 而二夫人那花钱速度,她真不想她多花银子。 她自认倒霉,把三十六两都给了出去,“我现在只有这些,等我赚够了再给你。” 二夫人一把拦住她的手,“你说用的最好的人参,那人只剩一口气了,想必也没法子吃了,把药渣拿来看看。” 七十七两,这么贵的诊金,简直跟敲诈一样。 桑七佩服地看了看二夫人,她怎么就没想这些呢。 真是从小怕郎中怕惯了。 老郎中手一顿,给药童使了个眼色。 桑七这次有防人之心了,跟着药童就往后走。 药童脸上有些焦急,直赶她,“医馆后宅不给别人进,赶紧走!” 桑七才不管,她非得看看这家在搞什么鬼。 药童看赶不走,只能横了心,死马当活马医,端着熬药后的药渣出去了。 桑七紧紧跟着他,仔细看着他的手。 生怕这药童往药渣里扔东西搞鬼。 这药童还收了她一两银子呢。 回到大堂,老郎中半睁开眼看了一眼药渣,摸胡子的手顿了顿,狠狠瞪了药童一眼。 二夫人招了招手,“来,我看看,以前我可没少喝参汤。” 第34章 不用我管也行 老郎中坐不住了,咳嗽一声,“行了,你们既然如此不信老夫的医术,就别在这看了,把人带走!” 二夫人抬抬下巴,“阿七,去背人,我们走。” 这事没完。 若是没流放前,她能让这铺子现在就关门,送这对坑蒙拐骗的郎中下大狱。 可如今在循州,自己都是待罪之身,可不敢近衙门。 官府衙门那可是最现实最势力的地方,踩低捧高,痛打落水狗。 桑七拐进屏风后,就对上了一双冷眸。 她背来的男人已然醒了,他整个人融入暮色中,岭南腊月的寒风拂起他鬓角,却远不及这双眼半分寒咧。 猝然对上这眼时,像是把淬满寒霜的尖刃直刺灵魂,桑七募地噤了声。 她突然想到了流放路上藏在深林中的孤狼,强大不可侵犯。 桑七转身就走了出去。 二夫人疑惑,“人呢?” “我觉得不用我管也行。”桑七实话实说。 此人一看就是来历非凡,不是她这种小百姓惹得起的。 屏风后的人闭上了眼。 这对么? 老郎中变了脸色,“不成不成,赶紧背走,老夫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二夫人拐到了屏风后,瞪大了眼,嘴都张大了。 这! 绝对是她见过最俊的,世子长得就很好,但也没此人长得有攻击性,是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 “死丫头,你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愣着干嘛,赶紧背啊!” 她要是能成为这种男子的救命恩人,她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桑七抿了抿唇,拉着男人一支手就背了起来。 男人一言不发,紧闭的眼睛像是不想面对被女人背的现实。 “小郎君,别不说话啊,哪里的人?姓甚名谁?可有成亲?” 二夫人声音轻快。 也不恼这人没应,继续问道,“年芳几何,是做什么的啊…” 桑七和背上的人都沉默着。 二夫人问了范大勇,去了循州最大的医馆。 她盯着这男子看着,早忘了自己晚饭都还没吃,更是将自己是要给桑七调理身子忘了个干净。 桑七乐得二夫人愿意接手,“那我先去翠娘那吃晚饭了。” 二夫人摆摆手,“快去吧。” 桑七转身走得飞快。 卫乐湛也脚步飞快地回了卫家。 原先破败的小院已修葺一新,院中杂草被晓雾收拾得干净。 晓雾还要做这一大家的一日三餐,但她却很高兴。 她生在归安村,被卖进了卫家。 爹娘要拿着卖她的银子去给弟弟娶妻。她觉得这很正常,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觉得自己能服侍卫家这样的贵人当真是难得的机缘。 尤其是世子如此俊朗,卫夫人时不时地给她说京城的日子如何如何富贵,她心生无尽的幻想。 所以能做好饭菜,让世子回家就有饭吃,她很自豪。 “今日回来得更早了。”卫夫人闲坐在躺椅上,晓雾掌握着力度在给她捶背。 “娘,明日起我们便不必再去做劳役,刺史允了。”卫乐湛很高兴。 解决了这劳役,他才能为回京周旋。 卫乐诗先前因桑七的巴掌而气恨大哥,可大哥毕竟是大哥,稍微说个软话她就没气了。 “大哥真厉害,看来我们回京也快了。” “还要等父亲的消息。” 时隔大半个月,父亲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他忧心,却也只能托人打探消息。 卫乐诗笑笑,“父亲那么厉害,肯定没事!免除劳役是喜事,应当庆祝一番。我听闻循州升平楼尚可,我们去试试?” 卫乐湛应得很干脆,“好。” 卫乐诗笑得端庄,很快地瞥了一眼晓雾,“大哥,我觉得桑七那日虽粗鲁,但说得有理,我想通了许多,特意亲自备下一份薄礼。所以明日一定要她也来啊。” 卫夫人听到这名字就不高兴,紧蹙了眉头,摆了摆手。 晓雾立马收了手,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了一边。 她的规矩太差,还在努力学。 卫乐湛欣慰地看着妹妹,“你长大了。这不是京城,不可跋扈。桑七对我们一家有恩,自当记恩。” 卫乐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直点头。 在这吃过晚饭后,卫乐湛便往循州走。 二老爷也跟了上来,笑得灿烂,“终于不用做这劳什子劳役了,我得去看看循州如何。” 卫乐湛有些厌恶地看着他眼中的浪荡,在京城时,二叔在外的花债可不少,还全都是以国公府的名声欠下的,最后都到国公府去要债。 他扔给了二叔五两银子,“二叔,循州不比京城。如今要为回京周旋,要用银子。你若再在外欠下银子,侄儿可无力偿还。” 二老爷收了银子嘿嘿一笑,“我懂我懂。这不还有我那夫人嘛,我知道她手里有银子。你放心。” 卫乐湛这才没再做声。 他印象里二婶是一直给二叔银子花的。 桑七吃完饭,回家换了带血的衣裳,就躺在床上了。 她有些困了。 门却被敲响了。 “小七,是我。” 是世子。 桑七不想起身,装睡着。 “我知道你没睡,那我进来了?” 卫乐湛却不肯走。 桑七叹口气,黑着一张脸把被子盖到了脖子下,她里面还穿着里衣呢,裹得严严实实。 卫乐湛推门进来了,他有些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桑七的闺房。 屋内一片黑,没有点蜡烛。 卫乐湛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声音有些雀跃。 “劳役结束了,今后我们不必再做劳役了。” 桑七这是真佩服了,本一年的劳役,这才干了不到二十天,就被世子解决了。 “恭喜世子。” 卫乐湛更高兴了。 “我在升平楼订了一桌席面,明日中午,小七你也来。” 桑七想到要见卫家人,浑身都抗拒,“不了,我有事。” 卫乐湛脸上的喜意落了下来,“何事?不是让你成日在屋里歇息么?” 又是这样,他怎么就能这么按自己的想法来安排她? “我要杀猪。”桑七的声音又冷又硬。 “砰——” 卫乐湛用力放下茶杯,“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背着我去杀猪,你究竟能不能听我的话?” 第35章 放我出去! 桑七梗着脖子,“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我喜欢杀猪干活。” 她踏踏实实干活赚银子,怎么了? 碍着他什么事了? 卫乐湛直接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将国公府的脸面置于何地?我是世子,通房丫鬟怎么能去杀猪?” 桑七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嫌弃,心里烦躁。 “世子既然看不起,就别让我做通房丫鬟啊。” 她的语气很平静。 她也没觉得卫乐湛有多喜欢她,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她顺从他。 就像养了只鹦鹉,成日对鹦鹉说同样的话,就想着鹦鹉学会这句话再重复。 可惜她不是鹦鹉。 “你不用说这些,我今后不会再放你出去。”卫乐湛的声音很冷。 正好他不用去做劳役了,每日闲了就能和桑七一起。 桑七烦得要死。 “你究竟要怎样?我不想歇,我想自己干活赚钱。” “我就要你在家好好呆着!衣食住行哪里短缺你了,哪里就需要你赚钱!谁家丫鬟这么抛头露面的,你也不怕别人背后非议!”卫乐湛恼了。 桑七很无力,她觉得他压根就不听她说的话。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说话。 卫乐湛看着她的背影,浑身都气,“你怎么就不肯试着按我说的做?有这么难么?” 他自觉真的真的已经对桑七够好的了。 谁家通房丫鬟,不,就是妾,贵妾,谁有桑七这么舒服? 她不喜母亲,阿诗,他就将她置在此处,不必被刁难欺负。 她喜吃,翠娘做的饭好吃,她自去吃,一月二两银子足够她吃。 他买的布匹,有丫鬟做了新衣给她。 这还不够么? 对他始终不似对二婶那般热情,话更是少。 他卫乐湛何时这般讨好过一个女子? 桑七仍是没说话,她觉得和世子说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卫乐湛气得一甩衣袖,走出去,用力将门摔上。 “宝珍,给我将此屋上锁,无我令不得出!” 他就不信折服不了桑七了! 桑七转过身,看着透着微弱亮光的窗户。 她觉得自己就是囚犯。 世子时时在提醒自己脖子上有一道名为死契的枷锁。 自由只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宝珍知晓,就是二夫人对世子也是极为听话的,她压根不敢反驳,拿起锁将屋门上了锁。 “桑姑娘,你可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没事。” 桑七很累,干了一天活,月事又让她疲乏,但她瞪着眼看着窗,脑子里思绪翻滚。 最后还是有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她尽力挣扎命运织就的网,可还是一次次被打破美好。 “哭什么。” 这声音突然从屋顶上响了起来。 桑七吓得失了声,呆呆地往上看去。 就对上了白日那双寒眸。 男子又掀开了几片瓦,轻飘飘落了下来。 桑七目瞪口呆,这是白日就剩一口气的人? 他一掀衣摆,单膝跪地,腰背笔直,冲桑七双手握拳,“救命之恩,我这条命今后便是你的。” “你快起来,别跪着。”桑七下意识地不喜别人跪她。 因为她也不喜欢跪别人。 再说了,好不容易救活的一条命,要是折腾没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男人站起了身,身形踉跄了一下。 桑七怕他再摔倒,病上加病,一把掀开被子就要来扶他。 男人却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他还顺手挑了个刚世子没坐的椅子。 桑七又躺了回去。 两人都沉默着。 桑七脑子里很乱,她觉得凭这男人飘下来的身手,大概也是能带自己离开这屋子的。 可离开了之后呢? 没有路引,她就只能在循州。 循州可不大,世子能把劳役免了,找个人想来也不难。 躲到荒山野林中去,那些虎狼猛兽,她是能杀个猪,也没法跟这些搏命。 再说了,以世子现在对她的这强烈掌控欲,难免不会用二夫人来威胁自己。 想着想着桑七睡着了。 男子听着均匀的呼吸声,起身躺在了软榻上。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唯一挂着的香囊,香囊上绣了两个小字。 “裴猊” 桑七第二日醒来时,屋里已没了人。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堆事,不死心,走到了门边。 “哐当哐当——” 只有锁晃动的声音,仍牢牢地在门上。 桑七气不过,踹了门一脚。 她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又躺回了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她知道,杨大哥他们要养猪了,杀猪这边必须还得有个人搭把手。 什么话都没说,突然就不去了。 这种人真是讨厌。 门锁被打开了。 卫乐湛亲自端着早膳进来了,放在了桌上。 “来吃早饭。” 桑七没理。 真没找到自己有一天会不想吃饭。 要不是念着卫乐湛对她的救命之恩,她真想给他两耳瓜子。 明知打不过,却也还想打。 卫乐湛端了碗坐到她床边,用勺子舀了粥,递到了她嘴边。 桑七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卫乐湛气得直接摔了碗。 “既然不饿,就别吃了。” 桑七一把将他拉在床上,一边翻身跨过他身子,赤脚飞快地往门口跑。 跑出去就好了,她真是在这里面呆不下去一点。 窒息。 卫乐湛本以为桑七是终于想开了,竟如此生猛地将他压在身下,结果就看到她的脚踩在碎片上流出血。 她却毫无感觉一般,只往外跑。 卫乐湛晃了一下神,在家呆着对她竟这般痛苦么? 最后桑七被他拦腰抱到了床上,桑七使劲挣扎着。 “放我出去!” 她也是个人,怎么就甘心做个玩意! 卫乐湛稳稳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带血的袜子脱下。 “你为何想要出去?难道杀猪不脏不累么?” 桑七停了下来,脱口而出,“在外面更自在,我没有主子。我觉得不脏不累,自己干活赚来的银子花得舒心。” 她抿了抿唇,软了腔调,“世子,我是个人,我也会有喜好,我不想和卫夫人大小姐一同吃饭,我不想被你管着,由你来告诉我什么好什么不好。” 有时候她觉得世子就是来折磨她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却想把她整个人由里到外全按他想要的塑造。 第36章 不愿意松手 卫乐湛细心地给她擦着血,心里一阵一阵钝疼。 他自认除了这次关她,没怎么强迫她做什么,怎么就在他身边不自由了? “今日二婶也去,你稍微忍一忍。” 桑七无语了,但她还是强忍着问道,“那我现在能出去干活么?杨大哥那边突然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不想背信弃义。” “你的脚得休息,我去和他说,不过少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再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脚。”卫乐湛说得很坚决,起身走了。 他不觉得桑七在外面是真杀猪,她这么瘦瘦小小的,怎么干得了男人都未必能干的活? 桑七眼睁睁地看着门又紧闭上,上锁的声音响起。 她大概以后都没法再去杨大哥那杀猪了。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卫乐湛带着个郎中进来了。 “这是刺史衙门里的郎中,务必仔细看看。” 前半句是对桑七说的,后半句是对郎中说的。 郎中看了看她的脚,用白布包了起来,“近几日不要下地走路,莫碰水便好。” 桑七点点头,她觉得这种小伤,郎中要是晚些请,都得结疤了。 “小姐,麻烦将手伸出来。” 桑七听话地伸出手。 一张脸面无表情。 “脚倒是小事,这下焦虚寒比较严重,我给你开些药,你每日坚持吃。” “以后月事就会轻松很多,将来子嗣一事也会顺利很多。” 桑七听到了,也没在意。 贱籍生下的孩子,也不属于自己,这点她很清楚。 所以最好还是别生。 卫乐湛耳尖却有些红。 桑七才十六,还太小了,子嗣一事最少也得再等两三年。 他不急,他想若是有了子嗣,也不能是在循州有。 循州是国公府的屈辱。 卫乐湛亲自去抓了药,却不会熬药。 桑七接过药自己熬,仍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我给了杨屠夫一两银子算作歉礼,说你今后不会再去,他没收银子,也没说你的不是。” 卫乐湛没看出杨屠夫有什么好的。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 还那么胖。 桑七闭了闭眼。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卫乐湛这辈子只有在桑七这各种碰钉子,他自认说话没那么难听,一般没人会不理他。 可桑七常时不时就沉默不语,不愿和他再说话。 他叹了口气,想着法子让桑七说话,“你都不问问二夫人去哪了?” 桑七抬头看着他。 “没有了劳役,二老爷来了循州。今后他和二夫人在这个院子,你和我去清风庭住。” 清风庭不比枕霞阁差,他早为她准备好了屋子。 一应器具布置丝毫不比二婶准备得差。 桑七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我回归安村住破院。” “我不许。”卫乐湛冷声道。 他带了些气,怎么在桑七这,他就像个脏东西一样,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他自认没那么讨人厌,凭什么桑七这番态度。 卫乐湛转身走了。 桑七煮好药后,端着药进了屋子。 她才进屋,门外便迅速地上了锁。 她抿了抿唇。 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以后会好的。 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到了中午时,卫乐湛开了锁,拉着桑七便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两人却坐得格外远。 桑七紧贴着窗边坐,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坐外面车辕上去。 卫乐湛一双手握成拳,平放在双腿上。 他真的感到了莫大的挫败。 偏他就是不愿意松手。 即使到了岭南后,他偶尔半夜醒来,还是常想起桑七。 想到流放路上她拔草药的小小忙碌身影,想到她夜里被蚊虫咬醒时的烦躁,想到她被童儿亲时的温柔,想到她每次吃饭时的满足,想到他背着她时她在脖间温热的吐息… 如此鲜活生动。 可如今对他,却如此躲着,如此僵硬。 升平楼并不远,桑七却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觉得马车里已没了空气。 升平楼有三层楼,楼外飞檐斗拱层层叠叠,门楣上精雕细琢的瑞兽云纹。 卫乐湛带着桑七朝三楼走去。 三楼专为达官贵人准备,只设了三个雅间。 有两间门紧闭着,也不知今日是谁在此处。 卫家人已到齐了,卫夫人带着卫乐诗端坐左手上座。 二老爷坐右手上座,二夫人挨着他,看到桑七就直招手,让她坐她旁边。 桑七坐了下去。 不过大半个月没见,童儿便已对桑七感到很陌生了。 “不知道的还当今日是吊丧呢,拉着张脸给谁看。”卫夫人看到桑七就来气。 卫乐湛皱了眉,“母亲。” 卫乐诗笑着赶紧拉了拉卫夫人的袖子,眨巴眨巴眼。 她今日可是来报仇了,可不能让娘坏了她的计划。 晓雾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她恭敬的站在卫乐湛身边,低垂着头,把桑七看了一眼又一眼。 桑七感觉到了,但她不想理。 她今日早上没吃饭,只吃了药,嘴里全是苦,心里也苦。 二夫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崔家寄来了银子,卫家也买了宅子,二老爷昨晚去青楼以我的名字赊了银子,早上找上门来了,我直接去青楼抓了他的脸,死东西!” 桑七瞥了一眼二老爷的脸,额上新添了三道鲜红的血痕,脖子上更是交错血痕,看着触目惊心的。 她真没想到二夫人这么小的力气,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就是再拐回医馆的时候,那俊郎君已经走了。都怪这老男人,误了我的正事。”二夫人继续说道。 卫乐湛示意可以上菜了,他端起酒杯,“母亲,我敬您一杯,愿您福寿绵绵,常沐安康。” 卫夫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湛儿经此一难,越发稳重,国公府交到你手上是幸啊。” 卫乐湛笑笑,仰头喝了酒。 他本就心里发堵,喝酒便很急又快。 卫乐明却垂下了头。 是卫乐湛的幸,那他呢? 他也是卫国公的儿子,凭什么就要一辈子都比大哥差? 但他却迅速调整了表情,也冲卫乐湛敬酒,“大哥,我们能免劳役,都是多亏了你。小弟谢你。” 卫乐湛也喝了。 腹中并无任何吃食,只灌了满满两杯酒,他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第37章 血口喷人 小二鱼贯而入,将菜全部摆好。 卫夫人没动筷,晓雾笑着提袖动筷为她夹菜。 一举一动已有大家丫鬟模样。 “晓雾是个好的。”卫夫人笑着夸道。 晓雾淡淡一笑。 卫乐诗紧盯着桑七,想看到她难受的表情。 结果桑七只是吃着饭。 二婶还不断在给她夹着菜,便是对她,二婶都没这么好过。 卫乐诗的手藏在宽袖中,握紧了拳。 “大哥还什么都没吃,娘,也让晓雾服侍服侍大哥吧。” 卫夫人点点头。 晓雾脸上染上一丝绯红,走到了卫乐湛身旁,极尽小心地给他布菜。 向前去夹菜时,她努力显出自己的腰身。 娇滴滴地放菜在卫乐湛碟中时,一双眼水灵灵地只盯着卫乐湛看。 卫乐湛夹起菜吃了,桑七什么时候才会这么服侍自己? 什么时候才会费尽心思这般对自己? 他希望桑七看到这幕,心中不舒服。 抬头看去时,就见桑七看都没看他。 卫乐诗同样也看到了,她转转眼珠子,柔柔端起酒杯,“桑七,许久不见,身量倒是宽了许多。这杯就谢你先前背我。” 是的,她觉得桑七比先前胖了许多,明显好看了太多,她看着更不顺眼。 就想暗搓搓地阴阳几句,最好桑七就再瘦回去,丑巴巴的最好! 这样大哥才会看不上桑七。 几息时间过去,整个雅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桑七在继续吃着饭。 二夫人没绷住,笑了出来。 她掩饰性地用袖子挡了挡嘴。 好些时候,她都佩服桑七对卫家人的这副态度。 是真硬。 卫乐湛看着桑七,眼中发寒,“桑七,喝。” 晓雾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上桌的丫鬟。 虽她等级高些,是通房丫鬟,但也没见过通房丫鬟和主子一起吃饭的。 奴才怎么能上桌呢? 桑七充耳不闻。 她甚至希望借这次卫乐诗挑事,让卫乐湛赶紧烦了她,别再来管她。 二夫人这是有些怕了,端起桑七面前的酒杯喝了,“阿七身子不适。” 卫乐诗看着卫乐湛,极勉强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怪我。大哥别怨桑七,她也不是故意的。” 桑七觉得和卫家人吃饭,饭真的都没那么香了。 明明这桌上又是鱼,又是鸡鸭,还有猪肉羊肉,多丰盛。 可她吃着吃着就没胃口了。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往屋外走。 二老爷都看不下去,摔了筷子,“放肆!哪有如此携恩图报的丫鬟!” 许久不见桑七,今日再见,他才发现桑七这么漂亮。 漂亮得他心痒痒。 可惜又先被侄儿夺了去。 可他认定,对女人,先软着讨好,不成就打断她的腿,她总会折服,笑得比谁都好看。 二夫人瞪他一眼,二老爷又悻悻闭上了嘴。 她想跟着桑七一起走。 卫乐湛看了她一眼,二夫人撇撇嘴只得坐下了。 他起身跟着桑七出了雅间。 他一把拉住桑七,将她推在了柱子上,“你到底要怎样?诗儿已经给你道歉了,还是你打的她,你为什么不喝?” 桑七垂着头,一言不发。 卫乐湛握紧了拳头,抬起了手。 他想,桑七如此是必须要教训的。 来日回了京城,她这般桀骜不驯,父亲不会容她。 可他就是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雅间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浑身戴满金银的男子摇着镶金扇子走进了雅间。 卫乐湛拉着桑七赶紧回去了。 男子身后跟了许多人。 二夫人看到他左手边的老人,惊喜地站起了身。 “徐伯伯,爹终于让你来找我了?” 徐伯伯是郑家的管家,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常给她带礼物。 桑七一颗心放了下去,既然郑家人找来了,她应该是能想着法子逃跑了。 这郑家人看起来是真有钱,就像是移动的几千两银子。 老人笑得有些尴尬,“大小姐…奥不不,卫二夫人,这是大少爷。” 二夫人皱紧了眉,“什么大少爷?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徐管家没再说话。 郑大少爷勾起唇,一把阖上扇子,“错!爹还有我和二弟两个儿子,你娘已经死了。如今我娘亲才是郑夫人。” 二夫人瞪大了眼,身形晃了一下。 桑七一个箭步上前,赶忙扶住她。 “徐伯伯…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二夫人捂着胸口,问得有些艰难。 卫家人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戏。 徐管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夫人的泪潸然落下。 她的娘亲竟… 郑大少爷看着这幕,只感觉无比的解气。 他们兄弟的亲娘被爹养在外面,饱受别人指指点点。 如今终于熬到国公府失势,能光明正大回到郑家。 郑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笑得灿烂,又打开了扇子,“如意坊的蝶翼金簪失窃,已报了官,据说在循州,有人拿着去过当铺。” 二夫人又哀又气,就准备骂回去。 桑七却捂住了她的嘴,“口说无凭,少在这血口喷人!” 郑大少爷阴冷的目光黏在了桑七身上,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来人!给我搜!” 价值五千两的金簪,就是再降价,在循州当出去也会轰动。 而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足以说明,这金簪还在郑凝珍这。 两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听话地往前逼近。 二夫人额上冒出了冷汗,手心紧张地满是汗。 桑七不想被搜身,金簪现在就在她身上。 自从被抄家过一次后,她就习惯了将一半钱财戴在身上,一半就在家里,以备不测。 她抬手准备拿出金簪。 卫乐湛却挡在了她身前,“仅凭空口白言,就要搜身,这怕是不妥。今日便是郑伯伯在此,也必不会如此行径。” 二夫人如今还是卫家的人,桑七更是他的通房丫鬟,他绝不允许一个小小的外室子来打他的脸。 郑大少爷看了眼徐管家,徐管家隐晦地暗暗点了头。 他本以为卫家被流放至此,早已过得极苦。 哪想到一家整整齐齐地还能在酒楼吃饭。 这说明卫家背后还有人,这便不是郑家能轻易招惹了去的。 “世子息怒,这金簪也是老爷让大少爷找回的,他也是一片孝心。” 第38章 休书 卫乐湛没应这话。 卫夫人是不喜二夫人的,但她不允许有人挑衅国公府的脸面,“小小商户,也敢到这来撒野。我们崔家尚且不知有这样的道理!” 徐管家背后浸出了冷汗,他也给忘了这茬了,崔家向来是不会不管出嫁女的。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贵人们别气。” 郑大少爷一张脸喜怒不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这事没完! 他不把被郑凝珍压着的这二十年来的怨气报复回去,他绝不罢休! 人群如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二夫人身子发软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二老爷一张脸上满是凶狠,“还郑家女,偷窃!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说着尤嫌不解气,直接一巴掌要扇在二夫人脸上。 桑七眼疾手快,直接用胳膊挡住了这一巴掌。 转身抄起茶碗就砸在了二老爷头上,“畜牲东西,吃她的花她的,转头第一个落水下石!” 卫夫人虽看二夫人不顺眼,但也觉得二老爷这行为太恶心人了,就也没管桑七这一欺主举动。 二老爷捂着头,叫得像杀猪了一样,却无人管他。 他这下是真怕了桑七了,这人太狠。 一顿饭吃得人心惶惶,没一个人高兴。 桑七扶着二夫人回了枕霞阁。 二夫人一直在哭,她看得难受。 “这金簪是我娘为我置办的嫁妆…” 爹从小对她也是予取予求,会抱着她亲她,怎么转瞬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娘…娘…”二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桑七拿着手帕帮她擦着泪。 这时说什么话都没用。 卫乐湛先送了卫家人上马车,这才到了枕霞阁。 他手里拿着二老爷刚写的休书,听着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叹了口气。 二婶对他,比二叔对他更好。 对于国公府而言,二叔只有找麻烦,二婶却实打实给了国公府许多金银珠宝。 但夫妻间的事,他作为小辈,不能多管。 他拦住了要进去送水的宝珍,“你让桑七出来,有要事。” 宝珍点点头,进去后,她一边在温水里洗着帕子,一边对桑七低语,“世子在外面。说有要事。” 桑七拧干帕子,轻轻地给二夫人擦了擦脸,一双眼哭得通红。 她这才走了出去。 心里像坠了个大石头一般沉重,郑家的事不会这么简单解决。 卫乐湛看着桑七像霜打的茄子,终是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有我,别急。” 桑七觉得这是从世子口中说出最好听的话了。 接着,卫乐湛将休书递给了她。 桑七并不识字,她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二叔写的休书,已拿到了衙门。” 桑七直接将休书撕了。 “这事先不和婶婶说。” 丧母的同时几乎丧父,丧尽家财,还要被丈夫休了。 这些打击太重。 简直不让人喘一口气。 “世子,求你教我,这时应怎样做才能帮婶婶?”桑七很认真地对卫乐湛行了一礼。 卫乐湛有些诧异,桑七行的礼是世家小姐才会行的,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事的好时机。 “此前郑万钱应该不会冒着得罪国公府的风险来欺负二婶,今后却不好说了。郑家虽称不上是首富,作为皇商,背后的关系网却也错综复杂…” 桑七以前听这些是极不耐烦的,可如今却听得很认真。 她不喜这些贵人们。 “永宁候与郑家关系极为密切,永宁候如今势力正强,不是国公府能得罪的。” 桑七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 “所以我们只能将金钗交给郑大少爷,再利用刺史施压,将这位贵客送走。” 卫乐湛很清楚,在没有足够势力时,隐忍是唯一的办法。 “我也能去把郑大少爷杀了,但郑家恐怕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他是不会为了二婶,而用国公府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险。 念在曾经的亲戚关系,以及桑七的份上,他会力所能及地帮把手,但多的也不会做。 桑七道了谢,“多谢世子。” 她将金簪从衣襟里拿了出来,“婶婶将金簪给了我,你拿去给他吧。” 她知道郑大少爷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但刺史毕竟是循州最大的官,没有足够的好处,郑大少爷怕也难再有什么动作。 但总归不是个万全之策。 卫乐湛愣了愣,他没想到二婶竟将如此贵重的金簪都给了桑七。 这就显得他给的根本不值一提。 桑七转身回了屋子。 二夫人直哭到头痛欲裂,才止住了眼泪。 她脆弱无助地握紧了桑七的胳膊,“阿七,你说我娘葬在了哪里?我想看看她…” “等回京了就能看了,一定能看的。”桑七端过茶给她喂着。 二夫人用力点点头,“对,一定能看到的。郑家的家业一大半是娘亲打拼出来的,我不甘心就这样落在了这劳什子大少爷手上,我要争!” “争!”桑七当然赞成她争。 虽然想要的很难达成,却也绝不能放弃。 人总要有必须要争的吧。 “可我怎么争啊…”二夫人长叹了口气。 “卫家不用指望,就卫宏才,他巴不得赶紧休了我。他就是累赘,只会拖后腿。” 桑七松了口气,二夫人这方面还是很清醒的。 “我如今只有这宅子,娘给了我十间铺子做嫁妆,都是郑氏生意最好的。想来现在也被爹拿去给了那俩杂种。” 桑七握了握她的手,“婶婶,我先前一个铜板也没有,现在却有好多两银子。郑家也是从无到有的。” 她觉得二夫人做生意能行。 就冲这半个月,她指点的那布坊前每日都排起了长队就能看出来。 桑七的目光里全是信任,郑凝珍险些又落了泪,“我是娘教出来的,没道理会输给他们!” 晚上桑七见世子不在,也没锁她,也不管脚上的痛,直接快步去了杨屠夫家。 还好两家离得并不算太远。 蒋翠娘刚摆好饭菜,一看到桑七高兴得不行,“小七来了,快坐!” 杨屠夫脸上也没不高兴。 桑七冲两人郑重地鞠了一躬,“杨大哥,嫂子,对不起!” 第39章 最后一面 蒋翠娘吓一跳,赶忙扶起她,热切地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你这孩子,嫂子都懂。听老杨说,今日去的那人一看就贵不可言,哪是我们小老百姓得罪的起的。你一个丫鬟,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瞧着你刚走路脚好像不太对,不会是他打了你吧?听说那些高门大户都是吃人的地方…” 桑七心中的歉意更盛,刺得眼眶都泛了红。 委屈是最难不哭的。 “嫂子,都怪我,你们的小猪崽都买好了,我这边却不能来了。” 明明到了最忙的时候,她却掉了链子。 蒋翠娘把她搂进怀里,“傻孩子,我们再找个人就行了,不哭。” 她知道,桑七必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杨屠夫嘴笨,却也努力安慰着,“哎呀,没事,我先忙几天就能找到人了,你也是没办法。” 蒋翠娘拿过一个食盒塞在她手上,“拿去和你婶一起吃,我估计你们也没地吃饭。” 桑七刚拿出荷包来,蒋翠娘就变了脸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可不要银子,你要是给我银子,我就再也不给你吃我做的饭了。” 桑七赶紧收了银子,“嫂子,以后别做我俩的饭了,太麻烦了。我们那有人做饭。” 蒋翠娘笑笑,“成,今后常来嫂子这,多走动。”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 杨大哥和嫂子是她难得交到的朋友。 回去后,即使是面对翠娘做的饭,二夫人还是没什么胃口吃。 桑七劝她,“婶,你要是不吃饱,还怎么能有力气去争?” 二夫人咬牙,往嘴里塞着吃食。 桑七给她倒茶,怕她噎着。 “村里有人说,人死后是化作了星星飘到了空中,她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一直看着你守着你。” 二夫人记下了这话。 吃完饭后,桑七便回了自己屋子。 她觉得二夫人现在会想自己呆会。 夜幕四合,繁星点点。 二夫人开了窗,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她最后一次见娘亲是什么时候? 流放前一个月,她回家给母亲哭卫夫人又怎么让她立规矩,又说了什么阴阳怪气刺她的话,有多看不起她,卫家让她受了多少委屈… 娘亲却慢慢抚着她的发,笑得宁静,“我知道我们珍儿都会处理好这些,也不怕这些…” 她当时觉得娘亲一点都不重视她受的委屈,气鼓鼓地推开了娘亲的手。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再回卫家!这次我再回去,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最后娘亲各种哄她,又送了她一堆她最喜欢的金银珠宝,亲自将她送回了卫家。 还和卫夫人聊了聊。 之后卫夫人确实免了她的立规矩。 但她却还是觉得娘亲不够疼她,就一直堵着气没去找她。 原来娘亲在流放那日没来见她,是已经不在了…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如果…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娘亲,她一定不会推开娘亲的手… 她一定不会生气… 她好后悔… 桑七在对着屋顶发呆。 她在想办法。 想究竟能如何对郑家,如何争,如何让婶婶自保。 瓦片被翻开了两片,那双寒眸出现了。 桑七惊了一下,立马冲他招了招手,“快下来!” 男子二话没说就落了下来。 他只是来看看这人还好不好,有什么要帮的没。 他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奈何救命之恩太大,得努力偿还。 桑七坐在椅子上,“那日跟我一起的是我婶子,她是那个很有钱的郑家的独女…” 她迫不及待地将婶子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男子静静地听着,也不曾出声打断。 最后,桑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事你有什么好法子么?” 她不是携恩图报的人,但是为了婶子,只能这样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裴猊简短地回道。 桑七听得眉头都打了结,“你说啥?” “对自己和敌人双方的情况都了解得透彻,就能不败。” 桑七两眼亮晶晶的,直点头,“对!是这样,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不懂有这么句话。” 不知是今日遇到的事太多,还是裴猊半点不耐烦都没表露,桑七难得的话多了些。 “原本先前我还想去学识字,习武。让自己遇到事了能想到好办法,像你一样,不至于在一边干着急。” 裴猊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我可以教你。” “真的么?我会努力赚银子作为束修给你!”桑七非常意外惊喜。 毕竟她是个快出阁的女子,书院不对女子开放不说,就是一些偏僻的小学堂,也不会收她。 去单独找夫子,夫子更是不愿意教女子。 “一月二两。” 桑七立马取出了四两银子给他,“先教两月的!” 这真的是她难得的能抓住的机会。 老人家的话真没骗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好报这不就来了么? 裴猊收了银子。 “何时何地?” 桑七犯了难,世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在屋外肯定不行。 “只能在这屋里,晚上和清晨应该都可以。” 她发现了,世子稍晚一些和大清早都不会来。 除了这屋,世子也不允许她去哪。 裴猊点了下头。 她才到自己胸口,是怎么有力气把他背到医馆的。 还是命被握在别人手中的贱籍,太弱。 “先等婶的事过去了再教,这位…都忘了问,你叫什么?” “裴猊。” 应该是裴猊。 桑七想不到什么样的人家会用泥做名字,多脏啊… 估计也是跟自己一样,不被家里人爱的。 “裴夫子,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我去盯着郑家。” 桑七发现了,这人比她还话少。 说话那叫一个简洁。 “好。” 裴猊见她没再说话,转身就准备走了。 桑七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夫子,一定要保证婶婶的安全。” 裴猊飞身走了。 郑大少爷一行人自是不能住进衙门里,只能退而求其次,豪掷千金包了循州最大的客栈。 原本在客栈住的人就被通通赶了出去,小二赶人时非常得意地将这事说给了众人。 毕竟赚一样的银子,他们却只要伺候更少的人,轻松得多。 第40章 要她生不如死 于是一堆人对这行有钱人骂骂咧咧,当然也骂见钱眼开的客栈。 就希望早日关门。 裴猊没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守在屋顶上。 这世子比他到得更早,一同坐着的还有个身穿官服的人,想来便是桑七口中说的刺史。 “周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郑大少爷弓腰将刺史迎在了上首。 刺史摆摆手,反而让世子坐在了上首。 郑承业脸上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一个被流放的世子还能被刺史这么对待。 看来白日还是太冲动了。 他当即端起酒水,“世子,我先自罚三杯,少不经事,冲撞了世子,世子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卫乐湛笑得温润,像是完全不记仇一般,端起酒杯就喝了,“卫郑两家本就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刺史看着这和睦的一幕,也喝了一杯,“既然有缘来了循州,便都是朋友。” 抛开存在衙门的休书和此行的目的不谈,大家都是体面人,怎么能不和睦呢。 卫乐湛点点头,取出了金钗,“这虽是二婶的嫁妆,但承业若有意,也只好割爱。” 郑承业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世子哪里话,我怎么会要阿姐的嫁妆,白日就是初见阿姐,太激动了。” 卫乐湛笑笑,把金钗又收了回来。 这金钗还能再去给小七,她肯定是喜欢的,才时时戴在身上。 他给了周刺史一个眼神。 周刺史挺着大肚子,脸上的肥肉都跳了一下,他轻咳一声,极尽委婉地问道,“不知承业此次来循州是有何生意上的要事,要是有下官能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郑家虽是商贾之家,可那是皇商,尤其是很会经营人脉的皇商,他这四品可不敢得罪。 而另一边,世子确实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他克扣循州百姓缴上来的税银,贩卖私盐谋得暴利,这两条只要呈上去,他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他明明做得这么隐蔽,经了十几人转手,却还是被世子查了个一清二楚。 更别说还有崔家来提点的信。 他是有几个脑袋能去和崔家斗。 郑承业哪能听不明白这话其中的意思,赶他离开循州是吧。 “不瞒周大人,郑家在循州的商铺经营萧索,岁入不及其它地方半分。我这才紧赶慢赶地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周刺史叹了口气,“循州常年有雨,瘴气极重,人也是最少的,岁入少是很正常的。反而是承业你在这呆久了,反而会被瘴气毒害啊!” 卫乐湛也开了口,“岭南不光瘴气,山匪猛兽更凶狠,流放路上便有两人被猛兽生生咬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承业。 真在循州杀了他会很麻烦,但若是惹急了他,该杀便杀了。 徐管家额上浸出冷汗,看着跟着刺史的带刀护卫,提着一颗心拽了拽郑承业的袖子,“大少爷,我突然想起来,刚刚收到矩州的铺子今日全都遭了窃,损失惨重。” 郑承业顺坡而下,极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想在循州多待些时日和世子周大人多饮酒畅谈,可惜…” 周刺史脸上的笑都要藏不住了,“无碍无碍,有缘自会再见!” 卫乐湛站起了身,“承业既有要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回京再叙。” 郑承业心里转了一圈,卫家还要回京…这个姐姐便不能得罪狠了。 “一定!回京再叙!”他行了一礼。 卫乐湛矜贵地点了下头。 周刺史回了一礼,屁颠屁颠地跟着世子走了。 等徐管家将人送走后,便看到郑承业仍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中。 完了,这主子肯定受气了。 “人都送走了?” 徐管家擦擦头上的汗,“都送走了,主子,不早了,早些睡吧。” 郑承业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睡?你看我睡得着么!” 徐管家年纪大了,在郑家兢兢业业一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在这新主子面前,就像个孙子一样,大气不敢出。 “郑凝珍那个贱人!和她那死了的娘一样好运气!卫家都被流放了!我还得受这气!” 徐管家累了,“大少爷,要不我寻个杀手,去买了她的命让您消消气?” 郑承业愤怒得面目扭曲,“死?我要她生不如死,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 徐管家犯了难,不敢说话了。 郑承业目光阴狠地看着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话!刚不挺能说的么!现在就哑巴了?!” 徐管家被吓得身子颤了一下,被老爷指派到大少爷身边的人可就只有他还活着了,其他人坟头都快长草了… 这大少爷还特别能折磨人,死都没个干脆。 “我们还是得离开循州,再派人来循州把那贱人绑到少爷面前。” 郑承业脸色和缓了些,“这还差不多,我要活的,随便弄,只要有口气就行。” 徐管家直点头。 郑承业挥了挥手。 徐管家这才如释重负地往屋外走去。 “等下。” 徐管家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地跳。 “去给我寻两个循州的花魁来。”他得品品循州的当地特色。 徐管家松了口气,回头应了是,脚步飞快地走了。 郑承业独自呆在屋里,将衣服全脱了。 裴猊赶忙移开了视线,他怕脏了眼。 此子如此易怒而不加收敛,下人又如此畏惧,难翻出风浪。 “阿姐啊阿姐!你迟早要落在我手里…” 这声不似对恨到骨子里的亲姐,反而像是对情人的呢喃。 裴猊不欲再听后面的,唯恐脏了自己的耳。 毫无声响地走了。 翌日清晨,桑七醒来穿好衣服后,便端坐着等裴泥。 她觉得裴泥很神秘。 裴猊掀开瓦片,就对上了桑七的目光。 当真是勤奋的好弟子。 他带了笔墨纸砚来,放在了桌上。 桑七顾不上这些,先紧张地问,“夫子,怎么样?” “郑承业会离开循州。” 桑七松了口气,却又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昨日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这么简单?” “还会暗中派人来掳人。” 桑七觉得这才对,可也很担心,自己和婶婶都不会武,真被掳走可能命就没了。 第41章 污点 桑七硬着头皮开了口,“夫子,你有空么?能帮我守着婶子么?我给报酬!” “得管饭。”裴猊说得很简单。 他并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又从哪里来,先前是什么样的人。 头上又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他也没那么想知道。 走到如今地步,可见先前过得没那么好。 现在的他即是他,想做何事便做何事这份自在更重要。 桑七于他有恩,索求并不过分,他愿意先偿还这份恩情。 桑七拿出一两银子给他,“夫子去杨家肉铺,给杨大哥说是我夫子,蒋嫂子做的饭格外好吃。” 裴猊收了银子。 他将纸铺平,提笔,看着桑七。 桑七心领神会,“就先学我名字。” 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卖身契上都是红笔画了个圈。 想来不是她画的圈,别人画也一样。 但会写自己名字就不一样了。 别人还得高看几眼。 裴猊写得很快,便将笔递给了桑七。 “为什么是七?” 桑七眨了眨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名字的缘由。 “因为我生在腊月初七,就叫桑七了。” 刚到循州五天便是她的生辰,她自出生以来,便从未过过生辰。 也无人问她的生辰。 也就习惯了不过。 桑七学着刚裴泥握笔的手势,十分用力僵硬地握着。 裴猊上手调整了下她的手。 桑七只感觉万分别扭,明明是细细长长轻飘飘的一支笔,怎的就比杀猪刀还难掌控了。 她歪歪扭扭地模仿着写字,写得比裴泥写得大了两倍不止。 写了一遍又写一遍。 努力控制着写小。 屋内并不敞亮,也未点蜡烛。 直写到太阳破晓,桑七才满意自己写的,已和裴泥写的一般大,看着有点像了。 “不错。” 裴猊伸手,桑七默契给笔。 “再写你的名字,你怎么用泥巴做名字啊…”桑七后半句小小声地问。 裴猊愣了愣,“这是狻猊的猊。” “那是啥?”桑七被自己的无知涨得有些脸红。 “一种神兽。” 桑七看着这两个比她名字还复杂的字皱了皱眉,抬笔继续写着。 裴猊拿了本书在旁边静静看着。 桑七很有耐心,她认定了要做什么事,就想努力把这事做好。 之后她又写了婶子郑凝珍的名字,写了杨大哥,蒋翠娘,最后还写了猪。 其它就没有很想会写的了。 裴猊写了一句,“兵者,国之大事…” 桑七小小的脑子里直接成了浆糊,呆呆地跟着念。 念完就迅速忘了哪个字是哪个字。 裴猊就给她解释。 识字学了半个时辰后,裴猊站起了身,“习武。” 他知她力气极大,这于习武大有益处,于写字却是有弊。 所以她写字写得费劲。 裴猊选了一套拳法教她,这是目前最适合她的。 桑七学得认真,一招一式都努力模仿,一点不懈怠。 直到天大亮了。 裴猊耳尖一动,跳上了屋顶。 桑七疑惑地朝上看他。 裴猊摇了摇头。 过了不一会,门口传来了拽锁的声音。 “阿七阿七,你门上怎么还上锁了?” 是婶子。 桑七赶紧擦了擦身上的汗。 “世子锁的,他不让我出去。” 郑凝珍两道柳眉倒竖,“他这是被猪油蒙了心!看我非把这锁给劈了!” 经过一晚的痛苦,她现在正想做些这种事来发泄一下。 宝珍拿来了斧头,郑凝珍接了过来,直接被斧头拽着弯了腰。 更别说再提起来了。 郑凝珍只能指挥宝珍,“你来,给我砸。” 宝珍往后退,她可不想夹在这群主子里。 郑凝珍瞪她,“你怕什么?我才是你的主子,出了事我给你顶着!” 明明是她买的宝珍,怎么就也转头这么听卫乐湛的话了! 宝珍咬咬牙,垂着头涨红了脸,小小声地说了句,“主子你不也怕世子么…” 郑凝珍听清了这话,更气了,“我才不怕他!我可是他长辈,他来我非训他一顿!” 在院门口站了好一阵的卫乐湛轻咳了一声。 看来桑七还没给二婶说休书一事。 郑凝珍收了音,却还是气,“侄儿,你这样锁桑七就是把她当囚犯,让她在这坐牢,是个人都会怨!” 卫乐湛给了宝珍个眼神,宝珍立马拿出钥匙开了锁。 郑凝珍戳了下她的胳膊,“死丫头,有钥匙你不早点拿出来,还真去拿斧子,非要看我笑话是吧!” 宝珍冲她笑笑,“主子我等会给你蒸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去。” 她是觉得主子好说话,也好哄,更亲近些,但世子太可怕,不敢不听… 郑凝珍冷哼一声,往屋里走去,急忙上下看了看桑七,“阿七你有没有事?” 一边使劲给桑七眼神。 桑七叹口气,闭口不言,只捂着肚子飞快地往茅房跑。 她确实有些想方便,但也没那么急。 还是听婶子的! 卫乐湛皱了眉,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郑凝珍很娴熟地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世子,拿来吧。” “二婶问什么?” “别叫二婶了,早不是一家人了。休书啊,你昨叫阿七出去不就是给休书么?卫宏才不第一时间休了我才怪!” 卫乐湛感慨,最了解二叔的还是二婶,“小七昨天撕了。” 郑凝珍笑了,“阿七是怕我看到难受,我巴不得供起来。说吧,世子你想怎样?阿七住我这院还能开心些,你非要把她弄回卫家关着,等阿七不想活了,你可别后悔!” “你要真想阿七心里有点你的位置,你就顺着她,把死契给她。你真心实意替阿七着想,对阿七好一分,她还你十分,前提是你别自以为是地对她好。” 卫乐湛揉了揉眉头,“我不想赌。” 郑凝珍觉得这男人没救了,毫不遮掩地用力翻了个白眼。 “让阿七在你这可以,她不能再出去杀猪,不然来日回京,这都是她的污点。”卫乐湛觉得自己为桑七想得格外长远。 一个姑娘家,曾经杀过猪,无论如何这名声都不好听。 “行,我要带着阿七赚银子。婶子在这谢你帮我收拾郑家,要什么报酬?” 卫乐湛淡笑道,“不必,婶始终是我的长辈,应该做的。” 第42章 身后无人 郑凝珍可不这么觉得,世子这么说只能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桑七在墙角听了好一阵,才走了进来,有些雀跃,“婶,你想好我们怎么赚钱了?” 能不被锁了,跟着婶赚钱她当然高兴。 卫乐湛起身,取出了金钗给她,“这个你收好。” 桑七接了过来,还给了郑凝珍,“婶婶你拿着。” 这可是婶子的嫁妆,更是婶子娘亲留给她的,她不能要。 卫乐湛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有些心堵。 郑凝珍还从来没收回过送给别人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等咱赚了银子,婶子再给你送!” 桑七笑得灿烂,“我记下了。” 卫乐湛只感觉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他快步走了。 他一走,桑七伸展了身子,整个人都更轻松。 郑凝珍赶紧去把门关上,一脸神秘地拿起了桌上写满字的纸,“阿七,谁教你写字呢?” 桑七也没藏着,“就救回来的人,他还答应了会守着你,不让你被掳走。” “这么好的小郎君去哪找啊,你可得看牢点。” 桑七觉得她是看不了夫子的,夫子来去如风。 “赚钱,我昨晚想了好多好多。我得赚很多很多银子,比郑家的银子还多,再把郑家的生意,银子全抢过来!”郑凝气势汹汹。 桑七想到郑家那遍布各州的生意,有些头大。 郑凝珍一眼就看出她的气弱,“我娘也只是个普通商贾女,外公外婆去世后,娘独自经营着一间香料小铺。然后一步一步经营成了十间铺子,在京城买了郑家现在住的宅子。后来嫁给了我爹,让手上生意更大更多。” 桑七很是佩服,“真厉害。” 郑凝珍很骄傲,“是吧,所以不要怕,一切都是从无到有。我娘说的,第一步得是你觉得你能做到,接着去做,克服万难也要咬牙坚持做到。” 桑七点点头,“好,我听婶婶的。” “做酒楼生意要大量银子前期投入,回钱也慢,如今还不考虑。布匹生意往往很少见新布坊开,这是有布匹商行,想要分一杯羹,得先想法子进商会,而且没那么赚,除非是做绫罗锦缎,赚有钱人的银子才来钱快…” 郑凝珍说得很细,她从小就在生意场上,自然对这些了如指掌。 “若说在当今世道,赚银子最快最多的必然是去屯门港从海商手里拿香料,再偷偷运回京,一趟能翻十几二十倍。我手上还有一千两,顺利的话,这一趟就能赚两万两,去掉本金开销,一万五千两也能赚到。” 桑七听得脸都红了,一颗心嘭嘭直跳。 就像那一万五千两就在天边远远地给她招手。 郑凝珍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瞧你激动的,年轻真好,听着暴利就想干是吧?” 桑七用力的点点头,跑一趟就这么多,用一万两再跑一趟,那就有十万两银子了。 她吐气都要粗重好多了。 她不信这么多银子还没法给自己重新弄个户籍了。 想到自己手上能有十万两银子,够她几百辈子都花不完,她嘴角扬得都要压不住了。 郑凝珍用手指将她嘴角往下压,“打住打住,如今的我们身后只有算有算无的世子,这香料生意是做不了的。你可知律例对于走私香料怎么判?” 桑七摇了摇头。 “绞!”郑凝珍戳了戳她脖子。 “你这小脑袋能被绞几回?” 桑七吸了口凉气,有种侥幸活下来的感觉。 “京城那几家大皇商,谁家真不碰这生意?京城那些大香料铺子,也是他们开的。哼,我们是还没有能去碰的本钱,身后无人兜里银子不够。迟早能去赚。”郑凝珍一语道出真相。 桑七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 去了侯府后,她就知道一个道理了。 像她这样的草芥,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压根不算是人。 高门大户中砌起的一砖一瓦,那都带着点血。 “那婶婶,我们有什么是现在能做的啊?” 她只会杀猪,去肉摊卖肉,熊屠夫一月能赚二十多两,但京城的猪可比循州贵得多,杨大哥想来是赚得更多些。 再自己养猪,那赚得就更多了。 可这点钱和十万两差距也太大了… 想再弄个户籍也是万万不能的… “一稳一险,稳,我们在循州开几间当铺,当铺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自小看了太多奇珍异宝,也不怕当赔了。就是得请世子吃饭,给他分成,让他保证当铺受到官府的保护。” 桑七噎了一下,当真就是想要赚的多,必然避不开得和官府打交道,就得有人脉… 而世子,是她们如今唯一能稍微用用的人脉… 郑凝珍笑着摸摸她的头,“就是委屈我们阿七了。” 桑七摇摇头,“没事,一间当铺大概能赚多少银子?” “少说一千多两吧。” 有先前一万多两打底,桑七反而有些失望了。 才一千多两啊… 郑凝珍绷不住,笑了出来,“你还嫌上了,没有一个个一千多两,从哪攒出万两再去打点赚更多?” 桑七深吸口气,站起了身,“那我们赶紧走!” 郑凝珍点了点下巴,“走,先去摸清循州当铺的情况。” 有辆马车还是方便的。 足够三个人坐。 裴猊不想跟在马车后面一直飞,钻进了马车里。 郑凝珍本来在简单画着循州的道路,当下手都有些抖了。 桑七看看她,又看看纸上的墨团,“婶,要不你给我说,我来画?” 主要就是挺心疼纸的,她从小就听村里人说念书那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 笔墨纸砚贵得不得了。 郑凝珍赶紧把笔塞到她手里,“你就看着外面,再凭印象来画路。” 桑七犯了难,她不会写字,画的就是简单的路,画的多了,就有些记不住了。 裴猊贴心地拿过纸笔,简要地继续画,又将前面的补充好。 补充了各个当铺的名称,还简单加了个人多人少。 郑凝珍看着直夸,“小郎君这字当真是不得了,字如其人!” 大刀阔斧的,风骨峭峻。 裴猊没说话。 马车晃到城门口时停了下来。 第43章 哭得心都碎了 郑凝珍掀着车帘,就看着前面一队极尽华丽的车队缓缓走了过去。 她的手因抓得过分用力而发白。 为首那辆分明是父亲惯用的马车,车厢上坠了块赤金牌,上面雕着“郑”。 可如今这车也归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少爷。 马车的车帘突然掀开。 郑承业直直看向她,手缓慢地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郑凝珍不怕他,但她不想多看他。 她放下了车帘,深吸了好几口气。 桑七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郑凝珍惨白着脸笑笑,“谁胜谁负尚未可知,我们将来一定是过得比他们好。” 裴猊看了她一眼。 这话倒是有些骨气。 因为世子中午也没来,她们也不知道卫家如今在哪,也不想知道,就没法先请世子。 三人一行去了杨屠夫家。 郑凝珍手上提了壶好酒,桑七提了只烧鸡,裴猊手上被塞了一堆点心。 蒋翠娘一开门,看着几个直笑,“来就来吧,还提这么多东西,快进快进。” 她看了裴猊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这小郎君有些太俊了。 她赶紧接过了桑七手中的烧鸡,心疼桑七累着。 “翠娘,我们又舔着脸来你这吃饭了。”郑凝珍不好意思。 蒋翠娘打她胳膊一下,“哪里话,家里成日就我和你杨大哥两人,还嫌冷清呢。要我说,就该成日来我这一起吃饭。” 蒋翠娘直奔厨房,干活很利索。 她原本今准备吃剩菜来着,家中既来了客,就得好好做顿饭。 裴猊扫了一眼,把自己放在了烧火的位置。 蒋翠娘觉得自己这灶台都有些发着光… 桑七洗了手挽起袖子,她干回了老本行,切菜。 郑凝珍这些是都不会干的,她坐在小板凳上,和三人唠嗑。 “嫂子,我也想每日来你这吃饭,但我可不能白吃。你要多给我们仨做饭,多辛苦。”郑凝珍一边说一边嗑着瓜子,她正想往地上吐瓜子壳,一看干干净净的地上,赶紧拽了箕过来吐上面。 “瞧你说的,做三人的饭和做六人的有啥区别呢,还跟我这么客气。” “三人?”郑凝珍疑惑。 “铺子里又找了个帮工,老杨每天带饭给他。”蒋翠娘一边说一边往锅里倒菜。 努力控制眼睛不往别的地飘。 “噼里啪啦——” 混合着蒜,花椒,辣椒的肉香四散开来。 郑凝珍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不成,嫂子我给你五两银子,你得收,不然我们不来。” 蒋翠娘拿起布围裙擦擦额上的汗,“哪就值得了五两银子了!” “就五两!”郑凝珍很坚持,她不想比世子给的少。 就做饭这五两银子,可是翠娘自己赚的,这年头,能自己赚银子的女子多稀罕呢,在家里底气也更足。 蒋翠娘推脱不了,只得点了点头。 她这边要是能每月再多赚五两,一年到头存的钱就更多了。 就能给儿子花更多了。 每日做饭时,就把菜式弄得更丰盛些,多放肉!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郑凝珍是爱说话的,也爱和蒋翠娘说话。 喋喋不休中,蒋翠娘做好了六菜一汤。 四菜带荤,汤还是她特意煲的循州这边的带药材的汤,能让身体更舒服。 杨屠夫正好也回来了。 “哇呜呜呜——” 人还没进来,小孩哭声先传进来了。 蒋翠娘脸色一变,放下碗筷就往门口跑。 “怎么了这是?” “你自己给你娘说!”杨屠夫脸色很难看。 郑凝珍凑了过来。 杨屠夫手上牵着个肉嘟嘟的男孩,个子都到杨屠夫胸口了。 蒋翠娘瞪他一眼,蹲下身抱住了男孩,“磊磊不哭了,哭得娘心都快碎了。告诉娘发生啥事了?” 杨磊哭得更凶了,“娘!哇呜呜呜!” “你还有脸哭!花了这么多银子,就是让你在书院好好念书,你倒好,小小年纪还敢逃学了!”杨屠夫越说越气。 他起早贪黑地赚钱容易么? 就被这么糟蹋? 蒋翠娘一把抱起孩子就往里走。 桑七劝着难得生气的杨屠夫,“杨大哥,你别气,有什么事好好说。” 这三人谁都没带过孩子,没什么发言权,也不大能说这种教孩子方式不对。 杨屠夫叹口气,强打起精神,“你们快坐,没事。” 郑凝珍摆摆手,“坐什么坐,先把磊儿这事解决了。” 杨磊缩在蒋翠娘怀里,看家里这么多人,觉得爹肯定不会打他,终于是壮着胆子开了口,“娘…不是我不想念书。书院里的人说爹是杀猪的,是贱籍,说我根本考不了科举…” 杨屠夫原本气红的一张脸,一下白了起来。 “他们还因为这个成天辱骂我,还打我,我…呜呜呜…”杨磊越说越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蒋翠娘急得卷起他宽大的衣袖,胳膊上好些淤青。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猛地落在,她站起身,一把操起菜刀就要往外走,“天杀的!老娘非弄死他们!” 桑七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拦住,“嫂子,你冷静些!” 郑凝珍抱住杨磊,拱着火,“阿七你别拦她,你让她去,就让磊儿再顶着个杀人的娘。” “刷——” 菜刀落地的声音响起,蒋翠娘蹲在地上,捂着脸哭。 杨磊哭着走上前抱住了翠娘,“娘不哭,磊儿不疼,我今后好好去念书…” 杨屠夫喉头发梗,从没在人前落泪的汉子红了眼眶。 桑七拉着翠娘和磊儿坐在了凳子上,又让杨屠夫也坐。 她牵着杨磊的手,笑着轻声问道,“磊儿,你喜欢念书么?你实话说,没人会不高兴。” 杨磊垂着头,哭得鼻尖都红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桑七又问蒋翠娘,“嫂子,你们既知道磊儿没法参加科举,为何还要送他去书院呢?” 蒋翠娘擦着泪,叹了口气,“小七,你也知道,要是不识字,他能做什么?杀猪有多累,赚得也不多,我们就是想他将来有更多的选择啊。” 裴猊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端起茶壶给杨屠夫倒了杯茶。 杨屠夫端起来直接喝光了,这样才能压下心口上泛起来的苦意。 第44章 陪我 郑凝珍插了话,“翠娘,你这想法是好的。可逼着孩子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她深刻地明白,念书并不是对所有孩子都好。 尤其是能去书院念书的,家中非富即贵。 咬着牙将孩子送去,被欺负成这样,也只能忍。 去闹事,可能只会受到那些贵人们的加倍欺辱。 桑七又问,“磊儿,那你如果不念书了,你想做什么?” 杨磊毕竟是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眨眼,“我觉得像爹这样杀猪,让家里顿顿都能吃肉就挺好。书院里有些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块肉呢!” 杨屠夫捂住了脸,儿子并不以他是屠夫为耻,还觉得挺好的。 可儿子被别人欺负了,他都不能替儿子去讨回公道。 桑七又问,“那磊儿,这些人打你,你想打回去么?” 杨磊很快地摇了摇头。 “他们身边都有小厮,那哪能打得过。” 桑七笑了,“若是那些人还来欺负你父亲母亲呢?也要因为打不过,就不打了么?” 杨磊握紧了小拳头,“谁要是敢欺负我爹娘,我揍死他们!” 蒋翠娘被他逗笑了,刮了下他的鼻子,“就这么小,打得过谁你!” 杨磊却认真了起来,“娘,送我去武馆吧!等我在武馆多学些身手,再回家来帮爹!” 杨屠夫正了神色。 如此想来,这般才是! 习武尚能自保,念书也得孩子念得进去。 蒋翠娘摸摸他的头,“娘和你爹后面商量商量。行了,我赶紧热一下菜,先吃饭!” 她辛辛苦苦做的一桌菜,这都放凉了。 郑凝珍打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桑七拿过给大家都倒好酒。 等蒋翠娘热好菜过来后,郑凝珍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相逢即是莫大的缘分,今日在此共饮,愿大家诸事皆宜!” 其他人也全站了起来,杨磊端着他的专属小杯子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他今日回家本很忐忑,可家里这些客人让他好喜欢,还帮他说话了。 真好! “诸事皆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六个人分一坛酒,酒劲也不大,都很清醒。 三人走时,裴猊最后对杨屠夫说了一句,“习武不错。” 杨屠夫愣了愣,不知怎的,这人说一句话的分量就感觉格外重。 他下意识就觉得,一定对。 明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连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出了门,桑七有些好奇,“夫子,你为什么也觉得习武好啊?” 她只是顺着杨磊的想法,觉得对他而言,习武他还有些动力,念书他想都不想,才这样说。 “权势如江河,不去往前游,诸事艰难。” 郑凝珍使劲点点头,这小郎君看事倒是通透。 “那小郎君怎的还不去游?” 桑七看了她一眼。 “是我求着夫子留下来教我。” 郑凝珍闭上了嘴,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下午三人也没闲着,进一步去摸清楚循州当铺哪些是郑家的,哪些又是经营不当的,哪些背后与山匪有勾连的。 到了黄昏时,世子姗姗来迟,终是出现在了枕霞阁。 桑七从没盼着他出现,今却格外盼着他赶紧来。 裴猊是不想见世子的,早隐了身影。 “世子,我和婶子想请你吃饭。” 卫乐湛的眉尾轻挑,将桑七看了好一会,“好。” 怪不得他今日早晨在院中听见了喜鹊叫。 郑凝珍在一旁看得脸上直乐,卫家当真是没有一个痴情种,怎的出了这么个世子。 奥,不对,怎么就没有痴情种了,卫夫人对国公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了。 当真是儿子随母。 桑七噎了一下,没想到会应得这么快。 要是给她死契能应得这么快就好了。 “婶婶准备开当铺…” 卫乐湛抬手止住她的话,“有事吃饭时再说,就去升平楼?上次吃还不错,合你口味么?” 桑七,“……” 上次谁还顾得上饭菜口味? 她摇了摇头,“世子再挑一家吧。” 不光是她,婶子现在应该也是很不想去升平楼的。 卫乐湛最后挑了个离这更近,更静谧的酒楼。 临窗的雅间,卫乐湛眉眼间都是笑。 桑七硬着头皮给他倒酒,刚倒上,他便一口喝尽。 视线似有形,全落在了桑七身上。 郑凝珍简直没眼看,也不好开口,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味同嚼蜡地吃着饭菜。 桑七倒了三杯,觉得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还怎么谈事。 她使劲看郑凝珍,想让她说话。 郑凝珍缩缩头,只当没看见。 桑七深吸口气,“世子,婶子开当铺,分两成给你,寻求你的庇护。” 卫乐湛淡笑着,闲散地问道,“那你呢?” 他享受桑七对他不爱答不理的时间。 桑七蹙眉,“我什么?” “二婶给你分几成。” 郑凝珍这下没再装死,“这就不用世子多担心了,我和阿七自然是五五分。” 她如今谁都没了,只有桑七这么一个亦亲亦友的人。 自是绝不会亏待的。 卫乐湛点了点头。 桑七也搞不明白这点头是什么意思。 她饿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卫乐湛给她夹着菜,也不管她自己夹没夹过这菜,也不管夹过去的菜桑七吃没吃。 “郑承业不足为惧,你们不用太怕。” 他不过言语敲打几句,郑承业就吓退了,有什么怕的。 桑七吃着菜,如今世子还是她的生意伙伴,不能太冷着,可掳人的事说不清消息源头,也不知道怎么回。 只能“噢”了一声。 卫乐湛继续给她夹菜,“若出了事,要找我,便去刺史衙门旁边那宅子。” 郑凝珍咋舌,那宅子她先前也看过,少说也得一千两。 崔家真是有钱。 “刺史与我交好,这宅子送了我。”卫乐湛找不到话说了,又添了这句。 桑七,“……” 郑凝珍,“……” “小七,我允了你住枕霞阁,还应了这当铺的事,今后的晚上你都陪我一起用膳可好?” 桑七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晚饭我们要在翠娘那吃,翠娘饭做得好吃。” 郑凝珍松了口气,拒绝了就好。 第45章 散步 “那夜里陪我散散步?”卫乐湛问得紧张,握紧了酒盏。 桑七想了许久,点了点头,“尽量早些。” 卫乐湛脸上就像湖水,猛地散开笑意。 一顿饭被卫乐湛拖了足半个时辰才吃完。 他见好就收,直接回了卫家。 两人坐在马车上回枕霞阁。 郑凝珍叹口气,拍了拍桑七的手,“你受委屈了。” “权当报救命之恩。” 桑七理了理她和世子之间的债。 月银她拿了,但她五个月对卫家做得也远远大于这月银。 世子给她拿来的衣裳这些,和他锁自己,让自己没法杀猪,一笔勾销。 当铺这事,世子拿了两成,她不欠什么。 除外只有那晚的救命之恩是她欠他的。 “那你要散多少次步啊?” “一百…够多了吧?”桑七自己也不清楚。 她一条命,就值一百次散步? 唉,恩情最是让人烦,剪不断理还乱。 裴猊坐在外面车辕上,也陷入了沉思。 回到枕霞阁后,郑凝珍摆摆手回了屋。 她知道桑七还要勤奋求学,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当铺已敲定了七七八八,她也该好好沐浴一番。 生意不在勤,而重在选择。 宝珍跟着她进了屋里,这会要好好服侍她的。 桑七踏进自己屋子,点上了蜡烛,一回头便看到了裴猊。 她吓了一跳,“你脸上有血…” 外面太昏暗,没看到。这会亮了便看出来了。 “是郑承业派来的人么?” 裴猊用手背一抹,血印反而被划开。 桑七赶忙在铜盆里洗了帕子递给他,“这不是你的血吧?” 裴猊摇摇头,“宵小之辈。” 桑七看着他的目光星亮,她真是好佩服裴猊。 总觉得在他面前,什么事都不是事。 裴猊指了下书桌上的纸,桑七迅速做好,开始写字。 她也得这么努力,然后这么厉害! 到时一个世子,一个死契,她压根不用在意! 自有她一番道理。 裴猊将屏风放在了窗前,看桑七写字,自己拿出本书翻着。 烛芯偶尔绽出“噼啪”声,一室静好。 夜里没再习武,桑七便打算日后清晨多些习武的时间。 翌日,郑凝珍懒洋洋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眼皮很沉重,意识一息间就飘去万里远。 娘… 郑凝珍牙齿用力碰在一起,整个人清醒过来了。 她一溜烟爬了起来,迅速穿好衣裳,就准备跑去叫桑七。 结果就看到了正在院中跟着裴猊比划的桑七,额上的汗水晶亮。 这努力,她自愧不如。 “婶子,走吧,我们赶紧去开铺子。” 一间一年一千两,少开一天,就少一天的银子。 桑七感觉自己很有劲,迫不及待赚钱。 “走走走。”郑凝珍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三人先在蒋翠娘那吃了早饭。 “翠娘,我愁啊!”郑凝珍一边喝着蛋汤,一边念着。 “愁啥?郑大东家?”蒋翠娘调侃。 她知道这婶子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一起步就是当铺开始。 这生意,没点本金,谁能做? “没个合适的掌柜。” 郑凝珍是真愁这个,昨看循州当铺的时候,好几家当铺她都觉得给错了价。 还基本都是给高了价,这就是亏。 还有些压根不愿意接手,就是没看出来那东西的宝贵,这更亏。 “那些金银珠宝,玉,字画啊,可太要眼力见了。” 蒋翠娘全身上下就头上戴了只银簪,腕间戴了个银镯,对这些更是认不出来,“你觉得我身边能有这眼力见的?” 郑凝珍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我真想自己能分身,我可真是太厉害。” 不是她吹,在她眼下过的东西,九成九不会出错。 桑七提议,“婶,我也看不出来。咱就找几个老实本分的,你一块教,好几个掌柜就出来了。” 郑凝珍皱眉,“教也行,教出来就跑了那我不是得不偿失。” 桑七指指自己,“那你就直接买人,你看我这贱籍的,没得跑。” 蒋翠娘心疼地看看桑七,“你这孩子,别老说自己贱籍,让别人听见,容易使坏欺负你。” 桑七乖乖点头,“我听嫂子的。” 这边才放下碗筷,蒋翠娘拦都拦不住桑七,顺手就把碗筷一溜烟全洗了。 她洗完,郑凝珍刚好吃完。 一行人出发,直奔牙铺而去。 在买人时,郑凝珍没说话,她觉得她在识人这方面,有先见之明,最好闭嘴。 毕竟流放路上,她可吃了识人不清太大的亏。 最初时,她看桑七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想起来最初自己怎么欺负桑七的,她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反而是桑七和裴猊,两人看人很准。 两人看得还很默契。 齐齐点头,桑七点两下,裴猊点一下。 觉得这人不行时,桑七摇头,裴猊不语。 最后是花了二十两买了四个人,三女一男。 “三两,四两,五两,八两,都顶两个我了。”桑七感慨。 便是在京郊,她也才卖了四两的价。 牙人铺往往是得到官府允许才能存在,卖的贱民很多是流放到循州的罪民。 郑凝珍早已选定了铺子,就在郑家生意最好的当铺旁边。 娘培养出来的人选的铺子地理位置自是不会差,周围人多,还富人多,更好。 她就是要来争郑家的生意。 八十两银子,一边交了银子,一边签了文书。 铺子原是个小布坊,被郑凝珍指点的那家大布坊吸走了所有生意,苦苦支撑了半个月,开不下去关了门。 柜台椅子都留下了。 桑七将门口挂的牌子取下,带着新买的四个人收拾着新铺子。 两人并没改这四人名字。 三两的是年45的荷花婶子,四两的是年37的佟婶,五两的是年十三的曹三丫,八两的是年二十四的刘大富。 郑凝珍买了块布,笑着去请裴猊写个“当”字。 “小郎君啊,再写句醒目的话。比隔壁当铺低半成利钱。” 裴猊将当字写得很大,这句话就小了些,但也足够看清。 郑凝珍满意地看了看,指挥刘大富挂了起来。 隔壁掌柜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布,这可比他铺子挂的巨大铜钱串可显眼多了。 第46章 这就滚 尤其是那句低半成利钱的话,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抢生意么? 当即就不依了,直接走了过来。 “哎哎哎,我说你们从哪山洞里钻出来的啊?我这可是郑家的,郑家你明白么?得罪了你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掌柜的用鼻子看着郑凝珍。 郑凝珍现在恨极了郑家,也不管这掌柜年纪大,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就是郑家脸!你主子尚且不敢到我面前,你来狗叫什么!” 掌柜的身穿绸缎,在循州买极好的宅子,昨日才娶了第四个小妾,走到哪都是被人羡慕的体面人,哪受过这气? 当即捂着脸就跳了起来,“给我砸!狠狠地打,在我头上横,这眼睛没用就别用了!” 隔壁铺子的三个伙计通通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一类顺手拿的武器就要砸。 闲坐在铺子前的裴猊随手扔了柄匕首过来,擦着掌柜的脸就过去了。 鬓边垂落的长发飘然落地。 掌柜的瞬间僵住了,摸着自己脸上浸出的血,心脏差点停跳。 其他伙计也不敢再动,全躲到了掌柜身后。 郑凝珍激动得不行,恨不得把这小郎君给供起来。 人狠话不多,一出手就是最好的效果! “继续砸啊!怂什么?我看谁敢动这铺子!” 掌柜的气得要死,却咬紧了牙,大气不敢出。 “还不赶紧给我滚!” 郑凝珍赶人。 掌柜的立马缩回了铺子里。 郑凝珍笑得灿烂,可算是解了口她心中的恶气。 桑七有些佩服她做生意特能豁得出去这份劲。 当即走到了隔壁铺子前,一看有谁来,就立马对这人说,“我们新开业,比这家让半成利钱,给钱利索,去看一看?” 来当铺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这半成利钱可太吸引人了。 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隔壁铺子九成的客人都被桑七揽了过来。 郑凝珍先做掌柜,接过客人要当的东西,一摸一看,“是赤金的,还赎不赎回去,不赎了给你高点价。” 客人大多不赎了,有些却也说要赎。 郑凝珍给价很利索,“三两半,你去隔壁,最多能给你三两,不信可以去比比价。” 此话一出,好些客人就不会再去比价,就痛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毕竟到了要当东西这一步,那就是急用钱。 郑凝珍拿着东西,再让桑七和其余四人好好辨别,教她们其中的关窍在哪。 隔壁铺子整个氛围凝重,伙计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了掌柜的。 掌柜的一看也没什么生意,当即擦干了血,快步走出门去。 中午三人回杨家吃饭,郑凝珍直接将收来的东西全放回了家。 虽是新买来的四个人死契握在她手里,她也不会将这些留在铺子里由她们守着。 待三人回去时,就发现铺子前站了两个捕快。 不光凶神恶煞地站着,还直接将要进铺子的客人往外赶,不让进去。 “这家与匪徒勾搭,来当东西就会被山匪盯上,最后钱财两空!” 桑七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栽赃陷害的。 郑凝珍倒不恼,就走在捕快前给刘大富吩咐着,“大富,你去衙门,就说找卫世子,刺史要是非要来,就也让来。我倒是不想他来,显得我们仗势欺人似的。” 刘大富应得干脆,转头就往衙门走。 两个捕快却慌了神,一把抓住了他领子,“不准去!” 郑凝珍冷哼一声,“小小一个捕快,在我这摆什么架子,是嫌这官不想做了是吧?” 捕快平日最是欺软怕硬,哪想今日踢到了铁板,立马弓腰请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你别在意,我们这就滚。” 说完就想溜。 郑凝珍却不依,伸出了手。 捕快这下是真怨了来找他的。 向来是他们从老百姓手里拿银子,什么时候拿银子给过老百姓? 但又不能不给,这人说话这么大的口气,还真敢让人去叫,他们一小小捕快可不敢用自己的差事去赌。 两个捕快各取了一两银子放在她掌心里。 郑凝珍皱了眉,“打发要花子?大富,还不快去!墨迹什么呢!” 捕快不敢松手,头都大了,身上有多少银子就拿了多少银子出来,全交了出去。 “姑奶奶息怒,我们真就只有这么多。” 郑凝珍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两个捕快溜得比兔子还快。 郑凝珍直走到隔壁铺子前,“趁早关门,还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她不怕,这些小手段,随便解决! 隔壁当铺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桑七觉得婶子在她心中越发高大威猛,小小的身子里却有这么大的厉害。 她无比认真地跟着学辨别奇珍异宝。 下午客人很多,也没人再来找事。 到了黄昏时间,隔壁当铺迅速关了铺子。 当铺不用开到很晚。 郑凝珍却让刘大富几人继续开着,“如果有客,就去叫我来定价。” 刘大富机灵地点点头。 郑凝珍又给了他们每人一百文,“什么时候你们能自己完全管铺子了,就五百文一天。” 她得这样吊着这些人,才能更上心。 曹三丫憨厚地直笑,“谢谢主子!” 她身宽体胖,虽才十三,却已比桑七还高,整个人还黑黑的,看起来有些呆,特别能吃,一顿能吃别人一天吃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家里人觉得她也嫁不出去,又太难养,寻了个机会,将她扔在了离村极远的地方。 她便被官府抓了回去,沦为了贱籍。 但今日她不仅三顿都吃了个顶饱,还有铜板拿,还学会了好些。 桑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三人吃了晚饭后,回了枕霞阁。 郑凝珍取出一个带锁的箱子,将箱子打开。 里面是今日收的各种不再赎回的金银珠宝。 另外一个箱子里是要赎回的。 “今日借出去了十两三百文银子,郑家当铺利钱一律是六息,我们是五息半。一月便是五百六十六文半。”郑凝珍快速说着,一手摆着算筹,一手提笔快速记着账本。 桑七看着账本,没几个字认识,算筹她也不会用。 “婶子,你也教教我,这算筹怎么用?账怎么记?” 第47章 纠缠 郑凝珍摸摸她的头,将算筹放到她手上,迅速讲着,“我一般纵着摆…” 桑七学得很快,不懂绝不装懂,积极问问题。 “你来算,一年的利钱该是多少?” 桑七慢腾腾地努力摆着。 郑凝珍嫌太慢,她耐心可不好,直接上手帮她摆。 “六千七百九十八文。” 桑七愣了,“这么多?” 郑凝珍轻轻戳戳她头,“他们是借一年么?最长的也不过是借半年。利钱这么高,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借太久。” “那他们要是还不上呢?” “要债啊,郑家因为要债可没少逼死穷苦人。我娘不赞成这样,我爹却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郑家才能卷了这么多银子。”郑凝珍有些唏嘘。 要说狠,还是她爹狠。 桑七握住了她的手,“婶子,我觉得你娘想得对。实在还不上的,你逼死他也只是徒增一条血债,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被反噬。实在要不上来,就当积阴德了。” 郑凝珍捏着她的脸,“你觉得今日来借债的有几个是能还得上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谁还把借当铺的银子当回事?” 桑七不认同,“到时要债这块交给我吧,我觉得我能行!” 她知道穷苦人多,可不觉得穷苦人都是毫无信义的人。 在红叶村时,熊屠夫家百般虐待她,她都记得。 穷苦人中大有熊屠夫这般凶狠恶毒,利欲熏心之辈,对这种人要债自是不必顾忌。 可她能活到如今,靠的是红叶村良善之辈的帮扶,是邻居偷偷塞给她的馒头,是死去的邻家姐姐偷拿给她的饴糖,是咳得背疼时村里老人给她喂的药汤… 若受过苦难,眼中便只有恨,又怎对得起黑暗中曾经伸过来的一只只手? 她不愿做个对谁都好的大善人,可也不愿绝了良善之人的心。 郑凝珍松开了手,“这可是你说的,还不上来的银子你自己垫啊。” 桑七笑笑,“没问题。” 她不觉得自己会怎么垫银子。 能走着来借银子的,都是有手有脚的人,怎的就赚不出银子了。 当真不愿意干活还债,她也有的是法子收拾。 “这些不赎回去的,我打算再买间铺子来卖首饰。首饰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利润极高,但绝不能让这些有钱人知道这都是当来的东西。”郑凝珍有些犯难。 “郑家这些往往都是经工匠稍微改动翻新后去别的地方再卖。咱现在在别的地方也立不住脚啊。” 桑七已经在一边继续摆算筹学了,“婶子想得也太远了,一天就一个箱底的东西,等到能开店,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会又是什么光景呢。” 郑凝珍觉得也是,收好箱子,钥匙交给了桑七,转头躺在了榻上,“宝珍,上水~” 累了一天,她也该享受享受了。 桑七拿着算筹账本回了自己屋,遇到问题了就问裴猊。 在她又一次问时,裴猊翻身走了。 桑七就知道,世子又来了。 虽然不知道夫子为什么不想出现在世子面前,但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世子其实是很小气的人。 “小七。” 桑七叹口气,放下算筹,起身开门。 世子真是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世子将提着的点心递给她,“今日正好路过这家,便各带了一样给你尝尝。” 桑七对吃的是不会拒绝的,接了过来拆开了,随手选了块,点心很酥,甜而不腻。 “好吃。” 卫乐湛唇角的笑荡了开来,“下次再路过那里,我再给你带。” 桑七拒绝了,“多谢世子,不必了。我吃饭已经吃饱了。” 现在吃个点心确实很撑。 等会撑着怎么睡觉。 卫乐湛盯着她的神情看,觉得不似做假,才揭开这话不说,“那走走消消食吧。” 说完转身往外走。 裴猊躺在屋顶看着月亮,他就没见过像世子一样爱纠缠的男人。 桑七落后半步,走在他身旁,脑子里还在回想算筹。 “你有再去过清风庭么?” “没有。” “和二婶住一个院子会不会不方便?如今我…” “不会。”桑七应得干脆。 如今我已不住这里,你可以自己住一个院子… 卫乐湛默了默,“铺子今日顺利么?” “还好。” “还好是多好?”卫乐湛艰难地进行着对话。 桑七瞥了他一眼。 世子究竟是怎么拿捏住刺史的,刺史的脑子呢? “有两个捕快去闹事,婶子反而从他们那要了银子。” 卫乐湛笑笑,“二婶做生意应是厉害的。你不问问我今日如何?” 他和桑七之间好像惯来是这样,他问,她答。 她却从不曾主动问起过与他相关的。 “世子想说便说了。” 桑七敷衍着。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清风庭,卫乐湛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有些怀念。 住在这时,他每日还能时不时见到桑七。 如今他若不特意来找她,两人是绝无可能见到的。 “父亲今日寄来了你的死契,他的信也到了。” 卫乐湛没说的是,父亲的信里还提及了他的婚事。 国公府定要回京,世子的夫人当是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 宁晚勿缺。 他自始至终也明白,桑七不可能也不会是他的夫人,她坐不了这个位置。 全世界都在说两人不般配,甚至桑七也这般觉得,可他的心偏不这么觉得。 桑七看着他,没说话。 卫乐湛笑笑,“小七,你觉得你的死契价值几何?” “四两。” 卫乐湛,“……” 桑七摊了摊手,“我就是四两被卖的,徐管家用多少银子买的我我并不清楚。” 卫乐湛冲她笑着伸出了手。 桑七皱眉疑惑,“世子要什么?” “自是四两银子,你拿回你的死契去官府,但你仍是我的通房丫鬟。” 桑七喜出望外,摸袖袋里的银子的手都有些颤。 “我就在这,不急。” 桑七拿了四两银子放在他手上。 卫乐湛将她的死契给了她。 一纸卖身契,底下随意地圈了个红圈。 这并不是她圈的,但这死契上的名确实是她的。 桑七小心地将卖身契收进袖袋里,眼眶都有些红了。 第48章 别浪费在我身上 卫乐湛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当即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泪。 桑七摇摇头,给他行了一礼,“多谢世子。” 卫乐湛扶着她的肩,“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桑七往后退了一步,她不习惯和人如此近的距离。 卫乐湛却笑着往前,将她堵在了墙角,“你躲什么?” 如今他给了她死契,她也不会因死契而觉得彼此不平等了,当笑对自己的感情了。 桑七从一旁绕了出去,直直跪在了他脚边。 卫乐湛皱眉,弯下腰要去扶她。 “我不喜世子,世子是人中龙凤,又不喜强人所难。所以,世子别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给不了世子想要的。”桑七说得很干脆。 这都是她极尽可能委婉一点的说法了。 世子有钱有权有能力还长得如此俊朗,可她不太能和他交流。 连说说话都如此艰难,更别说把心放在他身上。 卫乐湛的身形僵住了一瞬,只感觉有血直往头上冲。 他才给了她死契! 得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直接握住了她藏死契的那只手,迅速取出了死契,转身就走。 桑七愣在了原地。 啊? 她顾不上别的,赶紧站起来去追他,“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是地上泥,和你注定是没结果的,你一意孤行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乐湛转身一把抱住了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抱得很紧。 “小七,事在人为。你的心便是石头做的,我也会让她属于我。便是没有心,你整个人也是属于我的。” 卫乐湛轻声在她耳边低语着。 桑七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地看着他身后的清风庭。 难道这就是她的墓地? 卫乐湛松开了手。 桑七一字一句说得用力,“我什么都可以改,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卫乐湛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身形踉跄一下,将死契塞在了她手里,转身走了。 他一个人走了这么多步,可等他的却是绝路。 眼前的路仍是走了许多遍的青石板,却每一块都在摇曳。 像他少年的初次心动。 情爱一事,不过是杯中影,水中月,是他一生只可慕之的东西。 桑七将死契抓得很紧,没看他的背影,快步朝枕霞阁走去。 走到郑凝珍屋前时,她止住了脚步。 这么晚了,万一婶子睡着了呢… 她转头就往衙门走去。 枕霞阁里衙门不远,但她却觉得这一条路她走了太远太远。 刺史衙门已散衙,桑七用力咽了咽口水,还是往前走去。 巡逻的捕快拦住了她,冲她摆摆手,“都散衙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桑七不想走,她恨不得坐在这等到明早。 捕快赶她,“赶紧走!夜里可不消停!” 桑七眼巴巴地看了看衙门,转身往家走去。 她怕夜长梦多。 她如今又打不过世子。 桑七回去后拿着笔写字,可总是写错,越写越烦躁。 就将那卖身契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这么小小一张纸,对她的限制却非常多。 裴猊有些意外,卫乐湛竟将死契给了她。 看来今晚是不用教了。 翌日,郑凝珍看到桑七时,她仍是在院子里习武。 院门紧锁,宝珍至今也没见过裴猊。 郑凝珍端详着,几分钟的功夫,桑七就已经被裴猊打了好几下了。 她做错动作,裴猊便会用棍子提醒她一二。 “啧啧啧,阿七要不咱就别练了呢,我看你是纯挨打。” 桑七抿了抿唇,努力集中注意力。 可好难,她昨晚翻来覆去地,睡得很少。 现在一颗心都扑腾扑腾的。 裴猊把棍子放在梅树边上,也不想再教了。 桑七生怕她惹恼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夫子,“夫子,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会好好练!” 裴猊没说话,上了屋顶。 这弟子太不沉稳。 桑七叹了口气,将死契拿了出来,“婶子,快带我去衙门吧,不改成良籍,我估计都没法好好学。” 别说学了,她简直要睡不着,茶不思饭不想。 郑凝珍接了过来,很是意外,“世子竟然给你了。” 桑七点点头。 “走走走,去衙门弄完再去吃饭,赶紧。”郑凝珍也很兴奋。 贱籍的桑七,始终有被世子带走,离开她的可能。 良籍的桑七,就不会。 她也很高兴。 两人成为了今日进刺史衙门的第一批人。 改成良籍的文书很复杂,手续也很多。 但桑七却办得飞快,进去出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她如今是女户了,一张户碟存在循州刺史衙门。 今后她要去其它地方,只需来衙门办路引便可,而不用担心去哪就会被抓起来。 郑凝珍也把自己的女户办了,她愤愤不平,“女户这人头税就是光明正大的抢钱!凭什么按五倍!你不嫁人怎么了?碍着谁的事了?没天理!” 桑七的人头税是同年龄男子的五倍,在15-30未嫁这段时间,就是这么高。 而郑凝珍的女户却是和男子一样。 每年的人头税也不是固定的,官府说是多少,就得交多少。 桑七笑笑,“没事,用这么点钱换来自由自在,也挺好。” 郑凝珍冷哼一声,还是决定有什么就说什么,“办女户是很难办的,咱俩这么顺利,肯定是世子提前打了招呼。” 桑七叹了口气,“婶子,我真想不明白,上赶着嫁给世子的那么多女人,他干嘛非得盯着我。” 世子要是不想她顺着他,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郑凝珍瞥她一眼,“你好啊。” 她说的是实话,她就是没有郑家,手上银子也不少,也格外爱和桑七一起。 桑七被噎了一下,这会才感觉到了肚子饿。 吃饭时,裴猊也在。 桑七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得夫子更不高兴。 裴猊吃相极赏心悦目,吃得速度还很快,吃完洗了碗就走了。 他发现了桑七的拘谨。 他倒没那么气。 等三人回到当铺时,隔壁铺子仍是关的。 自家的却已经开了,还没有人上门。 铺子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郑凝珍越发觉得这两人看人的眼光不错。 第49章 恶犬互咬 桑七有了女户,抓紧任何一点时间上进。 拿着账本就开始学识字,一边学算筹。 她没去麻烦裴夫子,逮着郑凝珍使劲问。 铺子里其他四人除了佟婶,其她人都不识字,看桑七学觉得好玩,也跟着看。 郑凝珍忍着不耐烦,努力教着。 教着教着她抬起了头,“什么时辰了?” 刘大富反应最快,“大东家,巳正两刻了!” 郑凝珍一巴掌拍在柜台上,起身往外走。 半上午一个客人都没有,明显是有人在捣鬼! 桑七将账本阖上,也赶紧跟了出来,“怎的没人来?” 郑凝珍踢了旁边铺子的门一脚,“不用说,肯定是郑家的这些掌柜在捣鬼。” 循州八成的当铺都是郑家的,想击垮一个新起的当铺还是太容易了点。 “要典当的客人是一定的,看谁家铺子前人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桑七脑子转得很快。 “佟婶荷花婶守铺子,我们分两路去看。” 桑七带着曹三丫就要走,郑凝珍看裴猊没动,便明白了,裴猊如今是守着她,防着郑家呢。 她一把拽住桑七,“今后你去哪都跟我一起,别乱跑。” 她对这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不了解,但是了解亲爹。 亲爹若要做成什么事,必然用尽手段,不问对错,只看结果。 这弟弟想要她的命,桑七是她如今唯一的软肋,就也是危险的。 桑七没问为什么,习惯了婶子到哪都喜欢有她一起,“大富,你看着点三丫啊。” 她怕三丫被拐子拐跑。 刘大富点点头,跟在曹三丫身后出了门。 郑凝珍才走了没几步,再回头看,铺子前的裴猊已没了踪影。 果真如此。 她打了一下桑七,“说,你给小郎君又许了什么好处?” 这么厉害一人物,又是给她当夫子,又是帮她守着自己的。 桑七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次?!”郑凝珍惊得瞪大了眼。 屋顶上的裴猊脚步顿了一下。 桑七一双眼干净得像是雨后的湛蓝天空,里面满是疑惑,“什么三次?” 郑凝珍捂了下脸,“那你说的什么三?三十次?三百次?三千次?” “啥次?一日三餐啊,去翠娘那吃,婶子你不是都付了银子了么?”桑七疑惑。 郑凝珍吐出口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更多的还是有些惋惜,桑七要是和小郎君成了好事,桑七这辈子就有了。 她戳了戳桑七的头,“还一日三餐,你给我去找这么厉害的护卫去,傻不愣登的。” 桑七被戳疼了,“我还每月给夫子二两银子呢…” 郑凝珍不想理她了。 瞧这语气,还心疼这二两银子呢。 怎的救小郎君的不是她? 她怎的就不能救上十个八个的小郎君来? 还愁灭不了郑家? 人比人气死人。 走了两条街,都没见哪家当铺人多。 倒是到了杨屠夫的肉摊前,买肉的人很多。 桑七混进了里面,“婆婆,近日你有听闻哪家当铺怎样怎样的事儿么?” 老婆婆摇摇头。 桑七也不气馁,挨个问过来。 最后有个婶子说了件事。 “我家邻居突然咳血了,一大早就送去了医馆,穷啊,没钱,就去当铺当,又借银子。” 桑七聚精会神地听着。 “说是去了好几家当铺,挂了郑牌子的当铺当东西给的价格比往常好像高些,利钱还是六息。而且医馆只收从郑家当铺弄来的银子,会给个条子,没这条子医馆不治。” 最初的老奶奶也想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里正不是也来说这事了么,那条子可要紧得很。不光医馆,布坊粮铺杂货摊子,只要你没钱付,可以赊账,但还银子时,就必须要这条子。” 婶子不甘落后,赶紧继续说自己知道的,“还说郑家当铺都是对百姓最好的,开了二十多年,能开下来必然是大家认可的。其它当铺都是黑心玩意,还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勾结,一不小心呐,那命都没了!” “就是就是,你看看,咱那粮铺不也是郑家的,人还是皇商呢,肯定是好的才能做皇商不是?”一旁的老爷爷也参合进来了。 桑七眼尾抽了抽,退了出来。 一脸一言难尽。 “咋样?” 桑七摇摇头,“郑家那皇商招牌可太好用了…” 她将刚听到的又说了一遍。 郑凝珍冷笑着,“厉害吧?一边猛猛从你荷包里拿银子,一边还让你使劲夸。” 郑承业没出现以前,她拿着郑家的银子,过得风生水起。 郑承业就像一巴掌,狠狠地打醒了她。 这就看出来了郑家究竟多强,多恶心人。 桑七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衣食住行,郑家整个织了张网,里正就是网上的蜘蛛。”郑凝珍总结着。 桑七反问道,“婶,循州就郑家这一张网了?难道他这副做派不会得罪别的网?” 郑凝珍一下笑了出来,“聪明!咱现在就是路边一只小蚂蚁,斗不过那恶犬,但咱能想法子让恶犬互咬啊!狗咬狗一嘴毛,光看看这热闹就开心!” 桑七不知道婶子为何突然就很开心,她是见过村里狗打架的。 凶巴巴的,她得绕路走,生怕被狗咬,那场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若是这些贵人们斗起来,她的当铺能重新有客,那就很好看了。 转眼便到了晚膳时,卫家。 二老爷手中有了银子,又没了管他的夫人,成日醉生梦死好不快活,自是不会和卫家其他主子一起用膳。 卫乐明带着童儿住在小小的偏院,没有了卫国公,卫夫人更是懒得去装阖家团圆的场面,每日用膳都免了他来。 府中只有晓雾一个丫鬟自是不行的,用膳时给三位主子净手都得轮流,这成何体统。 于是卫乐湛又买了五个丫鬟进府。 卫夫人是国公府主母,中馈向来是她掌,崔家送来的银子自是握在她手里。 她也不曾亏待了国公府任何一个下人的月银。 三人围坐在紫檀圆桌旁,卫乐诗在铜盆中净了手,又在手帕中轻擦去水珠,“循州当真偏僻,这最好的宅院都如此难入眼。” 第50章 是个安分守己的 卫夫人笑着看她,“忍一忍吧,便是在京城,国公府也是独一份的。” 卫乐湛沉默着。 待晓雾给卫夫人布了菜,卫夫人慢条斯理地动了筷,卫乐湛才开始动筷。 用膳时极静,晓雾以及新来的丫鬟绷紧了全身,绝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更不能挑了主子不喜欢吃的吃食。 一顿饭吃完下来,丫鬟们腰都站得发酸,后背更是浸出了汗。 待用过膳后,主子们含漱。 “母亲,孩儿告退。”卫乐湛起身便要走。 卫夫人缓缓站起身,由晓雾掺着手,“湛儿跟娘来。” 卫乐诗立刻明白,“娘亲,大哥,诗儿便回去了。” 卫夫人点点头,“早些歇息,别在夜里伤了眼睛。” “孩儿知道啦~”卫乐诗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出去了。 除了晓雾,另一个丫鬟也退了出去。 卫夫人坐在了正中的软榻上,“湛儿,我瞧着晓雾这丫头是个安分守己的,便派去你屋伺候如何?” 卫乐湛冷了脸,“母亲当真是离京太久。” 所以什么人都能入了眼了,大字不识的都看得上了。 晓雾一张脸涨得通红,世子话中压根看不上她。 也是,她身份如此卑贱,怎能这么快就攀的上人中龙凤的世子。 卫夫人被儿子当着晓雾扫了面子,很是不高兴,“晓雾比起桑七可是胜过太多。” 卫乐湛脸色更冷,“桑七已不是丫鬟,娘亲既不喜,便无须再提。” 卫夫人心一提,“你将死契给了她?” “是。” 卫夫人皱了眉,“当今府中人口本就短缺,便是做个粗使丫鬟也使得,你怎如此糊涂。” “事已至此,孩儿还有事要忙。”卫乐湛说完就走了。 卫夫人看着他背影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当真是孩大不由娘,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 晓雾赶紧给她端茶,“夫人息怒,世子只是太忙了…” 错的不是世子,而是桑七那个小贱人迷住了世子的心… 卫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好的。” 晓雾笑得乖巧。 卫乐诗本在门口偷听,一听到大哥的脚步声,迅速往屋后藏。 她眼睛一通乱转,脸上笑得格外灿烂。 …… 郑凝珍压根忘了世子要求的散步,她正认真听桑七说着。 “我打听到升平楼东家正是刺史的小舅子,婶子你指点的那家布坊掌柜如今成了循州布行的副会首,得刺史相邀过。还有循州最大的医馆,是叶家代代相传,衙门里的人,循州的百姓都格外敬重他们…” 桑七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这都是她今日四处问,以及世子先前给她说的一些。 郑凝珍在纸上写了几大家的姓,郑字被醒目地写在了最上面。 有她和布行副会首的交情,布行这块应该能给她拉拢些生意来。 最好是逼得郑家当铺全部没了生意,最后萧条出售,她再全部收进手里,一跃成为循州的新郑家势力。 手里本金是远远不够的,但可以和有本金的合作啊。 这么大一块肥肉,她不信没心动的。 再加上郑家的为人处事,树敌可不少。 循州只是第一步,从老虎身上拔一根毛,老虎只会不痛不痒。 郑凝珍当即派刘大富去请了布行副会首晚上吃饭。 她觉得,还好还好,先前随性做的事总算是在现在能帮她一点。 刘大富一去一回很快,面色有些难堪。 郑凝珍皱了眉,“他拒绝了?” 刘大富倒豆子一般把委屈全倒了出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布坊伙计进去传话都特别不耐烦,好像我是不排队乱插队的坏人一样…” 那布坊里的布那么贵,他哪买得起,他就是传话而已,哪有传话还要排队的… 尤其是那队都长得拐了个弯了… 郑凝珍打断他,“别说别的,传了话之后呢?” “之后伙计就说掌柜说不认识,让我赶紧出去,别影响他做生意。” 想到那用鼻子看他的伙计,一脸不耐烦地冲他挥手,他都气。 什么人啊这… “不认识?”郑凝珍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桑七拍拍她,“婶子,现在是郑家有势,我们势弱,连生意都没了。副会首肯定不会冒着得罪郑家的风险来管我们。” 郑凝珍气得声音都重了,“那我给他弄了这么多布匹样式,他就当没这回事?” 他生意这么好不就是因为自己? “有这些样式,足够撑起他的生意,权衡利弊,自然不会应邀。”桑七说得很平静。 郑凝珍眼睛乱转努力压着火气想法子。 “婶子既然能捧出一个旺铺,就能捧出来两个。”桑七很相信郑凝珍的眼光。 “就是!我就等着他上门来找我们!” 布行敲定了,桑七更在意的是叶家。 人不一定要买衣裳,但偶尔一定要买药。 医馆这块太重要了。 尤其是医馆好些时候和当铺有些关联。 “婶子,你再挑个布坊指点,我这边查叶家。” 郑凝珍一把拉过她,“你跟我一块。” 两人形影不离地寻布坊去了,铺子里其他人仍是出去打探消息。 反正也没有生意,空守着铺子也没什么用。 桑七直接将郑凝珍拉到了两人最初买到布的那家小布坊。 女掌柜没记住两人,看她俩穿的衣裳,有些疑惑。 一般穿得这么好的,都不会来她这买布啊… “掌柜的,你不记得我们了?” 女掌柜尴尬地努力笑笑,“哦,这不是…” 然后卡壳了,她是真没印象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这么有钱的来她铺子,如此与众不同,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桑七笑笑,“大半个月前,婶子把三百文拍你柜上了。” 一提这个,女掌柜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你们!”她极惊讶,探出头来好好看了看两人。 那晚两人跟要饭的似的,今看起来明显有钱得很了,天差地别的。 “为谢掌柜的当时送的东西,给掌柜送生意来了。”桑七指指郑凝珍。 郑凝珍现在是明白桑七的意思了,她有些质疑。 那晚这女掌柜不过就是很有耐烦心,又多给了两人送了肚兜…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值得桑七记在心上,这会来报么… 第51章 置她于死地 可一转念一想那副会首,郑凝珍瞬间觉得可太有必要了! 这女掌柜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女掌柜明显本金肯定是没有副会首多的。 所以不能采用同样的生意法子。 “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循州布坊的样式都太老旧了,就那家最近人格外多的布坊,就是我提供了样式,他去卖,才这么多人买。” 女掌柜听得云里雾里。 那家大布坊最近生意确实好,她有所耳闻。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了,她将掌心里的五个铜板递了过来,“兰草,裁块布,衣裳破了,得补补。” 被叫兰草的女掌柜丝毫没有不耐烦,转身裁了块长条布,“孙婆婆,我记得你上次买的就是这种布,回去缝里面,看不出来的。” 孙婆婆笑着接过布,“就你还记得我老婆子!” 女掌柜笑笑,“孙婆婆你慢些走啊。” 等孙婆婆慢悠悠走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郑凝珍说,“让你久等了,你继续说?” 郑凝珍没见过人用五个铜板买布的,最关键的是还买到了… 这老婆婆去任何一个郑家铺子,都会被赶出来。 她有些不是滋味,“所以我给你提供样式,你去按着这样式拿布匹,最好再找人做成成衣,放在铺子里,按我说的价来卖。” 这成衣还必须得少,少到一穿出去在循州的贵人聚会上,就惊艳。 有时候,缺的才是更好的。 女掌柜听明白了,这是来帮她的生意了,“那太不好意思了,不如卖了的成衣,我们五五分?” 没这样式,就不可能有极贵的成衣。 郑凝珍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你也不怕这钱打水漂了,这成衣卖不出去?” 兰草笑笑,“就那大布坊的生意,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大妹子,我信你。” 郑凝珍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砸得措手不及,就这么容易? 甚至还给她五五分,给的是真不少。 “行,到时候卖不出去,我买,你放心。” 打定好主意,郑凝珍就开始说样式了。 桑七不愿意呆在这浪费时间,她往外走去。 叶家还得查呢。 这要一直没生意,她可受不了。 郑凝珍和兰草说得认真,压根没留意到她。 才出了这条巷道,又拐了个弯,桑七就碰到了个一面之缘的人。 “世子在等你,跟我来。” 是晓雾。 桑七叹了口气,抬步跟上。 不知道世子又要干什么。 晓雾带着她进了一家有些偏的客栈。 桑七有些疑惑,“世子怎么来客栈了?” 他不是住在卫家么? 晓雾皱眉,“主子的事,我哪晓得!你别磨蹭了,等急了我也要被骂!” 桑七没再做声,在升平楼时,她就觉得这人对她好像有意见。 可她和她先前见都没见过,这意见从哪来的? 到了楼上雅间,晓雾站在了门边,“快去!” 桑七推开了门,身后传来一阵推力,她直接被推了进去。 屋内并没有世子。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转身就要往外走,门外却清楚地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桑七快步往窗边走去,这才二楼,她往下跳也摔不死。 “哟~这次的活还挺享受~小娘子~” 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窗被几人严严实实地锁好。 桑七一把抽出了匕首,自从那夜遇了山匪,她便习惯了随身带刀。 带着她心安些。 为首的壮汉笑得格外淫荡,“没看出来,还是个小辣椒。老子我就爱吃烈的,给老子上!” 桑七才学武不过三天,但劲大,努力稳住心神观察这三人。 左右两边壮汉一同朝她扑来,没什么章法。 桑七深呼吸,蹲下去往左边扭身,一刀毫不心软朝壮汉刺去。 壮汉吓了一跳,立马往后抽身,可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透出了鲜红的血。 三人都没想到她真会用刀。 毕竟以往碰到的,这会都哭得稀里哗啦了,更别提握紧刀了。 为首的更加兴奋,随手提了根棍子,“好!老子就爱难驯服的,我们兄弟三人一起上!” 桑七将刀握得更紧,异常冷静。 她小小的年纪时,猪受了惊,又已经被砍了一刀,流着血直直冲向她。 那会她身边也没人,她也只能自己应对。 她不怕。 擒贼先擒王,桑七死盯着为首壮汉,棍子直直朝她劈来,破空声响起。 桑七调整了姿势,让棍子落在了她肩上,人朝前,刀朝前刺去。 为首壮汉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挡,她身后又落下两棍。 她顾不上痛,咬牙往前送刀。 为首壮汉没想到她劲这么大,手被刺破流下了血。 “赶紧拽她胳膊!”他大吼道。 左右壮汉这才停了手,没再打她,上前去拧她的胳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不敢再轻敌。 单手难敌两拳,桑七的胳膊被拧在了身后,两胳膊直接被拽得脱了臼。 为首壮汉笑了,抬着还在流血的手摸上了桑七的脸,“还是不行啊小娘子,哥几个会让你快活的,别急~” 桑七脸上绽开了笑,“你就不想做第一个?” 为首壮汉被刺激得脖子都红了,“我还能是第一个!但你这么辣,我可不敢自己一个人。” “啧啧,拿绳子把我绑起来不就行了?”桑七帮他想着。 为首壮汉直点头,转身去拿绳子,“老子越看你越顺眼,等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结束了你就是我的婆娘,跟着我,老子让你吃香喝辣!” 桑七仍是笑着,“我求之不得。” 刚刚几人打斗的动静这么大,都没人出来。 她回想起来进客栈后,也是一个客人都没见到。 想害她的人当真是对她恨到骨子里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为首壮汉很快就走了回来,绳子是他们平常必带的东西。 他亲自把桑七双手在背后绑好,一点没敢大意,绑得很紧。 这边才绑好,他就把另外两个壮汉赶了去屏风外。 这可是他的洞房,不能被打扰。 桑七冲他笑笑,“不去床上?” 第52章 撞满怀 壮汉心急得不行,弯腰下来就要抱她去床上。 桑七找准机会,用头全力去撞他的头。 壮汉被撞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金星乱转。 桑七又在地上翻滚一圈,用嘴咬起刀柄,从壮汉背后刺入。 她没留活手。 外面还有两个人,这时留活手,就是不想要自己的命。 壮汉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刀尖。 他抬手想去摸,整个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这下动静太大,另外两个壮汉有些坐不住了。 “老大?” 桑七松开刀,“叫什么叫,别来打扰!” 两个壮汉互相对视一眼,这小娘子脾气也太火爆了… 干这事时还能这么有气力… 那等会到哥俩时,不也很快活? 两兄弟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桑七用脚将壮汉身体踹进了桌子底下,好生藏好。 又用嘴将床帐放下,挡住床。 她目光狠绝,咬着刀躲在了屏风后,“下一个!” 因为咬着刀,她不能说得太长。 胳膊被刺出血的壮汉指指自己胳膊,撇了撇嘴,“我都流血了,总该我先去吧!” 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早就不爽了。 “行行行,也就三分钟的事!”右边壮汉不想再耽误,他这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左边壮汉灿然一笑,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桑七深呼吸,听着步子。 壮汉毫无防备,直直往拉着床帐的床走去。 桑七往前,将刀刺进他的胸口。 壮汉惊得转过身来,想抓住桑七。 桑七却将刀再次刺进他喉咙。 她不能让这人说话。 她的牙因为太过用力,很酸痛。 脸上被溅了血,双手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壮汉往她面前倒下来,她怕动静太大,赶紧用脚接住。 她感觉自己眼前有些虚影,整个人力气好像在流失,身子有些软。 心跳得非常快,热得额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屏风外的壮汉一把将自己衣领扯开,“这次的香不愧是更贵的,热死老子了!” 他冲里面喊着,“完没完啊!赶紧的!别磨磨唧唧的!只能一次啊!” 桑七听到了他说的话,用力闭了下眼,又藏好刚倒地壮汉的身体,爬上了床,又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 “进来!” 外面的壮汉一边起身一边脱外衣,脚步飞快地爬上了床。 桑七身上衣裳完完整整的,他急躁地顾不上多想,抬手就要脱她衣裳。 桑七却直接咬上了他的衣领。 壮汉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酥了。 桑七一挑眼尾,翻身往上,壮汉很是配合地往旁边倒下去。 没想到这小娘子果真如此生猛,竟然还要这样。 头刚挨到枕头,血就流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桑七,“你杀…” 桑七不敢大意,生怕他没死透,随时准备跳起来。 手落了下去,壮汉的眼睛瞪得很大,却不动了。 桑七终于松了口气,她缓缓吐出口气。 这时,窗户一阵响动,她用力咬了下自己舌头,用身子将壮汉拨开,又用嘴拔出刀来。 紧闭的床帐被掀开,桑七朝前扑去。 看清来人时,她已收不住力了。 是裴夫子。 裴猊眼疾手快,直接取出了她嘴里的刀。 但余力尚在,桑七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好烫,夫子来了,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只感觉浑身都在发烫。 意识像是被大火焚烧殆尽。 她只会朝着有些冷的地方靠近。 裴猊一把接住她,迅速将她身后的绳子割断。 他听到了门口传来了响动,想打横将桑七抱走。 桑七的头却紧紧地贴着他的脖颈,滚烫的呼吸热得让他皮肤都泛了红。 之后又有软软的触感碰上了他的脖颈。 裴猊不敢侧头去看这时的桑七,他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腰。 还没来得及走,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响起。 “你是谁!” 裴猊横抱着桑七,快步往窗边走。 看着眼前亲密地贴在一起的男女,卫乐湛只感觉一阵血直往头上冲。 这屋里还点了极烈的催情香。 桑七闭着眼,头嫌了这块热了些,又稍微移了移,一张嘴也不消停地四处寻着冷处降温。 卫乐湛气得要死,没想到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时,她早已和别人私通款曲! 她究竟把自己放在哪里! 当即失了冷静,拔出剑来,直接冲这人下了死手。 裴猊被桑七不安分的嘴给干扰着,喉间发紧,不自在地动了动。 但他还是轻飘飘避开了卫乐湛的剑。 随后飞上了窗户,朝屋檐上飞去。 卫乐湛想继续跟上,脚却碰到了一个东西。 他一低头,这时才看见自己的鞋已染了血。 桌下有两人的尸体,走到床边,他一把拽下床帐,仍是一具死尸。 他额上青筋暴起,走出门外。 晓雾在门口等着他,红着脸羞涩地喊了声,“世子…” 世子肯定是被桑七的不守妇道给气着了,这时正是她表现的好机会。 和被奸污了的桑七比,自己现在多干净啊! 卫乐湛冷着脸,一把将她拽了进来。 她吃了一惊,从不曾见世子这么粗鲁过。 卫乐湛拽着她往屏风后走去。 晓雾开始挣扎,她可不想看一堆男男女女赤裸的身子。 卫乐湛不耐烦,拽着她的胳膊很用力。 “啊啊啊!!!” 晓雾被屏风后的场景吓得半死,血… 好多血… 卫乐湛一把将她摁在床上尸首旁边,“说!” 晓雾吓得涕泪横流,“不是我不是我…” 卫乐湛提起剑,比在了她脖子上,“说不说?” 世子现在好可怕,晓雾吓得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我说我说!是大小姐!大小姐让我把桑七叫到这,再找几个男人!” 卫乐湛一张脸结了寒冰,“好,好得很!” 这就是他的亲妹妹干的好事! 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桑七言归于好! 他真是昏了头,竟信她的话! 门外响起来捕快的脚步声。 “世子。” 刺史衙门上下,无人不知世子。 连刺史都听世子的话,更何况他们。 “我的丫鬟杀了这三人。” 话落,剑直直穿过了晓雾的身子。 第53章 红得发烫 鲜血喷涌而出,晓雾睁着眼睛倒在了尸体旁,“不是我…” 卫乐湛头都没回,飞身出了窗户。 捕快们明显不信,可谁也不敢说什么,默默收拾着尸身。 卫乐湛去了枕霞阁,一脚踹开桑七的屋子,却扑了个空。 里面没有人。 他气急,又去了二婶的屋子,“二婶,我进来了。” 接着便一脚踹开,仍是空空如也。 他一步一步往院子走,只感觉自己的脚有万钧重。 桑七会被晓雾叫走,必然是用了自己的名义。 闻了那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他感觉桑七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最后回了卫家。 卫乐诗正在屋里做着女红。 她和新来的丫鬟闲谈着。 “人呐,就别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落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命。” “生来是丫鬟命,一辈子就都是丫鬟命,哪能和主子争日月光辉呢。主子收拾丫鬟,雷霆雨露,都得受着。” 卫乐湛一脚踹开门。 卫乐诗吓了一跳,针戳在了自己手指上冒出了血珠,她怨怼地看了卫乐湛一眼,“大哥你干嘛!进来也不敲门。” 卫乐湛给新丫鬟一个眼神,新丫鬟立马跑了出去。 卫乐诗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就想赶紧跑出去找卫夫人。 卫乐湛一把拽住她胳膊,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这巴掌他没留力,卫乐诗的嘴角直接出了血。 “谁教的你用这种下贱手段去对付桑七?” 卫乐湛的语气冷得卫乐诗直发抖。 “大…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牙都有些抖。 卫乐湛一把松开她,“晓雾被我杀了,这事要是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试试。” 卫乐诗一张脸变得雪白,“大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我!” 卫乐湛转过身去,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走出这院子时,他对着门口的小厮道,“大小姐近来潜心写经,一个月不得出此门。母亲也不让进,让她来找我。” 小厮哪见过暴怒的大少爷,不敢大意,直接封了门。 卫乐诗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惹了大哥生气,她今后怎么办… 可不是死契都给了,桑七和他没关系了么? 卫乐湛做完这一切,不愿再呆在卫家。 出了门,他却不知该往哪走。 暴怒像是一股气,跑散后只留下了阵阵悲哀和痛苦。 桑七晕乎乎的,只感觉自己在海上漂流。 四处有冷冷的水将她席卷,很舒服。 裴猊叹了口气,看着头直往桶底溜的小弟子,只得伸手拽着她的衣领,把她的头拽出来。 他带桑七回了清风庭,又打了桶冷水。 这时的桑七很不好对付,一双手四处乱摸,头更是哪凉就往哪贴。 他不过抱着她飞了一会,身上的衣裳就被她弄得凌乱。 在郑凝珍又说了一刻钟后,发现桑七不在了。 她慌得不行,裴猊只好把她放在了衙门,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直接去衙门掳人。他自己去找桑七。 找到时,便是朝他刺来的小弟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七。 凶狠坚决,像是一只野兽,随时准备将敌人撕碎。 两颊绯红,脖颈上还有血迹,一双眼亮得惊人。 可在看到他时,一切都偃旗息鼓,变成了信任。 猛兽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想到那一幕,他看着这会使劲想往冷水里钻的小脑袋,唇角微扬。 他看错了,她一点也不弱。 桑七在冷水中缓缓醒了过来,睁开便看到了裴夫子。 她还是有些烫,整张脸都很热。 “夫子…” 声音又软又轻。 裴猊轻咳一声,他没听过桑七这种声音。 她说话惯来是干脆利落的。 “我去给你买药。” 裴猊语速有些急,松开手,转身就往外走。 桑七浑身无力,裴猊这边还没走两步,她就又滑进了水里。 “咕噜咕噜——” 裴猊又赶紧转身,想把她抱起来放床上。 “热…” 桑七离了水,意识就像一团浆糊,她抬手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胳膊却痛得她一个激灵。 “嗯…” 极压抑的一声闷哼。 裴猊目不敢斜视,将桑七放好在床上。 他看着她那扭曲着的胳膊,上手给她扭正。 “咔咔。” 桑七疼得叫出了声,“啊…” 裴猊耳尖红得发烫。 她还是热,不老实地想往床下翻。 裴猊一手拦住她,一手扶着额。 她这样,他走都走不开。 桑七感觉自己没法动了,又抬手脱衣裳。 裴猊只得继续把她抱回桶里。 到了冷水中,桑七又消停了些。 裴猊就这么提着她的衣领,仔细守着她。 如此漫长地过了两个时辰。 桑七偶尔睁下眼睛。 最后一次,眼睛中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裴猊没说话,收回了他的手。 已经酸麻得没了知觉。 “夫子,我杀了那三人,是不是要被抓去砍头?” 桑七最关心这个。 她就记得裴猊来,之后都记不得了。 裴猊摇了摇头。 “那三人该杀,你做得很好。” 桑七松了口气,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浑身都难受,头更是疼得要裂开一样。 裴猊倒了杯温水给她,“我带你回枕霞阁休息。” “我们这是在哪?” “清风庭。” “我们怎么来这了?”桑七一口气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躲世子。”裴猊长话短说。 他横抱起桑七,一步步往外走去。 桑七的脸猝不及防地又红了。 裴猊看到了,立马顿住了脚步,“还要在水中么?” 桑七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要在水中?” 裴猊没法解释,继续往前走。 看来是大好了。 桑七在裴夫子身上闻到了很好闻的松木香,沉稳,让她感觉很安全。 “夫子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到处找,总能找到。” 他速度很快,从桑七离开女掌柜的那条路找起。 从屋顶找就很快。 桑七笑了笑,“我以为我今天肯定活不下来了,那三个人比六个我都壮…” 裴猊把她放在了椅子上,他轻拍了下她的头,“你很厉害。” 桑七笑得更灿烂了。 裴猊给她拿了条干拭巾,“你好好休息,我去找郑凝珍。” 第54章 正人君子 桑七点点头,轻轻抬起胳膊,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她知道自己闻了那什么贵的香,但也不知道这香是干什么的。 最后还被夫子带走了,身上也没有别的伤了。 夫子是不会伤害她的。 裴猊到衙门找到郑凝珍时,郑凝珍急得直哭。 一看到他,就立马站了起来,“阿七呢?” 要是桑七真出了事,她拼了这条命,也要给桑七报仇! “回去了。” 郑凝珍这才放心下来,“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她拐走了?” “卫家。” 郑凝珍皱了眉,“卫家?卫乐湛把死契都给了阿七了,她和卫家都没关系了,卫家抓她干嘛?”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头,“后面我非找世子问个清楚!” 她快步往枕霞阁走,这会她得赶紧去看看桑七。 裴猊仍是藏在暗处,没和她一起走。 随手又解决了两个跟着的尾巴。 回到枕霞阁后,郑凝珍赶紧进了桑七的屋里。 桑七已换了干净衣裳,躺在床榻上。 她想继续习字,但头太疼了,只好躺下了。 郑凝珍扑在了她身上,“你可吓死婶子了!” 桑七艰难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她的肩,“我没事,不哭。” 郑凝珍吸吸鼻子,坐直了。 一双眼都哭得红肿了。 “小郎君说卫家把你掳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快给婶子说。” 桑七没藏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晓雾说世子找我…” 郑凝珍听着听着瞪大了眼,一把将桑七抱住,“真是受苦了…” 桑七被她抱着,又被她这么安慰着,不知怎的喉头发梗。 “我不弄死那晓雾,我不姓郑!小小年纪,害人手段这么残忍!” 要是桑七今没杀了那三个人,桑七今天估计也没了命活。 这是往死里下狠手啊! 郑凝珍小心直起身子,捏了捏她的脸,“你可真厉害,习武是对的,坚持住。” “我喜欢习武,夫子教得很好。” 郑凝珍东看看西看看,想到那贵的香,又感觉热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这衣裳谁换的?不会是裴小郎君换的吧?” “我自己换的,醒来就在冷水桶中,不知道夫子为什么把我放在那里面,我感觉受凉了,头晕…”桑七说得有些委屈。 郑凝珍却在心里疯狂夸裴猊,当真是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裴猊在屋顶上一言难尽。 只能起身迅速去医馆拿药,又自己去熬药。 “你夫子那是为你着想,那个香就会让你特别特别热,以后闻到就赶紧躲开。这次是卫家欺负你,郑承业还对我虎视眈眈呢,你成天和我一起,他肯定也会想从你下手,听我的,以后可不能再离开我身边。” “在你尚不能自保前,咱得紧紧跟着你夫子,记下没?” 桑七乖乖点了点头,先前她没想到这些。 只想着赶紧多赚些钱。 也没想到这些人能这么坏,使的手段这么狠。 裴猊端了药,在门口敲了敲门,“吃药。”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像淬了寒铁的刀,字字落地铿锵。 桑七忙回道,“夫子快请进!” 裴猊端着药进来了,药碗往前一递。 桑七想撑着身子起来,胳膊痛得她脸都变了形。 裴猊皱了下眉,看向郑凝珍,“你喂她。” 郑凝珍笑得灿烂,直接往外跑,“我想起来还有事,我找宝珍去!” 她真是越看这两人越般配。 世子是不错,可卫家绝对不行。 尤其是桑七面对世子时,一点女孩子动心该有的表现都没有。 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裴猊只觉得自己端着个烫手山芋。 桑七笑笑,准备抬手去接碗。 裴猊抬手止住她,“你的胳膊不要再动,得养最少一个月才能好,若是再动,可能好得更晚。” 桑七皱了眉,“我刚擦头发换衣裳感觉还好啊…” “不要使力。” 裴猊端着药,很谨慎地坐在了她的床边。 他拿起汤匙,盛了乌黑的药液放到桑七嘴边。 桑七一张脸被折腾得雪白,可还是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连着脖子,都有些红了。 她还没被人这么照顾过… 还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夫子… 反差太大… 桑七喝药没觉得苦,眉头都没皱一下。 裴猊一勺一勺喂完,又倒了水喂她。 “谢谢夫子。”桑七心里是实打实很感谢他。 裴猊没说话,起身要上屋顶。 “小七,是我,我想和你聊聊。” 是世子。 桑七冲裴猊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没动,便开了口,“我这会不想聊。” 卫乐湛冷着脸地往外走。 他很想问她,今日那男子是谁,她什么时候认识的此人。 如此不凡的身手,让他也会有危机感的长相。 尤其是桑七在他怀里温顺的模样,那是他做梦也想有的。 他能忍受她独自一人,但绝不允许有别的男人指摘她。 更不允许在他还没放手前,她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有染! 郑凝珍出来拦住了他,“世子,晓雾在哪?” 卫乐湛冷声道,“死了。” 郑凝珍皱眉,她不觉得卫乐湛会偏袒晓雾,可这就死了? 死得未免太蹊跷了… “怎么死的?” 卫乐湛看着她,“我杀的。” 郑凝珍噎了一下,“杀得好,你可知道她可是说你要找阿七,阿七才会跟她走!我们阿七那么好,跟她无冤无仇的,怎么会被她如此对待,她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卫乐湛不愿桑七因此事彻底恨卫乐诗,“晓雾想做我的通房丫鬟,我不许,她因此怀恨小七。此事皆她一人所做,并无别人指使。” 说完他就走了。 郑凝珍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不对。 她还有个问题想问他呢,世子该不会是觉得经过此事后,他和小七还有可能吧? 屋内,桑七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夫子,今天世子来了,你怎么没走?” 裴猊回头看她,眼眸深邃,“你想我避开?” 桑七摇摇头,“不啊,只是你先前都避开了,我以为你不想见世子。” “确实不想见。” 裴猊不喜卫乐湛,他觉得这男人太不果断,藕断丝连地让人看着难受, 第55章 元阳尚在 桑七才吃了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就逮着裴猊继续说话,“夫子,你是哪里的人啊?” “不知。” “不知?”桑七有些意外。 “我身上只有个香囊。” 桑七伸出手,很好奇,“夫子我能看看么?” 裴猊解下来递给她。 桑七闻到了很好闻的花瓣香味,香囊上的绣工极好,怎么看都像是女人送的。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夫子,这怕不是你妻子送你的…” 裴猊皱了眉,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妻子,他的元阳尚在。 习武之人怎么会感觉不出自己的元阳是否尚在? “那可能是你母亲或者你的姐妹,你不想找回自己的亲人么?” “郎中说我的头是撞的,应该一辈子也恢复不了记忆。何必为虚无缥缈的机会浪费时间。” 桑七被他的通透噎了一下,如果她也失忆了,那最好还是别找回记忆。 她这前半生,不记得也罢。 “那夫子你多大了?” “郎中说十九。” “夫子好小!”桑七下意识感慨。 竟然都没加冠。 裴猊瞥她一眼,她不过才刚十六,还觉得他小。 “那夫子你生辰呢?” “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裴猊:“……” 他只是不想她再问了。 “在当下。” 桑七眨巴眨巴眼睛。 当下? 当下不就是她和夫子在闲谈么? 这个重要? 药效开始上来,桑七眼皮越发沉重。 “夫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裴猊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开了口,“从前有座妖山,时现时隐。山大王是只九尾狐,这座山是他的家,只有它一妖…” 桑七意识越飘越远,整个人睡了过去。 裴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松了口气。 一日经历如此大的事,能睡着便好。 桑七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她是被饿醒的。 这药效太猛,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也睡过去了午饭… 她人生里,还从没因为自己而主动跳过一顿饭。 起身时太猛,头还有点晕,桑七踉跄了一下,闭眼扶住了床柱。 再睁眼,裴猊已经在她面前了。 桑七笑笑,“我没事,就是饿了。” “嗯,去吃饭。” 郑凝珍听到动静,立马冲了进来。 “可算是醒了,瞧这小脸,白得跟雪似的。” “我好像一直挺白的。”桑七摸了摸自己脸。 这是实话,从小成日往外跑着去卖肉,也没给她晒黑。 郑凝珍挽着桑七,“可不是,阿七越长越美了,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裴猊跟在两人身后,抬了下眉。 桑七毫不犹豫摇了摇头,“嫁人没什么好的,咱得多赚银子,我得和婶子一起,争回郑家。” 郑凝珍对此不赞同,“银子是要赚的,可这和你嫁人不矛盾啊。你不要孩子?年纪大了生孩子才是真受罪。” “婶,那你怎么没生孩子?” 郑凝珍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裴猊,这才低声道,“那也得我能生啊,郎中说我生不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郑家每年才会给国公府万两白银。 她和二老爷,基本就是钱权的结合。 如今却钱也落魄,权也衰败。 桑七直摇头,她现在才不想想这回事呢。 明天的饭都不知道能在哪吃,哪顾得上这个。 郑凝珍很佩服桑七,正常人经过这种事,那不得心情极差,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么。 可瞧桑七吃得多香啊。 愣是比往常还多吃了碗饭。 就这么个吃饭的架势,也比她瘦,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吃了饭回到枕霞阁,郑凝珍今日为布样费了好大的精力,当即回去一趟,准备沐浴一番就睡觉。 在国公府时,夜里一般就燃着蜡烛打叶子牌。 可枕霞阁统共就四个人,更别提还有勤奋好学的桑七在一旁念书。 她这牌局是绝对组不起来的,不如趁早睡觉。 之后几日,桑七习武比先前更用心,起得更早。 明显就是受了刺激。 她非得厉害到以一敌三,就不用像那日一般这么狼狈地面对三个壮汉。 她是从郑凝珍嘴里知道晓雾死了,也听她说了这事肯定有卫家其他人指挥。 桑七自己也清楚,不外乎就是卫夫人或是卫乐诗,卫乐湛既然偏向她们,她也没必要再见卫乐湛。 她想,这事她不去深究,不去告卫家人,便足以还清卫乐湛的救命之恩了。 从此两人间便再无一丝一毫的恩情。 就是这几日,当铺里一个人也没有,让她很着急。 叶家像一个铁桶,查了又查,只听来听去一堆赞美之言。 事情又棘手,又没有进展。 郑凝珍倒是安慰她,“别瞎急,我这边成衣快做出来了,等着瞧吧。” 果然,第五天三人刚到当铺。 当铺门口已围了一大圈人。 为首的赫然是布行副会首。 一身行头更显富贵,笑着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郑掌柜看起来精气神更好了。” 郑凝珍白他一眼,不搭理直接进了铺子,还嘱咐了刘大富一句,“看好铺子,别什么不认识的人都放进来。” 刘大富鼻孔朝天,“好嘞,掌柜的放心!” 他可算是能一报那天被无视之仇了。 副会首脸色僵了一下,却还是笑着在门口朝里面说,“先前我都不在铺子里,是伙计不懂事,惹了大家不愉快,我在这给大家道个歉,别生气。” 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刘大富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还想过去扶他。 郑凝珍瞪他,“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咋这么好骗。” 桑七也觉得那日副会首肯定就在铺子中。 对这种曾经帮过他,他反而趋利避害的,她极看不上。 为利相聚,也终将为利而散。 “婶子,兰草婶那里是不是很轰动?” 郑凝珍低声对她说道,“何止轰动,兰草铺子前的青砖都被磨光了,重金求衣的人数不胜数。贵人们最在意的是什么?面子!面子就是权势的体现。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贵女们,一套成衣说不定能给她们换来个大放异彩,一段好姻缘,怎么不争。” 可是每日就卖一套,价高者得之。 兰草用了三天时间做出了两套成衣,卖了两天,分了一半后,顶她过去大半辈子赚的。 桑七这就明白郑凝珍为何不急了,现在急的该是别人。 第56章 你厉害!你有种! 副会首心里苦得不得了,短短两天,铺子前人还是很多,但最有钱的客人却全都没了。 每日的收入那真是断崖式下降,愁得他嘴上都长了泡。 他才又换了新宅子,新马车,奴仆又买了好几个,每日要花的银子都比这收入多得多。 他亲自去那铺子看了看,那成衣一看就不得了。 可比他铺子里的新款式布匹更让人震撼,漂亮得他都想买。 一想就知道是他不愿再见的郑妹子做的。 当即火急火燎地来当铺这找她了。 再这么过几天,副会首就不是他了。 “郑妹子啊,你别气了,再气哪能跟钱过不去啊!只要你给我成衣样式,我一定让布行的铺子和你们当铺大力合作,绝不去管那郑家条子了。”副会首弓着腰说得诚恳。 说起来也怪他,当时只盯着布匹,觉得来钱更快更简单,成衣是一点没记。 现在去照着那家铺子的成衣样式仿着做,可内里细节不知道,做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来优劣。 用料还极贵,有钱人不买,普通百姓买不起,就会放着白白亏钱。 布匹成衣都讲究一个快些卖出去,只要放的时间长,价值就大打折扣。 郑凝珍冷哼一声,“不必,之前给我的布匹成衣多少银子,我给你,以后不必再往来。” 低谷时,最容易看清一个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交。 副会首变了脸色,若这人当真如此决绝,他才扩张了的布坊就会开始每日亏损,今后怎么办? “那才几个银子,用不着。郑妹子,你看到底我怎样给你赔礼,你才能消消气?” 郑凝珍灿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话,在座的都听到了。用不着赔礼,你现在该找的不是我,去找郑家啊。郑家各州府都有铺子,你让他帮你弄些衣裳样式还难?” 郑家要肯帮他这个忙她就不姓郑。 郑家只会一听,自己就开铺子。 要么非从他身上咬下一大块肉下来,才会同意。 再说了,郑家不是主做布匹生意,对衣裳的了解压根赶不上她。 她从小到被流放前,每月的衣裳最少上百套,穿都穿不过来,随便漏个一年的,便足够兰草彻底掌握循州布行。 只有有钱人最懂有钱人。 副会首眼睛转个不停,一边觉得郑凝珍说得有理啊,一边又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凝珍才是绝对的生意人,她会这么好心提点自己? 可他愣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只得尴尬笑笑,“郑妹子,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这次我不光免费送您布匹成衣,我还给我送两份。” 桑七没绷住,一下笑了。 和兰草婶子的五成比起来,这两份可太多了。 多得她都不知道他怎么一脸心痛得说出来的。 太贪了。 郑凝珍也笑了,挥了挥手,“别说了,快去找郑家。” 副会首是带了铺子里的伙计来的,那日赶刘大富的伙计看不下去了。 “掌柜的,我们赶紧走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还不信了,几个娘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副会首听到这话,痛心疾首地掐住了自己人中。 他是真怕自己一下气晕过去。 刘大富直往前站,“对对对,你厉害你有种,赶紧走,别在这卑躬屈膝地丢人现眼!” 副会首转身指着自家伙计,“你,你,你!” 布坊伙计一脸自豪,大声回道,“成日一个人都没有的当铺,还骄傲上了。也不知道谁丢人!” 他又笑着赶紧低声道,“掌柜的,我说得好吧!这个月的工钱是不是…” 副会首颤着手,“你赶紧给我滚!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伙计这下急了,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啊? 自家掌柜的被别人啪啪打脸,他不得赶紧帮他找回面子? 郑凝珍笑得灿烂,往桑七手里塞了点瓜子,自己嗑得不亦乐乎。 “这次买的谁家的瓜子,比上次的好吃,以后就买这家的了。” 曹三丫一脸被肯定的高兴,“我买的,那家还便宜两大铜板呢!” 桑七笑着摸摸她的头,放下瓜子,继续看账本。 这账本她能看懂一半了,算筹已经能算的简单些的了。 毕竟这账本停留在了第一页,再也没加了。 副会首又看了看当铺,气得一甩衣袖走了。 他可怎么办啊! 如今只能去找郑家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 布坊的伙计也都低着头走了。 丢了活的伙计看看当铺,又看看他们的背影,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刘大富笑得嘲讽,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了铺子里。 郑凝珍看着他,眼里格外赞赏。 她发现刘大富格外能来事。 要不外面那伙计能被他一动作给气哭了呢。 她后继有人啊! 三人吃过午饭后,回到当铺时,铺子门口已排了六七个人。 桑七两眼直放光,这哪是人啊,这都是行走的银子! 走进了才看到,坐在门口椅子上的赫然是卫乐湛。 这椅子上往常是裴猊坐的,裴猊看着有些嫌弃。 桑七当没看到他,往铺子里走去。 郑凝珍脚步飞快,她得赶紧去过目那些当物。 要是能捡个漏,就赚翻了! 她又极喜爱金银珠宝首饰这些,尤其是玉啊翡翠啊这些,内里水极深,价格漂浮很大。 卫乐湛皱眉看着桑七不看他,上前想拉她袖子。 裴猊挡住了。 卫乐湛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桑七,我有话想说。” 桑七摆摆手,不想搭理他。 有什么好搭理的,自始至终她和他都不是一路人。 裴猊目中无他,拿过椅子对铺子里面道,“换一个。” 桑七接了过来,给他换了个,还给他摆好。 两人间的默契,让卫乐湛看得更气。 “你是何时认识小七的?” 裴猊翻开了书,充耳不闻。 卫乐湛直接拔出了剑,毫不犹豫出了手,他何时受过别人如此无视? 裴猊两指夹住剑,再一使力,剑被他弹了开去。 卫乐湛再攻,剑尖直取裴猊咽喉。 不过是杀个人,他何惧之有? 第57章 没半分期待 裴猊不耐烦地合上了书,旋身侧步避开剑尖,一拳刁钻地砸在了卫乐湛肋下。 卫乐湛急忙往后退,肋骨感觉像是断了,疼得厉害。 但他绝不会在桑七面前,输给别的男人。 裴猊一身黑衣,卫乐湛一身白衣,两道人影宛如惊鸿掠水,打得难舍难分。 桑七仔细看着,裴猊这次没用刀剑,用得正是教她的那套拳法。 她得赶紧好好学学,揣摩一二。 卫乐湛注意到了桑七的眼光,以为她是在意自己,招式间因为分心乱了章法。 当铺里其他人这会正忙得要死,谁也顾不上两人打架。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卫乐湛的剑垂了下来。 卫国公是靠马上夺来的国公地位,所以他自幼习武,在京城中未尝一败。 不知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确实打不过他。 “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裴猊理了理衣袖,又慢条斯理地回椅子上坐好了。 这世子不仅不果断,还老爱说重复的话。 桑七赶紧凑到裴猊身旁,蹲下身子,“夫子,你刚是不是变了招式,怎么和我练得有些不太一样呢?” “习武最重要的是灵活,随机应变。刻板的一成不变是不行的。” 桑七努力消化着,“也就是要多和人切磋?” 裴猊轻点下头。 “那以后我也和夫子切磋。” 桑七倒不怕被裴猊碾压,她如今肯定打不过夫子的。 但练着练着,万一呢。 便是有了夫子七分功力,便不必再顾忌世子对她动手,她非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卫乐湛在一旁看得握紧了剑,他真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狗男人。 桑七什么时候像对他一样和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 亏得他听闻当铺没了生意,立即去解决这事。 他转身就想走。 郑凝珍却叫住了他,“世子,你啥时候拿走你的两成?” 卫乐湛头也不回。 当真以为他在意这两成银子么? 本以为当铺能让桑七和他距离近一些。 现在看来不尽然。 他非要她来求他。 看他走了,郑凝珍才问前来的客人,“大家是从哪知道的我们这家当铺啊?” “捕快让来的。” 清一色的回答。 郑凝珍皱了眉,“捕快具体怎么说的?” “就说你家给价最公道,那些条子不必理会,谁不收银子,直接告诉捕快,他们会解决。” 郑凝珍点了点头,明白了。 想来是世子让捕快这么做的,郑家能和医馆粮铺那些用条子压着当铺。 世子也能让捕快去找这些铺子的错处,逼着他们不得站队。 虽有效,可也很看捕快的执行力。 如今看来做得是有些敷衍的,毕竟当铺压了利钱,郑家也没降利钱,可生意远不如第一天开业时,差得多得多。 还是得从郑家着手。 一天下来,当铺收的当物不足第一天的四分之一。 郑凝珍觉得查高门大户这种事,不能想着自己上,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 “阿七,你说问谁能知道循州杂七杂八的消息?” 桑七想了想,“兰草婶子知道的应该多。” 就她这几天跟着郑凝珍在兰草婶子的布坊前,就看到了街坊邻居的,每次到她铺子买布,基本都会停一会随便聊聊天。 谁家夜里吵架吵得凶啦,谁家新生了龙凤胎有福气啦,谁家意外发了财,兰草婶子基本都知道。 郑凝珍觉得有道理,直冲兰草布坊。 兰草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但她总有种不踏实感,没急于将银子全都花掉,也没急着扩张铺子。 她想一步一步来,有十倍银子时,再考虑花十分之一的银子去做事,稳扎稳打,心里也实在。 铺子前没怎么排队,都是报完价便走了。 第二天兰草便根据最高的价,将成衣送到贵府上。 不出意外,这件成衣便是下一个聚会最耀眼的存在了。 郑凝珍深知贵人们大概的聚会次数以及时间,三天只卖一件成衣。 绝对的供不应求。 看到三人来了,她忙招呼几人进铺子里喝茶,“快进来坐。” 桑七在铺子里很自在。 兰草和翠娘嫂子一样,都是让她感觉很温暖的长辈。 “再过五日便是除夕了,你们备了年货么?” 郑凝珍一拍脑袋,她成日东奔西走地忙,完全忘了这事了。 桑七没说话,她对过年没什么感觉,不过是更忙了些。 一个人在厨房里成日忙,还要不断地收拾屋子,还上不了桌吃饭。 馋得不行了,偷吃片肉,还要被打得浑身淤青,纯受罪。 裴猊看了眼桑七,目光发沉。 十五年的过年,都没让她有半分期待。 兰草拿过一个背篓,“我和老吴买重了,这些春联,灯笼,你们拿回去用,就不用再买一份了。” 郑凝珍翻了翻背篓,接了过来,“多谢兰草姐。” 兰草又拍拍桑七的手,“我家惯来是初二团年,你们初二有空么?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她看的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桑七这会情绪不高。 桑七看向郑凝珍,“我们过年也就去杨大哥和兰草婶子家吧?” 郑凝珍点点头,“可不是,到时候除夕再带着三丫大富几个一起,这就团团圆圆了。” 无论是没出嫁前的郑家,还是国公府,过年的阵仗都极大,往来宾客盈门,非富即贵。 年礼来来往往,能塞满一整间屋子。 院子里更是到处都红,明明应该极热闹,心里却总空落落的。 桑七点了点头,她没啥感觉,但她记得正事,“兰草婶,你认识对循州了解很清楚的人么?” “百晓通。”裴猊补了三个字。 郑凝珍很赞同,“对对,就是要找百晓通!” 她以前闲得无聊时,就爱寻百晓通,来听故事,寻些乐子。 兰草婶子绞尽脑汁,一番苦想,最后有些犹豫地说道,“有个邻居的儿子,偏爱在最远的那家茶楼说书,好像自称循州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是…” 郑凝珍有些急,“但是什么?没事,姐有啥说啥。” “但是好像好些都是他瞎编的,街坊邻居的都不太信…”兰草婶子挠了挠头。 第58章 神了! 邻居为这不务正业的儿子急得头发都掉光了。 成天不见往家里拿一个铜板,吃饭必到,其他时候人都见不到。 郑凝珍皱了眉。 “没事,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桑七站起了身。 郑凝珍将信将疑地跟着一起走了。 循州有好几家茶楼,桑七边走边记着。 记路是很有用的。 “循州这个小地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昨日夜里,有小寡妇被逼得跳了河。什么?你要问为什么被逼得跳了河,不好意思,你得用消息来换!” 三人还没走到茶楼,激昂慷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应该就是了。”桑七很肯定。 可她又犯了难,“可我们能用什么消息换啊?” 郑凝珍两眼发光,“这还不简单,看我不把郑家抖个干净!” 桑七佩服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我也把卫家先前的事说说?” 郑凝珍一下警觉起来,“你们厨房里有没有说过我什么?” 桑七脑子里一下涌起了好多话。 “二房那边又不消停了,听说昨晚二老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二夫人可真勇猛啊,昨晚厨房值夜的,活生生烧了一晚上的水…” “人不可貌相,二老爷这样的人,还能一晚上?” “二夫人的衣裳也太多了…你怎么笨笨的,也不去二夫人面前讨个喜,二夫人赏赐给得最大方了!” 桑七挑了这个最好的回她,“都说你大方。” 郑凝珍对此是格外自豪,“可不是,卫家那群穷鬼。” 桑七想到自己还有婶子给的两件首饰呢。 突然就心安了好多,大不了把这俩首饰当了,也够两人一年的嚼用。 进了茶楼,三人一眼锁定了端坐在桌上的灰衣男子。 男子岁数不大,看起来和裴猊差不多,搬了张椅子放在桌子上坐着。 面前还又添了张小几,放了一盏茶,一柄惊堂木。 手里的扇子扇个不停。 看起来就有些神经叨叨的。 “贵客临门!”男子看到三人,嘴里喊着,直接像猴一样灵活地跳了下来。 其它茶客不满地冲他嚎,“你他娘的每次都断在关键地方!赶紧给我继续说!” “就是啊!谁家的小寡妇啊?到底怎么个事啊?!” 男子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在意,直冲三人鞠了三躬,“贵客快楼上请!” 郑凝珍眼尾一挑,这人还挺有眼力见。 自己当然是贵客了。 移步进了一间屋内,说书人神秘地关上了门。 “我猜你就是近来搅得循州风雨不停的郑家女,郑凝珍。” 话音刚落,他又看着桑七,“你杀猪很厉害。” 他看向裴猊犯了难,“公子如此红颜,我在循州竟不记得你!罪过罪过!” 裴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光他不记得,他自己也不记得。 郑凝珍笑着直点头,“正是正是,那你能猜到我们今日要来干嘛?” 说书人猛地打开扇子,冲自己扇了扇,说得自信,“打听消息!” 郑凝珍直呼,“神了,真是神了,我们就是来打听消息的。” 桑七看看她,又看看说书人,觉得婶子的脑子好像突然卡着不动了。 十个人来找他,十个都是为了打听消息吧… “我的规矩是,你先说你想知道什么,然后再说说你能给我什么消息,我看着告诉你。” 郑凝珍觉得这规矩很合理,“我想知道循州各大家族的秘辛,便于我交好。你既知道我是谁,想知道什么你随便问。” 说书人轻飘飘动了动扇子,嘴角笑得耐人寻味,“前不久来循州的郑家车队,为首的大少爷姓甚名谁,年龄几何,为何突然冒了出来?” 桑七担忧地看了看婶子。 郑凝珍的脸色白了白,随即惨然一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郑万钱,也就是我那个爹,在外面有外室,还生了两个儿子…” 她说得很详细,一点没隐瞒。 说书人听得是格外认真,“又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故事,世人只道情爱苦,却不知情爱最是索命的鬼…” 郑凝珍打断了他的感慨,“行了,赶紧说循州这边的。” 说书人轻咳一声,“我挑个对你现在最有用的说吧,你可知循州的米价由谁定?” 郑凝珍皱眉想了想,“不是刺史定?” “错!大错特错!刺史压根没那本事,不然就不会去偷贩私盐了,卖私盐的都是官兵。” 裴猊看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桌子。 桑七小小的脑袋里,对刺史又厌恶了几分。 明明是父母官,反过来欺负子女算怎么回事? 郑凝珍对此习以为常,就她见过的官,没有干净的。 可能她见的,都爬得太高了。 “一州米价竟都不由他定?循州还有这等大人物?” 米价可是命脉啊! 说书人故作高深地又扇了扇扇子。 桑七:“……” 她手有些痒了。 郑凝珍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巴掌抢过他扇子,“寒冬腊月的,我看你是闲的,赶紧说!” 即使是岭南,快过年了,天气也不暖和,手都冻得通红了,还搁这扇扇子。 怪不得都说他有毛病。 “啧…” 郑凝珍瞪起了眼。 说书人立马直说正题,“循州真正的地头蛇,不是郑家,不是叶家,而是住在屯门港的沈家。沈家控制了整个岭南的米价,还有屯门港,牛不牛?岭南各州县的官,谁不给他个面子?可惜啊…” 他又拉长了调子。 郑凝珍用扇子敲了他一下,“你再给我卖关子信不信我打你?” 说书人低声念叨了一句,“怪不得卫宏才成日说你是母老虎…” 郑凝珍没听清楚,用力拍下扇子,扇子直接裂了。 说书人一下急得脸色都变了,“我说我说,可惜沈大当家的命中没有子女缘,好不容易四十了,老年得子,心疼得恨不得放嘴里含着。” “哪想还是出了问题,沈大当家能打出这份家产下来,岭南谁不盯着他,这孩子一岁时,满岁宴上,被拐了去。随行的沈家十多个手下,全部丧命。” “沈大当家痛心疾首,放出话来,只要谁找到他儿子,便拼尽全力满足他一个愿望,即使要他沈家的所有家产,也拱手送上。” 第59章 不薄 说书人摇头惋惜,“可惜,过去了七年了,沈家是越来越好了,这儿子却再也没见到,有心人找了又找,实在找不到就都放弃了。现在的人也都再没听过这事。” 桑七不由问道,“这孩子什么特征?” “胸口后背正中的位置各有三颗对应的红痣。” 郑凝珍啧了一声,“怪不得找不到呢,谁跑到大街上就逮着小男孩的衣服脱,不得被打死。” 桑七两眼发光,全岭南的米价… 屯门港,她并不清楚,但就记得婶子说的香料是在这下的船,那可是一两千金的香料啊… 那屯门港得赚多少? 沈家的家业又得有多少? 想来便是郑家,沈家也丝毫不惧。 说书人看着桑七直乐,“还是年轻人好,岭南人用了七年都没找到的人,年轻人却觉得自己就能找到。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负韶华行且知!” 桑七压根听不懂这话,但直觉是句好话,“对!万一呢?” 她不找找,就和这可能的万贯家财失之交臂,她可不愿意。 便是她不要这沈家家产,拉拢了沈家,她和婶子在岭南的生意岂不也能横着走? 郑凝珍却毫不犹豫摇了摇头,“哪来那么多万一,等找到了,当铺也该关门大吉了。我要再换消息。” 说书人笑着看着她,“可我没有你们想要的消息能换了。” 秘辛之所以是秘辛,就不是那么好知道的。 郑凝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走出了茶楼。 怪不得兰草姐说他瞎编呢,不靠谱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天要绝我郑凝珍啊!老天爷,我待你不薄啊!” 桑七好奇地问,“婶,你怎么对老天爷不薄了?” 郑凝珍指指自己的脸,“我长得貌美如花,老天爷成日看着我就是享受,这还不够好?” 桑七:“……” 她转过头去找裴猊,“夫子,你有兴趣找这沈家独子么?” 裴猊点了下头,“自然。” 找到这独子,他大概也不用再成日守着郑凝珍了。 郑承业花钱买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作恶多端,杀了也就杀了。 还都很弱,可久而久之,也挺烦的。 主要是不自由。 他大概是做不了镖客的。 “夫子,那你有什么想法么?” 裴猊摇了下头,“郑婶去衙门,我们去查。” 郑凝珍想反驳一二,动不动就呆在衙门算怎么一回事?给她银子的捕快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虽说也不敢对她怎样,可呆久了还是别扭。 可她又没得反驳,说书人啥也没说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兰草姐拿下循州布行,来反哺她的当铺生意。 可这也是远远不够的。 “你俩最好找到,不然可对不起我在衙门受的气。” 卫乐湛也真是的,桑七不理他,怎么就也不管他这二婶了呢! 桑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们一定拼尽全力找!” 郑凝珍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大的力气。 当两个起得比鸡早的人,成日在外面打听线索找人,她就受了老罪了。 她直接被安置着,住在了衙门。 宝珍被带过去服侍她。 卫乐湛见到了她一两回,也只喊了声二婶,便走了。 郑凝珍怒气冲天,看谁都烦。 也不知道卫乐湛是不是故意的,她这院子就和卫夫人的院子相邻。 她甚至还能听见卫夫人那最讨厌的声音。 真好几回都想骂过去。 但想想卫家对桑七做的,只能忍。 另一边,桑七这边并不顺利。 两人先去循州各大粮铺,打听他们东家儿子的事。 每个人说得都各有细小偏差,最后把相同的部分提炼出来。 一个过于盛大的满岁宴便拼凑了出来。 七年前,沈季同,便是沈大当家,为庆祝自己独子沈睿明一岁生辰,广发请帖,当日宾客盈门。 据说整个岭南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一天全都去了沈家。 要是没去的,那便称不上是有头有脸。 当天的沈家最少进进出出了千余人。 可谓是沈大当家绝对的风光时刻,谁不佩服这地位? 但奇怪的是,沈睿明的母亲究竟是何人,却无一人得知,更没在当日露面。 沈大当家一直抱着自己小儿,对此问题只回复说,“明儿只有我这个父亲。” 大家再怎么猜,得不到回应也都偃旗息鼓了。 结果就在宴会的尾声,岭南节度使姗姗来迟,压轴的往往是最重要的。 沈大当家不敢怠慢,抱着儿子亲自到门口相迎。 所有人也都纷纷往门口挤,谁都想一瞻二品大官的贵容。 那可是二品,整个朝廷里都没多少的。 可就在这时,无数条蛇冒了出来,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吓得所有人都慌了神,尖叫着逃窜开来。 据说那天还踩死了四个人,前任循州刺史便被踩死了,这才有了周大人前来。 来岭南做官,和被贬也没什么区别,除非是节度使这种一跳三级的,将岭南作为跳板。 沈大当家自然也慌,他可是主人家,当即将孩子交给了自己最亲信的侍卫,自己去疏散人群。 这侍卫武功高强,时刻跟着沈大当家,此时也明白沈睿明更重要,当即带了十几个人赶回小少爷的院中。 随行之人有沈睿明的奶娘,贴身丫鬟,侍女,沈大当家专门为他请的岭南神医,武功高强的侍卫… 沈大当家以为是他的仇家寻上门来,趁今日闹事。 待宾客四散奔逃开后,那些诡异的蛇却也没了踪影。 沈大当家当即便变了脸色,飞奔着去了儿子院子。 路上便看到了十几个尸首。 他最亲信的侍卫,也死了。 全都口吐黑血,脸色乌青。 桑七沉思着,“听起来,抱走孩子的必然和这蛇有关联。” “训蛇人。” 裴猊是知道有这类人的,便是在岭南。 “以沈大当家的能力,不可能不去查这些训蛇人,可是整整七年,毫无音讯…” “训蛇人极神秘,藏于山川。” 桑七犯了难,“那沈大当家都找不到,我们怎么找?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和沈睿明的母亲也有干系。” 第60章 便是我的坟 裴猊摇摇头,“岭南的密林,瘴气弥漫,沈大当家找不到训蛇人很正常,我能找到。” 桑七吃了一惊,“夫子,这么多的蛇,你怎么应对?性命要紧啊…” “放心,我明白。” 两人又打听了一番,最后锁定了三个密林。 桑七很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她现在跟着去就是累赘。 她又劝了一次,“夫子,你的命更重要。不如我们再从长计议,你不要去冒这个险。” 裴猊摇摇头,“不必担心。” 他问郑凝珍要了匹马,便一人一骑离开了两人的视野。 桑七也住进了衙门,她静静地看着裴猊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了,她还是盯着。 郑凝珍拉着她往里走,“再看也没有了。” 桑七低声问道,“婶子,你说夫子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郑凝珍打她一下,“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你夫子心里有数,厉害着呢。” 桑七叹了口气,翻开了裴猊走前给她写的字。 她提笔写着,可总出错,时不时就停了笔。 整个人恨不得立马追过去。 卫乐湛站在门口看着她。 这一幕好像刚到岭南时,她在廊下提水,他在屋檐上看着她。 只是现在她身上穿得极好,上身着藕粉窄袖短襦,下身石榴裙鲜艳如火,月白披帛随风飘着。 和那时一身囚衣的她简直像两个人。 那时她的头发许久没洗,像杂草一般,如今有二婶成日为她梳妆,婉柔的倭堕髻更显妩媚。 小七如今走在街上,俨然就是贵女,想个仙子,已经会让路人回眸了。 卫乐湛只觉得危机感更重。 两人之间,好像都是他在看着她。 而她眼中是没有自己的。 “小七,你在为当铺着急?”卫乐湛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桑七皱了皱眉,看了看四周,婶子不知去了哪。 她没说话,反而是集中了精神写起字来。 识字让她感觉很好,写字时也觉得很不错。 有种内心逐渐丰盈的感觉。 卫乐湛叹了口气,“便是我打不过你那夫子,我也能想法子将他拿下狱,你可以不理我,但是绝对不能和别的男人一起。” 桑七觉得他简直疯魔,不可理喻。 更不必白费口舌去争辩一二。 他不会听的。 但她也觉得,夫子根本不会受制于世子。 “小七,我不回京了,你做我的妻子,我不再纳妾,就我们两人呆在这循州可好?” 自劳役免除后,卫乐湛成日在为回京东奔西走。 其中见识到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曾经高不可攀的世子,如今要低下头来求别人做事。 心中积压了太多苦楚,却无一人可诉说。 只有对着桑七,他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桑七冷不丁地回了一句,“若不是夫子教我习武,如今在你面前的便是我的坟。” 卫乐湛浑身僵住了。 她果然是在怪他… 可卫乐诗是他的亲妹妹,他能把亲妹妹怎么样? 桑七没有抬头,她专心写字的侧脸那么美。 眉眼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可两人间怎么就有如此深壑难平… 卫乐湛放弃了再说话,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火焰藤攀在院墙上,开得热烈。 却有寒风席卷而过,就像卫乐湛的心一般枯凉。 爱而不得的苦他真是一尝再尝。 桑七和郑凝珍没再出衙门后宅,当铺是去不了了。 反正也快过年了,直接关了门,让四个人也休息休息。 郑凝珍成日唉声叹气,听得桑七本就焦急的心更急。 当即拉着她教自己识字,又听了许多的生意经。 人就怕对比,郑凝珍耐心不好,讲得也不透彻。 桑七就越发想念自己的夫子了。 她不知道别的夫子是怎样的,可她觉得裴猊绝对就是最好的夫子。 没有夫子在身边,总觉得少了许多的安全。 明明夫子成日不怎么说话,只是自己静静地看着书。 渐渐地,郑凝珍都感觉出来桑七有些不对劲了。 写一页纸的字用力快两刻钟了,她以前可不这样。 两眼发直。 “啧啧,阿七,我看你要栽了。” “栽什么?”桑七赶紧又继续写字。 郑凝珍笑而不语,她可不愿意做点透的那个人。 她想了想,自桑七把她那夫子救回来,不过才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但这大半个月里,桑七对裴小郎君笑的可比对世子多得多。 说的话那更是好几倍。 世间的缘分,对与不对,哪有这么容易。 郑凝珍看着这样的桑七,也没了贴春联挂灯笼的想法。 桑七本就对此不在意,又回不了枕霞阁,更是没动。 转眼便到了除夕。 旁边的卫府是格外热闹。 卫府的鞭炮声绝对是最响的,天不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地。 郑凝珍一把把被子盖过了自己的头,却还是挡不住那响动。 气得她坐起来大骂,“只会吵人睡觉的浑蛋玩意!总有一天我非得让卫家人都睡不好觉!” 转头一看,另外半边床已经空了。 不用想,桑七肯定是又起来习武了。 她叹了口气,从床边的柜子中取出纸钱。 走到了门口点着了。 郑凝珍跪在地上,一边往火堆里继续放纸钱,一边嘴里轻声念着,“娘,我特意买了许多的纸钱,你在那边也要有特别多的钱用…珍儿不孝,还没能为你报了仇。你在天有灵,多看看我吧…” 她已哭不出来了,心里只觉得一片荒凉。 凉得悲呛。 挚亲之人的离世,就像在心中放了一块冰刃。 这冰刃不知在何时,便在心上转一圈,便悲到极致。 她除了难过,还后悔遗憾,遗憾母亲生前,她怎能如此不懂事? 遗憾是最要命的。 午夜梦回时的枉然,常让她辗转反侧许久。 桑七望着婶子的背影,走出了院子。 除夕祭祀。 她却无一人要祭祀。 等了许久,直到了天光大亮,郑凝珍才走了出来。 桑七上前抱了抱她,径直也拿了香,恭恭敬敬地冲火堆鞠了三躬,将香上好,又跪地磕了三个头。 她什么都没说。 郑凝珍在一旁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 两人无地可去,虽是除夕,仍一个勤奋学字,一个时不时教一下。 第61章 美得如梦似幻 到了午间时,刺史的小厮拿了个沉甸甸的食盒过来。 因为过年,衙门已经休息了,前门是不开了的。 “除旧迎新啊,这是啥啊,还挺沉。” 桑七赶紧接了过来,“辛苦了。” 她将食盒打开,赫然是好几个菜,还有壶酒。 菜一看就是蒋婶子做的。 小厮闻着这香味,咽了咽口水,瞬间好饿,赶紧挥了挥手,“给我勾得饿的,去吃饭了。” 蹭哪顿饭也没有蹭除夕饭的道理,更别说还是人家朋友特意做的。 整个衙门后宅,大家对两人的态度便是如此。 并不很恭敬,却也没有怠慢。 “翠娘太辛苦了,过年本就她最忙,还记得咱俩。”郑凝珍有些感动。 桑七拿过筷子,递给郑凝珍。 郑凝珍开了酒壶,倒了两杯。 “就咱俩过年也不错,没别的讨厌鬼来糟心,来,喝!喝个痛快!” 桑七把她酒杯夺过,放下,“先吃点菜,不然喝多了酒,哪还有肚子吃菜,不是浪费了嫂子一片好心呢?” 郑凝珍赶紧动了筷,熟悉的味道充斥全身,她一脸幸福,“为了翠娘的饭,我真恨不得就在循州做点小生意,呆一辈子。” 桑七也动了筷,一脸笑意,这是她十六年来,过的第一个能吃得这么丰盛的年。 她知道婶子不会只留在循州,她娘的死一天没查清,她就一天心不宁。 最后两人一边慢慢吃着喝着,一边闲散地东聊西聊。 都喝高了。 郑凝珍瘫坐在地上,抱着桌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你怎么就舍得抛下我走了啊!” “你不要你的珍娘了么?” “郑万钱,你好狠的心!郑承业!你个畜生东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哭着哭着就又开始骂,整个人发髻乱了,疯疯癫癫的。 桑七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夫子…你在哪?还不回来…都过年了…” “还蚂蚁,我比蜚蠊还能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伸出软弱无力的手,一下又一下推着打着。 “别闹。” 桑七老实下来了。 直到了除夕这天的太阳落下,桑七才姗姗转醒。 她盯着床帐发呆。 这玩意怎么放下来了,她和婶子都不爱放这个的。 不对,这是她枕霞阁的闺房! 她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了床帐。 就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夫子!你活着回来了!”她太激动,想跳下床,结果身子不平衡,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裴猊赶忙把她接住。 桑七拉着他的袖子,“你再不回来我真想去找你!” 裴猊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些,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放心。” 桑七站稳了,围着他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夫子,你有没有受伤?” 她下意识先关心的是自己身体,而不是找没找到沈睿明,就像一滴水落下,裴猊心湖微漾。 “无碍。” “真的?”桑七不敢信,毕竟是听起来如此艰巨的一件事。 裴猊点了下头。 “那沈睿明有消息么?” 裴猊起身往外走。 桑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他往外走。 出门后,一眼望去全是红。 春联是红的,字一看就是裴猊写的。 红灯笼高高挂起,烛光摇曳。 红绸穿过梅树和翘起的檐角,梅花花瓣随风飘起。 地上还摆着炮竹。 裴猊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往炮竹那走去。 他将火折子放进她的手里,“敢点么?” 桑七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是自己喝了太多酒,还是睡得脑子僵住了。 耳边没了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她只看到裴猊的喉结和下颌。 裴猊握着她的手,点燃了引线。 桑七没转头,仍盯着他看。 裴猊慌了一下,直接打横抱起她,飞向了屋檐上。 桑七抓紧了他的衣襟,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真是奇怪,怎么就和早上听的鞭炮声差别这么大呢? 怎么这个听起来这么好听呢? 裴猊动了动喉结,没低下头来看她。 桑七的目光很热,宛若实质。 他这时应该放开她的。 桑七想她这时应该离开他的怀抱,去一旁坐好的。 可好暖,她不想走。 桑七还微微侧了侧头,将头贴近了他的衣襟。 耳边又响起了和自己心跳一样快的声音。 她心安地闭上了眼。 鞭炮终是燃尽了。 裴猊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沉声说道,“除夜良辰,愿你安康。” 桑七豁然睁开了眼睛,“夫子也安康,不止除夕。”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这年的最后一天,怎么会这么美? 眼前的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夫子,这些都是你布置的么?” 裴猊点点头,“很快。” 春联是他即兴写的。 红灯笼和红绸也很好挂。 “爆竹一声除旧,腊梅几点送春。”桑七眉眼中盛满笑意,她已经能认出来这春联了。 她第一次明白了何谓应景。 裴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春联,轻咳了一声。 他好像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沈睿明找到了,我已经送他回了沈府。沈大当家在门外等你。” 桑七一下跳了起来,“他…他在门外等我?” 她四处看了看,又问了句,“婶子呢?” 裴猊感觉怀中空了,有些遗憾,早知道再等会了。 “她还在衙门,我说沈睿明是你找到的。” 他只是送过去罢了。 桑七瞪大了眼,“明明是夫子凭一己之力找到的啊?” “事已至此,便就是你找到的。” 他用不着沈家的人情。 但能为他这小弟子解决问题,让她不再皱眉,就很好。 桑七心里直打鼓,快步往门口走去。 一打开大门,她便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人,好多人。 钱,好多钱。 一个头发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对着门鞠着躬,在他旁边站着个和男子七分像的小男孩,两人身后的其他人纷纷举着礼物跪倒在地。 这些礼物随便拿出来一件,便够桑七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除外还有好些人围在这些人周围,七嘴八舌地看着热闹。 这枕霞阁也算是一下出了名了。 第62章 死得其所 “有人出来啦!”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桑七赶忙走到两人身前,也回了一礼,“沈大当家不必多礼。” 沈季同刚起身,却连忙再鞠躬,“桑姑娘今后便是我沈季同的救命恩人!” 他又摸了摸沈睿明的小脑袋,“明儿,快谢过桑姑娘。” 沈睿明晃了晃脑袋,看了又看桑七身后的裴猊,“谢谢桑姐姐~裴叔叔~” 裴猊闭了下眼。 桑七回头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握住了沈睿明的小手,手心里满是粗茧,这和这个生来便坐拥万贯家财的小少爷身份格格不入,“明儿受苦了,要叫裴大哥,或者叫我桑婶婶。” 沈睿明倒不怕生,眉眼灵巧,“谢谢裴大哥,桑婶婶~” 桑七,“……” 裴猊侧眸不再看他。 沈睿明撇了撇嘴,“桑姐姐,裴大哥…” 裴猊才回头看他。 沈睿明脸上又笑了,他才被这个厉害的大哥哥救回来,虽说有个莫名其妙出来的爹,可他最亲近的还是这个大哥哥。 沈季同眼眸一闪,明白真正的恩人还是裴猊,桑七怕是他的心上人。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人情竟都有人会不要,转手送给他人。 他侧身展手,“桑姑娘,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桑七没拒绝,“不如我们进府一叙?” 沈季同笑得春风得意,“甚好。” 多年遗憾,一朝了却,今日他怎能不高兴。 桑七低声对裴猊道,“夫子,二婶!” 裴猊点了下头,往衙门飞去。 他怎么有时觉得这婶子有些多余了呢? 枕霞阁的大堂基本没用过,但宝珍时不时也会打扫,还是挺干净的。 桑七招呼众人坐下,便要去倒茶。 沈季同忙止住她,“不敢不敢,我闲来极喜喝茶,让我给桑姑娘泡壶茶,尝尝沈某的茶艺,是否还入得了嘴。” 桑七笑着点点头,“今日极有幸。” 她不大会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但也不怯,惯来是最真诚的。 沈睿明围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姐姐,我想吃糖了~” 沈季同不赞同地看着儿子,“明儿,怎可如此无礼?” 沈睿明哼唧了一声,垂着头就要走开。 桑七从袖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放在了他嘴边,“吃。” 沈睿明赶紧塞了进去,还小心地看了沈季同一眼。 桑七摸摸他的头,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手感很好。 “明儿还是孩子,爱吃糖是天性,没甚影响。” 她是真不想这对难得相聚的父子又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再面对分离或是离心。 沈季同摇摇头,“是我太急了。桑姑娘就别再叫我沈大当家了,太客套了。不介意的话,便叫我沈叔吧。” “好,沈叔。”桑七可是很想和他拉近些关系的。 这沈大当家做生意以义气闻名,所以人称大当家。 她对这样的名声很是敬仰。 “这就对了,小桑快来尝尝我的茶。” 第一杯茶泡好,沈季同便亲自端给了桑七。 “不知我是否有幸也尝尝沈大当家的茶啊?” 人未至,声已到。 桑七笑了,是婶子。 沈大当家看着朗步走进来的女子,一身绸缎都不及本人贵气。 郑凝珍大大方方冲他行了一礼,“郑凝珍,沈大当家见好。” 沈季同连忙站起了身,“久闻不如一见,郑大娘子见好。” 他是岭南的地头蛇,可郑家可是京城皇商,他可不敢拿乔。 郑凝珍笑着请他坐,“今日除夕良夜,全做家宴,大家都自在。” 沈季同笑着点了下头,挥了挥手,给郑凝珍和裴猊倒茶。 沈家其他人纷纷放下礼物,全都退了出去。 郑凝珍先是闻了闻茶香,慢慢抿了一口,“沈大当家好本领。” 这泡茶技术,能将这么差的茶叶活生生提了好几个层次的好喝,厉害。 沈季同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能碰到个识货的,不容易。 这时,宝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桑七起身接了过来。 宝珍力气没她大,她帮忙提。 她又将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到桌上。 宝珍眼里带谢看了她一眼,赶紧退了出去。 她可不想在这里面呆着,她给自己做了好些自己想吃的,还买了好些街上的吃食,准备自己好好大吃一场。 桑七指指菜,“这是蒋嫂子做的菜,极好吃,沈叔多吃些。” 沈睿明坐在了裴猊的旁边,右手边是桑七。 桑七给他夹着菜,他吃得直摇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沈季同拿起了筷子,“沈某今日真是有幸。” 他已年近五十,双亲早已逝世,没有沈睿明的这七年除夕,他都是在祠堂度过的。 他给祖宗上香祈祷,保佑明儿还活着。 菜入口,他两眼一亮,“当真极好吃!” 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色,吃着吃着就像母亲生前给一家人做的饭。 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他心中对家的怀念。 郑凝珍给沈季同倒了酒,要给桑七倒。 桑七想到中午醉酒的晕乎劲,忙摆手,“我不喝酒了。” 幸好是夫子当时回来了,要是不是夫子,是别的人。 她真是要悔死。 裴猊倒没拒绝,他酒量极好。 不知怎的,酒入喉肠,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雪山之巅,寂静无声,只有一丛篝火,一个老人和自己围坐。 “带兵打仗,拼的就是先见之明。这先见之明从何而来?从天文地理,人性士气,朝堂内政这些方方面面而来。你手中握着的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卒死便是一家死,虽死,却要死得其所!” 裴猊抬手扶了下头。 桑七有些紧张,忙问道,“夫子,怎么了?” 裴猊赶紧放下了手,“无事。” 沈睿明夹了鱼头放在了裴猊碗中,“大哥哥,吃什么补什么,吃鱼头补脑子。” 桑七笑得灿烂,哪想裴猊反手将碗放在了桑七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吃鱼头。” 他都还没开始吃饭,碗干干净净的。 桑七脸刷的一下红了,赶紧低头去吃鱼头了。 沈季同笑着看三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明儿才会像对裴猊一般对自己。 第63章 此子决不可再留! 郑凝珍端起酒杯敬他,“沈大当家,今日务必一尽酒兴!” 沈季同也赶忙回她,“郑大娘子也是,多难得的除夕良辰。” 裴猊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速度还不慢。 桑七看得提着心,给他夹菜,“夫子多吃些菜。” 裴猊眉眼都是放松,静静地吃着桑七夹给他的。 另外一边,沈大当家和郑凝珍喝得很慢,一句生意相关的都没提,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沈睿明吃完就溜去院子里玩了。 院中摆了个大火盆,他围着蹦蹦跳跳的,格外高兴。 待酒壶见了底,这场晚宴才宣告了结束。 除夕夜要守岁,院外也格外热闹。 这夜没有宵禁,大人小孩有的在街上到处游走。 几人倒没出去,就围坐在火盆旁。 裴猊盯着这火发呆。 桑七哈欠连天,回了屋子休息。 郑凝珍有些晕,也去睡了。 沈季同只等到沈睿明累得趴在裴猊身上,才抱着他走了。 翌日清晨,仍到处都是炮竹声。 桑七赶紧爬起来跟着裴猊习武。 “夫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裴猊摸摸她的头,“你也顺利平安。” 郑凝珍打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又把门关上了。 她不如忍着吵再多赖会床。 就是怕起太晚,都有人来拜年了。 果然,宝珍刚把她亲手包的元宵放在桌上,大门就被拍响了。 郑凝珍赶紧盛起元宵,吹了吹往嘴里送。 “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桑七眼尾抽了抽。 这么早,谁家吃过早饭了。 跟着宝珍进来的是卫乐湛。 已经站起来准备迎客的桑七又坐下了,裴猊将勺中晾凉了的汤圆递给了她。 桑七一口吃了,她直夸,“宝珍你做的汤圆真好吃!” 郑凝珍只觉得这汤圆甜得发酸,让她有点受不住。 活了三十五年,也没见哪个男人这般对自己! 还宝珍这汤圆好吃,分明是经了你夫子的手才好吃! 不成不成,有空她得多拉拉阿七,也成了卫乐湛那种满脑子情爱的,她可受不了。 卫乐湛额上青筋暴起,宽袖中双手握拳,“毫无规矩!未出阁就如此私相授受,置小七名声于何地?” 郑凝珍都替他累,“世子,新岁安康啊。可不兴新的一年第一句就是难听的话,你怎么来这么早?” 她知道卫乐湛肯定是会来的。 要不来,就不是卫乐湛了。 卫乐湛一摆手,身后的小厮将年礼放下。 “郑婶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我亲自来送年礼。” 郑凝珍笑笑,“有心了,我们就不去卫家了。” 她可不想上赶着去恶心自己。 说话间,她汤圆吃完了。 “既没别的事,世子便请回吧,你今日应挺忙的。” 过年初一最是走动时,得四方联络,加深关系。 卫乐湛冲她行了一礼,“告退。” 此子绝不可再留! 这边宝珍要收碗去洗,桑七顺手全干了。 宝珍跟她一起挤在厨房里,“我的七啊,我咋样才能像你一样不是贱籍啊…” “简单,我去给婶子说一声,她就能给你卖身契了。那你有准备好交女户的人头税银子么?” 宝珍眨巴眨巴眼,“咱俩同岁,应该是交一样的银子吧?” “对,我前不久是才交了一两银子,真贵!”桑七想到白白没了一两银子,可能是进了哪个贪官的口袋里,她就忿忿不平。 宝珍惊得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贵了吧…” 主子每月给她一两月钱,放眼整个循州,也难找出比她月钱高的了。 可她爱吃啊,衣裳不用自己掏钱,主子给了,可吃上她就能花去好多。 成日一出门去买菜,看到这个想吃,看到那个想吃… “这么看来,我还是做这贱籍吧…” 桑七洗完碗了,冲她笑笑,“咱还是得想法子多赚些银子。” 女户确实贵,今年第一年就只需交一两,明年二两,逐年递增。 若是交不上,便会被官府随意地指配了嫁人,那更是痛苦。 宝珍叹口气,往嘴里塞着汤圆,眼睛又亮了起来,“哎哟,我包的这汤圆可真好吃!” 桑七两眼发光,“是啊!宝珍,你做的这些甜食真的很不错,要不过了年,你多做些,放当铺门口,应该有人买的。” 宝珍高兴地一把抓住她衣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过年使劲捣鼓捣鼓!” 她生在江南,是一家官宦之家的家生子,自幼便是贱籍。 这些个官宦之家,起起伏伏很正常,落下去时,便没了银子,只能发卖府中奴仆,她和父母没能被卖在一处。 她又去了一家做丫鬟,卖了又卖,辗转到了循州,被牙铺随手送给了郑凝珍。 不得不说,这家是她呆过最好的。 好得有些时候她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奴仆。 尤其是桑七,坏的不磋磨自己做,好的从不忘了自己。 桑七拍了拍她的肩出去了。 她今日主要有两件事,去给杨大哥和兰草婶子送年礼,拜年。 人还没到枕霞阁前,便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不成不成,这也太大了,磊磊,快还给你郑婶。” 是蒋嫂子的声音。 院里坐了两家人,杨大哥一家三口,兰草婶子一家五口。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兰草婶子的孩子,两女一儿,看起来都很乖。 郑凝珍抬手止住磊磊,“别听你娘的,哪有还压岁钱的,你拿着,来日武功高强了,来护着你婶婶我。” 命重要,她得护着自己小命。 杨磊小脸板得格外严肃,“我一定会学出来,保护婶婶!谁欺负婶婶,我就打他!” 郑凝珍笑得身子摇晃,摸了摸他的头,“我可当真了啊!” 杨屠夫笑得敦厚,悄无声息地将年礼放在了梅树旁。 普通老百姓送礼,正儿八经送的,谁会大声招呼着喊人看啊。 兰草婶子看着磊磊也笑,“真争气,哪像我家这个祖宗,干啥都得哄着才行。你们仨不去磕头拜年?” 大妮二妮很乖巧腼腆地往郑凝珍身前走,跪得实在,磕头更实在。 “砰砰砰——” 三个头一磕,额头上都泛红了。 第64章 没人愿意和你玩 郑凝珍赶忙扶起两女孩,给她们拍着身上的灰尘。 她这辈子很遗憾的就是没个女儿,所以特稀罕女儿。 “别听你们娘的,哪有这么磕头的,下次轻点磕。” 兰草婶子还在推着小儿子吴文煊往前,“在家不是专门给你吃了糖教了么?” 她相公老吴胡子都已经白了,忙劝着,“行了,他不想去就不去。” 兰草婶子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她带来的年礼自然是布匹,她家做这生意的,每年走家串门送年礼,都是送这个。 郑凝珍看两个妮子不讨厌她,又低头在这个脸蛋上亲一口,又在那个上亲一口,“就在婶婶这住一晚怎么样?” 相比于卫乐诗,她可真是太喜欢这俩妮子了。 明显就是懂事又能干的,还不会找事,看着就让她心疼。 “婶婶教你们编头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对,还能学骑马。” 二妮十三,心动得很,却还是看向姐姐大妮。 大妮十四了,看向兰草婶子。 郑凝珍一下就明白了,“兰草姐,你就放心吧,孩子在我这,肯定没事!你们过年反正也忙。” 老吴尴尬地笑笑,“郑妹子,真不成,厨房里现在主要靠她俩,兰草也忙,等过了年闲了,再让她俩来陪你。” 大妮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郑婶,我们以后再来。” 桑七看看郑凝珍怀里的大妮二妮,身上穿的衣裳明显不是很合身,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这还是大过年,估计是穿上了最好的衣裳。 另一边那小儿子,身上穿的可比他爹娘都好,一身绸子。 小儿子还蹲着玩土,明显是没把身上的绸子当回事。 兰草婶子也只是笑着看着小儿子。 明知道整个天下都是儿子比女儿金贵,桑七心里还是为大妮二妮感到难过。 她在熊家时,也是如此。 生来就是女儿身,便要处处低人一等,这是常态,但她觉得这不对。 这就和良籍贱籍一般,都是人,这也不对。 门又被敲响了,桑七正要起身去开。 裴猊已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宝珍正专心致志地在捣鼓点心,正好趁着人多,等会拿出去让大家尝尝。 门才打开。 “裴大哥!”沈睿明便一股脑冲进了裴猊怀里。 八岁的小男孩,冲击力不小。 裴猊站得稳稳当当,把他抱了起来。 沈季同只带了儿子,两人来的,“裴公子好力气,新岁福瑞!” 幸好儿子目前不会这么撞他,不然他非得摔倒。 年纪大了,摔一下,那可不得了。 “沈叔新岁安康,寿比南山。” 沈季同摸摸胡子,他做生意大半辈子,在岭南见过这么多的人,还是第一次只见一个人便有些忌惮。 熟识些后,那份忌惮又化为了敬佩。 一个人的气质是做不了假的。 三人回到院子里时,沈季同一看这么多人,更高兴了。 郑凝珍给三家互相介绍着。 兰草婶子一看沈家父子两人的衣着就明白了,这家极富。 杨屠夫两口子自然也看出来了,不光是身上穿的衣裳极贵,佩戴的首饰这些也极贵,不大像是普通百姓。 三个小男孩岁数都一般大,他们是不懂这些的,凑一块跑出了院子玩了起来。 “咱来蹦格子,输的人学狗叫啊!”吴文煊叉腰喊着。 杨磊已经拿了炭在地上画格子了。 沈睿明眨巴眨巴眼,“可我没玩过啊。” 吴文煊直摇头,“怎么可能没玩过,你可别想抵赖啊!” 沈睿明脸涨红了,“我真没玩过。” 杨磊画完了,“行了,咱先玩一次,你玩一次就会了。” 吴文煊白了沈睿明一眼,感觉这就是个怪小孩,低声道,“肯定是没人愿意和你一起玩…” 沈睿明听到了,眼眶泛了红,却没说什么。 杨磊拍拍他的肩,“没事,我教你,你赶紧跳吧你,可把你能耐坏了。” 后半句是对吴文煊说的。 吴文煊一扬头,“我还真就能耐得很,瞧着!” 他为了炫耀,专门跳得又快又准,平衡好得不像话。 杨磊还没来得及教几句,人就跳完了。 吴文煊下巴抬得高高的,“咋样,厉害吧!” 杨磊应付地夸了夸,“厉害厉害,起开,该我跳了。” 吴文煊看沈睿明没理他,瞪了他一眼,走到了一边。 杨磊跳一下说一句,“你看,就先单脚跳到这,再这…” 沈睿明记得格外仔细。 吴文煊在一旁不耐烦,“你这跳得也太慢了,磨磨唧唧的,赶紧啊!” 一会又冒一句,“我还等着呢!” 杨磊跳完后,沈睿明有些紧张,站在格子前深呼吸。 杨磊笑着鼓励他,“没事儿,第一次不算数,随便跳。” 吴文煊心里不爽,“跟个娘们似的,胆小鬼。” 沈睿明气得脸更红了,他非第一次就跳好!当即就单脚跳了出去。 还好还好,第一个格子跳得很对。 “对对,前面都一样,就最后那俩难点,别紧张。” 沈睿明脸上笑得灿烂,好玩,他继续跳着。 可跳着跳着,身子就感觉好歪,把握不住,一头摔在了地上。 吴文煊笑得特大声,“哈哈哈哈哈!笨死了!跳个格子都跳不好!怪不得没人跟你玩!” 杨磊赶紧上前扶他,沈睿明却已经握紧了拳头冲了过去。 抓着吴文煊的衣领,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我让你骂!” 吴文煊被打得直哭,举起拳头也回打过去。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杨磊赶紧过去拉架,“大过年的,都停手!” 他年龄也不大,才习武没几天,哪拦得住俩人。 尤其是吴文煊像是故意的,往他身上也打了几下,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这架就越拉越偏。 大人们都坐在枕霞阁这边,裴猊的耳力最好,当即过来了。 他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把沈睿明和吴文煊拎了起来。 杨磊的小胖脸都落了青了,用袖子擦着脸。 “裴大哥…”沈睿明叫了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流了下来。 吴文煊也嚎啕大哭,“哇呜呜呜!我要找我娘!” 第65章 这下手多狠 裴猊嫌吵,赶紧把吴文煊放下来。 吴文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直往院子里跑。 沈睿明没哭出声,头埋在裴猊怀里。 裴猊轻轻拍着他的头,“大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沈睿明吸吸鼻子,擦干净眼泪,拔出了自己的头,“我不哭。” 鼻尖都哭红了。 “好样的。”裴猊夸他。 杨磊拽着他的衣角,“裴哥哥,分明是吴文煊嘴臭,一直骂沈睿明,说没人愿意跟他玩。” 裴猊顺手也摸摸他的头,“磊磊愿意跟明儿玩么?” 杨磊点点头,“沈睿明挺好的啊!比吴文煊好!” 沈睿明笑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裴猊却明白他为什么对这句这么抵触。 训蛇人之所以会拐了沈睿明去,是因为他的命格极贵。 训蛇人首领算出来,就需要这么贵的命来做献给蛇神的祭品。 之所以七年了,沈睿明都还活着,那是因为他得到十岁再被祭祀。 他再晚两年去,沈睿明就没了。 训蛇人的族群不大,却也有小孩子。 却无一人和沈睿明玩,沈睿明这大少爷在那是个最下贱的奴仆。 谁都能欺负。 那真是吃了无数的苦,他找到这族群时,一刀劈了那祭台。 又斩了族长的头,训蛇人看着他简直像看着鬼。 因为蛇都怕他,不听训蛇人的了。 更没人敢拦。 裴猊将带血的刀随手竖在他们面前,冷着脸不发一言。 训蛇人吓得要死,纷纷跪地,对着蛇神发了誓,绝不再找沈睿明,也不再作恶,残害无辜百姓。 裴猊就抱着沈睿明直接去了沈府。 小小的沈睿明看裴猊简直就像看英雄。 沈睿明回到沈府时,沈季同看着他身上的伤,哭得直接晕了过去。 回到院子后,吴文煊在兰草婶子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兰草婶子和老吴脸色都很难看,这可是她们的掌中宝啊,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季同一看到沈睿明,猛地站起来,“明儿,怎么了?” 沈睿明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猊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男孩心胸宽广是好事。 吴文煊却号啕着,“娘!就是他先打的我!” 蒋翠娘也发现了自己孩子身上的伤,拿了帕子给他擦身上的土。 杨磊气鼓鼓地回道,“还不是你嘴脏,一个劲骂他!” 沈季同脸上有些薄怒,他的儿子竟被别人骂? 郑凝珍一个头两个大,忙劝着,“没多大的事,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打一架不碍事,反而说不定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大过年的,婶子请你们吃糖,给你们发压岁钱,都不哭了啊!” 老吴不乐意,嘀咕着,“这哪是小孩子间打架呢,你瞧瞧这下手多狠!我都不舍得对他动手…” 兰草婶子拉了拉他,“煊儿不哭了啊,快去郑婶那,看她那有十几种糖呢!” 沈季同脸有些黑,沈睿明却挣扎着跳了下来,直往郑凝珍那扑。 一个滑跪,迅速磕了三个不着地的头,“婶婶真好,婶婶新岁吉祥,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漂亮!” 郑凝珍被这话哄得直乐,当即给了俩荷包,她这荷包可不轻。 沈睿明献宝一样拿回去给裴猊看,“裴大哥,你看我自己赚来的银子!” 沈季同这下不气了,一张老脸酸得不行。 他也想儿子有了骄傲的事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明明刚出生时,成日攥着他的手不让走。 唉… 吴文煊撇着嘴,还是不乐意。 郑凝珍赶紧拿了俩荷包,装了一大袋糖给大妮,“快拿去给弟弟。” 大妮听话地说了句,“谢谢郑婶。” 这才走到了弟弟面前,吴文煊一把抢过荷包和糖,还抢走了原本属于大妮的荷包,一张脸这才高兴起来。 他还冲沈睿明耀武扬威地炫耀着手里的三个荷包,现着鬼脸。 沈睿明不搭理他,去推着杨磊,“你也赶紧去啊,你还没拿呢!” 杨磊挠挠头,他刚来就拿了… 再说了,他娘把他搂得这么紧他咋去啊… 委屈巴巴地看向他娘,“娘…” 蒋翠娘摸摸他的头,“你是最大的,哪还兴收两回压岁钱,羞。” 杨磊冲沈睿明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睿明跑过来,把一个荷包给了他,“咱俩一人一个,就都有了。” 杨磊胖嘟嘟的小脸笑得真诚,“你真好。” 吴文煊看着,小脸又沉了下来。 二妮生怕他又不高兴,赶紧过来把自己的荷包也给了他。 老吴脸上也不大高兴,这不就越发显得自己儿子不合群了么? 他瞪了二妮一眼,“要你多事!” 二妮垂下了头,有些委屈。 兰草婶子拉过她,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站了起来,“郑大妹子,我这边亲戚太多,就不多留了,你们高高兴兴的。” 郑凝珍也站起了身,“快去吧,兰草姐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就是今瞧着她这相公太惯小儿子了,这小儿子都被惯成什么样了。 那真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在家父母这么宠,到了外面,谁会这么顺着他啊? 桑七也站起了身,送兰草婶一家出了门。 大妮二妮跟在父母弟弟身后,就像是一家三口多出来了两人。 桑七往两人手里塞了个荷包,“别给你爹娘,自己拿着。” 两妮子要谢。 桑七摆摆手,“赶紧走吧,等会被发现了就不是你们的了。” 没想到,在第十六个过年时,她竟能有钱给别人发压岁钱了。 回了枕霞阁,就发现大家都看向她。 桑七疑惑,“怎么了?” 蒋翠娘最先招了招手,“来。” 桑七乖乖朝她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了,蒋翠娘拽着她的手,往上面放了个荷包。 有点沉。 “不收就是嫌弃嫂子给的少啊。我们小七虚岁又长一岁,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嫂子等着你今年的好消息。”蒋翠娘拍拍她的手。 桑七只得收了,“嫂子,我今年肯定能赚好多银子!” 蒋翠娘笑得前后摇摆,“哎哟这是还没开窍呢!” 郑凝珍也笑,哪是没开窍,那是银子更重要。 这就还好还好,还算清醒。 第66章 老脸发红 沈季同自然也不是空手来的,他把荷包都给了沈睿明,“就由明儿替为父发压岁钱,看你能不能发明白。” 沈睿明跃跃欲试,直接把荷包全给了裴猊,“当然是都给裴大哥啦~” 回头看到杨磊了,又拽了一个出来,拿给他,“你也拿一个。” 沈季同看着裴猊的眼神,酸得不行。 裴猊走到桑七身边,将荷包又全给了她。 小弟子对银子的热爱是分外明显的。 他又取出了个做工格外讲究的荷包,也放在了她怀里。 桑七嘴角疯狂上扬。 她又有些好奇,“夫子,你从哪来的银子?” “顺手。” 训蛇人毕恭毕敬把所有金银全都给了他,他总不能不要吧… 桑七睁大了眼,“夫子,可不能行偷窃之事啊!” 裴猊轻轻一笑,“放心。” 小弟子挺爱操心的。 沈睿明莫名嫌弃地看了裴猊一眼。 啥都拿去给桑姐姐,早知道他干脆直接给桑姐姐好了。 最后郑凝珍也给了她一个大荷包。 “咱俩得订个小目标,阿七啊,新的一年打算赚多少银子?” 桑七咧嘴一笑,牙都露出来了,“万两!” 郑凝珍也笑,“对!那咱要是赚不到万两,咋办?” 桑七忙摆手,“婶,大过年的,我们不说丧气话。” 郑凝珍捏捏她的脸,“脑子可真是越来越活了。” 又坐着东扯西扯聊了会,杨家一家也要走了,他们还得继续串亲戚的门。 初一的时间得分配合理。 沈睿明依依不舍地在门口送杨磊,“你说的,以后可得来找我玩啊。” 杨磊一笑,两眼弯弯便眯成了两条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睿明脑袋上满是疑惑,“你说啥?” 沈季同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过了年就得赶紧给儿子请夫子了。 文武双全,都得学。 杨磊一拍胸膛,“就是我说话算话!” 杨屠夫摸摸儿子小脑袋,也没提醒他问去哪找他。 沈季同反而先问了,“杨兄弟,敢问家在哪里?改日带明儿登门拜访。” 杨屠夫受宠若惊,“就在前面那个杨氏肉铺。除了初一,初三,其它时候我都在那。” 蒋翠娘这才想到,“郑妹子,你们仨初三可得上家里来,我家团年呢。” 郑凝珍一口答应,“没问题!一定到!” 今年这个年真是最自在温情的。 沈睿明蹦跶着,“我也去我也去!杨磊你可等着我啊!” 这可是他第一个小朋友,就格外热情。 沈季同老脸都有点红了,“叨扰了…” 蒋翠娘蹲下捏捏他的小脸,“来,想吃啥?婶给你做。” 沈睿明沉思起来了,想到昨晚上吃的那个甜甜的,又问裴猊,“裴大哥,昨晚那个甜甜的菜叫什么?” “糖蒸芋头。” 杨磊一下找到了知己,“我也特喜欢吃这个!” 眼看两人又要凑一块了,杨屠夫赶紧拉着儿子走,“初三见了各位!” 沈睿明看不到杨磊了,整个人呆呆的。 眼中喜悦的光都灭了些。 他想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沈季同看得心抽疼,可大过年的,谁家都要四处拜年。 桑七倒觉得这是小孩的正常情绪,另问道,“婶子,那我们还要去蒋嫂子和兰草婶家么?” 郑凝珍点点头,“得去,下午去。” 主要是送年礼,总不能别人来了自己把年礼提走,那不好看。 几人还没走进门里,当铺的四个人来了。 每人手上都提着两件年礼。 曹三丫一手提了只烤鸭,一手提了只烤鸡,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沈睿明被勾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其他三人也都提的是吃食,只是都没有曹三丫这个这么明显。 “来了,快里面走。” 四人先都开口拜了年,“大东家,小东家,新岁万福!” “万福万福!”郑凝珍回。 桑七笑笑,“新岁咱都更有银子。” 四人都笑了。 沈季同已经想走了,沈睿明却眼巴巴地看着那两只硕大的烤鸡烤鸭。 魂都跟着一起走了, 虽然他现在成日吃的都有肉,可这两只就看起来更好吃。 沈季同只得跟着又回了枕霞阁。 他是拗不过这儿子的。 一行人回了枕霞阁,宝珍正把自己做的点心摆好,一看这么多人,更高兴了,“我做了些点心,大家尝尝。” 郑凝珍一眉高挑,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宝珍会做点心给她吃,一般都是惹着她了才会来哄她。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睿明和曹三丫最先开始吃。 “好吃!” “这个也好好吃!” “这个这个,也好吃!” 沈睿明只觉得自己好忙,怎么就没多长张嘴。 就能吃得更快更多了。 沈季同拦着他,“慢些吃,来喝口茶,别噎着了。” 桑七拿了块荷花模样的点心,入口香甜,却不腻,还有些清新。 她直夸,“好吃,比那家格外有名气的还好吃。” 郑凝珍慢条斯理地吃着,点了点头,“确实更好吃。” 宝珍心里简直炸开了烟花,她已经能看到成堆成堆的银子向自己走来了。 还有那良籍,她要是成了良籍,再寻个得意郎君,生几个良籍娃娃。 自己的家便有了。 自与爹娘分别后,她便孤零零活在了这世上。 天下之大,她不知能去哪找到爹娘,甚至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如果有了自己的家,自己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沈睿明吃了三个点心后,打了个饱嗝,他害羞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季同不让他再吃了。 沈睿明倒也乖巧。 曹三丫直接吃了五块点心进肚,满足地拍了拍自己有些鼓起的肚子。 佟婶吃得格外讲究,用袖挡着脸吃,格外安静,只吃一块,即使难吃到这么合心意的点心,她也绝不再拿。 先前在当铺时,其他三人都说了自己为何到了岭南。 可只有佟婶安安静静的,一句不多说。 到了中午,两行人都走了。 初一当天一般不在别人家吃饭。 过年处处都是喜庆,街上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外向的,对着不认识的人也能随口道一句,“新岁安康。” 好像世间没了烦恼似的。 第67章 直接无视? 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三人去兰草婶家吃饭。 站在门口招呼来人的是兰草婶子两口子。 两人的亲戚极多,就三人站门口寒暄的一会功夫,就来了三家人。 两口子都是在循州出生的,背后都是两大家族,主支,旁支的亲戚数不胜数。 兰草婶子歉意地冲三人笑笑,“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中午可别客气。” 郑凝珍拍拍她的手,“不碍事,你忙你的。”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家中收拾得干净整齐。 今日院中摆了近十张桌子,这会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好些人。 三人在角落里挑了个连在一起的空位。 四周的目光时不时地就往这边飘。 裴猊太过俊朗,桑七太过漂亮,郑凝珍太过贵气, 桑七和郑凝珍凑在一起,四处看着。 “我咋没看到大妮二妮?”郑凝珍问道。 “肯定在厨房,不可能出来的。”桑七回得肯定。 “啧,我看兰草姐家也有走动的丫鬟小厮,干嘛还非得她俩干活?” 桑七摇摇头,“她俩就是出来了,也未必上的了桌子。” 她现在想明白了,这些四处飞来的眼神,更多的是震惊三人竟然坐同桌吧。 这么多桌,普遍是男人同坐,零星几个女人挤坐在一桌上。 哪有像她们仨,坐在一处的。 “主家的女儿还上不了桌?”郑凝珍皱眉。 她在郑家可从来没有上不了桌一说。 坐的还都是主位。 “兰草婶子都不一定会上桌。” 桑七记得熊屠夫家也是这样,女人上不了桌。 除非是极有声望的女子,可以上桌。 比如有贞洁牌坊的守节寡妇,会被请上座。 这是荣耀。 比如地位极高的一大家族祖母,这是孝道。 地位最低的是过了门的媳妇,要立于这些女子身后,小心伺候着。 郑凝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不痛快。 很快,到了午饭的点了。 整个院内人声鼎沸,老吴从主桌上站起了身,端起酒杯,“多谢各位赏光今日来家里,一定吃饱喝好!” “好!”大家集体应道。 这氛围倒是热闹。 待这结束,都动了筷。 桑七扫了扫,确实没见到兰草婶子上桌。 吴文煊倒是紧挨着他爹,坐在主桌上。 刚吃没几口,老吴敬酒敬到三人面前了。 “郑大妹子,我一定得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我家生意不可能这么好!感谢感谢!” 郑凝珍笑笑,端起酒还是喝了。 老吴也一口喝完了,之后就急忙赶去敬别人了。 郑凝珍震惊得都凌乱了,“他咋不敬你?不敬就不敬吧,招呼你俩一二都不做?” 桑七笑笑没说话。 先前这么好,一点不亲富厌穷的兰草婶子,竟和这种人过了大半辈子。 郑凝珍不想在吃这顿饭了,放下筷子,拉着桑七便往外走。 这才刚开席,压根没人走,一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 老吴皱了皱眉,觉得这三人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也没去拦,继续笑着敬别人。 三人走到了院门了,兰草婶子脚步匆匆地赶来了,“怎的这就走了?吃饱了?” 郑凝珍一点没压自己的火气,“兰草姐,你家那老吴做事也太不周全了,来给我敬酒,和阿七小裴一句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无视?” “还有,那不是什么老吴他家的生意,那是你的生意,之所以找你,也是因为阿七让我找你还那会你送布的人情。” “你赚钱养活这个家,还上不了桌吃饭。这也就算了,还要让大妮二妮像丫鬟一样,忙得头都不露一下。老吴眼里只有小儿子,你就也不管两女儿了?” “那是你亲自生下来的么?” “你要把自己摆在这么低的地位,别拉着两个女儿将来去了婆家,也落个做奴才的命!” 兰草婶子被她劈头盖脸说一通,整个人都僵住了。 郑凝珍转身就走了。 兰草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她失了魂一般地回到了厨房。 两个女儿在厨房转来转去,一大早爬起来就开始干活了,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脸上却无一丝不满。 她呆呆地坐下,看着炉膛里的火发呆。 不一会,敬完酒的老吴走了进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抱怨,“脸都给我丢完了,你喊的那三个人真是一点面子没留,哪来那么大的气派?亏我还去给她敬了杯酒。” 兰草婶子平静地道,“过了年,新请的丫鬟小厮,煊儿的衣裳,应该都要没了。” 老吴一个激灵清醒了,“她说不再给你成衣了?” 兰草婶子点了点头。 老吴慌了神,拉起她,“那你还不赶紧去哄她?让她别气?” “为何是我去?你干嘛不理桑七和裴猊?郑大妹子之所以来找我,就是我先前给她俩多送了块布,桑七一直记得。” 老吴老脸火辣辣的,“那两个长得这么好,年纪又这么小,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我是长辈,哪拉得下脸来?” 兰草婶子叹了口气,“那就穷着吧,活该穷着。” 她一直觉得自己方方面面做得都很好,可今被郑凝珍一骂,她觉得好累。 她不知道自己成日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什么。 没出嫁前,她便是大妮,每日辛苦着干活,上听父母的话,下照顾着弟弟。 要出嫁时,她都没见过老吴,一顶红花轿封住她,将她送来了这个院子。 因为还有两个弟弟尚未娶妻,她的嫁妆很简陋,被老吴母亲念了又念,她又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更是抬不起头来。 之后她拼命经营老吴家这间布坊,赚得不多,却也比老吴经营时赚得多了最少一倍。 后来她终于生出了个儿子,婆婆也因病去世了。 她感觉自己能大口呼吸了。 尤其是到了年前,银子如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也因此见识了许多循州高门贵女,在她们面前,她就像是地上的泥。 同样是女子,她们却能豪掷千金买件成衣,能想法子主导自己的婚事,能上桌吃饭,能让夫君听自己的话。 尤其是郑凝珍,她基本在她身上没见有谁敢对她不敬。 第68章 世道如此 初一那日是沈家,她也是后来才听说,枕霞阁救出了大名鼎鼎的沈大当家的独子。 放眼整个岭南,谁敢得罪郑凝珍? 可老吴敢。 他不仅得罪了,他还觉得自己没错,还要让她去为他的错兜底。 而自己这两个逆来顺受的女儿,大概也会像自己一般。 在别人鼻息下,忍气吞声地度过一生。 想要的东西,久而久之得不到,心便死了。 她已经多久没再听两个女儿来找她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了? 老吴暴跳如雷,“那哪成!赶紧去!别在这节骨眼上闹性子,大过年的,你是想谁都过不好这个年么?” 兰草不理他。 虽然她的银子都在老吴那,但她不怕。 离了他,她也能自己赚。 老吴眼睛一转,冲两个女儿招手,“行了,别做了,做得还不好吃,一桌人净挑刺了。你俩现在赶紧去找你们郑婶,一定要她继续和我们合作!做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 大妮停下了手,擦了擦汗,顾不上将汗湿了的衣裳换了,拉着二妮就往外走。 兰草唇角微扬,女儿能离开这当然好。 她做为母亲,已经彻底杀死了她们对母亲的亲近依赖,但郑凝珍可以。 她会为两个女儿挑个更好的婚事。 女儿便不必如她一般了。 老吴要顾着来客,也走了。 兰草双手抱住自己的腿,眼泪无声地流淌。 郑凝珍回到枕霞阁,还在骂骂咧咧的,“我是真想不明白,这人干嘛把自己看得这么低!自己都不捧着自己了,不高看自己,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桑七摸摸肚子,端了些吃的来,“别气了婶,你也不饿,赶紧吃饭。世道不就是这样的么?” 裴猊给她盛饭,夹菜,猛不丁地说了句,“世道并非就是对的。” 郑凝珍一边用力嚼着烤鸡,一边用力点头。 桑七边吃边随口说着,“我记事以来,在红叶村熊屠夫家便是这样,从没上过桌,和熊屠夫的儿子比,我简直连个丫鬟都称不上。红叶村不大,七八十户人家,没有一个女孩能上桌吃饭,也没看谁家女儿比儿子过得舒服。” “便是男女无媒通奸这事被抓到,也是女子被浸猪笼。” 郑凝珍一拍筷子,“阿七我给你讲,世道是世道!但是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你不如男子,你也不能觉得自己不如男子!” 桑七笑笑,“婶,我知道,得自己觉得自己是最好的。” 裴猊看着她也加了句,“我也觉得你很好。” 郑凝珍一肚子的气,都被这一幕给戳没了。 她挥挥手,“要不咱以后分开吃饭,不对不对,宝珍呢,让她来一起吃。” “她还在厨房捣鼓点心呢,等她交的了女户的人头税,还能养活自己了,婶你就把她卖身契给她吧。” 郑凝珍低声问道,“那她不会就不跟着咱了吧?不伺候我了?” 桑七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婶确实不能离了丫鬟伺候,“你给月银,她应该也会做吧?” 郑凝珍叹口气,“行吧。” 她不想强扣着人。 她也挺喜欢宝珍这丫头的,不想宝珍只是因为一纸卖身契才和她有了情分。 那不是真心的。 从小在郑家长大,她身边最少四个丫鬟陪着。 她一直以为几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直到有次不小心听到几人在背后编排她坏话,竟是丝毫不喜她,平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迫于无奈做出来哄她的。 她将四人斥责一通,赶出了府去。 可从此对丫鬟也没了好感。 宝珍不像过往的那些丫鬟,处处顺着她,夸她。 她觉得宝珍和她应是有些朋友情分的。 三人刚吃饱饭,门就被拍响了。 桑七走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大妮二妮就跪在门前。 哭得梨花带雨,拿手帕擦着脸。 桑七赶紧扶起两人,“这是怎么了?” 二妮起来了,大妮不肯起,“桑姐姐,是我家做得不好,你别生气。” 桑七皱了眉,这样跪着不起,邻居都围过来看了,这不是把她架起来呢?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生气了。” 大妮抬头看她一眼,赶紧起来了。 “有事进来说。” 大妮二妮这才跟着走进了枕霞阁。 桑七把门一关,隔绝了四邻好奇的眼光。 郑凝珍一看到两人,直招手,“快来快来,今吃了饭没?” 大妮点了点头,用力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 郑凝珍一手牵一个,“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吃些。” 桑七给两人盛了米饭,又切了烤鸡烤鸭来。 过年是最不缺吃食的时候。 大妮没动筷子,二妮看了眼姐姐,很想吃,却也没敢动。 在家里,她们一顿饭哪吃得了这么多的肉… 郑凝珍给她拿起筷子,“先吃饭,不吃完婶不和你谈事。” 大妮看她一眼,这才开始吃起饭来。 她们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起来开始干活了,那会吃了早饭,然后直到现在也没吃午饭。 早都饿了。 裴猊坐在梅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桑七和郑凝珍就陪着两人。 便是这么饿,两人也没吃得太急,净挑肉吃。 吃完饭后,大妮喝了杯茶,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嘴。 郑凝珍这才问道,“说吧,谁喊你们来的?” “父亲让的…郑婶,我求求你,不要不和母亲合作,她也过得很苦…” 大妮说得悲切,声音很低。 郑凝珍和桑七对视了一眼,皱了眉,却也没反驳。 她明明没说不合作的话,兰草却这么说,还顺着就让两女儿来找自己了… 这是骂醒了一些? 桑七问道,“大妮你别急,你爹当时说的原话是什么?” 大妮说不出口。 二妮回了,“他喊我们来让郑婶回心转意,做不到也不让我们回去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格外讨喜。 郑凝珍笑了,搂着她,“那你们可得在这多住几天了。” 兰草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想要有所改变,必然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到不同。 大妮二妮只得住了下来。 住下来才发现,在枕霞阁比在家还自在。 想要的东西不用让给弟弟,不用被父亲嫌弃过来嫌弃过去… 第69章 真憋屈 初三是去蒋嫂子家团年吃饭。 郑凝珍都有些怕了,“阿七,你说不会蒋嫂子也不能上桌吃饭吧?” 桑七皱了皱眉,“那都是蒋嫂子做的饭菜,应该不会。” 她觉得老吴和杨大哥差别很大。 三人把大妮二妮宝珍也带着了,六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杨家。 刚到杨家门口,杨屠夫带着杨磊在门口招呼客人,打眼就看到了六人。 “可算是来了,快进快进。你嫂子念了你们好久了,去厨房跟她说说话啊。”杨大哥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因为多出了三个人而不高兴。 郑凝珍心中那点不好意思也就没了,“成,我们找翠娘帮忙去。” 进了院子,杨家院子正中央是种了棵树,桌子就摆在树下。 好在是岭南,即使是正月,天气不算很冷。 桑七一眼就看到了沈季同,便过去打了个招呼,“沈叔,来得早。” 沈季同笑笑,指指从厨房出来往门口跑的沈睿明,“他一大早就闹着要来了,这还是拖了一阵的。” 沈睿明手里还拿着个刚炸出锅的肉,一边跑一边吹,到了门口就往杨磊嘴里塞,“真香,吃!” 杨磊烫得一边吸气一边嚼。 杨屠夫简直没眼看。 桑七笑笑,“明儿很活泼,挺好的。我们去厨房里搭把手。” 沈季同笑着点点头,一双眼又紧盯着自己小儿子了。 裴猊倒是坐在了他身旁,他去厨房没什么用。 厨房里已经有两个婆婆在帮忙干活了。 蒋翠娘看到几人进来,笑得灿烂,“快来,饿了么?饿了就先随便吃点,反正也没外人。”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块肉,她一大早起来忙,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郑凝珍往门口的墙边一坐,又磕起了瓜子,“不饿,今中午我可得多吃点,难得这么多菜。” 她刚随便一扫,最少就是十个菜式,四口大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呢,香得不得了。 桑七已经洗干净了手,挽起袖子,往菜板前一站,拿过菜就开始切。 一个婆婆看得佩服,“小小年纪,比我这在厨房一辈子了的人切得都好。” 桑七笑笑,“婆婆太谦虚了。” 蒋翠娘这才想起来介绍,“娘,婶,这是我常给你念叨的郑大姐和小七,还有宝珍,大妮二妮。” 通过称呼大家也都知道是谁了。 厨房气氛很融洽,原本有些紧张的大妮二妮也放松了下来,时不时笑笑。 看到能搭把手的,也会搭把手。 忙着忙着,到了午饭的点。 先是杨屠夫在门口点了炮竹,一阵热闹过后,这边开始上菜。 上完菜,蒋翠娘跟着她娘就去了她们那桌。 杨家也没有男女不同桌的规定,一家人来的就一家人坐在一起。 六人都坐在了沈季同这桌,沈睿明却跟着杨磊去了他那桌。 这一桌还拼了另一家三口。 都是和和气气的,也没人使劲往这边看。 大妮二妮这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上桌吃饭,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也不大敢夹菜。 桑七顺手就帮两人多夹些菜,看两人喜欢哪样,就多夹些。 宝珍反而很放得开,离她太远的菜,直接起身夹。 在爱吃的人面前,一切距离都不是问题。 她还对桑七小声念叨着,“这么好吃的菜你以前也不带我来吃,真是!” 桑七指指郑凝珍,“她没带。” 宝珍撅撅嘴,赶紧吃着。 渐渐的,大妮二妮放开了些。 这里和家里完全不一样,对于她们在桌上吃饭,没人觉得不对。 还都很善意地看着她们。 同样是一家主母,蒋翠娘却端着酒杯和杨屠夫一起,每桌每桌地敬着酒。 敬到这桌时,大家都站了起来。 杨屠夫端着酒杯没说话,蒋翠娘笑着问,“怎么样?今天的菜合胃口么?” 大家纷纷都开始夸。 蒋翠娘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好吃就行,多吃些。大过年的,咱就得开开心心的。” 两人用酒杯碰过所有人的杯子,最后一口喝完。 桑七看着这样的翠娘,心中很是钦佩。 世道又如何,日子是自己过的,怎的就不能过成自己舒服的样子? 大妮二妮两双眼就跟着蒋翠娘移动,心中那些母亲的教诲,让两人都有些怀疑。 这里才真正的像是一家人。 几人吃饱后,还坐了许久,闲聊是很有意思的。 等人走了七七八八了,几人才跟着走了。 出了杨家,桑七有些感慨,“能碰到杨大哥一家,当真是幸运。” 相处得舒坦。 郑凝珍搂着大妮二妮,也拉着宝珍,教导着,“看到没,同样是嫁人生子,差别就能有这么大。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自己想清楚。” 大妮抿了抿唇,脸上有些泛红,“可父亲不会同意的…” 她听过娘说怎么嫁给父亲的,她总觉得她也会像娘一样。 郑凝珍笑了,“我可没说不和你娘合作了,你娘把你们俩送来我这,就是想我管你俩的婚事。别怕,在我面前,你爹也得闭嘴。” 桑七直夸,“我婶当真霸气。” 她也得努力赚银子,始终要自己说了算! 大妮二妮脑子里想了很多,原本应该听到没不合作就回家去。 可两个人一对视,在枕霞阁直接住到了初七。 直接住到一个年过去。 郑凝珍给兰草婶子打了招呼,吴家也没人来说什么。 到了初八,两姐妹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离开了枕霞阁。 二妮握着姐姐的手,“姐,我突然不觉得娘好了,我觉得郑婶这样才好。” 同样是赚银子,娘赚了银子还得受气,还没话语权,真憋屈… 大妮笑着,“我也觉得,以后别那么听娘的话了。出了事,还有我。” 二妮摇了摇她胳膊,“有姐真好~” 两人回到吴家,马车里自然是带了些礼物回来的。 大妮对范大勇行了一礼,“范叔,麻烦你帮我搬搬这些东西。” 范大勇点点头,两手把东西全搬了下来。 郑凝珍和桑七准备的回礼格外丰富,吃食,布匹,首饰,杂物,价值不菲。 第70章 丢人 刚进了门,在院子里玩的吴文煊看到这么多东西就冲了过来,一双带着泥的手就要上来摸。 大妮一把抓住他的手,冷脸斥责着,“父亲教你的礼仪都哪去了?” 吴文煊挣扎着,大声吼着,“你算老几,你也能来管我!” 范大勇看着这男孩就不喜。 老吴两口子听到儿子声音,赶紧冲了出来。 大妮丝毫不示弱,就是拦着弟弟,不让他过去。 吴文煊像个横冲直撞的小兽,压根不管有没有撞疼了大姐。 二妮也过来拦着他,一边说着,“爹娘,这是郑婶的车夫范叔,弟弟如此无礼,当真是丢人。” 老吴的气一下就上来了,想骂女儿。 兰草婶子笑了,“二妮说得对,煊儿确实该好好管教了。老吴,范叔还在这,我可不想郑婶不高兴。” 范大勇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郑凝珍的话,“今后合不合作取决于大妮二妮,让她俩不高兴了,合作免谈。” 大妮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直视着老吴,“父亲想明白了么?” 吴文煊还在那闹,兰草婶子过去拉住他,打了他的手一下,“这么多东西,你也不洗洗手,弄脏了怎么办?” 吴文煊从出生到现在,没挨过打,一下就哭了出来,双手扑腾着打兰草婶子。 二妮走过来,推了他一下,“这么小,还敢打娘了!” 吴文煊倒在地上,看向老吴,“爹…” 老吴的手哆嗦着,却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院中新买的下人,看着儿子身上的绸子,闭嘴没说出话来。 合作是不能断的… 吴文煊哭得更凶了。 老吴拉着他去洗手。 他却也要打老吴,老吴闭了闭眼,“你要再这么胡闹,我也打你。” 吴文煊没见过这么凶的父亲,当即闭上了嘴,眼泪却一直流着。 将手洗干净后,父子俩回到堂屋。 礼物摆得整整齐齐,范大勇已经不在了。 吴文煊就要冲过去。 兰草婶子却开了口,“父母尚在,你还有两个姐姐,凭什么你先选?” 老吴的胆子因为没了外人,又回来了几分,“儿子肯定要先选啊!” 大妮二妮紧张地看向母亲,兰草婶子开了口,“老吴我今天就将话放在这,你要是再这么惯着煊儿,我就和你和离。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你的日子还有没有那么好过。” 老吴皱了眉,“干嘛在煊儿面前说这些!” 兰草不搭理他,看向吴文煊,“长幼有序,凡事先是姐姐先选,再是你,记住了么?” 吴文煊不说话,拽了拽老吴袖子。 兰草声音提了些,“吴文煊,你记住没?” 吴文煊吓住了,赶紧点头,“娘,我记住了…” 兰草点了点头,“大妮去选,一人两件,谁都不许多。” 大妮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她知道,今后家里的天变了,当家做主的终于不是父亲了。 郑婶可真厉害啊… 一直过完了初七,当铺才又开了业。 宝珍跟着一起来了,在门口摆着自己的点心。 货架是她从当铺里寻了一个用的。 桑七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身影,转头问郑凝珍,“婶,明儿找到了,咱还没和沈叔说当铺的事呀。” 郑凝珍拍了下她的手,“阿七,你要记住,这种你施与了高位者大恩的情况下,不必对他说自己的问题。他要是想报恩,随便说几句话就解决了。” 桑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这么看来,卫家人是并不怎么在意她给他们的恩情的。 不仅不在意,还恩将仇报。 铺子才开门没多久,好些客人就涌了进来。 桑七直夸,“婶你可真料事如神。” 郑凝珍忙着看当物给价,却还是说了句,“那也得你和你夫子把明儿找回来才有后面的事。” “你这衣裳都磨得起毛了,补了又补的,就是当了也没谁愿意再买啊…” “这玉尚可,一口价二十两。你去别的铺子可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价啊!” 等客人走了,郑凝珍把玉拿给桑七,“说说。” 桑七仔细摸摸,又对着太阳光好好看看,“鸡油黄玉,是西域那边的,质地一般细腻,边缘有细微裂痕,光泽柔和,雕的这小马,技艺粗糙。勉强算是五等。” 郑凝珍欣慰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如何改?” “将边缘裂痕去除,化为小件首饰。” 这块玉并不算大,做成摆件的价值远不如多件首饰。 郑凝珍拍拍她的肩,“可以,进步很大。” 桑七肯用心努力学,进步自然就会快很多。 铺子里其他四人远没她进步快。 当铺门前排起了短队,桑七开始有意识地寒暄多问一嘴,“婆婆,你为何选择来我家当铺啊?” “我买陈米呢,那掌柜使劲说你家做事地道,不赚那带血银子。我在掌柜那买了大半辈子米了,我信掌柜。” 桑七笑笑,“对,您这衣裳别当了,你是因为什么急事要银子啊?” 婆婆叹了口气,“孙子没银子娶媳妇,能有点就是点吧。不然哪有脸下去面对死去的老爷子啊…” 桑七问得清楚,给她建议着赚银子的法子,最后降息给她借了她要的二两银子。 为期三个月,到时她会去要银子。 郑凝珍当机立断,直接让荷花和佟婶一起,并桑七三人分别同时接待三个人。 她就在后面看着。 佟婶一看就是出身大户,对金银首饰的了解挺深,报价和郑凝珍想的差别不大。 桑七问得细些,针对每个人报价不一样。 倒霉命苦的,她就报得微微高那么一点点,这样穷苦人能拿到的更多些。 赌博,惹是生非的,她就报得低一点,这些人就拿到的更少些,往往这些人是最急的,也不追究。 忙了一上午,郑凝珍的账本猛猛往后记了三页。 三人准备去翠娘那吃饭,一出铺子,就看到一干二净的货柜。 宝珍笑成了朵花,她这些点心价格是和桑七商量着定下的。 没想到有人好奇这边为啥排了这么长的队,走过来反而就买了她的点心。 不到一个上午就卖完了。 第71章 掌柜 “厉害。”桑七拍拍她的肩。 宝珍挽着她胳膊,“嘿嘿,还是你出的主意好~” 她又眼巴巴地看向郑凝珍,“主子…” 郑凝珍一摆手,“跟阿七一样喊我婶就行。” “婶~我也想去翠娘那吃饭~饭钱这块我出。” 她出她的。 “那你去和翠娘说。” 桑七看着她们几个,唇角带笑。 几人在翠娘那吃饭,翠娘多做饭,但每月赚的足够她和一家的开销,还能存一些。 宝珍多赚到了钱,就能让翠娘赚得更多。 而她和婶子,因为宝珍的照顾,翠娘的饭菜,才能不用管这些后顾之忧地专心盘算生意。 钱像一个圈,在打转,却都让大家过得更好。 “好!我去求翠娘!”宝珍很高兴。 她低声问桑七,“七,你说给多少?” 桑七伸了个手指。 她们三人,一月给了五两银子。 给得绝对是多了的,但宝珍现在能赚钱了,给一两比较合适。 宝珍咬了咬嘴唇,“行。” 桑七也没问她赚了多少,问这个没甚意思。 银子又不进她口袋里。 “婶,如果全循州的粮铺都替咱铺子说好话,那城西我们最好也再开间当铺,不然离得太远的人是不会过来的。” 这生意不就白白流失了么? 郑凝珍脑子里想着,“对,不仅是粮铺,先前郑家的那条子,应该也销声匿迹了。循州得开五家当铺,每间都挑郑家铺子旁边。咱把循州大部分当铺生意全抢过来,要让郑家当铺全都关门。” “等他们甩卖铺子时,我们再低价买进,用这些铺子再在循州做别的生意。” 郑凝珍握了握她的手,“循州当铺稳当后,咱得立马去屯门港,跟着你沈叔,我们得占屯门港的地盘。” 赚钱是一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的过程。 桑七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郑承业,低声问道,“夫子,郑承业,应该也不是个威胁了吧?” 裴猊摇摇头。 对他而言,郑承业一直都不是个威胁。 郑凝珍回道,“我给爹写了封信,沈季同也写了封信。” “有回信么?” 郑凝珍唇角一勾,“郑家这些铺子就是回信。你看他们还敢找事么?” 如果不是沈季同的信,她的信大概也是石沉大海,她太清楚她爹了。 一个没用的女儿和弃子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还被休了的女儿,更是让家族蒙羞。 呵,她不在乎。 桑七啧了一声,“只是不来找事这可不够。” 郑承业可是一手促成了这休书,还一直派人来掳婶子,还有婶子娘亲去世的消息是以这种方式知道的。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得。 她记仇得很。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可不是不够呢。” 桑七的速度很快,下午她就去买铺子,准备开新的当铺了。 裴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和别人讲价,收拾新铺子,去衙门做文书… 桑七还没和郑凝珍分钱,两人的钱还都放在一处,买铺子这种就从里面出。 她做这些事已经越来越有条理,考虑得更加周到,出入衙门也不唯唯诺诺。 桑七觉得渐渐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事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很好。 翌日,五间当铺同时开张。 买来的四人和桑七各守一间,郑凝珍拉着裴猊去挖人了。 从年前开始,循州当铺的生意就一直在争,她和郑家之间的拉锯必然也会影响到其她当铺。 这些小当铺,背后没有强硬的资金支持,只要一个月没什么生意,就会坚持不下去。 她就要裴猊掌眼,挑几个能雇进自己当铺的掌柜。 只有三家小当铺关了门,都是在巷子里没什么人的铺子。 郑凝珍打听到住址,就上门去了。 中年男人一脸愁苦地开了门。 “你是?”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种有钱女子啊。 郑凝珍和气地笑笑,“董掌柜,我是近来新开的五分半利钱当铺的东家。” 董掌柜皱了眉,有些厌恶地看着她。 循州当铺的利钱一直以来都是固定的,可她一上来就降息,把人都吸走了。 让他们这些小当铺只能跟着往下压利钱,可压了,郑家那边又出新招。 归根结底,自己开不下去当铺,没了吃饭的家伙也有这人的原因。 当即没甚好气,“有何贵干啊?我这地小,别脏了您的鞋嘞。” 裴猊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一大男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心胸狭窄。 郑凝珍白了他一眼,“想雇你做掌柜呢,真是浪费我白跑一趟。” 又走了好久,才到了另一家小当铺。 掌柜的正将当铺的招牌取下来,打算换成别的营生。 郑凝珍笑着说道,“掌柜的,这生意怎么做不下去了?” “技不如人,自认挨打。换个营生呗,说不定运气来了,我赚得更多呢。” 掌柜的声音有些年轻,脸上也乐呵呵的。 郑凝珍挺喜欢这种性子,“那你准备做什么营生啊?” “还没想好,不急。” 他开当铺时间不长,却也赚到了些小钱,短时间内是生活无忧的。 “麻烦掌柜的转过来。”裴猊出了声。 年轻掌柜听到这声音有些好奇,转了过来。 一对眼,简直惊为天人。 裴猊点点头。 郑凝珍松了口气,这走的路可算是没白走,“掌柜的,我雇你帮我看着当铺,报酬你想要多少?” 年轻掌柜愣了,“哪家当铺?” “新开的,利钱五成半的。” 郑凝珍暗暗决定,非得在当铺上都挂个桑字。 成日没个叫自己当铺的名字,多不方便啊。 年轻掌柜一听就知道了,沉思片刻,“三成。” 郑凝珍有些意外,“你竟然没想要固定的月银?” “那没意思。” “贵姓?” “贯,贯腾。” 郑凝珍笑笑,“贯掌柜,下午你就去城南最大的郑氏当铺旁边那家,有什么问题到枕霞阁找我。” 城南那家是桑七在的,她得进行下一步了。 贯腾弓腰半鞠了一躬,“多谢东家赏识。” 东家人真好,还对他开口要的三成一点没还口。 郑凝珍摆摆手,“客气。” 他最好赚得更多些,嘿嘿嘿嘿。 第72章 急 雇到了个合适的掌柜,这还不够,其他人可能都还能独自看铺子,可曹三丫肯定是不行的。 她没法一个人守着一个铺子。 三丫岁数太小,又不识字,也不机灵,方方面面都学的很慢。 可她在吃上的造诣却格外深,虽然也不会做饭,可挑的吃的基本都是最好吃的。 绝没亏待了众人的嘴。 还特大方,讨喜。 郑凝珍一边走向第三家关门的当铺掌柜,一边祈祷,别让她再多走几步了… 刚一敲开门,掌柜的开了门。 郑凝珍就闭了闭眼,努力找回自己声音,“你是向掌柜?” 门口的人点了点头,“你哪位?什么事儿?” 郑凝珍摇了摇头,替他把门关好了。 她转过头看了看裴猊,吐出了口气。 “不成,我不允许我的铺子里有这样一张脸存在。” 裴猊:“……” 他懒得再跟她一起,飞身回去看自己的小弟子了。 郑凝珍摇了摇头,赶紧晃掉正要浮起来的脸。 她承认自己有以貌取人,可真没法受住这张脸。 但她现在又要到哪赶紧去雇个靠谱的掌柜啊? 遇事不决,找桑七。 直到了晚间吃饭时,桑七才终于休息了,到了蒋翠娘的院子里。 郑凝珍下午懒了,直接就进来了翠娘家歇着。 这会直逮着桑七,“阿七七,你再给我弄个靠谱掌柜来,我是找不到了。” 桑七接的很快,“好。” 当铺的掌柜,最关键的就是要识货。 要债是她负责的,掌柜只管往外借钱便是。 但要是往外瞎借钱,摊上了借给绝路之人,那就是纯亏银子,所以也得有点判断,识人差不多点。 “翠娘,你认识有谁是家道中落的么?” 蒋翠娘想了想,“咱这个地家道中落的可不算少,一年要流放好几个来呢。” “对奥,我都忘了这茬。” “但是流放了还能住来州城的,你们可是独一家。”蒋翠娘一边翻炒着锅中的菜,一边说着。 桑七赶紧问,“翠娘,那你知道他们都住在哪么?” 她不觉得被流放之人就是有罪之人。 就像她,也被流放了,她何罪之有? 多的是无辜的人,却受了牵连。 “都在归安村,那的地全都是流放之人开荒出来给当地人种的。” 桑七暗想,这倒不失为一个于民有利的事。 岭南一地很独特,有瘴气干扰,种地也与其它地方不同。 岭南的官员有一项很重要的政绩考核便是治瘴成效。 兴修水利,开荒屯田,推广医术知识,这些都是有效手段。 所以桑七才会在刚到岭南时,小孩子对瘴气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明天就去一趟。” 桑七话音刚落,郑凝珍就又提了要求,“再寻个懂茶的,这肯定不难。” 毕竟流放前,谁家不喝茶,不喝点下面人送上来的好茶? 桑七立马就明白了,婶子说的风险高的原来是茶叶生意。 她不会品茶,理解不了千金一两的夸张价格,但不影响她想赚这个钱。 吃了晚饭,回到枕霞阁,郑凝珍将五本账本快速扫了一眼,拿给了桑七,“好好算算咱现在有多少银子了。” 铺子里除了佟嫂,其她三人是都不识字的。 可是郑凝珍要求识字,最基础的会记账,算账。 三人便跟着桑七努力学,现在基础的是没问题了。 五间铺子便对应了五本账本,桑七左手边是算筹,右手边是账本。 账本上面,她又单拿了本新的空白账本。 总账便记在这新账本上。 其它四间今日才开业,客人还是没有最初那间铺子客人多,这间铺子是桑七守着的,单日便有当物九件,其中首饰有七件。 当出去利钱三十七两,利钱都是每月五成半,过一月,上月的利钱也归为本金,继续涨利钱。 等明找好了掌柜,她也得去看看最初借钱的客人了。 她得看看这些利钱能还上来的可能性,基本不可能还上来的,就因人制宜得想法子了。 其它四间加起来,一日当物十三件,金银珠宝七件,当出去利钱六十九两。 婶子的一千两,买了五间铺子,每日当出去许多,每月的工钱,这会只剩下三百多两了。 按这个当钱速度下去,也撑不了几天了。 翌日,桑七特意在家多习武了会,为了等郑凝珍起床。 郑凝珍才打着哈欠走出门,桑七就赶紧围了上去,“婶,咱是不是本金不太够了?现在五间当铺,一天将近当出去近一百两银子。” 郑凝珍轻轻拍了拍嘴,“不还有兰草那的银子么?我给她订的一件成衣三百两,三天一套,我也拿一百五十两。” 她指指屋里的盒子,“实在不行,还有那个五千两金簪呢。” 桑七摇摇头,“不成,这本金感觉还是消耗太快,茶叶生意多久能回银子?” 利钱是钱生钱的生意,可钱回来得时间太长,虽然越长回得钱越多,可也太考验本金了。 郑凝珍笑笑,“估计最快三天。” 茶叶生意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最难的肯定是卖出去,但她们认识沈季同,这点太简单了。 最不难的可能就是选茶叶,进货,她对茶叶了解还是很深,这点自然也不怕。 没认识沈季同之前,茶叶就是担着砸在锅里的风险,之后嘛,风险就没了。 她抬手把桑七皱起的眉推开,“阿七,你可得沉住气,做生意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遇事越慌越出茬子。你想啊,要是本金不够了,大不了少当些不就完了?” 桑七直摇头,“那不成,不能影响赚银子。” 郑凝珍:“……” “你还挺贪,小心吃成个大胖子。” 桑七眼睛一转,“婶,现在当物这些都够一箱了,是不是也能带到屯门港卖了?” 这些才是重中之重啊! 郑凝珍捏捏她的脸,“看,有必要急么?没必要。” 桑七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我去归安村了。” 郑凝珍挥了挥手,“注意安全哈~” 裴猊牵着马走到了院门口,看着桑七问道,“要学么?” 第73章 恶心 桑七点点头。 裴猊将马鞍套好。 桑七握住马鞍,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一月余的习武后,她身体灵活了许多,翻身上个马还是很轻松的。 “不要怕,去适应马。” 桑七将缰绳拽得很紧,视野一下拔高了许多,就会有脚不挨地的不踏实感。 “我不会让你摔着。” 说着,裴猊就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 桑七看了他好几眼,夫子教东西当真是快得不能行。 她轻晃了晃缰绳,马迈开四蹄,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枕霞阁除了这匹马,还有先前拉马车的马。 裴猊骑着这匹马,和桑七并排走着。 走出了枕霞阁前的巷子,裴猊提醒她。 “按照这个速度,你到归安村可能要中午。” 桑七有些急了,中午才到,那晚上才能回来,当铺就得一天不开,那不行。 当即狠了心,用力一扬缰绳,马跑了起来。 街道两旁的高墙似游龙一般快速舞动,但桑七顾不上看,紧张得额头浸出了汗。 没她想象中那么难,可也不简单。 一颗心一会上扬,一会下坠,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摔下马。 马感觉到她的情绪,也不安地嘶鸣着,前蹄想往上抬。 裴猊直接跳到了她身后,手握着缰绳,还避开了桑七的手。 马高高立起,桑七整个人往下落。 裴猊稳稳地在身后接着她,“别怕,你越怕,马能感受到。” 他双腿一夹腿肚,马回落。 桑七努力消化着,裴猊又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直反反复复来了两回后,桑七终于是不再怕马了,整个人不再紧张,放松下来,感受着迎面吹过的风。 骑马还挺快乐。 裴猊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唇角,自己也笑了。 小弟子的情绪真的很鲜明生动。 巳初时,两人便赶到了归安村。 快马路过她先前住的破院,桑七很是感慨。 腊月初二时,她伺候着卫家人一路,到了这。 在归安村住了不到五日,便去了循州,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 如今她身上穿的一身衣裳,便够归安村的农民一家一年的嚼用。 更别说身下的这匹马,大概是够买下归安村的大部分田地的。 她骑马一直到了归安村外围着的田地。 地里好些农人正在翻地。 看着有骑马的人,都会抬头看一眼,再低头继续干活。 桑七拉住缰绳,扬声问道,“大叔大婶,流放来的人家在哪?” 在农人心里,能骑马的人,非富即贵。 当即就有人顾不得和流放之人划开界限,指着东边,“苏家在开东荒地,最近才来的卫家就没看到干过活!” 桑七点点头,“多谢!” 她对于京城的权势了解不多,被流放来的苏家她闻所未闻。 日头渐大,农人的汗越发多了,滴滴溅在土地上。 东荒地这边,死一般的安静,除了干活声,其它什么也听不见。 完全不似过来时,农人们随口闲谈着。 桑七打马立住,“请问可是苏家人?” 地里的三张面孔齐齐抬了起来,每张脸上都是惊恐。 年纪最大的老爷爷赶紧跪了下去,“回大人的话,正是苏家人。” 桑七皱了眉,“快快请起,我有一事相求。敢问你家可有对金银珠宝,玉石字画很是了解的人?以及对茶叶了解很深的人。” 要不是她先前知道,这是被流放来的,压根不敢信这家人曾经在京城做官。 如今已如此胆小甚微,唯唯诺诺了。 老爷爷低垂着头没站起来,“斗胆问大人,这是要…” “好事,别怕。”桑七说得简洁。 “最懂这些的是我的小孙女,最懂茶的是我的二孙子。” 桑七继续问道,“好。” 一个瘦弱苍白的年轻男子躬身行了一礼,“小生懂茶。” 桑七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苏明兴。” “回家换身衣裳,跟我走,劳役我帮你解决。”桑七道。 苏明兴一张脸上满是笑意,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桑七实在是不想看这动不动就跪的样子。 劳役此事,先前几人就商量过,凭借沈叔给她们在循州造的势,免除一两个人的劳役,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只是个循州刺史,在沈叔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 苏明兴不敢耽误,连忙往家里跑。 这可是能免除这要命劳役的大好机会啊! 荒地中有人面露难色,想开口说话却又闭上了嘴。 裴猊问道,“会骑马么?” 苏明兴直点头。 裴猊落在了桑七身后,将马给了他,“上马。” 苏明兴艰难地爬上了马,摸着马的鬃毛,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桑七也没问。 进了归安村后,苏明兴往自家院子走。 桑七细细看着,这院子还是做了好些摆设,打扫得也干净。 嗯,看起来比卫家那群贵人能干多了。 院门没上锁,苏明兴轻轻地推开了。 他朝里走去。 刚立在院中,正想开口叫人,却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 他瞪大双眼,只感觉天旋地转,竟一步也不能再向前走去。 桑七皱着眉,跟上了他,也听见了屋内的声音。 “官人~您可慢些~” “啊…” 裴猊把她拉了出去。 桑七喉头发梗,有些艰难地问道,“夫子,这…这是妓子?” 裴猊点点头,“并不少见,流放之人活下来都难。他们能怎么弄来吃食。” 十岁以上男子全都服劳役,每日累得要死,却毫无收成。 家中这些贵女们独自在家,能赚银子的自然好,不能赚的总不能活活饿着等死。 所以流放之苦,那是真的生不如死。 想到东荒地的情形,桑七有些惊恐地说道,“苏家男人竟有人知晓。” 这些都是他们的妻女… 院中的苏明兴崩溃地跪倒在地。 刚刚那声官人是他的母亲。 是自小锦衣玉食,知书达理的贵妇人… 还有他的胞妹… 想到每日回家,桌上的吃食,他只感觉到一阵恶心。 一股脑地全都吐了出来。 屋内人听到了动静,一阵窸窣作响,一个人跑了出来。 此人一看到是苏明兴,惊得浑身颤抖,一步一步走向了他,“二哥…” 第74章 下贱 她想给他递帕子,苏明兴一把推开她,一双猩红的眼像看仇人一般看着她。 “下贱!” 是啊,他的胞妹,母亲,竟成了如此下贱的妓子! 女子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屋内有人喊到,“快点啊!我可掏了银子的啊!” 苏明兴猛地站起来,操起菜刀就往里冲。 女子死命地拉着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直流,“我求求你,你别冲动…” 里屋的门打开了,妇人冲出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苏明兴垂下头,不愿意抬头看。 不,这不是他母亲… “怎么,不仅要饿死,现在还要去杀人,害得一家人连这唯一的活路都没了么?!” 妇人的声音很冷。 “你给我抬起头来!有本事你砍死我。” 苏明兴颤着手,抬起了刀,朝着自己捅去。 裴猊一把夺过刀,劈晕了苏明兴。 妇人颤着手摸了摸苏明兴的脸,“你们是谁?” 桑七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来给当铺找掌柜。” 妇人唇角绽出一个惨烈的笑,“苏家的转折怎的来得这么晚…” 眼泪一滴滴落下。 两个恩客一看这情形,拽着衣裳就跑了。 也是够倒霉的,白花了银子! “明兴自小便喜爱那些贵的东西,他去当铺一定不会错看了当物…” “还有茶。”桑七指了指年轻女子。 妇人轻轻地握着女子的手,“柔娘,是娘对不起你…” 女子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泪,“娘,我不怪你…” 妇人将她的手放在了桑七手上,“姑娘,我看你是个好人,求你给她个活路。” 桑七赶紧扶住她,生怕她也磕头。 “好。” 便是做不了掌柜,在铺子里做个小二,或是在枕霞阁做丫鬟,都可以。 一个月的月银也足够这一家人的嚼用了。 妇人摇摇头,“让她俩离开这便别再回这了…” “好。”桑七通通应了。 妇人挥了挥手,“快走吧。” 裴猊背着苏明兴上了马。 他紧蹙着眉头。 桑七忍不住回握住妇人的手,“大婶,日子会越过越好,您别哭了。” 妇人擦干了泪,笑了笑,“是啊。” 苏柔松了口气,对着桑七磕了三个头,“姑娘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好好做!” 她非得自己一人撑起这个家,不让娘再出卖自己的身子! 桑七扶起她,“好,这便走吧。” 她得赶紧带人回去给郑凝珍看看。 真有本事自然最好,就是没本事,也得给她们找活干。 妇人倚在院门口,看着儿女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清浅。 苏家的祖父是个状元,官运亨通,拜三品御史大夫。 祖父年岁渐长,致仕归家后,独子学识不够,只在朝中做了个无足轻重的五品文官。 苏家的没落是无可避免的。 到了孙子这辈,大孙子自幼便文采斐然,被称为下一个苏家状元。 二孙子对科举无意,便自幼对各类贵物研究,撑起了苏家所需的银子。 可状元三年只有一个,谁也不愿意白白就给别人占了去。 更何况,祖父做御史大夫时,得罪了太多人。 苏家又无势,独子落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害得一家流放岭南。 一家人平日只会舞文弄墨,连块柴都劈不开。 流放路上那个下一个苏家状元便已经折在了路上。 吃了一路糟饼,吃得曾经的御史大夫吐了血。 到了归安村后,每日的劳役更是磨得剩下三个男丁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每日只有妇人和苏柔两人在家,她们费劲心思地找吃食。 可是却连火都点不着。 弄得满脸乌黑后点着了,可也只有野菜。 野菜汤苦寒,又是三个每日要做劳役的男人。 才一日,祖父便晕了过去。 请郎中是不可能的,一穷二白,一个铜板都没有。 到循州第三日,妇人将下唇咬出了血,在三人离家后,在院门上挂上了暗娼的小旗子。 她一个人做这个养不起这个家,被她特意支走的苏柔无声无息地又回来了。 到循州半年,便一直如此。 直到眼里再也看不到儿女的背影,她转身进了院子。 那面小旗被她扔进了灶膛里。 她看着火焰吞噬掉这面旗,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旗子是没了,但她又干净得到哪去呢? 她很想写点什么,可家中早已没了纸墨。 桑七才骑马不久,这就要两人共骑一匹,她紧张得厉害。 摔着她了,她应该能躲一躲。 可要摔着苏柔了,真就要摔个结实了。 苏柔垂着头,坐在桑七前面,尽力往前一些,不和桑七接触。 她是妓子,没人会想和她有所接触的。 她今年也才十五,看着地上,不发一言。 路上有人看见了苏柔,几人交头接耳着,眼神很淫荡。 苏柔垂着头,指甲将手掐得生疼。 可这不及心中的一分疼。 快要骑到循州时,苏柔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止不住地痛。 心跳得很快,她忍不住往归安村看了一眼。 桑七问道,“要回去看看么?” 苏柔害怕惹了她不高兴,还没到手的活计彻底没了,轻轻摇了摇头。 桑七最后是在第一间当铺找到了郑凝珍,她没想到婶子自己来看铺子了。 当铺前还高高挂了个七字。 她先将苏柔小心抱了下来,带着她进了当铺。 “婶,怎么还挂了个七?” 郑凝珍打量着苏柔兄妹,“总得有个名字吧,我估计你也不想叫桑氏当铺,我也不想叫郑氏当铺,就叫七当铺,简单好记也好说。” 桑七没反驳,看了看已经醒过来一脸灰败的苏明兴,“婶,他叫苏明兴,你看能做当铺掌柜么。这是苏柔,懂茶。” 郑凝珍拿过今天收的当物,递给苏明兴,“你看看。” 苏明兴麻木地接过这副字,他脑子里乱成一片,根本没法聚精会神地看。 他用力咬了下舌头,逼自己集中注意力,难道自己还想回去做劳役么? 难道自己还不拼尽全力争取到这活计,还要母亲妹妹来养活全家么? “这是林修远的字,他的笔法精湛,藏露结合,方圆并用。他的字惯用这个远字刻章,这个远字是反过来的,便是真迹。” 第75章 干得好有赏银 郑凝珍没说对也没说错,反问道,“价值几何?” “林修远已逝,他的字便是无价之宝。在京中备受尊崇,为各大家所喜。但若我收,给价百两便可。” 郑凝珍看向桑七,“你给多少?” 桑七摇了摇头,“百两太高,从循州到京城千里地,便是将这字运过去,所需财力无数。所以我给八十两。” 郑凝珍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不能给太低,可更不能给太高。” 苏明兴看着字发呆,这一副字在京城价值千两,可在循州这鬼地方,连百两竟都不值。 一如自己,就是个废物。 郑凝珍又随手拿了个银手镯递给他。 苏明兴接过,翻转着看的仔细,眉头紧锁,“这银质地一般,制作太粗糙,造型太常见,简直不堪入目。非要出银子,最多一两。” 他生平手上没碰过这等简陋的首饰。 郑凝珍点了点头,她出的价也是一两。 因为这镯子胜在稍重些,将镯子重新再加工,价格便能翻个几倍。 “没问题,你自己守一间当铺做掌柜,我这有固定月银的,也有收铺子三成的,你选哪个?” 苏明兴握紧了双拳,若是没有今日的事,他一定会选三成。 可如今,“我选固定月银。” “成,那就先每月五两月银。” 先前给四个死契的订的是每日一百文,一月便是三两银子。 那是因为她们都还不能独自看铺子,做不了掌柜。 能做掌柜了,便给她们六两银子一月,苏明兴这种外人,自然要低一些。 苏柔的眼中全是希冀,她们苏家终于是从谷底爬起来了一些… 苏明兴颤着手行了一礼,“多谢东家!” 桑七取了二两银子出来,“先给你支二两,晚上买些粮食回家吧。” 苏明兴接过银子,垂着头红了眼眶,“东家大恩,明兴牢记于心,此生不忘!” 在京城时,谁要给他二两银子,他只会觉得这人在打发要花子。 可经历过流放后,他才明白这二两究竟有多重。 能活活压死一个人。 郑凝珍看向苏柔,“你先泡壶茶我看看?” 苏柔腼腆地点点头,拿起桌上注满了水的水壶,开始先煮水。 桑七在一旁看着,当真是一举一动俱是风景。 和沈叔泡茶不同,苏柔泡茶更加灵秀。 一双桃花眼灵动嫣然,身子娇小玲珑。 桑七能想象到她曾在京城时,是如何静怡端庄。 待水沸如鱼目时,苏柔慢条斯理地将沸水注入茶杯中,一举一动不急不躁,竟显宁静。 待她将一杯茶泡好后,端给了郑凝珍,“请东家品鉴,这是义兴明前下级的阳羡茶。香气清雅,回味无穷。” 郑凝珍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不错,这茶你觉得谁会买,你来卖定价几何?” 苏柔半分紧张也无,侃侃而谈,“阳羡茶运来循州,所耗颇多,最上级阳羡茶为贡茶。所以只有极富人家会买,很合适送礼,定价宜高,一两茶叶三百两白银。” 郑凝珍笑问道,“若是让你卖给循州的人,你有把握能卖出去呢?” 苏柔这犯了难,她是懂茶,可除了卖自己身子,这辈子没卖过别的东西… 她脸泛了红,犹豫再三,看了看二哥一眼,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懂茶,不会卖茶。” 郑凝珍快速地拍了下她的肩,“这就对了,懂茶就行,卖东西是我的事。” 她指了指柜台,“干得好有赏银啊。” 苏明兴赶紧走到了柜台里面。 郑凝珍往铺子外走去,苏柔赶紧跟上。 如今五间当铺掌柜俱已齐全,茶叶和首饰生意得提上正轨了。 桑七跟着上了马车,突然想起来,过年沈叔还送了好些礼来,有一箱可都是白花花又整齐的银锭子,她都没数多少钱,当时收进了库房,之后就给忘了… 那本金就更不急了… 太少收礼,导致都给忘了,婶更是忘了个彻底。 几人回到了枕霞阁。 “旁边的院子也没人住,腾间屋子做放茶叶的库房正合适。”郑凝珍说着。 桑七点点头,“婶,茶叶要铺子么?” “要,一间即可,就是得收拾得格外雅致,这个交给苏柔,我觉得没问题。” 这种京城贵女的审美,她是无可挑剔的。 从出生起,她们就在被培养这些。 苏柔轻点了下头,“好。” “你对岭南的茶叶了解多么?”桑七问道。 她想的没错的话,做茶叶生意应是收岭南的茶叶,运往其它地方,通过运输,赚取差价。 苏柔想了想,“岭南的茶我只从陆大师的《茶经》中有所了解,亲自品鉴极少。罗坑茶先苦后甜,有木甜花香。韶州生黄茶陆大师评为,往往得之,其味极佳…” 郑凝珍打断了她的话,“好,由你来决定,我们先选一种,压成茶饼,运输时间很长,不能破损。” 桑七补充道,“还得包装精良,达官贵人们最重外面长什么样。” 通过在侯府和国公府的日子,她是明白了,达官贵人不在乎自己内里究竟如何乱,在外面就得派头十足,一应行头绝不能差。 在当铺久了,来当物换银子的也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不惜一切代价。 吃是可以吃不好的,但一定要穿好。 郑凝珍直点头,“你要是给我卖茶,包装够好,即使里面是普通的茶,我也愿意多出点银子,包装好了,看着就高兴呀!” 苏柔感觉这要求,有些困难,却也有些想法。 “我必尽我所能。” 郑凝珍又轻拍了下她的肩,“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你就看着做,我们也会帮忙看,事做不成是大家都有问题。” “对,苏柔你别压力太大。婶,还没定苏柔的月银呢。”桑七提醒道。 郑凝珍反问她,“你定。” “也先五两?等茶叶生意真正铺张开了,再提?”桑七说得慎重。 两人现在雇了不少人了,每月的月银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郑凝珍问,“苏柔你自己怎么想?” 第76章 野男人 苏柔微垂着头,轻声应道,“我听东家的。” “成,我和阿七都是东家,我们马上要去屯门港一趟。范叔会武,你坐马车去收茶,制茶。”郑凝珍开始安排。 桑七紧接着问道,“路引我们去衙门给你搞定,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苏柔没想到会这么快,脑子转得飞快,“一百两?” 桑七快步去了库房,随手从箱子里拿了四个银锭子,她快速数了数。 箱子分两层,每层一百个银锭子,这银锭子都是最大的,一个值五十两。 光这一箱便是五千两白银。 桑七眨眨眼,看了看四周其它箱子。 沈叔那天身后跟了有十几个下人… 她极为艰难地拔着自己的腿回了枕霞阁。 郑凝珍一看到她手上的银锭子就笑了,“阿七你说咱俩这么财迷,怎么会把这事给忘了?” 桑七想到了那天的场景,“宝珍收得太快了,第二天睡醒,礼物都已经收了。” 她这时突然想到,得亏宝珍如今是死契,若是没了一纸卖身契,这么大的财帛面前,谁能不防? “你怎么还皱上眉了?”郑凝珍问道。 桑七叹了口气,将银锭子放到苏柔面前,“这是二百两,我怕你路上银子不够用。” 倒是对苏柔完全可以放心,苏家人都在这呢。 有了钱之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就没有那么纯粹了,要防着人了。 苏柔心里明白,东家这是因为苏家人在这才对她不设防。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自苏家落难来,这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手帮助她的人。 她柔柔地道了谢,“谢谢东家。” 这边交代好后,三人就动身准备前往屯门港。 马车留给了苏柔,郑凝珍是会骑马的,但她不想骑。 “阿七,来带婶,让婶看看你的勤奋学习成果。” 桑七看着两人差不多的个子,“你坐前面我估计就看不到了,你坐后面怕不怕?” 郑凝珍踩着马鞍爬上了马,紧紧抱着桑七的腰,“不怕!” 桑七感觉自己肚子都被勒得痛,“你要是抓松点,我还信你的话。” 郑凝珍赶紧松了点,也只有一点。 循州到屯门港也要路引,三人先去了刺史衙门。 这三人的面孔,衙门里的人都已经很熟了。 刺史的小厮将三人带到了一间空屋,毕恭毕敬地给她们倒了茶,“各位稍等一会,刺史这会正有事。” 郑凝珍最不喜欢等人了,纯为别人的时间浪费自己时间,“不用你家刺史,就两件事,给我们几张空白的路引,岭南各地我们都要去。还有,免了流放来的苏家苏明兴的劳役。” 小厮挠头,语气很可怜,“大人应该很快就好了,劳烦各位再等等…” 郑凝珍皱着眉,还想说。 桑七拉了拉她的手,“算了,婶子,你为难他也没用。” 小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刺史可是交代过,若是枕霞阁的人再来,务必要见她们一面! 他今要是把人放走了,不知道怎么被收拾呢。 桑七给他出主意,“你进去悄悄给你家大人说一声呢?” 小厮直点头,“我这就去。” 刺史后宅,周大人的书房里赫然坐着的是卫乐湛。 他手里拿着一盏小茶碗,大拇指轻轻摩梭着杯壁,“周大人的意思是,不愿意抓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野男人?” 周德海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弓着腰赶紧解释道,“世子爷啊,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敢啊!” “在岭南,谁敢得罪沈大当家啊。再说了,世子爷,您要是为这么一个男人和沈大当家对上,您回京的事可能有波折啊!” 卫乐湛轻皱了眉,抬手将茶碗用力掷在地上。 茶碗摔得粉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世子,那男人成日和桑姑娘形影不离,找不到避开桑姑娘下手的机会啊…” “世子,两人共骑一马,去了归安村…” “世子,好像只是教骑马,就一会共骑,大部分都是分开的…” 想到手下监视来的消息,他的青筋暴起。 好一个沈大当家,早不早晚不晚地,在这时候冒了出来,还成了靠山。 这靠山如今还扎手,是他只能拉扯,而不能对立的。 卫乐湛抬眸看了看天,他得忍,马上就是陛下五十寿辰,他要借机会献上表示卫家忠心的寿礼。 这份寿礼一定要满是心意,一表卫家一片忠君之心,二表卫家对先前所做的悔过之心。 除外最好再勾起陛下对国公府的怀念之情,父亲可是陛下从小的伴读,怎么可能没半点情分。 “我让你找的东西怎么样了?” 周大人松了口气,可算是劝住了,他夹在中间可真难受,稍有不慎,这乌纱帽就没了。 “有眉目了,估计就这两天就能找到了。” 卫乐湛这才给了他个好脸色,“周大人办事,我放心。卫家从不亏待功臣,周大人也可放心。” 周大人直点头,“是是,为卫家做事是我的福分。” 卫家的名声确实好,要不是这么好的名声,也不会落个结党营私。 小厮这时敲了门,“大人,有客来访。” 周大人皱了皱眉,能让小厮在世子来时来敲门的客,不简单啊。 卫乐湛打开门,朝外走去,“周大人告辞。” 周大人在他身后行着礼,“世子慢走。” 这世子向来是易怒不辨的,今日难得的动了怒。 这突然冒出来的裴猊也不简单啊… 小厮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枕霞阁的那几位来了。” 周大人深呼吸了好几口,“一个二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小厮闭着嘴不敢说话。 到了空屋,周大人赶紧给三人行礼,“久仰各位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郑凝珍白他一眼,“拉倒吧,周大人可没少见我们。打发我们去归安村的不也是您么?闲话少说,给我们几张岭南各地的空白路引,我要和沈大当家做生意,要用。再免了苏明兴的劳役,我雇了他做我当铺掌柜。” 对这种墙头草,大可不必担心言语不敬,就是敬了,对他有恩,只要你没了势,一样是被他欺负的。 所以得自身势强。 第77章 真热闹啊 周大人直点头,“都是小事小事,各位今后若有事,打发下人来说一声,周某一定给您办妥了!” 他特意走到裴猊身边给他倒了杯茶,“裴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周某敬你一杯。” 裴猊没接,“我们赶时间。” 周大人的嘴角僵了僵,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各位去见了沈大当家,还请帮周某代声好,令郎得回,我还没来得及去道喜,他就离开循州了,可惜啊!” 郑凝珍又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沈季同在循州的那几天,每天多少人去敲他的房门? 就是来枕霞阁,去杨家吃饭,都能路上被人抓着问好。 她可没少听沈季同说这些。 桑七安静地喝着茶,看着周大人用力讨好她们。 初到循州时,周大人见都没见她们一行被流放之人。 如今她们成了沈大当家的救命恩人,一切又不一样了。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和这些个最会权衡利弊的官员打交道,最有用的还是自己的分量有多重。 小厮很快拿了一叠盖了章的空白路引过来,周大人拿起笔,迅速在上面签着字。 即使枕霞阁的人现在这副态度,他也得多卖点好,万一将来栽了,谁知道卖过好的谁会伸手拉他一把呢? 签好后,他将路引恭敬递给了裴猊,“各位的路引,周某祝各位一路顺风!” 郑凝珍最先朝外走去。 郑承业来时,那休书能那么快就签好了,没这姓周的在里面推波助澜? 哼! 想她给他好脸色,做梦! 周大人笑着目送三人走后,还在感慨,“越是这种真性情的,越是说不定能拉你一把。” 小厮看了看自家大人,只觉得他也是真不容易… “把苏家的劳役都免了,苏家这小子现在有好气运能搭上这艘大船,来日说不定就会再起势,现在卖点好,他这会正低谷,正好能记住!话该怎么说,不用我教吧?” 小厮直点头,“小的明白!” 他替自家大人干这类事可太多了,熟练得很。 循州到屯门港足有六百里左右,骑马得骑八九天,但可先骑去广州港,只要一百里,再坐船两百里到屯门港。 这样只需三四天便到。 桑七还没坐过船,更没看过海,很是好奇。 “我估计你沈叔可能在广州港,屯门港偶尔去一下。” “是不是因为广州港更重要?”桑七疑惑。 “对,屯门港是广州港的外港,方便那些到的外来船只排队中转。” 桑七了然,“我就记得最近看到的前年外来船只到广州港最多,足有四千多艘,平均每天十一艘多,真是热闹啊。” 郑凝珍佩服,“我家阿七学得可真快,已经能自己念书了。” “有些字还是不懂,就问夫子。不过,婶,这些书写得都很有意思。你看我还没去过广州港,就了解这么多呢。”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是是是,足不出户,你都看了整个大乾朝了。” “那没有,我还是得自己亲眼看看。” 书上不也写了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终知此事要躬行。 桑七才会骑马,一路也没骑太快。 郑凝珍也受不了一直在马背上,到了一地便要下来歇歇,走走。 足骑了四天,三人赶到了广州港。 不愧是岭南最繁华之地,循州在它面前,简直像个县了。 “好多人啊,又热闹。”桑七牵着马,四处看着。 除了和她们一样的大乾朝的人,还有好些高鼻子蓝眼睛的外来人。 嘴里叽叽喳喳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身上穿的也和她们穿的襦裙格外不同,收紧袖口和裤脚。 郑凝珍的视线从一张脸跳到另一张脸上,“阿七,你觉得这些外来人俊不俊朗?” 桑七瞥了裴猊一眼,摇了摇头。 还是她的夫子更好看,瞧这四处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夫子这瞄。 郑凝珍瞪她一眼,“你就没觉得这蓝眼睛格外深邃么?” 桑七觉得自己夫子的眼睛最好看,她又不好意思说,“赶紧走吧,骑了四天马,又累又饿的。” 她这下可算是把骑马精通了。 路上吃饭全看有缘无缘,饭点时骑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便能吃口热饭。没骑到,就只能拿随身带着的干粮对付一口。 吃惯了热饭的肚子,可不喜欢这干粮。 郑凝珍揉了揉自己的腰,“要不咱写信回循州吧,不想再受这罪回循州了。咱就在广州港做生意。” 桑七:“……” 没想到婶子能变得这么快。 “我还要管五间当铺的收债呢,郑家的铺子你还没能低价买呢。” 郑凝珍叹了口气,“苍天啊。” “你下次干脆自己也骑马,我们迅速骑,估计两天就到了。” 郑凝珍摇摇头,“下次再说吧。” 马车就更慢了。 这会看来,沈季同当真是对这恩很看重,不然也不会跑去循州那小地方。 三人休整一番,吃了炖热乎乎的午饭,感觉人活了回来。 一路打听着去了广州港。 港口上到处都是人,除了人就是船,又挤又热。 银子在不断地流动着,船上的人给收货的,收货的转头又往上交一笔重税,接着再给运货的,再给零散卖货的。 多地语言乱七八糟地吵闹着。 就在桑七被吵得头疼时,沈季同的小厮赶到了,“桑姑娘,裴公子,郑大娘子,我家主人在那等你们呢,这人太多,可别冲撞着你们了。” 他给三人指着。 沈睿明在一处临窗的楼阁上跳着挥着手,“裴大哥!桑姐姐!” 桑七循着看去,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想赶紧走开,跟着这人就往外走。 裴猊倒是唇角微扬。 沈睿明等不及,直往楼下冲。 沈季同赶紧拦住他,“他们马上上来了,这么多人,你可不能乱跑。” 他也是才收到消息,三人来了。 当即带着沈睿明来了港口,歉意地给夫子告了假。 沈睿明在他爹怀里挣扎着,“放开我!” 沈季同继续劝,“你要是不听话出了事,你裴大哥也不高兴的。” 第78章 不能亏 沈睿明这才老实了下来,“那我听话。” 沈季同松了口气,港口这么多人,他不想冒一点险。 等了一阵,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沈睿明扒拉着楼梯,冲底下大喊,“裴大哥!” “嗯。”裴猊应得简单。 桑七指了指楼上,“夫子,你好像挺喜欢明儿的?” 裴猊轻点了下头。 沈睿明快步往楼下冲,高兴得不像话。 沈季同也没再跟着,给三人倒了茶,等着。 “沈叔。”桑七和裴猊同声道,沈睿明抓着裴猊的衣角,站在他身旁。 “沈大当家。”郑凝珍叫道。 “快坐,来之前也不给我来个信,我派人去接你们啊。”沈季同脸上带着笑。 虽然是因儿子和三人相识,可经过过年相处,他能感觉到,这三人也是性情中人,很对他的脾气。 相处起来很舒服。 “不用,阿七学会了骑马,骑马更快。坐马车得颠好久。”郑凝珍端着茶喝了口,一脸享受。 喝好茶,就是舒服! “就是,回来时给我颠得屁股好痛。”沈睿明委屈巴巴的。 去时都是在裴猊身前,骑马,没那么不舒服。 回来就是马车,虽然马车里布置了好些软垫,能睡着还好,睡不着那屁股给他快颠散架了,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也是,我年轻时也爱骑马,现在年纪大了,骑不动咯。”沈季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不服老不行啊。 “你们若不嫌弃,一定请来府上小住。”他诚挚邀请着。 郑凝珍摇摇头,“小住不了,我们以后在广州港的时间应该很长。” 还有那香料生意呢,她可不会死心。 沈睿明摇着裴猊的衣袖,高兴得直跳,“我以后天天都能见到裴大哥了!裴大哥我去跟你住吧!” 沈季同头大,“明儿,你裴大哥也有自己的事忙,哪能成日麻烦他?” 裴猊笑笑,“我没事。” 沈季同眼睛一亮,“沈某有个不情之请,裴公子可否做明儿的夫子?” 裴猊看向桑七。 桑七眨眨眼,“夫子,怎么了?” “你介意么?”裴猊问她。 如果要做沈睿明的夫子,他每日能陪她的时间便要少了许多。 沈睿明换了人,开始晃桑七的衣袖,“桑姐姐~你就让裴大哥教我吧,我可听话了!” 桑七拍了拍他的头,“我倒不介意多个小师弟。” “好。”裴猊应了。 沈季同笑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甚好甚好!” 明儿能有裴公子五分,这辈子他就不愁了。 沈睿明立马就要跪地磕头,裴猊拦住他,“无需这些虚礼。” “师傅!” “嗯。” 桑七看着两人,自己怎么没叫过夫子师傅呢… 沈季同提议着,“广州港我还有一处空着的宅院,离我家很近,空着也是空着,几位一定不要嫌弃,就去这住吧?” 郑凝珍没说话,这明显是看在裴猊的面子上让住的,她不做主。 裴猊点了下头,“好。” 沈季同更高兴了,“今晚一定要为三位好好接风洗尘!” 郑凝珍笑着开了口,“沈兄,我这有些买卖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 “快请讲。”沈季同自是对和她谈生意不介意的。 郑凝珍觉得要说的太多了,看向了桑七。 桑七:“……” 她便将茶叶,当铺首饰的事说了出来,以及两人商量的下一步想法。 沈季同摸着胡子,认真听着,一点也没不耐烦。 做生意都是从小到大。 “整个岭南,我有三四十间首饰铺子,广州港便有六间,工匠也有数十人。你们这些当铺的首饰量太少,最多只能撑起一间铺子,另请工匠,开销也不匪。一点点的,利索就被压低了很多。” “可以直接流向我,价肯定是没有自己开铺子的价高,但会赚得更快。这些本金流回快,能撑起茶叶生意。我没有做茶叶生意,但我能帮忙说一声,让知道的人更多。” 郑凝珍想了想,首饰确实少,还麻烦,“沈兄,你可不能给太高的价,让你自己亏了啊。” “不会,这可是长远的一笔生意,我们生意人,总不能让自己亏。”沈季同笑着道。 “那我就放心了,当铺会越开越多,那这些当物都交给沈兄?”郑凝珍看向桑七,询问她的意见。 桑七点点头,“没问题。” 沈季同接着道,“好,但我们还是算清楚账。就按每件当物的七成价给你们,剩下三成算我的如何?” 郑凝珍直摇头,“六成吧,你这还有加工在里面呢。” 桑七也赞同六成,七成就是沈叔让太多利了,而且这还是最后的卖价呢。 “行,那就六四成。”沈季同也没推,首饰只是他一个小生意而已。 “那你们的茶叶何时能准备好?” 郑凝珍对这个不敢肯定,端杯子喝茶。 桑七也不敢肯定,这得看苏柔的进度,“不好说。” “那就不急,等茶叶准备好了,我先尝尝,要是好我买点,不好我可不要啊。” 桑七明白这话,沈叔既然要用他的关系帮忙卖,那这茶就得是好的,上的了台面的,不然也是损害他的关系。 “好,我们一定做好!” 这就是有人好办事啊… “好了,事都解决了,这都该用晚饭了,三位一定赏脸。”沈季同站起了身。 沈睿明献宝一般冲自己新出炉的师傅说道,“师傅,留香馆的烤象鼻特别好吃!他家还有那个荔枝酒,特别好喝!” 裴猊唇角一直带着笑。 这顿饭确实好吃,在桑七心里能和崔娘做的饭同样分量了,那荔枝酒格外清爽,甜滋滋的。 吃完饭,沈季同送三人去新宅子。 宅子并没有挂牌子,走进去后,打扫得格外干净整齐,四周很安静,低调中满是精致的华贵。 “这也是两间院落,可能会有些挤…”沈季同解释着。 桑七摇了摇头,“不挤,我和婶住一个院子的。” “那咱那院还叫枕霞阁?”郑凝珍挽着桑七问道。 “好。” “裴猊,你那院叫什么?”郑凝珍又问道。 裴猊摇了摇头,不想费这功夫。 第79章 全劈死 到了枕霞阁院门口,沈季同没再往里走,“沈某就不再相送了。” 郑凝珍和桑七回了一礼,便去看自己的新院子去了。 沈睿明在门口拽着裴猊不松手,“我要和师傅一起!” 沈季同闭了闭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个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有裴猊的分量重… 裴猊抬手拍了下他的头,“回家,之前几时学,今后便几时到这来。” 他又冲沈季同说道,“沈叔,我近来有一事,过几日我回来再让明儿来。” 沈季同点点头,“好,若是有我能帮的,你一定别客气。” 裴猊点了下头,去了自己院子。 沈睿明的嘴撅得很高,沈季同拉着他回沈府。 这座院子并不是空宅,是他今日才买下来的,离沈府最近的宅子。 以后住得近,便能常来往。 新的枕霞阁里的摆设更多,两间厢房布置得也更华丽。 桑七大概扫了一眼后,便拿出了自己的书继续看。 郑凝珍想沐浴,发现没丫鬟,一脸绝望地走进了桑七的屋子。 “阿七,我忘了把宝珍带来了…” 桑七笑了,“宝珍要忙着卖点心赚银子呢,你便是带,也带不来。” 郑凝珍叹了口气,“那我这会从哪去弄个丫鬟来,唉。” 桑七站起身,“明去雇个丫鬟吧,我去给你烧水。” 郑凝珍眨眨眼,“你等会。” 说着她就快步走了出去。 桑七又坐了下来,继续看书,遇到了不认识的字,想抬头找夫子,却没看到。 她干脆拿起书准备去找夫子去。 裴猊正好走到她门口,准备敲门。 门就从里面开了。 桑七一脸惊喜,“夫子,你来教我识字了么?我正碰到一个字不认识,要去找你呢!” 裴猊接过了书,念着桑七指着的字,“壤,土壤,壤界,天壤之别,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桑七回到桌前,提笔将这字写下来,嘴里也跟着念。 裴猊垂眼看着她的眉目,烛火昏黄的光为两人嵌上一层岁月静好。 直教到桑七打了个哈欠,裴猊才合上了她面前的书,“睡吧。” 桑七点点头,“夫子也睡个好觉。” “我有事出去几天,这几天若是有不认识的便去问郑婶。”裴猊突然说道。 桑七的瞌睡一下散了个没影,“夫子什么事?我能和夫子一起么?” 裴猊摇了摇头,“等我回来。” 说完他摸了摸桑七的发顶便转身走了。 桑七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 夫子除了去找沈睿明离开过,其它时候从不曾离开过,这次很突然,却什么也没说。 她叹了口气。 夫子不在,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她还是大清早起来习武。 本来到广州港主要是来开首饰铺子的,结果和沈叔签了契书,一下就解决了。 却又不想就这么又回去,毕竟骑马很累。 桑七犯了难,郑凝珍却轻飘飘挥了挥手,“我给苏柔捎个信,让她到这来。我们就在这等,至于要债,郑家铺子,也不急在这一时。了解了解广州港的情况也好。” 换而言之,在广州港四处玩玩也好。 就是玩的时候,桑七时不时就会想自己的夫子。 若是夫子也在,他会怎么样? 不知夫子这会在做什么呢? 广州港的包容性很强,外来人口很多,各地的思想在这里碰撞。 美食的花样更是多,她每顿被郑凝珍拉着,吃得花里胡哨的。 甜的咸的,花样百出。 就是郑凝珍,衣裳无数的人,在广州港都没忍住买了好几身外来衣裳。 她还非给桑七也买,还使尽法子让桑七也陪她穿。 走在街上都是被别人目光洗礼的。 郑凝珍那晚便要来了两个丫鬟,都是极懂事听话的,死契也在她手里。 有天走在路上,郑凝珍突然问道,“阿七,你看在街上的普遍都是一家老小一起,你羡慕么?” 桑七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别人也觉得是一家老小。” 郑凝珍的心一下滚烫得厉害,“阿七真好。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桑七想了想,“茶叶做好,定下了岭南这边的销路,我们便带着这些回京?” 五间当铺,岭南的茶叶生意,一辈子够她和婶吃喝无忧。 可若想郑家的仇,侯府的恨能解,那还太远。 她想,她是恨侯府的,恨侯府胜过恨熊屠夫。 可她也明白,报不了仇的恨一直念着,只会让她过不好自己眼下的日子。 “这些哪够啊,郑家主要就是做的布匹生意,蜀锦全由他收下,再进贡给宫里。和这金山银山比,咱们这些只是小打小闹。” 桑七也叹了口气,“那婶,我们在岭南做生意要做成什么样,才能和郑家一较高低啊?” “最起码也得是你沈叔这样的,我总觉得这不是个法子。”郑凝珍摸着下巴。 等她把生意做成那样,郑万钱都不一定还活着呢。 她娘的坟头的草估计都比人高了。 “即便是有沈叔,我回京被侯府的人看到认出来,估计也是被抓回去再折磨的命。”桑七说得无力。 她现在是每日努力识字念书,还习武,可就凭一个人,难敌四手啊。 “要不咱让你夫子带刀直接冲进郑家,胁迫郑万钱把家业全给我。然后我们再带刀冲进侯府,让你那臭爹把侯府家业也给你?”郑凝珍异想天开。 桑七瞥了她一眼,“然后呢,三人一起去吃天牢的断头饭么?便是夫子能带着我们全身而退,之后呢,隐姓埋名了此一生?走到哪都要担心被人认出来,被抓起来?” 郑凝珍越想越气,“你说这群人怎么就这么不做人事呢!我就是想给我娘扫扫坟头!这都不行!苍天啊!大地啊!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世道吧!” 桑七沉思着。 若是回京偷偷上坟,大概也是不行的。 就郑承业那执着得能追到千里之外的循州来,想赶尽杀绝的心,肯定随时关注着郑婶。 一旦出了岭南,命可能就不保。 她此时恨不得有一把无形的剑,扔出去便准确地掉下来,将郑家和侯府的人全劈死干净。 仇,是必报的! 第80章 没见过人成亲啊? “等夫子回来,看看夫子有没有什么想法。但多赚些银子总是没错的。”桑七点点头。 “沈叔那边昨日卖出去了两件首饰,拿来了一百两银子,一件卖了一百二十两,一件卖了五十两。”她无波无澜地说道。 郑凝珍吓了一跳,“就咱那些首饰?能有卖出这么贵的?” 桑七点了点头,“沈叔那边是真能卖,卖的价也是真贵,你说买的人都在想什么?” 郑凝珍摁了摁眉心,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以前买的那些首饰的价格… 放在以前,一件首饰自己能看上,才卖五十两,她会觉得赚翻了… 哪管它实际值几个银子,能入眼就是值… 她勉强笑了笑,“我以前觉得的五十两,就和现在觉得的五十个铜板差不多…你现在看中个东西,只要五十铜板,你会在意这东西究竟值不值五十铜板么?” 桑七难得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五十铜板也是银子,以后我得好好想想。” 手里银子越来越多,她确实会不在意值不值… 简直是无知无觉就被坑了。 郑凝珍看着她摇了摇头,“千金难买喜欢,这话是没错的。” “这喜欢难抵我对千金的爱!”桑七说得义正辞严。 郑凝珍瞪她一眼,“财迷!” 在裴猊走了的第七天,桑七念了又念,他终于回来了。 浑身衣裳沾上了泥土,头发上也沾上了。 桑七眨眨眼,“夫子,你这是…” 裴猊难得有些窘迫,摆了摆手,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换衣裳去了。 留下桑七和郑凝珍面面相觑。 “你夫子去泥里打滚了?” “我看着像。” 郑凝珍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说你夫子先前在循州都住在哪的?他的衣裳也没见宝珍洗?” 桑七摇了摇头,“不知道。夫子他很神秘。” 神秘的裴猊提了水,自己快速沐浴一番,再将自己换下来的脏衣裳迅速洗了晾晒。 还没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没去枕霞阁。 反而有些忐忑地坐在院子里,手里的书迟迟没翻开一页。 桑七快步朝月洞门走去,她想去找夫子,刚打开门,就碰见了意外来客。 沈季同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难得他身边没有沈睿明。 “桑姑娘,你郑婶在么?” 桑七点点头,指指身后,“就在院里。” 沈季同点点头,“我和你婶聊聊,你去忙吧。” 桑七皱起了眉,有些意外,有什么事是得和郑婶单独聊的? 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转身朝裴猊的院子走去了。 沈季同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点点头,“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夫子?”桑七看他一直没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猊这才回了神,“怎么了?” 桑七皱着眉,“夫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裴猊的耳尖红得滴血,他轻咳一声,“没想什么,这几日一切安好?” 桑七坐在了他面前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裴猊看,夫子好不对劲。 “都好,就是不知怎么全身而退地报郑家和侯府的仇。” 裴猊问道,“你想达到何种目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桑七都佩服自己能说这么长的词了,言谈真是文雅许多。 夫子教得好啊。 可比侯府那些只会想着法子折磨她的教养嬷嬷们教得好多了! “首先要做到比敌人自身还要了解敌人,你们对郑家和侯府了解太少。了解得足够多,就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裴猊淡声道。 “可若是回京去查,我和婶子可能就会立于危墙之下。”桑七觉得相比于敌人,她目前还是太弱了。 “有我,放心。” 桑七还想说什么,被前几日新来的丫鬟山玉叫住了,“姑娘,主子叫你呢,有急事!” 桑七赶紧站了起来,往枕霞阁走去。 往日肯定会跟着她的裴猊却一动没动。 到了枕霞阁,只看到了笑得一脸灿烂的郑凝珍,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 “不是急事么?”桑七怀疑地看了山玉一眼。 郑凝珍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忙别的。” 两个丫鬟恭敬退了出去。 郑凝珍冲桑七招了招手,指着她身旁的白色禽类,“知道这是什么么?” 在她旁边还放了好几个盒子。 桑七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就大鹅么?” 郑凝珍笑得捂住了肚子,前仰后合,“哎哟,你可要笑死我,你夫子要听到你这话得哭死。” “夫子?”桑七挠了挠头。 坐在屋顶上的裴猊轻叹了口气,唇角上扬。 “这是大雁!傻子!明白了么?”郑凝珍打了下她胳膊。 “大雁?大雁要明白啥?哎呀,婶,你就赶紧直说!”桑七都急了。 “裴猊找了你沈叔做媒人上门提亲来了!送来大雁这是纳采礼,代表忠贞专一啊,你咋这都不知道?没见过人成亲?”郑凝珍问得很疑惑。 桑七连腮带耳猛地一下全红了,支吾道,“村里人谁家成亲送大雁,哪来的大雁。”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你还害羞了,瞧你那脸红的。” 桑七呆呆地任她捏着。 她是真没想到这急事原来是这事,看着雪白的大雁移不开眼,一颗心跳得震耳欲聋。 “那这大雁是收还是不收?”郑凝珍笑得调侃。 桑七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个,“肯定得收。” 怎么能不收… 裴猊耳力极好,听到这句,心里猛地被无尽的喜悦填满,一双寒眸看着桑七柔得都能化出水来。 “哎哟哟,我家阿七真的要嫁人了。”郑凝珍笑着笑着,突然一拍脑袋。 “不成,我得找裴猊去,你成了亲,也得跟我住!即使不住一院了,也得共住一家。我看这么久了,裴猊也没蹦出来什么亲人,你不用去伺候公婆,这点真是特好!” 反正她没碰到个好公婆,对这事反感至极,完全不想桑七也要面对这种事。 桑七拉住了她,“不用去问,夫子他听我的。” 这点她早有感觉,自从除夕后,她说什么夫子就听什么。 第81章 我心悦你 郑凝珍看了看她,唇角的笑落了下来,“我得问你个问题,将来我和裴猊一同落水了,你救谁?” “你。”桑七回得干脆。 郑凝珍笑得又像朵花了,“好好好!为何?” “因为夫子会水。”桑七说得平静。 她觉得除了初见时,夫子大概是永远用不了她来救的,夫子太强了。 裴猊原本心里有些失落,听到这话,唇角又扬了起来。 对,明日就可以问名了。 但他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就把被小弟子救的那日那刻作为生辰八字吧。 裴猊缓缓吐出口气,他不能急。 桑七蹲在地上,抱着那只大雁,爱不释手。 这可是夫子的心意。 对沈叔,婶子,广而告之的心意啊。 郑凝珍也摸了摸,“这是雪雁,很是稀少,比我见过的大雁都好看。卫家那会送来的也就是只普通的灰雁,一点心都没用,走流程罢了。” 裴猊对阿七的这份心她是能看到的。 “我也觉得很好看。”桑七笑眼弯弯。 “婶,我觉得你今后肯定会碰到个比卫宏才好一万倍的男子。” 郑凝珍摆了摆手,“年纪大了,不要真心了,模样够俊就成了。” 桑七看了看她,又垂下了头。 婶真是想得开。 “你这大雁要干嘛?我那只炖了,成亲那天吃了,味道挺好吃。”郑凝珍想到那味道,还有些怀念。 这可是只有婚宴上能吃到的。 她自流放以来,哪还去吃过婚宴? 桑七像看妖怪一样地看了她一眼,“这也太残忍了,你也舍得。我要养着,养得白白胖胖的,让它长命百岁。” 郑凝珍看着她直乐,“还养着,大雁离了群,哪有独自一只能活的。它们成双成对的,少了另一只,彼此都不会独活的。” 桑七皱了眉,看着面前的大雁陷入了沉默。 裴猊轻飘飘落在了她面前,“我们可以一起将它放生。我还备了合欢铃,胶漆,玉如意,这些都可以留着。” 他打听到还有送鸳鸯的,但想到有大雁了,便没备鸳鸯。 他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桑七看着他脸红红的,视线不自然地避开,不敢看他,“好,我希望它能和它的伴侣都好好活着。” “那我带你去抓的地方放。”裴猊说着便去牵马。 他仍是牵了两匹马,先前有破男女大防那是情况紧急。 桑七一手抱着雪雁,翻身上了马,两人并排骑走了。 郑凝珍看着两人的背影,羡慕得厉害。 她已是半老徐娘,可一生也不曾有这样一段感情。 骑了足有半日,出了广州港,到了距离城外二十里远的山谷中。 岭南此地,一年四季,草树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勃勃。 桑七勒住了马,“夫子,这里面瘴气很重啊。” 裴猊递给她一个香囊,还有一粒药丸。 他有备而来。 桑七熟练地将香囊拿在手里,又将药丸吞了下去。 等她翻身下了马,裴猊将两匹马拴好。 “雪雁是在山的顶峰背面抓到的,只过了一日,应该来得及。” 桑七抬脚就往前走,“那我们赶快。” 山谷中很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夫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雪雁的啊?”桑七好奇。 “这是我找的第五座山。” 所以才用了整整七日,不然时间应该更早的。 桑七心里的感动又加深了几分,她其实不懂情爱。 她接触最久的夫妻是熊屠夫夫妻两人,这两人看起来更像是主子和奴仆。 熊屠夫是主,说一不二,对媳妇二话不说就是打。 红叶村这种现象很常见。 到了侯府,侯爷是不打自己夫人的,可两人见面都少。 后来便是卫家,国公和卫夫人她不清楚,只是据下人们说,国公对柳姨娘笑得极多。 二老爷和二夫人,这对夫妻最是让她敬而远之,这是两个仇人。 兰草婶和老吴,感觉就是彼此较量,彼此提防。 只有杨大哥和翠娘,在两人身上,她感觉到了些两人对彼此的在意和重视。 她和裴猊又是怎样的呢? 想得太入神了,差点踩进一个小洞中。 裴猊抬手扶了她一把,“小心。在想什么?” 桑七赶紧摇了摇头,自己沉不住气,过了会又开了口,“夫子,你为何想娶我啊?” 裴猊身子僵了一瞬,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又将视线移回了桑七脸上,正对上了她好奇的眼神。 “我,心悦于你。”他的语气很坚定。 桑七抿了抿唇,受不住这视线,垂下了眼。 夫子说什么?他心悦自己?? 裴猊紧紧地看着她,虽然说出这句话很难,但他还是想她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桑七深呼吸了几口,低声说道,“我刚没听清…” 裴猊半蹲下身子,继续寻到桑七的视线,“我心悦于你,想与你结两姓之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桑七的嘴微微张着,夫子好难得一下说这么多话… 还一句比一句好听… 裴猊唇角一扬,“不过这都是我单方面的心愿,你不必勉强…” 桑七皱了眉,急声打断他道,“怎么就是单方面了!” 裴猊极力压着唇角的笑,“何出此言?” “我…我…我…”桑七感觉自己的脸烧得火辣辣的,都能感觉到在发烫。 “无事,我懂。”裴猊不想为难她。 桑七抬手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很大声地说道,“我也心悦夫子!” “也想和夫子白头偕老!” “永不分离!” 三句话声音很大,在山谷中回荡着。 也重重地敲击在裴猊的心口。 他轻轻地将桑七搂进怀中,抚着她的后脑勺。 这个拥抱和前两次抱她都不同,和在马背后护着她也不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道热流不断地冲刷着心脏。 桑七将头靠在夫子胸前,能听见他有力又急速的心跳。 她抬起双手,揽住了裴猊的后腰。 原来这便是情爱,原来一个拥抱便能让她感到幸福得失声。 和心爱的人心意相同,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雪雁被夹在了两人中间,难受地直鸣叫。 第82章 再也无人应他 桑七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避着视线不看夫子,“都忘了大雁了…” 裴猊看出她想自己抱着雪雁,便转身往前带路。 哪怕和桑七一起,前路满是荆棘,他也要站在前方将这些荆棘全都劈开。 这个山并不高,两人爬了两刻钟便到了。 “在这放就可以。” 桑七有些不舍地摸着大雁的羽翼,“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将脸在大雁身上蹭了蹭,最后将她放下了地。 它生来便应自由翱翔在天地间,自己不愿拘住这自由。 雪雁走了几步,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它的叫声响亮,雁鸣传遍了整个山谷。 桑七仰头看着它,飞起来的雪雁比在她怀里时美得多。 “来了。” 只见又一只身上染了些血的雪雁飞了过来,在它身边盘旋着。 桑七竟从这雁鸣中听出了喜悦。 她笑了笑,“真好,留下的这只一定是为了找它才流了这么多血。” 裴猊看着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已没了茧子,却也绝对撑不起细腻,可让他爱不释手。 桑七没动,不一会两人的掌心都浸出了汗。 桑七笑得灿烂,她可以感觉到夫子的紧张。 眼前是山谷高低起伏的景色,再往前隐隐能看到广州港的高台楼阁,还有比楼阁都高的巨船。 “夫子,你出过海么?” “并无。” “来日,我们一起去看看?”桑七心生向往。 从京城到循州,她走了两个月,路上的风景不可谓不好,可她顾不上看,也没心情看。 可若是来日和夫子一起,那便大为不同,实在是想想都觉得开心。 “一言为定。” 到了第二日,沈季同一大早来把沈睿明送到裴猊的院子里。 桑七已经在那习武了,现在是一个夫子两个学生。 裴猊分别指导,沈睿明好些次都有些撑不住。 但看着旁边的桑七,他又觉得自己可是男子汉,怎么能输给桑姐姐呢! 就又咬牙坚持着。 习武没有捷径可言,那都是寒冬酷暑日积月累的坚持。 沈季同忙了半上午后,才又拐去了枕霞阁。 郑凝珍刚睡醒,盥洗过后,在桌子前用早饭。 不用管当铺,她终于是又回到了流放前吃喝享乐的好日子了。 “主子,沈大当家来了。” 郑凝珍招了招手。 沈季同笑着走了进来,“郑大娘子早啊。” 郑凝珍笑笑,挥退了山玉,“沈兄也早。让我猜猜,肯定是裴猊急不可耐地让你来问名吧?” 沈季同笑笑,“郑大娘子还是料事如神!” “可我不知道阿七的生辰八字啊,要不等等,我问问阿七?” 她确实不知道,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不用,裴猊都知道,他就是来让我问问。” 郑凝珍皱了眉,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明明是自己和阿七交好的时间更长,她都不知道,裴猊却知道。 转念一想,肯定是裴猊问了,她给忘了,这样可不成。 “好,那你那边纳吉完了告诉我。” “好嘞!”沈季同应得高兴。 “沈兄,你怎么这么高兴?” 没看出来他喜欢做媒人啊… “我喜欢这两个年轻人。”沈季同摸摸胡子,站起了身。 人老了,就爱这些热闹,还是这种乐见其成的热闹。 “我就不打扰了,等我好消息。” 沈季同走后,郑凝珍吃完早饭,又坐在了躺椅上发呆。 过去了半个月了,苏柔也该快来了吧? 循州苏家。 苏柔在枕霞阁拿到路引后,去当铺里给苏明兴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循州。 她要先去韶州。 苏明兴听到了她的话,却没应。 看着小妹离开的背影,他心里又止不住地难受。 当铺的人很多,和他一起的,还有曹三丫。 曹三丫拿着银子,负责往外给利钱。 有当物时,她就跟着苏明兴学。 苏明兴心乱如麻,守着心神对付当铺生意已是难得,更没多的话和曹三丫说。 曹三丫虽有些愚钝,可也能看出来他脸色不好,没凑上去多说话。 她有些想宝珍了。 宝珍在铺子外卖点心,她又有点心吃,又能和宝珍说到一块去,时间感觉过得可快了。 今天却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的点戍初,曹三丫将铺子关了。 苏明兴给她道了声,“我先走了。” 曹三丫挥了挥手,“苏掌柜,明日见!” 她要赶紧去买好吃的去了! 苏明兴买了些米面,手里只有二两银子,自是买陈米陈面。 但这都是极好了,先前家里只能吃糙米。 他步履沉重地往家走去。 一路上思绪纷杂,他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母亲。 祖父和父亲知道这件事么? 若是不知,他当说么? 若是知道,怎可如此! 无论他走得多慢,还是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罕见地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纷的。 苏明兴赶紧挤了进去,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这是父亲的哭嚎声。 祖父沉重的叹息敲在他的心上。 苏明兴快步走进了屋里。 地上赫然躺着母亲。 母亲紧闭双眼,脖子上青紫的勒痕醒目。 苏明兴手上的米面落了地,他呆呆地跪了下去。 “娘…” 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字。 紧接着便是凄厉的一声惨叫,“娘!” 可惜再也无人应他。 苏明兴捂住了自己的脸,“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死!” 肯定是他骂的那句下贱被母亲听见了,肯定是他冲动之下撞破了这难堪,才让母亲不想活了! 都怪他! 他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在了自己脸上,脸都被扇肿了,泪却也没涌出来。 祖父伸手拦住了他,“人死不能复生,明兴,你就是把自己打死,你母亲也醒不过来了。” “只会让苏家又少一个人。” 苏父抱着她的身子,哭成了个泪人,“柔娘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两人少年夫妻,苏家家风严,不许纳妾,他更无意旁人。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曾生出什么野心来,老实本分,却还是踏入了有心人的陷阱,害得一家老小跟着他流放。 第1章 抄家 金秋十月初七,吉日。 国公府为庆祝世子加冠礼,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好不热闹。 婉转悠扬的戏腔丝丝缕缕地传进了内宅后院。 刘大娘用力盖上锅盖,擦了擦额上豆大的汗珠。 “麻溜点!三个大男人!切得还没桑七一个人多!也不嫌害臊!” 被点名夸到的桑七双手不停,一手一刀,在案板上切出了残影。 切出的猪肉薄如蝉翼,片片均匀。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顿顿有饱食,时不时甚至能吃肉,更无人打她。 成日干的活很是轻松。 一年前,她是京郊红叶村熊屠夫家的大女儿,成日虽忙累,偶尔挨打,却还能吃口饱饭。 侯府的管家找上了门,说她才是侯爷的亲女儿。 只用二十两银子,熊屠夫便笑着把她交给了管家,她没怎么意外。 进了侯府后,她的亲生父母嫌弃她举止粗俗,不识礼数,变着花样地折磨她。 最后看她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对侯府毫无用处,便扔去了庄子任她自生自灭。 李嬷嬷是侯府里那个养女的奶嬷嬷,整日整日地饿她,打她。 她饿得毫无力气,更别说逃。 三月前,李嬷嬷心生一计,向侯府发了丧,说她已死。 侯府只让将她草草埋了。 李嬷嬷又四两银子将她卖给了牙婆,最后被国公府买进了府。 进府后,便没再挨打挨饿。 托世子的福,今日的晚膳更是丰富得没边,前院剩下的菜,全都归了下人。 桑七专盯着肉吃,吃得满嘴流油。 刘大娘看不下去,“你可悠着点吃,吃太多会撑死的。” 旁边还有丫鬟也连忙说道,“就是就是!跟着国公府,今后就饿不着肚子了,别急。” 桑七充耳不闻,她使劲吃着,直吃到打饱嗝才停止。 下一顿谁就一定知道还有没有? 吃完她就安安静静继续洗碗,极听话好使。 “前面要放烟花了!”一个小厮前来喊了一声。 众人哄得一下全跑了出去,外面看烟花视野更空阔。 桑七没动,继续洗碗。 烟花炸裂在苍穹,照亮了夜空。 她抿了抿唇,还是抬起了头。 烟花很美,却有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 桑七被安排住在粗使丫鬟房里。 三人一屋,柔软的褥子,厚实的棉被,还都晒了阳光,一股温热的味道。 桑七每日躺在上面像在梦中,幸福得她晕晕沉沉的。 三月前她还躺在冰冷的地上,如今她有自己的床可以睡了。 曾经她饿得要死,而今天吃的肉就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万一将来就能顿顿吃肉呢? 日子又安稳地过了两天。 国公府的活还没先前熊屠夫成天让她干得多。 她不爱说话,干活却一点不马虎。 刘大娘越看她越满意。 国公府的人也和声和气的,都没见过谁和谁吵架。 第三日临近午时,贵人们快要用午膳。 桑七手起刀落,像是切了十年的肉一般。 刘大娘在一旁看得心惊,“慢着点哎,砍着手了疼得是自己。” 桑七点点头,没说话。 她知道刘大娘是在关心她,但这种感觉太陌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从能够到案板的年纪,就拿着菜刀开始切肉了。 刚开始怎么可能不切着自己,疼了就会长记性了。 经年累月的,就切得又快又好,还不会切着自己了。 刘大娘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心生同情。 府里的大小姐也是这年纪,别说做饭了,便是水都不碰。 一双手娇嫩得别说茧子,一丝皱纹都没有。 “快!大家快逃啊!” 突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像惊雷一般炸开。 “国公府被下旨抄家了!” 刘大娘慌了神色,“你亲耳听见?” 小丫鬟都顾不上点头,飞跑着去收拾自己行李。 其他人一看,像鸟兽一般全跑开了。 桑七头也不抬地放下了菜刀,看来安稳日子又要没了。 刘大娘跑到厨房门边了,回头一看,迅速冲到了桑七面前。 “你怎么不跑啊!” 桑七摇了摇头,“我是死契。” 国公府拿着她的死契,她便是国公府的玩意,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她若是逃,没有户籍,只会被看作流民,死得可能更惨。 刘大娘心里堵得慌,想让她跟自己走。 可想到自己的儿孙,没张开嘴。 她要是收留了桑七,一旦被发现,全家都要被牵连。 刘大娘一咬牙,转头跑了。 往日热闹的厨房,一转眼就静悄悄的。 桑七平静地坐下来,给自己盛了饭菜,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下一顿饱饭会是什么时候了,这顿她得多吃些。 饭刚吃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提刀官兵拿刀指着她,“出去!” 刀尖上还在向下滴着血。 桑七高悬着一颗心,听话地往外走。 一个官兵拿刀拍了拍她的腿,“自觉点,身上有什么全交出来!” 桑七用力在自己身上拍着,“大人明鉴!我什么都没有!” 这声大人显然取悦了此人,没再盯着她。 随手扔了件破破烂烂的囚衣给她,“赶紧穿上!” 桑七迅速套上,囚衣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整个国公府哀嚎一片,恐惧的尖叫声惊起一群乌鸦。 桑七被赶着往国公府正门走,路上曾经的珍贵花草全被踩踏成泥。 下人们像鸟兽一样四散而逃,运气不好的便撞上了官兵的刀。 还温热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便有先前劝她别急的小丫鬟。 还有些容貌好的丫鬟,被几个官兵拽进屋里,不一会便响起女子哭天喊地的尖叫。 桑七垂着头不敢乱看。 因厨房离正门最远,桑七爬上了最后一辆囚车。 囚车里已经挤了四个人,脸上满是泪痕,头发散乱,衣裳凌乱。 囚车朝前驶去,路边有人高声在喊,“国公府搜刮民脂民膏,贪污众多!结党营私!陛下念其劳苦功高,免去死罪,抄家流放岭南!” 这声音不断地响着。 一路围着的百姓纷纷怒骂着,拿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着。 “死贪官不得好死!” “流放真是便宜了他们这群畜生!” “大家使劲砸啊!我们过苦日子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 桑七觉得自己真的很有霉运,不然这一囚车的人,怎么臭鸡蛋就只砸到了自己头上? 囚车队伍过了闹市,围观的百姓渐渐少了。 临皋驿是离开京城的最后一站,囚车被打开,犯人们都走了下来。 官兵们像赶羊一般赶着人,将这一堆人分成了三部分。 男丁头上都上了枷,勾着头不说话。 女眷不敢哭出声,都默默垂着泪。 为首的官兵用鞭子指了指前路,厉声喝道,“赶紧上路,今晚走不到下一个驿站,谁都没得休息!” 第2章 流放 桑七脚上拴着铁链,每走一步,铁链便沉重地拖拽着。 但只是走路而已,她觉得这很简单。 人群中像死了一般寂静,无人说话。 贵人们脸上的愁苦让乞儿看了都自愧不如。 她这一行一共九个人。 除了她之外都是贵人。 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年老的妇人掉了队。 官兵抬起鞭子就要抽下去。 为首戴枷的年轻男子赶忙背起这妇人躲过这一鞭。 官兵哼了一声,没再追究。 桑七漠然地走着,她进国公府三个月,成日都在厨房,虽知道国公府有哪些主子,却也都没见过。 她看到路上有能吃的野菜草药,便通通拔了,利索地用长草拴起来提着。 幸好此时是秋季,若是冬季,路上什么都不会有。 年轻男子的体力不错,虽背了一人,但仍走在最前面,丝毫没有落下。 “湛儿,娘能走,你放娘下来。” 卫夫人看着儿子额上的汗,很是心疼。 “娘,孩儿不累。” 卫夫人长叹了口气。 “你外祖家好狠的心,甚至都......”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 国公府的罪名有结党营私,今日谁来送,谁就会被牵连下水。 没人来送,反而给来日洗刷罪名回京谋得一丝希望。 另一个年纪与卫夫人差不多的女子冷嗤一声,“好是一点没捞着,祸是一点没躲掉!” 她仰头哀嚎着,“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啊,我们二房跟国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官兵冷喝一声,“给谁哭丧呢!再嚎信不信我抽你!” 二夫人吓得缩了下脖子,紧紧闭上了嘴。 国公府一共两房,大房身居高位,二房久居人下,虽也是嫡出,却是继母生的,向来对大房不满。 往日尚能顾及国公身份,如今同沦为阶下囚,自是怨声载道。 本就是该用午膳的点,一群贵人却被捉来流放。 前面顾不上饿,这会走久了,肚子响得此起彼伏。 卫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对着桑七道,“你手里有能吃的么?” 桑七理都没理,仍自顾拔着,只是快步去了队伍前面。 这些野菜草药说不定能救自己一命,这会她才不会将这些拱手相让。 卫夫人沉了脸色,“她是国公府的丫鬟么?” 她这辈子还没被一个贱民无视。 男子看着前面的身影,淡声道,“娘,都是阶下囚了,哪还有什么丫鬟。” 走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是到了一条小河边。 桑七渴得喉咙冒烟,飞奔到河边,用手做瓢,盛起水就喝。 卫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当真是粗鄙不堪。 官兵也走到河边,给水壶灌满了水,咕嘟咕嘟喝着。 他们看着一边正襟危坐歇息的卫家人,脸上满是嘲讽。 几人在河边低声道,“我就看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到下一个能有水的地,最少还要四个时辰,渴死他们!” “渴死几个我们还更轻松点,都是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桑七在下游用河水洗掉了头上的臭鸡蛋,熏了她一路了。 她正在愁该用什么装水,路上出了好些汗,不喝水人容易晕。 背人的男子却走到了她身边。 他笑着对她说道,“姑娘,你能帮我捡块石头么?” 即便头上戴枷,他那俊朗的容貌仍令桑七忘了呼吸。 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太多。 说话的声音分外温柔,就像一阵暖风吹过。 桑七捡了两块石头递到了他手上。 “多谢,你是我们府上的人么?若是误抓了,我给他们求情,让他们放了你。” 桑七摇摇头,“我是死契。” 男子心中了然,叹了口气,“是我们连累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桑七。” 话音才落,男子已将一块石头用两指直直扔了出去。 又快,又狠,又准。 一条大鱼跳腾了一下,又沉进了水里。 官兵们变了脸色,迅速将这鱼摸了上来。 在路上能有点肉吃,可不容易。 而这世子,仅凭一块石头就能杀鱼,杀人怕也不是难事。 为首的官兵笑着说了句,“世子好身手。” 桑七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才过了加冠礼的世子。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这鱼献给大人们。” 说着他便走了回去。 另一块石头,他也带走了。 桑七看着他的背影,一身贵气,不是说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么? 这世子看着还是凤凰啊。 那些官兵仍在河里,想再摸到鱼,却没人摸得到。 没有合适的武器不说,一条鱼没了,鱼群受了惊,便一窝蜂散开了。 不一会,烤鱼的香味传来,尽管还有一些糊味掺杂着。 饥肠辘辘的卫家人却紧盯着这边,不停地咽着口水。 “侄儿,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好不容易弄条鱼不给自家人吃,反而去给那些下贱的人?” 二夫人将一腔怨气全撒在了世子身上。 卫乐湛好看的一字眉蹙了起来,“祸从口出,二叔当多约束二婶。” 队伍中最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没说话。 二夫人更恼了,“祸是你们大房惹来的,可没从我这张嘴来!” 桑七心中无语,两个时辰没喝水,都还有劲吵架。 还是走太少了,吵得人烦。 她已找了大片的叶子做底,树枝做架,做了个很粗糙的水壶,但好在盛水不漏。 桑七又借了官兵燃起的火堆,用树枝烤了些野菜吃了下去。 只吃鱼的官兵也都尝了尝这野菜,苦得没人再动。 卫乐湛又站起身打了条鱼,朝火堆走了过来。 “小七姑娘,我戴着枷不方便,你能帮我将这鱼烤了么?” “报酬?”桑七头都没抬。 卫乐湛愣了愣,他还从没使唤下人时,被下人要报酬。 这感觉倒是有些新奇。 他唇角带了淡笑,“便分些鱼肉予你可好?” “鱼头。”桑七没吃过鱼头,以前吃鱼时,鱼头从来都不是她的。 “好。” 桑七烤鱼可比这些官兵们技术好,处理鱼肉又快又干净,鱼鳞黑膜去得干干净净。 用四个树枝固定住鱼身,来回翻着面烤,金黄的鱼身上滴落下鱼油,没有一处肉糊了。 官兵们瞬间就觉得自己吃的鱼肉不香了。 “你是不是会做饭?” 桑七赶紧笑着说道,“会的会的,从五岁起,我便做全家的饭了。” 为首的周官兵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这一路你给我们做饭。”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好,就是戴着脚链有些不便。” 为首的周官兵挑了挑眉,示意手下人给她解了脚链。 桑七笑得灿烂,这样走起来就更轻松了。 最后这条鱼的鱼头是被桑七吃了,虽然没盐味,但鱼足够新鲜,肉质紧实。 官兵又拿了半条鱼身走,剩下的才给了卫乐湛。 卫家人受过礼教,也没人抢,一人吃了一口。 二夫人边吃边冷哼着。 她才不会因这一口鱼肉感谢卫乐湛,这都是应该的! 第3章 脚链 二夫人都来不及咽下鱼肉,官兵又催促着上了路。 桑七仍是边走边采野菜。 卫夫人坚持自己走着,看着桑七没了脚链,心中不是滋味。 “这样不明事理,不为主家考虑的丫鬟,往日都会被发卖出府。” 她的声音不小,桑七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将卖身契给我,我立马就走。”她所得很平静。 有了身契,她离京城远远的,凭着杀猪的本事,不愁养不活自己。 二夫人本就带着气,“走?吃国公府的饭时怎么不说走?!” “不长眼的东西!便是现在我们将你活活打死,都没人管!” 桑七看了看周官兵,又看了看温文尔雅的世子。 无人为她出声反驳一二。 她心里陡然一凉。 无论表面表现得再友好,到了涉及真正的利益时,也不会有人帮她。 二老爷更是赶紧帮夫人说了话,“你这贱婢若是再言行无状,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二老爷对着周官兵笑道,“大人,我家这贱婢做饭好吃,能服侍你们一二是她的福气。若能去一个人的脚链,便将我的去了吧。” 桑七握紧了双手,很气。 凭什么啊? 可偏偏她根本无从反抗。 跑?她可跑不过这些五大三粗的官兵。只要敢跑,官兵便能用刀直接杀了自己。 反抗卫家人?世子杀条鱼只需要石头,杀她也不费什么劲。 便是世子不杀她,这卫二老爷看她的目光可不善,她打得过这么多人联手么? 周官兵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便要将她的脚链再次拴上。 世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小七不戴脚链才能更好地照顾我们。” 他走到桑七面前,笑着说道,“只要你照顾好我的家人,来日我定不负你。” 桑七垂头没有说话,说什么来日。 她虽是乡下长大,却也知道,流放是仅次于杀头的刑罚,死在流放途中的人数众多,世子这金枝玉叶就一定能活下来了? 就算是活下来了,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都在流放了,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她来照顾卫家人....... 周官兵催着赶路。 许是渴得实在受不了了,二夫人唤道,“你,过来将那水给我。” 桑七抿了抿唇,将她做的水壶递了过来。 二夫人一把接过,“这还差不多。” 她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了些水。 有一个人开了头,卫家其他人纷纷也喝了起来。 官兵们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便是先前再高贵的命,来流放了,也不得不低头。 “爹......童儿的脚好痛!” 小女孩可怜巴巴的哭声响起。 另一个看起来与世子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蹲下了身,将小女孩背了起来。 “你就使劲惯吧,流放的路还远,难不成你每日都背着她走?”头上簪花的年轻妇人骂道,声音尖锐。 卫夫人冷哼一声,“童儿如何也是你一个姨娘能说三道四的?” 柳姨娘被噎了一下,落后几步,避开视线,动着嘴皮骂着,却没发出声音。 童儿感觉到了父亲刚不高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爹真好!” 卫二少爷卫乐明勉强笑了笑,看向卫夫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是柳姨娘所出的庶子,寄养在卫夫人名下。 卫夫人这个主母表面端庄大气,对大房两子一视同仁,内里却使些妇人手段,让他有苦难言,恨在心里。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路两旁的树林中传来阵阵鸟兽虫鸣。 官兵们打了火把,走得也有些疲惫。 卫家人听着心里直打鼓,眼睛紧紧盯着,生怕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 桑七杀了无数头的猪,听着这些声音,心如止水,一点也不怕。 她觉得有些牲畜可比人好多了。 好不容易看到面前有个破破烂烂的驿站。 周官兵拿着鞭子指着众人,“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只有山上的豺狼野兽!谁要是敢跑,抓到一律三十鞭!抓不到,至亲代为受过!” 卫家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桑七。 只有这个丫鬟有可能跑。 桑七不想理她们,要能跑她早跑了,用等到现在? 她转头去井里打水,早渴得嘴都起了皮,明日要走非得带够水。 才喝了水,周官兵便把她拽到了火堆前。 他取出些面,“赶紧给弟兄们炕饼!” 还有官兵取出了口背的小铁锅,架在了火堆上。 桑七动作很快,揉面,摊饼。 还加了些官兵们带的盐。 面粉的香气四散开来,桑七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她咽了咽口水,这饼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自己的份。 桑七的动作很快,一边炕饼,一边加火。 一张炕好,便迅速有官兵拿走。 忙了小半个时辰后,周官兵终于喊了停。 “最后这张归你。” “赶紧把那饼拿来!”一直盯着这边的卫二夫人立马叫唤道。 桑七一点没犹豫,拿起饼就往嘴里塞。 烫点总比饿死好! 卫乐湛温柔的声音响起,“小七别急,这饼你吃,别烫着。” 桑七这才放慢了些速度。 就冲这世子没抢自己的饼,他就勉为其难算个好人。 卫二夫人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心是不是被猪油蒙了,有吃的不先紧着长辈,反而让不听话的丫鬟先吃!” 卫乐湛蹙了眉头,“二婶,你今日吃的鱼是小七做的,喝的水是小七给的,她做的事最多。” 他之所以让桑七吃饼,也正是如此。 卫家人都是锦衣玉食惯了,谁都没有桑七能干。 想要桑七干得更多,自然要让她吃饱。 卫二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对上卫夫人的严厉的眼神,闭上了嘴。 死老婆子的娘家不是她这种商贾之家得罪的起的。 流放途中,每人每天的粮食是有定数的。 官兵们数了八个黑乎乎的糟饼,让卫家人来拿。 卫乐湛一人拿了回去。 卫夫人看着这饼一点食欲都没有,动都没动一下。 卫乐湛叹了口气,又走到了桑七面前。 “小七,你有办法弄些吃食么?将来我定十倍补偿于你。” 桑七怕卫家人饿得狗急跳墙,选出些好下咽的野菜,煮了锅野菜汤给卫家人,自己没忘了先喝一碗。 童儿接过野菜汤时,还甜甜地说了声,“谢谢阿七姐姐~” 桑七顿了顿,看着童儿脚踝被铁链磨破的水泡,心生不忍。 “将糟饼泡在汤中。” 这样就能咽下去了,她吃得多,有经验。 她又取了些草药,在石头上敲碎,先敷在了自己脚上,才走过来敷在了童儿的脚上。 “哇!一下好凉快啊!阿七姐姐真厉害!” 桑七抿了抿唇,拿着这些草药去找了周官兵。 “大人,这药能治脚上磨出的水泡,你们辛苦赶了一天路,拿去用吧。” 周官兵笑笑,“你懂得还挺多。” “我从小在村里长大。大人,我能用这草药换些吃食么?” 她今晚就吃了个饼和野菜,还饿着呢。 周官兵嗤笑一声,“就这点草药,不够吧?” 卫乐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周大人上有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小儿,想来流放一路饱受思念之苦。” 周官兵变了脸色,目光发狠地看着他,“世子这是何意,我不曾得罪于卫家。” 卫乐湛淡淡笑了,“周大人哪里的话,不过是先前碰见过大人,想提携一二,便上了些心。” 他又冲远处的树林中轻抬了下下巴。 周官兵变了脸色,若是树林中有卫家安排的人,真助卫家人逃走了,他这条命也就没了。 他那一家老小也就彻底完了。 周官兵想拔出刀来。 卫乐湛将刀摁了回去,“卫家绝不落草为寇,周大人放心。” 周官兵一番犹豫后,脸色阴沉,“去,将卫家人的脚链全都去了!” 打又打不过,斗又斗不过,不如现在卖点好。 第4章 这嘴还不如不长 桑七垂着头去洗自己身上这酸臭的囚衣,水井旁还有个废弃的破木桶。 这世子真是好本事,周官兵看起来比自己厉害得多,都会被威胁得如了他的意。 更何况自己呢。 还没洗几下,大小姐卫乐诗走了过来,她将囚衣脱下,“把我的也洗了,洗干净些。” 她身上还穿着天水碧蹙金绣罗裙,外面的对襟被逼着留在了国公府。 秋夜寒凉,卫乐诗蜷缩在火堆旁有些冷,目光盯着火焰发直。 短短一日,她的生活便从云顶坠入了泥沼。 不过才半日,曾经千金大小姐的生活看起来已经如此遥不可及。 桑七心里不满,压根不动她的衣裳,拿棍子敲自己囚衣的声音愈发响亮。 不一会,卫乐明抱着一堆囚衣走了过来,直接扔在了木桶里,“声音小些,莫吵着我们歇息。” 桑七冷了脸色,直接掀了木桶。 她今夜将这些囚衣洗完,明日再饿着肚子赶路,也不见得能活多久。 干脆谁都别好过,有本事把她打死在这好了。 卫乐明气地伸手指着她,“你给谁发脾气呢?” 卫乐湛皱眉走了过来,看着散落在一旁沾泥的囚衣,冷着脸蹲下去捡起来,“小七也是个人,她今日也饿着肚子走了一日,你们如此作践她,可有想清楚后果?” 若是桑七真被累死了,卫家这些人的吃食,水,草药都要从哪来? 卫乐明质问道,“那她没长嘴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闹?” “你也没好好说话啊,这嘴还不如不长。”桑七冷声道。 卫乐湛觉得桑七怼得很好,笑着拿过木桶,接过桑七手中的棍子,敲打了起来。 就是他的手劲太大,又没做过这事,一棍子下去,本就破的木桶直接四分五裂没了命。 桑七本在气头上,看着这幕没绷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卫乐诗还是第一次在她大哥脸上看到茫然无措,也笑了。 一旁的官兵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世子身手也太好了点!哈哈哈哈!” 卫乐明本想继续骂桑七,被转移了注意力,很是无语,语气怨怼,“大哥,这下好了,大家都要穿脏衣了。” 卫乐湛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很紧张地问桑夫子,“小七,你还有什么办法么?” 桑七不理他,拿着她的那件囚衣,往旁边略平整的一块大石头上走去,她将囚衣摊平,又用先前喝水的好木桶提了水往上面倒。 卫乐湛反应很快,拿着棍子就往上敲,他这次收了些力气。 流放路上有没有皂角,只能如此过水洗洗去去味道。 桑七看他先把自己囚衣洗了,就也继续倒着水,两人配合得很好。 不到半个时辰,树枝上就挂起了好几件囚衣。 就是夜里白茫茫的一片,活像是孤魂野鬼在飘。 童儿吓得将头塞在卫乐明怀里,抬都不敢抬。 驿站很破,但好歹有片漏风的茅草屋顶。 大家都挤在了屋里。 官兵将干草挑挑选选地铺在身下,就势一躺,不一会就打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便是门口守夜的两个官兵,也都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二夫人拽着桑七,低声道,“赶紧把我们睡的铺了!” 桑七又困又累,将最潮湿的茅草铺在卫二夫人这块,最好让她得病。 又把最干的拖走,远远地独自睡在一边。 二夫人累极了,躺下虽嫌潮,却怎么也没劲再起身。 她本身就有些胖,这么一天折磨下来,都感觉把自己累瘦了。 卫乐湛摸了摸自己身下的干草,看着远处桑七蜷成虾米的小身板,活像个独自舔伤的小兽。 他看着头顶的月亮,心里发苦。 命运何其不公,竟如此待他。 不一会身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二夫人的呼声如雷,吵得卫乐湛紧蹙了眉头。 “嗡嗡嗡——” 桑七睡得迷迷糊糊,耳边一阵蚊子的响声。 还不止一两只,她烦躁地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头上。 蚊子没打着,人倒是被打清醒了。 她烦闷地转过身来,就对上了卫乐湛带着笑的眸子。 模模糊糊的黑暗朦胧了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只剩了这双星眸。 桑七又赶紧转过了身去,这世子怎么大半夜地不睡觉,真可怕。 她闭着眼,逼着自己赶紧睡。 明日要走的时间更多,她必须休息好身体才吃得消。 卫乐湛觉得桑七甚是生动有趣。 他拿起几支稍硬的茅草,直直穿过了那几只蚊子。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官兵用鞭子抽着空地,厉声喝道,“赶紧起来!都赶紧起来!” 桑七起得飞快,冲到水井旁就开始接水。 她昨晚又做了好几个简易水壶,全都灌满了水。 这时卫家人才揉着眼站起了身。 这群贵人哪睡过这么破的地方,浑身腰酸背痛的。 官兵们抽鞭催促着,“赶紧走!下一处歇脚点少说要走三个时辰!” “再不走,就要在日头最大的时候赶路,晒不死你们!” 卫家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身上套着没了臭味的囚衣,云里雾里地抬脚往前走。 许是刚睡醒,卫乐诗疑惑地问道,“可我们还没有用早膳?” 官兵嘻嘻哈哈地笑了,“还当自己大小姐呢?” 周官兵昨夜被威胁了一通,心里本就有些气,当即冷声斥道,“一天一人只有一个糟饼!只有赶到歇脚点才能停下!” 恰逢二夫人落在了队尾,周官兵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她身上,“让你磨蹭!” “啊啊啊啊啊!” 一阵杀猪一般的叫声。 二夫人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超过了二老爷。 这一鞭抽在了她背上,火辣辣得疼。 “你快看看,是不是抽出血了?” 二老爷不敢落在最后,生怕自己被抽,“等会看,赶紧走!” 他快步往前赶,超过了带着童儿的卫乐明。 二夫人也怕了,招着手往前赶,“你等等奴家,老爷!” 桑七仍是走在最前面,那声杀猪叫引得她回头看去。 就看到了卫乐湛眼中一瞬闪过的恨意。 是野兽想要吃人的眼神。 桑七当没看到,继续背着满满当当的水壶往前走。 这世子的心果然是黑的,就像一条黑暗中的蛇,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一定会冒出来咬她一口。 她嘴里嚼着野菜,这会饿得也顾不上苦了。 一路碰到路边有什么野果,是她认得出来无毒的,就统统塞进嘴里。 因为她走得快,偶尔才能停留一二。 这些野果,她吃不完,也放不住,就拿去给了童儿。 这一家里,只有童儿好些。 小姑娘没受过这种苦,吃到些野果的甜,一双眼直发光,“比我以前吃过的都甜!” 桑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卫乐明看她这样,觉得以后还是对她好点。 没了脚链,大家明显走得更快了些。 卫夫人咬牙走了一个时辰,便不断地落后,卫乐湛继续背着她走。 二夫人也走不动,拽着二老爷的袖口晃了晃,“老爷,你背背奴家啊?” 柳姨娘看着这一幕,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贵女,比她一烟花女子还矫揉造作得厉害! 二老爷看着自家夫人那身板,吓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夫人莫要害为夫!” 第5章 最好都折在路上 二夫人瞪他一眼,骂了句,“废物!怪不得要被你大哥一辈子压着!” 二老爷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恨,却不敢表现出来。 夫人娘家可有的是钱,他日子能过得舒服,全仰望夫人给钱了。 更别说现在国公府被抄了家,他想不饿肚子,更是得指望岳父家给银子。 岳父只有夫人这么一个女儿,不可能见死不救。 二夫人又将主意打在了卫乐明身上,“明儿?二婶往日可待你不薄啊。” 她手里钱够多,给各房逢年过节送的礼可是十分丰厚的。 要不是她,国公府早成个空壳子了。 卫乐明感到头皮发麻,看了一眼童儿。 童儿迅速开始哭,“爹爹,童儿脚又开始痛了!要爹爹抱!” 卫乐明歉意地看了一眼二夫人,赶紧把童儿抱了起来。 二夫人眼中喷火,“好啊!一群没良心的!我今可都看明白了!” 她先前给国公府贴的那些钱,还不如拿去给路边乞丐! 说不定都比国公府的人有良心! 恨归恨,她的脚是真痛。 二夫人娇生惯养,一辈子没走过这么多路,脚踝每走一步,都隐隐作痛。 不一会就又掉到了队伍的最后。 眼看着官兵又要给她一鞭子,她吓出了泪。 “我是郑家女!你们谁背我走,我让爹赏你千两!” 鞭子直直落下。 二夫人痛得头上冒出了汗,却仍说着,“京城的如意坊,珍馐阁,金满楼,银珠斋全都是我家的!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 官兵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声商量了一番。 身体最壮的一个官兵问道,“你要是死在路上了,我拿什么去兑这一千两?” 二夫人伸手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了一个赤金手镯,“这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光这一个手镯便最少值五百两!” 壮官兵咧嘴一笑,接过手镯咬了咬,二话不说就背起了二夫人,还上下颠了颠。 二夫人惊得吓了一跳,却不愿下来再被鞭子抽。 二老爷可从没背过她。 卫夫人轻蔑地看了一眼二老爷。 二老爷垂着头,咬紧了后槽牙。 桑七倒没觉得二夫人让别的男人背她有什么,命面前,规矩算什么。 她只是觉得二夫人露财太蠢。 清晨还是凉快的,可太阳出来后,便开始热了起来。 桑七一边走一边擦着汗,这秋老虎真猛。 她从小受过的风吹日晒无数,自是扛得住。 可卫家人却受不住。 不过又一个时辰,卫乐诗紧皱着眉,举着片大叶子挡太阳,她感觉头痛得厉害,还恶心。 眼前还一阵一阵地发黑,又强撑着迈了几步,人直直往地上栽去。 卫乐湛连忙扶住她,“小妹!” 卫乐诗仍没醒过来。 “赶紧走!”官兵举着鞭子威胁着。 人晕倒在流放路上很常见,抽几鞭子就行了。 要是抽鞭子还醒不过来,那就没办法,这条命自是保不住了。 卫乐湛不可能把亲妹妹丢在这里,但他还背着母亲,也背不了两个人。 二老爷文弱书生,根本指望不上。 卫乐明又背了童儿,还时不时得管着柳姨娘。 他皱了皱眉,看向了桑七。 桑七想转过头去。 “小七。” 这声小七和以往每一声都不一样。 很沉。 桑七心里一咯噔,这是她不背,就要她命的意思。 “帮帮我。”卫乐湛调整了语气,温和着补充道。 “你想要什么,将来我一定给你。” 卫夫人脸色越发难看,“丫鬟服侍主人天经地义,何必这么和她说话?” 桑七走过去,用力将卫乐诗背在了身后,一点不顾及会不会伤到她。 要她说,卫家人最好都折在流放路上。 还好这大小姐瘦,和背满满一背篓草差不多。 今日这大小姐死在这,她的命可能也要被世子给收了。 无论如何,她得努力活下去。 即使背着大小姐,她也是走在最前面的。 二夫人现在舒服了,又不缺水喝,看着大房不顺她就高兴。 “要我说,乐诗这身子骨也太差了,谁家好人会想要个病秧子媳妇,每日这么多走走才好。” 桑七也这样想的。 卫夫人看向二夫人,威严压迫,“崔家外孙女如何,不劳你一个小小商女操心。” 二夫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念道,“大嫂就是爱动气,我这不也是为乐诗考虑么?再说了,说什么崔家女,也不知道崔家还认不认,都没见人来送你,给你些吃食银两啊。” 这话直戳进了卫夫人心窝子,疼得她心里直流血,面上却不显,“郑家也没来,你这一千两,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壮官兵变了变脸色,眼睛转了又转,却还是没把二夫人放下来。 二夫人冷嗤一声,“只要是我这个人,去任意一个郑氏钱庄便能取出来钱。就是岭南,我们郑家产业也多得是!” “那我便等着看。”卫夫人不屑谈金银之物。 她出门身边最少两个丫鬟侍奉,自己是从没带过金银的。 二夫人拍了拍壮官兵的肩,“你别怕,我在别处还有私产。只要将我背到岭南,少不了你的钱。若是将我服侍好了,别说千两,万两都没问题!” 壮官兵和身边的一个高个官兵又快速地对视一眼,笑得更加浪荡。 “这天也太热了,大人,还有多久才能歇歇啊?”二夫人因胖,热得汗流浃背,浸湿了里衣。 壮官兵摇了摇头,他以前不是走岭南这条流放线的。 高个官兵笑嘻嘻地答道,“快了快了,夫人别急~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歇了。” 二老爷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他还戴着这三十斤的枷,臭婆娘被人背着还要歇! 也不知道拿钱让别人也背他! 突然,他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不由弓了身子。 “啪!” 官兵可不惯着,毫不留情的一鞭子落下。 二老爷只得咬着牙往前走。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二夫人随口问道。 二老爷肚子痛得说不出话来。 “大侄子!你快看看你二伯!”二夫人在壮官兵背上高声喊道。 卫乐湛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又放松,转身往后去看。 二老爷突然拔腿就往旁边跑,“我要方便一下!” 刚抽他的官兵骂道,“拉屎就拉屎,还方便,我就看不惯这些贵人!鸟事真多!” 第6章 嫌弃 二老爷跑到了一个小土堆后面,他将身子弯起来,先将袍衫掀开,再一把把裤子从裤腿拽了下去。 “噗噗噗——” 声音之响亮,将土堆里的蚂蚁都震散了。 卫家人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二夫人拍了拍壮官兵的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我能下来去如厕么?” 壮官兵利落地把她放了下来,手趁势滑过了二夫人圆润的屁股,“赶紧去!” 二夫人连忙往二老爷那跑去。 她其实是要帮二老爷提里裤。 昨日便是如此,二老爷年纪大了,大肚便便,枷让他根本提不起裤子。 饶是如此,她听着这声音,还是捏紧了鼻子,骂道,“吃什么了你!这么臭!” 待两人回来后,卫夫人眼中的嫌弃都快溢了出来。 可不一会,卫夫人也涨红了一张脸去了。 一个时辰里,除了昏迷的卫乐诗,其他人全去了。 桑七远远地独自走在前面,她这会特嫌弃卫家人,总觉得有味道。 终于到歇脚点后,卫家人再也维持不住贵人形象,全都瘫倒在地。 桑七将卫乐诗放下,让她靠着树,自己喝着水。 卫乐湛朝她走了过来,抢下了她的水壶。 “小七,你肚子不疼么?” 桑七皱眉,摇了摇头。 她还没喝够水呢! “千金方中有言,将水煮沸可杀毒。”卫乐湛耐心地给她说着。 桑七接过了水壶,“我从小喝的水都不是煮沸的。” 她直接继续喝水。 卫乐湛皱了眉,“以后都要将水煮沸再喝,不然容易生病。” 桑七没应。 她哪来那么多时间去把水都煮沸? 周官兵那边已经支起了火,冲这边喊道,“桑七姑娘,过来做饭!” 厨娘的分量还是很重的,这可关乎到未来将近两个月众人的吃食。 桑七做饭还是很有劲的,尤其是这做出来的饭还会有她的一份,她就更有劲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周官兵拿出来了些糙米,还有几片肉干。 菜是没有的,天气热,带菜也容易坏。 “你先煮饭,弟兄们去买点菜来,你给炒炒。” 桑七笑着点点头,手脚利索地用陶锅淘米,洗锅。 再在陶锅里放好适量的水,最后将肉干铺在米上。 这样煮出来的米饭会带着肉香,肉干又不会那么硬,两全其美。 卫家人东倒西歪地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卫乐湛又走了过来,低声道,“周大人,这玉最少值两千两,我想我们一路不必再挨饿挨打。” 他掌心里躺着一块极好的青玉佩。 这是他加冠那日,祖母送他的。 也是先皇赏赐,是祖母的诰命夫人封赏。 可惜他也保不住了。 已经没什么是他能保住的了。 周官兵眼睛一亮,拿起这玉佩摸了摸,“好说好说,世子够大方!” 卫乐湛淡笑着,坐在了桑七的身边。 他整个人很沉默。 桑七想到流放路上不必再挨饿,整个人都散发着高兴。 想到这是世子争取来的,她便在铁锅中倒了水洗净,开始煮沸水给这些贵人喝。 陶锅铁锅一齐呼噜噜地响着。 “世子,我这有些采的野菊,放进水里?” 卫乐湛点了点头,“多谢你。” 若不是还有这么个能干的丫鬟在,便是身上还有些值钱东西,他们也没人会做这些粗活,便也不会有喝的水,吃的饭。 一朵朵小黄菊落进沸水里,舒展开来,桑七看着觉得很美。 卫乐湛却看着她的笑发呆,如此凄惨的境地里,她笑得却那么灿烂,像是没什么苦一般。 去买菜的官兵不一会就背着个大背篓回来了。 桑七看着上面冒尖的白菜心情就愉悦。 这可比昨晚干吃饼子好多了。 背篓放在了她面前,周官兵和手下嘀嘀咕咕一阵。 “这些是我们所有人一日三餐的量,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再买,所以你看着做,可别让大家饿着了!” 桑七点点头,取出背篓里的菜刀,快速切菜切肉。 卫乐湛盯着她的手发呆。 不知怎的,看着她干活,心里就痛快些,好像现在真没有那么苦。 桑七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又管火又掌勺。 背篓里还有买来的三个葫芦水壶,她将稍微晾凉了点的沸水倒进去,放好。 不用说,这水壶肯定又是她背。 只有一个铁锅,必然不可能炒两个菜。 桑七将菜和肉一锅乱炖,胜在有了盐姜蒜花椒这些基础调料,味道还不错。 她将米盛在碗底,又舀一勺菜扣在上面,先端给了周官兵。 周官兵笑意盎然,“这趟流放绝对是我吃得最好的一趟。” 桑七笑笑,继续盛饭。 卫乐湛将卫家人叫醒吃饭,卫乐诗也醒了过来。 卫夫人看着这饭,终于是动筷吃了。 她这是第一次吃糙米,往下咽时,哽得喉咙痛。 不由红了眼眶。 卫乐湛夹起自己碗里的一片肉放在了卫夫人碗里,又给卫乐诗了一片。 “多吃些。” 卫夫人看着这肉发呆,转而又将肉都夹给了卫乐湛,“你背着娘,费的力气大,你吃。” 卫乐湛还想推让,卫夫人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 任泪水混着饭菜,一起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卫乐湛抬头便看到了桑七眼中的羡慕。 他蹙了眉头,却还是将肉慢条斯理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一个丫鬟,吃的和主人一般,这还不够? 他是不是确实太惯着桑七了? 桑七收回目光,吃着自己的饭。 原来别的父母是这样爱孩子的,会将自己仅有的肉给孩子吃,而不是非打即骂。 桑七煮得很多,一人一碗后,锅里还余了点锅巴。 无人再添饭,她便将锅巴也都嚼了。 真幸福啊! 小时候在红叶村的时候,熊屠夫便是拿着这样的菜扣饭在吃,而她只能在一旁啃着干饼,馋得直咽口水。 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吃饱饭。 桑七吃完后,又把碗筷都洗完收好,官兵拿着鞭子猛催,卫家这边才终于吃完了。 官兵看着桑七,嘴里的饭香还没过,没催出口。 桑七洗着碗,被所有人的目光看得更急了,“你们先走,我马上追上来!” 周官兵留了个手下,“等会你背这背篓。” 吩咐完就带队走了。 桑七收拾完,等她的官兵就把背篓背了起来。 两人脚步都快,很快又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三个葫芦水壶在她身上乱撞,桑七觉得这可比那大小姐轻多了。 第7章 太静了 许是卫家人中午都休息够了,下午没人再掉队。 因中午出发晚了些,昨日这会大家已到了驿站休息。 而今日官兵仍打着火把,没喊停。 卫夫人体力不支,在卫乐湛背上长叹着气。 “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无人应她,大家都累,更分不出精力来应付抱怨。 足足多走了两刻钟,周官兵才喊了停。 流放路上,运气好,有驿站破庙这种容身之所过夜,运气不好,便是睡在荒郊野外。 今夜便是睡在一处空地上,附近尚能捡些柴火生火。 桑七不用拽,直接坐在了火堆前,开始做饭。 揉面摊平,将肉切碎,加上调料,填在里面,再放在陶锅中煎,不一会功夫,小麦混着肉香便浓烈地四散开来。 铁锅也不能闲着,放些蘑菇,杂菜,煮一锅菜汤出来,鲜了许多。 一人一饼一碗汤,最抚疲乏身。 卫家人规矩众多,讲究食不言,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官兵们聚在一团,边吃边热火聊天地嬉笑着。 桑七一个人坐在火堆前,吃得很香。 等众人吃完了,桑七先将草药弄好,给大家,接着再洗碗煮沸水,忙个不停。 童儿跑了过来,“阿七姐姐你好忙啊~” 桑七笑笑,“忙些好。” 忙些感觉时间过得快,苦日子就熬得快。 童儿今年才五岁,一双杏眼星亮,笑起来眼尾弯弯,很甜,她搂住桑七的脖子,在桑七脸上亲了一口,“阿七姐姐真好~” 她觉得阿七姐姐比家里的大人都好,没有各种规矩教她,又是诚心实意地对她好。 还不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桑七脸上的笑意更甚,“童儿,你的脚还痛么?” 童儿摇了摇脑袋,“今日爹爹背我很多,爹爹累,童儿不累,阿七姐姐最累!” 桑七就着有干净的热水,将童儿的手和脸都给她洗了洗。 热水去乏。 童儿乖乖地窝在她怀里,让干什么干什么。 将童儿收拾干净,桑七摸摸她的头,“过去吧。” 童儿蹦蹦跳跳又回去了,她脚上的水泡已经结了痂,不痛了。 卫乐明倒不反对童儿和桑七接触。 二夫人累了,想躺下,喊桑七,“你先将睡的铺好,再干别的。” 桑七摇了摇头,“没有铺的。” 她都怀疑二夫人眼睛是不是不好使,这么大一块空地,连干草也没有,她拿什么铺? 二夫人惊得张大了嘴,“你是说我们今夜要睡地上?” 桑七懒得理她。 壮官兵冲她吹了声口哨,“夫人若是不嫌弃,来哥几个这铺子上睡!” 官兵们起哄大笑着。 二老爷阴沉地看着二夫人,大有她要是敢,他非打她的意思。 二夫人羞得红了脸,直直躺在了地上,紧挨着二老爷。 “老爷~奴家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老爷的事的。” 二老爷背过身去,不理她。 但侧躺着,枷吊着脖子,格外难受。 他又转过身躺平,却闭着眼不理二夫人。 桑七觉得他们还是干的活太少了。 卫乐诗挪着步子走了过来,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背我。” 桑七也没理,她不想回不客气,她和她不熟,她是被逼着背的她。 卫乐诗碰了灰,一跺脚,气鼓鼓地回去了。 她就是觉得这婢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卫乐湛捡了些干柴来加在火里,又提了两桶水过来。 其它的他也不会干,帮不了忙。 等桑七这边忙完后,卫家人都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官兵这边还聚在一块喝着酒打着牌。 声音很吵。 但这都没影响了卫家人睡觉,两日苦行将这些贵人的挑剔磨得没了影。 桑七就在火堆旁边躺下了,闭上了眼睛。 官兵们又闹了会才沉沉睡去。 月上三竿,被乌云缓缓遮住,官兵中有两个人悄然起身。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卫家人那边。 一人用力捂住二夫人的嘴,一人拿刀比在她的脖子上。 二夫人惊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叫。 “闭嘴!敢发出声割了你的头!”高个官兵低声道。 刀更用力,二夫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起身!走!” 刀在脖子上,这会是二夫人为鱼肉,听之任之。 离空地两百多步的地方有个小土堆,二夫人被压着走了过去。 她泪流面满,但哭都不敢哭出声。 壮官兵这下是一点没再避讳,一只手在二夫人身上四处摸着。 二夫人鼻涕都哭了出来,浑身发僵。 到了土堆后,高个官兵直接把二夫人压在了地上。 壮官兵小心翼翼地脱去了二夫人身上金贵的衣裳,“这衣裳还能拿去卖钱,可不能糟蹋了。” 两人将二夫人身上剩下的金银珠宝全拿走了。 二夫人捂着身子,浑身哆嗦,“只要你们放了我,你们要多少我家就会给多少…” 壮官兵解裤带的手顿了一下,两人对视冷笑了一声。 “我们要是放了你,保准就没命了。” “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们哥俩还是比你这老婆娘年轻些,你也不吃亏!” 二夫人努力地推,可她怎么能挡得住。 她想鱼死网破地大喊大叫,可看着明晃晃的刀,喊不出声。 她想活… 桑七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李嬷嬷在侯府别庄里打她。 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到她嘴角都是血。 她抬着头看李嬷嬷,如果眼神能吃人,李嬷嬷已经被她千刀万剐。 又一巴掌要扇来,她想躲,身子动得厉害,一下醒了过来。 桑七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她在流放,这没有李嬷嬷,更没有那没完没了的巴掌。 好静,比昨夜静了好多。 桑七猛地转过身来,怎么会这么静? 火堆已经熄灭了,但她一眼就看到卫家那边没有最大的二夫人身影。 她心里一咯噔,立马起身去推卫乐湛。 虽然她不喜二夫人,但毕竟是条人命。 卫乐湛这两日累极,睡得很沉。 桑七顾不上别的,拽着他的枷,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卫乐湛皱着眉醒来,手腕被枷撞得有些痛。 “小七?” “二夫人不见了。”桑七急声道。 第8章 钻树林 卫乐湛侧头看了一眼,立马站了起来。 他耳力极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 他快步朝土堆走去,一张脸沉得如墨。 桑七有些怕此时的卫乐湛,离得稍远了一些。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没人注意到卫乐湛。 卫乐湛直接夺过刀,干净利落地抹了壮官兵的脖子。 “嗤——” 鲜血四溅开来,二夫人被溅了一身。 她再也承受不住,张大嘴就想尖叫。 桑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呜!” 高个官兵拔腿就想跑,压根顾不上穿裤子。 卫乐湛一点没犹豫,一刀从他背后穿过。 “嘭!” 身子砸倒在地。 “我去收尾,二婶三思,切莫惊了众人,此事止于我们三人。”卫乐湛背对着二夫人,冷声说道。 桑七没敢松手。 她这要松手,惊醒了众人,二夫人的名誉没了不说,这两个死了的官兵也难交待。 “小时候给我吃糖怕我饿死的邻居大姐姐,有一天被恶人玷污,村里人却将大姐姐浸了猪笼。若因恶鬼而赔了命,那恶鬼便得了逞。二夫人,你得活下去。” 月光下,哭得双眼肿痛的二夫人看着桑七那双眼,慢慢止住了泪。 这双眼太冷静,却散布着星辰,像闪碎的希望。 桑七用另一只手将衣裳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将衣裳穿上。 桑七松开了手,拿过另一把刀,走到了卫乐湛那边。 卫乐湛正在挖坑。 他只有一把刀,刀身已有了裂痕。 刀是很贵的,当下这么糟蹋却也没办法。 “你等等。” 说着,桑七拿过了他的刀,又找了比较直的棍子,从死去的官兵身上撕了几缕布,将刀和棍子紧紧地绑在一起。 “你为何不怕?”卫乐湛紧盯着她,一点也没发现她身上有恐惧的感觉。 桑七手上动作不停,又照模照样地绑了个刀棍小铲,扔给了卫乐湛,开始挖土。 幸好还没上冻,这地也不是旱地,挖起来不怎么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怕,可能从小恶鬼见多了,就麻木了。 再说了,怕又有什么用? 卫乐湛还戴着枷,刀没那么长,他弯着腰挖土,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桑七。 又是这样,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真的只是个丫鬟? 他就没见过这种视主子为空气的丫鬟。 到了搬尸体时,卫乐湛故意没动。 桑七看他一眼,认命地去拖尸体。 她力气大,倒是拖的动,就是这种活,她还是膈应。 二夫人哆嗦着走了过来,看着土坑里的两具尸体,拿过小铲开始往尸体上砸。 专盯着腿间,一下又一下,鲜血溅了一地。 桑七和卫乐湛也没催,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二夫人直到力竭了,又瘫坐在地上。 桑七上前将土覆上,又小心地将血迹用土覆盖。 做完这一切,她直直回去睡觉了。 卫乐湛想了想,拆开小铲,拿着布条走远了。 忙完回来后,二夫人还呆呆地坐着。 卫乐湛叹了口气,“二婶,回去吧。” 二夫人没动,卫乐湛扶起她慢慢往回走。 无论发生什么,日升月落,太阳照常升起。 桑七没睡够,早上没能爬起来,还是被官兵叫起来的。 她快速看了一眼二夫人,正闭着眼躺着,一动不动。 桑七开始烧水,炕饼。 大早上也没时间做别的给这么多人吃。 只是在面粉里加了些盐和鸡蛋,多了些味道。 她来不及炕小饼,直接摊面糊在铁锅里,这样熟的更快。 生的也能吃,她吃过,也还活得好好的。 卫家人被官兵喊起来,卫乐湛打了水,都静悄悄地在盥洗。 卫夫人皱着眉,“湛儿,让大人们下次采买时,再备些竹盐剔齿签这类物事。” 周官兵听到了,在一旁嗤笑一声,“那可得再加钱。” 卫夫人被噎了一下,她身上向来没有金银,抄家时,她一点没藏着,也不太在意那些首饰,全扔在了地上。 当下却犯了难。 卫乐湛摇了摇头,“娘,再忍忍,到了岭南,孩儿去买。” 桑七翻着饼,有些疑惑。 世子要是还有钱,现在肯定就掏出来了。 怎么,是到了流放地他就又有钱了? 陶锅中的水咕噜咕噜沸了,桑七趁间隙,把袖子垫在双耳上,将陶锅赶紧拿了下来。 即使这样,手也有些烫,但顾不上,得立马去看饼。 卫乐湛拿了饼去给卫家人吃,到了二夫人这时。 二夫人摇了摇头。 二老爷颇为新奇地看着自己夫人,从没见夫人这么安静过。 卫乐湛劝道,“二婶,今日还要走一日的路,不吃些怎么走得动。” 二夫人没说话,却还是没接过饼。 桑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带着,想吃了找我拿。” 她喜欢在身上带粮食。 这样更心安。 吃着吃着,周官兵放下了饼,“老王和老杨呢?” 官兵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昨晚睡觉时他俩还在,挨着一块睡的。” 周官兵朝卫家那边看了看。 卫家人都垂头吃着饼,女眷抬袖挡着脸。 就是二夫人,明显呆呆愣愣的。 周官兵走向她,厉声问道,“你,见到昨天背你的那两个官兵了没?!” 二夫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周官兵真想给她一巴掌,直接抬起了手。 “周大人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卫乐湛冷声开了口。 周官兵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怒吼道,“找!给我找!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卫乐湛吃完了饼,站起了身,“我也帮着去找,不然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找了一刻钟,官兵们就都回来了,全都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卫乐湛才回来。 他手里拿着两个带血的布条,“周大人,你看这是他们穿的衣裳么?” 周官兵一把夺了过来,和自己衣裳比了一下,不仅颜色相同,纹理也是一样的。 他咬着牙,“你从哪找到的?” 卫乐湛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在里面走了好一会看见的。” 周官兵目光喷火,“大晚上两个男人跑树林里干嘛去!” 其他官兵都沉默了。 第9章 破绽 有个官兵挠了挠头,“他俩好像一直都黏在一块…会不会…” 毕竟背二夫人时,两人商量时,为了不让别人听见,靠得也太近了。 卫乐湛没说话,他看了桑七一眼。 小丫鬟倒挺沉得住气,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周官兵一脸嫌弃地把布条扔在了火堆里,“死龙阳!活该暴尸荒野!” 官兵们大多眼神里也都是嫌弃。 流放路上,本就是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多,这种地方落单被野兽吃了的例子很多。 便是有人心存怀疑,却也没时间耽误。 若迟了到流放地,那官兵可是要根据迟到的天数受笞刑、杖刑甚至徒刑。 没必要为了两个倒霉鬼,让自己受罪。 一行人又上路了。 体力活更容易让人从苦难中抽身。 二夫人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她脚上磨出来的水泡还没好,每走一步都像被针扎。 疼痛占据了脑子,就没法去想别的了。 才走了半个时辰,她就感觉到了饿。 但她又追不上桑七的步子,只得喊了一声,“桑七。” 二老爷心中各种猜测全都转了一圈,也没想出来二夫人究竟怎么了。 这会倒是很惊讶,毕竟他压根没记得这贱婢的名字。 “桑七是谁?” 刚走过来的桑七听着这句,“……” 便是做了这么些吃的喂狗,狗也会摇摇尾巴。 二夫人不想理二老爷,细想来,她遭受这些,还不是因为她男人不行。 背不动她。 “我饿了,可以把饼给我吃么?”二夫人语气过于客气地问道。 桑七取出衣襟里的饼,还带着些热气,递给了二夫人,转身就要走。 二夫人却拉住了她,将手里的一个东西塞在了她手里,“谢谢,这个你收着。郑家从不吃嗟来之食。” 桑七将手快速收回袖子里,朝前走去。 除了在卫家拿到的三个月月银全被抄了去,这是她在卫家第一次被赏。 二夫人出手阔绰,她没感觉错的话,这是个耳坠。 若是当了,估计够自己活好些年。 桑七叹口气,拿不到自己那卖身契,有再多钱都是主家的,唉。 不挨饿,不挨打,还有先前的两日苦日子铺垫,卫家人甚至都能从这流放中品出点甜来。 卫夫人向来睡不好,每日走这么多,一闭眼就睡得特沉,被喊起来还感觉没睡够。 往日睡不好困扰她的头疼,是再也没来过。 卫乐诗的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气血很足,脸上透出了些红润。 二夫人沉默了下来,整个人像跑了气的气球,瘦出了腰身,脸上的棱角分明起来,好看了不少。 卫乐湛倒是越发爱和桑七说话。 桑七不爱说话,倒是喜欢听别人说话。 但这难得的平静,在接近岭南时,被撕得粉碎。 周官兵走岭南不少,明白涉江即死,带着队伍往大路上走。 宁愿绕一些,他也要安全。 但天公不作美,几人走进树林深腹,乌云压顶的天空一阵雷声阵阵。 童儿吓得放声大哭。 卫乐明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哄着,“童儿乖,不怕不怕。” 雷声打得众人心中发慌。 柳姨娘很烦躁,听着哭声更烦,“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肯定是随了你娘那个泪人,动不动就会哭。” 卫夫人转手给了她一巴掌,“既然说你学不会,那就记打!” 柳姨娘捂住脸,气得瞪着眼,却什么也不敢做。 她其实和桑七一样,都是死契的奴才罢了。 卫夫人是主母,便是打死她,国公都不敢说什么。 尤其是现在国公府倒台,还要求助于崔家。 她怎么就投到了这身子身上! 命苦啊! 童儿吓得止住了哭声,卫乐明脸色难看,却也只能忍着。 卫夫人看着她这庶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柳姨娘将声音压得很低,极轻地说道,“真希望一道雷劈死这个死女人!贱人!去死去死去死!” 童儿一双眼里满是惊恐,她怕柳姨娘胜过怕卫夫人。 柳姨娘会打她,爹娘都拦不住。 “娘,你少说些吧,等会再被听到,免不得又要挨打。”卫乐明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没出息,娶了个婆娘也没用,我至于还要被她打!”柳姨娘骂起亲儿子来是一点不留情。 她在青楼中,要想不被欺负,口舌功夫必须好。 童儿怕得紧紧抓住卫乐明的领口,小脸上已满是泪水,但当下哭都不敢哭出声。 桑七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她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周官兵怒吼着,“加紧步子!下雨别在树林里,走出这片林子!” 岭南雨水多,气候更热,临近下雨,憋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二夫人步子又快了些,她要努力跟着桑七,卫家人都靠不上,还没一个桑七靠谱。 卫乐湛背上卫夫人就快速往前走。 卫乐诗紧跟着母亲和大哥,不敢落后。 不到半刻钟,桑七感觉脸上滴落了一滴水。 完了。 “哗!” 伴着雷声的雨来得格外急,瓢泼大雨猛地倾泻下来。 不过两息,所有人衣服全被湿透,脸上都是雨。 天上一下被闪电照亮,闪电的频率很高,像是要把天撕碎。 周官兵不敢逗留,继续往前走。 桑七紧跟着他的步子。 卫家人却不想动了。 卫乐明努力护着童儿,高声喊道,“周大人!在这歇会吧!雨停了再走!”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啊!”二老爷也在搭腔。 冰冷的雨水粘在身上,风一吹,冻得他浑身哆嗦。 周官兵头都不回,“你们想死就别走!下雨天待在树林里会被劈死!” 这些经验都是他一趟趟跑出来的。 柳姨娘撇撇嘴,“天打雷劈真要这么容易就好了,早点睁眼劈死恶人!” 她瘦,只能扶着树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不一会就落在了最后。 这树林很密集,水下得又大又猛,一刻钟后,地面上就开始有些小的积水潭。 桑七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她得紧盯着周大人的身影,不能跟丢了。 积水潭中的癞蛤蟆用力地往外跳去,桑七看得皱眉。 她冲后面高声道,“世子,别靠近这些水潭!” 若是有什么大祸将近,动物往往比人更惊醒,会有反常行为。 第10章 暴尸荒野 这一路走来,卫乐湛明白,桑七很少开口,但是开口说的基本全对。 他一点也没怀疑,转头又重复了一遍,“大家不要靠近水潭!” 其他人都听了。 但落在最后的柳姨娘嘲讽地看着这两人的身影,“小小一个死丫鬟,什么都没做,就钓的你儿子甘心沉沦。贱人的儿子和贱人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蠢死了!” 她看着面前的小水潭,满脸不屑。 桑七能懂什么,给她提鞋她都看不上。 柳姨娘被风吹得站不住,一直扶着树。 离她十步远的卫乐明回头看了一眼她,“娘你快些。” 柳姨娘瞪了一眼他怀里的童儿,“是我不想快么?” 还不是他不背自己! 她一脚踏进水潭里。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在了她头顶的树冠上。 不过一息。 卫乐明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头,就看到柳姨娘疯狂颤抖着身体。 “娘!” 他大吼一声,就要往前去扶她。 桑七闻声看过来,厉声大吼道,“别碰她!” 卫乐明却已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他眼里现在只能看到他娘。 童儿吓得一张脸雪白,颤颤巍巍着朝桑七伸出了一只手。 四周的雨似乎都悬在了半空。 桑七迈开步子,疯狂地往后跑。 她这时甚至觉得自己走得太靠前了。 童儿才五岁… 卫乐湛从没见过桑七这么急,他放下母亲,飞身而起,衣袂翩跹。 他一把拽住了卫乐明,“你冷静些!” 卫乐明用力挣扎着往前,柳姨娘已不再颤抖,身体僵硬地摔进了水潭里。 浑浊的水潭浸在她的脸上。 她生前最爱美了,绝不允许自己脸不干净… “你放开我!那是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她!你为什么要她死!!” 卫乐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拳又一拳打在了卫乐湛的身上。 他恨! 童儿早已掉了下来,自己拽着卫乐明的衣角,浑身发抖地站着。 桑七赶到后,一把将童儿抱了起来,“再呆下去,还会死人。” 她的声音清冷肃然。 在红叶村时,暴雨大家都不会进树林里。 她曾听过,一个人被劈了,家里其他人去拉,一家人全死了。 卫乐湛叹了口气,“你还有童儿,还有弟妹,想想她们。” 说完,他便朝前走去,他要背着母亲,带着妹妹,赶紧离开这树林。 卫乐明擦着泪,转头往前走。 他怕死,他想活着。 一行人又飞奔了一刻钟,终于逃出了这吃人的树林。 周官兵凭着记忆,朝一个方向跑去。 最后终于是到了一个破庙前。 官兵们捡了些湿柴,在努力点着火。 卫家人这边死一般的凝重。 卫乐明垂着头,时不时抬袖擦着泪。 娘死了,他却任她葬尸荒野,都不能入土为安… 他不孝! 卫夫人手有些发抖,她和柳姨娘斗了半辈子,竟就这么死了?! 卫国公因意外而纳了柳姨娘,也只纳了柳姨娘。 可柳姨娘就像根咽不下去的刺,哽在她的喉咙里。 柳姨娘初进府,便有了孕,她不仅不能动她,甚至还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 出生崔氏,让她明白,想要家族鼎盛,人口永远是最关键的。 让湛儿成为一脉单传,国公府只会往下衰败。 卫乐明出生后,养在她名下。 她想动柳姨娘,可国公竟为了一个青楼妓子,苦苦相劝,甚至暗中护着。 往日夫妻恩爱化为了泡影,昨日种种只令她恶心。 可还有湛儿和诗儿。 她只能忍,时不时敲打磋磨柳姨娘。 心里却一直盼着柳姨娘去死。 今日柳姨娘死了,还死得这么凄惨。 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怎么高兴不起来… 卫乐诗很怕,柳姨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瞬就没了命,再走下去,她是不是也要死? 她才十五岁,她不想死… 卫乐湛垂着眸,眼神复杂。 若不是桑七提醒,他们可能都会葬身在那树林中。 不过是个青楼出来的妾,卫家除了卫乐明,没人为她的丧命付出太多感情。 火终于还是生了起来,就是有不少烟雾,有些呛。 桑七咳嗽着去将破庙的门打开散气。 转身时,火堆旁已围满了人。 她便挑了个没人的角落,看着庙外的雨发呆。 人死的原因千奇百怪,活着便是这众因的劫。 人还是太脆弱了。 卫乐湛捡了些湿柴,也将火升了起来。 他看着桑七湿透了显出轮廓曲线的身子,匆忙移开了视线。 卫乐湛唤道,“小七,过来烤火。” 桑七起身走了过去。 即使头发凌乱,浑身湿衣,世子仍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 火焰舔抵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童儿和二夫人一起往桑七那边靠了靠。 “谢谢你阿七,要不是你,说不定我们都得被劈死。”二夫人淡笑着说道。 桑七摇摇头。 都是命罢了。 破庙没有水井,也没见到桶,官兵拿着陶锅接了一锅雨水来用。 每人喝了口热水,心神镇定了些。 桑七便又开始忙碌做饭了。 面粉受了潮,得赶紧吃了。 米还稍微能放个一两天,胜在量不多,都是隔几天采购一次。 她这次没再炕饼,而是将肉菜煮成汤,又将面粉加水用筷子夹成一个个小疙瘩放进汤中。 淋雨受了寒,吃些热乎乎的汤食最好了。 均匀的肉丁颗粒,洁白的蛋白云,再伴着清脆爽口的绿菜叶,看着就很有食欲。 桑七特意磨了些花椒,洒了进去。 回味带着麻味,她喜欢这种感觉。 一碗疙瘩汤下肚,浑身都热了起来。 卫乐湛看着桑七微扬的唇角,觉得这汤又好喝了许多。 这一路以来,他越来越觉得桑七做的饭好吃,明明只是些普普通通的饭菜,甚至是流放前他根本看不上的饭菜。 只有每日吃饭时,他才觉得真正放松了下来。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 今日托雨的福,要比往常晚上都提前歇息。 官兵们围在一起打牌闲聊,卫家人沉默着烤火。 桑七的衣裳已经全烤干了,她又离大家远远的坐着。 卫乐湛坐在了她一旁,也看着屋外的雨。 流放路上他只有在桑七身边时,才感觉到放松。 他是世子,是国公府未来的顶梁柱,要为卫家的一家老小撑出一片富贵天。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沉重。 只有和桑七一起时,他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第11章 话怎么这么多 “今晚的饭叫什么名字?” “疙瘩汤。” 想来世子吃的都是熊掌鱼翅这类极难得又费功夫的吃食,自是没有机会将选择分给一碗小小的疙瘩汤了。 卫乐湛目光看得很远,他想起来了,有一次用膳,桌上是摆过一碗鸽子蛋疙瘩汤。 当时那碗汤没怎么动便收了下去。 一桌的珍馐美馔,便是用了更精致的食材,也难掩其普通。 “前尘如梦初醒,来日如梦迷离。二十载富贵,不及一月苦。” 桑七没应,文邹邹的她听都懒得听。 “小七你有想过以后么?” “死契面前,没有以后。”桑七回得很简单。 卫乐湛笑笑,“死契是父亲身边的管家掌着,到了流放地,我便给父亲去信一封,要来你的死契。” 桑七没说话。 她已习惯对不由自己掌握的事,不抱有希望。 死契真的放在她手里,她便高兴几分,为自由。 死契不在她手,她也不想为了贱籍白白地不高兴。 人生太短,她想尽量高兴一些过。 “曾经下雨时,从没觉得天是这么黑,雨水是这么凉。也没觉得人命是如此不由己。” “流放后,却觉得很多事情与我想的都相悖。穷困潦倒是如此可怕,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苟延残喘活着的。” 桑七:“……” 神经。 “我一定会再回去京城,回到我应该在的位置。小七,你这一路将我们一家照顾得很好,我答应你,回京后,一定会尽力补偿你。” 卫乐湛盯着桑七看。 她虽瘦得厉害,脸颊有些凹陷,可她那双眉眼间却带着些英气纯粹。 而且她总是很沉默,不大爱理人,这点很吸引他,卫乐诗和那些京城贵女总是叽叽喳喳的,吵得不行。 现在她又不说话了。 卫乐湛叹了口气,“好些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你说话,不知道你究竟想听什么,想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 桑七有些疑惑,“不说话便是什么都不想说,这有什么难的。” 至于心里想的,她什么也没想。 卫乐湛笑了笑,“可你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想什么,知道了我想什么就会按照我想的做么?” 何必平白浪费口舌。 桑七觉得她听到的好些话,大多都是些废话。 还总觉得彼此多说说话就能解决误会一样,根本不是这样。 卫乐湛噎了一下,“可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补偿,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努力回京,喜欢我的家人么,这一路你是怎么想的。” 桑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这一路,她想的是这些贵人真懒真笨,不会可以学,这么多人,成天就指望着她一个人干活。 好像动一下手,人就会死。 她是脑子不好才要来喜欢自己做牛做马伺候的主子。 回京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多找了些规矩来框住自己,每日还是干活,没有自由谈何补偿。 “为什么呢?回京后一定不会成日这么疲惫了,衣食无忧,这难道不好么?”卫乐湛语气有些急。 “做奴才罢了,还分在哪做更好?” 卫乐湛盯着她看,“原来你想要自由身。” 废话,谁不想要。 难道世子就想做贱籍? “可穷苦百姓根本没有国公府的丫鬟日子过得好,丫鬟们每月赚的月银顶穷苦百姓一年收入。”卫乐湛开始循循善诱。 桑七:“……” 丫鬟那都是提着心吊着胆,没走到绝路上,谁会自愿沦做贱籍。 看吧,她说了,多说话难道就能抹除误会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卫乐湛觉得桑七很能干,让他看不透,但也很犟。 她认准的,便很难更改。 这死契一旦还给她,桑七这个人怕是就没了。 那他还怎么补偿她? 不行不行。 “小七我和你说,你如今是粗使丫鬟,每月月银便有两百文。在粗使丫鬟之上,还有二等丫鬟,一等贴身丫鬟,你也能做我的通房丫鬟,每月月银一两,每季两件新衣,胭脂水粉同样有份额…” 桑七听得昏昏欲睡。 卫乐湛说得苦口婆心。 卫乐诗看着这边,拉了拉卫夫人的袖口,“娘,大哥好像格外爱和这丫鬟说话。” 大哥都不曾和她这么多的话。 卫夫人淡淡笑了笑,“你大哥这铁树也会开花了,便提为通房丫鬟罢了。桑七这孩子,是个能干的。” 今日被淋湿了身子,她瞧着桑七的身段,像是能生养的。 一个通房丫鬟,先别要孩子,便不影响湛儿来日说亲。 卫乐诗娇笑着,“我感觉桑七还害羞,等我后面单独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二老爷也开了口,“就桑七这模样,能给世子做通房丫鬟都是祖上烧高香了。要不是这流放,她压根不可能!” 二夫人撇了撇嘴,觉得卫家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只能看着天。 谁来他们卫家,就是烧高香了。 她呸! 岭南小小地给这群流放的人了一点震撼。 这暴雨一口气下了三天。 破庙里的火压根不敢灭,不然蛇虫鼠疫就一波接一波,让人心惊胆战。 要么痒得要死,要么痛得要死。 总之就是活得很不好。 卫乐诗害怕的尖叫随时响起,吵得大家更烦。 除此之外,桑七面无表情地听着世子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了三日国公府的各种丫鬟等级,各种规矩。 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话怎么能这么多。 她想不明白。 到了第四日时,仍在微微下着小雨。 周官兵急得嘴上都长泡了,“不行,必须得走!” 再不走,真就要迟了。 卫家人很有眼色,谁也不敢抱怨一二,去触周官兵的霉头。 桑七这次没再走太快,她顾及着童儿,离她近些。 这也给了卫乐诗能追上她的机会。 “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卫乐诗笑吟吟的。 桑七瞥她一眼,继续走路。 卫乐诗跺了跺脚,继续跟上,“真不知道大哥跟你这样的闷头葫芦能说什么!” 桑七不语。 “也就是现在流放,情况特殊,你才能这么没规矩地不回主子的话。” “我们也都不追究你的问题,不然你可要受罚。就你这样的,都不知道要被罚多少次了。” 桑七:我好怕,你赶紧罚,我就看你罚了我你吃啥喝啥。 第12章 不洁晦气 “行了行了,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娘把你抬为大哥的通房丫鬟了。” 卫乐诗仔细看着桑七,想看到她惊喜的模样。 桑七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埋头走路。 这群贵人是真有意思。 个个都多少有点病的样子。 反而是卫乐诗惊了,“你怎么不高兴啊?这对你可是绝顶的好事啊!” 大哥长得一表人才,京城多少贵女做梦都想嫁给他。 更别说大哥性子又好,从没生过气。 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夫君啊! 桑七感觉即将又要听一堆有的没的,赶紧加快了步子。 卫夫人现在还有劲自己走,看着这一幕,唇角带着淡笑,“这些年来,娘也没见你对哪个女孩子不同,难得遇见个有心思的,娘将桑七抬为了通房丫鬟,刚诗儿给她说了。瞧她,小姑娘害羞呢。” 卫乐湛唇角轻扬,看着桑七的背影,“她确实有些害羞。” 便是自己给她说了这么多,她也羞于启齿自己的感情。 他明明有时能感觉到,桑七对他是喜欢的。 卫夫人继续说道,“便只是个通房丫鬟,湛儿也不能苛待,我们家是高门大户,可担不起虐待奴仆的骂名。” “孩儿懂得。” 一切以卫家的荣辱为重。 不过是微微细雨,桑七却感觉自己格外冷。 甚至冻得时不时有些发抖。 越来越走不快。 逐渐又落回了卫家人的步程里。 这时后面的官兵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二老爷有些怒,骂了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像什么话!” 二夫人现在已将他的话直接屏蔽,不乐意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她想去和桑七说说话,一眼就看到了桑七屁股后蔓延出来的红色。 她这才明白了这些官兵和二老爷是什么意思。 女子月事被这群男人视为不洁。每次她来月事,二老爷恨不得不回卫家,他觉得碰到了二夫人月事时用的一切,都会带来晦气。 二夫人走上前,对着桑七小声道,“阿七,你来月事了,裤子被染红了…” 桑七睁着眼,有些疑惑。 难得透出些无措来。 二夫人也瞪大了眼,“这是你第一次来?” 桑七轻轻点了点头。 二夫人叹了口气,“苦命的孩子。” 她用力想将自己这身石榴红云锦襦裙撕下个布条,给桑七做月事带。 这云锦,布料上乘,极为丝滑柔顺,是极好的。 一匹便是百两银子。 是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卫乐湛听到动静,注意到了桑七身后的血。 他皱了皱眉,就要往前走去。 卫夫人一把拉住他,“晦气,你别去。” 卫乐湛摇了摇头,“小七如今是我的女人,我不嫌她晦气。” 说着,他将袖口撕了两条下来,朝桑七走了过去。 “小七,你将我外袍脱下,你穿着。” 桑七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唇上都没了血色。 卫乐湛看着心口有股酸涩蔓延开。 桑七难得听话,一一照做。 世子的外袍裹在身上,带来了些温暖。 二夫人拿过世子手中的布条,在桑七耳边轻语了几句。 桑七接过布条,转身向林中去了。 待她回来后,卫家人除了二夫人,其他人明显都更避着她。 桑七不想管,她这会感觉很不舒服,小肚子里像是藏了块石头,不停地往下坠,搅得她不得安生。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仍一步步往前走着。 她吃的苦多,习惯独自解决问题,忍着向前。 卫乐湛目光紧盯着她,就看她这么难受了,也没向他开口求助。 她怎么像个石头一样,到底明不明白他是她的男人,可以求他帮忙? 他越发不高兴。 卫夫人看出他对桑七的在意,更怕自己的好儿子去碰那晦气,当即便叹着气,开了口,“湛儿,娘有些走不动了…” 卫乐湛没犹豫,转身就将她背了起来。 卫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桑七一直咬牙撑着。 因缺了前几日的路程,今日走得格外多。 直到了半下午了,才终于到了一个驿站。 岭南人口很少,驿站也没人守着。 年久失修的茅草屋顶,还在往屋里滴雨。 一行人推开门进去时,一连串的老鼠像黑暗一般迅速散开。 卫家人吓得脸都变了。 二夫人紧紧攥着桑七的胳膊,她怕。 桑七面无表情地抬脚往里走,她感觉很难受,没想到月事是真的磨人的事,比被打还烦。 官兵们将火升起来,便离桑七好几步远。 周官兵远远地冷声道,“时间紧,赶紧做饭,越快越好!最多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就要走!” 桑七坐得离火近了很多,被火暖暖地烤着,舒服很多。 冷水淘米,先将米饭煮上。 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劲,菜便简单地洗过后,也蒸在了米饭上。 童儿想过来挨着她,却被卫乐明拉着不让过去。 二夫人过来坐在火堆旁,叹了口气,“我们女人,害,不提也罢。” 桑七抱着自己的腿,一双眼无力地闭了起来。 这肚子痛怎么没完没了的… “他们不愿意吃你做的饭。” 桑七没应,她迅速地睡过去了。 二夫人想帮桑七的忙,看着这些很疑惑。 她从小便是别人伺候,这些碰都没碰过。 她努力摸索着。 要不是桑七,她可能已经不想活了。 看着桑七,她就觉得,活着才是最好的。 最后桑七是被二夫人推醒的。 “周官兵让我喊你,饭好像好了,你多吃些,反正卫家人都不吃。” 桑七愣了愣,没想到卫家人竟能嫌弃到这个程度。 会因为嫌弃而饭都不吃了。 桑七拿过碗,一碗一碗给官兵们盛好饭。 睡了一觉,她明显感觉到身体舒服了些。 二夫人也拿了碗放在她面前,“我不是卫家人,我吃。” 她想清楚了,她实在是厌了卫家这种自视甚高的高门大户,她要回郑家去。 桑七给她盛了饭,特意多盛了些菜。 二夫人今日帮了自己,她记这个情。 桑七这顿吃了足足两大碗。 吃的时候又皱眉了,早知道还是努力切点肉,自己就能多吃些肉了。 第13章 沸水 卫家人闻着饭香味,饿得肚子叫,脸上满满的却都是嫌弃。 看都不愿意看桑七。 卫乐湛是想吃的,奈何卫夫人死死拉着他,他不想气她。 吃完饭后,桑七倒了冷水就打算洗碗。 二夫人神秘兮兮地拉住了她,“快看看我做了什么!” 她一把掀开了铁锅的锅盖,热水咕噜咕噜的。 “我烧了一锅沸水!” 桑七脸上的疑惑没收住,她五岁就能烧一锅水了… 这有水有锅的,烧一锅水很难? 二夫人不高兴了,戳了戳她的头,“死丫头,你看看我为了帮你烧点热水洗碗,手上烫了多少个包!” 一个茧子的双手上,赫然有些红痕。 最严重的掌心都烫起了晶莹的水泡。 桑七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谢你,郑凝珍。” 心里暖乎乎的,一股股热流涌向了浑身四处。 这种感觉,很好。 她觉得二夫人应该是不想她喊她二夫人的。 二夫人愣了愣,好久没听别人叫过自己名字了。 没想到桑七记着她的名字,态度还这么认真,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手。 “你这时候可不能碰冷水,不然后面有你好受的!” 她的语气很骄横。 桑七唇角扬了扬,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添了些热水,快速地洗完碗。 剩下了好些饭,她有些心疼。 虽已十一月,但岭南气温一点也不低,最多就能到今晚。 再不吃应该就放不住了。 连续的暴雨还有小雨,路上满是泥泞。 所有人的鞋都沾满了泥块,和前面拴着脚链赶路时一样。 卫夫人嫌弃这路,被卫乐湛背着走。 卫乐诗懊恼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 这襦裙是她刚拿到的新衣,才穿了半天,跟着她来流放,彻底是废了。 便是她再嫌弃桑七,这会也觉得桑七比地上的泥水好。 “桑七,你来背我。”她不情不愿地说道。 桑七面无表情地回过头,“那你还是干脆点,现在把我杀了吧。” 卫乐湛慌了神,“小七,你很难受么?” 桑七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她要是有把刀,现在想把卫家人全砍死。 可惜也就是想想。 这会的她,软得连把刀都提不动。 “娘,你走几步,我感觉小七不太对。”卫乐湛说着,也不管卫夫人如何,将她放了下来。 不管桑七怎样,他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他早已发现,只有在桑七忍无可忍时,才会对卫家人口出恶言。 桑七无力反抗,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流血太多,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卫乐诗气得一跺脚,“你!放肆!” 忍着气的卫夫人被泥水溅了一身,脸色更难看了。 这就是她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竟然放下她,去背区区一个通房丫鬟! 这丫鬟该死! 等到了流放地,安稳下来非要她的命! 母女俩含着气,往前走着。 二夫人看着卫乐湛背桑七的背影发呆。 记忆里,二老爷不曾背过她一次。 倒是听过他在青楼里背妓子。 如此看来,桑七是个有后福的。 卫乐湛比二老爷好太多了。 官兵们看着这一幕,心里都有些看不起世子。 如此人中龙凤的一个男人,便是如今遭抄家流放,也比他们强得多。 竟这么对一个肉都没长全的小姑娘。 桑七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天色已黑透了。 官兵们打着火把,仍在赶路。 卫乐湛吐气均匀,身上传来阵阵暖意。 桑七抿了抿唇,人和人只要被迫呆在一起够久,彼此就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谢谢。” 她还是道了谢。 卫乐湛眉尾上挑,“你是我的女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听来不像是在说一个人,而是在说养的猫猫狗狗。 没听到桑七回话,卫乐湛脸上的笑也没落下去。 她太瘦了,背着轻飘飘的,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虽然他中午没吃饭,肚子有些饿,但心里还是莫名开心。 “只要你听话不逾矩,日子会过得很好的。卫家的女人不必吃苦。” 这些话又来了。 “世子,我感觉好多了,我下来自己走吧。” 卫乐湛直接拒绝了,“你要多休息。” 他看娘和诗儿时不时都会卧床休息几日。 但桑七呢,却要背着水壶草药这些不断地走路,还要做这么多人的饭,他不想看她这么辛苦。 桑七叹了口气。 她觉得好些时候和世子是说不通的。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驿站里。 这是一路来,最好的一个驿站了。 建在城郊,四周还有屋子人烟。 乡下人为了省点灯油,夜里吃了饭便歇息,除了读书人,一般不会点灯。 漆黑黑的一片,周官兵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驿站。 他对他这记路的本事可是很引以为豪。 卫家人饿得两眼发绿,刚起了点头的高门规矩转瞬又抛开了。 “我看你中午没切肉,晚上多切些,我得多吃点。”二老爷摆着手瘫坐下,不看桑七地使唤着。 二夫人转手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怎么这么不客气!阿七她也走了一天了,还身体不适!” 二老爷转过头去,“那你还不是要吃她做的饭…” 卫夫人在一旁开了口,“既生成了这奴才命,就得认。别心比天高的。” 桑七不想给卫家人做饭了。 卫乐湛凑了过来,“小七,我帮你添柴洗菜。要碰冷水你就让我碰。” 桑七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开始迅速做饭。 想来卫家人说的话,世子都是认同的。 毕竟都是一家人,哪可能想法相差太大呢。 中午剩的那些米拿来做炒饭。 她没让世子洗菜,自己全洗了。 贱命一条,哪还能矫情。 猪肉切成均匀的薄片,捏些花椒粉盐巴姜,再裹些面粉,锅里宽油,放下去炸得噼里啪啦。 肉的浓香传开,桑七开心了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今晚有炸肉可以吃! 除了在国公府,她从没吃过炸肉,太费油。 用炸过肉的底油先炒鸡蛋,再将剩米饭倒进铁锅中,翻炒片刻,一碗粒粒分明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卫乐湛饿得狠了,先拿过了蛋炒饭配着炸肉吃了。 官兵们叶动了,桑七就看着一锅蛋炒饭被瓜分了个干净。 第14章 像捏死一只蚂蚁 桑七也不恼,用背篓里剩的韭菜炒了个鸡蛋,将白菜切条,配着肉,煮了鲜美的白菜肉汤。 米饭熟了,她估摸着量,特意多煮了些。 就是怕卫家人饿了一顿,吃得不够来抢她的。 陶锅铁锅继续煮沸水,水壶里还要灌明天要喝的水。 给所有人盛好饭后,桑七才能给自己盛,她特意多留了些肉给自己。 二老爷看到了,还想吃,嘴还没张开,二夫人就瞪着他。 “吃完了就去把自己碗放过去,也是长了腿的,不知道的以为腿都断了呢!”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老头子这么能吃,这么烦人,没眼力见呢! 卫家人吃完饭的碗都是桑七过来收走的。 官兵们尚且知道吃了把碗拿过去呢。 一群阶下囚,主子样端的是真行。 二老爷忿忿不平地把碗放在了地上,倒头就躺在了干草上闭上了眼。 他是卫国公的亲胞弟,四舍五入就是卫国公现存最亲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来干这些活。 就是没有桑七,也该有大房那些小辈来伺候他。 断没有他动手的道理。 二夫人看着地上的碗独自生气,她才不想伺候他,更不想给他收碗。 可她不帮忙,就是桑七自己干活。 看着卫家人吃饱后悠闲的模样,又看着桑七瘦弱身影忙碌的样子,她替桑七难受。 最后这些碗还是桑七收的,好些活,干着干着就习惯了。 她本是粗使丫鬟,就是在厨房干活的,那时也没听过国公府的通房丫鬟要干和她一样的活。 所以死契下,这些虚头巴脑的名称值当什么呢。 洗完碗灌好水,桑七提着一桶热水朝外走去。 卫乐湛赶忙过来帮她提着,“小七你提水做什么?” “洗裤子。”桑七言简意赅。 卫乐湛不觉红了耳尖,将热水放下后,“小七这个我帮不了你。” 桑七没搭理他,也没让他帮忙。 卫乐湛转身快步走了。 但他背对着桑七,远远地替她守着人。 自最初那晚是他和桑七一起洗衣后,卫家人的衣裳隔三日便是两人一起洗。 这三日还是因母亲心疼他,才拖成了三日。 国公府的主子们是每日最少换一套衣裳的,有时有特殊情况,一天可能换三套衣裳。 他从桑七这,学会了很多洗衣这些琐事的巧劲。 桑七身上有一股劲,一种被命运揉进尘土中,仍努力生长的韧性。 正是这种韧性,拉着他也走过了流放这一路。 二夫人朝他走了过来。 “二婶。” “二婶心里憋得慌,和你说说话。桑七是个好姑娘。”二夫人坐在他身边。 卫乐湛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桑七与他接触过的京城贵女都不同。 二夫人叹了口气,“可你们卫家实在对不起桑七的好,若是从大哥那拿到了死契,就放桑七走吧。她不会想一直做个奴才。” 她摊开手掌,上面是她当日给壮官兵的赤金手镯。 “这些也够给桑七赎身了。” 卫乐湛冷了脸色,“二婶慎言,桑七如今是我的人,我没觉得她不想跟我一起。” 二夫人皱着眉反问道,“那桑七有说过想跟你一起么?” 卫乐湛愣了。 “看吧,你们卫家人总觉得自己就是银子,是个人都想着高攀你们卫家。自以为是得厉害。” 二夫人觉得跟他说不通,去找桑七了。 桑七刚把裤子和月事带洗了一遍。 地上一片红彤彤的。 刚二夫人和世子的话,她都听到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二夫人终于看到自己是个人了。 她现在觉得二夫人挺好的。 以前她觉得二夫人最讨厌来着。 二夫人看着桑七,“世子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他今日还能背你。” 桑七忙着洗衣,本不想说话,但是是二夫人,便还是开了口,“你和他说那些没用。” 白费口舌。 她明白,人都只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二夫人噎了一下,“阿七,你不怨么?怨这老天怎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奴仆从出生,便要给贵人跪下磕头。女子生来便要从父从夫,活像是男人的物件。” 桑七将衣服晒好,她只洗了囚衣的裤子,本身穿的裤子是不可能脱了洗的。 世子的外袍很长,她得往上提着,才不至于拖地。 “没力气怨,怨也没用。” 官兵和卫家人都已沉沉睡去,只有驿站门口有两个守夜的。 二夫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你夜里睡得离火近些,这时候怕冷,容易生病。” 桑七点点头,找了些最干的茅草铺好,“你睡这吧。” 二夫人笑笑,“你真好。” 她躺在上面,这才意识到,最初桑七给她铺的茅草是故意选的潮潮的。 而如今,桑七是真心对她好的。 桑七又捡了些茅草给自己铺了个窝,靠在火堆旁躺了下去。 卫乐湛回了卫家人那边睡。 满室寂静,桑七睁着眼睡不着了。 她突然想到了侯府里那个嫡女。 侯府将她从红叶村买回去,却没第一时间认她。 只是接回了侯府,找处最偏僻的院落让她住着,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她规矩。 饶是最偏僻的院落,也比红叶村的熊家大得多。 最初时,她有了两套新衣,虽说送来时,下人们有模有样地学着这嫡女的话。 “姐姐如今可不是什么屠夫女了,总不好穿得丢侯府的人。” 她没在意,人生地不熟,她也没贸然多说。 就是从这次起,她的伙食越来越差,教养嬷嬷开始下手打她。 被打得多了,她的规矩就越学越差了。 隔三岔五的出错,最后侯府这些主子们她一个都没见到。 只见过一次那个养女。 是在她被送去庄子前一天。 侯门嫡女打扮得极尽雍容华贵,她一眼看去,便是她一辈子花的银子都没有她一只耳坠贵。 嫡女挥退了众人,抚着她的脸笑了。 “父亲母亲一等一的好模样,怎的在你脸上给毁了。” 对,她还说,“人就是得认命,你得听话。若是不听话,我要你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估计她这会觉得自己这只蚂蚁已经没了。 不知怎么,桑七想到这,突然笑了。 她什么都不怨,全然接受发生的所有。 但她会记得所有。 第15章 循州 之后两日,仍是卫乐湛背着桑七走。 卫夫人独自走了两天,又气又累,将这账全记在了桑七身上。 到了第四日,卫乐湛还想背桑七。 桑七却说什么也不要了。 她觉得自己好多了,趴在世子身上又别扭又难受。 主要是不想听他喋喋不休。 日子就在每日积累的脚程中晃过。 腊月大寒这天,一群人总算是到了循州刺史衙门。 周官兵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去交了差。 他和刺史衙门的人已很熟,被笑着调侃,“周大人好本事,这次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没少赚!” “今晚请客啊,不醉不归!” 周官兵笑着一一应了。 对于犯人而言,流放是痛苦。 对他们而言,流放则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循州刺史没出面,随便派了个司士参军管这家落水鸡。 国公府的罪名可有结党营私,他这个小小下州四品刺史,可不敢和超一品多攀扯。 当然,也不敢太针对,谁也不敢保证瘦死的骆驼还有什么后劲。 司士参军一板一眼地去了三人头上戴的枷,脱去了众人身上的囚衣。 又领着这些人去了归安村,随意找了个破破烂烂的空房子。 “圣上隆恩,念国公府旧功,免去一百大板,免去女眷劳役。明日起,所有男丁卯初前到这集合,迟了可是要挨鞭子的。” 说完,目光将众人巡视了一圈,“可还有别的问题?” 世子鞠了一躬,“多谢参军大人,并无别的问题。” 卫夫人看着这幕,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儿子本是国公世子,好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都比不上他矜贵,如今却要对着小小的参军鞠躬行礼。 天地不仁啊! 司士参军明显被世子的态度给取悦了,便多说了一句,“可别想着逃跑,若是逃跑,那就是个死路。在这好生住着,也没人看管。也别再盼着回京,流放之人有几个能回京的?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看不见现实,就是折磨自己。” 桑七多看了这参军一眼,这话说得倒是明白。 这些贵人们,流放一路来,好像都信誓旦旦自己肯定能回京。 要真有这么容易,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流放? 权贵的命也是掌握在皇帝手上的,不由自己做主。 世子笑着道谢,“参军说的是,度之也这般觉得。” 桑七知道度之是世子的表字。 这还是那个说别急的小丫鬟说的,度,是想有器度,智慧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小丫鬟是不是已经投胎到一个富贵家里了。 司士参军拍了拍卫乐湛的肩,“你是个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卫乐湛也回了句,“参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地位,前程无量。” 司士参军笑得更灿烂了,“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别客气。” 说着,便带着一众州兵走了。 卫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湛儿,不过一个参军,你可是世子,再不济,还有崔家,何须如此谗言屈膝?” 卫乐湛收了笑,“祸从口出,娘这话日后休要再提。” 即便是没流放,宁愿交好一个小参军,而不是肆意得罪人。 这次流放没被人落井下石,便是因为国公府爱交好积善,才能一家人平安活过流放。 卫夫人还想再说,卫乐湛推开门框开裂院门,蜘蛛网簌簌掉落在他头上。 他强忍住,抬手拍掉继续往里走。 夕阳西下,前庭杂草丛生,已长得比生苔的水井还高。 三间厢房的屋顶都不齐全,屋檐各自倾塌一角,从碎瓦中长出的狗尾巴草在随风摇曳。 “这是人能住的?”卫乐诗惊得高声喊道。 二老爷眼珠子乱转,四处看了看,最后指着正中间,也是看起来最好的一间厢房,“这间,我要了。” 二夫人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这比住在野外还让她嫌弃。 野外好歹是只住几夜,这可是不知道要住多久。 卫乐湛分配了房子,“娘和小诗住东厢房,明儿带着童儿住西厢房,我和小七找地方睡。” 桑七就知道会是这个安排。 卫夫人皱了眉,“不行,童儿五岁了,和我住,你和明儿住西厢房。” 她才舍不得自己亲儿子没房住,而庶子却有房住。 卫乐明赶忙道,“是啊,大哥,你就和我一起挤挤吧。” 卫乐湛歉意地看了桑七一眼,“小七,你一个人怕不怕?” 二夫人冷嗤一声,眼中嘲讽。 世子转过头去不看她,只盯着桑七看。 桑七摇摇头。 不和卫家人住在一块才好。 一个人多自在。 卫乐诗仍抗拒着,“我不要住这房子!” 卫夫人拉过她的手,慈祥地笑着,“别闹,现在也没别的法子,等你的好二婶肯拿出钱来,我们日子就会好些了。” 卫乐诗笑盈盈的,“好二婶~我记得你那还带了好些首饰,去当了吧,我们就能请人来修葺一二了,也能吃好饭了~” 桑七觉得这母女俩脸可真大,尤其是卫夫人。 路上可没少骂二夫人,现在用得着她了,就这副样子。 二夫人摊了摊手,“早没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想花钱自己赚去!” 这流放,已经让她深刻认识到了卫家人的虚荣无耻,她再也不会给这家人花一分钱! 卫乐诗眨巴眨巴眼,看向二老爷,“二叔,你看二婶…” 二老爷是看着卫乐诗长大的,他疼女儿,却也怕二夫人,只能尴尬地笑笑,“夫人不会说谎,一路花得可不少。” 可不是不少么,就是没给他花一分,这死婆娘。 卫乐诗很不高兴,“奥…” 待母女俩推门走进厢房后,立马尖叫着跑了出来。 桑七在水井旁提着水,被吓了一跳,都快提起来的水又掉回井里了。 “怎么了?”卫乐湛很紧张地问道。 卫夫人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东厢房,“虫…” 卫乐诗颤着声音补充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虫…” 卫乐湛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却只能强忍着往前走去。 快进去时,他想桑七可能见过这些虫,便唤了声,“小七,你来看看。” 桑七松开绳子,朝里走去。 第16章 窝 满是裂痕的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蚁,地上还爬了好几只大拇指长的蟑螂,墙角跟上更是好些老鼠屎。 还有两三只蜘蛛顺着蜘蛛网,吊在半空中,这会见了人,正往上爬。 卫乐湛面露难色。 桑七抬脚,面无表情地踩死一只蟑螂,“得收拾收拾。” 卫乐诗觉得桑七简直不像个女人,她大叫着,“你赶紧收拾!不然这屋子夜里根本没法睡。” 说实话,她现在都不太能住这厢房里,有些阴影。 桑七看了她一眼,“我去问问邻居。” 卫乐湛拉住她胳膊,“我和你一起。” 桑七没停,快速抽出了胳膊。 卫乐湛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连忙跟上。 小七好像有些不喜欢和他肢体接触。 也是,小七像头孤狼似的,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桑七是想提些东西上邻居家的门,奈何现在一穷二白,除了院子里的杂草和虫蛇鼠蚁,其它什么也没有。 她是不会把二夫人给她的耳坠拿出来的。 用这钱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是给卫家人花。 原本路上围了些村民,嗑着瓜子唠着嗑,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卫家。 但桑七和卫乐湛一出来,大家打着哈欠的,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窝蜂全散了。 各家的门更是关得紧紧的。 桑七硬着头皮去敲对门这家。 果不其然,无人应答。 即使她刚还听见了院子里小孩的哭声,也一下戛然而止了。 卫乐湛苦笑一下,“正常,谁也不会想和流放之人有牵扯。” 桑七换了一家继续敲。 卫乐湛没再跟着她,他站在破院门前,看着桑七坚定的身影,独自发愣。 她怎么就能这么没有思想负担? 她怎么半点气馁也不见? 她怎么没觉得耻辱难过,从不抱怨一二? 桑七敲遍了这条路的五户人家,最后一个老太太开了门。 “谁啊?” 老太太的眼神像是有些不太好,眼珠子直直地不怎么动。 “婆婆,我叫桑七,今日才到这,家里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虫蚁,厚着脸皮求婆婆教教有什么好法子。”桑七带着笑,努力热情地说道。 老太太伸手摸过桑七的胳膊,一路向上摸过她的脸。 桑七有些不喜,却也没动。 “好,好孩子,快进来。”老太太笑了。 桑七一头雾水地跟了进来。 老太太的院子没有杂草,收拾得很干净,东西非常少,只有一只老黄狗,见到桑七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转过身去继续睡。 “我们这爱下雨,潮得很,衣服很容易不干。尤其是那虫蚁,长得特别大,所以得弄些艾草,挂在屋里门前。” 老太太给她拿了一把艾草,又塞了一把樟树叶过来,“你回去把这樟树叶点了,白蚁就退了。” 桑七收好,“谢谢婆婆。” 老太太又拿过一个陶罐,“这里面还有些我弄的乌桕水,洒在白蚁洞里,以后就不用烦这个了。” “至于老鼠,只能抓只猫,我们这猫多得很。养狗也行,老黄在,我屋里也没老鼠。老黄好啊,” 桑七耐心地听着老太太说话,最后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的从院里走了出来。 她有些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方人才知道如何治理这方水土。 这老太太很好。 卫乐湛急得在门口团团转,每次想进去,老黄狗就看着他,他又停了脚步。 他小时候被狗追着咬伤过,有些怕狗。 “你总算出来了,怎么进去这么久?”他语气有些急。 “婆婆说了很多。”自从卫乐湛背了她三天后,桑七基本都会回他说的话了。 “都说什么了?”卫乐湛一边问,一边极为顺手地接过了桑七手中的陶罐。 “如何驱虫蚁,得抓只猫逮老鼠。” “等会我去抓,你别被猫抓着了。” 他自幼习武,抓只猫不在话下。 桑七突然问道,“你能教我习武么?” 她从小杀猪切肉,手力劲大,能学些身手,日子应该能更好过些。 卫乐湛愣了愣,“怎么想学武了?” “不想被打。” 卫乐湛的眉毛挑得很高,“谁敢打你,有我保护你,你不用学。更别怕。” 桑七没再说话。 不愿意就不教吧。 她也没法强求。 两人回去时,卫家人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只有脸上全是嫌弃。 桑七真好奇这些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先点了樟树叶,就看着白蚁像退潮一样,退回了洞口。 再对着洞口倒乌桕水,挂上些艾草。 三间厢房都如法炮制,再拿过扫帚扫灰尘。 二夫人这次都没动,她是怕极了虫蚁这些的,压根不敢进屋子。 直到夜色四合,三间屋子算是干净了。 就是只有床板,别说床单,褥子被子通通没有。 卫夫人肚子饿了,一边轻慢地揉着肚子,一边看着二夫人,“弟妹也不饿,莫不是金银便管饱。” 二夫人一白眼,“我是有自知之明,啥也没干,没法心安理得地只会喊饿,跟猪有什么两样。” 桑七听着这话笑了。 收拾完屋子,卫乐湛的猫也抓了回来。 确切地说,不是抓,而是摇着尾巴跟着他回来的。 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 桑七想,大概是猫也爱跟着俊朗之人吧。 一只吃得很肥的三花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将三间厢房都转了一遍。 卫夫人有些嫌弃,“这品种是真难登大雅之堂,别人来家里,要被笑话。” 卫乐湛蹲下摸了摸猫,“不会再有人来这里的家。” 三花猫舒服得仰起头,更方便他挠。 没人准备给它起个名字。 桑七四处找了找,愣是没在这破宅院里发现什么能做她的窝的。 她便拔了些草,放在西厢房延伸出来的屋檐下。 只有这块的屋檐最齐整,能容下她的身体。 今晚就睡这吧,总比直接睡地上好。 她想了想,又将乌桕水在这块附近都洒了些。 最后躺在草上,透过屋檐的边缘,看着天上的月亮。 卫家人也各自回了厢房里,饿了,为没力气在外面站着。 在厢房里,好歹有个硬床能坐着。 第17章 杀人了 卫乐湛抱着猫,走到了桑七身边,“小七,你怕不怕?” 桑七摇了摇头。 卫乐湛脸上有些失望,她要是说怕,他就在这与她一起。 “我可以出门么?” 卫乐湛疑惑,“你出门干什么?” 国公府的通房丫鬟哪有能随意外出的? “不出门在这饿死么?”桑七也疑惑地问道。 卫乐湛皱了眉,“养家是我的责任。” 桑七想不明白这些贵人的脑回路,做劳役从哪赚钱? 那比流放还累。 他不养家了,她就该独自守着破院挨饿? 卫乐湛看桑七不说话,松了口,“我和娘说一声,你想出去便出去,但每日天黑前必须回家。” 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没回来,我会担心。” “嗯。”桑七简单应了。 她得出去谋生,但也只是给自己谋生。 卫家如今这八口人,除了二夫人,她谁也不想管。 卫乐湛看她闭上了眼,将猫放了下来,“我让它在这陪着你。” 他起身朝东厢房走去,敲响了门,“娘,是我。” “大哥快进来!”卫乐诗急声道。 她抓着卫夫人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着。 生怕再蹦出来个虫。 卫乐湛没进去,“我就是来说说,家里如今没了银子,任何吃食也无,全家每个人都得想法子赚些银钱。我和二叔明儿每日要去劳役,你们在家,也要尽其所能地做些事。” 卫夫人听出来了,这是儿子替桑七来说话了,觉得桑七成日干活,家里人什么都不干看不下去了。 可她凭什么干活? 这破屋里,哪件事是她这高门贵女能做的? “你好好想想,你爹可是这般教你的。” 卫乐湛冷声回道,“娘曾教我,一家人时时拧成一条绳,便无惧风雨。” 二夫人躺在床上,扬声道,“我可先说好,我要去赚钱,但我赚来的银子,也只自己花。堂堂崔家女,国公府大小姐,竟要靠下人来养着,说出去也不嫌丢人的。” “那也比出去抛头露面地丢人,弟妹太年轻,为了一时的落魄,毁了一辈子的清誉,才更让人看不起。” 她若是出门去赚钱,今后就是回京了,这段经历也是极不光彩的。 被有心人问了去,这辈子的头都抬不起来。 卫乐湛叹了口气,“辛苦二婶,每日劳役结束,我也会想法子去赚钱。” 他这一刻突然觉得,也许要来死契,还给桑七才是对的。 她今年才十六,而他回京之路渺茫。 何必拉着她一直陷在这个家里。 厢房的窗户都掉落了,更别说有什么隔音。 桑七全都听见了。 第二日,天都不亮,卫乐湛和卫乐明在门口叫了好几声二叔。 回应两人的只有中厢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卫乐湛叹了口气,捂住两眼,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手里拿了根棍,四处戳着,“二叔快起,再不走要迟了。” 躺在外面的是二老爷,被戳在脸上,一巴掌打开棍子,翻身又睡了。 卫乐湛加了些力气,继续戳。 无论叫醒哪一个,二叔都能爬起来。 二老爷头这下被戳得生疼,捂着头叫出了声,“哎哟!” 卫乐湛松了口气,背过身去,“二叔赶紧起来,劳役不等人。” 反正也没褥子,今晚非得把二叔拽来西厢房睡。 成日这么叫,他可受不了。 二老爷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动作格外大,一点也没顾忌二夫人还能继续睡。 二夫人烦得要死,骂道,“赶紧滚!自己不能睡也不让别人睡,什么人啊!” 二老爷揉着酸疼的身子,朝外走去。 这破床板,硌得他浑身都疼。 三花猫在门口蜷着熟睡。 二老爷气不过,走过去踹了一脚,“猫都能睡,我不能睡,睡个屁!” “喵!”三花猫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尾巴高高竖起。 所有人都被二老爷吵醒了。 桑七看着心想,猫还能抓抓老鼠,二老爷就纯会吃,猫都不如。 少吃了一顿晚饭,早饭还没着落,桑七饿得睡不着了。 她也抬脚走了。 卫夫人看着她背影,叫了一声,“你去哪?” 桑七不理,继续走。 卫夫人气得甩袖子,“你看看,像什么样子!这是个丫鬟么!说她是我主子别人都信!” 卫乐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捂住了两耳继续睡。 卫乐湛三人在村口集合,一个捕快扔给三人些农具,带着三人往荒地走去。 今夜他巡夜,困得打着哈欠。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远离了村落,到了一处平坦空地上,杂草丛生。 “今天把这的杂草全拔了,石头捡出来,明天开始翻地。”捕快随手指了指。 卫乐湛忙问道,“大人,不知这地是开给谁的?” 捕快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干活!要是没拔干净,等着被打吧!” 说完他就走了,他得回去再补个觉。 二老爷一屁股坐地头上了,“老子昨晚没吃,今早也没吃,没劲干活!” 卫乐湛立马去叫住了捕快,低声道,“大人给我们三人分活吧,我怕纠缠不清。” 捕快挑了挑眉,“我不管,没干完你们仨都挨打!” 说完就走了。 二老爷听着这话,脸上更是有恃无恐。 卫乐湛也没气,他走到二老爷面前,笑着道,“二叔,既然明天都要挨打了,小侄先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吧,有个数,不至于太怕。” 二老爷瞪大了眼,“我是你长辈,你敢打我?” 回应他的是卫乐湛落下的拳头。 拳拳到肉,一点没收着力。 他本就不喜这二叔,将来他要是继承了国公的爵位,二叔也是在他鼻息下过活。 就是回不了京,他也不怕二叔去闹,对付无赖就要一次把他打怕。 让他看到你就怕。 压根不敢再掀起什么波澜。 卫乐明躲得远远的,开始拔草。 有些草长得比他人都高,压根拔不动,反而让他自己摔倒在地。 “别打了别打了!” “杀人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都不敢了!” “好侄子好侄子,二叔错了!” “啊啊啊啊啊!” 卫乐湛打累了,收了手,转身朝卫乐明走去。 第18章 小夫子们 卫乐明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二叔,一颗心高悬起来,“大哥,我有在好好干活…” 卫乐湛笑笑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好样的。” 说着他把卫乐明拔不起来的草轻松连根拔了起来。 他抖了抖土,随手甩在一旁。 二老爷吓得不轻,顾不上疼,抬起屁股就开始拔草。 这侄子跟他爹一个德行! 他爹小时候就摁着他打! 生了个儿子,还摁着他打! 日头逐渐升了起来,本就是干活,容易热,被太阳一晒,背后直冒汗。 二老爷一句话都不敢说,手也不敢停,使劲拔着草。 桑七晃出了院门,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真舒服啊。 归安村不大,远没有红叶村房子多,但这是岭南,即使寒冬腊月,到处仍是绿油油的。 归安村地处平坦,只有南边有个山林,桑七朝着那块走去。 山林里一般总会有些吃的。 归安村的房子外围被一块块土地包围,这会了土地里仍长着嫩绿的稻苗,就是稻苗种得很松散。 还有菜地,种着菠菜,白菜,萝卜,大蒜,生机勃勃得看着人心情愉悦。 桑七觉得归安村的百姓日子还挺好过,一年都有菜吃。 快到山林时,天际微亮,雾蒙蒙得散了开去。 桑七一头扎了进去。 树根上长着硕大的蘑菇,桑七全采了,想到能喝个蘑菇汤,脸上洋溢着笑容。 又过了半个时辰,耳边响起了好几个孩子的声音。 桑七朝那边靠近。 “啊!” 小女孩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人这么早来山林里,瘴气不是在清晨黄昏最重嘛?” “对啊对啊,而且这个姐姐好奇怪,怎么捡了一堆不能吃的蘑菇?” 桑七两眼发亮,蹲了下来,“各位小夫子,笨徒弟摘的蘑菇送上,请各位教教我。” 小女孩不怕生,走过来把她蘑菇捡了几个能吃的,扬着脸一板一眼地开始解惑,“这种的能吃,娘说越漂亮的越不能吃。” 其他小孩不甘落后,也纷纷上来捡好蘑菇,七嘴八舌地给她讲着各种知识。 桑七认真地听着,一一记下,手里甚至还被塞了个香包。 “这里面是艾草,解瘴气的,把艾草点燃熏一熏更好。”小女孩将香包捂在了桑七鼻子上,另一只小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个姐姐好乖啊。 桑七感觉一股很清新的味道直冲脑门,原本昏沉的头确实舒服很多。 “你们懂得好多!真厉害!那你们知道哪里有杀猪么?” 桑七继续充当着好奇学生。 半个时辰后,桑七心满意足地提着一大堆蘑菇木耳以及各类能吃的野菜走出了山林。 果然,想要做什么,第一步还是要弄清楚当下环境。 待她刚在院门露面,二夫人哭嚎一声就迎了上来,“阿七你可算回来了!我又渴又饿,感觉快死了,呜呜呜…” 桑七指了指水井,“在你面前有一口井,还会渴?” 二夫人脸上有些尴尬,“不会用…” 卫夫人和卫乐诗冷眼看着这边。 她俩自然也不会。 桑七:“……” 她将这些菜放好,开始用极慢的动作拉水。 二夫人好奇地凑了上来,“原来这么简单啊~我来试试!” 桑七将绳子给她,二夫人没拉住,木桶又掉回去了。 二夫人拉了拉,委屈地看着桑七,“我拉不动…” 桑七拿过绳子,“以后我给你留一桶水。” 她真的服了。 有了吃的,但连个能用的锅都没有,桑七又拔腿出去了。 这次还好,她能提些吃的去敲老太太的门了。 二夫人好奇地也跟了出来。 卫夫人实在渴的厉害,从昨日下午到这会半上午,她滴水未进。 水壶里的水路上就喝完了。 卫乐诗一样,她直接蹲下来,用手盛着木桶里的水开始喝。 卫夫人也凑了上来。 喝完母女俩看着彼此,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我们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如此粗鲁不堪…” 她可是名满京城的贵女,妄想娶她的少爷宛如过江之鲫,如今竟像个村妇一般如此喝水… 卫夫人抬袖把她脸上的水擦干,“此事并无人知晓,别人只能看到我们展现给他的,别怕。” 二夫人在院门那探了个头,笑得灿烂。 她就知道! “不巧,我俩也都看见了~” 卫夫人冷了脸色,使劲咬着后槽牙。 二夫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压,满脸骄横,“以后可别惹我奥,不然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卫乐诗的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捂着脸,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桑七看得有些解气,转身走了。 解气也不影响肚子饿。 这水井常年不用,水必然得煮沸再喝。 这点她还是清楚的,尤其是刚小孩都给她说了,水里瘴气更重。 老太太没出门,一听到是桑七来了,挺高兴。 她儿子参军战死,拿着儿子的抚恤金,一个人吃喝不愁。 女儿嫁得很远,一年能回来一次都不错了。 丈夫命不好,早都病死了。 人老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希望有谁能和自己说说话。 “婆婆,我今早捡了些蘑菇野菜,拿些给你。” 二夫人好奇地打量着老太太和这院子。 看起来是真比她们住的那破院好太多了。 “我好几年没去捡过蘑菇了,这东西鲜!多谢你,你是好的。”老太太满脸笑意。 桑七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讲明了来意,“婆婆,我们初来乍到,连个煮水的锅都没有,能借你的用用么?等我买了就立马还您!” 老太太拉着她往厨房走,“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老婆子我眼睛都看不见,厨房这些都用不着,你全拿去!” 桑七有些疑惑,“那婆婆你吃什么?” 老太太笑得慈祥,“邻居会给我送饭菜,我用银子换。” “多谢婆婆,我现在就去煮蘑菇汤。”桑七没客气,将锅碗瓢勺都拿走了。 她确实需要这些东西。 二夫人也给老太太道了谢,“谢谢婶子。” 老太太也伸手摸摸二夫人,“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二夫人笑得灿烂。 第19章 放屁! 走出老太太家后,二夫人看着孤零零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阿七,你说我将来也会孤寡一人么?” 她如今三十五,并无一儿半女,虽然有个二老爷是丈夫,比没有还不如。 桑七拿过一个锅瓢给她,“你拿一个,我回去煮汤。” 二夫人一甩头,“吃吃喝喝!” 肚子都快饿死了,她还在这愁将来,没意思。 老太太那的调料也被带了过来,桑七打定主意,以后每顿饭也要给老太太端一碗去。 她不要老太太的银子,全做谢礼。 在村里最不用担心的是木柴,破院的后宅有间塌了一半的厨房。 幸好那灶还没塌,勉强能用。 烧水,煮水。 二夫人坐在灶前,往灶膛里填着木柴,“阿七,我想去当铺,不管别人,咱俩得住好点,也得多买些米面粮食,对,还得买被褥,这床不是人睡的…” 桑七静静听着,手起刀落切着蘑菇和野菜。 “循州太偏僻了,我也不知道我家在这有铺子没,我们都到岭南了,我家还是没人找我。” “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怎么就能不管我呢?” 桑七停了一下,“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亲生父母四个字,带给她的只有无边的痛苦。 还不如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这点恶心的血缘关系。 二夫人盯着火发呆。 “可爹娘一直对我很好…我从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唯一不顺着我的,就是非要让我嫁进国公府,前几年老太婆还没去世,成天让我立规矩,立得我每次回娘家都哭。好不容易把这老太婆熬死了,姓崔的死婆娘又开始跟我不对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段时间,她梦里都是在打卫夫人,非打即骂,可见心里憋了多少气。 桑七想,每次都看到你哭了,却也每次都让你继续回国公府了… 这便是感情牵连。 蘑菇很鲜,撒上一些盐,香气便传开了。 童儿站在门口,也不敢往里走。伸个小脑袋看着里面。 桑七招了招手,“童儿快进来。” 童儿这才笑着跳了进来,她也饿了许久,但爹不在,只有祖母在,她怕祖母。 二夫人急得很,“真香,快快,让我尝尝。” 三人就在厨房里一人喝了两大碗蘑菇汤,配着野菜,肚子是吃撑了。 这岭南的野菜与她平日里吃的不同,味道还挺新奇。 吃完后,桑七没洗两人的碗筷,去了柴火,端着一大海碗蘑菇汤往外走去。 锅里还剩了个底。 童儿被卫夫人瞪了一眼,立马吓得站到她那,不敢再走动。 二夫人像是个跟屁虫,一直跟在桑七身后。 老太太收了桑七的蘑菇汤,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叠了起来,“我老婆子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饭咯~你这小丫头真是我的贵人!” 桑七笑笑,“婆婆,以后我做饭都给你端一碗来,不要银子。你吃了的碗别动,我帮你洗。” 老太太忙摆手,想开口拒绝。 桑七却又说道,“我还有事,婆婆我先去忙了。” 说着就走了出去。 二夫人发现了,桑七特别记别人对她的好,谁对她好一分,她都用三分来回报。 “阿七阿七,你做饭真香啊,给你给你,你再收着一个。” 她把那赤金手镯戴在了桑七空着的细瘦的手腕上,“这里空荡荡的,正缺这个。” 桑七把手镯捋下来,放进了自己衣襟里,“谢谢,我要去找杀猪的事做,戴这个会被抢。” 村里没有杀猪的,能买得起肉吃的人家也少,大多都是走两刻钟便到了循州。 循州的人可比村里多几十倍,但是和京城压根没法比。 二夫人瞪大了眼,“杀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又想起来了那晚血溅了她一身,手有些颤。 “我杀的猪可能有上千头了,从小就开始了。” 桑七的声音很淡。 熊屠夫家不仅杀猪,也养猪,她很喜欢猪。 二夫人沉默了,怪不得桑七有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像女孩子,更没有女孩子的好多心事。 谁家养女儿会让女儿从小杀猪? 两人走进循州时,不可避免地还是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可太像要饭的了。 二夫人却不管这些视线,她自从嫁进国公府,二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能自由地在路上走。 看什么都稀奇。 “快快,换钱去,这个看起来好好吃,那个看起来好好玩!” 她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 桑七考虑的却是,换了钱,她俩这要饭样,应该没人来抢钱吧… 当铺很多,走几步便看到一个。 掌柜的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看过来就像是把人看透了。 “贵客贵客,快里面请。” 桑七觉得这态度有些太热情。 凭着这要饭的衣服贵么? 二夫人冷哼一声,“还算是有眼力见,先问你,循州可有郑氏的产业?” 掌柜的变了脸色,“贵人问的郑氏可是京城郑万钱?” “怎么,还有别的郑氏?” 掌柜的摇摇头,“不瞒贵人,这间铺子便是郑氏的。不光我这间,循州八成的当铺,都是郑氏的。” 向来面无表情的桑七,都有些惊了。 这也太家大业大了吧…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掌柜的把她看了又看,想着循州最近发生的事,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是郑凝珍!郑万钱唯一的亲闺女!” 掌柜的愣了,“闺女?说大东家只有两个亲儿子啊,一个最近快来循州了…” 二夫人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老脸上,“放你娘的屁!” 桑七拉了拉她,摇了摇头。 上面人的事,干嘛来折腾底下的人。 既然郑家这边不清楚,她那耳坠和手镯先不打算当。 便是现在当了,回卫家也保不住这钱。 二夫人气急败坏地拿出了一支金簪,“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京城如意坊的镇店之宝,没有五千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金簪是实心的,尾端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蝶翅薄如蝉翼,用点翠加固,每扇翅上缀满了宝石。翅的下端还缀满了赤金小圆珠流苏。 第20章 有肉吃 掌柜的吃了一惊,接都不敢接过来,连忙摆手,“贵人见谅,小店可没那么多钱,你去别的地看看吧。” 便是先前他不信,如今也觉出点郑家内部不平来了。 现在这就是烫手山芋,他可不敢碰。 二夫人气得想发脾气,这可是她家的当铺! 桑七拽着她往外走。 二夫人哪有她劲大,瞪着她,“你拽我干嘛?” “别当了,我去杀猪赚钱。”桑七是不爱解释的。 二夫人眉头紧皱,“你是说,我这些全都别当了?” 桑七点了点头,问着路朝肉摊走去。 要是杀不了猪,她在肉摊切肉也行。 再不济,就去客栈切菜。 二夫人沉默地跟着她,要说她在桑七身上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闭嘴。 最近的一个肉铺就在道路的尽头,屠夫光着膀子,身前挂着牛皮围裙,圆脸八字胡,看起来就喜庆。 “哎,来了客官,今买多少肉啊?这早晨刚杀的肥猪,瞧瞧这梅花纹路,保准喷香!” 桑七带着笑,“大哥,我叫桑七,来谋个活路,我会杀猪也会切肉,分割得特熟练,保证一丁点多的骨头渣子都没有。” 屠夫乐了,把自己胳膊举了起来,“小丫头可不兴说胡话啊,你瞅瞅,我这胳膊比你那腿都粗。” 桑七看到旁边有小半扇猪,当即双手抱了起来,“大哥这肉是要摆上来吧?” 肉被放下时,声响极小。 这说明桑七控制着力道。 “嚯,好家伙,有两下子,你把这半扇给我分一下,再取一块剁成肉馅。”屠夫来了点兴趣。 主要是这反差太大了。 瘦瘦弱弱一小丫头,力气大不说,还不嫌肉腥。 看看跟她一块来那婆娘,恨不得离这十米远,就这还捂着鼻子呢。 桑七利落地挽起袖子,拿起刀就开始分割,屠夫的刀很利,切肉如切纸般丝滑,筋骨处肉被片得薄可透光。 待大块分解后,她取出一块三肥七瘦的,一手操起另一柄厨刀,双刀齐下,刀影如蝶翼翻飞,整个动作说不出的利落爽快。 很快,肉馅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桑七最后一下,将两刀立在案板上。 屠夫不自禁地鼓了鼓掌,“丫头好本事!” 桑七笑笑,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身上沾了些肉沫,本就脏的衣裳这下就更脏了。 一路没有换的衣裳,谁能洗衣裳。 “我老杨头也不欺负你,每天跟着我守铺子,三百文。若是有多的杀猪的活,我俩再谈价。” 桑七满脸喜悦,“没问题!” 她给熊屠夫干了十多年的活,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见过。 杨屠夫有些意外,这应得是真快,可真实诚。 “我还没说管不管饭呢,我家婆子做饭好吃,我喊她多加双筷子的事。” 这话实打实的真,要是不好吃,他这身肉不会长得这么多。 桑七没想到还能管她的饭,更加惊喜。 “好。” 杨屠夫将牛皮围裙一解,“你戴着,我给你说说价,今这排骨二十文一斤,五花十六…” 桑七抬手止住他,顺手从旁边撕了张包肉的油纸,就用刀在油纸上刻了些图案。 这油纸被分别垫在了各种肉下。 杨屠夫皱眉看着,“你这刻的啥?” “方便我记价的。” 还有猪头猪耳等等,这么多就这一会她记不下来。 杨屠夫笑笑,“你还挺有想法,我家就在旁边,这会我回家去吃饭,一会就带饭过来给你。” 说来也是巧,他这铺子先前是有个帮工的,结果帮工出了事不干了,他这几天自己一个人守铺子,累得不行,正愁找不到人呢。 桑七就送上门来了。 他每次吃饭都会把银子全带回家,铺子就剩了些猪肉,也不怕桑七全偷了去。 二夫人看着这杨屠夫跑了,冲桑七招了招手。 但正好有人来买肉,毕竟是中午饭点了。 “这三层五花看着不错,来一条。” 桑七选了一条,“去猪皮么?” 客人点点头。 桑七熟练地称了猪肉,再去猪皮,“二十四文,一斤半。” 二十四个铜板放在了桑七手上。 桑七笑了。 太久违了,她已经多久没有摸过钱了?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来来去去。 二夫人就在门口转来转去,急不可耐。 最后等不下去了,直接冲进了铺子里,“阿七,你在这我干嘛啊?快急死我了。” 桑七拿了个凳子给她,“你坐门口,想想今要买什么。” 等她拿到今的三百文工钱,就能去买了。 肉摊一般收得都比较早,过了晚饭的点,基本就没什么人会买肉了。 二夫人愁眉苦脸地拿着凳子走了,相比于她自己走回那破院里,还是这大街好看些。 她坐得非常远,一点不想被人觉得自己与肉铺有关。 杨屠夫跟着一个妇人走了过来,他手里还端着个大海碗,桑七看着上面冒出来的肉尖眉开眼笑。 她真是运气好,出来找个活路,能找出来肉吃。 这屠夫可比熊屠夫大方太多了。 妇人上下打量着两人,冲桑七抬了抬下巴,“你,怎么小小年纪会干这行?” 她阅人无数,也没见哪个不是屠夫女儿的会来做这行。 抛头露面不说,成日身上一股味,哪家好郎君会想娶这么个婆娘回家? 桑七笑着回道,“嫂子,我生在屠夫家,后来被屠夫给卖了。” 一句话像是在说别人的命,无波无澜的。 杨屠夫拉了拉自家娘子袖子,一脸不好意思,“桑七,这是我婆娘蒋翠娘,她不是故意问的,别放在心上。” “没事。” 蒋翠娘一把拍开他的手,“还不赶紧去给丫头饭吃,我盛得多,听老杨说你还有个朋友,一块尝尝老娘的手艺。” 她有些心疼这小丫头。 她在桑七这么大岁数的时候,爹娘为了给她挑个好郎君,愁得头发都白了,最后哭着送她出了嫁。 杨屠夫赶紧将碗递了过来。 桑七笑得很灿烂,端着碗就坐在了门口的阶上。 “婶,有肉,来吃!” 二夫人松开挡着自己脸的手,她简直像个猴子一样被人看。 “吃吃吃!” 她都被桑七笑得晃了眼了。 这小姑娘怎么就能活得这么纯粹,有吃的就高兴。 第2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杨屠夫又拿了双筷子过来,二夫人一手扶袖,一手接了过来。 “有劳。” 杨屠夫挠挠头,回去守铺子,两口子都跟看鬼一样看着二夫人。 “翠娘,我咋瞅着这人不简单啊。” 蒋翠娘瞪他一眼,“不外乎就是什么贵女一朝落魄,你瞅她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肯定处处指望桑七。” 说到这,杨屠夫来了劲,“就桑七那切肉的本事,比我都厉害,明早杀猪,再瞅瞅。” 蒋翠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桑七这边要是定下来了,咱来年那养猪计划就能提上正轨了。” 她看人准,一看桑七就是个能干的,比之前那帮工可靠谱多了。 二夫人一辈子没这么和人吃一个碗里的饭。 但她两眼发光,眨巴眨巴眼看着桑七。 筷子是停不下来的。 这饭可比桑七做得好吃多了,味道复杂,满嘴留香。 她可是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俩月了,这饭在她心中的地位足以被供起来烧高香。 桑七往嘴里大口刨着饭菜,她吃出来了这米是陈米,不是国公府给下人吃的新米。 加冠礼那日,她还有幸吃了点主子们剩下的精米。 粒粒分明,颗颗饱满,不配菜她都能干吃一大碗。 这辈子要是能想吃精米就吃精米… 不敢想不敢想。 陈米里加了勺红烧肉的汤汁,除了红烧肉,还配了份菠菜炒蛋。 二夫人爱吃甜,专盯着红烧肉下手,桑七也没让,两个人抢着把一大海碗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要饿得足够狠,饭就能吃得锃光瓦亮。 桑七恨不得把碗底也给舔干净,二夫人嫌弃地夺过了碗。 “拉倒吧,等会不用摆碗就有人给你扔钱了。” “还有这等好事。” 二夫人用力戳了下她头,“少动这些歪心思,我丢不起这人。” 桑七接过碗,去洗净后还给了蒋翠娘,“我吃过最好吃的饭,就是嫂子做过的饭。” 蒋翠娘笑得两眼弯弯,“瞧瞧这嘴,就是只准备买一斤肉,都要多买些。得了,我回去了。” 蒋翠娘走后,偶尔有人来铺子,都是桑七招呼的。 杨屠夫有意多和桑七聊几句,奈何桑七话太少,总是聊得没后续。 快到晚饭前,人流汹涌地涌进了铺子里。 桑七虽是才干,动作反应都极为老练,速度比杨屠夫还快。 直忙到黄昏时刻,铺子里没了人,肉也卖得差不多了。 “成了,杀猪早,明早卯初得赶到这来,这一天天干活时间也长,早些歇息。”杨屠夫把厨刀收好。 桑七点头应了,手上利落地开始收肉洗案板台面,又把各处擦得干净,就是牛皮围裙,也擦了个干净。 杨屠夫越看越满意,这是用心对铺子的,而不是像上个帮工一样,打一鞭子动一下,能混一天算一天,看得他有时候窝火。 收拾完,杨屠夫数了三百文给桑七,“好样的。” 桑七把这铜板握得很紧。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赚来银子! 熊屠夫是不可能给她钱的。 国公府的月银她也是没见过的,说是国公府嫌麻烦,月银按季发,还没等来,就被抄家了。 这种感觉太好,桑七脸上一直挂着笑。 二夫人也笑,老娘枯坐了大半天,终于能买买买了! “我想好了,必须先买褥子,再来两套衣裳,我今晚不换了这套破衣裳我睡不着觉!然后咱也别买粮食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吃这家的,大不了扣些工钱…” 二夫人一张嘴愣是不带停的,桑七心里逐渐开始滴血。 二夫人说得都对,可她这钱还没捂热呢… 两人走到最近的布坊,掌柜的正要关门。 二夫人一把抓住他,“等会等会!我们买东西很爽快!” 掌柜年过半百,一头白发,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他晚饭还没吃呢,“买啥?” 这俩看起来还那么像要饭的,手里真有钱么? 二夫人指着摆得最高的大红丝绵被褥,“这个我要了。” 她手指下移,“对,这件黄绸襦裙勉为其难能入眼,要了,还有旁边那个湛蓝披帛也还行,要了…” 桑七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三百文真能买这么多东西? 掌柜的倒是眉开眼笑了,二夫人指一件,他拿一件,这可是贵人啊! 这一单下来,他能半年不开张了! 专挑着贵的。 二夫人勉为其难又看了看,实在是挑不出来了,一拍柜子,“其它入不了我的眼,算吧,多少钱!” 掌柜的手指飞快地播这算盘,最后比了个六,“贵人买的多,我给你抹个零,六两二百文,二百文就不要了。” 桑七反应极快,一把抓着二夫人就往外跑。 一点不敢停留,跑得飞快。 掌柜的懵了一瞬,立马追了出来,嘴里不客气地骂着,“哪来的臭要饭的!没钱在这挑挑挑!还入不了你的眼!我呸!” “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 桑七跑得太快,二夫人差点摔着,但听着掌柜的骂,吓得一激灵,拼了命地跑。 跑了近一炷香,桑七没听到骂声了,才停了下来。 “今要不是那掌柜年纪大,跑不了这么久,非得被打一顿。” 二夫人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我哪知道这么贵,往常这些都是现成的,谁管它什么价。” 桑七:“……” “我的新衣裳也没了,唉。” “不成,我非得买到些东西!” 桑七满脸抗拒。 二夫人伸出手,“那你把你那三百文借我,等我当了就还你。” 这么想有些费劲,她干脆把那蝶翼金钗塞到了桑七手里,“打个折,你觉得这五千两值多少,看着给。” 桑七默了,收好金钗,把装着三百文的布袋子递了过来。 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她从小都没床睡,不讲究这些。 二夫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就是绕了路,特意避开了那家布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等她手里有钱了,非得把金子扔那掌柜的脸上,让他好生看着! 她这次没敢去大布坊,挑了家门面极小的,一看就专做穷人生意的。 第22章 贱籍永远是贱籍 二夫人二话不说,直接将三百文拍在了柜面上,“被褥,成衣,能买多少来多少!” 女掌柜被这动静吓一跳,待数清了钱后,一言难尽地看了两人一眼。 她就没见过这么霸气的穷鬼。 “成衣一套少说二百文,我这还有一套最差的被褥,里面都是柳絮,五十文你拿走吧。” 二夫人犯了难,怎么就只能买一套成衣呢… 她和桑七两个人呢,她还没那么大的脸花着小辈赚的钱让小辈没衣裳换。 “那就给她一套成衣,还有被褥,我不用。”桑七替她决定了。 女掌柜软了声调劝道,“就这点钱,别买成衣了,买最便宜的布匹能买两匹,能做好几套衣裳,床面被面也都有了。” 二夫人看向桑七,“你会做衣裳不?” 桑七摇了摇头。 她小时候成日在外面忙,压根没时间管衣裳的事。 二夫人也摇了摇头,“我也不会。” 最后三百文换成了一套成衣,一套灰扑扑的被褥。 剩下五十文,女掌柜好心给桑七了两件肚兜。 二夫人拿着成衣,桑七背着被褥,两人脸上的喜悦全都没了。 二夫人是有些嫌弃手上这成衣,拿着都觉得粗糙,更别提穿上了。 桑七是心疼自己的银子,花钱可太容易了。 “这样不行,你说我到底咋样能换来银子花?” 二夫人觉得现在比流放还要她的命。 “找世子。” 这是桑七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说循州还有两成当铺不是郑家的,但难保已经沆瀣一气,互相通气了。 今守铺子,她都看到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来看二夫人了。 世子武艺高强,又是陌生面孔,很有可能当成功。 “卫乐湛能行么,虽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但卫家现在穷得叮当响,他亲娘亲妹都在挨饿,对,自己都吃不饱,他会不会昧下我的银子?” 桑七答不上来,她觉得世子可不会做毫无回报的好事。 “要不明我换上这成衣,再试试?”二夫人很纠结。 虽说卫乐湛确实替她保守住了那晚那事,但她觉得都是卫家出来的,卫家人心都是黑的。 一不小心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多打听打听。”桑七配合。 等两人回到破院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卫乐湛正往外走,一看到桑七眼睛亮了,“小七,我正要去找你。” 二夫人反问道,“找我们阿七干嘛,不外乎是要她干这干那呗,我们阿七累了一天了,可省省吧。” 卫乐湛沉了脸色,二夫人加快了步子回屋去了。 她是怕卫乐湛的,卫国公亲自带出来的儿子,那可不是她能拿捏的。 “要做什么?”桑七放下被褥。 反正离睡觉还早,等会再去给二夫人铺上。 卫乐湛盯着她,他刚确实是要她做饭,一家人都饿了一天了。 但这话现在就说不出口了,“我就是怕你出事,今日怎么累了一天?” “卖肉,明早去杀猪。”桑七也没藏着。 卫乐湛脸上的嫌弃一下没绷住,鼻子也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 怪不得他隐隐约约能闻到肉腥味。 桑七对他这反应毫不意外。 反而是卫乐湛又掩饰性地往前走了点,“怎么去做那活,钱的事我来解决,你就在家休息不好么?” 桑七懒得听他说这些,“要我做饭?” 卫乐湛噎了一下,“我捕了两条蛇,蛇羹味美。” 桑七皱了眉,“我不会做这个。” 这是实话,她不仅不会做,她还没见过也没吃过。 “无事,煮熟就行。” 桑七抬起被褥就往里走。 卫乐湛跟在她身后,“我帮你添柴烧火。” 这是哪门子的帮,但桑七懒得反驳。 被褥放在二夫人房里后,桑七走进了厨房。 灶膛里火已经点了起来,而锅里空空如也。 她剩的那点蘑菇汤早没了,只多了两个脏的碗筷在那。 桑七往锅里加了水,把案板上那两条死蛇直接扔进了锅里。 就这样煮吧。 “世子,我被卖来…” “小七,我每日都会…” 两人同时开了口,桑七闭了嘴。 卫乐湛淡笑着,“我每日都会带些吃的回来。” 桑七这才继续说,“我被卖进国公府五个月,没有给我一文钱的月银。五个月来每日干活,伺候你们一家。” 她语气里一点怨气也没有,只是平淡的叙述事实。 卫乐湛垂下了头。 桑七最想要的就是死契,她也不喜卫家人。 可她是喜欢自己的啊?为何不肯多帮帮他呢? “小七你要明白,死契即终身为奴,生杀予夺全由国公府做主,月银是恩惠,而非必要。”他的声音很冷,手指不自觉地撇断了一根粗柴。 桑七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呆,直接朝外走去。 卫乐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离了这你能去哪?没有户籍便是流民,抓到便是杖刑流放,贱籍永远是贱籍。” 这些话都不是他想说的,虽说都是现实,可他不想由他来给桑七说。 桑七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听话,你要杀了我么?” 卫乐湛只感觉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闷得厉害,“你何必这么问?我何时伤害过你?” 桑七垂着目光,一言不发,她不想说话了。 她在外干一天的活,不及回这破院一刻钟的累。 卫乐湛看着她又回到了最开始冷淡的模样,闭了闭眼,“你若是不想在这,出了事,我怎么帮你?” “我让二叔去我们屋里,你既带了被褥,便和二婶一间屋。” 桑七这才应了一声,“嗯。” 卫乐湛还是没松开她的手,“小七,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你和我说好么,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桑七沉默着,贱籍和主家有什么可说的。 他不刚刚也说了么,怎么,转瞬就忘了? “我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又累又饿,所以刚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只有锅里水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像极了卫乐湛心里的焦急。 他好不容易才让桑七愿意和他说话了… “错的是我,世子即掌我生杀予夺,便想杀便杀,想打便打。”桑七抬眸直直地看着他。 若今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她还不如逃走,逃走尚有一丝生机。 早些把这矛盾摊开也好。 第23章 忘恩负义的畜牲 卫乐湛脸上染上了薄怒,两颊绯红,一手捏住了桑七的下巴,欺身而下,亲上了这张唇。 这嘴里既然不能说出他想听到的,那就堵上好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女子,亲上后便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桑七的唇很软,还泛着甜。 卫乐湛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桑七无动于衷地站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卫乐湛抬手捂住她的眼,他受不了她的视线。 最后桑七还是去了二夫人的屋子。 鼻青脸肿的二老爷缩在院子里,拉开衣领向所有人展示着他身上的伤,却无一人问一句。 二夫人不会铺被褥,一股脑地扔在了床上,正趴在上面,一看到桑七就开心了,“快来快来,挺软的,你今晚就睡这!” 桑七点点头,喊她起来,自己把被褥铺整齐。 两人这才躺了上去。 “也没个枕头,啧。”二夫人看着破洞的屋顶。 “明天赚了钱买。”桑七笑笑。 二夫人戳了她一下,“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 桑七这才收了笑。 二夫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和世子吵架了?” 桑七不想多说,她问了个问题,“婶子,你若是被卖成了死契,沦为贱籍,会怎么做?” 二夫人想她可是郑家女,想买她做奴,得花多少银子? 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我的话,估计要么忍,要么忍不了和主家一起爆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她有些感慨,“咱这一个院里的人,沦为贱籍都会很惨,但世子一定不会惨,他绝对有本事逼着主家放他自由,主家还得巴结他。” 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握着桑七的手,语气可怜兮兮的,“阿七,你一定不能想不开,等郑家人来了,我一定努力帮你要回死契。再说了,说不定世子就想开了也给你自由呢。” “我不会寻死觅活的。” 桑七安慰着她。 她只是听了世子的话清醒了很多。 至于他亲她,虽这也是她第一次被别人亲,但她如今压根不像个真正的人,更不用去思索这些情情爱爱,毫无意义。 “等厨房空下来,我就去烧水来沐浴,你换下来的衣裳我去洗了。” 二夫人想到终于能沐浴一番,高兴得不像话,头塞在褥子里打滚。 突然她又抬起了头,“阿七,明早你起来把我喊醒吧,我跟着你一起。” 桑七拒绝了,“你睡吧,不用跟着我。” 二夫人想了想,确实如此,她可是一丁点都不想早起,“那我醒了再去铺子里找你,帮我留饭哈。” 最后一句说得格外不好意思。 “好。”桑七却应得干脆。 二夫人对她很好,她也乐意多帮她。 屋内两人挺舒服,屋外的人却氛围凝重。 卫乐湛用筷子戳了下蛇,感觉可能熟了,便盛在盆里,水洒得到处都是,端着出来了。 几个碗是脏的,他用水涮了下拿了出来。 卫夫人黑着一张脸,“桑七呢?” 卫乐湛将筷子分了,冷声道,“她在外面累了一天了,这蛇汤是她煮的。” 卫乐诗看着自己碗边的一点野菜叶,嫌弃地推开了,“这碗洗得也太脏了,根本用不了。” 说着她就冲屋内喊了一声,“桑七!过来重新洗碗!” 卫乐湛拿过那碗就砸了,“不想用就别用。都什么时候了,还当自己是大小姐,什么都不做,全等着别人做好给你?” 卫乐诗吓了一跳,大哥没对她这么凶过。 卫夫人直接摔了筷子,“谁教你的,对自己家的人发脾气?” 卫乐湛直直看着她,“我哪里说得不对?” 卫夫人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就是脑子坏了,一个丫鬟,无法无天,骑到了主子头上!” 卫乐湛一动不动,任由脸上有着巴掌印。 卫夫人这话声音很大,屋里人都听见了。 二夫人直接跳下床,推开了门,“笑死人,崔老婆子,你这话要是放在京城,能被人骂死!” “还丫鬟,谁家的丫鬟一个月银都没有,一分钱没有地伺候了你们五个月,流放路上没把你们饿死毒死就可着开心吧!” 桑七觉得二夫人说话真的挺好听的。 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她也下了床,准备去厨房烧水。 卫夫人看到她,气得走过来就拉住了她,抬手就想扇她。 卫乐湛抓住了她的手,“娘,你别闹了,二婶说得没错。” 他又把卫夫人的手拿开,给了桑七个眼神让她走。 桑七抬脚继续往前走。 卫乐诗却不依了,挡住了桑七的路,抬手要打她。 桑七握住她的手,一巴掌扇了回去。 “啪!” 卫乐诗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你!” 其他人也惊了。 谁见过敢打主子的丫鬟啊。 “要不是我背你,你早死在流放路上了,忘恩负义的畜牲。” 卫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无法无天!” 卫乐湛头都疼了,直接横抱起桑七就走了。 “你,你,你,卫乐湛!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卫夫人在他身后怒吼着。 卫乐湛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桑七要是留在这,肯定会被欺负。 “村子里还有空房么?” 他语气带着笑。 不知怎的,阿诗被打了一巴掌,那是他亲妹妹,他该不高兴的。 可那是桑七打的,一路任劳任怨的桑七,他也觉得阿诗太跋扈了些。 国公府势大时,跋扈也就跋扈了,可如今国公府都没了。 跋扈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桑七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抬脚朝村东边的一家空屋走去。 早晨时,她便将村里都走遍了。 这空屋,她当时就觉得不错。 可比卫家这破院好得多,最起码屋顶是齐全的。 “你俩等等我啊!”二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桑七笑笑,回头看着二夫人站住了。 能看不到卫家人真好。 卫乐湛被她的笑给晃了神,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把蒙在脸上的灰雾全驱散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明白,桑七从没真正因为他对他笑过。 她对自己真的有感情? 桑七接过二夫人提着的被褥。 第24章 岭南没完没了的雨 “我厉害吧,我给崔老婆子了一巴掌,还不忘拿了咱今才买的被褥。”二夫人极力邀功。 这一巴掌就当是她讨这些年的债的一点甜头了。 这被褥不拿走就是白白给卫家人了,她才不干! 卫乐湛额头青筋一阵跳,冷了声音,“二婶,若再对母亲不敬,莫怪我不客气。” 二夫人瞪他一眼,眼珠子一转,可怜兮兮地挽着桑七,“阿七,你看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还要被小辈凶。还丝毫不提我在卫家被立规矩,各种拿钱给卫家…” 要不是和离了,立女户太难,还早交每年翻倍的银子,她早和离了。 桑七看了一眼卫乐湛,继续走着,“你别跟来了,我们不会再去卫家。” 卫乐湛不听,继续跟着。 要是不知道桑七住在哪,他今后还怎么来看她? 这间院子比卫家那稍小一些,只有两间厢房,离卫家不过两条路远。 桑七早晨顺手就驱了虫蚁,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住这,就是没吵没闹,她等夜深了自己走到这睡一样的。 卫乐湛显然也发现了这点,看了桑七一眼。 她对卫家丝毫不留恋。 若不是死契,她一定会化作一阵风,转眼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桑七打了水,将床铺仔细擦了擦,铺好被褥。 走出屋子时,卫乐湛已走了。 二夫人懒懒地躺在床上,“世子回去肯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这么看他还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一大家,全指望着他,没他都得饿死。” 桑七,“……” 她有时候觉得二夫人有些分裂,刚给他娘一巴掌的是她,转头心疼别人的也是她… 她在厨房里加了水,开始烧水。 这院里的人可能走得时间不长,剩的东西比那边更全一些。 卫乐湛回了那边,就看到卫夫人和卫乐诗在垂泪。 二老爷累得要死,吃了点蛇汤就回去睡了。 卫乐明带着童儿也躲回了厢房,他可不想自己和女儿这会被误伤。 卫乐湛一掀衣摆,跪在了卫夫人面前。 “娘,孩儿不孝,你有气就打我吧。” 卫夫人不理他,只是继续哭,“我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为了这么个丫鬟,竟如此对我…造孽啊!” 卫乐湛垂眸,“桑七是贱籍,但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娘曾教导,卫家不会苛待奴仆,却又为何如此对桑七?非要将她逼死了才算满意?” 卫乐诗惊得长大了嘴,将自己肿了五指印的脸往他面前伸,“你亲妹妹被人这么打了,你竟还帮她说话?” 卫乐湛叹了口气,“阿诗,背你的是小七,不然我要背娘亲,你真的只能死在路上。我们一路吃的喝的睡的用的无一不是桑七做的,衣裳也都是她洗的,她究竟要累到什么程度,才能伺候得你们满意?” “二婶的被褥成衣都是桑七干活赚来的银子买的,她今日累了一天,回来还要洗碗做饭,都是人,你们却在家无所事事了一天,什么都不愿意做。” 他不想再说了,国公府没了,娘和阿诗却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卫夫人转身往厢房里走去,卫乐诗也跟着走了。 她们只觉得卫乐湛被鬼迷了心窍,生成了丫鬟命,自然就只能好生伺候主子,惯来如此,何错之有? 卫乐湛站起身,坐下开始吃这蛇汤。 很难吃。 压根比不上桑七做的饭。 但明日还有劳役,他只能逼着自己吃。 吃完后,他没再管那些脏碗脏锅。 娘若想喝水,只能自己动手煮水。 惯着没用。 他看着院门上趴着的猫,起身去摸了摸它,抱着它飞身而起。 “小七要是能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他落到桑七院子上时,桑七正提水往屋里走。 一穷二白,没钱买豆油,也更别提点灯了,天一黑就是摸黑干活。 猫咪跳下来,走到桑七身边,用尾巴勾她的小腿。 桑七抬头便看到了世子。 卫乐湛笑笑,转身走了。 “终于能好好沐浴一番了!桑七你也洗!”二夫人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 “好。”桑七应了。 第二日,桑七起得很早,烧了一锅水,分装到两个水壶里。 提着一个水壶放在了卫家门前。 这水就当谢昨晚的猫了。 院里过了好一阵才响起二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被打了一顿,干了一天活,他浑身都疼得要死。 卫乐湛走出院门,便看到了水壶。 里面的水还是热的。 他喝了一口,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好像知道该如何对桑七了。 桑七朝铺子走去。 卯时得到,路上要走两柱香,寅正她便爬了起来。 在红叶村时,她也都是这个点起的。 她瞧着天上格外阴沉,不觉加快了步子。 但雨还是滴了下来,初是两三点,片刻后便暴雨倾盆。 桑七在心里把岭南骂了个遍,才下了雨,晴了不过两天,就又下,没完没了的。 等到了铺子时,桑七被淋成了个落汤鸡,身上都在往下滴水。 杨屠夫穿着蓑衣,打了油纸伞,脚上还穿着木屐,很诧异地看着桑七,“你怎么出门不带伞?” “没想到会下雨。” “一看就是才来岭南吧?伞走哪都得带到哪,下得大还得穿蓑衣,你这布鞋穿不了,赶紧换,先上我家换衣裳吧。” 杨屠夫事无巨细地说着,叮嘱着,把伞给了桑七。 桑七听话地跟在他身后,雨被挡在了头顶。 杨屠夫家是个两进院子,青砖大瓦房,窗明几净,堂屋还挂着字画,摆着细腰花瓶。 蒋翠娘懒洋洋的声音从卧房传了出来,“怎的才出去又回来了?” “桑七淋湿了,我给她拿蓑衣木屐还有伞。”杨屠夫一边找着衣裳,一边扯着嗓子回道。 桑七动了动手指,她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是夫人好久没穿过的衣裳,她比你身子骨大些,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吧。” 杨屠夫把衣裳蓑衣都递给了她。 桑七接过,忙道谢,“多谢杨大哥。” 她怎么会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那才叫又脏又湿。 杨屠夫转身就往外走了。 蒋翠娘身穿石榴红里衣,披帛斜挂在臂弯里就走了进来,“我就知道老杨太粗心,也不知道拿个拭巾给你,赶紧擦擦。” 第25章 太能干 桑七接过拭巾,但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脱衣裳。 蒋翠娘利落地用另一块拭巾包起她的湿发,高盘在头顶,“行了,你赶紧换。” 说着就出去了。 桑七笑了笑,这家人真的很好。 她换得很快,蒋翠娘比她高还比她胖些,衣裳宽宽大大地挂在身上,好在裙带很长,她系得很紧。 这边换好,就赶紧随手使劲擦头发,往外走去。 “杨大哥,我好了,赶紧走吧。” 她知道杀猪得早,不然影响后面卖猪肉的时间。 蒋翠娘斜倚在门边,看着桑七背影,“这衣裳我好几年没穿了,早穿不上了,桑七你就拿着穿。” 桑七赶紧回身对她鞠了一躬,“多谢嫂子。” 蒋翠娘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又径直往屋里走去。 她起得可比杨屠夫还早,得早起给他做饭。 杨屠夫背了个背篓,也给桑七了一个。 两人冒着雨,脚步匆匆地往循州最东边走去,好些买来的猪都在那块杀,离居民远些,以免因为每天杀猪吵得大家都不能休息好。 杨屠夫递给桑七一张油饼,“快吃,你肯定早上还没吃呢,你嫂子炸的这饼真没话说。” 桑七赶紧咬了一口,油饼还是热的,一路暖到她心里。 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宣软蓬松。 “香!能认识嫂子真是有福。” 杨屠夫直点头。 到了东边,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了,猪尖锐的哀鸣直冲天际。 杨屠夫一般是上午杀一头,下午再来杀一头,他铺子的位置好,做人又和气,街坊邻居都爱到他这来买肉,根本忙不过来。 不然他也用不着请人。 循州是个下州,人口也少,但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养猪,可不是养来给自家吃的,都是养了去卖,赚一笔银子。 还有些专门的养猪户,养的猪很多,养一年,不到一百文买来,卖时能涨到五六百文。 更别说再宰了,单卖肉,就赚得更多了。 桑七跟着杨屠夫挤进人群里面,看着一头头大猪。 “桑七你会挑猪么?你看哪只出肉多?”杨屠夫有意考考桑七。 他得看桑七有没有全盘接手的本事。 桑七眼睛仔细看了一圈,最后指了一头腰背平直,臀部饱满的猪。 这猪正不停地走着,想去耙食,哼哼哼地叫着,鼻子处没什么分泌物,很干净。 杨屠夫点点头,挑得确实好,是这块最好的猪了。 他赶紧往那快走,不断地讲价砍价,最后一手交了五百文银子,一手把猪拽了出来。 杨屠夫将磨得锃光瓦亮的屠刀递给桑七,“这刀你看顺手不?” 桑七接了过来,“顺。” 她不挑,只要利就行。 外面有人喊着,“谁家的婆娘进去了?” “可赶紧别在里面了,影响了别人杀猪!” 杨屠夫观察着桑七的神色,仍是面无表情,一点没被这些话影响了。 “今你杀,别紧张,你杀不好还有我。” 就是猪血没放干净,这肉会受些影响,不太好。 桑七点点头。 暴雨如注,天边又打起了雷,猪都有些不安,很是抗拒。 两人选的这头猪也开始拼命挣扎,杨屠夫都感觉有些摁不住这猪蹄。 其他男人上前来帮忙,四五个人总算是把这猪抬上了石案。 “行不行啊?” “老杨你就别闹了,赶紧自己上。” “今这猪太猛了,摁得我手疼…” 话音未落,桑七这边已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位置找得极准,猪没能再二次挣扎。 软绵绵地倒下了头。 摁猪的男人们有些涨红了脸,这也太快了… 桑七用盆接着猪血。熟练地从那边锅上提了开水来烫猪毛,刮毛。 动作比这群人利落,还快。 杨屠夫松了口气,有些佩服。 放眼望去,两人走过来这块,当真是没有一个女的。 真不知道桑七是经历了什么,这么厉害。 处理猪就不能再占着这石案,放到一大木盆里,桑七和杨屠夫赶紧处理着。 这边肉处理好,分成大块,再用背篓背回铺子里卖。 往常一只猪最少两百斤,他背上背一个,手里还得抱一个,累得要死要活,肩上手上就磨得都是水泡,压根扛不住。 今有桑七就好了。 处理的时间都短了最少一半。 那些原本质疑桑七的,看着她动作,一个个不要脸地都来挖人了。 “老杨头贼得很,来跟你魏叔干,我一天给你两百五十文,顿顿吃肉!” 杨屠夫瞪他一眼,“快滚,老子给的可是三百,小气鬼!” 桑七没顾那边,她挑了个更重的背篓背上,就往铺子走去。 杨屠夫连忙背上另一个,追着桑七,“停停停,你背这个,让我背那个。” 桑七笑笑,“就这点,轻的很,没事。” 杨屠夫看她气都匀着,没多喘几口,放心下来了。 这小姑娘是真有劲,他背这个都觉得肩疼… 到了铺子时,比杨屠夫往常开店时间早了足足两柱香,这其中还有桑七换衣裳耽误的时间呢。 桑七把肉分割好,按照杨屠夫昨天摆放的位置整整齐齐地摆好肉。 杨屠夫看着在一边闲站了,这桑七好像有些太能干了,他没事干了… “要不明多睡会,卯正了再过来?” 桑七摇摇头,“杨大哥你多睡会,我知道在哪了,下午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杨屠夫张了张嘴,想到早上能多睡会,还是没能拒绝这好事。 不不不,他想到背肉,立马拒绝了,“不成不成,我也得去背肉。” 好险,他要是同意了,回家翠娘能锤他一顿。 怎么能欺负小姑娘呢。 肉摆好过了一阵,老婆婆老爷爷就先来买肉了,他们觉少,就乐意一大早爬起来买最新鲜的肉吃。 桑七动作很快,切肉上称剁馅,杨屠夫就偶尔搭把手收个银子包个肉,简直不要太清闲。 这三百文有些太值了… 雨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 二夫人小心地绕过雨水积聚的水潭,穿着新布衣,荣光满面地到了铺子前,就看到桑七在勤勤恳恳干活。 杨屠夫坐在一边歇着。 第26章 银子砸他脸上 桑七抬头就看到了她,便对杨屠夫说道,“杨大哥,还得麻烦嫂子也帮我这婶婶做份饭,就从我工钱里扣吧。” 杨屠夫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看你那婶饭量小得很,你在这看着,我回去看看你嫂子。” 说着人就跑了,他回去和翠娘说一声,顺便再带个油饼来给这婶。 这婶一看就是刚睡醒,水食丝毫没进。 二夫人拖过凳子,继续坐在了门口,仍用袖子挡着脸。 昨晚把自己洗干净了,总算是不用闻自己身上的臭味了,还能穿新衣裳,吃得也香,睡得也软,还没二老爷的呼噜声吵她。 真是处处都得意顺心。 桑七趁没客的缝隙,把水壶拿去给二夫人,“喝。” 二夫人笑得灿烂,“好,当铺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又来客了,桑七立马拐了回去,一边摇了摇头。 她哪有时间去打听。 到了午饭时,二夫人被喊去了杨屠夫家。 她和夫妻两口子一起吃饭。 桑七先守着铺子。 昨日是在街旁,就着桑七的碗,今二夫人吃饭的规矩就都回来了。 小口小口慢慢嚼,一点声响不出,极小心谨慎,喝水时抬袖遮挡,汤汁丝毫不溅出。 蒋翠娘看着都觉得有些累,“妹子怎么称呼?” 二夫人赶紧放下筷子,“翠娘你叫我郑氏便好。” “成,日后就喊你郑妹子。” 夫妻俩对着这样的二夫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杨屠夫赶紧吃完去换了桑七来。 桑七吃得很快,蒋翠娘给她夹着菜,“你别急,我都听你杨大哥说了,你这么能干,是我们的福气,就让他多守会,不碍事。” 桑七挠挠头,这才慢了下来,想到二夫人肯定不会问当铺的事,她开口问道,“嫂子,你知道有不是郑家的当铺么?” 蒋翠娘愣了愣,“当铺?” 郑家?郑妹子? 二夫人刚吃完,点了点头。 “我下午给你们打听打听,估计今就能有消息。”蒋翠娘应得很直接。 二夫人多看了看翠娘,性子还挺直爽,她喜欢。 “多谢嫂子!”桑七赶紧道谢。 到了岭南后,真是麻烦了嫂子好多。 吃了饭,桑七顺手把碗筷都洗了,这才去换了杨屠夫。 又过了一炷香,上午的肉卖了个七七八八,两人关了铺子,继续去杀今日的第二头猪。 下午再接着卖,到了快关铺子时,蒋翠娘喊了两人回家吃饭,说了打听到的当铺。 这样一天下来,桑七虽觉得有些累,却感觉到了实在。 手里捏的三百文,让她心安。 二夫人坐立难安地迅速吃完了晚饭,就拉着桑七往当铺走去。 “你这运气真好,这两口子人不错。咱今非得当了银子,去砸昨那人脸上!” “婶,别当你那特贵的,挑个最便宜的先当了。”桑七说道。 她觉得像五千两的金钗这类的,在循州还是太轰动了些,就怕被有心人给盯上。 二夫人皱着眉,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香囊上挂的玉环。 “这个吧,赏下人我都嫌拿不出手。” 桑七这下明白先前给她的那俩首饰是怎么被选出来的了。 是真富。 当铺离得有些远,两人走了一炷香才到。 当铺掌柜把这玉环对着快落下去的太阳看来看去,翻来覆去地摸,最后又上下看了看两人,问道,“你要当多少银子?还赎不赎?” 二夫人伸出一个巴掌,“最少五十两,这可是昆仑白玉,当今最好的玉匠雕的百花环,不赎了。” 掌柜的撇了撇嘴角,“这玉是不错,但还不值五十两。” 二夫人就要伸手去抢这玉环,“这玉环可是百两银子来的,也不看看这雕的多好,不识货的,我不当了!” 掌柜的忙笑了,“别恼别恼,可你也急着用钱不是,这样,三十五两,行就行,不行就算。” 桑七有些紧张,她是真怕二夫人又不满意走了。 那就还得继续找当铺。 “我们才不急,没闻到身上的肉香啊,连肉都不缺吃!不行,四十五两最少。”二夫人高昂着头。 桑七看她活像是骄傲的公鸡。 掌柜转了转眼珠子,隐晦地给了下人一个眼神,“行,四十五就四十五。” 四十五他也赚最少一倍,就是想赚更多。 二夫人也没数,接过荷包垫了垫,就往外走去。 出了当铺,桑七问道,“婶子,你也不数数?不怕他少给你?” “就他?我从小玩钱,荷包里钱真不真,有多少,我听一听垫一下就知道了。”二夫人很不屑。 桑七有些佩服,“那你也教教我?” 二夫人把荷包递到她手上,“那你得多摸银子。” 桑七在努力记住四十五两的重量声音,压根没留意在往哪走。 二夫人却已经带着她拐到了昨晚那大布坊。 掌柜的刚关了铺子,一看到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俩还敢回来!” 他正四处寻人呢,没想到这两人就自投罗网来了。 他这么大年纪,真没受过这种气! 二夫人朝他竖起拇指,直接将荷包扔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听钱自然不少,脸上又疑又怒,伸手拿起了荷包。 白花花的银子差点闪瞎他的眼,当即咽下气带着谄媚的笑,“哎哟~我就知道您是贵客~昨肯定是下人没跟着贵人出门才没银子,昨您要的那些我都还记着呢,小的这就给你包上?” 二夫人鼻孔朝天,冷淡地嗯了一声。 要不是刚掌柜这段话,她压根不会在他这铺子里买东西! 掌柜的很麻溜,生怕贵客跑了,迅速包好,又随手拽了两条披帛,“这两条就当是给贵客的小小礼物,贵客切莫放在心上。” 二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指,“阿七,你再挑件衣裳。” “能穿就行。”桑七应得很随意。 她成日杀猪还管穿什么,都在牛皮围裙下。 二夫人瞪她一眼,戳了下她的肩,“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可不行。婶来给你挑。” 掌柜的正好选了件最贵的,“这件云纹对襟半袖搭间色裙正合适,小姑娘身量瘦,这花纹色泽都极合适。” 第27章 买!买!买! 二夫人看得有些嫌弃,“掌柜的,你这的款式也太老了,京城五年前才这么穿。我是真看不上。你这能不能我选布和款式,你给我做出来衣裳?” 听前半句,掌柜的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他这布坊可是循州头等大的,达官贵人都爱到他这来买布买衣裳,结果到这反而被嫌落后了… 但听到后面,掌柜两眼发光,“贵客!您真是我的贵客!能啊,怎么不能了,可太能了!” 二夫人随手指了几匹看的上的布,“这些上身,做领衫勉强还行,领口有三种,别只做你这一种…” 桑七听得犯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掌柜的听得恨不得二夫人别走了。 二夫人随手往后摸了摸她的头,“乖,再等会哈。” 转头继续去滔滔不绝。 她终于知道自己白日能做些什么了。 说到最后,二夫人也说累了,喝了口掌柜泡的最贵的茶,脸上也是嫌弃,“成了,先把这些做出来,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弓着腰笑着,“贵人,您若是只在我这做衣裳,不去循州别家做,那您的衣裳就都不要银子,包括您今要买的,我还给你送到家里去。若是你去别家做了,那就都得要银子。” 这话说得桑七有些精神了,竟还有此等好事? 二夫人冷笑一声,“掌柜的这算盘珠子都蹦到我脸上了,但看你说话还能听,那就这样吧。把这些送到归安村…” 她转头看桑七,“阿七,咱家那是在哪?” 桑七被这个脱口而出的家取悦了,“村东边那棵枇杷树旁就是。” 掌柜的倒没疑惑贵客怎么住村里,好些有钱人偏爱住村里,那宅院建得比皇宫还舒服。 “我这就让小二送去。” 二夫人点点头,站起了身。 她得再去买些别的东西。 两人走出铺子了,掌柜的弯着腰追了出来,“贵人,你的荷包忘了。” 荷包显然已经换了,变成了个金线织凤红绸荷包,还坠了几缕丝线流苏。 四十五两银子完完整整地在里面。 二夫人拿过荷包,唇角上扬,“算你识相。” 她能带给掌柜的价值可远不止这些。 掌柜的笑着目送两人离开。 他这铺子要更上一层楼了! 循州的同行们,瑟瑟发抖吧! “你很厉害。”桑七冷不丁地夸了一句。 二夫人仔细看了看桑七,“这话咋就这么好听呢,再多夸几句~” 被桑七夸一句,心里是真舒服。 因为桑七不会昧着良心说假话。 离了布坊,二夫人基本是遇到店就进。 饭每日就在翠娘那吃,也懒得买米面粮油来自己做。 但茶是要喝的,可惜铺子里最贵的茶也不过是二两半斤,这和京城那千两半斤的茶真没法比。 紫砂壶,盖碗,买! 珠花,买! 上好的油纸伞,买! 天球瓶,梅瓶,花卉盆栽,买! 胭脂水粉,必不可少,买! …… 四十五两转瞬便花了个干净,桑七两手已经提满了东西,好些直接挂身上了。 就这,很多还让直接送去了家里。 四十五两,她一天三百文工钱,得半年才赚得到。 而二夫人不到一个时辰,就花完了。 桑七有些惊恐地看了二夫人一眼。 这和吞金兽有什么区别? “瞧你那眼神,这四十五两连塞牙缝都不够。以前我每日花的最少也是这的好几倍。” 二夫人懒懒地走着,钱还是太少了,连最次的马车都没有,也买不起。 成日这么走,晒黑了怎么办。 还好,两人往回走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黑乎乎的一片,二夫人抓紧了桑七的袖子,“刚怎么就忘了买灯笼呢!我这记性!” 桑七不怕黑,“没事,我认得清路。” 两人出了循州城,沿着大路走。 虽然大路也没人,正经人谁夜里在外面跑。 又走了一炷香,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直接捂住了二夫人的嘴巴。 “呜呜呜!”二夫人魂差点吓飞。 鬼啊鬼啊! 桑七往后看去,刚转过身,就被一个人从后面踹了一脚。 这一脚很重,她直直摔了下去。 “搜!这娘们身上肯定还有银子!” 一道粗重的青年男声恶狠狠地说道。 几个火把瞬间亮了起来,照亮了一群熊背虎腰的匪徒。 桑七想站起来,却被两个人压着,她奋力挣扎。 “这死婆娘劲怎么这么大,再来个人压着!” 桑七循着声音,头直接朝压着她胳膊的人腿上咬去。 她下口极狠,用尽了全力。 “啊啊啊啊啊!”被咬的人直接疼得弹跳了起来。 旁边那人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桑七脸上,“我让你咬我让你咬!” 桑七直接使力把人掀倒在地,拽着他衣领,一把抢过了刀。 “不想他死的话都停下!” 桑七吼着,刀比在了这人脖子上。 正扯二夫人衣裳的男人不屑地笑了笑,“赶紧搜,这么小,我不信她下得去手。” 桑七眯了眯眼睛,咬紧后槽牙,刀向下压,一道血痕显现,温热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滑。 “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停下!” 被抓着的男人哆嗦着腿,“老大老大!血!见血了!救我!啊啊啊!” 他想挣开,但这娘们力气大得要命,他胳膊像是被铁钳住了一样,痛死了。 被叫做老大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一手捏住了二夫人的脖子,“怎么,一命换一命?” 二夫人双手抓着这人的手,双脚不停地动着,一张脸却涨得越来越红。 “小妹妹,你再不放下刀,你婶的命可就没了哟~” 老大戏谑地吹了个口哨。 桑七看着二夫人向上翻的眼睛,无力地扔下了刀。 她的人生怎么总是这样? 每一次在稍微好了一点时,就会有意外来临,再把她碾进泥里。 她做错了什么? 老大随手松开了二夫人,朝桑七走来。 他一掌捏住桑七的脸,“年纪不大,性子倒挺烈。” “老大把她抓回去!”刚被抓的男子捂着脖子,眼神猥琐地看着桑七。 他非得把她摁在身下,让她明白他的厉害! 这种娘们,多打打,打断她的骨头就听话了。 二夫人痛苦地在一旁咳嗽,看着桑七流下了眼泪。 “咻!” 桑七眼睁睁看着这老大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28章 毁尸灭迹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其他人瞬间慌了神。 桑七眼疾手快捡过刀,一下捅进男人身子。 拔刀,再刺。 她双眼很平静,杀人像杀猪一般冷静利落。 短短时间,两个男人便倒在了她脚下。 另外三个男人急了眼,拿着刀就朝她冲了过来。 “杀了她!给老大老二报仇!” “杀!” 桑七额头冒出了汗,这三个人她可挡不住。 “咻咻咻!” 小石头刺破空气的声音。 三个男人齐齐栽了下去。 桑七仍没松开刀,“谁!出来!” 二夫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桑七身边,抓紧了她的裙摆。 她好怕! 心快跳出喉咙了。 “是我。” 桑七终是松了口气,胳膊软了下来,刀落在了一旁。 卫乐湛脸上带着薄怒,“我给你说过,让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今日要不是我找了过来,你有想过会是什么下场么?” 二夫人的眼泪终于停了,她吸吸鼻子,“是我拉着阿七买衣裳耽误了时间的,都怪我,呜呜呜…” 桑七弯下腰,想扶二夫人起来,结果眼前一黑,人摔了下去。 卫乐湛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这才发现,她的脸格外的红,额头一片滚烫,脸上还肿着巴掌印。 他叹了口气,她怎么这么让他没法放心。 若是给了死契,她再碰上这种事,他又不在身边又该怎么办?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二婶,不要觉得卫家是泥捏的。”卫乐湛冷声道。 他单手扛起桑七,一边将尸首拖在一起,摸去了尸首身上的钱财,最后取出火折子扔了下去。 用火毁尸灭迹是最快的办法。 他没忘了捡起桑七本来拿的东西,朝归安村走去。 二夫人吓得腿软,看着窜天而起的火焰,又看看走远了的卫乐湛,咬着牙站了起来,向前追去。 桑七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让她很舒服。 她做了很多个梦,每场梦里都淋着漫天血雨。 她像个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四周全是蛇狼虎豹的叫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撕碎。 到了寅正,桑七一如往常醒了过来。 就看到卫乐湛正趴在床边,还握着她的手。 二夫人缩在地上,身下铺着前日买的破被褥。 桑七略心安了一些,杀猪再多,和杀人也不同。 她受了惊,看到这两人,心安了些。 桑七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收回来。 卫乐湛还是醒了过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问得有些急。 桑七愣了愣,他现在就好像是真的在意自己一样。 “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撑着身子起来。 卫乐湛摁着她的肩,“怎么会没事,你昨夜还发了热。” 桑七不是很在意,“我从小发热睡一觉就好了。” 她很少生病,咳嗽这类的从不休息,更别说抓药吃了。 只有发热时,才能少干好多活地好好睡一觉。 昨日应该是早上淋了雨,夜里又受了巨大刺激导致的。 桑七想起来,卫乐湛不放。 “你们昨日买了这么多东西,就是歇一天又如何?二婶已经将首饰都给了我,我会去当来银子,你就有钱花了,别再出门了。” 这钱又不是她的,花什么? 桑七这时无比感谢,昨日是一点吃的没买,她语气很平静,“吃什么?谁做饭来吃?” 卫乐湛被噎了一下,如今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今晚我去牙人那再买个丫鬟来伺候你。” 桑七没听过让丫鬟伺候丫鬟的话。 “我也是丫鬟,我真没事。我做事那家嫂子做饭很好吃,我和二婶都是在那吃的。” 卫乐湛顾及她今日没法吃饭,还是松了手。 “我去给你烧水。” 桑七听着这话愣了愣,大少爷竟会烧水了? 待她盥洗一番过后,卫乐湛递过来了水壶。 “多谢世子。” 桑七这次是极诚心实意地道谢。 昨晚要是没有世子,她和二夫人这会不一定还有命活着。 卫乐湛唇角微扬,眉眼里都是笑,“你是我的通房丫鬟,别叫我世子,叫我度之即可。” 桑七叫不出口,表字是亲近之人的称呼,她自觉和世子可一点也不亲近。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卫乐湛看着她背影发呆,他觉得桑七这是害羞。 他这会才回了卫家人住的破院那边。 厨房里仍是前晚的状态,一动没动。 卫夫人和卫乐诗宁愿喝生冷的井水,也不愿自己烧水。 宁愿自己一直饿着肚子,也不愿想法子找些吃食来。 卫乐湛叹了口气,他还是拗不过母亲,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烧水给全家喝。 桑七如今已有了肉铺的钥匙,她到得早了些,从铺子里拿了两个背篓,背篓里还有杀猪的屠刀,便朝城东走去。 等杨屠夫赶到时,桑七已经快给猪刮完毛了。 杨屠夫忙拿起刀一起刮,“不是喊你晚点么,怎么来这么早。” 桑七笑笑,“习惯了,睡不着了。” 杨屠夫这才发现她脸色格外苍白,脸还有些肿,“你嘴都有些发白了,病了?脸上是被人打了?” 桑七摇摇头,打她的都已经死了。 杨屠夫劝她,“你别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病了就歇歇,别拼命。也别忍气吞声,谁欺负你,我和你嫂子能帮的就帮。” “杨大哥,我没事,都解决了。”桑七是真没觉得身上还有不舒服的。 就是今杀猪,看着喷射而出的猪血,她有些晃神。 她脑海中总是晃过昨晚那些人的脸。 三条人命在她手上没了。 背肉回去的路上,杨屠夫塞了三个肉包子给她,“下回等等我,你嫂子包的包子趁热吃才好吃,这会都凉了。” 桑七把包子塞进了嘴里,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是想多干些活,但热食的诱惑太大,没法拒绝。 今日二夫人没来,桑七觉得她估计是怕了,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在这路上。 晚上关了铺子后,提着翠娘让她带的好些饭菜往回走去。 如果正常关铺子回村,天还没黑,路上还是有人的。 桑七觉得自己确实大意了,没想到夜里会碰到匪徒。 第29章 月银 回到屋里时,二夫人正对着大门,呆呆地坐着。 昨日买的东西仍是原本的模样堆着,若是没昨晚的事,二夫人本该兴高采烈地看她新买的东西。 一听到门响,二夫人吓得立马握紧了手中的棍子,一看到是桑七,棍子落地,立马迎了上来,“阿七!你总算是回来了!” 桑七有些心疼她,将饭菜扬了扬,“翠娘特意让我带了饭回家给你。” 二夫人落了泪,“都怪我,我想了一天,怎么自己总是碰到这种事,这次还差点牵连了你…” 桑七上前抱住她,拍了拍她后背,“没事了,别人要作恶,婶是好人,不哭了。” 其实在她看来,二夫人确实是有些太露财,她如今身边没了丫鬟小厮围着,有心想抢钱的就会围上来。 但始终还是想抢钱的人有罪,二夫人她从小没缺过钱,不知道钱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以后她得多想想。 二夫人哭了好一阵,直到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才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桑七笑笑,“我去帮你热热再吃。” 一天没吃饭,直接吃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二夫人提起棍子,“我帮你烧火。” 她想好了,若是郑家人来了,她就让爹拨几间铺子还有一套京城的宅院给桑七,这样能保证桑七这辈子吃喝不愁。 桑七是好的,她值得过更好的日子。 这边火刚烧好,卫乐湛已经走了进来。 二夫人现在更怕这世子了,昨天这人好凶。 杀人不眨眼,烧人不回头,她都感觉脖子发凉了。 以后可不敢说这人坏话了。 卫乐湛取出两个荷包,“二婶,你那些首饰我全当了,当了两千两。” 二夫人眼睛亮了,伸手把两个荷包都拿走了,迅速换了换银子,递了个荷包给世子,“侄儿也辛苦了,这两成就当二婶送你的礼。” 卫乐湛挑了挑眉,直接收了,“多谢二婶。” 他为了把这些当了确实废了挺大的劲,去一家换一种装扮不说,还要甩掉后面跟的尾巴。 有些当铺身后站了些人,见谁出手阔绰,立马跟上。 “昨夜那些匪徒就是你们去的那家当铺掌柜叫来的。” 桑七很是佩服卫乐湛,这么快就调查出来了,还能当了这么多银子,却安全地全身而退。 要是她和二夫人再去当,真不一定会不会再被抢。 “见钱眼开的死鬼!我非去砸了这当铺!”二夫人所有的愤怒都有了出口。 “我不收拾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我不姓郑!” 卫乐湛打断了她,“我已经处理了。” 二夫人噎了一下,也不敢问怎么处理的,看向桑七,决定讨好讨好世子,修补修补这关系,“阿七,我看翠娘让你带回来了两份饭菜,我也就只能吃一份的,另一份就给湛儿吃吧。” 桑七看向卫乐湛。 卫乐湛点了点头,“小七,有劳了。” 不容易,他终于又能吃到桑七做的饭了。 虽不是桑七亲手做的,但经过她的手,便与她做的相差不大了。 这还是他到岭南两天后,第一顿热饭。 院中槐树下有石桌石椅,桑七擦干净后,将饭摆好。 卫乐湛已回破院拿了筷子过来。 国公府先前也是每个人一个独立院落,桑七既是他的通房丫鬟,他便该和她一个院落才对。 二夫人是长辈,先动了筷,她饿了一天了,顾不上太多,吃得比往常快很多。 卫乐湛吃饭一向快,饭菜却让他有些惊讶,“这翠娘是何许人,做的饭菜竟比国公府的厨子还好吃。” 桑七坐在一旁看两人吃,“是杨大哥的妻子。” “杨大哥又是何人?” 卫乐湛听着这声大哥有点不是滋味。 这称呼比桑七叫他世子可听起来好听多了。 桑七懒得说了。 “是阿七干活的肉铺掌柜,就是杨屠夫,人挺好的。”二夫人看看两人赶紧解释道。 “从卯正到酉正,整整六个时辰,每日多少工钱?” “三百文。”二夫人回道。 卫乐湛感觉自己吃的这饭价值更重。 “太辛苦了。” 桑七摇摇头,唇角带笑,“我觉得不苦,很好。” 卫乐湛心疼她,却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桑七收了碗筷去洗。 她有些挂念老太太,本来要做饭都给她端去,没想到自己没有做饭的机会了。 以后多给老太太从循州带些吃食回来。 卫乐湛随她进了厨房,“小七,你是通房丫鬟,在国公府比一等丫鬟月银还高,我给你定二两银子,这是十二两银子,这月的月银也给你。” 他递了个荷包过来。 桑七接了过来,挂在腰间,继续洗碗。 做通房丫鬟,一月二两,每日都要忙,却才六十多文,更别说还要受气。 她卖猪肉,每月却能赚九两银子。 而且卖猪肉真的比伺候卫家人舒服得多。 “我每月再给你加一两银子,你别再出去杀猪了。翠娘做的饭确实很好吃,我每月出五两银子,你问翠娘可否愿意给我们家送饭。”卫乐湛又取出了五两银子。 他如今可不止二百两银子,昨晚可收获不小。 放在以前,这点钱他压根不在意,也不会拿,可如今却不同了。 桑七停下了手,“世子,我觉得夫人和大小姐不会想要我伺候她们。” 卫乐湛笑了,“通房丫鬟只需伺候我便是。” “世子要我怎么伺候?” 桑七沦为贱籍后也是在厨房里干活,还没伺候过主子,太生疏。 卫乐湛被这问题噎了一下,国公府是没有通房丫鬟的,父亲只有柳姨娘这个妾。 二叔从郑家拿银子支使,后宅也只有二婶一人。 和京城那些王公贵族一起时,倒是偶尔听过几句通房丫鬟的描述。 贴身服侍,穿衣,暖床… 桑七就看着卫乐湛的脸越来越红,她皱了眉。 “世子你病了?” 卫乐湛轻咳一声,“也不需要你伺候。” “那世子不如将死契还我,这些月银我也可以不要。” 卫乐湛脸上的红如水一般退了下去,“死契的事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死了这条心吧。” 第30章 新丫鬟 桑七就知道是这结果,面无表情地继续洗碗。 她手上的银子只是主子暂存在她这的,想收回就能收回。 她得想想法子,要么每天立马花光,一分钱不留,要么存在别人那。 她现在就相信二夫人,可觉得放二夫人那可一点都不安全。 不仅随时可能被花了,还可能被抢。 卫乐湛看她没再说话,自认自己对桑七已极好。 谁家丫鬟像她一样受宠,就是跟主子比也不遑多让了。 他带着不满转身往外走,卫家还有一堆事等着他来管。 桑七洗过碗后,二夫人兴高采烈地拉过了她。 “快看看~” 一千八百两银子全部铺在床上。 这一幕看着是真高兴。 “阿七~你每天去杀猪还要走这么远,咱给世子说说,我们在循州买个宅子住吧~” 她从小住在京城,真不习惯在村里,无所事事的,干什么都不方便。 尤其是她现在怕了自己走路去循州,就被困在这,真的无聊。 她倒不觉得桑七去杀猪不好,桑七明显很擅长干这个,去赚银子多好。 但她也心疼桑七干活累。 “世子都不让我去杀猪。” 二夫人瞪大了眼,“那你不去啦?” 她有这么多银子,养桑七轻飘飘的,她就是舍不得翠娘做的饭。 而且桑七能自己赚银子,她自己感觉都会不一样。 钱会带给人底气,这点她从小就懂。 “去,世子说出五两银子让翠娘给卫家做饭。” “去也好,就是累。不过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婶养你。”二夫人直拍胸口。 桑七打定了主意,笑了。 她喜欢自己赚钱来花,而不是花别人给的银子。 而且不去杀猪,她也没事干。 “行吧,那不管世子怎么想,我非得去循州买个院子。” 她又转转眼珠子,“你帮我给翠娘说说,我要是她就不接这个活,卫家人难伺候得很,能找事得很,你也这么觉得吧?” 桑七一点没犹豫,点了点头。 眼睛都长在天上。 桑七准备去烧水了,二夫人又拉住她。 直接捡了二十两银子给她,“二婶也没给你见面礼,这就当补的,你拿着花,想买啥就买啥。” 桑七没拒绝,收好了,诚心实意地笑了,“多谢二婶。” 二婶出手还是太大方了。 等桑七烧水的功夫,二夫人踱着步子忐忑地去了破院。 真希望自己能丧夫啊。 就不用看到二老爷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下来在卫家的这二十年的。 卫乐湛的动作很快,院里已经有了个小丫鬟,看起来跟桑七年纪相当,正拿着卫家的脏衣裳在洗。 看到这丫鬟,二夫人才感觉到,桑七确实太不同了。 她也爱干活,但她绝不干自己不想干的活。 没有现在这个小丫鬟这般的逆来顺受。 她无比不想看到的二老爷正一双眼紧紧黏在这新丫鬟身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跟发情的公猪一样。 想到桑七杀人那幕,她是知道为什么二老爷不敢这样打桑七主意了。 “要我说,赶紧把桑七转手卖了,谁家会要她这样的丫鬟。”卫夫人看着新丫鬟,怎么看怎么顺眼。 无比后悔把桑七抬成了通房丫鬟。 二夫人嗤笑一声,“我要,求之不得,赶紧把她卖给我,我认阿七做义女。” 卫乐湛看她一眼。 二夫人又缩回了头,世子啊世子,强扭的瓜不甜啊! “不下蛋的鸡才会到处认劳什子义女义子。”卫夫人继续阴阳怪气着。 二夫人倒不在意这句,幸好她没生孩子,不然想到一星半点长得像二老爷的孩子,她是真想吐。 “我打算在循州买间屋子。”她决定长话短说。 二老爷黏了上来,“夫人,我就跟你一起同住。” 二夫人用力闭了下眼,“循州走到这两柱香,你不介意每日两柱香往返就行。” 说着她就走了。 二老爷一想,自己干一天劳役下来,累得跟狗一样,再走两柱香就是要他的命!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不出所料,卫乐湛又追了出来。 “二婶不妨在循州买个大些的院子。” “就我一人,桑七都不能来陪我,我买这么大做什么?” 钱足够买大宅院,但没必要啊。 买大了,万一卫家人厚颜无耻地过来要住,她又打不过她们。 “小七可以过去陪你,多加一间给我的屋子,我在循州有事要忙。” 二夫人笑了,这不就得逞了~ “没问题,侄儿你在,还更安全些。” 卫乐湛恭敬行了一礼,“多谢二婶。” 二夫人摆摆手,像斗胜的公鸡一般回自己院子去了。 “阿七~” 一进门,就拉长了调子喊道。 桑七放下水,连忙跑了出来。 这声音一听就是好事。 二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搞定了!我还是挺聪明的,哈哈哈哈,身处情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旁观者清哟~” “婶你干嘛了?”桑七的好奇被提了起来。 “我说我在循州要买院子,世子让我买大些,给他留间院子,也同意你去循州陪我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她能省好些路上时间出来。 不用赶夜路,也更安全些。 她这么大的劲,却不能自保,世子不教她,她有钱了,得想法子找人教。 对,还得去学识字。 在侯府那半年,她深刻地认识到,人和人的差距有多大。 想要过得更好,就得会得更多。 翌日,卫乐湛出门去开荒前,特意来看了眼。 桑七已然又出门了。 他安慰自己,今日桑七是要和翠娘说做饭的事的,事出有因。 三人已开出了两亩荒地,翻土,插秧。 岭南是绝不缺水的,气候温润,一年能种两回稻苗。 短短三天,他已将各类农具使用得极为熟练,开荒速度越来越快,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就是原本白嫩的皮肤,经过两月流放和劳役,变差了许多。 更添几分小麦色。 卫乐明和二老爷佩服他干活速度,也惧于他的武力,对他是唯命是从,让往东绝不敢往西看一眼。 第31章 她喜欢的很 卫乐湛比较担心的就是父亲那边,始终没有任何信传来。 刚到循州那日,他便写信给了父亲。 没有飞鸽传书,普通百姓用的邮驿还是太慢了。 除了这些,他还在查循州刺史衙门里的弯弯绕绕。 只要有刺史确切的把柄,这劳役他就能免了。 至于郑家的事,他的臂膀全都被斩,目前手还没法伸这么长去查。 最让他在意头疼的还是桑七。 被头疼的桑七却觉得处处顺意,她如今手里有了银子,每日还有稳定进账,能吃饱饭,不用看卫家人脸色,有新衣裳穿,还有杨大哥,翠娘,二夫人这些对她很好的人在身边。 简直比先前十几年的日子好太多了。 她很高兴。 于是干起活来更有劲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杨屠夫错开了午饭的点,干脆关了铺子。 难得三人能一同吃饭。 桑七将世子和二夫人的话都说了一遍。 蒋翠娘停下了筷子,这一家人怎么能意见矛盾成这样? 不过她还是更好奇桑七和这家的关系,“阿七,你给嫂子说说你是如何到的这里,嫂子嘴严,绝不会给别人说。” “我被卖到国公府做丫鬟,流放到这的。” 蒋翠娘深吸了一口气,我嘞个乖乖,国公府…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把唯二的鸡腿夹给了桑七,“嫂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你是苦命孩子。这做饭的活嫂子不接。” 不过五两银子,她不想将来因为这钱,把桑七夹在了中间难受。 她那婶虽然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感觉也是个好人,她听劝。 杨屠夫怕桑七有心里负担,“本来招你来时,你嫂子和我就打算买些小猪崽来养,这样又能省劲又能多赚一笔。” 桑七眼睛亮了,“我也会养猪,养得还特别好。” 要说红叶村有什么让她留恋的,就是她养的那些猪。 又肥又壮,让她喜欢的很。 蒋翠娘坐不住了,“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这么多活的?” “我从小就干各种活。” 蒋翠娘想到自己的孩子,不到十岁,为了送他去书院花了多少银子,哪舍得他干一下活。 但是别说,她那孩子当真是一点没桑七能干。 吃了午饭,桑七和杨屠夫去把下午的猪杀了,背回铺子里。 这会人很少,桑七犹豫再三,还是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杨大哥,我这会回村去接一下我婶…” 理由还没说完,杨屠夫就摆了摆手,“赶紧去吧,没事。” 桑七谢了又谢,赶紧出了铺子。 走了几步,碰到个点心铺子,桑七过去一样挑了一些,提了回去。 她回去时,二夫人仍是孤零零地守着门,有些惊喜桑七竟然提前回来了。 “阿七!你竟然还给我买了点心!” 她在国公府时,除了一日三餐,还经常吃些小点心打打牙祭。 桑七摆摆手,“你想吃后面我买给你,我给老太太送去。” 说着她一边迅速收拾着东西,一边解释,“今日是杨大哥让我回来的,村里有牛车去循州,包一辆,之后你再让牙人带着你去看院子。” 二夫人直点头,一边赶桑七出去,“你去找牛车,这都我的东西,好些我不准备要了。” 四十五两买来的,能有哪些值得她带走的。 再说了,带去了新院子,这些东西还攀不上新院子呢。 桑七:“……” 二婶不仅能不到一个时辰花光她五个月的工钱,还能转瞬就把这些都弃之不顾… 要不是二婶一天也要吃饭喝水,她真觉得大家可能不是同一个物种。 桑七提着点心去送给了老太太,还留下了二两银子。 她是没法顿顿给老太太做饭了,只希望老太太能吃得好些。 包一辆牛车自是不能只包去的一趟,桑七直接豪掷三十文包了这一下午的。 她这辈子还没花过这么多钱,很是陌生。 她也受不了扔了那四十五两的东西,迅速装在了牛车上。 桑七不敢多耽误,牛车到了循州,她就赶忙回了铺子。 二夫人看着她脚步匆匆的背影,有些心疼。 算起来,阿七救了她两回了,这么重的恩情,阿七却提都没提过。 但她却没忘。 她得给阿七布置个舒舒服服的闺房,让她忙一天了好好歇歇。 对,也得买个丫鬟,她不要桑七成日累了一天回去还要给她洗衣裳烧水。 养个丫鬟,白日也能陪陪她。 二夫人饿了,中午醒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她。 她也不好意思去找翠娘,寻了个循州看起来最大的酒楼,进去点了一大桌菜。 每样浅浅地尝了尝,评价是远不如翠娘做的。 一桌菜不过一两银子,她又百般嫌弃地坐上了牛车,去牙铺找牙人。 东转西转看了一圈循州最贵的宅子,选了个七百两的,很干脆地交了银子。 这一笔就够牙铺一年赚的了,一听她还要个丫鬟,当即就送了一个。 二夫人挑挑选选,选了个看起来不事多的,安排在了新宅院里打扰。 之后她又去了布坊,和掌柜的热切交流一番,也催了自己的新衣裳,留下新地址。 之后又去买了辆马车和马,没买曾经国公府那般奢华的,只买了个最简朴的,一百两银子就又花出去了。 接着再雇个有点武艺的车夫,买来三十两银子,每月五两月银。 最后马车停在了肉铺外,她掀开车帘,冲桑七摆了摆手,“阿七!” 桑七被闪的差点切肉剁到手。 卖完肉,二夫人下了马车,挽着桑七去杨屠夫家吃晚饭。 将她一下午干了什么吧嗒吧嗒说了个一清二楚。 桑七脑子里快速算着账,这是一下午就八百多两银子… 她咋舌。 老天爷。 吃完饭后,桑七又被二夫人拉上了马车。 车夫高高壮壮的,有些木讷,冲着两人喊,“夫人,小姐。” 这声小姐简直像噩梦,桑七听着直哆嗦。 “别,叫我桑七就行。” 以前叫她小姐的,都是各种欺辱她的。 范大勇是不敢这么直呼主家姓名的,“桑姑娘。” 他做车夫很久了,很有眼色地掀着车帘方便主家进去。 第32章 闺房 桑七稳稳地坐在车厢里,半点没体现出对马车的好奇。 二夫人来了兴趣,“阿七,你怎么和同龄人差别这么大,这不该是你第一次坐马车么?” 桑七摇了摇头。 她第一次坐马车是跟着侯府管家从红叶村进京。 那时她确实很好奇,如今回想起来,管家脸上对她的嫌弃是半点没藏。 奈何她当时被对亲生父母的憧憬给冲昏了头脑。 哪有那么多阖家团圆的好事,还正好轮到她身上。 看出桑七不想多说,二夫人体贴地没再多问,掀起车帘让桑七看循州。 “你可得记记回家的路,我要是有空,就每日来接你回家,没空就喊小范来,小范要是被我喊走了,你可得自己找着回家的路。”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家这个字,从二夫人嘴里说出,真是最好听的字了。 两人回到新家时,新丫鬟开了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就看到卫乐湛已然站在了院子里。 “侄儿的劳役真是结束得越来越早了~”二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顺眼。 “也是托二婶的福,不知二婶留的哪间是我的屋子?” 卫乐湛虽在和二夫人说话,眼神却落在了桑七身上。 她到岭南后,好像没那么瘦了,脸上长出了些肉。 脸上也不是流放路上的疲惫无神,明显带着淡笑,双眼极亮。 “一共两个院子,你在另一个院子,我和桑七在西边这枕霞阁。” 二夫人特意将这院改为了此名,她尚未出阁时,住的院子便一直是这名。 卫乐湛淡声道,“二婶早些歇息,小七,我有话问你。” 二夫人管不了这个,拍了拍桑七的手,“院里热水备好了,等会你回来沐浴后也早点歇息。” 桑七知道,二夫人这是在告诉世子,让他别耽误了自己休息。 暖暖的。 桑七下了马车,卫乐湛朝自己那院走去。 她只好跟着他走。 二夫人这七百两的宅子,虽只有两个院子,可沿路的布置极为精致。 四周屋檐如飞鸟展翅,翠竹映在白墙上,墙角一路摆着几盆各色花卉,花香四溢。 脚下走得是石板路,直蜿蜒进入回廊,廊下贝壳风铃微微作响。 桑七由衷的喜欢这里,一路东看西看的。 侯府和国公府,她都不敢抬头,也就没仔细看过。 可在这,她不用垂着头。 “小七,你可知我的院子唤何名?” 卫乐湛落后了半步,与桑七并肩走着。 “清风庭。”桑七答得很快。 国公府各个主子的院子她都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因为下人们闲聊时,可不会说世子如何如何,只会说清风庭如何如何。 卫乐湛明显被取悦到,唇边的笑意更盛,“如今仍叫清风庭。翠娘如何回应?” 桑七摇摇头,“她忙,接不了。” “也罢,晓雾也会做。” 卫乐湛昨日就买了几件新衣裳,还有好几匹布,母亲和阿诗的女红都极好,想自己做衣裳。 他今日劳役完,沐浴干净,特意换了干净衣裳,才来找的桑七。 桑七不知道晓雾是谁,也无心多问。 她并不在意卫家如何。 也没怎么看卫乐湛。 两人间又陷入了安静。 桑七不禁问道,“世子如果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休息。” 卫乐湛停住步子,“你不想去我的院子看看?按理说,你应该住在清风庭。二婶是长辈,你不用处处跟着她。” 桑七不知道这是按谁的理,“我想和二夫人一起住。” “那我夜里要人伺候喝茶,无人陪侍怎么办?”卫乐湛觉得桑七简直冥顽不灵。 哪有恨不得离主子十万八千里远的通房丫鬟? 这算哪门子的通房丫鬟? 桑七取出二两银子,“世子用这月银,再去买个通房丫鬟来伺候吧。” 卫乐湛看着银子,心力憔悴。 她怎么就不懂自己一片心呢。 “不必,你明日就在家好生歇息。这两个月流放路上你受苦了。” 桑七没应。 卫乐湛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两人间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放桑七回去,“你去早些歇息吧。” 桑七转身就走了。 她不太喜欢和世子单独相处,总感觉说不出的怪。 枕霞阁里明显更美,青石路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穿过,竹林中还有清脆的水击石声。 院落布局精巧,错落有致,遥遥能看到一角屋檐藏在翠绿中。 走出竹林,屋子前还长着一棵梅花正在枝头绽放。 桑七走进看了好一会。 二夫人在屋里喊她,“阿七别傻站着了,赶紧沐浴,让头发干些再睡。” 桑七笑笑,往屋里走去。 她的屋子就在二夫人屋子旁边,很大,足能睡下四个她的床榻,放着茶碗的桌椅,还有临窗的软榻矮几,桑七也不知道这要用来做什么。 屋内燃着极淡的清香,还有好几盆她认不出来的花开得灿烂。 还有一盏红木屏风隔去了里间小屋。 这是她活着第一间真正意义上的闺房。 完全属于她,只有她自己一人住。 二夫人给买来的新丫鬟改名叫宝珍。 意图很明显,想招财。 “宝珍,给姑娘倒水,再将她这身衣裳洗了。” 她又拿了一套衣裳放在床榻上,“明你穿这件,老崔那终于做出来了一件,够墨迹的。” 桑七一听便知道,这老崔大概是那大布坊的掌柜。 “累了吧,宝珍你再给姑娘按一按。”二夫人叮嘱着。 宝珍听话地都应了。 桑七却笑笑摆摆手,“我不用伺候,我自己沐浴,也不用按。” 宝珍有些紧张地看向二夫人。 她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跟姑娘有关的,就听姑娘的。”二夫人一锤定音。 宝珍倒好热水,就走了出去。 桑七在屏风后脱下衣裳,走进浴桶中。 水很热,很舒服。 这日子当真是美到没边了。 “舒服吧,沐浴一定得加一朵玫瑰花的花瓣,能让皮肤更细滑。”二夫人躺在外间的软榻上。 她就喜欢和桑七多说说话。 “舒服。” “再过几天你又快来月事了,来月事了还这么下力干活,会伤了身子。你可别小看,我们女人,这方面不多将息着,未来事可不少。”二夫人是过来人,劝着。 桑七把头塞进了桶里。 月事可真麻烦。 第33章 不打紧,别人的血 “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就和翠娘说说,那段时间最少歇三天。”二夫人打定了主意。 就是做工,一月歇几天也是应该的吧? “咕噜咕噜——” 桑七吐了些泡泡。 透过浮着玫瑰花瓣的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只愿今后都这般美好。 卫乐湛忙了大半夜,在床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爬起来要去劳役时,也不好再去枕霞阁看看桑七还在不在。 马太贵,他还买不起,只能用轻功赶路。 桑七一切照旧,杀猪卖肉吃饱饭赚银子。 日子平平稳稳地又过去了半个月。 卫乐湛一直很忙,也没能再去看看桑七。 桑七反而更自在。 但她被二夫人管着,月事时歇了三天。 歇的浑身都不舒坦,忙惯了的人是受不了闲的。 第四日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歇了,马不停蹄地早起去杀猪了。 到了下午杀了猪回到铺子后,她往杨屠夫家的茅房跑,就看到了路过的小巷里躺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路人看到了,就加快步子赶紧走开。 谁也不想去管这血人。 桑七也顾不上,她得赶紧去茅房。 月事是真的烦。 出来后,那血人还在。 桑七叹口气,安慰着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好日子会更好,径直往那血人走去。 血人头上也流了很多血,沾着血的头发糊在脸上。 桑七伸出手凑在了他鼻尖,有微弱的吐息扑在她指尖。 这是还没死透,有气。 桑七认命了,都做到这了,剩下的不管,可能更会被缠身。 她背起男人朝最近的医馆跑去。 到了医馆,放在小榻上,她就想走。 救死扶伤那是医馆的事了,她又不会医。 再说了,老郎中已经面色沉重地给他诊治了。 “哎哎哎哎,诊金呢?”药童却把她堵在了门口。 桑七取出了一两银子,“我可不认识这人。” 这可是她三天的工钱了! 药童收了一两银子,“我才不管你认不认识,这诊金要是不够怎么办?” “你问我?”桑七疑惑。 她可不会再多掏些银子。 她又不是什么钱多得没处花的人。 “你叫什么,在哪能找到你。”药童简单问道,大有她不说不让走的架势。 桑七急着回去干活,只能回道,“桑七,前面左拐那肉铺。” 药童这才让开身子。 桑七又小跑着回了肉铺。 杨屠夫劝着她,“你别急,这会又不忙,桑七你就是太客气了。” 桑七笑笑,“不急。” 杨大哥一家对她很好,她就想做得更好。 说着她就低头戴牛皮围裙。 杨屠夫一打眼就被她背后的血吓了一跳,“血!你你你!” 桑七系好围裙,“不打紧,别人的血。” 杨屠夫嘴唇哆嗦了又哆嗦,更怕了。 也不敢问了。 他现在看到桑七拿刀就怕,躲得远了点。 桑七忙着称肉,也没注意到杨屠夫的情况。 关了铺子,范大勇和马车就在等她。 桑七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二夫人念她。 上了马车,二夫人爱答不理地看着她,递了个暖手炉过来。 桑七笑着接了过来,“婶真好。” 二夫人冷哼一声。 桑七往她那边挪了挪,挨她更近些,“婶我没不舒服。” 范大勇端正坐在了车辕上,“夫人,去哪?” “去最近的医馆。” 桑七变了脸色,“婶,怎么要去医馆了?” 二夫人一把抓过她仍冰冰凉的手,“给你去把脉,我怕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矫情,我矫情!” 她看着桑七来月事时那惨白的脸色,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看着心疼。 得好生调理调理,还这么年轻。 桑七心里直打鼓。 只求医馆已经把她忘了。 毕竟医馆成日里人来人往,哪能记住她呢。 桑七垂着头被二夫人拉进了医馆。 “哎,师傅,人来了!”药童非常高兴的声音响起。 二夫人摸不着头脑,就看到老郎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冲她伸出了手。 “这男的命大,也就是遇见了我,也就是剩最后一口气送来了,我用店里最好的人参吊着,这才活了下来。” 桑七听着头皮发麻。 二夫人皱起了眉,看了看桑七也知道这是和她有关了。 “乱七八糟算下来,七十七两八百文,我给你抹去八百文,七十七两银子,给银子。”老郎中慢条斯理地说着。 桑七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说起来就是悔,早不去晚不去,干嘛非得那会去那该死的茅房。 二夫人挑起了眉,等着桑七说话。 桑七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我和那人真不认识,我就是看他还有口气才背来的。” 老郎中摸摸白胡子,摇摇头,“没用,不给银子我就报官了。” 谁快死了就往医馆一扔,他都不收诊金地治,那他还要不要活。 他孙子孙女都有了,不得赚钱养家啊。 桑七现在满共就三十六两银子,这都是她成日忙,还没来得及花… 而二夫人那花钱速度,她真不想她多花银子。 她自认倒霉,把三十六两都给了出去,“我现在只有这些,等我赚够了再给你。” 二夫人一把拦住她的手,“你说用的最好的人参,那人只剩一口气了,想必也没法子吃了,把药渣拿来看看。” 七十七两,这么贵的诊金,简直跟敲诈一样。 桑七佩服地看了看二夫人,她怎么就没想这些呢。 真是从小怕郎中怕惯了。 老郎中手一顿,给药童使了个眼色。 桑七这次有防人之心了,跟着药童就往后走。 药童脸上有些焦急,直赶她,“医馆后宅不给别人进,赶紧走!” 桑七才不管,她非得看看这家在搞什么鬼。 药童看赶不走,只能横了心,死马当活马医,端着熬药后的药渣出去了。 桑七紧紧跟着他,仔细看着他的手。 生怕这药童往药渣里扔东西搞鬼。 这药童还收了她一两银子呢。 回到大堂,老郎中半睁开眼看了一眼药渣,摸胡子的手顿了顿,狠狠瞪了药童一眼。 二夫人招了招手,“来,我看看,以前我可没少喝参汤。” 第34章 不用我管也行 老郎中坐不住了,咳嗽一声,“行了,你们既然如此不信老夫的医术,就别在这看了,把人带走!” 二夫人抬抬下巴,“阿七,去背人,我们走。” 这事没完。 若是没流放前,她能让这铺子现在就关门,送这对坑蒙拐骗的郎中下大狱。 可如今在循州,自己都是待罪之身,可不敢近衙门。 官府衙门那可是最现实最势力的地方,踩低捧高,痛打落水狗。 桑七拐进屏风后,就对上了一双冷眸。 她背来的男人已然醒了,他整个人融入暮色中,岭南腊月的寒风拂起他鬓角,却远不及这双眼半分寒咧。 猝然对上这眼时,像是把淬满寒霜的尖刃直刺灵魂,桑七募地噤了声。 她突然想到了流放路上藏在深林中的孤狼,强大不可侵犯。 桑七转身就走了出去。 二夫人疑惑,“人呢?” “我觉得不用我管也行。”桑七实话实说。 此人一看就是来历非凡,不是她这种小百姓惹得起的。 屏风后的人闭上了眼。 这对么? 老郎中变了脸色,“不成不成,赶紧背走,老夫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二夫人拐到了屏风后,瞪大了眼,嘴都张大了。 这! 绝对是她见过最俊的,世子长得就很好,但也没此人长得有攻击性,是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 “死丫头,你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愣着干嘛,赶紧背啊!” 她要是能成为这种男子的救命恩人,她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桑七抿了抿唇,拉着男人一支手就背了起来。 男人一言不发,紧闭的眼睛像是不想面对被女人背的现实。 “小郎君,别不说话啊,哪里的人?姓甚名谁?可有成亲?” 二夫人声音轻快。 也不恼这人没应,继续问道,“年芳几何,是做什么的啊…” 桑七和背上的人都沉默着。 二夫人问了范大勇,去了循州最大的医馆。 她盯着这男子看着,早忘了自己晚饭都还没吃,更是将自己是要给桑七调理身子忘了个干净。 桑七乐得二夫人愿意接手,“那我先去翠娘那吃晚饭了。” 二夫人摆摆手,“快去吧。” 桑七转身走得飞快。 卫乐湛也脚步飞快地回了卫家。 原先破败的小院已修葺一新,院中杂草被晓雾收拾得干净。 晓雾还要做这一大家的一日三餐,但她却很高兴。 她生在归安村,被卖进了卫家。 爹娘要拿着卖她的银子去给弟弟娶妻。她觉得这很正常,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觉得自己能服侍卫家这样的贵人当真是难得的机缘。 尤其是世子如此俊朗,卫夫人时不时地给她说京城的日子如何如何富贵,她心生无尽的幻想。 所以能做好饭菜,让世子回家就有饭吃,她很自豪。 “今日回来得更早了。”卫夫人闲坐在躺椅上,晓雾掌握着力度在给她捶背。 “娘,明日起我们便不必再去做劳役,刺史允了。”卫乐湛很高兴。 解决了这劳役,他才能为回京周旋。 卫乐诗先前因桑七的巴掌而气恨大哥,可大哥毕竟是大哥,稍微说个软话她就没气了。 “大哥真厉害,看来我们回京也快了。” “还要等父亲的消息。” 时隔大半个月,父亲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他忧心,却也只能托人打探消息。 卫乐诗笑笑,“父亲那么厉害,肯定没事!免除劳役是喜事,应当庆祝一番。我听闻循州升平楼尚可,我们去试试?” 卫乐湛应得很干脆,“好。” 卫乐诗笑得端庄,很快地瞥了一眼晓雾,“大哥,我觉得桑七那日虽粗鲁,但说得有理,我想通了许多,特意亲自备下一份薄礼。所以明日一定要她也来啊。” 卫夫人听到这名字就不高兴,紧蹙了眉头,摆了摆手。 晓雾立马收了手,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了一边。 她的规矩太差,还在努力学。 卫乐湛欣慰地看着妹妹,“你长大了。这不是京城,不可跋扈。桑七对我们一家有恩,自当记恩。” 卫乐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直点头。 在这吃过晚饭后,卫乐湛便往循州走。 二老爷也跟了上来,笑得灿烂,“终于不用做这劳什子劳役了,我得去看看循州如何。” 卫乐湛有些厌恶地看着他眼中的浪荡,在京城时,二叔在外的花债可不少,还全都是以国公府的名声欠下的,最后都到国公府去要债。 他扔给了二叔五两银子,“二叔,循州不比京城。如今要为回京周旋,要用银子。你若再在外欠下银子,侄儿可无力偿还。” 二老爷收了银子嘿嘿一笑,“我懂我懂。这不还有我那夫人嘛,我知道她手里有银子。你放心。” 卫乐湛这才没再做声。 他印象里二婶是一直给二叔银子花的。 桑七吃完饭,回家换了带血的衣裳,就躺在床上了。 她有些困了。 门却被敲响了。 “小七,是我。” 是世子。 桑七不想起身,装睡着。 “我知道你没睡,那我进来了?” 卫乐湛却不肯走。 桑七叹口气,黑着一张脸把被子盖到了脖子下,她里面还穿着里衣呢,裹得严严实实。 卫乐湛推门进来了,他有些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桑七的闺房。 屋内一片黑,没有点蜡烛。 卫乐湛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声音有些雀跃。 “劳役结束了,今后我们不必再做劳役了。” 桑七这是真佩服了,本一年的劳役,这才干了不到二十天,就被世子解决了。 “恭喜世子。” 卫乐湛更高兴了。 “我在升平楼订了一桌席面,明日中午,小七你也来。” 桑七想到要见卫家人,浑身都抗拒,“不了,我有事。” 卫乐湛脸上的喜意落了下来,“何事?不是让你成日在屋里歇息么?” 又是这样,他怎么就能这么按自己的想法来安排她? “我要杀猪。”桑七的声音又冷又硬。 “砰——” 卫乐湛用力放下茶杯,“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背着我去杀猪,你究竟能不能听我的话?” 第35章 放我出去! 桑七梗着脖子,“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我喜欢杀猪干活。” 她踏踏实实干活赚银子,怎么了? 碍着他什么事了? 卫乐湛直接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将国公府的脸面置于何地?我是世子,通房丫鬟怎么能去杀猪?” 桑七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嫌弃,心里烦躁。 “世子既然看不起,就别让我做通房丫鬟啊。” 她的语气很平静。 她也没觉得卫乐湛有多喜欢她,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她顺从他。 就像养了只鹦鹉,成日对鹦鹉说同样的话,就想着鹦鹉学会这句话再重复。 可惜她不是鹦鹉。 “你不用说这些,我今后不会再放你出去。”卫乐湛的声音很冷。 正好他不用去做劳役了,每日闲了就能和桑七一起。 桑七烦得要死。 “你究竟要怎样?我不想歇,我想自己干活赚钱。” “我就要你在家好好呆着!衣食住行哪里短缺你了,哪里就需要你赚钱!谁家丫鬟这么抛头露面的,你也不怕别人背后非议!”卫乐湛恼了。 桑七很无力,她觉得他压根就不听她说的话。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说话。 卫乐湛看着她的背影,浑身都气,“你怎么就不肯试着按我说的做?有这么难么?” 他自觉真的真的已经对桑七够好的了。 谁家通房丫鬟,不,就是妾,贵妾,谁有桑七这么舒服? 她不喜母亲,阿诗,他就将她置在此处,不必被刁难欺负。 她喜吃,翠娘做的饭好吃,她自去吃,一月二两银子足够她吃。 他买的布匹,有丫鬟做了新衣给她。 这还不够么? 对他始终不似对二婶那般热情,话更是少。 他卫乐湛何时这般讨好过一个女子? 桑七仍是没说话,她觉得和世子说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卫乐湛气得一甩衣袖,走出去,用力将门摔上。 “宝珍,给我将此屋上锁,无我令不得出!” 他就不信折服不了桑七了! 桑七转过身,看着透着微弱亮光的窗户。 她觉得自己就是囚犯。 世子时时在提醒自己脖子上有一道名为死契的枷锁。 自由只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宝珍知晓,就是二夫人对世子也是极为听话的,她压根不敢反驳,拿起锁将屋门上了锁。 “桑姑娘,你可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没事。” 桑七很累,干了一天活,月事又让她疲乏,但她瞪着眼看着窗,脑子里思绪翻滚。 最后还是有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她尽力挣扎命运织就的网,可还是一次次被打破美好。 “哭什么。” 这声音突然从屋顶上响了起来。 桑七吓得失了声,呆呆地往上看去。 就对上了白日那双寒眸。 男子又掀开了几片瓦,轻飘飘落了下来。 桑七目瞪口呆,这是白日就剩一口气的人? 他一掀衣摆,单膝跪地,腰背笔直,冲桑七双手握拳,“救命之恩,我这条命今后便是你的。” “你快起来,别跪着。”桑七下意识地不喜别人跪她。 因为她也不喜欢跪别人。 再说了,好不容易救活的一条命,要是折腾没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男人站起了身,身形踉跄了一下。 桑七怕他再摔倒,病上加病,一把掀开被子就要来扶他。 男人却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他还顺手挑了个刚世子没坐的椅子。 桑七又躺了回去。 两人都沉默着。 桑七脑子里很乱,她觉得凭这男人飘下来的身手,大概也是能带自己离开这屋子的。 可离开了之后呢? 没有路引,她就只能在循州。 循州可不大,世子能把劳役免了,找个人想来也不难。 躲到荒山野林中去,那些虎狼猛兽,她是能杀个猪,也没法跟这些搏命。 再说了,以世子现在对她的这强烈掌控欲,难免不会用二夫人来威胁自己。 想着想着桑七睡着了。 男子听着均匀的呼吸声,起身躺在了软榻上。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唯一挂着的香囊,香囊上绣了两个小字。 “裴猊” 桑七第二日醒来时,屋里已没了人。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堆事,不死心,走到了门边。 “哐当哐当——” 只有锁晃动的声音,仍牢牢地在门上。 桑七气不过,踹了门一脚。 她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又躺回了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她知道,杨大哥他们要养猪了,杀猪这边必须还得有个人搭把手。 什么话都没说,突然就不去了。 这种人真是讨厌。 门锁被打开了。 卫乐湛亲自端着早膳进来了,放在了桌上。 “来吃早饭。” 桑七没理。 真没找到自己有一天会不想吃饭。 要不是念着卫乐湛对她的救命之恩,她真想给他两耳瓜子。 明知打不过,却也还想打。 卫乐湛端了碗坐到她床边,用勺子舀了粥,递到了她嘴边。 桑七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卫乐湛气得直接摔了碗。 “既然不饿,就别吃了。” 桑七一把将他拉在床上,一边翻身跨过他身子,赤脚飞快地往门口跑。 跑出去就好了,她真是在这里面呆不下去一点。 窒息。 卫乐湛本以为桑七是终于想开了,竟如此生猛地将他压在身下,结果就看到她的脚踩在碎片上流出血。 她却毫无感觉一般,只往外跑。 卫乐湛晃了一下神,在家呆着对她竟这般痛苦么? 最后桑七被他拦腰抱到了床上,桑七使劲挣扎着。 “放我出去!” 她也是个人,怎么就甘心做个玩意! 卫乐湛稳稳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带血的袜子脱下。 “你为何想要出去?难道杀猪不脏不累么?” 桑七停了下来,脱口而出,“在外面更自在,我没有主子。我觉得不脏不累,自己干活赚来的银子花得舒心。” 她抿了抿唇,软了腔调,“世子,我是个人,我也会有喜好,我不想和卫夫人大小姐一同吃饭,我不想被你管着,由你来告诉我什么好什么不好。” 有时候她觉得世子就是来折磨她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却想把她整个人由里到外全按他想要的塑造。 第36章 不愿意松手 卫乐湛细心地给她擦着血,心里一阵一阵钝疼。 他自认除了这次关她,没怎么强迫她做什么,怎么就在他身边不自由了? “今日二婶也去,你稍微忍一忍。” 桑七无语了,但她还是强忍着问道,“那我现在能出去干活么?杨大哥那边突然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不想背信弃义。” “你的脚得休息,我去和他说,不过少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再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脚。”卫乐湛说得很坚决,起身走了。 他不觉得桑七在外面是真杀猪,她这么瘦瘦小小的,怎么干得了男人都未必能干的活? 桑七眼睁睁地看着门又紧闭上,上锁的声音响起。 她大概以后都没法再去杨大哥那杀猪了。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卫乐湛带着个郎中进来了。 “这是刺史衙门里的郎中,务必仔细看看。” 前半句是对桑七说的,后半句是对郎中说的。 郎中看了看她的脚,用白布包了起来,“近几日不要下地走路,莫碰水便好。” 桑七点点头,她觉得这种小伤,郎中要是晚些请,都得结疤了。 “小姐,麻烦将手伸出来。” 桑七听话地伸出手。 一张脸面无表情。 “脚倒是小事,这下焦虚寒比较严重,我给你开些药,你每日坚持吃。” “以后月事就会轻松很多,将来子嗣一事也会顺利很多。” 桑七听到了,也没在意。 贱籍生下的孩子,也不属于自己,这点她很清楚。 所以最好还是别生。 卫乐湛耳尖却有些红。 桑七才十六,还太小了,子嗣一事最少也得再等两三年。 他不急,他想若是有了子嗣,也不能是在循州有。 循州是国公府的屈辱。 卫乐湛亲自去抓了药,却不会熬药。 桑七接过药自己熬,仍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我给了杨屠夫一两银子算作歉礼,说你今后不会再去,他没收银子,也没说你的不是。” 卫乐湛没看出杨屠夫有什么好的。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 还那么胖。 桑七闭了闭眼。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卫乐湛这辈子只有在桑七这各种碰钉子,他自认说话没那么难听,一般没人会不理他。 可桑七常时不时就沉默不语,不愿和他再说话。 他叹了口气,想着法子让桑七说话,“你都不问问二夫人去哪了?” 桑七抬头看着他。 “没有了劳役,二老爷来了循州。今后他和二夫人在这个院子,你和我去清风庭住。” 清风庭不比枕霞阁差,他早为她准备好了屋子。 一应器具布置丝毫不比二婶准备得差。 桑七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我回归安村住破院。” “我不许。”卫乐湛冷声道。 他带了些气,怎么在桑七这,他就像个脏东西一样,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他自认没那么讨人厌,凭什么桑七这番态度。 卫乐湛转身走了。 桑七煮好药后,端着药进了屋子。 她才进屋,门外便迅速地上了锁。 她抿了抿唇。 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以后会好的。 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到了中午时,卫乐湛开了锁,拉着桑七便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两人却坐得格外远。 桑七紧贴着窗边坐,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坐外面车辕上去。 卫乐湛一双手握成拳,平放在双腿上。 他真的感到了莫大的挫败。 偏他就是不愿意松手。 即使到了岭南后,他偶尔半夜醒来,还是常想起桑七。 想到流放路上她拔草药的小小忙碌身影,想到她夜里被蚊虫咬醒时的烦躁,想到她被童儿亲时的温柔,想到她每次吃饭时的满足,想到他背着她时她在脖间温热的吐息… 如此鲜活生动。 可如今对他,却如此躲着,如此僵硬。 升平楼并不远,桑七却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觉得马车里已没了空气。 升平楼有三层楼,楼外飞檐斗拱层层叠叠,门楣上精雕细琢的瑞兽云纹。 卫乐湛带着桑七朝三楼走去。 三楼专为达官贵人准备,只设了三个雅间。 有两间门紧闭着,也不知今日是谁在此处。 卫家人已到齐了,卫夫人带着卫乐诗端坐左手上座。 二老爷坐右手上座,二夫人挨着他,看到桑七就直招手,让她坐她旁边。 桑七坐了下去。 不过大半个月没见,童儿便已对桑七感到很陌生了。 “不知道的还当今日是吊丧呢,拉着张脸给谁看。”卫夫人看到桑七就来气。 卫乐湛皱了眉,“母亲。” 卫乐诗笑着赶紧拉了拉卫夫人的袖子,眨巴眨巴眼。 她今日可是来报仇了,可不能让娘坏了她的计划。 晓雾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她恭敬的站在卫乐湛身边,低垂着头,把桑七看了一眼又一眼。 桑七感觉到了,但她不想理。 她今日早上没吃饭,只吃了药,嘴里全是苦,心里也苦。 二夫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崔家寄来了银子,卫家也买了宅子,二老爷昨晚去青楼以我的名字赊了银子,早上找上门来了,我直接去青楼抓了他的脸,死东西!” 桑七瞥了一眼二老爷的脸,额上新添了三道鲜红的血痕,脖子上更是交错血痕,看着触目惊心的。 她真没想到二夫人这么小的力气,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就是再拐回医馆的时候,那俊郎君已经走了。都怪这老男人,误了我的正事。”二夫人继续说道。 卫乐湛示意可以上菜了,他端起酒杯,“母亲,我敬您一杯,愿您福寿绵绵,常沐安康。” 卫夫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湛儿经此一难,越发稳重,国公府交到你手上是幸啊。” 卫乐湛笑笑,仰头喝了酒。 他本就心里发堵,喝酒便很急又快。 卫乐明却垂下了头。 是卫乐湛的幸,那他呢? 他也是卫国公的儿子,凭什么就要一辈子都比大哥差? 但他却迅速调整了表情,也冲卫乐湛敬酒,“大哥,我们能免劳役,都是多亏了你。小弟谢你。” 卫乐湛也喝了。 腹中并无任何吃食,只灌了满满两杯酒,他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第37章 血口喷人 小二鱼贯而入,将菜全部摆好。 卫夫人没动筷,晓雾笑着提袖动筷为她夹菜。 一举一动已有大家丫鬟模样。 “晓雾是个好的。”卫夫人笑着夸道。 晓雾淡淡一笑。 卫乐诗紧盯着桑七,想看到她难受的表情。 结果桑七只是吃着饭。 二婶还不断在给她夹着菜,便是对她,二婶都没这么好过。 卫乐诗的手藏在宽袖中,握紧了拳。 “大哥还什么都没吃,娘,也让晓雾服侍服侍大哥吧。” 卫夫人点点头。 晓雾脸上染上一丝绯红,走到了卫乐湛身旁,极尽小心地给他布菜。 向前去夹菜时,她努力显出自己的腰身。 娇滴滴地放菜在卫乐湛碟中时,一双眼水灵灵地只盯着卫乐湛看。 卫乐湛夹起菜吃了,桑七什么时候才会这么服侍自己? 什么时候才会费尽心思这般对自己? 他希望桑七看到这幕,心中不舒服。 抬头看去时,就见桑七看都没看他。 卫乐诗同样也看到了,她转转眼珠子,柔柔端起酒杯,“桑七,许久不见,身量倒是宽了许多。这杯就谢你先前背我。” 是的,她觉得桑七比先前胖了许多,明显好看了太多,她看着更不顺眼。 就想暗搓搓地阴阳几句,最好桑七就再瘦回去,丑巴巴的最好! 这样大哥才会看不上桑七。 几息时间过去,整个雅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桑七在继续吃着饭。 二夫人没绷住,笑了出来。 她掩饰性地用袖子挡了挡嘴。 好些时候,她都佩服桑七对卫家人的这副态度。 是真硬。 卫乐湛看着桑七,眼中发寒,“桑七,喝。” 晓雾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上桌的丫鬟。 虽她等级高些,是通房丫鬟,但也没见过通房丫鬟和主子一起吃饭的。 奴才怎么能上桌呢? 桑七充耳不闻。 她甚至希望借这次卫乐诗挑事,让卫乐湛赶紧烦了她,别再来管她。 二夫人这是有些怕了,端起桑七面前的酒杯喝了,“阿七身子不适。” 卫乐诗看着卫乐湛,极勉强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怪我。大哥别怨桑七,她也不是故意的。” 桑七觉得和卫家人吃饭,饭真的都没那么香了。 明明这桌上又是鱼,又是鸡鸭,还有猪肉羊肉,多丰盛。 可她吃着吃着就没胃口了。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往屋外走。 二老爷都看不下去,摔了筷子,“放肆!哪有如此携恩图报的丫鬟!” 许久不见桑七,今日再见,他才发现桑七这么漂亮。 漂亮得他心痒痒。 可惜又先被侄儿夺了去。 可他认定,对女人,先软着讨好,不成就打断她的腿,她总会折服,笑得比谁都好看。 二夫人瞪他一眼,二老爷又悻悻闭上了嘴。 她想跟着桑七一起走。 卫乐湛看了她一眼,二夫人撇撇嘴只得坐下了。 他起身跟着桑七出了雅间。 他一把拉住桑七,将她推在了柱子上,“你到底要怎样?诗儿已经给你道歉了,还是你打的她,你为什么不喝?” 桑七垂着头,一言不发。 卫乐湛握紧了拳头,抬起了手。 他想,桑七如此是必须要教训的。 来日回了京城,她这般桀骜不驯,父亲不会容她。 可他就是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雅间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浑身戴满金银的男子摇着镶金扇子走进了雅间。 卫乐湛拉着桑七赶紧回去了。 男子身后跟了许多人。 二夫人看到他左手边的老人,惊喜地站起了身。 “徐伯伯,爹终于让你来找我了?” 徐伯伯是郑家的管家,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常给她带礼物。 桑七一颗心放了下去,既然郑家人找来了,她应该是能想着法子逃跑了。 这郑家人看起来是真有钱,就像是移动的几千两银子。 老人笑得有些尴尬,“大小姐…奥不不,卫二夫人,这是大少爷。” 二夫人皱紧了眉,“什么大少爷?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徐管家没再说话。 郑大少爷勾起唇,一把阖上扇子,“错!爹还有我和二弟两个儿子,你娘已经死了。如今我娘亲才是郑夫人。” 二夫人瞪大了眼,身形晃了一下。 桑七一个箭步上前,赶忙扶住她。 “徐伯伯…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二夫人捂着胸口,问得有些艰难。 卫家人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戏。 徐管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夫人的泪潸然落下。 她的娘亲竟… 郑大少爷看着这幕,只感觉无比的解气。 他们兄弟的亲娘被爹养在外面,饱受别人指指点点。 如今终于熬到国公府失势,能光明正大回到郑家。 郑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笑得灿烂,又打开了扇子,“如意坊的蝶翼金簪失窃,已报了官,据说在循州,有人拿着去过当铺。” 二夫人又哀又气,就准备骂回去。 桑七却捂住了她的嘴,“口说无凭,少在这血口喷人!” 郑大少爷阴冷的目光黏在了桑七身上,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来人!给我搜!” 价值五千两的金簪,就是再降价,在循州当出去也会轰动。 而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足以说明,这金簪还在郑凝珍这。 两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听话地往前逼近。 二夫人额上冒出了冷汗,手心紧张地满是汗。 桑七不想被搜身,金簪现在就在她身上。 自从被抄家过一次后,她就习惯了将一半钱财戴在身上,一半就在家里,以备不测。 她抬手准备拿出金簪。 卫乐湛却挡在了她身前,“仅凭空口白言,就要搜身,这怕是不妥。今日便是郑伯伯在此,也必不会如此行径。” 二夫人如今还是卫家的人,桑七更是他的通房丫鬟,他绝不允许一个小小的外室子来打他的脸。 郑大少爷看了眼徐管家,徐管家隐晦地暗暗点了头。 他本以为卫家被流放至此,早已过得极苦。 哪想到一家整整齐齐地还能在酒楼吃饭。 这说明卫家背后还有人,这便不是郑家能轻易招惹了去的。 “世子息怒,这金簪也是老爷让大少爷找回的,他也是一片孝心。” 第38章 休书 卫乐湛没应这话。 卫夫人是不喜二夫人的,但她不允许有人挑衅国公府的脸面,“小小商户,也敢到这来撒野。我们崔家尚且不知有这样的道理!” 徐管家背后浸出了冷汗,他也给忘了这茬了,崔家向来是不会不管出嫁女的。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贵人们别气。” 郑大少爷一张脸喜怒不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这事没完! 他不把被郑凝珍压着的这二十年来的怨气报复回去,他绝不罢休! 人群如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二夫人身子发软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二老爷一张脸上满是凶狠,“还郑家女,偷窃!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说着尤嫌不解气,直接一巴掌要扇在二夫人脸上。 桑七眼疾手快,直接用胳膊挡住了这一巴掌。 转身抄起茶碗就砸在了二老爷头上,“畜牲东西,吃她的花她的,转头第一个落水下石!” 卫夫人虽看二夫人不顺眼,但也觉得二老爷这行为太恶心人了,就也没管桑七这一欺主举动。 二老爷捂着头,叫得像杀猪了一样,却无人管他。 他这下是真怕了桑七了,这人太狠。 一顿饭吃得人心惶惶,没一个人高兴。 桑七扶着二夫人回了枕霞阁。 二夫人一直在哭,她看得难受。 “这金簪是我娘为我置办的嫁妆…” 爹从小对她也是予取予求,会抱着她亲她,怎么转瞬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娘…娘…”二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桑七拿着手帕帮她擦着泪。 这时说什么话都没用。 卫乐湛先送了卫家人上马车,这才到了枕霞阁。 他手里拿着二老爷刚写的休书,听着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叹了口气。 二婶对他,比二叔对他更好。 对于国公府而言,二叔只有找麻烦,二婶却实打实给了国公府许多金银珠宝。 但夫妻间的事,他作为小辈,不能多管。 他拦住了要进去送水的宝珍,“你让桑七出来,有要事。” 宝珍点点头,进去后,她一边在温水里洗着帕子,一边对桑七低语,“世子在外面。说有要事。” 桑七拧干帕子,轻轻地给二夫人擦了擦脸,一双眼哭得通红。 她这才走了出去。 心里像坠了个大石头一般沉重,郑家的事不会这么简单解决。 卫乐湛看着桑七像霜打的茄子,终是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有我,别急。” 桑七觉得这是从世子口中说出最好听的话了。 接着,卫乐湛将休书递给了她。 桑七并不识字,她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二叔写的休书,已拿到了衙门。” 桑七直接将休书撕了。 “这事先不和婶婶说。” 丧母的同时几乎丧父,丧尽家财,还要被丈夫休了。 这些打击太重。 简直不让人喘一口气。 “世子,求你教我,这时应怎样做才能帮婶婶?”桑七很认真地对卫乐湛行了一礼。 卫乐湛有些诧异,桑七行的礼是世家小姐才会行的,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事的好时机。 “此前郑万钱应该不会冒着得罪国公府的风险来欺负二婶,今后却不好说了。郑家虽称不上是首富,作为皇商,背后的关系网却也错综复杂…” 桑七以前听这些是极不耐烦的,可如今却听得很认真。 她不喜这些贵人们。 “永宁候与郑家关系极为密切,永宁候如今势力正强,不是国公府能得罪的。” 桑七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 “所以我们只能将金钗交给郑大少爷,再利用刺史施压,将这位贵客送走。” 卫乐湛很清楚,在没有足够势力时,隐忍是唯一的办法。 “我也能去把郑大少爷杀了,但郑家恐怕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他是不会为了二婶,而用国公府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险。 念在曾经的亲戚关系,以及桑七的份上,他会力所能及地帮把手,但多的也不会做。 桑七道了谢,“多谢世子。” 她将金簪从衣襟里拿了出来,“婶婶将金簪给了我,你拿去给他吧。” 她知道郑大少爷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但刺史毕竟是循州最大的官,没有足够的好处,郑大少爷怕也难再有什么动作。 但总归不是个万全之策。 卫乐湛愣了愣,他没想到二婶竟将如此贵重的金簪都给了桑七。 这就显得他给的根本不值一提。 桑七转身回了屋子。 二夫人直哭到头痛欲裂,才止住了眼泪。 她脆弱无助地握紧了桑七的胳膊,“阿七,你说我娘葬在了哪里?我想看看她…” “等回京了就能看了,一定能看的。”桑七端过茶给她喂着。 二夫人用力点点头,“对,一定能看到的。郑家的家业一大半是娘亲打拼出来的,我不甘心就这样落在了这劳什子大少爷手上,我要争!” “争!”桑七当然赞成她争。 虽然想要的很难达成,却也绝不能放弃。 人总要有必须要争的吧。 “可我怎么争啊…”二夫人长叹了口气。 “卫家不用指望,就卫宏才,他巴不得赶紧休了我。他就是累赘,只会拖后腿。” 桑七松了口气,二夫人这方面还是很清醒的。 “我如今只有这宅子,娘给了我十间铺子做嫁妆,都是郑氏生意最好的。想来现在也被爹拿去给了那俩杂种。” 桑七握了握她的手,“婶婶,我先前一个铜板也没有,现在却有好多两银子。郑家也是从无到有的。” 她觉得二夫人做生意能行。 就冲这半个月,她指点的那布坊前每日都排起了长队就能看出来。 桑七的目光里全是信任,郑凝珍险些又落了泪,“我是娘教出来的,没道理会输给他们!” 晚上桑七见世子不在,也没锁她,也不管脚上的痛,直接快步去了杨屠夫家。 还好两家离得并不算太远。 蒋翠娘刚摆好饭菜,一看到桑七高兴得不行,“小七来了,快坐!” 杨屠夫脸上也没不高兴。 桑七冲两人郑重地鞠了一躬,“杨大哥,嫂子,对不起!” 第39章 最后一面 蒋翠娘吓一跳,赶忙扶起她,热切地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你这孩子,嫂子都懂。听老杨说,今日去的那人一看就贵不可言,哪是我们小老百姓得罪的起的。你一个丫鬟,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瞧着你刚走路脚好像不太对,不会是他打了你吧?听说那些高门大户都是吃人的地方…” 桑七心中的歉意更盛,刺得眼眶都泛了红。 委屈是最难不哭的。 “嫂子,都怪我,你们的小猪崽都买好了,我这边却不能来了。” 明明到了最忙的时候,她却掉了链子。 蒋翠娘把她搂进怀里,“傻孩子,我们再找个人就行了,不哭。” 她知道,桑七必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杨屠夫嘴笨,却也努力安慰着,“哎呀,没事,我先忙几天就能找到人了,你也是没办法。” 蒋翠娘拿过一个食盒塞在她手上,“拿去和你婶一起吃,我估计你们也没地吃饭。” 桑七刚拿出荷包来,蒋翠娘就变了脸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可不要银子,你要是给我银子,我就再也不给你吃我做的饭了。” 桑七赶紧收了银子,“嫂子,以后别做我俩的饭了,太麻烦了。我们那有人做饭。” 蒋翠娘笑笑,“成,今后常来嫂子这,多走动。” 桑七用力点了点头。 杨大哥和嫂子是她难得交到的朋友。 回去后,即使是面对翠娘做的饭,二夫人还是没什么胃口吃。 桑七劝她,“婶,你要是不吃饱,还怎么能有力气去争?” 二夫人咬牙,往嘴里塞着吃食。 桑七给她倒茶,怕她噎着。 “村里有人说,人死后是化作了星星飘到了空中,她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一直看着你守着你。” 二夫人记下了这话。 吃完饭后,桑七便回了自己屋子。 她觉得二夫人现在会想自己呆会。 夜幕四合,繁星点点。 二夫人开了窗,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她最后一次见娘亲是什么时候? 流放前一个月,她回家给母亲哭卫夫人又怎么让她立规矩,又说了什么阴阳怪气刺她的话,有多看不起她,卫家让她受了多少委屈… 娘亲却慢慢抚着她的发,笑得宁静,“我知道我们珍儿都会处理好这些,也不怕这些…” 她当时觉得娘亲一点都不重视她受的委屈,气鼓鼓地推开了娘亲的手。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再回卫家!这次我再回去,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最后娘亲各种哄她,又送了她一堆她最喜欢的金银珠宝,亲自将她送回了卫家。 还和卫夫人聊了聊。 之后卫夫人确实免了她的立规矩。 但她却还是觉得娘亲不够疼她,就一直堵着气没去找她。 原来娘亲在流放那日没来见她,是已经不在了…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如果…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娘亲,她一定不会推开娘亲的手… 她一定不会生气… 她好后悔… 桑七在对着屋顶发呆。 她在想办法。 想究竟能如何对郑家,如何争,如何让婶婶自保。 瓦片被翻开了两片,那双寒眸出现了。 桑七惊了一下,立马冲他招了招手,“快下来!” 男子二话没说就落了下来。 他只是来看看这人还好不好,有什么要帮的没。 他不喜欢欠别人恩情。 奈何救命之恩太大,得努力偿还。 桑七坐在椅子上,“那日跟我一起的是我婶子,她是那个很有钱的郑家的独女…” 她迫不及待地将婶子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男子静静地听着,也不曾出声打断。 最后,桑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事你有什么好法子么?” 她不是携恩图报的人,但是为了婶子,只能这样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裴猊简短地回道。 桑七听得眉头都打了结,“你说啥?” “对自己和敌人双方的情况都了解得透彻,就能不败。” 桑七两眼亮晶晶的,直点头,“对!是这样,我明白这个道理,但不懂有这么句话。” 不知是今日遇到的事太多,还是裴猊半点不耐烦都没表露,桑七难得的话多了些。 “原本先前我还想去学识字,习武。让自己遇到事了能想到好办法,像你一样,不至于在一边干着急。” 裴猊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我可以教你。” “真的么?我会努力赚银子作为束修给你!”桑七非常意外惊喜。 毕竟她是个快出阁的女子,书院不对女子开放不说,就是一些偏僻的小学堂,也不会收她。 去单独找夫子,夫子更是不愿意教女子。 “一月二两。” 桑七立马取出了四两银子给他,“先教两月的!” 这真的是她难得的能抓住的机会。 老人家的话真没骗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好报这不就来了么? 裴猊收了银子。 “何时何地?” 桑七犯了难,世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在屋外肯定不行。 “只能在这屋里,晚上和清晨应该都可以。” 她发现了,世子稍晚一些和大清早都不会来。 除了这屋,世子也不允许她去哪。 裴猊点了下头。 她才到自己胸口,是怎么有力气把他背到医馆的。 还是命被握在别人手中的贱籍,太弱。 “先等婶的事过去了再教,这位…都忘了问,你叫什么?” “裴猊。” 应该是裴猊。 桑七想不到什么样的人家会用泥做名字,多脏啊… 估计也是跟自己一样,不被家里人爱的。 “裴夫子,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我去盯着郑家。” 桑七发现了,这人比她还话少。 说话那叫一个简洁。 “好。” 裴猊见她没再说话,转身就准备走了。 桑七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夫子,一定要保证婶婶的安全。” 裴猊飞身走了。 郑大少爷一行人自是不能住进衙门里,只能退而求其次,豪掷千金包了循州最大的客栈。 原本在客栈住的人就被通通赶了出去,小二赶人时非常得意地将这事说给了众人。 毕竟赚一样的银子,他们却只要伺候更少的人,轻松得多。 第40章 要她生不如死 于是一堆人对这行有钱人骂骂咧咧,当然也骂见钱眼开的客栈。 就希望早日关门。 裴猊没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守在屋顶上。 这世子比他到得更早,一同坐着的还有个身穿官服的人,想来便是桑七口中说的刺史。 “周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郑大少爷弓腰将刺史迎在了上首。 刺史摆摆手,反而让世子坐在了上首。 郑承业脸上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一个被流放的世子还能被刺史这么对待。 看来白日还是太冲动了。 他当即端起酒水,“世子,我先自罚三杯,少不经事,冲撞了世子,世子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卫乐湛笑得温润,像是完全不记仇一般,端起酒杯就喝了,“卫郑两家本就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刺史看着这和睦的一幕,也喝了一杯,“既然有缘来了循州,便都是朋友。” 抛开存在衙门的休书和此行的目的不谈,大家都是体面人,怎么能不和睦呢。 卫乐湛点点头,取出了金钗,“这虽是二婶的嫁妆,但承业若有意,也只好割爱。” 郑承业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世子哪里话,我怎么会要阿姐的嫁妆,白日就是初见阿姐,太激动了。” 卫乐湛笑笑,把金钗又收了回来。 这金钗还能再去给小七,她肯定是喜欢的,才时时戴在身上。 他给了周刺史一个眼神。 周刺史挺着大肚子,脸上的肥肉都跳了一下,他轻咳一声,极尽委婉地问道,“不知承业此次来循州是有何生意上的要事,要是有下官能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郑家虽是商贾之家,可那是皇商,尤其是很会经营人脉的皇商,他这四品可不敢得罪。 而另一边,世子确实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他克扣循州百姓缴上来的税银,贩卖私盐谋得暴利,这两条只要呈上去,他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他明明做得这么隐蔽,经了十几人转手,却还是被世子查了个一清二楚。 更别说还有崔家来提点的信。 他是有几个脑袋能去和崔家斗。 郑承业哪能听不明白这话其中的意思,赶他离开循州是吧。 “不瞒周大人,郑家在循州的商铺经营萧索,岁入不及其它地方半分。我这才紧赶慢赶地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周刺史叹了口气,“循州常年有雨,瘴气极重,人也是最少的,岁入少是很正常的。反而是承业你在这呆久了,反而会被瘴气毒害啊!” 卫乐湛也开了口,“岭南不光瘴气,山匪猛兽更凶狠,流放路上便有两人被猛兽生生咬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承业。 真在循州杀了他会很麻烦,但若是惹急了他,该杀便杀了。 徐管家额上浸出冷汗,看着跟着刺史的带刀护卫,提着一颗心拽了拽郑承业的袖子,“大少爷,我突然想起来,刚刚收到矩州的铺子今日全都遭了窃,损失惨重。” 郑承业顺坡而下,极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想在循州多待些时日和世子周大人多饮酒畅谈,可惜…” 周刺史脸上的笑都要藏不住了,“无碍无碍,有缘自会再见!” 卫乐湛站起了身,“承业既有要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回京再叙。” 郑承业心里转了一圈,卫家还要回京…这个姐姐便不能得罪狠了。 “一定!回京再叙!”他行了一礼。 卫乐湛矜贵地点了下头。 周刺史回了一礼,屁颠屁颠地跟着世子走了。 等徐管家将人送走后,便看到郑承业仍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中。 完了,这主子肯定受气了。 “人都送走了?” 徐管家擦擦头上的汗,“都送走了,主子,不早了,早些睡吧。” 郑承业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睡?你看我睡得着么!” 徐管家年纪大了,在郑家兢兢业业一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在这新主子面前,就像个孙子一样,大气不敢出。 “郑凝珍那个贱人!和她那死了的娘一样好运气!卫家都被流放了!我还得受这气!” 徐管家累了,“大少爷,要不我寻个杀手,去买了她的命让您消消气?” 郑承业愤怒得面目扭曲,“死?我要她生不如死,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 徐管家犯了难,不敢说话了。 郑承业目光阴狠地看着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话!刚不挺能说的么!现在就哑巴了?!” 徐管家被吓得身子颤了一下,被老爷指派到大少爷身边的人可就只有他还活着了,其他人坟头都快长草了… 这大少爷还特别能折磨人,死都没个干脆。 “我们还是得离开循州,再派人来循州把那贱人绑到少爷面前。” 郑承业脸色和缓了些,“这还差不多,我要活的,随便弄,只要有口气就行。” 徐管家直点头。 郑承业挥了挥手。 徐管家这才如释重负地往屋外走去。 “等下。” 徐管家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地跳。 “去给我寻两个循州的花魁来。”他得品品循州的当地特色。 徐管家松了口气,回头应了是,脚步飞快地走了。 郑承业独自呆在屋里,将衣服全脱了。 裴猊赶忙移开了视线,他怕脏了眼。 此子如此易怒而不加收敛,下人又如此畏惧,难翻出风浪。 “阿姐啊阿姐!你迟早要落在我手里…” 这声不似对恨到骨子里的亲姐,反而像是对情人的呢喃。 裴猊不欲再听后面的,唯恐脏了自己的耳。 毫无声响地走了。 翌日清晨,桑七醒来穿好衣服后,便端坐着等裴泥。 她觉得裴泥很神秘。 裴猊掀开瓦片,就对上了桑七的目光。 当真是勤奋的好弟子。 他带了笔墨纸砚来,放在了桌上。 桑七顾不上这些,先紧张地问,“夫子,怎么样?” “郑承业会离开循州。” 桑七松了口气,却又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昨日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这么简单?” “还会暗中派人来掳人。” 桑七觉得这才对,可也很担心,自己和婶婶都不会武,真被掳走可能命就没了。 第41章 污点 桑七硬着头皮开了口,“夫子,你有空么?能帮我守着婶子么?我给报酬!” “得管饭。”裴猊说得很简单。 他并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又从哪里来,先前是什么样的人。 头上又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他也没那么想知道。 走到如今地步,可见先前过得没那么好。 现在的他即是他,想做何事便做何事这份自在更重要。 桑七于他有恩,索求并不过分,他愿意先偿还这份恩情。 桑七拿出一两银子给他,“夫子去杨家肉铺,给杨大哥说是我夫子,蒋嫂子做的饭格外好吃。” 裴猊收了银子。 他将纸铺平,提笔,看着桑七。 桑七心领神会,“就先学我名字。” 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卖身契上都是红笔画了个圈。 想来不是她画的圈,别人画也一样。 但会写自己名字就不一样了。 别人还得高看几眼。 裴猊写得很快,便将笔递给了桑七。 “为什么是七?” 桑七眨了眨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名字的缘由。 “因为我生在腊月初七,就叫桑七了。” 刚到循州五天便是她的生辰,她自出生以来,便从未过过生辰。 也无人问她的生辰。 也就习惯了不过。 桑七学着刚裴泥握笔的手势,十分用力僵硬地握着。 裴猊上手调整了下她的手。 桑七只感觉万分别扭,明明是细细长长轻飘飘的一支笔,怎的就比杀猪刀还难掌控了。 她歪歪扭扭地模仿着写字,写得比裴泥写得大了两倍不止。 写了一遍又写一遍。 努力控制着写小。 屋内并不敞亮,也未点蜡烛。 直写到太阳破晓,桑七才满意自己写的,已和裴泥写的一般大,看着有点像了。 “不错。” 裴猊伸手,桑七默契给笔。 “再写你的名字,你怎么用泥巴做名字啊…”桑七后半句小小声地问。 裴猊愣了愣,“这是狻猊的猊。” “那是啥?”桑七被自己的无知涨得有些脸红。 “一种神兽。” 桑七看着这两个比她名字还复杂的字皱了皱眉,抬笔继续写着。 裴猊拿了本书在旁边静静看着。 桑七很有耐心,她认定了要做什么事,就想努力把这事做好。 之后她又写了婶子郑凝珍的名字,写了杨大哥,蒋翠娘,最后还写了猪。 其它就没有很想会写的了。 裴猊写了一句,“兵者,国之大事…” 桑七小小的脑子里直接成了浆糊,呆呆地跟着念。 念完就迅速忘了哪个字是哪个字。 裴猊就给她解释。 识字学了半个时辰后,裴猊站起了身,“习武。” 他知她力气极大,这于习武大有益处,于写字却是有弊。 所以她写字写得费劲。 裴猊选了一套拳法教她,这是目前最适合她的。 桑七学得认真,一招一式都努力模仿,一点不懈怠。 直到天大亮了。 裴猊耳尖一动,跳上了屋顶。 桑七疑惑地朝上看他。 裴猊摇了摇头。 过了不一会,门口传来了拽锁的声音。 “阿七阿七,你门上怎么还上锁了?” 是婶子。 桑七赶紧擦了擦身上的汗。 “世子锁的,他不让我出去。” 郑凝珍两道柳眉倒竖,“他这是被猪油蒙了心!看我非把这锁给劈了!” 经过一晚的痛苦,她现在正想做些这种事来发泄一下。 宝珍拿来了斧头,郑凝珍接了过来,直接被斧头拽着弯了腰。 更别说再提起来了。 郑凝珍只能指挥宝珍,“你来,给我砸。” 宝珍往后退,她可不想夹在这群主子里。 郑凝珍瞪她,“你怕什么?我才是你的主子,出了事我给你顶着!” 明明是她买的宝珍,怎么就也转头这么听卫乐湛的话了! 宝珍咬咬牙,垂着头涨红了脸,小小声地说了句,“主子你不也怕世子么…” 郑凝珍听清了这话,更气了,“我才不怕他!我可是他长辈,他来我非训他一顿!” 在院门口站了好一阵的卫乐湛轻咳了一声。 看来桑七还没给二婶说休书一事。 郑凝珍收了音,却还是气,“侄儿,你这样锁桑七就是把她当囚犯,让她在这坐牢,是个人都会怨!” 卫乐湛给了宝珍个眼神,宝珍立马拿出钥匙开了锁。 郑凝珍戳了下她的胳膊,“死丫头,有钥匙你不早点拿出来,还真去拿斧子,非要看我笑话是吧!” 宝珍冲她笑笑,“主子我等会给你蒸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去。” 她是觉得主子好说话,也好哄,更亲近些,但世子太可怕,不敢不听… 郑凝珍冷哼一声,往屋里走去,急忙上下看了看桑七,“阿七你有没有事?” 一边使劲给桑七眼神。 桑七叹口气,闭口不言,只捂着肚子飞快地往茅房跑。 她确实有些想方便,但也没那么急。 还是听婶子的! 卫乐湛皱了眉,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郑凝珍很娴熟地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世子,拿来吧。” “二婶问什么?” “别叫二婶了,早不是一家人了。休书啊,你昨叫阿七出去不就是给休书么?卫宏才不第一时间休了我才怪!” 卫乐湛感慨,最了解二叔的还是二婶,“小七昨天撕了。” 郑凝珍笑了,“阿七是怕我看到难受,我巴不得供起来。说吧,世子你想怎样?阿七住我这院还能开心些,你非要把她弄回卫家关着,等阿七不想活了,你可别后悔!” “你要真想阿七心里有点你的位置,你就顺着她,把死契给她。你真心实意替阿七着想,对阿七好一分,她还你十分,前提是你别自以为是地对她好。” 卫乐湛揉了揉眉头,“我不想赌。” 郑凝珍觉得这男人没救了,毫不遮掩地用力翻了个白眼。 “让阿七在你这可以,她不能再出去杀猪,不然来日回京,这都是她的污点。”卫乐湛觉得自己为桑七想得格外长远。 一个姑娘家,曾经杀过猪,无论如何这名声都不好听。 “行,我要带着阿七赚银子。婶子在这谢你帮我收拾郑家,要什么报酬?” 卫乐湛淡笑道,“不必,婶始终是我的长辈,应该做的。” 第42章 身后无人 郑凝珍可不这么觉得,世子这么说只能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桑七在墙角听了好一阵,才走了进来,有些雀跃,“婶,你想好我们怎么赚钱了?” 能不被锁了,跟着婶赚钱她当然高兴。 卫乐湛起身,取出了金钗给她,“这个你收好。” 桑七接了过来,还给了郑凝珍,“婶婶你拿着。” 这可是婶子的嫁妆,更是婶子娘亲留给她的,她不能要。 卫乐湛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有些心堵。 郑凝珍还从来没收回过送给别人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等咱赚了银子,婶子再给你送!” 桑七笑得灿烂,“我记下了。” 卫乐湛只感觉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他快步走了。 他一走,桑七伸展了身子,整个人都更轻松。 郑凝珍赶紧去把门关上,一脸神秘地拿起了桌上写满字的纸,“阿七,谁教你写字呢?” 桑七也没藏着,“就救回来的人,他还答应了会守着你,不让你被掳走。” “这么好的小郎君去哪找啊,你可得看牢点。” 桑七觉得她是看不了夫子的,夫子来去如风。 “赚钱,我昨晚想了好多好多。我得赚很多很多银子,比郑家的银子还多,再把郑家的生意,银子全抢过来!”郑凝气势汹汹。 桑七想到郑家那遍布各州的生意,有些头大。 郑凝珍一眼就看出她的气弱,“我娘也只是个普通商贾女,外公外婆去世后,娘独自经营着一间香料小铺。然后一步一步经营成了十间铺子,在京城买了郑家现在住的宅子。后来嫁给了我爹,让手上生意更大更多。” 桑七很是佩服,“真厉害。” 郑凝珍很骄傲,“是吧,所以不要怕,一切都是从无到有。我娘说的,第一步得是你觉得你能做到,接着去做,克服万难也要咬牙坚持做到。” 桑七点点头,“好,我听婶婶的。” “做酒楼生意要大量银子前期投入,回钱也慢,如今还不考虑。布匹生意往往很少见新布坊开,这是有布匹商行,想要分一杯羹,得先想法子进商会,而且没那么赚,除非是做绫罗锦缎,赚有钱人的银子才来钱快…” 郑凝珍说得很细,她从小就在生意场上,自然对这些了如指掌。 “若说在当今世道,赚银子最快最多的必然是去屯门港从海商手里拿香料,再偷偷运回京,一趟能翻十几二十倍。我手上还有一千两,顺利的话,这一趟就能赚两万两,去掉本金开销,一万五千两也能赚到。” 桑七听得脸都红了,一颗心嘭嘭直跳。 就像那一万五千两就在天边远远地给她招手。 郑凝珍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瞧你激动的,年轻真好,听着暴利就想干是吧?” 桑七用力的点点头,跑一趟就这么多,用一万两再跑一趟,那就有十万两银子了。 她吐气都要粗重好多了。 她不信这么多银子还没法给自己重新弄个户籍了。 想到自己手上能有十万两银子,够她几百辈子都花不完,她嘴角扬得都要压不住了。 郑凝珍用手指将她嘴角往下压,“打住打住,如今的我们身后只有算有算无的世子,这香料生意是做不了的。你可知律例对于走私香料怎么判?” 桑七摇了摇头。 “绞!”郑凝珍戳了戳她脖子。 “你这小脑袋能被绞几回?” 桑七吸了口凉气,有种侥幸活下来的感觉。 “京城那几家大皇商,谁家真不碰这生意?京城那些大香料铺子,也是他们开的。哼,我们是还没有能去碰的本钱,身后无人兜里银子不够。迟早能去赚。”郑凝珍一语道出真相。 桑七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 去了侯府后,她就知道一个道理了。 像她这样的草芥,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压根不算是人。 高门大户中砌起的一砖一瓦,那都带着点血。 “那婶婶,我们有什么是现在能做的啊?” 她只会杀猪,去肉摊卖肉,熊屠夫一月能赚二十多两,但京城的猪可比循州贵得多,杨大哥想来是赚得更多些。 再自己养猪,那赚得就更多了。 可这点钱和十万两差距也太大了… 想再弄个户籍也是万万不能的… “一稳一险,稳,我们在循州开几间当铺,当铺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自小看了太多奇珍异宝,也不怕当赔了。就是得请世子吃饭,给他分成,让他保证当铺受到官府的保护。” 桑七噎了一下,当真就是想要赚的多,必然避不开得和官府打交道,就得有人脉… 而世子,是她们如今唯一能稍微用用的人脉… 郑凝珍笑着摸摸她的头,“就是委屈我们阿七了。” 桑七摇摇头,“没事,一间当铺大概能赚多少银子?” “少说一千多两吧。” 有先前一万多两打底,桑七反而有些失望了。 才一千多两啊… 郑凝珍绷不住,笑了出来,“你还嫌上了,没有一个个一千多两,从哪攒出万两再去打点赚更多?” 桑七深吸口气,站起了身,“那我们赶紧走!” 郑凝珍点了点下巴,“走,先去摸清循州当铺的情况。” 有辆马车还是方便的。 足够三个人坐。 裴猊不想跟在马车后面一直飞,钻进了马车里。 郑凝珍本来在简单画着循州的道路,当下手都有些抖了。 桑七看看她,又看看纸上的墨团,“婶,要不你给我说,我来画?” 主要就是挺心疼纸的,她从小就听村里人说念书那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 笔墨纸砚贵得不得了。 郑凝珍赶紧把笔塞到她手里,“你就看着外面,再凭印象来画路。” 桑七犯了难,她不会写字,画的就是简单的路,画的多了,就有些记不住了。 裴猊贴心地拿过纸笔,简要地继续画,又将前面的补充好。 补充了各个当铺的名称,还简单加了个人多人少。 郑凝珍看着直夸,“小郎君这字当真是不得了,字如其人!” 大刀阔斧的,风骨峭峻。 裴猊没说话。 马车晃到城门口时停了下来。 第43章 哭得心都碎了 郑凝珍掀着车帘,就看着前面一队极尽华丽的车队缓缓走了过去。 她的手因抓得过分用力而发白。 为首那辆分明是父亲惯用的马车,车厢上坠了块赤金牌,上面雕着“郑”。 可如今这车也归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少爷。 马车的车帘突然掀开。 郑承业直直看向她,手缓慢地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郑凝珍不怕他,但她不想多看他。 她放下了车帘,深吸了好几口气。 桑七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郑凝珍惨白着脸笑笑,“谁胜谁负尚未可知,我们将来一定是过得比他们好。” 裴猊看了她一眼。 这话倒是有些骨气。 因为世子中午也没来,她们也不知道卫家如今在哪,也不想知道,就没法先请世子。 三人一行去了杨屠夫家。 郑凝珍手上提了壶好酒,桑七提了只烧鸡,裴猊手上被塞了一堆点心。 蒋翠娘一开门,看着几个直笑,“来就来吧,还提这么多东西,快进快进。” 她看了裴猊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这小郎君有些太俊了。 她赶紧接过了桑七手中的烧鸡,心疼桑七累着。 “翠娘,我们又舔着脸来你这吃饭了。”郑凝珍不好意思。 蒋翠娘打她胳膊一下,“哪里话,家里成日就我和你杨大哥两人,还嫌冷清呢。要我说,就该成日来我这一起吃饭。” 蒋翠娘直奔厨房,干活很利索。 她原本今准备吃剩菜来着,家中既来了客,就得好好做顿饭。 裴猊扫了一眼,把自己放在了烧火的位置。 蒋翠娘觉得自己这灶台都有些发着光… 桑七洗了手挽起袖子,她干回了老本行,切菜。 郑凝珍这些是都不会干的,她坐在小板凳上,和三人唠嗑。 “嫂子,我也想每日来你这吃饭,但我可不能白吃。你要多给我们仨做饭,多辛苦。”郑凝珍一边说一边嗑着瓜子,她正想往地上吐瓜子壳,一看干干净净的地上,赶紧拽了箕过来吐上面。 “瞧你说的,做三人的饭和做六人的有啥区别呢,还跟我这么客气。” “三人?”郑凝珍疑惑。 “铺子里又找了个帮工,老杨每天带饭给他。”蒋翠娘一边说一边往锅里倒菜。 努力控制眼睛不往别的地飘。 “噼里啪啦——” 混合着蒜,花椒,辣椒的肉香四散开来。 郑凝珍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不成,嫂子我给你五两银子,你得收,不然我们不来。” 蒋翠娘拿起布围裙擦擦额上的汗,“哪就值得了五两银子了!” “就五两!”郑凝珍很坚持,她不想比世子给的少。 就做饭这五两银子,可是翠娘自己赚的,这年头,能自己赚银子的女子多稀罕呢,在家里底气也更足。 蒋翠娘推脱不了,只得点了点头。 她这边要是能每月再多赚五两,一年到头存的钱就更多了。 就能给儿子花更多了。 每日做饭时,就把菜式弄得更丰盛些,多放肉!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郑凝珍是爱说话的,也爱和蒋翠娘说话。 喋喋不休中,蒋翠娘做好了六菜一汤。 四菜带荤,汤还是她特意煲的循州这边的带药材的汤,能让身体更舒服。 杨屠夫正好也回来了。 “哇呜呜呜——” 人还没进来,小孩哭声先传进来了。 蒋翠娘脸色一变,放下碗筷就往门口跑。 “怎么了这是?” “你自己给你娘说!”杨屠夫脸色很难看。 郑凝珍凑了过来。 杨屠夫手上牵着个肉嘟嘟的男孩,个子都到杨屠夫胸口了。 蒋翠娘瞪他一眼,蹲下身抱住了男孩,“磊磊不哭了,哭得娘心都快碎了。告诉娘发生啥事了?” 杨磊哭得更凶了,“娘!哇呜呜呜!” “你还有脸哭!花了这么多银子,就是让你在书院好好念书,你倒好,小小年纪还敢逃学了!”杨屠夫越说越气。 他起早贪黑地赚钱容易么? 就被这么糟蹋? 蒋翠娘一把抱起孩子就往里走。 桑七劝着难得生气的杨屠夫,“杨大哥,你别气,有什么事好好说。” 这三人谁都没带过孩子,没什么发言权,也不大能说这种教孩子方式不对。 杨屠夫叹口气,强打起精神,“你们快坐,没事。” 郑凝珍摆摆手,“坐什么坐,先把磊儿这事解决了。” 杨磊缩在蒋翠娘怀里,看家里这么多人,觉得爹肯定不会打他,终于是壮着胆子开了口,“娘…不是我不想念书。书院里的人说爹是杀猪的,是贱籍,说我根本考不了科举…” 杨屠夫原本气红的一张脸,一下白了起来。 “他们还因为这个成天辱骂我,还打我,我…呜呜呜…”杨磊越说越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蒋翠娘急得卷起他宽大的衣袖,胳膊上好些淤青。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猛地落在,她站起身,一把操起菜刀就要往外走,“天杀的!老娘非弄死他们!” 桑七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拦住,“嫂子,你冷静些!” 郑凝珍抱住杨磊,拱着火,“阿七你别拦她,你让她去,就让磊儿再顶着个杀人的娘。” “刷——” 菜刀落地的声音响起,蒋翠娘蹲在地上,捂着脸哭。 杨磊哭着走上前抱住了翠娘,“娘不哭,磊儿不疼,我今后好好去念书…” 杨屠夫喉头发梗,从没在人前落泪的汉子红了眼眶。 桑七拉着翠娘和磊儿坐在了凳子上,又让杨屠夫也坐。 她牵着杨磊的手,笑着轻声问道,“磊儿,你喜欢念书么?你实话说,没人会不高兴。” 杨磊垂着头,哭得鼻尖都红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桑七又问蒋翠娘,“嫂子,你们既知道磊儿没法参加科举,为何还要送他去书院呢?” 蒋翠娘擦着泪,叹了口气,“小七,你也知道,要是不识字,他能做什么?杀猪有多累,赚得也不多,我们就是想他将来有更多的选择啊。” 裴猊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端起茶壶给杨屠夫倒了杯茶。 杨屠夫端起来直接喝光了,这样才能压下心口上泛起来的苦意。 第44章 陪我 郑凝珍插了话,“翠娘,你这想法是好的。可逼着孩子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她深刻地明白,念书并不是对所有孩子都好。 尤其是能去书院念书的,家中非富即贵。 咬着牙将孩子送去,被欺负成这样,也只能忍。 去闹事,可能只会受到那些贵人们的加倍欺辱。 桑七又问,“磊儿,那你如果不念书了,你想做什么?” 杨磊毕竟是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眨眼,“我觉得像爹这样杀猪,让家里顿顿都能吃肉就挺好。书院里有些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块肉呢!” 杨屠夫捂住了脸,儿子并不以他是屠夫为耻,还觉得挺好的。 可儿子被别人欺负了,他都不能替儿子去讨回公道。 桑七又问,“那磊儿,这些人打你,你想打回去么?” 杨磊很快地摇了摇头。 “他们身边都有小厮,那哪能打得过。” 桑七笑了,“若是那些人还来欺负你父亲母亲呢?也要因为打不过,就不打了么?” 杨磊握紧了小拳头,“谁要是敢欺负我爹娘,我揍死他们!” 蒋翠娘被他逗笑了,刮了下他的鼻子,“就这么小,打得过谁你!” 杨磊却认真了起来,“娘,送我去武馆吧!等我在武馆多学些身手,再回家来帮爹!” 杨屠夫正了神色。 如此想来,这般才是! 习武尚能自保,念书也得孩子念得进去。 蒋翠娘摸摸他的头,“娘和你爹后面商量商量。行了,我赶紧热一下菜,先吃饭!” 她辛辛苦苦做的一桌菜,这都放凉了。 郑凝珍打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桑七拿过给大家都倒好酒。 等蒋翠娘热好菜过来后,郑凝珍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相逢即是莫大的缘分,今日在此共饮,愿大家诸事皆宜!” 其他人也全站了起来,杨磊端着他的专属小杯子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他今日回家本很忐忑,可家里这些客人让他好喜欢,还帮他说话了。 真好! “诸事皆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六个人分一坛酒,酒劲也不大,都很清醒。 三人走时,裴猊最后对杨屠夫说了一句,“习武不错。” 杨屠夫愣了愣,不知怎的,这人说一句话的分量就感觉格外重。 他下意识就觉得,一定对。 明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连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出了门,桑七有些好奇,“夫子,你为什么也觉得习武好啊?” 她只是顺着杨磊的想法,觉得对他而言,习武他还有些动力,念书他想都不想,才这样说。 “权势如江河,不去往前游,诸事艰难。” 郑凝珍使劲点点头,这小郎君看事倒是通透。 “那小郎君怎的还不去游?” 桑七看了她一眼。 “是我求着夫子留下来教我。” 郑凝珍闭上了嘴,得,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下午三人也没闲着,进一步去摸清楚循州当铺哪些是郑家的,哪些又是经营不当的,哪些背后与山匪有勾连的。 到了黄昏时,世子姗姗来迟,终是出现在了枕霞阁。 桑七从没盼着他出现,今却格外盼着他赶紧来。 裴猊是不想见世子的,早隐了身影。 “世子,我和婶子想请你吃饭。” 卫乐湛的眉尾轻挑,将桑七看了好一会,“好。” 怪不得他今日早晨在院中听见了喜鹊叫。 郑凝珍在一旁看得脸上直乐,卫家当真是没有一个痴情种,怎的出了这么个世子。 奥,不对,怎么就没有痴情种了,卫夫人对国公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了。 当真是儿子随母。 桑七噎了一下,没想到会应得这么快。 要是给她死契能应得这么快就好了。 “婶婶准备开当铺…” 卫乐湛抬手止住她的话,“有事吃饭时再说,就去升平楼?上次吃还不错,合你口味么?” 桑七,“……” 上次谁还顾得上饭菜口味? 她摇了摇头,“世子再挑一家吧。” 不光是她,婶子现在应该也是很不想去升平楼的。 卫乐湛最后挑了个离这更近,更静谧的酒楼。 临窗的雅间,卫乐湛眉眼间都是笑。 桑七硬着头皮给他倒酒,刚倒上,他便一口喝尽。 视线似有形,全落在了桑七身上。 郑凝珍简直没眼看,也不好开口,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味同嚼蜡地吃着饭菜。 桑七倒了三杯,觉得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还怎么谈事。 她使劲看郑凝珍,想让她说话。 郑凝珍缩缩头,只当没看见。 桑七深吸口气,“世子,婶子开当铺,分两成给你,寻求你的庇护。” 卫乐湛淡笑着,闲散地问道,“那你呢?” 他享受桑七对他不爱答不理的时间。 桑七蹙眉,“我什么?” “二婶给你分几成。” 郑凝珍这下没再装死,“这就不用世子多担心了,我和阿七自然是五五分。” 她如今谁都没了,只有桑七这么一个亦亲亦友的人。 自是绝不会亏待的。 卫乐湛点了点头。 桑七也搞不明白这点头是什么意思。 她饿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卫乐湛给她夹着菜,也不管她自己夹没夹过这菜,也不管夹过去的菜桑七吃没吃。 “郑承业不足为惧,你们不用太怕。” 他不过言语敲打几句,郑承业就吓退了,有什么怕的。 桑七吃着菜,如今世子还是她的生意伙伴,不能太冷着,可掳人的事说不清消息源头,也不知道怎么回。 只能“噢”了一声。 卫乐湛继续给她夹菜,“若出了事,要找我,便去刺史衙门旁边那宅子。” 郑凝珍咋舌,那宅子她先前也看过,少说也得一千两。 崔家真是有钱。 “刺史与我交好,这宅子送了我。”卫乐湛找不到话说了,又添了这句。 桑七,“……” 郑凝珍,“……” “小七,我允了你住枕霞阁,还应了这当铺的事,今后的晚上你都陪我一起用膳可好?” 桑七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晚饭我们要在翠娘那吃,翠娘饭做得好吃。” 郑凝珍松了口气,拒绝了就好。 第45章 散步 “那夜里陪我散散步?”卫乐湛问得紧张,握紧了酒盏。 桑七想了许久,点了点头,“尽量早些。” 卫乐湛脸上就像湖水,猛地散开笑意。 一顿饭被卫乐湛拖了足半个时辰才吃完。 他见好就收,直接回了卫家。 两人坐在马车上回枕霞阁。 郑凝珍叹口气,拍了拍桑七的手,“你受委屈了。” “权当报救命之恩。” 桑七理了理她和世子之间的债。 月银她拿了,但她五个月对卫家做得也远远大于这月银。 世子给她拿来的衣裳这些,和他锁自己,让自己没法杀猪,一笔勾销。 当铺这事,世子拿了两成,她不欠什么。 除外只有那晚的救命之恩是她欠他的。 “那你要散多少次步啊?” “一百…够多了吧?”桑七自己也不清楚。 她一条命,就值一百次散步? 唉,恩情最是让人烦,剪不断理还乱。 裴猊坐在外面车辕上,也陷入了沉思。 回到枕霞阁后,郑凝珍摆摆手回了屋。 她知道桑七还要勤奋求学,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当铺已敲定了七七八八,她也该好好沐浴一番。 生意不在勤,而重在选择。 宝珍跟着她进了屋里,这会要好好服侍她的。 桑七踏进自己屋子,点上了蜡烛,一回头便看到了裴猊。 她吓了一跳,“你脸上有血…” 外面太昏暗,没看到。这会亮了便看出来了。 “是郑承业派来的人么?” 裴猊用手背一抹,血印反而被划开。 桑七赶忙在铜盆里洗了帕子递给他,“这不是你的血吧?” 裴猊摇摇头,“宵小之辈。” 桑七看着他的目光星亮,她真是好佩服裴猊。 总觉得在他面前,什么事都不是事。 裴猊指了下书桌上的纸,桑七迅速做好,开始写字。 她也得这么努力,然后这么厉害! 到时一个世子,一个死契,她压根不用在意! 自有她一番道理。 裴猊将屏风放在了窗前,看桑七写字,自己拿出本书翻着。 烛芯偶尔绽出“噼啪”声,一室静好。 夜里没再习武,桑七便打算日后清晨多些习武的时间。 翌日,郑凝珍懒洋洋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眼皮很沉重,意识一息间就飘去万里远。 娘… 郑凝珍牙齿用力碰在一起,整个人清醒过来了。 她一溜烟爬了起来,迅速穿好衣裳,就准备跑去叫桑七。 结果就看到了正在院中跟着裴猊比划的桑七,额上的汗水晶亮。 这努力,她自愧不如。 “婶子,走吧,我们赶紧去开铺子。” 一间一年一千两,少开一天,就少一天的银子。 桑七感觉自己很有劲,迫不及待赚钱。 “走走走。”郑凝珍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三人先在蒋翠娘那吃了早饭。 “翠娘,我愁啊!”郑凝珍一边喝着蛋汤,一边念着。 “愁啥?郑大东家?”蒋翠娘调侃。 她知道这婶子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一起步就是当铺开始。 这生意,没点本金,谁能做? “没个合适的掌柜。” 郑凝珍是真愁这个,昨看循州当铺的时候,好几家当铺她都觉得给错了价。 还基本都是给高了价,这就是亏。 还有些压根不愿意接手,就是没看出来那东西的宝贵,这更亏。 “那些金银珠宝,玉,字画啊,可太要眼力见了。” 蒋翠娘全身上下就头上戴了只银簪,腕间戴了个银镯,对这些更是认不出来,“你觉得我身边能有这眼力见的?” 郑凝珍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我真想自己能分身,我可真是太厉害。” 不是她吹,在她眼下过的东西,九成九不会出错。 桑七提议,“婶,我也看不出来。咱就找几个老实本分的,你一块教,好几个掌柜就出来了。” 郑凝珍皱眉,“教也行,教出来就跑了那我不是得不偿失。” 桑七指指自己,“那你就直接买人,你看我这贱籍的,没得跑。” 蒋翠娘心疼地看看桑七,“你这孩子,别老说自己贱籍,让别人听见,容易使坏欺负你。” 桑七乖乖点头,“我听嫂子的。” 这边才放下碗筷,蒋翠娘拦都拦不住桑七,顺手就把碗筷一溜烟全洗了。 她洗完,郑凝珍刚好吃完。 一行人出发,直奔牙铺而去。 在买人时,郑凝珍没说话,她觉得她在识人这方面,有先见之明,最好闭嘴。 毕竟流放路上,她可吃了识人不清太大的亏。 最初时,她看桑七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想起来最初自己怎么欺负桑七的,她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反而是桑七和裴猊,两人看人很准。 两人看得还很默契。 齐齐点头,桑七点两下,裴猊点一下。 觉得这人不行时,桑七摇头,裴猊不语。 最后是花了二十两买了四个人,三女一男。 “三两,四两,五两,八两,都顶两个我了。”桑七感慨。 便是在京郊,她也才卖了四两的价。 牙人铺往往是得到官府允许才能存在,卖的贱民很多是流放到循州的罪民。 郑凝珍早已选定了铺子,就在郑家生意最好的当铺旁边。 娘培养出来的人选的铺子地理位置自是不会差,周围人多,还富人多,更好。 她就是要来争郑家的生意。 八十两银子,一边交了银子,一边签了文书。 铺子原是个小布坊,被郑凝珍指点的那家大布坊吸走了所有生意,苦苦支撑了半个月,开不下去关了门。 柜台椅子都留下了。 桑七将门口挂的牌子取下,带着新买的四个人收拾着新铺子。 两人并没改这四人名字。 三两的是年45的荷花婶子,四两的是年37的佟婶,五两的是年十三的曹三丫,八两的是年二十四的刘大富。 郑凝珍买了块布,笑着去请裴猊写个“当”字。 “小郎君啊,再写句醒目的话。比隔壁当铺低半成利钱。” 裴猊将当字写得很大,这句话就小了些,但也足够看清。 郑凝珍满意地看了看,指挥刘大富挂了起来。 隔壁掌柜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布,这可比他铺子挂的巨大铜钱串可显眼多了。 第46章 这就滚 尤其是那句低半成利钱的话,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抢生意么? 当即就不依了,直接走了过来。 “哎哎哎,我说你们从哪山洞里钻出来的啊?我这可是郑家的,郑家你明白么?得罪了你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掌柜的用鼻子看着郑凝珍。 郑凝珍现在恨极了郑家,也不管这掌柜年纪大,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就是郑家脸!你主子尚且不敢到我面前,你来狗叫什么!” 掌柜的身穿绸缎,在循州买极好的宅子,昨日才娶了第四个小妾,走到哪都是被人羡慕的体面人,哪受过这气? 当即捂着脸就跳了起来,“给我砸!狠狠地打,在我头上横,这眼睛没用就别用了!” 隔壁铺子的三个伙计通通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一类顺手拿的武器就要砸。 闲坐在铺子前的裴猊随手扔了柄匕首过来,擦着掌柜的脸就过去了。 鬓边垂落的长发飘然落地。 掌柜的瞬间僵住了,摸着自己脸上浸出的血,心脏差点停跳。 其他伙计也不敢再动,全躲到了掌柜身后。 郑凝珍激动得不行,恨不得把这小郎君给供起来。 人狠话不多,一出手就是最好的效果! “继续砸啊!怂什么?我看谁敢动这铺子!” 掌柜的气得要死,却咬紧了牙,大气不敢出。 “还不赶紧给我滚!” 郑凝珍赶人。 掌柜的立马缩回了铺子里。 郑凝珍笑得灿烂,可算是解了口她心中的恶气。 桑七有些佩服她做生意特能豁得出去这份劲。 当即走到了隔壁铺子前,一看有谁来,就立马对这人说,“我们新开业,比这家让半成利钱,给钱利索,去看一看?” 来当铺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这半成利钱可太吸引人了。 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隔壁铺子九成的客人都被桑七揽了过来。 郑凝珍先做掌柜,接过客人要当的东西,一摸一看,“是赤金的,还赎不赎回去,不赎了给你高点价。” 客人大多不赎了,有些却也说要赎。 郑凝珍给价很利索,“三两半,你去隔壁,最多能给你三两,不信可以去比比价。” 此话一出,好些客人就不会再去比价,就痛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毕竟到了要当东西这一步,那就是急用钱。 郑凝珍拿着东西,再让桑七和其余四人好好辨别,教她们其中的关窍在哪。 隔壁铺子整个氛围凝重,伙计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了掌柜的。 掌柜的一看也没什么生意,当即擦干了血,快步走出门去。 中午三人回杨家吃饭,郑凝珍直接将收来的东西全放回了家。 虽是新买来的四个人死契握在她手里,她也不会将这些留在铺子里由她们守着。 待三人回去时,就发现铺子前站了两个捕快。 不光凶神恶煞地站着,还直接将要进铺子的客人往外赶,不让进去。 “这家与匪徒勾搭,来当东西就会被山匪盯上,最后钱财两空!” 桑七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栽赃陷害的。 郑凝珍倒不恼,就走在捕快前给刘大富吩咐着,“大富,你去衙门,就说找卫世子,刺史要是非要来,就也让来。我倒是不想他来,显得我们仗势欺人似的。” 刘大富应得干脆,转头就往衙门走。 两个捕快却慌了神,一把抓住了他领子,“不准去!” 郑凝珍冷哼一声,“小小一个捕快,在我这摆什么架子,是嫌这官不想做了是吧?” 捕快平日最是欺软怕硬,哪想今日踢到了铁板,立马弓腰请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你别在意,我们这就滚。” 说完就想溜。 郑凝珍却不依,伸出了手。 捕快这下是真怨了来找他的。 向来是他们从老百姓手里拿银子,什么时候拿银子给过老百姓? 但又不能不给,这人说话这么大的口气,还真敢让人去叫,他们一小小捕快可不敢用自己的差事去赌。 两个捕快各取了一两银子放在她掌心里。 郑凝珍皱了眉,“打发要花子?大富,还不快去!墨迹什么呢!” 捕快不敢松手,头都大了,身上有多少银子就拿了多少银子出来,全交了出去。 “姑奶奶息怒,我们真就只有这么多。” 郑凝珍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两个捕快溜得比兔子还快。 郑凝珍直走到隔壁铺子前,“趁早关门,还有什么招,尽管使来!” 她不怕,这些小手段,随便解决! 隔壁当铺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桑七觉得婶子在她心中越发高大威猛,小小的身子里却有这么大的厉害。 她无比认真地跟着学辨别奇珍异宝。 下午客人很多,也没人再来找事。 到了黄昏时间,隔壁当铺迅速关了铺子。 当铺不用开到很晚。 郑凝珍却让刘大富几人继续开着,“如果有客,就去叫我来定价。” 刘大富机灵地点点头。 郑凝珍又给了他们每人一百文,“什么时候你们能自己完全管铺子了,就五百文一天。” 她得这样吊着这些人,才能更上心。 曹三丫憨厚地直笑,“谢谢主子!” 她身宽体胖,虽才十三,却已比桑七还高,整个人还黑黑的,看起来有些呆,特别能吃,一顿能吃别人一天吃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家里人觉得她也嫁不出去,又太难养,寻了个机会,将她扔在了离村极远的地方。 她便被官府抓了回去,沦为了贱籍。 但今日她不仅三顿都吃了个顶饱,还有铜板拿,还学会了好些。 桑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三人吃了晚饭后,回了枕霞阁。 郑凝珍取出一个带锁的箱子,将箱子打开。 里面是今日收的各种不再赎回的金银珠宝。 另外一个箱子里是要赎回的。 “今日借出去了十两三百文银子,郑家当铺利钱一律是六息,我们是五息半。一月便是五百六十六文半。”郑凝珍快速说着,一手摆着算筹,一手提笔快速记着账本。 桑七看着账本,没几个字认识,算筹她也不会用。 “婶子,你也教教我,这算筹怎么用?账怎么记?” 第47章 纠缠 郑凝珍摸摸她的头,将算筹放到她手上,迅速讲着,“我一般纵着摆…” 桑七学得很快,不懂绝不装懂,积极问问题。 “你来算,一年的利钱该是多少?” 桑七慢腾腾地努力摆着。 郑凝珍嫌太慢,她耐心可不好,直接上手帮她摆。 “六千七百九十八文。” 桑七愣了,“这么多?” 郑凝珍轻轻戳戳她头,“他们是借一年么?最长的也不过是借半年。利钱这么高,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借太久。” “那他们要是还不上呢?” “要债啊,郑家因为要债可没少逼死穷苦人。我娘不赞成这样,我爹却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郑家才能卷了这么多银子。”郑凝珍有些唏嘘。 要说狠,还是她爹狠。 桑七握住了她的手,“婶子,我觉得你娘想得对。实在还不上的,你逼死他也只是徒增一条血债,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被反噬。实在要不上来,就当积阴德了。” 郑凝珍捏着她的脸,“你觉得今日来借债的有几个是能还得上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谁还把借当铺的银子当回事?” 桑七不认同,“到时要债这块交给我吧,我觉得我能行!” 她知道穷苦人多,可不觉得穷苦人都是毫无信义的人。 在红叶村时,熊屠夫家百般虐待她,她都记得。 穷苦人中大有熊屠夫这般凶狠恶毒,利欲熏心之辈,对这种人要债自是不必顾忌。 可她能活到如今,靠的是红叶村良善之辈的帮扶,是邻居偷偷塞给她的馒头,是死去的邻家姐姐偷拿给她的饴糖,是咳得背疼时村里老人给她喂的药汤… 若受过苦难,眼中便只有恨,又怎对得起黑暗中曾经伸过来的一只只手? 她不愿做个对谁都好的大善人,可也不愿绝了良善之人的心。 郑凝珍松开了手,“这可是你说的,还不上来的银子你自己垫啊。” 桑七笑笑,“没问题。” 她不觉得自己会怎么垫银子。 能走着来借银子的,都是有手有脚的人,怎的就赚不出银子了。 当真不愿意干活还债,她也有的是法子收拾。 “这些不赎回去的,我打算再买间铺子来卖首饰。首饰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利润极高,但绝不能让这些有钱人知道这都是当来的东西。”郑凝珍有些犯难。 “郑家这些往往都是经工匠稍微改动翻新后去别的地方再卖。咱现在在别的地方也立不住脚啊。” 桑七已经在一边继续摆算筹学了,“婶子想得也太远了,一天就一个箱底的东西,等到能开店,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会又是什么光景呢。” 郑凝珍觉得也是,收好箱子,钥匙交给了桑七,转头躺在了榻上,“宝珍,上水~” 累了一天,她也该享受享受了。 桑七拿着算筹账本回了自己屋,遇到问题了就问裴猊。 在她又一次问时,裴猊翻身走了。 桑七就知道,世子又来了。 虽然不知道夫子为什么不想出现在世子面前,但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世子其实是很小气的人。 “小七。” 桑七叹口气,放下算筹,起身开门。 世子真是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世子将提着的点心递给她,“今日正好路过这家,便各带了一样给你尝尝。” 桑七对吃的是不会拒绝的,接了过来拆开了,随手选了块,点心很酥,甜而不腻。 “好吃。” 卫乐湛唇角的笑荡了开来,“下次再路过那里,我再给你带。” 桑七拒绝了,“多谢世子,不必了。我吃饭已经吃饱了。” 现在吃个点心确实很撑。 等会撑着怎么睡觉。 卫乐湛盯着她的神情看,觉得不似做假,才揭开这话不说,“那走走消消食吧。” 说完转身往外走。 裴猊躺在屋顶看着月亮,他就没见过像世子一样爱纠缠的男人。 桑七落后半步,走在他身旁,脑子里还在回想算筹。 “你有再去过清风庭么?” “没有。” “和二婶住一个院子会不会不方便?如今我…” “不会。”桑七应得干脆。 如今我已不住这里,你可以自己住一个院子… 卫乐湛默了默,“铺子今日顺利么?” “还好。” “还好是多好?”卫乐湛艰难地进行着对话。 桑七瞥了他一眼。 世子究竟是怎么拿捏住刺史的,刺史的脑子呢? “有两个捕快去闹事,婶子反而从他们那要了银子。” 卫乐湛笑笑,“二婶做生意应是厉害的。你不问问我今日如何?” 他和桑七之间好像惯来是这样,他问,她答。 她却从不曾主动问起过与他相关的。 “世子想说便说了。” 桑七敷衍着。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清风庭,卫乐湛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有些怀念。 住在这时,他每日还能时不时见到桑七。 如今他若不特意来找她,两人是绝无可能见到的。 “父亲今日寄来了你的死契,他的信也到了。” 卫乐湛没说的是,父亲的信里还提及了他的婚事。 国公府定要回京,世子的夫人当是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 宁晚勿缺。 他自始至终也明白,桑七不可能也不会是他的夫人,她坐不了这个位置。 全世界都在说两人不般配,甚至桑七也这般觉得,可他的心偏不这么觉得。 桑七看着他,没说话。 卫乐湛笑笑,“小七,你觉得你的死契价值几何?” “四两。” 卫乐湛,“……” 桑七摊了摊手,“我就是四两被卖的,徐管家用多少银子买的我我并不清楚。” 卫乐湛冲她笑着伸出了手。 桑七皱眉疑惑,“世子要什么?” “自是四两银子,你拿回你的死契去官府,但你仍是我的通房丫鬟。” 桑七喜出望外,摸袖袋里的银子的手都有些颤。 “我就在这,不急。” 桑七拿了四两银子放在他手上。 卫乐湛将她的死契给了她。 一纸卖身契,底下随意地圈了个红圈。 这并不是她圈的,但这死契上的名确实是她的。 桑七小心地将卖身契收进袖袋里,眼眶都有些红了。 第48章 别浪费在我身上 卫乐湛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当即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泪。 桑七摇摇头,给他行了一礼,“多谢世子。” 卫乐湛扶着她的肩,“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桑七往后退了一步,她不习惯和人如此近的距离。 卫乐湛却笑着往前,将她堵在了墙角,“你躲什么?” 如今他给了她死契,她也不会因死契而觉得彼此不平等了,当笑对自己的感情了。 桑七从一旁绕了出去,直直跪在了他脚边。 卫乐湛皱眉,弯下腰要去扶她。 “我不喜世子,世子是人中龙凤,又不喜强人所难。所以,世子别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给不了世子想要的。”桑七说得很干脆。 这都是她极尽可能委婉一点的说法了。 世子有钱有权有能力还长得如此俊朗,可她不太能和他交流。 连说说话都如此艰难,更别说把心放在他身上。 卫乐湛的身形僵住了一瞬,只感觉有血直往头上冲。 他才给了她死契! 得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直接握住了她藏死契的那只手,迅速取出了死契,转身就走。 桑七愣在了原地。 啊? 她顾不上别的,赶紧站起来去追他,“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是地上泥,和你注定是没结果的,你一意孤行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乐湛转身一把抱住了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抱得很紧。 “小七,事在人为。你的心便是石头做的,我也会让她属于我。便是没有心,你整个人也是属于我的。” 卫乐湛轻声在她耳边低语着。 桑七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地看着他身后的清风庭。 难道这就是她的墓地? 卫乐湛松开了手。 桑七一字一句说得用力,“我什么都可以改,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卫乐湛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身形踉跄一下,将死契塞在了她手里,转身走了。 他一个人走了这么多步,可等他的却是绝路。 眼前的路仍是走了许多遍的青石板,却每一块都在摇曳。 像他少年的初次心动。 情爱一事,不过是杯中影,水中月,是他一生只可慕之的东西。 桑七将死契抓得很紧,没看他的背影,快步朝枕霞阁走去。 走到郑凝珍屋前时,她止住了脚步。 这么晚了,万一婶子睡着了呢… 她转头就往衙门走去。 枕霞阁里衙门不远,但她却觉得这一条路她走了太远太远。 刺史衙门已散衙,桑七用力咽了咽口水,还是往前走去。 巡逻的捕快拦住了她,冲她摆摆手,“都散衙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桑七不想走,她恨不得坐在这等到明早。 捕快赶她,“赶紧走!夜里可不消停!” 桑七眼巴巴地看了看衙门,转身往家走去。 她怕夜长梦多。 她如今又打不过世子。 桑七回去后拿着笔写字,可总是写错,越写越烦躁。 就将那卖身契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这么小小一张纸,对她的限制却非常多。 裴猊有些意外,卫乐湛竟将死契给了她。 看来今晚是不用教了。 翌日,郑凝珍看到桑七时,她仍是在院子里习武。 院门紧锁,宝珍至今也没见过裴猊。 郑凝珍端详着,几分钟的功夫,桑七就已经被裴猊打了好几下了。 她做错动作,裴猊便会用棍子提醒她一二。 “啧啧啧,阿七要不咱就别练了呢,我看你是纯挨打。” 桑七抿了抿唇,努力集中注意力。 可好难,她昨晚翻来覆去地,睡得很少。 现在一颗心都扑腾扑腾的。 裴猊把棍子放在梅树边上,也不想再教了。 桑七生怕她惹恼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夫子,“夫子,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会好好练!” 裴猊没说话,上了屋顶。 这弟子太不沉稳。 桑七叹了口气,将死契拿了出来,“婶子,快带我去衙门吧,不改成良籍,我估计都没法好好学。” 别说学了,她简直要睡不着,茶不思饭不想。 郑凝珍接了过来,很是意外,“世子竟然给你了。” 桑七点点头。 “走走走,去衙门弄完再去吃饭,赶紧。”郑凝珍也很兴奋。 贱籍的桑七,始终有被世子带走,离开她的可能。 良籍的桑七,就不会。 她也很高兴。 两人成为了今日进刺史衙门的第一批人。 改成良籍的文书很复杂,手续也很多。 但桑七却办得飞快,进去出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她如今是女户了,一张户碟存在循州刺史衙门。 今后她要去其它地方,只需来衙门办路引便可,而不用担心去哪就会被抓起来。 郑凝珍也把自己的女户办了,她愤愤不平,“女户这人头税就是光明正大的抢钱!凭什么按五倍!你不嫁人怎么了?碍着谁的事了?没天理!” 桑七的人头税是同年龄男子的五倍,在15-30未嫁这段时间,就是这么高。 而郑凝珍的女户却是和男子一样。 每年的人头税也不是固定的,官府说是多少,就得交多少。 桑七笑笑,“没事,用这么点钱换来自由自在,也挺好。” 郑凝珍冷哼一声,还是决定有什么就说什么,“办女户是很难办的,咱俩这么顺利,肯定是世子提前打了招呼。” 桑七叹了口气,“婶子,我真想不明白,上赶着嫁给世子的那么多女人,他干嘛非得盯着我。” 世子要是不想她顺着他,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郑凝珍瞥她一眼,“你好啊。” 她说的是实话,她就是没有郑家,手上银子也不少,也格外爱和桑七一起。 桑七被噎了一下,这会才感觉到了肚子饿。 吃饭时,裴猊也在。 桑七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得夫子更不高兴。 裴猊吃相极赏心悦目,吃得速度还很快,吃完洗了碗就走了。 他发现了桑七的拘谨。 他倒没那么气。 等三人回到当铺时,隔壁铺子仍是关的。 自家的却已经开了,还没有人上门。 铺子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郑凝珍越发觉得这两人看人的眼光不错。 第49章 恶犬互咬 桑七有了女户,抓紧任何一点时间上进。 拿着账本就开始学识字,一边学算筹。 她没去麻烦裴夫子,逮着郑凝珍使劲问。 铺子里其他四人除了佟婶,其她人都不识字,看桑七学觉得好玩,也跟着看。 郑凝珍忍着不耐烦,努力教着。 教着教着她抬起了头,“什么时辰了?” 刘大富反应最快,“大东家,巳正两刻了!” 郑凝珍一巴掌拍在柜台上,起身往外走。 半上午一个客人都没有,明显是有人在捣鬼! 桑七将账本阖上,也赶紧跟了出来,“怎的没人来?” 郑凝珍踢了旁边铺子的门一脚,“不用说,肯定是郑家的这些掌柜在捣鬼。” 循州八成的当铺都是郑家的,想击垮一个新起的当铺还是太容易了点。 “要典当的客人是一定的,看谁家铺子前人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桑七脑子转得很快。 “佟婶荷花婶守铺子,我们分两路去看。” 桑七带着曹三丫就要走,郑凝珍看裴猊没动,便明白了,裴猊如今是守着她,防着郑家呢。 她一把拽住桑七,“今后你去哪都跟我一起,别乱跑。” 她对这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不了解,但是了解亲爹。 亲爹若要做成什么事,必然用尽手段,不问对错,只看结果。 这弟弟想要她的命,桑七是她如今唯一的软肋,就也是危险的。 桑七没问为什么,习惯了婶子到哪都喜欢有她一起,“大富,你看着点三丫啊。” 她怕三丫被拐子拐跑。 刘大富点点头,跟在曹三丫身后出了门。 郑凝珍才走了没几步,再回头看,铺子前的裴猊已没了踪影。 果真如此。 她打了一下桑七,“说,你给小郎君又许了什么好处?” 这么厉害一人物,又是给她当夫子,又是帮她守着自己的。 桑七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次?!”郑凝珍惊得瞪大了眼。 屋顶上的裴猊脚步顿了一下。 桑七一双眼干净得像是雨后的湛蓝天空,里面满是疑惑,“什么三次?” 郑凝珍捂了下脸,“那你说的什么三?三十次?三百次?三千次?” “啥次?一日三餐啊,去翠娘那吃,婶子你不是都付了银子了么?”桑七疑惑。 郑凝珍吐出口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更多的还是有些惋惜,桑七要是和小郎君成了好事,桑七这辈子就有了。 她戳了戳桑七的头,“还一日三餐,你给我去找这么厉害的护卫去,傻不愣登的。” 桑七被戳疼了,“我还每月给夫子二两银子呢…” 郑凝珍不想理她了。 瞧这语气,还心疼这二两银子呢。 怎的救小郎君的不是她? 她怎的就不能救上十个八个的小郎君来? 还愁灭不了郑家? 人比人气死人。 走了两条街,都没见哪家当铺人多。 倒是到了杨屠夫的肉摊前,买肉的人很多。 桑七混进了里面,“婆婆,近日你有听闻哪家当铺怎样怎样的事儿么?” 老婆婆摇摇头。 桑七也不气馁,挨个问过来。 最后有个婶子说了件事。 “我家邻居突然咳血了,一大早就送去了医馆,穷啊,没钱,就去当铺当,又借银子。” 桑七聚精会神地听着。 “说是去了好几家当铺,挂了郑牌子的当铺当东西给的价格比往常好像高些,利钱还是六息。而且医馆只收从郑家当铺弄来的银子,会给个条子,没这条子医馆不治。” 最初的老奶奶也想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里正不是也来说这事了么,那条子可要紧得很。不光医馆,布坊粮铺杂货摊子,只要你没钱付,可以赊账,但还银子时,就必须要这条子。” 婶子不甘落后,赶紧继续说自己知道的,“还说郑家当铺都是对百姓最好的,开了二十多年,能开下来必然是大家认可的。其它当铺都是黑心玩意,还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勾结,一不小心呐,那命都没了!” “就是就是,你看看,咱那粮铺不也是郑家的,人还是皇商呢,肯定是好的才能做皇商不是?”一旁的老爷爷也参合进来了。 桑七眼尾抽了抽,退了出来。 一脸一言难尽。 “咋样?” 桑七摇摇头,“郑家那皇商招牌可太好用了…” 她将刚听到的又说了一遍。 郑凝珍冷笑着,“厉害吧?一边猛猛从你荷包里拿银子,一边还让你使劲夸。” 郑承业没出现以前,她拿着郑家的银子,过得风生水起。 郑承业就像一巴掌,狠狠地打醒了她。 这就看出来了郑家究竟多强,多恶心人。 桑七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衣食住行,郑家整个织了张网,里正就是网上的蜘蛛。”郑凝珍总结着。 桑七反问道,“婶,循州就郑家这一张网了?难道他这副做派不会得罪别的网?” 郑凝珍一下笑了出来,“聪明!咱现在就是路边一只小蚂蚁,斗不过那恶犬,但咱能想法子让恶犬互咬啊!狗咬狗一嘴毛,光看看这热闹就开心!” 桑七不知道婶子为何突然就很开心,她是见过村里狗打架的。 凶巴巴的,她得绕路走,生怕被狗咬,那场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若是这些贵人们斗起来,她的当铺能重新有客,那就很好看了。 转眼便到了晚膳时,卫家。 二老爷手中有了银子,又没了管他的夫人,成日醉生梦死好不快活,自是不会和卫家其他主子一起用膳。 卫乐明带着童儿住在小小的偏院,没有了卫国公,卫夫人更是懒得去装阖家团圆的场面,每日用膳都免了他来。 府中只有晓雾一个丫鬟自是不行的,用膳时给三位主子净手都得轮流,这成何体统。 于是卫乐湛又买了五个丫鬟进府。 卫夫人是国公府主母,中馈向来是她掌,崔家送来的银子自是握在她手里。 她也不曾亏待了国公府任何一个下人的月银。 三人围坐在紫檀圆桌旁,卫乐诗在铜盆中净了手,又在手帕中轻擦去水珠,“循州当真偏僻,这最好的宅院都如此难入眼。” 第50章 是个安分守己的 卫夫人笑着看她,“忍一忍吧,便是在京城,国公府也是独一份的。” 卫乐湛沉默着。 待晓雾给卫夫人布了菜,卫夫人慢条斯理地动了筷,卫乐湛才开始动筷。 用膳时极静,晓雾以及新来的丫鬟绷紧了全身,绝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更不能挑了主子不喜欢吃的吃食。 一顿饭吃完下来,丫鬟们腰都站得发酸,后背更是浸出了汗。 待用过膳后,主子们含漱。 “母亲,孩儿告退。”卫乐湛起身便要走。 卫夫人缓缓站起身,由晓雾掺着手,“湛儿跟娘来。” 卫乐诗立刻明白,“娘亲,大哥,诗儿便回去了。” 卫夫人点点头,“早些歇息,别在夜里伤了眼睛。” “孩儿知道啦~”卫乐诗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出去了。 除了晓雾,另一个丫鬟也退了出去。 卫夫人坐在了正中的软榻上,“湛儿,我瞧着晓雾这丫头是个安分守己的,便派去你屋伺候如何?” 卫乐湛冷了脸,“母亲当真是离京太久。” 所以什么人都能入了眼了,大字不识的都看得上了。 晓雾一张脸涨得通红,世子话中压根看不上她。 也是,她身份如此卑贱,怎能这么快就攀的上人中龙凤的世子。 卫夫人被儿子当着晓雾扫了面子,很是不高兴,“晓雾比起桑七可是胜过太多。” 卫乐湛脸色更冷,“桑七已不是丫鬟,娘亲既不喜,便无须再提。” 卫夫人心一提,“你将死契给了她?” “是。” 卫夫人皱了眉,“当今府中人口本就短缺,便是做个粗使丫鬟也使得,你怎如此糊涂。” “事已至此,孩儿还有事要忙。”卫乐湛说完就走了。 卫夫人看着他背影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当真是孩大不由娘,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 晓雾赶紧给她端茶,“夫人息怒,世子只是太忙了…” 错的不是世子,而是桑七那个小贱人迷住了世子的心… 卫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好的。” 晓雾笑得乖巧。 卫乐诗本在门口偷听,一听到大哥的脚步声,迅速往屋后藏。 她眼睛一通乱转,脸上笑得格外灿烂。 …… 郑凝珍压根忘了世子要求的散步,她正认真听桑七说着。 “我打听到升平楼东家正是刺史的小舅子,婶子你指点的那家布坊掌柜如今成了循州布行的副会首,得刺史相邀过。还有循州最大的医馆,是叶家代代相传,衙门里的人,循州的百姓都格外敬重他们…” 桑七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这都是她今日四处问,以及世子先前给她说的一些。 郑凝珍在纸上写了几大家的姓,郑字被醒目地写在了最上面。 有她和布行副会首的交情,布行这块应该能给她拉拢些生意来。 最好是逼得郑家当铺全部没了生意,最后萧条出售,她再全部收进手里,一跃成为循州的新郑家势力。 手里本金是远远不够的,但可以和有本金的合作啊。 这么大一块肥肉,她不信没心动的。 再加上郑家的为人处事,树敌可不少。 循州只是第一步,从老虎身上拔一根毛,老虎只会不痛不痒。 郑凝珍当即派刘大富去请了布行副会首晚上吃饭。 她觉得,还好还好,先前随性做的事总算是在现在能帮她一点。 刘大富一去一回很快,面色有些难堪。 郑凝珍皱了眉,“他拒绝了?” 刘大富倒豆子一般把委屈全倒了出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布坊伙计进去传话都特别不耐烦,好像我是不排队乱插队的坏人一样…” 那布坊里的布那么贵,他哪买得起,他就是传话而已,哪有传话还要排队的… 尤其是那队都长得拐了个弯了… 郑凝珍打断他,“别说别的,传了话之后呢?” “之后伙计就说掌柜说不认识,让我赶紧出去,别影响他做生意。” 想到那用鼻子看他的伙计,一脸不耐烦地冲他挥手,他都气。 什么人啊这… “不认识?”郑凝珍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桑七拍拍她,“婶子,现在是郑家有势,我们势弱,连生意都没了。副会首肯定不会冒着得罪郑家的风险来管我们。” 郑凝珍气得声音都重了,“那我给他弄了这么多布匹样式,他就当没这回事?” 他生意这么好不就是因为自己? “有这些样式,足够撑起他的生意,权衡利弊,自然不会应邀。”桑七说得很平静。 郑凝珍眼睛乱转努力压着火气想法子。 “婶子既然能捧出一个旺铺,就能捧出来两个。”桑七很相信郑凝珍的眼光。 “就是!我就等着他上门来找我们!” 布行敲定了,桑七更在意的是叶家。 人不一定要买衣裳,但偶尔一定要买药。 医馆这块太重要了。 尤其是医馆好些时候和当铺有些关联。 “婶子,你再挑个布坊指点,我这边查叶家。” 郑凝珍一把拉过她,“你跟我一块。” 两人形影不离地寻布坊去了,铺子里其他人仍是出去打探消息。 反正也没有生意,空守着铺子也没什么用。 桑七直接将郑凝珍拉到了两人最初买到布的那家小布坊。 女掌柜没记住两人,看她俩穿的衣裳,有些疑惑。 一般穿得这么好的,都不会来她这买布啊… “掌柜的,你不记得我们了?” 女掌柜尴尬地努力笑笑,“哦,这不是…” 然后卡壳了,她是真没印象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这么有钱的来她铺子,如此与众不同,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桑七笑笑,“大半个月前,婶子把三百文拍你柜上了。” 一提这个,女掌柜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你们!”她极惊讶,探出头来好好看了看两人。 那晚两人跟要饭的似的,今看起来明显有钱得很了,天差地别的。 “为谢掌柜的当时送的东西,给掌柜送生意来了。”桑七指指郑凝珍。 郑凝珍现在是明白桑七的意思了,她有些质疑。 那晚这女掌柜不过就是很有耐烦心,又多给了两人送了肚兜…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值得桑七记在心上,这会来报么… 第51章 置她于死地 可一转念一想那副会首,郑凝珍瞬间觉得可太有必要了! 这女掌柜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女掌柜明显本金肯定是没有副会首多的。 所以不能采用同样的生意法子。 “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循州布坊的样式都太老旧了,就那家最近人格外多的布坊,就是我提供了样式,他去卖,才这么多人买。” 女掌柜听得云里雾里。 那家大布坊最近生意确实好,她有所耳闻。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了,她将掌心里的五个铜板递了过来,“兰草,裁块布,衣裳破了,得补补。” 被叫兰草的女掌柜丝毫没有不耐烦,转身裁了块长条布,“孙婆婆,我记得你上次买的就是这种布,回去缝里面,看不出来的。” 孙婆婆笑着接过布,“就你还记得我老婆子!” 女掌柜笑笑,“孙婆婆你慢些走啊。” 等孙婆婆慢悠悠走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郑凝珍说,“让你久等了,你继续说?” 郑凝珍没见过人用五个铜板买布的,最关键的是还买到了… 这老婆婆去任何一个郑家铺子,都会被赶出来。 她有些不是滋味,“所以我给你提供样式,你去按着这样式拿布匹,最好再找人做成成衣,放在铺子里,按我说的价来卖。” 这成衣还必须得少,少到一穿出去在循州的贵人聚会上,就惊艳。 有时候,缺的才是更好的。 女掌柜听明白了,这是来帮她的生意了,“那太不好意思了,不如卖了的成衣,我们五五分?” 没这样式,就不可能有极贵的成衣。 郑凝珍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你也不怕这钱打水漂了,这成衣卖不出去?” 兰草笑笑,“就那大布坊的生意,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大妹子,我信你。” 郑凝珍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砸得措手不及,就这么容易? 甚至还给她五五分,给的是真不少。 “行,到时候卖不出去,我买,你放心。” 打定好主意,郑凝珍就开始说样式了。 桑七不愿意呆在这浪费时间,她往外走去。 叶家还得查呢。 这要一直没生意,她可受不了。 郑凝珍和兰草说得认真,压根没留意到她。 才出了这条巷道,又拐了个弯,桑七就碰到了个一面之缘的人。 “世子在等你,跟我来。” 是晓雾。 桑七叹了口气,抬步跟上。 不知道世子又要干什么。 晓雾带着她进了一家有些偏的客栈。 桑七有些疑惑,“世子怎么来客栈了?” 他不是住在卫家么? 晓雾皱眉,“主子的事,我哪晓得!你别磨蹭了,等急了我也要被骂!” 桑七没再做声,在升平楼时,她就觉得这人对她好像有意见。 可她和她先前见都没见过,这意见从哪来的? 到了楼上雅间,晓雾站在了门边,“快去!” 桑七推开了门,身后传来一阵推力,她直接被推了进去。 屋内并没有世子。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转身就要往外走,门外却清楚地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桑七快步往窗边走去,这才二楼,她往下跳也摔不死。 “哟~这次的活还挺享受~小娘子~” 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窗被几人严严实实地锁好。 桑七一把抽出了匕首,自从那夜遇了山匪,她便习惯了随身带刀。 带着她心安些。 为首的壮汉笑得格外淫荡,“没看出来,还是个小辣椒。老子我就爱吃烈的,给老子上!” 桑七才学武不过三天,但劲大,努力稳住心神观察这三人。 左右两边壮汉一同朝她扑来,没什么章法。 桑七深呼吸,蹲下去往左边扭身,一刀毫不心软朝壮汉刺去。 壮汉吓了一跳,立马往后抽身,可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透出了鲜红的血。 三人都没想到她真会用刀。 毕竟以往碰到的,这会都哭得稀里哗啦了,更别提握紧刀了。 为首的更加兴奋,随手提了根棍子,“好!老子就爱难驯服的,我们兄弟三人一起上!” 桑七将刀握得更紧,异常冷静。 她小小的年纪时,猪受了惊,又已经被砍了一刀,流着血直直冲向她。 那会她身边也没人,她也只能自己应对。 她不怕。 擒贼先擒王,桑七死盯着为首壮汉,棍子直直朝她劈来,破空声响起。 桑七调整了姿势,让棍子落在了她肩上,人朝前,刀朝前刺去。 为首壮汉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挡,她身后又落下两棍。 她顾不上痛,咬牙往前送刀。 为首壮汉没想到她劲这么大,手被刺破流下了血。 “赶紧拽她胳膊!”他大吼道。 左右壮汉这才停了手,没再打她,上前去拧她的胳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不敢再轻敌。 单手难敌两拳,桑七的胳膊被拧在了身后,两胳膊直接被拽得脱了臼。 为首壮汉笑了,抬着还在流血的手摸上了桑七的脸,“还是不行啊小娘子,哥几个会让你快活的,别急~” 桑七脸上绽开了笑,“你就不想做第一个?” 为首壮汉被刺激得脖子都红了,“我还能是第一个!但你这么辣,我可不敢自己一个人。” “啧啧,拿绳子把我绑起来不就行了?”桑七帮他想着。 为首壮汉直点头,转身去拿绳子,“老子越看你越顺眼,等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结束了你就是我的婆娘,跟着我,老子让你吃香喝辣!” 桑七仍是笑着,“我求之不得。” 刚刚几人打斗的动静这么大,都没人出来。 她回想起来进客栈后,也是一个客人都没见到。 想害她的人当真是对她恨到骨子里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为首壮汉很快就走了回来,绳子是他们平常必带的东西。 他亲自把桑七双手在背后绑好,一点没敢大意,绑得很紧。 这边才绑好,他就把另外两个壮汉赶了去屏风外。 这可是他的洞房,不能被打扰。 桑七冲他笑笑,“不去床上?” 第52章 撞满怀 壮汉心急得不行,弯腰下来就要抱她去床上。 桑七找准机会,用头全力去撞他的头。 壮汉被撞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金星乱转。 桑七又在地上翻滚一圈,用嘴咬起刀柄,从壮汉背后刺入。 她没留活手。 外面还有两个人,这时留活手,就是不想要自己的命。 壮汉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刀尖。 他抬手想去摸,整个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这下动静太大,另外两个壮汉有些坐不住了。 “老大?” 桑七松开刀,“叫什么叫,别来打扰!” 两个壮汉互相对视一眼,这小娘子脾气也太火爆了… 干这事时还能这么有气力… 那等会到哥俩时,不也很快活? 两兄弟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桑七用脚将壮汉身体踹进了桌子底下,好生藏好。 又用嘴将床帐放下,挡住床。 她目光狠绝,咬着刀躲在了屏风后,“下一个!” 因为咬着刀,她不能说得太长。 胳膊被刺出血的壮汉指指自己胳膊,撇了撇嘴,“我都流血了,总该我先去吧!” 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早就不爽了。 “行行行,也就三分钟的事!”右边壮汉不想再耽误,他这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左边壮汉灿然一笑,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桑七深呼吸,听着步子。 壮汉毫无防备,直直往拉着床帐的床走去。 桑七往前,将刀刺进他的胸口。 壮汉惊得转过身来,想抓住桑七。 桑七却将刀再次刺进他喉咙。 她不能让这人说话。 她的牙因为太过用力,很酸痛。 脸上被溅了血,双手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壮汉往她面前倒下来,她怕动静太大,赶紧用脚接住。 她感觉自己眼前有些虚影,整个人力气好像在流失,身子有些软。 心跳得非常快,热得额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屏风外的壮汉一把将自己衣领扯开,“这次的香不愧是更贵的,热死老子了!” 他冲里面喊着,“完没完啊!赶紧的!别磨磨唧唧的!只能一次啊!” 桑七听到了他说的话,用力闭了下眼,又藏好刚倒地壮汉的身体,爬上了床,又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 “进来!” 外面的壮汉一边起身一边脱外衣,脚步飞快地爬上了床。 桑七身上衣裳完完整整的,他急躁地顾不上多想,抬手就要脱她衣裳。 桑七却直接咬上了他的衣领。 壮汉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酥了。 桑七一挑眼尾,翻身往上,壮汉很是配合地往旁边倒下去。 没想到这小娘子果真如此生猛,竟然还要这样。 头刚挨到枕头,血就流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桑七,“你杀…” 桑七不敢大意,生怕他没死透,随时准备跳起来。 手落了下去,壮汉的眼睛瞪得很大,却不动了。 桑七终于松了口气,她缓缓吐出口气。 这时,窗户一阵响动,她用力咬了下自己舌头,用身子将壮汉拨开,又用嘴拔出刀来。 紧闭的床帐被掀开,桑七朝前扑去。 看清来人时,她已收不住力了。 是裴夫子。 裴猊眼疾手快,直接取出了她嘴里的刀。 但余力尚在,桑七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好烫,夫子来了,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只感觉浑身都在发烫。 意识像是被大火焚烧殆尽。 她只会朝着有些冷的地方靠近。 裴猊一把接住她,迅速将她身后的绳子割断。 他听到了门口传来了响动,想打横将桑七抱走。 桑七的头却紧紧地贴着他的脖颈,滚烫的呼吸热得让他皮肤都泛了红。 之后又有软软的触感碰上了他的脖颈。 裴猊不敢侧头去看这时的桑七,他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腰。 还没来得及走,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响起。 “你是谁!” 裴猊横抱着桑七,快步往窗边走。 看着眼前亲密地贴在一起的男女,卫乐湛只感觉一阵血直往头上冲。 这屋里还点了极烈的催情香。 桑七闭着眼,头嫌了这块热了些,又稍微移了移,一张嘴也不消停地四处寻着冷处降温。 卫乐湛气得要死,没想到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时,她早已和别人私通款曲! 她究竟把自己放在哪里! 当即失了冷静,拔出剑来,直接冲这人下了死手。 裴猊被桑七不安分的嘴给干扰着,喉间发紧,不自在地动了动。 但他还是轻飘飘避开了卫乐湛的剑。 随后飞上了窗户,朝屋檐上飞去。 卫乐湛想继续跟上,脚却碰到了一个东西。 他一低头,这时才看见自己的鞋已染了血。 桌下有两人的尸体,走到床边,他一把拽下床帐,仍是一具死尸。 他额上青筋暴起,走出门外。 晓雾在门口等着他,红着脸羞涩地喊了声,“世子…” 世子肯定是被桑七的不守妇道给气着了,这时正是她表现的好机会。 和被奸污了的桑七比,自己现在多干净啊! 卫乐湛冷着脸,一把将她拽了进来。 她吃了一惊,从不曾见世子这么粗鲁过。 卫乐湛拽着她往屏风后走去。 晓雾开始挣扎,她可不想看一堆男男女女赤裸的身子。 卫乐湛不耐烦,拽着她的胳膊很用力。 “啊啊啊!!!” 晓雾被屏风后的场景吓得半死,血… 好多血… 卫乐湛一把将她摁在床上尸首旁边,“说!” 晓雾吓得涕泪横流,“不是我不是我…” 卫乐湛提起剑,比在了她脖子上,“说不说?” 世子现在好可怕,晓雾吓得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我说我说!是大小姐!大小姐让我把桑七叫到这,再找几个男人!” 卫乐湛一张脸结了寒冰,“好,好得很!” 这就是他的亲妹妹干的好事! 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桑七言归于好! 他真是昏了头,竟信她的话! 门外响起来捕快的脚步声。 “世子。” 刺史衙门上下,无人不知世子。 连刺史都听世子的话,更何况他们。 “我的丫鬟杀了这三人。” 话落,剑直直穿过了晓雾的身子。 第53章 红得发烫 鲜血喷涌而出,晓雾睁着眼睛倒在了尸体旁,“不是我…” 卫乐湛头都没回,飞身出了窗户。 捕快们明显不信,可谁也不敢说什么,默默收拾着尸身。 卫乐湛去了枕霞阁,一脚踹开桑七的屋子,却扑了个空。 里面没有人。 他气急,又去了二婶的屋子,“二婶,我进来了。” 接着便一脚踹开,仍是空空如也。 他一步一步往院子走,只感觉自己的脚有万钧重。 桑七会被晓雾叫走,必然是用了自己的名义。 闻了那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他感觉桑七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最后回了卫家。 卫乐诗正在屋里做着女红。 她和新来的丫鬟闲谈着。 “人呐,就别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落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命。” “生来是丫鬟命,一辈子就都是丫鬟命,哪能和主子争日月光辉呢。主子收拾丫鬟,雷霆雨露,都得受着。” 卫乐湛一脚踹开门。 卫乐诗吓了一跳,针戳在了自己手指上冒出了血珠,她怨怼地看了卫乐湛一眼,“大哥你干嘛!进来也不敲门。” 卫乐湛给新丫鬟一个眼神,新丫鬟立马跑了出去。 卫乐诗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就想赶紧跑出去找卫夫人。 卫乐湛一把拽住她胳膊,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这巴掌他没留力,卫乐诗的嘴角直接出了血。 “谁教的你用这种下贱手段去对付桑七?” 卫乐湛的语气冷得卫乐诗直发抖。 “大…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牙都有些抖。 卫乐湛一把松开她,“晓雾被我杀了,这事要是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试试。” 卫乐诗一张脸变得雪白,“大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我!” 卫乐湛转过身去,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走出这院子时,他对着门口的小厮道,“大小姐近来潜心写经,一个月不得出此门。母亲也不让进,让她来找我。” 小厮哪见过暴怒的大少爷,不敢大意,直接封了门。 卫乐诗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惹了大哥生气,她今后怎么办… 可不是死契都给了,桑七和他没关系了么? 卫乐湛做完这一切,不愿再呆在卫家。 出了门,他却不知该往哪走。 暴怒像是一股气,跑散后只留下了阵阵悲哀和痛苦。 桑七晕乎乎的,只感觉自己在海上漂流。 四处有冷冷的水将她席卷,很舒服。 裴猊叹了口气,看着头直往桶底溜的小弟子,只得伸手拽着她的衣领,把她的头拽出来。 他带桑七回了清风庭,又打了桶冷水。 这时的桑七很不好对付,一双手四处乱摸,头更是哪凉就往哪贴。 他不过抱着她飞了一会,身上的衣裳就被她弄得凌乱。 在郑凝珍又说了一刻钟后,发现桑七不在了。 她慌得不行,裴猊只好把她放在了衙门,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直接去衙门掳人。他自己去找桑七。 找到时,便是朝他刺来的小弟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桑七。 凶狠坚决,像是一只野兽,随时准备将敌人撕碎。 两颊绯红,脖颈上还有血迹,一双眼亮得惊人。 可在看到他时,一切都偃旗息鼓,变成了信任。 猛兽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想到那一幕,他看着这会使劲想往冷水里钻的小脑袋,唇角微扬。 他看错了,她一点也不弱。 桑七在冷水中缓缓醒了过来,睁开便看到了裴夫子。 她还是有些烫,整张脸都很热。 “夫子…” 声音又软又轻。 裴猊轻咳一声,他没听过桑七这种声音。 她说话惯来是干脆利落的。 “我去给你买药。” 裴猊语速有些急,松开手,转身就往外走。 桑七浑身无力,裴猊这边还没走两步,她就又滑进了水里。 “咕噜咕噜——” 裴猊又赶紧转身,想把她抱起来放床上。 “热…” 桑七离了水,意识就像一团浆糊,她抬手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胳膊却痛得她一个激灵。 “嗯…” 极压抑的一声闷哼。 裴猊目不敢斜视,将桑七放好在床上。 他看着她那扭曲着的胳膊,上手给她扭正。 “咔咔。” 桑七疼得叫出了声,“啊…” 裴猊耳尖红得发烫。 她还是热,不老实地想往床下翻。 裴猊一手拦住她,一手扶着额。 她这样,他走都走不开。 桑七感觉自己没法动了,又抬手脱衣裳。 裴猊只得继续把她抱回桶里。 到了冷水中,桑七又消停了些。 裴猊就这么提着她的衣领,仔细守着她。 如此漫长地过了两个时辰。 桑七偶尔睁下眼睛。 最后一次,眼睛中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裴猊没说话,收回了他的手。 已经酸麻得没了知觉。 “夫子,我杀了那三人,是不是要被抓去砍头?” 桑七最关心这个。 她就记得裴猊来,之后都记不得了。 裴猊摇了摇头。 “那三人该杀,你做得很好。” 桑七松了口气,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浑身都难受,头更是疼得要裂开一样。 裴猊倒了杯温水给她,“我带你回枕霞阁休息。” “我们这是在哪?” “清风庭。” “我们怎么来这了?”桑七一口气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躲世子。”裴猊长话短说。 他横抱起桑七,一步步往外走去。 桑七的脸猝不及防地又红了。 裴猊看到了,立马顿住了脚步,“还要在水中么?” 桑七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要在水中?” 裴猊没法解释,继续往前走。 看来是大好了。 桑七在裴夫子身上闻到了很好闻的松木香,沉稳,让她感觉很安全。 “夫子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到处找,总能找到。” 他速度很快,从桑七离开女掌柜的那条路找起。 从屋顶找就很快。 桑七笑了笑,“我以为我今天肯定活不下来了,那三个人比六个我都壮…” 裴猊把她放在了椅子上,他轻拍了下她的头,“你很厉害。” 桑七笑得更灿烂了。 裴猊给她拿了条干拭巾,“你好好休息,我去找郑凝珍。” 第54章 正人君子 桑七点点头,轻轻抬起胳膊,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她知道自己闻了那什么贵的香,但也不知道这香是干什么的。 最后还被夫子带走了,身上也没有别的伤了。 夫子是不会伤害她的。 裴猊到衙门找到郑凝珍时,郑凝珍急得直哭。 一看到他,就立马站了起来,“阿七呢?” 要是桑七真出了事,她拼了这条命,也要给桑七报仇! “回去了。” 郑凝珍这才放心下来,“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她拐走了?” “卫家。” 郑凝珍皱了眉,“卫家?卫乐湛把死契都给了阿七了,她和卫家都没关系了,卫家抓她干嘛?”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头,“后面我非找世子问个清楚!” 她快步往枕霞阁走,这会她得赶紧去看看桑七。 裴猊仍是藏在暗处,没和她一起走。 随手又解决了两个跟着的尾巴。 回到枕霞阁后,郑凝珍赶紧进了桑七的屋里。 桑七已换了干净衣裳,躺在床榻上。 她想继续习字,但头太疼了,只好躺下了。 郑凝珍扑在了她身上,“你可吓死婶子了!” 桑七艰难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她的肩,“我没事,不哭。” 郑凝珍吸吸鼻子,坐直了。 一双眼都哭得红肿了。 “小郎君说卫家把你掳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快给婶子说。” 桑七没藏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晓雾说世子找我…” 郑凝珍听着听着瞪大了眼,一把将桑七抱住,“真是受苦了…” 桑七被她抱着,又被她这么安慰着,不知怎的喉头发梗。 “我不弄死那晓雾,我不姓郑!小小年纪,害人手段这么残忍!” 要是桑七今没杀了那三个人,桑七今天估计也没了命活。 这是往死里下狠手啊! 郑凝珍小心直起身子,捏了捏她的脸,“你可真厉害,习武是对的,坚持住。” “我喜欢习武,夫子教得很好。” 郑凝珍东看看西看看,想到那贵的香,又感觉热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这衣裳谁换的?不会是裴小郎君换的吧?” “我自己换的,醒来就在冷水桶中,不知道夫子为什么把我放在那里面,我感觉受凉了,头晕…”桑七说得有些委屈。 郑凝珍却在心里疯狂夸裴猊,当真是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裴猊在屋顶上一言难尽。 只能起身迅速去医馆拿药,又自己去熬药。 “你夫子那是为你着想,那个香就会让你特别特别热,以后闻到就赶紧躲开。这次是卫家欺负你,郑承业还对我虎视眈眈呢,你成天和我一起,他肯定也会想从你下手,听我的,以后可不能再离开我身边。” “在你尚不能自保前,咱得紧紧跟着你夫子,记下没?” 桑七乖乖点了点头,先前她没想到这些。 只想着赶紧多赚些钱。 也没想到这些人能这么坏,使的手段这么狠。 裴猊端了药,在门口敲了敲门,“吃药。”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像淬了寒铁的刀,字字落地铿锵。 桑七忙回道,“夫子快请进!” 裴猊端着药进来了,药碗往前一递。 桑七想撑着身子起来,胳膊痛得她脸都变了形。 裴猊皱了下眉,看向郑凝珍,“你喂她。” 郑凝珍笑得灿烂,直接往外跑,“我想起来还有事,我找宝珍去!” 她真是越看这两人越般配。 世子是不错,可卫家绝对不行。 尤其是桑七面对世子时,一点女孩子动心该有的表现都没有。 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裴猊只觉得自己端着个烫手山芋。 桑七笑笑,准备抬手去接碗。 裴猊抬手止住她,“你的胳膊不要再动,得养最少一个月才能好,若是再动,可能好得更晚。” 桑七皱了眉,“我刚擦头发换衣裳感觉还好啊…” “不要使力。” 裴猊端着药,很谨慎地坐在了她的床边。 他拿起汤匙,盛了乌黑的药液放到桑七嘴边。 桑七一张脸被折腾得雪白,可还是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连着脖子,都有些红了。 她还没被人这么照顾过… 还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夫子… 反差太大… 桑七喝药没觉得苦,眉头都没皱一下。 裴猊一勺一勺喂完,又倒了水喂她。 “谢谢夫子。”桑七心里是实打实很感谢他。 裴猊没说话,起身要上屋顶。 “小七,是我,我想和你聊聊。” 是世子。 桑七冲裴猊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没动,便开了口,“我这会不想聊。” 卫乐湛冷着脸地往外走。 他很想问她,今日那男子是谁,她什么时候认识的此人。 如此不凡的身手,让他也会有危机感的长相。 尤其是桑七在他怀里温顺的模样,那是他做梦也想有的。 他能忍受她独自一人,但绝不允许有别的男人指摘她。 更不允许在他还没放手前,她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有染! 郑凝珍出来拦住了他,“世子,晓雾在哪?” 卫乐湛冷声道,“死了。” 郑凝珍皱眉,她不觉得卫乐湛会偏袒晓雾,可这就死了? 死得未免太蹊跷了… “怎么死的?” 卫乐湛看着她,“我杀的。” 郑凝珍噎了一下,“杀得好,你可知道她可是说你要找阿七,阿七才会跟她走!我们阿七那么好,跟她无冤无仇的,怎么会被她如此对待,她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卫乐湛不愿桑七因此事彻底恨卫乐诗,“晓雾想做我的通房丫鬟,我不许,她因此怀恨小七。此事皆她一人所做,并无别人指使。” 说完他就走了。 郑凝珍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不对。 她还有个问题想问他呢,世子该不会是觉得经过此事后,他和小七还有可能吧? 屋内,桑七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夫子,今天世子来了,你怎么没走?” 裴猊回头看她,眼眸深邃,“你想我避开?” 桑七摇摇头,“不啊,只是你先前都避开了,我以为你不想见世子。” “确实不想见。” 裴猊不喜卫乐湛,他觉得这男人太不果断,藕断丝连地让人看着难受, 第55章 元阳尚在 桑七才吃了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就逮着裴猊继续说话,“夫子,你是哪里的人啊?” “不知。” “不知?”桑七有些意外。 “我身上只有个香囊。” 桑七伸出手,很好奇,“夫子我能看看么?” 裴猊解下来递给她。 桑七闻到了很好闻的花瓣香味,香囊上的绣工极好,怎么看都像是女人送的。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夫子,这怕不是你妻子送你的…” 裴猊皱了眉,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妻子,他的元阳尚在。 习武之人怎么会感觉不出自己的元阳是否尚在? “那可能是你母亲或者你的姐妹,你不想找回自己的亲人么?” “郎中说我的头是撞的,应该一辈子也恢复不了记忆。何必为虚无缥缈的机会浪费时间。” 桑七被他的通透噎了一下,如果她也失忆了,那最好还是别找回记忆。 她这前半生,不记得也罢。 “那夫子你多大了?” “郎中说十九。” “夫子好小!”桑七下意识感慨。 竟然都没加冠。 裴猊瞥她一眼,她不过才刚十六,还觉得他小。 “那夫子你生辰呢?” “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裴猊:“……” 他只是不想她再问了。 “在当下。” 桑七眨巴眨巴眼睛。 当下? 当下不就是她和夫子在闲谈么? 这个重要? 药效开始上来,桑七眼皮越发沉重。 “夫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裴猊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开了口,“从前有座妖山,时现时隐。山大王是只九尾狐,这座山是他的家,只有它一妖…” 桑七意识越飘越远,整个人睡了过去。 裴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松了口气。 一日经历如此大的事,能睡着便好。 桑七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她是被饿醒的。 这药效太猛,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也睡过去了午饭… 她人生里,还从没因为自己而主动跳过一顿饭。 起身时太猛,头还有点晕,桑七踉跄了一下,闭眼扶住了床柱。 再睁眼,裴猊已经在她面前了。 桑七笑笑,“我没事,就是饿了。” “嗯,去吃饭。” 郑凝珍听到动静,立马冲了进来。 “可算是醒了,瞧这小脸,白得跟雪似的。” “我好像一直挺白的。”桑七摸了摸自己脸。 这是实话,从小成日往外跑着去卖肉,也没给她晒黑。 郑凝珍挽着桑七,“可不是,阿七越长越美了,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裴猊跟在两人身后,抬了下眉。 桑七毫不犹豫摇了摇头,“嫁人没什么好的,咱得多赚银子,我得和婶子一起,争回郑家。” 郑凝珍对此不赞同,“银子是要赚的,可这和你嫁人不矛盾啊。你不要孩子?年纪大了生孩子才是真受罪。” “婶,那你怎么没生孩子?” 郑凝珍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裴猊,这才低声道,“那也得我能生啊,郎中说我生不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郑家每年才会给国公府万两白银。 她和二老爷,基本就是钱权的结合。 如今却钱也落魄,权也衰败。 桑七直摇头,她现在才不想想这回事呢。 明天的饭都不知道能在哪吃,哪顾得上这个。 郑凝珍很佩服桑七,正常人经过这种事,那不得心情极差,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么。 可瞧桑七吃得多香啊。 愣是比往常还多吃了碗饭。 就这么个吃饭的架势,也比她瘦,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吃了饭回到枕霞阁,郑凝珍今日为布样费了好大的精力,当即回去一趟,准备沐浴一番就睡觉。 在国公府时,夜里一般就燃着蜡烛打叶子牌。 可枕霞阁统共就四个人,更别提还有勤奋好学的桑七在一旁念书。 她这牌局是绝对组不起来的,不如趁早睡觉。 之后几日,桑七习武比先前更用心,起得更早。 明显就是受了刺激。 她非得厉害到以一敌三,就不用像那日一般这么狼狈地面对三个壮汉。 她是从郑凝珍嘴里知道晓雾死了,也听她说了这事肯定有卫家其他人指挥。 桑七自己也清楚,不外乎就是卫夫人或是卫乐诗,卫乐湛既然偏向她们,她也没必要再见卫乐湛。 她想,这事她不去深究,不去告卫家人,便足以还清卫乐湛的救命之恩了。 从此两人间便再无一丝一毫的恩情。 就是这几日,当铺里一个人也没有,让她很着急。 叶家像一个铁桶,查了又查,只听来听去一堆赞美之言。 事情又棘手,又没有进展。 郑凝珍倒是安慰她,“别瞎急,我这边成衣快做出来了,等着瞧吧。” 果然,第五天三人刚到当铺。 当铺门口已围了一大圈人。 为首的赫然是布行副会首。 一身行头更显富贵,笑着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郑掌柜看起来精气神更好了。” 郑凝珍白他一眼,不搭理直接进了铺子,还嘱咐了刘大富一句,“看好铺子,别什么不认识的人都放进来。” 刘大富鼻孔朝天,“好嘞,掌柜的放心!” 他可算是能一报那天被无视之仇了。 副会首脸色僵了一下,却还是笑着在门口朝里面说,“先前我都不在铺子里,是伙计不懂事,惹了大家不愉快,我在这给大家道个歉,别生气。” 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刘大富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还想过去扶他。 郑凝珍瞪他,“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咋这么好骗。” 桑七也觉得那日副会首肯定就在铺子中。 对这种曾经帮过他,他反而趋利避害的,她极看不上。 为利相聚,也终将为利而散。 “婶子,兰草婶那里是不是很轰动?” 郑凝珍低声对她说道,“何止轰动,兰草铺子前的青砖都被磨光了,重金求衣的人数不胜数。贵人们最在意的是什么?面子!面子就是权势的体现。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贵女们,一套成衣说不定能给她们换来个大放异彩,一段好姻缘,怎么不争。” 可是每日就卖一套,价高者得之。 兰草用了三天时间做出了两套成衣,卖了两天,分了一半后,顶她过去大半辈子赚的。 桑七这就明白郑凝珍为何不急了,现在急的该是别人。 第56章 你厉害!你有种! 副会首心里苦得不得了,短短两天,铺子前人还是很多,但最有钱的客人却全都没了。 每日的收入那真是断崖式下降,愁得他嘴上都长了泡。 他才又换了新宅子,新马车,奴仆又买了好几个,每日要花的银子都比这收入多得多。 他亲自去那铺子看了看,那成衣一看就不得了。 可比他铺子里的新款式布匹更让人震撼,漂亮得他都想买。 一想就知道是他不愿再见的郑妹子做的。 当即火急火燎地来当铺这找她了。 再这么过几天,副会首就不是他了。 “郑妹子啊,你别气了,再气哪能跟钱过不去啊!只要你给我成衣样式,我一定让布行的铺子和你们当铺大力合作,绝不去管那郑家条子了。”副会首弓着腰说得诚恳。 说起来也怪他,当时只盯着布匹,觉得来钱更快更简单,成衣是一点没记。 现在去照着那家铺子的成衣样式仿着做,可内里细节不知道,做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来优劣。 用料还极贵,有钱人不买,普通百姓买不起,就会放着白白亏钱。 布匹成衣都讲究一个快些卖出去,只要放的时间长,价值就大打折扣。 郑凝珍冷哼一声,“不必,之前给我的布匹成衣多少银子,我给你,以后不必再往来。” 低谷时,最容易看清一个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交。 副会首变了脸色,若这人当真如此决绝,他才扩张了的布坊就会开始每日亏损,今后怎么办? “那才几个银子,用不着。郑妹子,你看到底我怎样给你赔礼,你才能消消气?” 郑凝珍灿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话,在座的都听到了。用不着赔礼,你现在该找的不是我,去找郑家啊。郑家各州府都有铺子,你让他帮你弄些衣裳样式还难?” 郑家要肯帮他这个忙她就不姓郑。 郑家只会一听,自己就开铺子。 要么非从他身上咬下一大块肉下来,才会同意。 再说了,郑家不是主做布匹生意,对衣裳的了解压根赶不上她。 她从小到被流放前,每月的衣裳最少上百套,穿都穿不过来,随便漏个一年的,便足够兰草彻底掌握循州布行。 只有有钱人最懂有钱人。 副会首眼睛转个不停,一边觉得郑凝珍说得有理啊,一边又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凝珍才是绝对的生意人,她会这么好心提点自己? 可他愣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只得尴尬笑笑,“郑妹子,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这次我不光免费送您布匹成衣,我还给我送两份。” 桑七没绷住,一下笑了。 和兰草婶子的五成比起来,这两份可太多了。 多得她都不知道他怎么一脸心痛得说出来的。 太贪了。 郑凝珍也笑了,挥了挥手,“别说了,快去找郑家。” 副会首是带了铺子里的伙计来的,那日赶刘大富的伙计看不下去了。 “掌柜的,我们赶紧走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还不信了,几个娘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副会首听到这话,痛心疾首地掐住了自己人中。 他是真怕自己一下气晕过去。 刘大富直往前站,“对对对,你厉害你有种,赶紧走,别在这卑躬屈膝地丢人现眼!” 副会首转身指着自家伙计,“你,你,你!” 布坊伙计一脸自豪,大声回道,“成日一个人都没有的当铺,还骄傲上了。也不知道谁丢人!” 他又笑着赶紧低声道,“掌柜的,我说得好吧!这个月的工钱是不是…” 副会首颤着手,“你赶紧给我滚!我这庙小,容不下你!” 伙计这下急了,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啊? 自家掌柜的被别人啪啪打脸,他不得赶紧帮他找回面子? 郑凝珍笑得灿烂,往桑七手里塞了点瓜子,自己嗑得不亦乐乎。 “这次买的谁家的瓜子,比上次的好吃,以后就买这家的了。” 曹三丫一脸被肯定的高兴,“我买的,那家还便宜两大铜板呢!” 桑七笑着摸摸她的头,放下瓜子,继续看账本。 这账本她能看懂一半了,算筹已经能算的简单些的了。 毕竟这账本停留在了第一页,再也没加了。 副会首又看了看当铺,气得一甩衣袖走了。 他可怎么办啊! 如今只能去找郑家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 布坊的伙计也都低着头走了。 丢了活的伙计看看当铺,又看看他们的背影,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刘大富笑得嘲讽,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了铺子里。 郑凝珍看着他,眼里格外赞赏。 她发现刘大富格外能来事。 要不外面那伙计能被他一动作给气哭了呢。 她后继有人啊! 三人吃过午饭后,回到当铺时,铺子门口已排了六七个人。 桑七两眼直放光,这哪是人啊,这都是行走的银子! 走进了才看到,坐在门口椅子上的赫然是卫乐湛。 这椅子上往常是裴猊坐的,裴猊看着有些嫌弃。 桑七当没看到他,往铺子里走去。 郑凝珍脚步飞快,她得赶紧去过目那些当物。 要是能捡个漏,就赚翻了! 她又极喜爱金银珠宝首饰这些,尤其是玉啊翡翠啊这些,内里水极深,价格漂浮很大。 卫乐湛皱眉看着桑七不看他,上前想拉她袖子。 裴猊挡住了。 卫乐湛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桑七,我有话想说。” 桑七摆摆手,不想搭理他。 有什么好搭理的,自始至终她和他都不是一路人。 裴猊目中无他,拿过椅子对铺子里面道,“换一个。” 桑七接了过来,给他换了个,还给他摆好。 两人间的默契,让卫乐湛看得更气。 “你是何时认识小七的?” 裴猊翻开了书,充耳不闻。 卫乐湛直接拔出了剑,毫不犹豫出了手,他何时受过别人如此无视? 裴猊两指夹住剑,再一使力,剑被他弹了开去。 卫乐湛再攻,剑尖直取裴猊咽喉。 不过是杀个人,他何惧之有? 第57章 没半分期待 裴猊不耐烦地合上了书,旋身侧步避开剑尖,一拳刁钻地砸在了卫乐湛肋下。 卫乐湛急忙往后退,肋骨感觉像是断了,疼得厉害。 但他绝不会在桑七面前,输给别的男人。 裴猊一身黑衣,卫乐湛一身白衣,两道人影宛如惊鸿掠水,打得难舍难分。 桑七仔细看着,裴猊这次没用刀剑,用得正是教她的那套拳法。 她得赶紧好好学学,揣摩一二。 卫乐湛注意到了桑七的眼光,以为她是在意自己,招式间因为分心乱了章法。 当铺里其他人这会正忙得要死,谁也顾不上两人打架。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卫乐湛的剑垂了下来。 卫国公是靠马上夺来的国公地位,所以他自幼习武,在京城中未尝一败。 不知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确实打不过他。 “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裴猊理了理衣袖,又慢条斯理地回椅子上坐好了。 这世子不仅不果断,还老爱说重复的话。 桑七赶紧凑到裴猊身旁,蹲下身子,“夫子,你刚是不是变了招式,怎么和我练得有些不太一样呢?” “习武最重要的是灵活,随机应变。刻板的一成不变是不行的。” 桑七努力消化着,“也就是要多和人切磋?” 裴猊轻点下头。 “那以后我也和夫子切磋。” 桑七倒不怕被裴猊碾压,她如今肯定打不过夫子的。 但练着练着,万一呢。 便是有了夫子七分功力,便不必再顾忌世子对她动手,她非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卫乐湛在一旁看得握紧了剑,他真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狗男人。 桑七什么时候像对他一样和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 亏得他听闻当铺没了生意,立即去解决这事。 他转身就想走。 郑凝珍却叫住了他,“世子,你啥时候拿走你的两成?” 卫乐湛头也不回。 当真以为他在意这两成银子么? 本以为当铺能让桑七和他距离近一些。 现在看来不尽然。 他非要她来求他。 看他走了,郑凝珍才问前来的客人,“大家是从哪知道的我们这家当铺啊?” “捕快让来的。” 清一色的回答。 郑凝珍皱了眉,“捕快具体怎么说的?” “就说你家给价最公道,那些条子不必理会,谁不收银子,直接告诉捕快,他们会解决。” 郑凝珍点了点头,明白了。 想来是世子让捕快这么做的,郑家能和医馆粮铺那些用条子压着当铺。 世子也能让捕快去找这些铺子的错处,逼着他们不得站队。 虽有效,可也很看捕快的执行力。 如今看来做得是有些敷衍的,毕竟当铺压了利钱,郑家也没降利钱,可生意远不如第一天开业时,差得多得多。 还是得从郑家着手。 一天下来,当铺收的当物不足第一天的四分之一。 郑凝珍觉得查高门大户这种事,不能想着自己上,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 “阿七,你说问谁能知道循州杂七杂八的消息?” 桑七想了想,“兰草婶子知道的应该多。” 就她这几天跟着郑凝珍在兰草婶子的布坊前,就看到了街坊邻居的,每次到她铺子买布,基本都会停一会随便聊聊天。 谁家夜里吵架吵得凶啦,谁家新生了龙凤胎有福气啦,谁家意外发了财,兰草婶子基本都知道。 郑凝珍觉得有道理,直冲兰草布坊。 兰草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但她总有种不踏实感,没急于将银子全都花掉,也没急着扩张铺子。 她想一步一步来,有十倍银子时,再考虑花十分之一的银子去做事,稳扎稳打,心里也实在。 铺子前没怎么排队,都是报完价便走了。 第二天兰草便根据最高的价,将成衣送到贵府上。 不出意外,这件成衣便是下一个聚会最耀眼的存在了。 郑凝珍深知贵人们大概的聚会次数以及时间,三天只卖一件成衣。 绝对的供不应求。 看到三人来了,她忙招呼几人进铺子里喝茶,“快进来坐。” 桑七在铺子里很自在。 兰草和翠娘嫂子一样,都是让她感觉很温暖的长辈。 “再过五日便是除夕了,你们备了年货么?” 郑凝珍一拍脑袋,她成日东奔西走地忙,完全忘了这事了。 桑七没说话,她对过年没什么感觉,不过是更忙了些。 一个人在厨房里成日忙,还要不断地收拾屋子,还上不了桌吃饭。 馋得不行了,偷吃片肉,还要被打得浑身淤青,纯受罪。 裴猊看了眼桑七,目光发沉。 十五年的过年,都没让她有半分期待。 兰草拿过一个背篓,“我和老吴买重了,这些春联,灯笼,你们拿回去用,就不用再买一份了。” 郑凝珍翻了翻背篓,接了过来,“多谢兰草姐。” 兰草又拍拍桑七的手,“我家惯来是初二团年,你们初二有空么?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她看的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桑七这会情绪不高。 桑七看向郑凝珍,“我们过年也就去杨大哥和兰草婶子家吧?” 郑凝珍点点头,“可不是,到时候除夕再带着三丫大富几个一起,这就团团圆圆了。” 无论是没出嫁前的郑家,还是国公府,过年的阵仗都极大,往来宾客盈门,非富即贵。 年礼来来往往,能塞满一整间屋子。 院子里更是到处都红,明明应该极热闹,心里却总空落落的。 桑七点了点头,她没啥感觉,但她记得正事,“兰草婶,你认识对循州了解很清楚的人么?” “百晓通。”裴猊补了三个字。 郑凝珍很赞同,“对对,就是要找百晓通!” 她以前闲得无聊时,就爱寻百晓通,来听故事,寻些乐子。 兰草婶子绞尽脑汁,一番苦想,最后有些犹豫地说道,“有个邻居的儿子,偏爱在最远的那家茶楼说书,好像自称循州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是…” 郑凝珍有些急,“但是什么?没事,姐有啥说啥。” “但是好像好些都是他瞎编的,街坊邻居的都不太信…”兰草婶子挠了挠头。 第58章 神了! 邻居为这不务正业的儿子急得头发都掉光了。 成天不见往家里拿一个铜板,吃饭必到,其他时候人都见不到。 郑凝珍皱了眉。 “没事,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桑七站起了身。 郑凝珍将信将疑地跟着一起走了。 循州有好几家茶楼,桑七边走边记着。 记路是很有用的。 “循州这个小地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昨日夜里,有小寡妇被逼得跳了河。什么?你要问为什么被逼得跳了河,不好意思,你得用消息来换!” 三人还没走到茶楼,激昂慷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应该就是了。”桑七很肯定。 可她又犯了难,“可我们能用什么消息换啊?” 郑凝珍两眼发光,“这还不简单,看我不把郑家抖个干净!” 桑七佩服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我也把卫家先前的事说说?” 郑凝珍一下警觉起来,“你们厨房里有没有说过我什么?” 桑七脑子里一下涌起了好多话。 “二房那边又不消停了,听说昨晚二老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二夫人可真勇猛啊,昨晚厨房值夜的,活生生烧了一晚上的水…” “人不可貌相,二老爷这样的人,还能一晚上?” “二夫人的衣裳也太多了…你怎么笨笨的,也不去二夫人面前讨个喜,二夫人赏赐给得最大方了!” 桑七挑了这个最好的回她,“都说你大方。” 郑凝珍对此是格外自豪,“可不是,卫家那群穷鬼。” 桑七想到自己还有婶子给的两件首饰呢。 突然就心安了好多,大不了把这俩首饰当了,也够两人一年的嚼用。 进了茶楼,三人一眼锁定了端坐在桌上的灰衣男子。 男子岁数不大,看起来和裴猊差不多,搬了张椅子放在桌子上坐着。 面前还又添了张小几,放了一盏茶,一柄惊堂木。 手里的扇子扇个不停。 看起来就有些神经叨叨的。 “贵客临门!”男子看到三人,嘴里喊着,直接像猴一样灵活地跳了下来。 其它茶客不满地冲他嚎,“你他娘的每次都断在关键地方!赶紧给我继续说!” “就是啊!谁家的小寡妇啊?到底怎么个事啊?!” 男子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在意,直冲三人鞠了三躬,“贵客快楼上请!” 郑凝珍眼尾一挑,这人还挺有眼力见。 自己当然是贵客了。 移步进了一间屋内,说书人神秘地关上了门。 “我猜你就是近来搅得循州风雨不停的郑家女,郑凝珍。” 话音刚落,他又看着桑七,“你杀猪很厉害。” 他看向裴猊犯了难,“公子如此红颜,我在循州竟不记得你!罪过罪过!” 裴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光他不记得,他自己也不记得。 郑凝珍笑着直点头,“正是正是,那你能猜到我们今日要来干嘛?” 说书人猛地打开扇子,冲自己扇了扇,说得自信,“打听消息!” 郑凝珍直呼,“神了,真是神了,我们就是来打听消息的。” 桑七看看她,又看看说书人,觉得婶子的脑子好像突然卡着不动了。 十个人来找他,十个都是为了打听消息吧… “我的规矩是,你先说你想知道什么,然后再说说你能给我什么消息,我看着告诉你。” 郑凝珍觉得这规矩很合理,“我想知道循州各大家族的秘辛,便于我交好。你既知道我是谁,想知道什么你随便问。” 说书人轻飘飘动了动扇子,嘴角笑得耐人寻味,“前不久来循州的郑家车队,为首的大少爷姓甚名谁,年龄几何,为何突然冒了出来?” 桑七担忧地看了看婶子。 郑凝珍的脸色白了白,随即惨然一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郑万钱,也就是我那个爹,在外面有外室,还生了两个儿子…” 她说得很详细,一点没隐瞒。 说书人听得是格外认真,“又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故事,世人只道情爱苦,却不知情爱最是索命的鬼…” 郑凝珍打断了他的感慨,“行了,赶紧说循州这边的。” 说书人轻咳一声,“我挑个对你现在最有用的说吧,你可知循州的米价由谁定?” 郑凝珍皱眉想了想,“不是刺史定?” “错!大错特错!刺史压根没那本事,不然就不会去偷贩私盐了,卖私盐的都是官兵。” 裴猊看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桌子。 桑七小小的脑袋里,对刺史又厌恶了几分。 明明是父母官,反过来欺负子女算怎么回事? 郑凝珍对此习以为常,就她见过的官,没有干净的。 可能她见的,都爬得太高了。 “一州米价竟都不由他定?循州还有这等大人物?” 米价可是命脉啊! 说书人故作高深地又扇了扇扇子。 桑七:“……” 她手有些痒了。 郑凝珍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巴掌抢过他扇子,“寒冬腊月的,我看你是闲的,赶紧说!” 即使是岭南,快过年了,天气也不暖和,手都冻得通红了,还搁这扇扇子。 怪不得都说他有毛病。 “啧…” 郑凝珍瞪起了眼。 说书人立马直说正题,“循州真正的地头蛇,不是郑家,不是叶家,而是住在屯门港的沈家。沈家控制了整个岭南的米价,还有屯门港,牛不牛?岭南各州县的官,谁不给他个面子?可惜啊…” 他又拉长了调子。 郑凝珍用扇子敲了他一下,“你再给我卖关子信不信我打你?” 说书人低声念叨了一句,“怪不得卫宏才成日说你是母老虎…” 郑凝珍没听清楚,用力拍下扇子,扇子直接裂了。 说书人一下急得脸色都变了,“我说我说,可惜沈大当家的命中没有子女缘,好不容易四十了,老年得子,心疼得恨不得放嘴里含着。” “哪想还是出了问题,沈大当家能打出这份家产下来,岭南谁不盯着他,这孩子一岁时,满岁宴上,被拐了去。随行的沈家十多个手下,全部丧命。” “沈大当家痛心疾首,放出话来,只要谁找到他儿子,便拼尽全力满足他一个愿望,即使要他沈家的所有家产,也拱手送上。” 第59章 不薄 说书人摇头惋惜,“可惜,过去了七年了,沈家是越来越好了,这儿子却再也没见到,有心人找了又找,实在找不到就都放弃了。现在的人也都再没听过这事。” 桑七不由问道,“这孩子什么特征?” “胸口后背正中的位置各有三颗对应的红痣。” 郑凝珍啧了一声,“怪不得找不到呢,谁跑到大街上就逮着小男孩的衣服脱,不得被打死。” 桑七两眼发光,全岭南的米价… 屯门港,她并不清楚,但就记得婶子说的香料是在这下的船,那可是一两千金的香料啊… 那屯门港得赚多少? 沈家的家业又得有多少? 想来便是郑家,沈家也丝毫不惧。 说书人看着桑七直乐,“还是年轻人好,岭南人用了七年都没找到的人,年轻人却觉得自己就能找到。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负韶华行且知!” 桑七压根听不懂这话,但直觉是句好话,“对!万一呢?” 她不找找,就和这可能的万贯家财失之交臂,她可不愿意。 便是她不要这沈家家产,拉拢了沈家,她和婶子在岭南的生意岂不也能横着走? 郑凝珍却毫不犹豫摇了摇头,“哪来那么多万一,等找到了,当铺也该关门大吉了。我要再换消息。” 说书人笑着看着她,“可我没有你们想要的消息能换了。” 秘辛之所以是秘辛,就不是那么好知道的。 郑凝珍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走出了茶楼。 怪不得兰草姐说他瞎编呢,不靠谱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天要绝我郑凝珍啊!老天爷,我待你不薄啊!” 桑七好奇地问,“婶,你怎么对老天爷不薄了?” 郑凝珍指指自己的脸,“我长得貌美如花,老天爷成日看着我就是享受,这还不够好?” 桑七:“……” 她转过头去找裴猊,“夫子,你有兴趣找这沈家独子么?” 裴猊点了下头,“自然。” 找到这独子,他大概也不用再成日守着郑凝珍了。 郑承业花钱买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作恶多端,杀了也就杀了。 还都很弱,可久而久之,也挺烦的。 主要是不自由。 他大概是做不了镖客的。 “夫子,那你有什么想法么?” 裴猊摇了下头,“郑婶去衙门,我们去查。” 郑凝珍想反驳一二,动不动就呆在衙门算怎么一回事?给她银子的捕快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虽说也不敢对她怎样,可呆久了还是别扭。 可她又没得反驳,说书人啥也没说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兰草姐拿下循州布行,来反哺她的当铺生意。 可这也是远远不够的。 “你俩最好找到,不然可对不起我在衙门受的气。” 卫乐湛也真是的,桑七不理他,怎么就也不管他这二婶了呢! 桑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们一定拼尽全力找!” 郑凝珍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大的力气。 当两个起得比鸡早的人,成日在外面打听线索找人,她就受了老罪了。 她直接被安置着,住在了衙门。 宝珍被带过去服侍她。 卫乐湛见到了她一两回,也只喊了声二婶,便走了。 郑凝珍怒气冲天,看谁都烦。 也不知道卫乐湛是不是故意的,她这院子就和卫夫人的院子相邻。 她甚至还能听见卫夫人那最讨厌的声音。 真好几回都想骂过去。 但想想卫家对桑七做的,只能忍。 另一边,桑七这边并不顺利。 两人先去循州各大粮铺,打听他们东家儿子的事。 每个人说得都各有细小偏差,最后把相同的部分提炼出来。 一个过于盛大的满岁宴便拼凑了出来。 七年前,沈季同,便是沈大当家,为庆祝自己独子沈睿明一岁生辰,广发请帖,当日宾客盈门。 据说整个岭南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一天全都去了沈家。 要是没去的,那便称不上是有头有脸。 当天的沈家最少进进出出了千余人。 可谓是沈大当家绝对的风光时刻,谁不佩服这地位? 但奇怪的是,沈睿明的母亲究竟是何人,却无一人得知,更没在当日露面。 沈大当家一直抱着自己小儿,对此问题只回复说,“明儿只有我这个父亲。” 大家再怎么猜,得不到回应也都偃旗息鼓了。 结果就在宴会的尾声,岭南节度使姗姗来迟,压轴的往往是最重要的。 沈大当家不敢怠慢,抱着儿子亲自到门口相迎。 所有人也都纷纷往门口挤,谁都想一瞻二品大官的贵容。 那可是二品,整个朝廷里都没多少的。 可就在这时,无数条蛇冒了出来,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吓得所有人都慌了神,尖叫着逃窜开来。 据说那天还踩死了四个人,前任循州刺史便被踩死了,这才有了周大人前来。 来岭南做官,和被贬也没什么区别,除非是节度使这种一跳三级的,将岭南作为跳板。 沈大当家自然也慌,他可是主人家,当即将孩子交给了自己最亲信的侍卫,自己去疏散人群。 这侍卫武功高强,时刻跟着沈大当家,此时也明白沈睿明更重要,当即带了十几个人赶回小少爷的院中。 随行之人有沈睿明的奶娘,贴身丫鬟,侍女,沈大当家专门为他请的岭南神医,武功高强的侍卫… 沈大当家以为是他的仇家寻上门来,趁今日闹事。 待宾客四散奔逃开后,那些诡异的蛇却也没了踪影。 沈大当家当即便变了脸色,飞奔着去了儿子院子。 路上便看到了十几个尸首。 他最亲信的侍卫,也死了。 全都口吐黑血,脸色乌青。 桑七沉思着,“听起来,抱走孩子的必然和这蛇有关联。” “训蛇人。” 裴猊是知道有这类人的,便是在岭南。 “以沈大当家的能力,不可能不去查这些训蛇人,可是整整七年,毫无音讯…” “训蛇人极神秘,藏于山川。” 桑七犯了难,“那沈大当家都找不到,我们怎么找?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和沈睿明的母亲也有干系。” 第60章 便是我的坟 裴猊摇摇头,“岭南的密林,瘴气弥漫,沈大当家找不到训蛇人很正常,我能找到。” 桑七吃了一惊,“夫子,这么多的蛇,你怎么应对?性命要紧啊…” “放心,我明白。” 两人又打听了一番,最后锁定了三个密林。 桑七很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她现在跟着去就是累赘。 她又劝了一次,“夫子,你的命更重要。不如我们再从长计议,你不要去冒这个险。” 裴猊摇摇头,“不必担心。” 他问郑凝珍要了匹马,便一人一骑离开了两人的视野。 桑七也住进了衙门,她静静地看着裴猊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了,她还是盯着。 郑凝珍拉着她往里走,“再看也没有了。” 桑七低声问道,“婶子,你说夫子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郑凝珍打她一下,“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你夫子心里有数,厉害着呢。” 桑七叹了口气,翻开了裴猊走前给她写的字。 她提笔写着,可总出错,时不时就停了笔。 整个人恨不得立马追过去。 卫乐湛站在门口看着她。 这一幕好像刚到岭南时,她在廊下提水,他在屋檐上看着她。 只是现在她身上穿得极好,上身着藕粉窄袖短襦,下身石榴裙鲜艳如火,月白披帛随风飘着。 和那时一身囚衣的她简直像两个人。 那时她的头发许久没洗,像杂草一般,如今有二婶成日为她梳妆,婉柔的倭堕髻更显妩媚。 小七如今走在街上,俨然就是贵女,想个仙子,已经会让路人回眸了。 卫乐湛只觉得危机感更重。 两人之间,好像都是他在看着她。 而她眼中是没有自己的。 “小七,你在为当铺着急?”卫乐湛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桑七皱了皱眉,看了看四周,婶子不知去了哪。 她没说话,反而是集中了精神写起字来。 识字让她感觉很好,写字时也觉得很不错。 有种内心逐渐丰盈的感觉。 卫乐湛叹了口气,“便是我打不过你那夫子,我也能想法子将他拿下狱,你可以不理我,但是绝对不能和别的男人一起。” 桑七觉得他简直疯魔,不可理喻。 更不必白费口舌去争辩一二。 他不会听的。 但她也觉得,夫子根本不会受制于世子。 “小七,我不回京了,你做我的妻子,我不再纳妾,就我们两人呆在这循州可好?” 自劳役免除后,卫乐湛成日在为回京东奔西走。 其中见识到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曾经高不可攀的世子,如今要低下头来求别人做事。 心中积压了太多苦楚,却无一人可诉说。 只有对着桑七,他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桑七冷不丁地回了一句,“若不是夫子教我习武,如今在你面前的便是我的坟。” 卫乐湛浑身僵住了。 她果然是在怪他… 可卫乐诗是他的亲妹妹,他能把亲妹妹怎么样? 桑七没有抬头,她专心写字的侧脸那么美。 眉眼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可两人间怎么就有如此深壑难平… 卫乐湛放弃了再说话,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火焰藤攀在院墙上,开得热烈。 却有寒风席卷而过,就像卫乐湛的心一般枯凉。 爱而不得的苦他真是一尝再尝。 桑七和郑凝珍没再出衙门后宅,当铺是去不了了。 反正也快过年了,直接关了门,让四个人也休息休息。 郑凝珍成日唉声叹气,听得桑七本就焦急的心更急。 当即拉着她教自己识字,又听了许多的生意经。 人就怕对比,郑凝珍耐心不好,讲得也不透彻。 桑七就越发想念自己的夫子了。 她不知道别的夫子是怎样的,可她觉得裴猊绝对就是最好的夫子。 没有夫子在身边,总觉得少了许多的安全。 明明夫子成日不怎么说话,只是自己静静地看着书。 渐渐地,郑凝珍都感觉出来桑七有些不对劲了。 写一页纸的字用力快两刻钟了,她以前可不这样。 两眼发直。 “啧啧,阿七,我看你要栽了。” “栽什么?”桑七赶紧又继续写字。 郑凝珍笑而不语,她可不愿意做点透的那个人。 她想了想,自桑七把她那夫子救回来,不过才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但这大半个月里,桑七对裴小郎君笑的可比对世子多得多。 说的话那更是好几倍。 世间的缘分,对与不对,哪有这么容易。 郑凝珍看着这样的桑七,也没了贴春联挂灯笼的想法。 桑七本就对此不在意,又回不了枕霞阁,更是没动。 转眼便到了除夕。 旁边的卫府是格外热闹。 卫府的鞭炮声绝对是最响的,天不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地。 郑凝珍一把把被子盖过了自己的头,却还是挡不住那响动。 气得她坐起来大骂,“只会吵人睡觉的浑蛋玩意!总有一天我非得让卫家人都睡不好觉!” 转头一看,另外半边床已经空了。 不用想,桑七肯定是又起来习武了。 她叹了口气,从床边的柜子中取出纸钱。 走到了门口点着了。 郑凝珍跪在地上,一边往火堆里继续放纸钱,一边嘴里轻声念着,“娘,我特意买了许多的纸钱,你在那边也要有特别多的钱用…珍儿不孝,还没能为你报了仇。你在天有灵,多看看我吧…” 她已哭不出来了,心里只觉得一片荒凉。 凉得悲呛。 挚亲之人的离世,就像在心中放了一块冰刃。 这冰刃不知在何时,便在心上转一圈,便悲到极致。 她除了难过,还后悔遗憾,遗憾母亲生前,她怎能如此不懂事? 遗憾是最要命的。 午夜梦回时的枉然,常让她辗转反侧许久。 桑七望着婶子的背影,走出了院子。 除夕祭祀。 她却无一人要祭祀。 等了许久,直到了天光大亮,郑凝珍才走了出来。 桑七上前抱了抱她,径直也拿了香,恭恭敬敬地冲火堆鞠了三躬,将香上好,又跪地磕了三个头。 她什么都没说。 郑凝珍在一旁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 两人无地可去,虽是除夕,仍一个勤奋学字,一个时不时教一下。 第61章 美得如梦似幻 到了午间时,刺史的小厮拿了个沉甸甸的食盒过来。 因为过年,衙门已经休息了,前门是不开了的。 “除旧迎新啊,这是啥啊,还挺沉。” 桑七赶紧接了过来,“辛苦了。” 她将食盒打开,赫然是好几个菜,还有壶酒。 菜一看就是蒋婶子做的。 小厮闻着这香味,咽了咽口水,瞬间好饿,赶紧挥了挥手,“给我勾得饿的,去吃饭了。” 蹭哪顿饭也没有蹭除夕饭的道理,更别说还是人家朋友特意做的。 整个衙门后宅,大家对两人的态度便是如此。 并不很恭敬,却也没有怠慢。 “翠娘太辛苦了,过年本就她最忙,还记得咱俩。”郑凝珍有些感动。 桑七拿过筷子,递给郑凝珍。 郑凝珍开了酒壶,倒了两杯。 “就咱俩过年也不错,没别的讨厌鬼来糟心,来,喝!喝个痛快!” 桑七把她酒杯夺过,放下,“先吃点菜,不然喝多了酒,哪还有肚子吃菜,不是浪费了嫂子一片好心呢?” 郑凝珍赶紧动了筷,熟悉的味道充斥全身,她一脸幸福,“为了翠娘的饭,我真恨不得就在循州做点小生意,呆一辈子。” 桑七也动了筷,一脸笑意,这是她十六年来,过的第一个能吃得这么丰盛的年。 她知道婶子不会只留在循州,她娘的死一天没查清,她就一天心不宁。 最后两人一边慢慢吃着喝着,一边闲散地东聊西聊。 都喝高了。 郑凝珍瘫坐在地上,抱着桌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你怎么就舍得抛下我走了啊!” “你不要你的珍娘了么?” “郑万钱,你好狠的心!郑承业!你个畜生东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哭着哭着就又开始骂,整个人发髻乱了,疯疯癫癫的。 桑七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夫子…你在哪?还不回来…都过年了…” “还蚂蚁,我比蜚蠊还能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伸出软弱无力的手,一下又一下推着打着。 “别闹。” 桑七老实下来了。 直到了除夕这天的太阳落下,桑七才姗姗转醒。 她盯着床帐发呆。 这玩意怎么放下来了,她和婶子都不爱放这个的。 不对,这是她枕霞阁的闺房! 她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了床帐。 就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夫子!你活着回来了!”她太激动,想跳下床,结果身子不平衡,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裴猊赶忙把她接住。 桑七拉着他的袖子,“你再不回来我真想去找你!” 裴猊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些,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放心。” 桑七站稳了,围着他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夫子,你有没有受伤?” 她下意识先关心的是自己身体,而不是找没找到沈睿明,就像一滴水落下,裴猊心湖微漾。 “无碍。” “真的?”桑七不敢信,毕竟是听起来如此艰巨的一件事。 裴猊点了下头。 “那沈睿明有消息么?” 裴猊起身往外走。 桑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他往外走。 出门后,一眼望去全是红。 春联是红的,字一看就是裴猊写的。 红灯笼高高挂起,烛光摇曳。 红绸穿过梅树和翘起的檐角,梅花花瓣随风飘起。 地上还摆着炮竹。 裴猊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往炮竹那走去。 他将火折子放进她的手里,“敢点么?” 桑七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是自己喝了太多酒,还是睡得脑子僵住了。 耳边没了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她只看到裴猊的喉结和下颌。 裴猊握着她的手,点燃了引线。 桑七没转头,仍盯着他看。 裴猊慌了一下,直接打横抱起她,飞向了屋檐上。 桑七抓紧了他的衣襟,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真是奇怪,怎么就和早上听的鞭炮声差别这么大呢? 怎么这个听起来这么好听呢? 裴猊动了动喉结,没低下头来看她。 桑七的目光很热,宛若实质。 他这时应该放开她的。 桑七想她这时应该离开他的怀抱,去一旁坐好的。 可好暖,她不想走。 桑七还微微侧了侧头,将头贴近了他的衣襟。 耳边又响起了和自己心跳一样快的声音。 她心安地闭上了眼。 鞭炮终是燃尽了。 裴猊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沉声说道,“除夜良辰,愿你安康。” 桑七豁然睁开了眼睛,“夫子也安康,不止除夕。”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这年的最后一天,怎么会这么美? 眼前的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夫子,这些都是你布置的么?” 裴猊点点头,“很快。” 春联是他即兴写的。 红灯笼和红绸也很好挂。 “爆竹一声除旧,腊梅几点送春。”桑七眉眼中盛满笑意,她已经能认出来这春联了。 她第一次明白了何谓应景。 裴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春联,轻咳了一声。 他好像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沈睿明找到了,我已经送他回了沈府。沈大当家在门外等你。” 桑七一下跳了起来,“他…他在门外等我?” 她四处看了看,又问了句,“婶子呢?” 裴猊感觉怀中空了,有些遗憾,早知道再等会了。 “她还在衙门,我说沈睿明是你找到的。” 他只是送过去罢了。 桑七瞪大了眼,“明明是夫子凭一己之力找到的啊?” “事已至此,便就是你找到的。” 他用不着沈家的人情。 但能为他这小弟子解决问题,让她不再皱眉,就很好。 桑七心里直打鼓,快步往门口走去。 一打开大门,她便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人,好多人。 钱,好多钱。 一个头发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对着门鞠着躬,在他旁边站着个和男子七分像的小男孩,两人身后的其他人纷纷举着礼物跪倒在地。 这些礼物随便拿出来一件,便够桑七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除外还有好些人围在这些人周围,七嘴八舌地看着热闹。 这枕霞阁也算是一下出了名了。 第62章 死得其所 “有人出来啦!”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桑七赶忙走到两人身前,也回了一礼,“沈大当家不必多礼。” 沈季同刚起身,却连忙再鞠躬,“桑姑娘今后便是我沈季同的救命恩人!” 他又摸了摸沈睿明的小脑袋,“明儿,快谢过桑姑娘。” 沈睿明晃了晃脑袋,看了又看桑七身后的裴猊,“谢谢桑姐姐~裴叔叔~” 裴猊闭了下眼。 桑七回头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握住了沈睿明的小手,手心里满是粗茧,这和这个生来便坐拥万贯家财的小少爷身份格格不入,“明儿受苦了,要叫裴大哥,或者叫我桑婶婶。” 沈睿明倒不怕生,眉眼灵巧,“谢谢裴大哥,桑婶婶~” 桑七,“……” 裴猊侧眸不再看他。 沈睿明撇了撇嘴,“桑姐姐,裴大哥…” 裴猊才回头看他。 沈睿明脸上又笑了,他才被这个厉害的大哥哥救回来,虽说有个莫名其妙出来的爹,可他最亲近的还是这个大哥哥。 沈季同眼眸一闪,明白真正的恩人还是裴猊,桑七怕是他的心上人。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人情竟都有人会不要,转手送给他人。 他侧身展手,“桑姑娘,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桑七没拒绝,“不如我们进府一叙?” 沈季同笑得春风得意,“甚好。” 多年遗憾,一朝了却,今日他怎能不高兴。 桑七低声对裴猊道,“夫子,二婶!” 裴猊点了下头,往衙门飞去。 他怎么有时觉得这婶子有些多余了呢? 枕霞阁的大堂基本没用过,但宝珍时不时也会打扫,还是挺干净的。 桑七招呼众人坐下,便要去倒茶。 沈季同忙止住她,“不敢不敢,我闲来极喜喝茶,让我给桑姑娘泡壶茶,尝尝沈某的茶艺,是否还入得了嘴。” 桑七笑着点点头,“今日极有幸。” 她不大会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但也不怯,惯来是最真诚的。 沈睿明围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姐姐,我想吃糖了~” 沈季同不赞同地看着儿子,“明儿,怎可如此无礼?” 沈睿明哼唧了一声,垂着头就要走开。 桑七从袖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放在了他嘴边,“吃。” 沈睿明赶紧塞了进去,还小心地看了沈季同一眼。 桑七摸摸他的头,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手感很好。 “明儿还是孩子,爱吃糖是天性,没甚影响。” 她是真不想这对难得相聚的父子又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再面对分离或是离心。 沈季同摇摇头,“是我太急了。桑姑娘就别再叫我沈大当家了,太客套了。不介意的话,便叫我沈叔吧。” “好,沈叔。”桑七可是很想和他拉近些关系的。 这沈大当家做生意以义气闻名,所以人称大当家。 她对这样的名声很是敬仰。 “这就对了,小桑快来尝尝我的茶。” 第一杯茶泡好,沈季同便亲自端给了桑七。 “不知我是否有幸也尝尝沈大当家的茶啊?” 人未至,声已到。 桑七笑了,是婶子。 沈大当家看着朗步走进来的女子,一身绸缎都不及本人贵气。 郑凝珍大大方方冲他行了一礼,“郑凝珍,沈大当家见好。” 沈季同连忙站起了身,“久闻不如一见,郑大娘子见好。” 他是岭南的地头蛇,可郑家可是京城皇商,他可不敢拿乔。 郑凝珍笑着请他坐,“今日除夕良夜,全做家宴,大家都自在。” 沈季同笑着点了下头,挥了挥手,给郑凝珍和裴猊倒茶。 沈家其他人纷纷放下礼物,全都退了出去。 郑凝珍先是闻了闻茶香,慢慢抿了一口,“沈大当家好本领。” 这泡茶技术,能将这么差的茶叶活生生提了好几个层次的好喝,厉害。 沈季同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能碰到个识货的,不容易。 这时,宝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桑七起身接了过来。 宝珍力气没她大,她帮忙提。 她又将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到桌上。 宝珍眼里带谢看了她一眼,赶紧退了出去。 她可不想在这里面呆着,她给自己做了好些自己想吃的,还买了好些街上的吃食,准备自己好好大吃一场。 桑七指指菜,“这是蒋嫂子做的菜,极好吃,沈叔多吃些。” 沈睿明坐在了裴猊的旁边,右手边是桑七。 桑七给他夹着菜,他吃得直摇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沈季同拿起了筷子,“沈某今日真是有幸。” 他已年近五十,双亲早已逝世,没有沈睿明的这七年除夕,他都是在祠堂度过的。 他给祖宗上香祈祷,保佑明儿还活着。 菜入口,他两眼一亮,“当真极好吃!” 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色,吃着吃着就像母亲生前给一家人做的饭。 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他心中对家的怀念。 郑凝珍给沈季同倒了酒,要给桑七倒。 桑七想到中午醉酒的晕乎劲,忙摆手,“我不喝酒了。” 幸好是夫子当时回来了,要是不是夫子,是别的人。 她真是要悔死。 裴猊倒没拒绝,他酒量极好。 不知怎的,酒入喉肠,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雪山之巅,寂静无声,只有一丛篝火,一个老人和自己围坐。 “带兵打仗,拼的就是先见之明。这先见之明从何而来?从天文地理,人性士气,朝堂内政这些方方面面而来。你手中握着的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卒死便是一家死,虽死,却要死得其所!” 裴猊抬手扶了下头。 桑七有些紧张,忙问道,“夫子,怎么了?” 裴猊赶紧放下了手,“无事。” 沈睿明夹了鱼头放在了裴猊碗中,“大哥哥,吃什么补什么,吃鱼头补脑子。” 桑七笑得灿烂,哪想裴猊反手将碗放在了桑七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吃鱼头。” 他都还没开始吃饭,碗干干净净的。 桑七脸刷的一下红了,赶紧低头去吃鱼头了。 沈季同笑着看三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明儿才会像对裴猊一般对自己。 第63章 此子决不可再留! 郑凝珍端起酒杯敬他,“沈大当家,今日务必一尽酒兴!” 沈季同也赶忙回她,“郑大娘子也是,多难得的除夕良辰。” 裴猊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速度还不慢。 桑七看得提着心,给他夹菜,“夫子多吃些菜。” 裴猊眉眼都是放松,静静地吃着桑七夹给他的。 另外一边,沈大当家和郑凝珍喝得很慢,一句生意相关的都没提,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沈睿明吃完就溜去院子里玩了。 院中摆了个大火盆,他围着蹦蹦跳跳的,格外高兴。 待酒壶见了底,这场晚宴才宣告了结束。 除夕夜要守岁,院外也格外热闹。 这夜没有宵禁,大人小孩有的在街上到处游走。 几人倒没出去,就围坐在火盆旁。 裴猊盯着这火发呆。 桑七哈欠连天,回了屋子休息。 郑凝珍有些晕,也去睡了。 沈季同只等到沈睿明累得趴在裴猊身上,才抱着他走了。 翌日清晨,仍到处都是炮竹声。 桑七赶紧爬起来跟着裴猊习武。 “夫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裴猊摸摸她的头,“你也顺利平安。” 郑凝珍打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又把门关上了。 她不如忍着吵再多赖会床。 就是怕起太晚,都有人来拜年了。 果然,宝珍刚把她亲手包的元宵放在桌上,大门就被拍响了。 郑凝珍赶紧盛起元宵,吹了吹往嘴里送。 “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桑七眼尾抽了抽。 这么早,谁家吃过早饭了。 跟着宝珍进来的是卫乐湛。 已经站起来准备迎客的桑七又坐下了,裴猊将勺中晾凉了的汤圆递给了她。 桑七一口吃了,她直夸,“宝珍你做的汤圆真好吃!” 郑凝珍只觉得这汤圆甜得发酸,让她有点受不住。 活了三十五年,也没见哪个男人这般对自己! 还宝珍这汤圆好吃,分明是经了你夫子的手才好吃! 不成不成,有空她得多拉拉阿七,也成了卫乐湛那种满脑子情爱的,她可受不了。 卫乐湛额上青筋暴起,宽袖中双手握拳,“毫无规矩!未出阁就如此私相授受,置小七名声于何地?” 郑凝珍都替他累,“世子,新岁安康啊。可不兴新的一年第一句就是难听的话,你怎么来这么早?” 她知道卫乐湛肯定是会来的。 要不来,就不是卫乐湛了。 卫乐湛一摆手,身后的小厮将年礼放下。 “郑婶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我亲自来送年礼。” 郑凝珍笑笑,“有心了,我们就不去卫家了。” 她可不想上赶着去恶心自己。 说话间,她汤圆吃完了。 “既没别的事,世子便请回吧,你今日应挺忙的。” 过年初一最是走动时,得四方联络,加深关系。 卫乐湛冲她行了一礼,“告退。” 此子绝不可再留! 这边宝珍要收碗去洗,桑七顺手全干了。 宝珍跟她一起挤在厨房里,“我的七啊,我咋样才能像你一样不是贱籍啊…” “简单,我去给婶子说一声,她就能给你卖身契了。那你有准备好交女户的人头税银子么?” 宝珍眨巴眨巴眼,“咱俩同岁,应该是交一样的银子吧?” “对,我前不久是才交了一两银子,真贵!”桑七想到白白没了一两银子,可能是进了哪个贪官的口袋里,她就忿忿不平。 宝珍惊得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贵了吧…” 主子每月给她一两月钱,放眼整个循州,也难找出比她月钱高的了。 可她爱吃啊,衣裳不用自己掏钱,主子给了,可吃上她就能花去好多。 成日一出门去买菜,看到这个想吃,看到那个想吃… “这么看来,我还是做这贱籍吧…” 桑七洗完碗了,冲她笑笑,“咱还是得想法子多赚些银子。” 女户确实贵,今年第一年就只需交一两,明年二两,逐年递增。 若是交不上,便会被官府随意地指配了嫁人,那更是痛苦。 宝珍叹口气,往嘴里塞着汤圆,眼睛又亮了起来,“哎哟,我包的这汤圆可真好吃!” 桑七两眼发光,“是啊!宝珍,你做的这些甜食真的很不错,要不过了年,你多做些,放当铺门口,应该有人买的。” 宝珍高兴地一把抓住她衣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过年使劲捣鼓捣鼓!” 她生在江南,是一家官宦之家的家生子,自幼便是贱籍。 这些个官宦之家,起起伏伏很正常,落下去时,便没了银子,只能发卖府中奴仆,她和父母没能被卖在一处。 她又去了一家做丫鬟,卖了又卖,辗转到了循州,被牙铺随手送给了郑凝珍。 不得不说,这家是她呆过最好的。 好得有些时候她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奴仆。 尤其是桑七,坏的不磋磨自己做,好的从不忘了自己。 桑七拍了拍她的肩出去了。 她今日主要有两件事,去给杨大哥和兰草婶子送年礼,拜年。 人还没到枕霞阁前,便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不成不成,这也太大了,磊磊,快还给你郑婶。” 是蒋嫂子的声音。 院里坐了两家人,杨大哥一家三口,兰草婶子一家五口。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兰草婶子的孩子,两女一儿,看起来都很乖。 郑凝珍抬手止住磊磊,“别听你娘的,哪有还压岁钱的,你拿着,来日武功高强了,来护着你婶婶我。” 命重要,她得护着自己小命。 杨磊小脸板得格外严肃,“我一定会学出来,保护婶婶!谁欺负婶婶,我就打他!” 郑凝珍笑得身子摇晃,摸了摸他的头,“我可当真了啊!” 杨屠夫笑得敦厚,悄无声息地将年礼放在了梅树旁。 普通老百姓送礼,正儿八经送的,谁会大声招呼着喊人看啊。 兰草婶子看着磊磊也笑,“真争气,哪像我家这个祖宗,干啥都得哄着才行。你们仨不去磕头拜年?” 大妮二妮很乖巧腼腆地往郑凝珍身前走,跪得实在,磕头更实在。 “砰砰砰——” 三个头一磕,额头上都泛红了。 第64章 没人愿意和你玩 郑凝珍赶忙扶起两女孩,给她们拍着身上的灰尘。 她这辈子很遗憾的就是没个女儿,所以特稀罕女儿。 “别听你们娘的,哪有这么磕头的,下次轻点磕。” 兰草婶子还在推着小儿子吴文煊往前,“在家不是专门给你吃了糖教了么?” 她相公老吴胡子都已经白了,忙劝着,“行了,他不想去就不去。” 兰草婶子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她带来的年礼自然是布匹,她家做这生意的,每年走家串门送年礼,都是送这个。 郑凝珍看两个妮子不讨厌她,又低头在这个脸蛋上亲一口,又在那个上亲一口,“就在婶婶这住一晚怎么样?” 相比于卫乐诗,她可真是太喜欢这俩妮子了。 明显就是懂事又能干的,还不会找事,看着就让她心疼。 “婶婶教你们编头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对,还能学骑马。” 二妮十三,心动得很,却还是看向姐姐大妮。 大妮十四了,看向兰草婶子。 郑凝珍一下就明白了,“兰草姐,你就放心吧,孩子在我这,肯定没事!你们过年反正也忙。” 老吴尴尬地笑笑,“郑妹子,真不成,厨房里现在主要靠她俩,兰草也忙,等过了年闲了,再让她俩来陪你。” 大妮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郑婶,我们以后再来。” 桑七看看郑凝珍怀里的大妮二妮,身上穿的衣裳明显不是很合身,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这还是大过年,估计是穿上了最好的衣裳。 另一边那小儿子,身上穿的可比他爹娘都好,一身绸子。 小儿子还蹲着玩土,明显是没把身上的绸子当回事。 兰草婶子也只是笑着看着小儿子。 明知道整个天下都是儿子比女儿金贵,桑七心里还是为大妮二妮感到难过。 她在熊家时,也是如此。 生来就是女儿身,便要处处低人一等,这是常态,但她觉得这不对。 这就和良籍贱籍一般,都是人,这也不对。 门又被敲响了,桑七正要起身去开。 裴猊已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宝珍正专心致志地在捣鼓点心,正好趁着人多,等会拿出去让大家尝尝。 门才打开。 “裴大哥!”沈睿明便一股脑冲进了裴猊怀里。 八岁的小男孩,冲击力不小。 裴猊站得稳稳当当,把他抱了起来。 沈季同只带了儿子,两人来的,“裴公子好力气,新岁福瑞!” 幸好儿子目前不会这么撞他,不然他非得摔倒。 年纪大了,摔一下,那可不得了。 “沈叔新岁安康,寿比南山。” 沈季同摸摸胡子,他做生意大半辈子,在岭南见过这么多的人,还是第一次只见一个人便有些忌惮。 熟识些后,那份忌惮又化为了敬佩。 一个人的气质是做不了假的。 三人回到院子里时,沈季同一看这么多人,更高兴了。 郑凝珍给三家互相介绍着。 兰草婶子一看沈家父子两人的衣着就明白了,这家极富。 杨屠夫两口子自然也看出来了,不光是身上穿的衣裳极贵,佩戴的首饰这些也极贵,不大像是普通百姓。 三个小男孩岁数都一般大,他们是不懂这些的,凑一块跑出了院子玩了起来。 “咱来蹦格子,输的人学狗叫啊!”吴文煊叉腰喊着。 杨磊已经拿了炭在地上画格子了。 沈睿明眨巴眨巴眼,“可我没玩过啊。” 吴文煊直摇头,“怎么可能没玩过,你可别想抵赖啊!” 沈睿明脸涨红了,“我真没玩过。” 杨磊画完了,“行了,咱先玩一次,你玩一次就会了。” 吴文煊白了沈睿明一眼,感觉这就是个怪小孩,低声道,“肯定是没人愿意和你一起玩…” 沈睿明听到了,眼眶泛了红,却没说什么。 杨磊拍拍他的肩,“没事,我教你,你赶紧跳吧你,可把你能耐坏了。” 后半句是对吴文煊说的。 吴文煊一扬头,“我还真就能耐得很,瞧着!” 他为了炫耀,专门跳得又快又准,平衡好得不像话。 杨磊还没来得及教几句,人就跳完了。 吴文煊下巴抬得高高的,“咋样,厉害吧!” 杨磊应付地夸了夸,“厉害厉害,起开,该我跳了。” 吴文煊看沈睿明没理他,瞪了他一眼,走到了一边。 杨磊跳一下说一句,“你看,就先单脚跳到这,再这…” 沈睿明记得格外仔细。 吴文煊在一旁不耐烦,“你这跳得也太慢了,磨磨唧唧的,赶紧啊!” 一会又冒一句,“我还等着呢!” 杨磊跳完后,沈睿明有些紧张,站在格子前深呼吸。 杨磊笑着鼓励他,“没事儿,第一次不算数,随便跳。” 吴文煊心里不爽,“跟个娘们似的,胆小鬼。” 沈睿明气得脸更红了,他非第一次就跳好!当即就单脚跳了出去。 还好还好,第一个格子跳得很对。 “对对,前面都一样,就最后那俩难点,别紧张。” 沈睿明脸上笑得灿烂,好玩,他继续跳着。 可跳着跳着,身子就感觉好歪,把握不住,一头摔在了地上。 吴文煊笑得特大声,“哈哈哈哈哈!笨死了!跳个格子都跳不好!怪不得没人跟你玩!” 杨磊赶紧上前扶他,沈睿明却已经握紧了拳头冲了过去。 抓着吴文煊的衣领,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我让你骂!” 吴文煊被打得直哭,举起拳头也回打过去。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杨磊赶紧过去拉架,“大过年的,都停手!” 他年龄也不大,才习武没几天,哪拦得住俩人。 尤其是吴文煊像是故意的,往他身上也打了几下,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这架就越拉越偏。 大人们都坐在枕霞阁这边,裴猊的耳力最好,当即过来了。 他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把沈睿明和吴文煊拎了起来。 杨磊的小胖脸都落了青了,用袖子擦着脸。 “裴大哥…”沈睿明叫了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流了下来。 吴文煊也嚎啕大哭,“哇呜呜呜!我要找我娘!” 第65章 这下手多狠 裴猊嫌吵,赶紧把吴文煊放下来。 吴文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直往院子里跑。 沈睿明没哭出声,头埋在裴猊怀里。 裴猊轻轻拍着他的头,“大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沈睿明吸吸鼻子,擦干净眼泪,拔出了自己的头,“我不哭。” 鼻尖都哭红了。 “好样的。”裴猊夸他。 杨磊拽着他的衣角,“裴哥哥,分明是吴文煊嘴臭,一直骂沈睿明,说没人愿意跟他玩。” 裴猊顺手也摸摸他的头,“磊磊愿意跟明儿玩么?” 杨磊点点头,“沈睿明挺好的啊!比吴文煊好!” 沈睿明笑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裴猊却明白他为什么对这句这么抵触。 训蛇人之所以会拐了沈睿明去,是因为他的命格极贵。 训蛇人首领算出来,就需要这么贵的命来做献给蛇神的祭品。 之所以七年了,沈睿明都还活着,那是因为他得到十岁再被祭祀。 他再晚两年去,沈睿明就没了。 训蛇人的族群不大,却也有小孩子。 却无一人和沈睿明玩,沈睿明这大少爷在那是个最下贱的奴仆。 谁都能欺负。 那真是吃了无数的苦,他找到这族群时,一刀劈了那祭台。 又斩了族长的头,训蛇人看着他简直像看着鬼。 因为蛇都怕他,不听训蛇人的了。 更没人敢拦。 裴猊将带血的刀随手竖在他们面前,冷着脸不发一言。 训蛇人吓得要死,纷纷跪地,对着蛇神发了誓,绝不再找沈睿明,也不再作恶,残害无辜百姓。 裴猊就抱着沈睿明直接去了沈府。 小小的沈睿明看裴猊简直就像看英雄。 沈睿明回到沈府时,沈季同看着他身上的伤,哭得直接晕了过去。 回到院子后,吴文煊在兰草婶子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兰草婶子和老吴脸色都很难看,这可是她们的掌中宝啊,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季同一看到沈睿明,猛地站起来,“明儿,怎么了?” 沈睿明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猊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男孩心胸宽广是好事。 吴文煊却号啕着,“娘!就是他先打的我!” 蒋翠娘也发现了自己孩子身上的伤,拿了帕子给他擦身上的土。 杨磊气鼓鼓地回道,“还不是你嘴脏,一个劲骂他!” 沈季同脸上有些薄怒,他的儿子竟被别人骂? 郑凝珍一个头两个大,忙劝着,“没多大的事,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打一架不碍事,反而说不定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大过年的,婶子请你们吃糖,给你们发压岁钱,都不哭了啊!” 老吴不乐意,嘀咕着,“这哪是小孩子间打架呢,你瞧瞧这下手多狠!我都不舍得对他动手…” 兰草婶子拉了拉他,“煊儿不哭了啊,快去郑婶那,看她那有十几种糖呢!” 沈季同脸有些黑,沈睿明却挣扎着跳了下来,直往郑凝珍那扑。 一个滑跪,迅速磕了三个不着地的头,“婶婶真好,婶婶新岁吉祥,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漂亮!” 郑凝珍被这话哄得直乐,当即给了俩荷包,她这荷包可不轻。 沈睿明献宝一样拿回去给裴猊看,“裴大哥,你看我自己赚来的银子!” 沈季同这下不气了,一张老脸酸得不行。 他也想儿子有了骄傲的事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明明刚出生时,成日攥着他的手不让走。 唉… 吴文煊撇着嘴,还是不乐意。 郑凝珍赶紧拿了俩荷包,装了一大袋糖给大妮,“快拿去给弟弟。” 大妮听话地说了句,“谢谢郑婶。” 这才走到了弟弟面前,吴文煊一把抢过荷包和糖,还抢走了原本属于大妮的荷包,一张脸这才高兴起来。 他还冲沈睿明耀武扬威地炫耀着手里的三个荷包,现着鬼脸。 沈睿明不搭理他,去推着杨磊,“你也赶紧去啊,你还没拿呢!” 杨磊挠挠头,他刚来就拿了… 再说了,他娘把他搂得这么紧他咋去啊… 委屈巴巴地看向他娘,“娘…” 蒋翠娘摸摸他的头,“你是最大的,哪还兴收两回压岁钱,羞。” 杨磊冲沈睿明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睿明跑过来,把一个荷包给了他,“咱俩一人一个,就都有了。” 杨磊胖嘟嘟的小脸笑得真诚,“你真好。” 吴文煊看着,小脸又沉了下来。 二妮生怕他又不高兴,赶紧过来把自己的荷包也给了他。 老吴脸上也不大高兴,这不就越发显得自己儿子不合群了么? 他瞪了二妮一眼,“要你多事!” 二妮垂下了头,有些委屈。 兰草婶子拉过她,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站了起来,“郑大妹子,我这边亲戚太多,就不多留了,你们高高兴兴的。” 郑凝珍也站起了身,“快去吧,兰草姐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就是今瞧着她这相公太惯小儿子了,这小儿子都被惯成什么样了。 那真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在家父母这么宠,到了外面,谁会这么顺着他啊? 桑七也站起了身,送兰草婶一家出了门。 大妮二妮跟在父母弟弟身后,就像是一家三口多出来了两人。 桑七往两人手里塞了个荷包,“别给你爹娘,自己拿着。” 两妮子要谢。 桑七摆摆手,“赶紧走吧,等会被发现了就不是你们的了。” 没想到,在第十六个过年时,她竟能有钱给别人发压岁钱了。 回了枕霞阁,就发现大家都看向她。 桑七疑惑,“怎么了?” 蒋翠娘最先招了招手,“来。” 桑七乖乖朝她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了,蒋翠娘拽着她的手,往上面放了个荷包。 有点沉。 “不收就是嫌弃嫂子给的少啊。我们小七虚岁又长一岁,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嫂子等着你今年的好消息。”蒋翠娘拍拍她的手。 桑七只得收了,“嫂子,我今年肯定能赚好多银子!” 蒋翠娘笑得前后摇摆,“哎哟这是还没开窍呢!” 郑凝珍也笑,哪是没开窍,那是银子更重要。 这就还好还好,还算清醒。 第66章 老脸发红 沈季同自然也不是空手来的,他把荷包都给了沈睿明,“就由明儿替为父发压岁钱,看你能不能发明白。” 沈睿明跃跃欲试,直接把荷包全给了裴猊,“当然是都给裴大哥啦~” 回头看到杨磊了,又拽了一个出来,拿给他,“你也拿一个。” 沈季同看着裴猊的眼神,酸得不行。 裴猊走到桑七身边,将荷包又全给了她。 小弟子对银子的热爱是分外明显的。 他又取出了个做工格外讲究的荷包,也放在了她怀里。 桑七嘴角疯狂上扬。 她又有些好奇,“夫子,你从哪来的银子?” “顺手。” 训蛇人毕恭毕敬把所有金银全都给了他,他总不能不要吧… 桑七睁大了眼,“夫子,可不能行偷窃之事啊!” 裴猊轻轻一笑,“放心。” 小弟子挺爱操心的。 沈睿明莫名嫌弃地看了裴猊一眼。 啥都拿去给桑姐姐,早知道他干脆直接给桑姐姐好了。 最后郑凝珍也给了她一个大荷包。 “咱俩得订个小目标,阿七啊,新的一年打算赚多少银子?” 桑七咧嘴一笑,牙都露出来了,“万两!” 郑凝珍也笑,“对!那咱要是赚不到万两,咋办?” 桑七忙摆手,“婶,大过年的,我们不说丧气话。” 郑凝珍捏捏她的脸,“脑子可真是越来越活了。” 又坐着东扯西扯聊了会,杨家一家也要走了,他们还得继续串亲戚的门。 初一的时间得分配合理。 沈睿明依依不舍地在门口送杨磊,“你说的,以后可得来找我玩啊。” 杨磊一笑,两眼弯弯便眯成了两条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睿明脑袋上满是疑惑,“你说啥?” 沈季同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过了年就得赶紧给儿子请夫子了。 文武双全,都得学。 杨磊一拍胸膛,“就是我说话算话!” 杨屠夫摸摸儿子小脑袋,也没提醒他问去哪找他。 沈季同反而先问了,“杨兄弟,敢问家在哪里?改日带明儿登门拜访。” 杨屠夫受宠若惊,“就在前面那个杨氏肉铺。除了初一,初三,其它时候我都在那。” 蒋翠娘这才想到,“郑妹子,你们仨初三可得上家里来,我家团年呢。” 郑凝珍一口答应,“没问题!一定到!” 今年这个年真是最自在温情的。 沈睿明蹦跶着,“我也去我也去!杨磊你可等着我啊!” 这可是他第一个小朋友,就格外热情。 沈季同老脸都有点红了,“叨扰了…” 蒋翠娘蹲下捏捏他的小脸,“来,想吃啥?婶给你做。” 沈睿明沉思起来了,想到昨晚上吃的那个甜甜的,又问裴猊,“裴大哥,昨晚那个甜甜的菜叫什么?” “糖蒸芋头。” 杨磊一下找到了知己,“我也特喜欢吃这个!” 眼看两人又要凑一块了,杨屠夫赶紧拉着儿子走,“初三见了各位!” 沈睿明看不到杨磊了,整个人呆呆的。 眼中喜悦的光都灭了些。 他想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沈季同看得心抽疼,可大过年的,谁家都要四处拜年。 桑七倒觉得这是小孩的正常情绪,另问道,“婶子,那我们还要去蒋嫂子和兰草婶家么?” 郑凝珍点点头,“得去,下午去。” 主要是送年礼,总不能别人来了自己把年礼提走,那不好看。 几人还没走进门里,当铺的四个人来了。 每人手上都提着两件年礼。 曹三丫一手提了只烤鸭,一手提了只烤鸡,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沈睿明被勾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其他三人也都提的是吃食,只是都没有曹三丫这个这么明显。 “来了,快里面走。” 四人先都开口拜了年,“大东家,小东家,新岁万福!” “万福万福!”郑凝珍回。 桑七笑笑,“新岁咱都更有银子。” 四人都笑了。 沈季同已经想走了,沈睿明却眼巴巴地看着那两只硕大的烤鸡烤鸭。 魂都跟着一起走了, 虽然他现在成日吃的都有肉,可这两只就看起来更好吃。 沈季同只得跟着又回了枕霞阁。 他是拗不过这儿子的。 一行人回了枕霞阁,宝珍正把自己做的点心摆好,一看这么多人,更高兴了,“我做了些点心,大家尝尝。” 郑凝珍一眉高挑,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宝珍会做点心给她吃,一般都是惹着她了才会来哄她。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睿明和曹三丫最先开始吃。 “好吃!” “这个也好好吃!” “这个这个,也好吃!” 沈睿明只觉得自己好忙,怎么就没多长张嘴。 就能吃得更快更多了。 沈季同拦着他,“慢些吃,来喝口茶,别噎着了。” 桑七拿了块荷花模样的点心,入口香甜,却不腻,还有些清新。 她直夸,“好吃,比那家格外有名气的还好吃。” 郑凝珍慢条斯理地吃着,点了点头,“确实更好吃。” 宝珍心里简直炸开了烟花,她已经能看到成堆成堆的银子向自己走来了。 还有那良籍,她要是成了良籍,再寻个得意郎君,生几个良籍娃娃。 自己的家便有了。 自与爹娘分别后,她便孤零零活在了这世上。 天下之大,她不知能去哪找到爹娘,甚至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如果有了自己的家,自己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沈睿明吃了三个点心后,打了个饱嗝,他害羞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季同不让他再吃了。 沈睿明倒也乖巧。 曹三丫直接吃了五块点心进肚,满足地拍了拍自己有些鼓起的肚子。 佟婶吃得格外讲究,用袖挡着脸吃,格外安静,只吃一块,即使难吃到这么合心意的点心,她也绝不再拿。 先前在当铺时,其他三人都说了自己为何到了岭南。 可只有佟婶安安静静的,一句不多说。 到了中午,两行人都走了。 初一当天一般不在别人家吃饭。 过年处处都是喜庆,街上的人人脸上都是笑。 外向的,对着不认识的人也能随口道一句,“新岁安康。” 好像世间没了烦恼似的。 第67章 直接无视? 一转眼便到了初二,三人去兰草婶家吃饭。 站在门口招呼来人的是兰草婶子两口子。 两人的亲戚极多,就三人站门口寒暄的一会功夫,就来了三家人。 两口子都是在循州出生的,背后都是两大家族,主支,旁支的亲戚数不胜数。 兰草婶子歉意地冲三人笑笑,“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中午可别客气。” 郑凝珍拍拍她的手,“不碍事,你忙你的。”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家中收拾得干净整齐。 今日院中摆了近十张桌子,这会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好些人。 三人在角落里挑了个连在一起的空位。 四周的目光时不时地就往这边飘。 裴猊太过俊朗,桑七太过漂亮,郑凝珍太过贵气, 桑七和郑凝珍凑在一起,四处看着。 “我咋没看到大妮二妮?”郑凝珍问道。 “肯定在厨房,不可能出来的。”桑七回得肯定。 “啧,我看兰草姐家也有走动的丫鬟小厮,干嘛还非得她俩干活?” 桑七摇摇头,“她俩就是出来了,也未必上的了桌子。” 她现在想明白了,这些四处飞来的眼神,更多的是震惊三人竟然坐同桌吧。 这么多桌,普遍是男人同坐,零星几个女人挤坐在一桌上。 哪有像她们仨,坐在一处的。 “主家的女儿还上不了桌?”郑凝珍皱眉。 她在郑家可从来没有上不了桌一说。 坐的还都是主位。 “兰草婶子都不一定会上桌。” 桑七记得熊屠夫家也是这样,女人上不了桌。 除非是极有声望的女子,可以上桌。 比如有贞洁牌坊的守节寡妇,会被请上座。 这是荣耀。 比如地位极高的一大家族祖母,这是孝道。 地位最低的是过了门的媳妇,要立于这些女子身后,小心伺候着。 郑凝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不痛快。 很快,到了午饭的点了。 整个院内人声鼎沸,老吴从主桌上站起了身,端起酒杯,“多谢各位赏光今日来家里,一定吃饱喝好!” “好!”大家集体应道。 这氛围倒是热闹。 待这结束,都动了筷。 桑七扫了扫,确实没见到兰草婶子上桌。 吴文煊倒是紧挨着他爹,坐在主桌上。 刚吃没几口,老吴敬酒敬到三人面前了。 “郑大妹子,我一定得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我家生意不可能这么好!感谢感谢!” 郑凝珍笑笑,端起酒还是喝了。 老吴也一口喝完了,之后就急忙赶去敬别人了。 郑凝珍震惊得都凌乱了,“他咋不敬你?不敬就不敬吧,招呼你俩一二都不做?” 桑七笑笑没说话。 先前这么好,一点不亲富厌穷的兰草婶子,竟和这种人过了大半辈子。 郑凝珍不想在吃这顿饭了,放下筷子,拉着桑七便往外走。 这才刚开席,压根没人走,一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 老吴皱了皱眉,觉得这三人有点太不懂事了。 他也没去拦,继续笑着敬别人。 三人走到了院门了,兰草婶子脚步匆匆地赶来了,“怎的这就走了?吃饱了?” 郑凝珍一点没压自己的火气,“兰草姐,你家那老吴做事也太不周全了,来给我敬酒,和阿七小裴一句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无视?” “还有,那不是什么老吴他家的生意,那是你的生意,之所以找你,也是因为阿七让我找你还那会你送布的人情。” “你赚钱养活这个家,还上不了桌吃饭。这也就算了,还要让大妮二妮像丫鬟一样,忙得头都不露一下。老吴眼里只有小儿子,你就也不管两女儿了?” “那是你亲自生下来的么?” “你要把自己摆在这么低的地位,别拉着两个女儿将来去了婆家,也落个做奴才的命!” 兰草婶子被她劈头盖脸说一通,整个人都僵住了。 郑凝珍转身就走了。 兰草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她失了魂一般地回到了厨房。 两个女儿在厨房转来转去,一大早爬起来就开始干活了,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脸上却无一丝不满。 她呆呆地坐下,看着炉膛里的火发呆。 不一会,敬完酒的老吴走了进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抱怨,“脸都给我丢完了,你喊的那三个人真是一点面子没留,哪来那么大的气派?亏我还去给她敬了杯酒。” 兰草婶子平静地道,“过了年,新请的丫鬟小厮,煊儿的衣裳,应该都要没了。” 老吴一个激灵清醒了,“她说不再给你成衣了?” 兰草婶子点了点头。 老吴慌了神,拉起她,“那你还不赶紧去哄她?让她别气?” “为何是我去?你干嘛不理桑七和裴猊?郑大妹子之所以来找我,就是我先前给她俩多送了块布,桑七一直记得。” 老吴老脸火辣辣的,“那两个长得这么好,年纪又这么小,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我是长辈,哪拉得下脸来?” 兰草婶子叹了口气,“那就穷着吧,活该穷着。” 她一直觉得自己方方面面做得都很好,可今被郑凝珍一骂,她觉得好累。 她不知道自己成日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什么。 没出嫁前,她便是大妮,每日辛苦着干活,上听父母的话,下照顾着弟弟。 要出嫁时,她都没见过老吴,一顶红花轿封住她,将她送来了这个院子。 因为还有两个弟弟尚未娶妻,她的嫁妆很简陋,被老吴母亲念了又念,她又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更是抬不起头来。 之后她拼命经营老吴家这间布坊,赚得不多,却也比老吴经营时赚得多了最少一倍。 后来她终于生出了个儿子,婆婆也因病去世了。 她感觉自己能大口呼吸了。 尤其是到了年前,银子如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也因此见识了许多循州高门贵女,在她们面前,她就像是地上的泥。 同样是女子,她们却能豪掷千金买件成衣,能想法子主导自己的婚事,能上桌吃饭,能让夫君听自己的话。 尤其是郑凝珍,她基本在她身上没见有谁敢对她不敬。 第68章 世道如此 初一那日是沈家,她也是后来才听说,枕霞阁救出了大名鼎鼎的沈大当家的独子。 放眼整个岭南,谁敢得罪郑凝珍? 可老吴敢。 他不仅得罪了,他还觉得自己没错,还要让她去为他的错兜底。 而自己这两个逆来顺受的女儿,大概也会像自己一般。 在别人鼻息下,忍气吞声地度过一生。 想要的东西,久而久之得不到,心便死了。 她已经多久没再听两个女儿来找她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了? 老吴暴跳如雷,“那哪成!赶紧去!别在这节骨眼上闹性子,大过年的,你是想谁都过不好这个年么?” 兰草不理他。 虽然她的银子都在老吴那,但她不怕。 离了他,她也能自己赚。 老吴眼睛一转,冲两个女儿招手,“行了,别做了,做得还不好吃,一桌人净挑刺了。你俩现在赶紧去找你们郑婶,一定要她继续和我们合作!做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 大妮停下了手,擦了擦汗,顾不上将汗湿了的衣裳换了,拉着二妮就往外走。 兰草唇角微扬,女儿能离开这当然好。 她做为母亲,已经彻底杀死了她们对母亲的亲近依赖,但郑凝珍可以。 她会为两个女儿挑个更好的婚事。 女儿便不必如她一般了。 老吴要顾着来客,也走了。 兰草双手抱住自己的腿,眼泪无声地流淌。 郑凝珍回到枕霞阁,还在骂骂咧咧的,“我是真想不明白,这人干嘛把自己看得这么低!自己都不捧着自己了,不高看自己,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桑七摸摸肚子,端了些吃的来,“别气了婶,你也不饿,赶紧吃饭。世道不就是这样的么?” 裴猊给她盛饭,夹菜,猛不丁地说了句,“世道并非就是对的。” 郑凝珍一边用力嚼着烤鸡,一边用力点头。 桑七边吃边随口说着,“我记事以来,在红叶村熊屠夫家便是这样,从没上过桌,和熊屠夫的儿子比,我简直连个丫鬟都称不上。红叶村不大,七八十户人家,没有一个女孩能上桌吃饭,也没看谁家女儿比儿子过得舒服。” “便是男女无媒通奸这事被抓到,也是女子被浸猪笼。” 郑凝珍一拍筷子,“阿七我给你讲,世道是世道!但是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你不如男子,你也不能觉得自己不如男子!” 桑七笑笑,“婶,我知道,得自己觉得自己是最好的。” 裴猊看着她也加了句,“我也觉得你很好。” 郑凝珍一肚子的气,都被这一幕给戳没了。 她挥挥手,“要不咱以后分开吃饭,不对不对,宝珍呢,让她来一起吃。” “她还在厨房捣鼓点心呢,等她交的了女户的人头税,还能养活自己了,婶你就把她卖身契给她吧。” 郑凝珍低声问道,“那她不会就不跟着咱了吧?不伺候我了?” 桑七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婶确实不能离了丫鬟伺候,“你给月银,她应该也会做吧?” 郑凝珍叹口气,“行吧。” 她不想强扣着人。 她也挺喜欢宝珍这丫头的,不想宝珍只是因为一纸卖身契才和她有了情分。 那不是真心的。 从小在郑家长大,她身边最少四个丫鬟陪着。 她一直以为几人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直到有次不小心听到几人在背后编排她坏话,竟是丝毫不喜她,平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迫于无奈做出来哄她的。 她将四人斥责一通,赶出了府去。 可从此对丫鬟也没了好感。 宝珍不像过往的那些丫鬟,处处顺着她,夸她。 她觉得宝珍和她应是有些朋友情分的。 三人刚吃饱饭,门就被拍响了。 桑七走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大妮二妮就跪在门前。 哭得梨花带雨,拿手帕擦着脸。 桑七赶紧扶起两人,“这是怎么了?” 二妮起来了,大妮不肯起,“桑姐姐,是我家做得不好,你别生气。” 桑七皱了眉,这样跪着不起,邻居都围过来看了,这不是把她架起来呢? “你再不起来我就真生气了。” 大妮抬头看她一眼,赶紧起来了。 “有事进来说。” 大妮二妮这才跟着走进了枕霞阁。 桑七把门一关,隔绝了四邻好奇的眼光。 郑凝珍一看到两人,直招手,“快来快来,今吃了饭没?” 大妮点了点头,用力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 郑凝珍一手牵一个,“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吃些。” 桑七给两人盛了米饭,又切了烤鸡烤鸭来。 过年是最不缺吃食的时候。 大妮没动筷子,二妮看了眼姐姐,很想吃,却也没敢动。 在家里,她们一顿饭哪吃得了这么多的肉… 郑凝珍给她拿起筷子,“先吃饭,不吃完婶不和你谈事。” 大妮看她一眼,这才开始吃起饭来。 她们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起来开始干活了,那会吃了早饭,然后直到现在也没吃午饭。 早都饿了。 裴猊坐在梅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桑七和郑凝珍就陪着两人。 便是这么饿,两人也没吃得太急,净挑肉吃。 吃完饭后,大妮喝了杯茶,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嘴。 郑凝珍这才问道,“说吧,谁喊你们来的?” “父亲让的…郑婶,我求求你,不要不和母亲合作,她也过得很苦…” 大妮说得悲切,声音很低。 郑凝珍和桑七对视了一眼,皱了眉,却也没反驳。 她明明没说不合作的话,兰草却这么说,还顺着就让两女儿来找自己了… 这是骂醒了一些? 桑七问道,“大妮你别急,你爹当时说的原话是什么?” 大妮说不出口。 二妮回了,“他喊我们来让郑婶回心转意,做不到也不让我们回去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格外讨喜。 郑凝珍笑了,搂着她,“那你们可得在这多住几天了。” 兰草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想要有所改变,必然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到不同。 大妮二妮只得住了下来。 住下来才发现,在枕霞阁比在家还自在。 想要的东西不用让给弟弟,不用被父亲嫌弃过来嫌弃过去… 第69章 真憋屈 初三是去蒋嫂子家团年吃饭。 郑凝珍都有些怕了,“阿七,你说不会蒋嫂子也不能上桌吃饭吧?” 桑七皱了皱眉,“那都是蒋嫂子做的饭菜,应该不会。” 她觉得老吴和杨大哥差别很大。 三人把大妮二妮宝珍也带着了,六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杨家。 刚到杨家门口,杨屠夫带着杨磊在门口招呼客人,打眼就看到了六人。 “可算是来了,快进快进。你嫂子念了你们好久了,去厨房跟她说说话啊。”杨大哥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因为多出了三个人而不高兴。 郑凝珍心中那点不好意思也就没了,“成,我们找翠娘帮忙去。” 进了院子,杨家院子正中央是种了棵树,桌子就摆在树下。 好在是岭南,即使是正月,天气不算很冷。 桑七一眼就看到了沈季同,便过去打了个招呼,“沈叔,来得早。” 沈季同笑笑,指指从厨房出来往门口跑的沈睿明,“他一大早就闹着要来了,这还是拖了一阵的。” 沈睿明手里还拿着个刚炸出锅的肉,一边跑一边吹,到了门口就往杨磊嘴里塞,“真香,吃!” 杨磊烫得一边吸气一边嚼。 杨屠夫简直没眼看。 桑七笑笑,“明儿很活泼,挺好的。我们去厨房里搭把手。” 沈季同笑着点点头,一双眼又紧盯着自己小儿子了。 裴猊倒是坐在了他身旁,他去厨房没什么用。 厨房里已经有两个婆婆在帮忙干活了。 蒋翠娘看到几人进来,笑得灿烂,“快来,饿了么?饿了就先随便吃点,反正也没外人。”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块肉,她一大早起来忙,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郑凝珍往门口的墙边一坐,又磕起了瓜子,“不饿,今中午我可得多吃点,难得这么多菜。” 她刚随便一扫,最少就是十个菜式,四口大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呢,香得不得了。 桑七已经洗干净了手,挽起袖子,往菜板前一站,拿过菜就开始切。 一个婆婆看得佩服,“小小年纪,比我这在厨房一辈子了的人切得都好。” 桑七笑笑,“婆婆太谦虚了。” 蒋翠娘这才想起来介绍,“娘,婶,这是我常给你念叨的郑大姐和小七,还有宝珍,大妮二妮。” 通过称呼大家也都知道是谁了。 厨房气氛很融洽,原本有些紧张的大妮二妮也放松了下来,时不时笑笑。 看到能搭把手的,也会搭把手。 忙着忙着,到了午饭的点。 先是杨屠夫在门口点了炮竹,一阵热闹过后,这边开始上菜。 上完菜,蒋翠娘跟着她娘就去了她们那桌。 杨家也没有男女不同桌的规定,一家人来的就一家人坐在一起。 六人都坐在了沈季同这桌,沈睿明却跟着杨磊去了他那桌。 这一桌还拼了另一家三口。 都是和和气气的,也没人使劲往这边看。 大妮二妮这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上桌吃饭,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也不大敢夹菜。 桑七顺手就帮两人多夹些菜,看两人喜欢哪样,就多夹些。 宝珍反而很放得开,离她太远的菜,直接起身夹。 在爱吃的人面前,一切距离都不是问题。 她还对桑七小声念叨着,“这么好吃的菜你以前也不带我来吃,真是!” 桑七指指郑凝珍,“她没带。” 宝珍撅撅嘴,赶紧吃着。 渐渐的,大妮二妮放开了些。 这里和家里完全不一样,对于她们在桌上吃饭,没人觉得不对。 还都很善意地看着她们。 同样是一家主母,蒋翠娘却端着酒杯和杨屠夫一起,每桌每桌地敬着酒。 敬到这桌时,大家都站了起来。 杨屠夫端着酒杯没说话,蒋翠娘笑着问,“怎么样?今天的菜合胃口么?” 大家纷纷都开始夸。 蒋翠娘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好吃就行,多吃些。大过年的,咱就得开开心心的。” 两人用酒杯碰过所有人的杯子,最后一口喝完。 桑七看着这样的翠娘,心中很是钦佩。 世道又如何,日子是自己过的,怎的就不能过成自己舒服的样子? 大妮二妮两双眼就跟着蒋翠娘移动,心中那些母亲的教诲,让两人都有些怀疑。 这里才真正的像是一家人。 几人吃饱后,还坐了许久,闲聊是很有意思的。 等人走了七七八八了,几人才跟着走了。 出了杨家,桑七有些感慨,“能碰到杨大哥一家,当真是幸运。” 相处得舒坦。 郑凝珍搂着大妮二妮,也拉着宝珍,教导着,“看到没,同样是嫁人生子,差别就能有这么大。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自己想清楚。” 大妮抿了抿唇,脸上有些泛红,“可父亲不会同意的…” 她听过娘说怎么嫁给父亲的,她总觉得她也会像娘一样。 郑凝珍笑了,“我可没说不和你娘合作了,你娘把你们俩送来我这,就是想我管你俩的婚事。别怕,在我面前,你爹也得闭嘴。” 桑七直夸,“我婶当真霸气。” 她也得努力赚银子,始终要自己说了算! 大妮二妮脑子里想了很多,原本应该听到没不合作就回家去。 可两个人一对视,在枕霞阁直接住到了初七。 直接住到一个年过去。 郑凝珍给兰草婶子打了招呼,吴家也没人来说什么。 到了初八,两姐妹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离开了枕霞阁。 二妮握着姐姐的手,“姐,我突然不觉得娘好了,我觉得郑婶这样才好。” 同样是赚银子,娘赚了银子还得受气,还没话语权,真憋屈… 大妮笑着,“我也觉得,以后别那么听娘的话了。出了事,还有我。” 二妮摇了摇她胳膊,“有姐真好~” 两人回到吴家,马车里自然是带了些礼物回来的。 大妮对范大勇行了一礼,“范叔,麻烦你帮我搬搬这些东西。” 范大勇点点头,两手把东西全搬了下来。 郑凝珍和桑七准备的回礼格外丰富,吃食,布匹,首饰,杂物,价值不菲。 第70章 丢人 刚进了门,在院子里玩的吴文煊看到这么多东西就冲了过来,一双带着泥的手就要上来摸。 大妮一把抓住他的手,冷脸斥责着,“父亲教你的礼仪都哪去了?” 吴文煊挣扎着,大声吼着,“你算老几,你也能来管我!” 范大勇看着这男孩就不喜。 老吴两口子听到儿子声音,赶紧冲了出来。 大妮丝毫不示弱,就是拦着弟弟,不让他过去。 吴文煊像个横冲直撞的小兽,压根不管有没有撞疼了大姐。 二妮也过来拦着他,一边说着,“爹娘,这是郑婶的车夫范叔,弟弟如此无礼,当真是丢人。” 老吴的气一下就上来了,想骂女儿。 兰草婶子笑了,“二妮说得对,煊儿确实该好好管教了。老吴,范叔还在这,我可不想郑婶不高兴。” 范大勇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郑凝珍的话,“今后合不合作取决于大妮二妮,让她俩不高兴了,合作免谈。” 大妮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直视着老吴,“父亲想明白了么?” 吴文煊还在那闹,兰草婶子过去拉住他,打了他的手一下,“这么多东西,你也不洗洗手,弄脏了怎么办?” 吴文煊从出生到现在,没挨过打,一下就哭了出来,双手扑腾着打兰草婶子。 二妮走过来,推了他一下,“这么小,还敢打娘了!” 吴文煊倒在地上,看向老吴,“爹…” 老吴的手哆嗦着,却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院中新买的下人,看着儿子身上的绸子,闭嘴没说出话来。 合作是不能断的… 吴文煊哭得更凶了。 老吴拉着他去洗手。 他却也要打老吴,老吴闭了闭眼,“你要再这么胡闹,我也打你。” 吴文煊没见过这么凶的父亲,当即闭上了嘴,眼泪却一直流着。 将手洗干净后,父子俩回到堂屋。 礼物摆得整整齐齐,范大勇已经不在了。 吴文煊就要冲过去。 兰草婶子却开了口,“父母尚在,你还有两个姐姐,凭什么你先选?” 老吴的胆子因为没了外人,又回来了几分,“儿子肯定要先选啊!” 大妮二妮紧张地看向母亲,兰草婶子开了口,“老吴我今天就将话放在这,你要是再这么惯着煊儿,我就和你和离。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你的日子还有没有那么好过。” 老吴皱了眉,“干嘛在煊儿面前说这些!” 兰草不搭理他,看向吴文煊,“长幼有序,凡事先是姐姐先选,再是你,记住了么?” 吴文煊不说话,拽了拽老吴袖子。 兰草声音提了些,“吴文煊,你记住没?” 吴文煊吓住了,赶紧点头,“娘,我记住了…” 兰草点了点头,“大妮去选,一人两件,谁都不许多。” 大妮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她知道,今后家里的天变了,当家做主的终于不是父亲了。 郑婶可真厉害啊… 一直过完了初七,当铺才又开了业。 宝珍跟着一起来了,在门口摆着自己的点心。 货架是她从当铺里寻了一个用的。 桑七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身影,转头问郑凝珍,“婶,明儿找到了,咱还没和沈叔说当铺的事呀。” 郑凝珍拍了下她的手,“阿七,你要记住,这种你施与了高位者大恩的情况下,不必对他说自己的问题。他要是想报恩,随便说几句话就解决了。” 桑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这么看来,卫家人是并不怎么在意她给他们的恩情的。 不仅不在意,还恩将仇报。 铺子才开门没多久,好些客人就涌了进来。 桑七直夸,“婶你可真料事如神。” 郑凝珍忙着看当物给价,却还是说了句,“那也得你和你夫子把明儿找回来才有后面的事。” “你这衣裳都磨得起毛了,补了又补的,就是当了也没谁愿意再买啊…” “这玉尚可,一口价二十两。你去别的铺子可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价啊!” 等客人走了,郑凝珍把玉拿给桑七,“说说。” 桑七仔细摸摸,又对着太阳光好好看看,“鸡油黄玉,是西域那边的,质地一般细腻,边缘有细微裂痕,光泽柔和,雕的这小马,技艺粗糙。勉强算是五等。” 郑凝珍欣慰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如何改?” “将边缘裂痕去除,化为小件首饰。” 这块玉并不算大,做成摆件的价值远不如多件首饰。 郑凝珍拍拍她的肩,“可以,进步很大。” 桑七肯用心努力学,进步自然就会快很多。 铺子里其他四人远没她进步快。 当铺门前排起了短队,桑七开始有意识地寒暄多问一嘴,“婆婆,你为何选择来我家当铺啊?” “我买陈米呢,那掌柜使劲说你家做事地道,不赚那带血银子。我在掌柜那买了大半辈子米了,我信掌柜。” 桑七笑笑,“对,您这衣裳别当了,你是因为什么急事要银子啊?” 婆婆叹了口气,“孙子没银子娶媳妇,能有点就是点吧。不然哪有脸下去面对死去的老爷子啊…” 桑七问得清楚,给她建议着赚银子的法子,最后降息给她借了她要的二两银子。 为期三个月,到时她会去要银子。 郑凝珍当机立断,直接让荷花和佟婶一起,并桑七三人分别同时接待三个人。 她就在后面看着。 佟婶一看就是出身大户,对金银首饰的了解挺深,报价和郑凝珍想的差别不大。 桑七问得细些,针对每个人报价不一样。 倒霉命苦的,她就报得微微高那么一点点,这样穷苦人能拿到的更多些。 赌博,惹是生非的,她就报得低一点,这些人就拿到的更少些,往往这些人是最急的,也不追究。 忙了一上午,郑凝珍的账本猛猛往后记了三页。 三人准备去翠娘那吃饭,一出铺子,就看到一干二净的货柜。 宝珍笑成了朵花,她这些点心价格是和桑七商量着定下的。 没想到有人好奇这边为啥排了这么长的队,走过来反而就买了她的点心。 不到一个上午就卖完了。 第71章 掌柜 “厉害。”桑七拍拍她的肩。 宝珍挽着她胳膊,“嘿嘿,还是你出的主意好~” 她又眼巴巴地看向郑凝珍,“主子…” 郑凝珍一摆手,“跟阿七一样喊我婶就行。” “婶~我也想去翠娘那吃饭~饭钱这块我出。” 她出她的。 “那你去和翠娘说。” 桑七看着她们几个,唇角带笑。 几人在翠娘那吃饭,翠娘多做饭,但每月赚的足够她和一家的开销,还能存一些。 宝珍多赚到了钱,就能让翠娘赚得更多。 而她和婶子,因为宝珍的照顾,翠娘的饭菜,才能不用管这些后顾之忧地专心盘算生意。 钱像一个圈,在打转,却都让大家过得更好。 “好!我去求翠娘!”宝珍很高兴。 她低声问桑七,“七,你说给多少?” 桑七伸了个手指。 她们三人,一月给了五两银子。 给得绝对是多了的,但宝珍现在能赚钱了,给一两比较合适。 宝珍咬了咬嘴唇,“行。” 桑七也没问她赚了多少,问这个没甚意思。 银子又不进她口袋里。 “婶,如果全循州的粮铺都替咱铺子说好话,那城西我们最好也再开间当铺,不然离得太远的人是不会过来的。” 这生意不就白白流失了么? 郑凝珍脑子里想着,“对,不仅是粮铺,先前郑家的那条子,应该也销声匿迹了。循州得开五家当铺,每间都挑郑家铺子旁边。咱把循州大部分当铺生意全抢过来,要让郑家当铺全都关门。” “等他们甩卖铺子时,我们再低价买进,用这些铺子再在循州做别的生意。” 郑凝珍握了握她的手,“循州当铺稳当后,咱得立马去屯门港,跟着你沈叔,我们得占屯门港的地盘。” 赚钱是一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的过程。 桑七点了点头,她突然想到了郑承业,低声问道,“夫子,郑承业,应该也不是个威胁了吧?” 裴猊摇摇头。 对他而言,郑承业一直都不是个威胁。 郑凝珍回道,“我给爹写了封信,沈季同也写了封信。” “有回信么?” 郑凝珍唇角一勾,“郑家这些铺子就是回信。你看他们还敢找事么?” 如果不是沈季同的信,她的信大概也是石沉大海,她太清楚她爹了。 一个没用的女儿和弃子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还被休了的女儿,更是让家族蒙羞。 呵,她不在乎。 桑七啧了一声,“只是不来找事这可不够。” 郑承业可是一手促成了这休书,还一直派人来掳婶子,还有婶子娘亲去世的消息是以这种方式知道的。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得。 她记仇得很。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可不是不够呢。” 桑七的速度很快,下午她就去买铺子,准备开新的当铺了。 裴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和别人讲价,收拾新铺子,去衙门做文书… 桑七还没和郑凝珍分钱,两人的钱还都放在一处,买铺子这种就从里面出。 她做这些事已经越来越有条理,考虑得更加周到,出入衙门也不唯唯诺诺。 桑七觉得渐渐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事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很好。 翌日,五间当铺同时开张。 买来的四人和桑七各守一间,郑凝珍拉着裴猊去挖人了。 从年前开始,循州当铺的生意就一直在争,她和郑家之间的拉锯必然也会影响到其她当铺。 这些小当铺,背后没有强硬的资金支持,只要一个月没什么生意,就会坚持不下去。 她就要裴猊掌眼,挑几个能雇进自己当铺的掌柜。 只有三家小当铺关了门,都是在巷子里没什么人的铺子。 郑凝珍打听到住址,就上门去了。 中年男人一脸愁苦地开了门。 “你是?”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种有钱女子啊。 郑凝珍和气地笑笑,“董掌柜,我是近来新开的五分半利钱当铺的东家。” 董掌柜皱了眉,有些厌恶地看着她。 循州当铺的利钱一直以来都是固定的,可她一上来就降息,把人都吸走了。 让他们这些小当铺只能跟着往下压利钱,可压了,郑家那边又出新招。 归根结底,自己开不下去当铺,没了吃饭的家伙也有这人的原因。 当即没甚好气,“有何贵干啊?我这地小,别脏了您的鞋嘞。” 裴猊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一大男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心胸狭窄。 郑凝珍白了他一眼,“想雇你做掌柜呢,真是浪费我白跑一趟。” 又走了好久,才到了另一家小当铺。 掌柜的正将当铺的招牌取下来,打算换成别的营生。 郑凝珍笑着说道,“掌柜的,这生意怎么做不下去了?” “技不如人,自认挨打。换个营生呗,说不定运气来了,我赚得更多呢。” 掌柜的声音有些年轻,脸上也乐呵呵的。 郑凝珍挺喜欢这种性子,“那你准备做什么营生啊?” “还没想好,不急。” 他开当铺时间不长,却也赚到了些小钱,短时间内是生活无忧的。 “麻烦掌柜的转过来。”裴猊出了声。 年轻掌柜听到这声音有些好奇,转了过来。 一对眼,简直惊为天人。 裴猊点点头。 郑凝珍松了口气,这走的路可算是没白走,“掌柜的,我雇你帮我看着当铺,报酬你想要多少?” 年轻掌柜愣了,“哪家当铺?” “新开的,利钱五成半的。” 郑凝珍暗暗决定,非得在当铺上都挂个桑字。 成日没个叫自己当铺的名字,多不方便啊。 年轻掌柜一听就知道了,沉思片刻,“三成。” 郑凝珍有些意外,“你竟然没想要固定的月银?” “那没意思。” “贵姓?” “贯,贯腾。” 郑凝珍笑笑,“贯掌柜,下午你就去城南最大的郑氏当铺旁边那家,有什么问题到枕霞阁找我。” 城南那家是桑七在的,她得进行下一步了。 贯腾弓腰半鞠了一躬,“多谢东家赏识。” 东家人真好,还对他开口要的三成一点没还口。 郑凝珍摆摆手,“客气。” 他最好赚得更多些,嘿嘿嘿嘿。 第72章 急 雇到了个合适的掌柜,这还不够,其他人可能都还能独自看铺子,可曹三丫肯定是不行的。 她没法一个人守着一个铺子。 三丫岁数太小,又不识字,也不机灵,方方面面都学的很慢。 可她在吃上的造诣却格外深,虽然也不会做饭,可挑的吃的基本都是最好吃的。 绝没亏待了众人的嘴。 还特大方,讨喜。 郑凝珍一边走向第三家关门的当铺掌柜,一边祈祷,别让她再多走几步了… 刚一敲开门,掌柜的开了门。 郑凝珍就闭了闭眼,努力找回自己声音,“你是向掌柜?” 门口的人点了点头,“你哪位?什么事儿?” 郑凝珍摇了摇头,替他把门关好了。 她转过头看了看裴猊,吐出了口气。 “不成,我不允许我的铺子里有这样一张脸存在。” 裴猊:“……” 他懒得再跟她一起,飞身回去看自己的小弟子了。 郑凝珍摇了摇头,赶紧晃掉正要浮起来的脸。 她承认自己有以貌取人,可真没法受住这张脸。 但她现在又要到哪赶紧去雇个靠谱的掌柜啊? 遇事不决,找桑七。 直到了晚间吃饭时,桑七才终于休息了,到了蒋翠娘的院子里。 郑凝珍下午懒了,直接就进来了翠娘家歇着。 这会直逮着桑七,“阿七七,你再给我弄个靠谱掌柜来,我是找不到了。” 桑七接的很快,“好。” 当铺的掌柜,最关键的就是要识货。 要债是她负责的,掌柜只管往外借钱便是。 但要是往外瞎借钱,摊上了借给绝路之人,那就是纯亏银子,所以也得有点判断,识人差不多点。 “翠娘,你认识有谁是家道中落的么?” 蒋翠娘想了想,“咱这个地家道中落的可不算少,一年要流放好几个来呢。” “对奥,我都忘了这茬。” “但是流放了还能住来州城的,你们可是独一家。”蒋翠娘一边翻炒着锅中的菜,一边说着。 桑七赶紧问,“翠娘,那你知道他们都住在哪么?” 她不觉得被流放之人就是有罪之人。 就像她,也被流放了,她何罪之有? 多的是无辜的人,却受了牵连。 “都在归安村,那的地全都是流放之人开荒出来给当地人种的。” 桑七暗想,这倒不失为一个于民有利的事。 岭南一地很独特,有瘴气干扰,种地也与其它地方不同。 岭南的官员有一项很重要的政绩考核便是治瘴成效。 兴修水利,开荒屯田,推广医术知识,这些都是有效手段。 所以桑七才会在刚到岭南时,小孩子对瘴气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我明天就去一趟。” 桑七话音刚落,郑凝珍就又提了要求,“再寻个懂茶的,这肯定不难。” 毕竟流放前,谁家不喝茶,不喝点下面人送上来的好茶? 桑七立马就明白了,婶子说的风险高的原来是茶叶生意。 她不会品茶,理解不了千金一两的夸张价格,但不影响她想赚这个钱。 吃了晚饭,回到枕霞阁,郑凝珍将五本账本快速扫了一眼,拿给了桑七,“好好算算咱现在有多少银子了。” 铺子里除了佟嫂,其她三人是都不识字的。 可是郑凝珍要求识字,最基础的会记账,算账。 三人便跟着桑七努力学,现在基础的是没问题了。 五间铺子便对应了五本账本,桑七左手边是算筹,右手边是账本。 账本上面,她又单拿了本新的空白账本。 总账便记在这新账本上。 其它四间今日才开业,客人还是没有最初那间铺子客人多,这间铺子是桑七守着的,单日便有当物九件,其中首饰有七件。 当出去利钱三十七两,利钱都是每月五成半,过一月,上月的利钱也归为本金,继续涨利钱。 等明找好了掌柜,她也得去看看最初借钱的客人了。 她得看看这些利钱能还上来的可能性,基本不可能还上来的,就因人制宜得想法子了。 其它四间加起来,一日当物十三件,金银珠宝七件,当出去利钱六十九两。 婶子的一千两,买了五间铺子,每日当出去许多,每月的工钱,这会只剩下三百多两了。 按这个当钱速度下去,也撑不了几天了。 翌日,桑七特意在家多习武了会,为了等郑凝珍起床。 郑凝珍才打着哈欠走出门,桑七就赶紧围了上去,“婶,咱是不是本金不太够了?现在五间当铺,一天将近当出去近一百两银子。” 郑凝珍轻轻拍了拍嘴,“不还有兰草那的银子么?我给她订的一件成衣三百两,三天一套,我也拿一百五十两。” 她指指屋里的盒子,“实在不行,还有那个五千两金簪呢。” 桑七摇摇头,“不成,这本金感觉还是消耗太快,茶叶生意多久能回银子?” 利钱是钱生钱的生意,可钱回来得时间太长,虽然越长回得钱越多,可也太考验本金了。 郑凝珍笑笑,“估计最快三天。” 茶叶生意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最难的肯定是卖出去,但她们认识沈季同,这点太简单了。 最不难的可能就是选茶叶,进货,她对茶叶了解还是很深,这点自然也不怕。 没认识沈季同之前,茶叶就是担着砸在锅里的风险,之后嘛,风险就没了。 她抬手把桑七皱起的眉推开,“阿七,你可得沉住气,做生意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遇事越慌越出茬子。你想啊,要是本金不够了,大不了少当些不就完了?” 桑七直摇头,“那不成,不能影响赚银子。” 郑凝珍:“……” “你还挺贪,小心吃成个大胖子。” 桑七眼睛一转,“婶,现在当物这些都够一箱了,是不是也能带到屯门港卖了?” 这些才是重中之重啊! 郑凝珍捏捏她的脸,“看,有必要急么?没必要。” 桑七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我去归安村了。” 郑凝珍挥了挥手,“注意安全哈~” 裴猊牵着马走到了院门口,看着桑七问道,“要学么?” 第73章 恶心 桑七点点头。 裴猊将马鞍套好。 桑七握住马鞍,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一月余的习武后,她身体灵活了许多,翻身上个马还是很轻松的。 “不要怕,去适应马。” 桑七将缰绳拽得很紧,视野一下拔高了许多,就会有脚不挨地的不踏实感。 “我不会让你摔着。” 说着,裴猊就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 桑七看了他好几眼,夫子教东西当真是快得不能行。 她轻晃了晃缰绳,马迈开四蹄,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枕霞阁除了这匹马,还有先前拉马车的马。 裴猊骑着这匹马,和桑七并排走着。 走出了枕霞阁前的巷子,裴猊提醒她。 “按照这个速度,你到归安村可能要中午。” 桑七有些急了,中午才到,那晚上才能回来,当铺就得一天不开,那不行。 当即狠了心,用力一扬缰绳,马跑了起来。 街道两旁的高墙似游龙一般快速舞动,但桑七顾不上看,紧张得额头浸出了汗。 没她想象中那么难,可也不简单。 一颗心一会上扬,一会下坠,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摔下马。 马感觉到她的情绪,也不安地嘶鸣着,前蹄想往上抬。 裴猊直接跳到了她身后,手握着缰绳,还避开了桑七的手。 马高高立起,桑七整个人往下落。 裴猊稳稳地在身后接着她,“别怕,你越怕,马能感受到。” 他双腿一夹腿肚,马回落。 桑七努力消化着,裴猊又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直反反复复来了两回后,桑七终于是不再怕马了,整个人不再紧张,放松下来,感受着迎面吹过的风。 骑马还挺快乐。 裴猊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唇角,自己也笑了。 小弟子的情绪真的很鲜明生动。 巳初时,两人便赶到了归安村。 快马路过她先前住的破院,桑七很是感慨。 腊月初二时,她伺候着卫家人一路,到了这。 在归安村住了不到五日,便去了循州,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 如今她身上穿的一身衣裳,便够归安村的农民一家一年的嚼用。 更别说身下的这匹马,大概是够买下归安村的大部分田地的。 她骑马一直到了归安村外围着的田地。 地里好些农人正在翻地。 看着有骑马的人,都会抬头看一眼,再低头继续干活。 桑七拉住缰绳,扬声问道,“大叔大婶,流放来的人家在哪?” 在农人心里,能骑马的人,非富即贵。 当即就有人顾不得和流放之人划开界限,指着东边,“苏家在开东荒地,最近才来的卫家就没看到干过活!” 桑七点点头,“多谢!” 她对于京城的权势了解不多,被流放来的苏家她闻所未闻。 日头渐大,农人的汗越发多了,滴滴溅在土地上。 东荒地这边,死一般的安静,除了干活声,其它什么也听不见。 完全不似过来时,农人们随口闲谈着。 桑七打马立住,“请问可是苏家人?” 地里的三张面孔齐齐抬了起来,每张脸上都是惊恐。 年纪最大的老爷爷赶紧跪了下去,“回大人的话,正是苏家人。” 桑七皱了眉,“快快请起,我有一事相求。敢问你家可有对金银珠宝,玉石字画很是了解的人?以及对茶叶了解很深的人。” 要不是她先前知道,这是被流放来的,压根不敢信这家人曾经在京城做官。 如今已如此胆小甚微,唯唯诺诺了。 老爷爷低垂着头没站起来,“斗胆问大人,这是要…” “好事,别怕。”桑七说得简洁。 “最懂这些的是我的小孙女,最懂茶的是我的二孙子。” 桑七继续问道,“好。” 一个瘦弱苍白的年轻男子躬身行了一礼,“小生懂茶。” 桑七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苏明兴。” “回家换身衣裳,跟我走,劳役我帮你解决。”桑七道。 苏明兴一张脸上满是笑意,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桑七实在是不想看这动不动就跪的样子。 劳役此事,先前几人就商量过,凭借沈叔给她们在循州造的势,免除一两个人的劳役,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只是个循州刺史,在沈叔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 苏明兴不敢耽误,连忙往家里跑。 这可是能免除这要命劳役的大好机会啊! 荒地中有人面露难色,想开口说话却又闭上了嘴。 裴猊问道,“会骑马么?” 苏明兴直点头。 裴猊落在了桑七身后,将马给了他,“上马。” 苏明兴艰难地爬上了马,摸着马的鬃毛,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桑七也没问。 进了归安村后,苏明兴往自家院子走。 桑七细细看着,这院子还是做了好些摆设,打扫得也干净。 嗯,看起来比卫家那群贵人能干多了。 院门没上锁,苏明兴轻轻地推开了。 他朝里走去。 刚立在院中,正想开口叫人,却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 他瞪大双眼,只感觉天旋地转,竟一步也不能再向前走去。 桑七皱着眉,跟上了他,也听见了屋内的声音。 “官人~您可慢些~” “啊…” 裴猊把她拉了出去。 桑七喉头发梗,有些艰难地问道,“夫子,这…这是妓子?” 裴猊点点头,“并不少见,流放之人活下来都难。他们能怎么弄来吃食。” 十岁以上男子全都服劳役,每日累得要死,却毫无收成。 家中这些贵女们独自在家,能赚银子的自然好,不能赚的总不能活活饿着等死。 所以流放之苦,那是真的生不如死。 想到东荒地的情形,桑七有些惊恐地说道,“苏家男人竟有人知晓。” 这些都是他们的妻女… 院中的苏明兴崩溃地跪倒在地。 刚刚那声官人是他的母亲。 是自小锦衣玉食,知书达理的贵妇人… 还有他的胞妹… 想到每日回家,桌上的吃食,他只感觉到一阵恶心。 一股脑地全都吐了出来。 屋内人听到了动静,一阵窸窣作响,一个人跑了出来。 此人一看到是苏明兴,惊得浑身颤抖,一步一步走向了他,“二哥…” 第74章 下贱 她想给他递帕子,苏明兴一把推开她,一双猩红的眼像看仇人一般看着她。 “下贱!” 是啊,他的胞妹,母亲,竟成了如此下贱的妓子! 女子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屋内有人喊到,“快点啊!我可掏了银子的啊!” 苏明兴猛地站起来,操起菜刀就往里冲。 女子死命地拉着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直流,“我求求你,你别冲动…” 里屋的门打开了,妇人冲出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苏明兴垂下头,不愿意抬头看。 不,这不是他母亲… “怎么,不仅要饿死,现在还要去杀人,害得一家人连这唯一的活路都没了么?!” 妇人的声音很冷。 “你给我抬起头来!有本事你砍死我。” 苏明兴颤着手,抬起了刀,朝着自己捅去。 裴猊一把夺过刀,劈晕了苏明兴。 妇人颤着手摸了摸苏明兴的脸,“你们是谁?” 桑七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来给当铺找掌柜。” 妇人唇角绽出一个惨烈的笑,“苏家的转折怎的来得这么晚…” 眼泪一滴滴落下。 两个恩客一看这情形,拽着衣裳就跑了。 也是够倒霉的,白花了银子! “明兴自小便喜爱那些贵的东西,他去当铺一定不会错看了当物…” “还有茶。”桑七指了指年轻女子。 妇人轻轻地握着女子的手,“柔娘,是娘对不起你…” 女子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泪,“娘,我不怪你…” 妇人将她的手放在了桑七手上,“姑娘,我看你是个好人,求你给她个活路。” 桑七赶紧扶住她,生怕她也磕头。 “好。” 便是做不了掌柜,在铺子里做个小二,或是在枕霞阁做丫鬟,都可以。 一个月的月银也足够这一家人的嚼用了。 妇人摇摇头,“让她俩离开这便别再回这了…” “好。”桑七通通应了。 妇人挥了挥手,“快走吧。” 裴猊背着苏明兴上了马。 他紧蹙着眉头。 桑七忍不住回握住妇人的手,“大婶,日子会越过越好,您别哭了。” 妇人擦干了泪,笑了笑,“是啊。” 苏柔松了口气,对着桑七磕了三个头,“姑娘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好好做!” 她非得自己一人撑起这个家,不让娘再出卖自己的身子! 桑七扶起她,“好,这便走吧。” 她得赶紧带人回去给郑凝珍看看。 真有本事自然最好,就是没本事,也得给她们找活干。 妇人倚在院门口,看着儿女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清浅。 苏家的祖父是个状元,官运亨通,拜三品御史大夫。 祖父年岁渐长,致仕归家后,独子学识不够,只在朝中做了个无足轻重的五品文官。 苏家的没落是无可避免的。 到了孙子这辈,大孙子自幼便文采斐然,被称为下一个苏家状元。 二孙子对科举无意,便自幼对各类贵物研究,撑起了苏家所需的银子。 可状元三年只有一个,谁也不愿意白白就给别人占了去。 更何况,祖父做御史大夫时,得罪了太多人。 苏家又无势,独子落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害得一家流放岭南。 一家人平日只会舞文弄墨,连块柴都劈不开。 流放路上那个下一个苏家状元便已经折在了路上。 吃了一路糟饼,吃得曾经的御史大夫吐了血。 到了归安村后,每日的劳役更是磨得剩下三个男丁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每日只有妇人和苏柔两人在家,她们费劲心思地找吃食。 可是却连火都点不着。 弄得满脸乌黑后点着了,可也只有野菜。 野菜汤苦寒,又是三个每日要做劳役的男人。 才一日,祖父便晕了过去。 请郎中是不可能的,一穷二白,一个铜板都没有。 到循州第三日,妇人将下唇咬出了血,在三人离家后,在院门上挂上了暗娼的小旗子。 她一个人做这个养不起这个家,被她特意支走的苏柔无声无息地又回来了。 到循州半年,便一直如此。 直到眼里再也看不到儿女的背影,她转身进了院子。 那面小旗被她扔进了灶膛里。 她看着火焰吞噬掉这面旗,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旗子是没了,但她又干净得到哪去呢? 她很想写点什么,可家中早已没了纸墨。 桑七才骑马不久,这就要两人共骑一匹,她紧张得厉害。 摔着她了,她应该能躲一躲。 可要摔着苏柔了,真就要摔个结实了。 苏柔垂着头,坐在桑七前面,尽力往前一些,不和桑七接触。 她是妓子,没人会想和她有所接触的。 她今年也才十五,看着地上,不发一言。 路上有人看见了苏柔,几人交头接耳着,眼神很淫荡。 苏柔垂着头,指甲将手掐得生疼。 可这不及心中的一分疼。 快要骑到循州时,苏柔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止不住地痛。 心跳得很快,她忍不住往归安村看了一眼。 桑七问道,“要回去看看么?” 苏柔害怕惹了她不高兴,还没到手的活计彻底没了,轻轻摇了摇头。 桑七最后是在第一间当铺找到了郑凝珍,她没想到婶子自己来看铺子了。 当铺前还高高挂了个七字。 她先将苏柔小心抱了下来,带着她进了当铺。 “婶,怎么还挂了个七?” 郑凝珍打量着苏柔兄妹,“总得有个名字吧,我估计你也不想叫桑氏当铺,我也不想叫郑氏当铺,就叫七当铺,简单好记也好说。” 桑七没反驳,看了看已经醒过来一脸灰败的苏明兴,“婶,他叫苏明兴,你看能做当铺掌柜么。这是苏柔,懂茶。” 郑凝珍拿过今天收的当物,递给苏明兴,“你看看。” 苏明兴麻木地接过这副字,他脑子里乱成一片,根本没法聚精会神地看。 他用力咬了下舌头,逼自己集中注意力,难道自己还想回去做劳役么? 难道自己还不拼尽全力争取到这活计,还要母亲妹妹来养活全家么? “这是林修远的字,他的笔法精湛,藏露结合,方圆并用。他的字惯用这个远字刻章,这个远字是反过来的,便是真迹。” 第75章 干得好有赏银 郑凝珍没说对也没说错,反问道,“价值几何?” “林修远已逝,他的字便是无价之宝。在京中备受尊崇,为各大家所喜。但若我收,给价百两便可。” 郑凝珍看向桑七,“你给多少?” 桑七摇了摇头,“百两太高,从循州到京城千里地,便是将这字运过去,所需财力无数。所以我给八十两。” 郑凝珍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不能给太低,可更不能给太高。” 苏明兴看着字发呆,这一副字在京城价值千两,可在循州这鬼地方,连百两竟都不值。 一如自己,就是个废物。 郑凝珍又随手拿了个银手镯递给他。 苏明兴接过,翻转着看的仔细,眉头紧锁,“这银质地一般,制作太粗糙,造型太常见,简直不堪入目。非要出银子,最多一两。” 他生平手上没碰过这等简陋的首饰。 郑凝珍点了点头,她出的价也是一两。 因为这镯子胜在稍重些,将镯子重新再加工,价格便能翻个几倍。 “没问题,你自己守一间当铺做掌柜,我这有固定月银的,也有收铺子三成的,你选哪个?” 苏明兴握紧了双拳,若是没有今日的事,他一定会选三成。 可如今,“我选固定月银。” “成,那就先每月五两月银。” 先前给四个死契的订的是每日一百文,一月便是三两银子。 那是因为她们都还不能独自看铺子,做不了掌柜。 能做掌柜了,便给她们六两银子一月,苏明兴这种外人,自然要低一些。 苏柔的眼中全是希冀,她们苏家终于是从谷底爬起来了一些… 苏明兴颤着手行了一礼,“多谢东家!” 桑七取了二两银子出来,“先给你支二两,晚上买些粮食回家吧。” 苏明兴接过银子,垂着头红了眼眶,“东家大恩,明兴牢记于心,此生不忘!” 在京城时,谁要给他二两银子,他只会觉得这人在打发要花子。 可经历过流放后,他才明白这二两究竟有多重。 能活活压死一个人。 郑凝珍看向苏柔,“你先泡壶茶我看看?” 苏柔腼腆地点点头,拿起桌上注满了水的水壶,开始先煮水。 桑七在一旁看着,当真是一举一动俱是风景。 和沈叔泡茶不同,苏柔泡茶更加灵秀。 一双桃花眼灵动嫣然,身子娇小玲珑。 桑七能想象到她曾在京城时,是如何静怡端庄。 待水沸如鱼目时,苏柔慢条斯理地将沸水注入茶杯中,一举一动不急不躁,竟显宁静。 待她将一杯茶泡好后,端给了郑凝珍,“请东家品鉴,这是义兴明前下级的阳羡茶。香气清雅,回味无穷。” 郑凝珍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不错,这茶你觉得谁会买,你来卖定价几何?” 苏柔半分紧张也无,侃侃而谈,“阳羡茶运来循州,所耗颇多,最上级阳羡茶为贡茶。所以只有极富人家会买,很合适送礼,定价宜高,一两茶叶三百两白银。” 郑凝珍笑问道,“若是让你卖给循州的人,你有把握能卖出去呢?” 苏柔这犯了难,她是懂茶,可除了卖自己身子,这辈子没卖过别的东西… 她脸泛了红,犹豫再三,看了看二哥一眼,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懂茶,不会卖茶。” 郑凝珍快速地拍了下她的肩,“这就对了,懂茶就行,卖东西是我的事。” 她指了指柜台,“干得好有赏银啊。” 苏明兴赶紧走到了柜台里面。 郑凝珍往铺子外走去,苏柔赶紧跟上。 如今五间当铺掌柜俱已齐全,茶叶和首饰生意得提上正轨了。 桑七跟着上了马车,突然想起来,过年沈叔还送了好些礼来,有一箱可都是白花花又整齐的银锭子,她都没数多少钱,当时收进了库房,之后就给忘了… 那本金就更不急了… 太少收礼,导致都给忘了,婶更是忘了个彻底。 几人回到了枕霞阁。 “旁边的院子也没人住,腾间屋子做放茶叶的库房正合适。”郑凝珍说着。 桑七点点头,“婶,茶叶要铺子么?” “要,一间即可,就是得收拾得格外雅致,这个交给苏柔,我觉得没问题。” 这种京城贵女的审美,她是无可挑剔的。 从出生起,她们就在被培养这些。 苏柔轻点了下头,“好。” “你对岭南的茶叶了解多么?”桑七问道。 她想的没错的话,做茶叶生意应是收岭南的茶叶,运往其它地方,通过运输,赚取差价。 苏柔想了想,“岭南的茶我只从陆大师的《茶经》中有所了解,亲自品鉴极少。罗坑茶先苦后甜,有木甜花香。韶州生黄茶陆大师评为,往往得之,其味极佳…” 郑凝珍打断了她的话,“好,由你来决定,我们先选一种,压成茶饼,运输时间很长,不能破损。” 桑七补充道,“还得包装精良,达官贵人们最重外面长什么样。” 通过在侯府和国公府的日子,她是明白了,达官贵人不在乎自己内里究竟如何乱,在外面就得派头十足,一应行头绝不能差。 在当铺久了,来当物换银子的也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不惜一切代价。 吃是可以吃不好的,但一定要穿好。 郑凝珍直点头,“你要是给我卖茶,包装够好,即使里面是普通的茶,我也愿意多出点银子,包装好了,看着就高兴呀!” 苏柔感觉这要求,有些困难,却也有些想法。 “我必尽我所能。” 郑凝珍又轻拍了下她的肩,“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你就看着做,我们也会帮忙看,事做不成是大家都有问题。” “对,苏柔你别压力太大。婶,还没定苏柔的月银呢。”桑七提醒道。 郑凝珍反问她,“你定。” “也先五两?等茶叶生意真正铺张开了,再提?”桑七说得慎重。 两人现在雇了不少人了,每月的月银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郑凝珍问,“苏柔你自己怎么想?” 第76章 野男人 苏柔微垂着头,轻声应道,“我听东家的。” “成,我和阿七都是东家,我们马上要去屯门港一趟。范叔会武,你坐马车去收茶,制茶。”郑凝珍开始安排。 桑七紧接着问道,“路引我们去衙门给你搞定,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苏柔没想到会这么快,脑子转得飞快,“一百两?” 桑七快步去了库房,随手从箱子里拿了四个银锭子,她快速数了数。 箱子分两层,每层一百个银锭子,这银锭子都是最大的,一个值五十两。 光这一箱便是五千两白银。 桑七眨眨眼,看了看四周其它箱子。 沈叔那天身后跟了有十几个下人… 她极为艰难地拔着自己的腿回了枕霞阁。 郑凝珍一看到她手上的银锭子就笑了,“阿七你说咱俩这么财迷,怎么会把这事给忘了?” 桑七想到了那天的场景,“宝珍收得太快了,第二天睡醒,礼物都已经收了。” 她这时突然想到,得亏宝珍如今是死契,若是没了一纸卖身契,这么大的财帛面前,谁能不防? “你怎么还皱上眉了?”郑凝珍问道。 桑七叹了口气,将银锭子放到苏柔面前,“这是二百两,我怕你路上银子不够用。” 倒是对苏柔完全可以放心,苏家人都在这呢。 有了钱之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就没有那么纯粹了,要防着人了。 苏柔心里明白,东家这是因为苏家人在这才对她不设防。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自苏家落难来,这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手帮助她的人。 她柔柔地道了谢,“谢谢东家。” 这边交代好后,三人就动身准备前往屯门港。 马车留给了苏柔,郑凝珍是会骑马的,但她不想骑。 “阿七,来带婶,让婶看看你的勤奋学习成果。” 桑七看着两人差不多的个子,“你坐前面我估计就看不到了,你坐后面怕不怕?” 郑凝珍踩着马鞍爬上了马,紧紧抱着桑七的腰,“不怕!” 桑七感觉自己肚子都被勒得痛,“你要是抓松点,我还信你的话。” 郑凝珍赶紧松了点,也只有一点。 循州到屯门港也要路引,三人先去了刺史衙门。 这三人的面孔,衙门里的人都已经很熟了。 刺史的小厮将三人带到了一间空屋,毕恭毕敬地给她们倒了茶,“各位稍等一会,刺史这会正有事。” 郑凝珍最不喜欢等人了,纯为别人的时间浪费自己时间,“不用你家刺史,就两件事,给我们几张空白的路引,岭南各地我们都要去。还有,免了流放来的苏家苏明兴的劳役。” 小厮挠头,语气很可怜,“大人应该很快就好了,劳烦各位再等等…” 郑凝珍皱着眉,还想说。 桑七拉了拉她的手,“算了,婶子,你为难他也没用。” 小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刺史可是交代过,若是枕霞阁的人再来,务必要见她们一面! 他今要是把人放走了,不知道怎么被收拾呢。 桑七给他出主意,“你进去悄悄给你家大人说一声呢?” 小厮直点头,“我这就去。” 刺史后宅,周大人的书房里赫然坐着的是卫乐湛。 他手里拿着一盏小茶碗,大拇指轻轻摩梭着杯壁,“周大人的意思是,不愿意抓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野男人?” 周德海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弓着腰赶紧解释道,“世子爷啊,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敢啊!” “在岭南,谁敢得罪沈大当家啊。再说了,世子爷,您要是为这么一个男人和沈大当家对上,您回京的事可能有波折啊!” 卫乐湛轻皱了眉,抬手将茶碗用力掷在地上。 茶碗摔得粉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世子,那男人成日和桑姑娘形影不离,找不到避开桑姑娘下手的机会啊…” “世子,两人共骑一马,去了归安村…” “世子,好像只是教骑马,就一会共骑,大部分都是分开的…” 想到手下监视来的消息,他的青筋暴起。 好一个沈大当家,早不早晚不晚地,在这时候冒了出来,还成了靠山。 这靠山如今还扎手,是他只能拉扯,而不能对立的。 卫乐湛抬眸看了看天,他得忍,马上就是陛下五十寿辰,他要借机会献上表示卫家忠心的寿礼。 这份寿礼一定要满是心意,一表卫家一片忠君之心,二表卫家对先前所做的悔过之心。 除外最好再勾起陛下对国公府的怀念之情,父亲可是陛下从小的伴读,怎么可能没半点情分。 “我让你找的东西怎么样了?” 周大人松了口气,可算是劝住了,他夹在中间可真难受,稍有不慎,这乌纱帽就没了。 “有眉目了,估计就这两天就能找到了。” 卫乐湛这才给了他个好脸色,“周大人办事,我放心。卫家从不亏待功臣,周大人也可放心。” 周大人直点头,“是是,为卫家做事是我的福分。” 卫家的名声确实好,要不是这么好的名声,也不会落个结党营私。 小厮这时敲了门,“大人,有客来访。” 周大人皱了皱眉,能让小厮在世子来时来敲门的客,不简单啊。 卫乐湛打开门,朝外走去,“周大人告辞。” 周大人在他身后行着礼,“世子慢走。” 这世子向来是易怒不辨的,今日难得的动了怒。 这突然冒出来的裴猊也不简单啊… 小厮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枕霞阁的那几位来了。” 周大人深呼吸了好几口,“一个二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小厮闭着嘴不敢说话。 到了空屋,周大人赶紧给三人行礼,“久仰各位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郑凝珍白他一眼,“拉倒吧,周大人可没少见我们。打发我们去归安村的不也是您么?闲话少说,给我们几张岭南各地的空白路引,我要和沈大当家做生意,要用。再免了苏明兴的劳役,我雇了他做我当铺掌柜。” 对这种墙头草,大可不必担心言语不敬,就是敬了,对他有恩,只要你没了势,一样是被他欺负的。 所以得自身势强。 第77章 真热闹啊 周大人直点头,“都是小事小事,各位今后若有事,打发下人来说一声,周某一定给您办妥了!” 他特意走到裴猊身边给他倒了杯茶,“裴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周某敬你一杯。” 裴猊没接,“我们赶时间。” 周大人的嘴角僵了僵,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各位去见了沈大当家,还请帮周某代声好,令郎得回,我还没来得及去道喜,他就离开循州了,可惜啊!” 郑凝珍又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沈季同在循州的那几天,每天多少人去敲他的房门? 就是来枕霞阁,去杨家吃饭,都能路上被人抓着问好。 她可没少听沈季同说这些。 桑七安静地喝着茶,看着周大人用力讨好她们。 初到循州时,周大人见都没见她们一行被流放之人。 如今她们成了沈大当家的救命恩人,一切又不一样了。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和这些个最会权衡利弊的官员打交道,最有用的还是自己的分量有多重。 小厮很快拿了一叠盖了章的空白路引过来,周大人拿起笔,迅速在上面签着字。 即使枕霞阁的人现在这副态度,他也得多卖点好,万一将来栽了,谁知道卖过好的谁会伸手拉他一把呢? 签好后,他将路引恭敬递给了裴猊,“各位的路引,周某祝各位一路顺风!” 郑凝珍最先朝外走去。 郑承业来时,那休书能那么快就签好了,没这姓周的在里面推波助澜? 哼! 想她给他好脸色,做梦! 周大人笑着目送三人走后,还在感慨,“越是这种真性情的,越是说不定能拉你一把。” 小厮看了看自家大人,只觉得他也是真不容易… “把苏家的劳役都免了,苏家这小子现在有好气运能搭上这艘大船,来日说不定就会再起势,现在卖点好,他这会正低谷,正好能记住!话该怎么说,不用我教吧?” 小厮直点头,“小的明白!” 他替自家大人干这类事可太多了,熟练得很。 循州到屯门港足有六百里左右,骑马得骑八九天,但可先骑去广州港,只要一百里,再坐船两百里到屯门港。 这样只需三四天便到。 桑七还没坐过船,更没看过海,很是好奇。 “我估计你沈叔可能在广州港,屯门港偶尔去一下。” “是不是因为广州港更重要?”桑七疑惑。 “对,屯门港是广州港的外港,方便那些到的外来船只排队中转。” 桑七了然,“我就记得最近看到的前年外来船只到广州港最多,足有四千多艘,平均每天十一艘多,真是热闹啊。” 郑凝珍佩服,“我家阿七学得可真快,已经能自己念书了。” “有些字还是不懂,就问夫子。不过,婶,这些书写得都很有意思。你看我还没去过广州港,就了解这么多呢。”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是是是,足不出户,你都看了整个大乾朝了。” “那没有,我还是得自己亲眼看看。” 书上不也写了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终知此事要躬行。 桑七才会骑马,一路也没骑太快。 郑凝珍也受不了一直在马背上,到了一地便要下来歇歇,走走。 足骑了四天,三人赶到了广州港。 不愧是岭南最繁华之地,循州在它面前,简直像个县了。 “好多人啊,又热闹。”桑七牵着马,四处看着。 除了和她们一样的大乾朝的人,还有好些高鼻子蓝眼睛的外来人。 嘴里叽叽喳喳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身上穿的也和她们穿的襦裙格外不同,收紧袖口和裤脚。 郑凝珍的视线从一张脸跳到另一张脸上,“阿七,你觉得这些外来人俊不俊朗?” 桑七瞥了裴猊一眼,摇了摇头。 还是她的夫子更好看,瞧这四处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夫子这瞄。 郑凝珍瞪她一眼,“你就没觉得这蓝眼睛格外深邃么?” 桑七觉得自己夫子的眼睛最好看,她又不好意思说,“赶紧走吧,骑了四天马,又累又饿的。” 她这下可算是把骑马精通了。 路上吃饭全看有缘无缘,饭点时骑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便能吃口热饭。没骑到,就只能拿随身带着的干粮对付一口。 吃惯了热饭的肚子,可不喜欢这干粮。 郑凝珍揉了揉自己的腰,“要不咱写信回循州吧,不想再受这罪回循州了。咱就在广州港做生意。” 桑七:“……” 没想到婶子能变得这么快。 “我还要管五间当铺的收债呢,郑家的铺子你还没能低价买呢。” 郑凝珍叹了口气,“苍天啊。” “你下次干脆自己也骑马,我们迅速骑,估计两天就到了。” 郑凝珍摇摇头,“下次再说吧。” 马车就更慢了。 这会看来,沈季同当真是对这恩很看重,不然也不会跑去循州那小地方。 三人休整一番,吃了炖热乎乎的午饭,感觉人活了回来。 一路打听着去了广州港。 港口上到处都是人,除了人就是船,又挤又热。 银子在不断地流动着,船上的人给收货的,收货的转头又往上交一笔重税,接着再给运货的,再给零散卖货的。 多地语言乱七八糟地吵闹着。 就在桑七被吵得头疼时,沈季同的小厮赶到了,“桑姑娘,裴公子,郑大娘子,我家主人在那等你们呢,这人太多,可别冲撞着你们了。” 他给三人指着。 沈睿明在一处临窗的楼阁上跳着挥着手,“裴大哥!桑姐姐!” 桑七循着看去,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想赶紧走开,跟着这人就往外走。 裴猊倒是唇角微扬。 沈睿明等不及,直往楼下冲。 沈季同赶紧拦住他,“他们马上上来了,这么多人,你可不能乱跑。” 他也是才收到消息,三人来了。 当即带着沈睿明来了港口,歉意地给夫子告了假。 沈睿明在他爹怀里挣扎着,“放开我!” 沈季同继续劝,“你要是不听话出了事,你裴大哥也不高兴的。” 第78章 不能亏 沈睿明这才老实了下来,“那我听话。” 沈季同松了口气,港口这么多人,他不想冒一点险。 等了一阵,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沈睿明扒拉着楼梯,冲底下大喊,“裴大哥!” “嗯。”裴猊应得简单。 桑七指了指楼上,“夫子,你好像挺喜欢明儿的?” 裴猊轻点了下头。 沈睿明快步往楼下冲,高兴得不像话。 沈季同也没再跟着,给三人倒了茶,等着。 “沈叔。”桑七和裴猊同声道,沈睿明抓着裴猊的衣角,站在他身旁。 “沈大当家。”郑凝珍叫道。 “快坐,来之前也不给我来个信,我派人去接你们啊。”沈季同脸上带着笑。 虽然是因儿子和三人相识,可经过过年相处,他能感觉到,这三人也是性情中人,很对他的脾气。 相处起来很舒服。 “不用,阿七学会了骑马,骑马更快。坐马车得颠好久。”郑凝珍端着茶喝了口,一脸享受。 喝好茶,就是舒服! “就是,回来时给我颠得屁股好痛。”沈睿明委屈巴巴的。 去时都是在裴猊身前,骑马,没那么不舒服。 回来就是马车,虽然马车里布置了好些软垫,能睡着还好,睡不着那屁股给他快颠散架了,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也是,我年轻时也爱骑马,现在年纪大了,骑不动咯。”沈季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不服老不行啊。 “你们若不嫌弃,一定请来府上小住。”他诚挚邀请着。 郑凝珍摇摇头,“小住不了,我们以后在广州港的时间应该很长。” 还有那香料生意呢,她可不会死心。 沈睿明摇着裴猊的衣袖,高兴得直跳,“我以后天天都能见到裴大哥了!裴大哥我去跟你住吧!” 沈季同头大,“明儿,你裴大哥也有自己的事忙,哪能成日麻烦他?” 裴猊笑笑,“我没事。” 沈季同眼睛一亮,“沈某有个不情之请,裴公子可否做明儿的夫子?” 裴猊看向桑七。 桑七眨眨眼,“夫子,怎么了?” “你介意么?”裴猊问她。 如果要做沈睿明的夫子,他每日能陪她的时间便要少了许多。 沈睿明换了人,开始晃桑七的衣袖,“桑姐姐~你就让裴大哥教我吧,我可听话了!” 桑七拍了拍他的头,“我倒不介意多个小师弟。” “好。”裴猊应了。 沈季同笑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甚好甚好!” 明儿能有裴公子五分,这辈子他就不愁了。 沈睿明立马就要跪地磕头,裴猊拦住他,“无需这些虚礼。” “师傅!” “嗯。” 桑七看着两人,自己怎么没叫过夫子师傅呢… 沈季同提议着,“广州港我还有一处空着的宅院,离我家很近,空着也是空着,几位一定不要嫌弃,就去这住吧?” 郑凝珍没说话,这明显是看在裴猊的面子上让住的,她不做主。 裴猊点了下头,“好。” 沈季同更高兴了,“今晚一定要为三位好好接风洗尘!” 郑凝珍笑着开了口,“沈兄,我这有些买卖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 “快请讲。”沈季同自是对和她谈生意不介意的。 郑凝珍觉得要说的太多了,看向了桑七。 桑七:“……” 她便将茶叶,当铺首饰的事说了出来,以及两人商量的下一步想法。 沈季同摸着胡子,认真听着,一点也没不耐烦。 做生意都是从小到大。 “整个岭南,我有三四十间首饰铺子,广州港便有六间,工匠也有数十人。你们这些当铺的首饰量太少,最多只能撑起一间铺子,另请工匠,开销也不匪。一点点的,利索就被压低了很多。” “可以直接流向我,价肯定是没有自己开铺子的价高,但会赚得更快。这些本金流回快,能撑起茶叶生意。我没有做茶叶生意,但我能帮忙说一声,让知道的人更多。” 郑凝珍想了想,首饰确实少,还麻烦,“沈兄,你可不能给太高的价,让你自己亏了啊。” “不会,这可是长远的一笔生意,我们生意人,总不能让自己亏。”沈季同笑着道。 “那我就放心了,当铺会越开越多,那这些当物都交给沈兄?”郑凝珍看向桑七,询问她的意见。 桑七点点头,“没问题。” 沈季同接着道,“好,但我们还是算清楚账。就按每件当物的七成价给你们,剩下三成算我的如何?” 郑凝珍直摇头,“六成吧,你这还有加工在里面呢。” 桑七也赞同六成,七成就是沈叔让太多利了,而且这还是最后的卖价呢。 “行,那就六四成。”沈季同也没推,首饰只是他一个小生意而已。 “那你们的茶叶何时能准备好?” 郑凝珍对这个不敢肯定,端杯子喝茶。 桑七也不敢肯定,这得看苏柔的进度,“不好说。” “那就不急,等茶叶准备好了,我先尝尝,要是好我买点,不好我可不要啊。” 桑七明白这话,沈叔既然要用他的关系帮忙卖,那这茶就得是好的,上的了台面的,不然也是损害他的关系。 “好,我们一定做好!” 这就是有人好办事啊… “好了,事都解决了,这都该用晚饭了,三位一定赏脸。”沈季同站起了身。 沈睿明献宝一般冲自己新出炉的师傅说道,“师傅,留香馆的烤象鼻特别好吃!他家还有那个荔枝酒,特别好喝!” 裴猊唇角一直带着笑。 这顿饭确实好吃,在桑七心里能和崔娘做的饭同样分量了,那荔枝酒格外清爽,甜滋滋的。 吃完饭,沈季同送三人去新宅子。 宅子并没有挂牌子,走进去后,打扫得格外干净整齐,四周很安静,低调中满是精致的华贵。 “这也是两间院落,可能会有些挤…”沈季同解释着。 桑七摇了摇头,“不挤,我和婶住一个院子的。” “那咱那院还叫枕霞阁?”郑凝珍挽着桑七问道。 “好。” “裴猊,你那院叫什么?”郑凝珍又问道。 裴猊摇了摇头,不想费这功夫。 第79章 全劈死 到了枕霞阁院门口,沈季同没再往里走,“沈某就不再相送了。” 郑凝珍和桑七回了一礼,便去看自己的新院子去了。 沈睿明在门口拽着裴猊不松手,“我要和师傅一起!” 沈季同闭了闭眼,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个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有裴猊的分量重… 裴猊抬手拍了下他的头,“回家,之前几时学,今后便几时到这来。” 他又冲沈季同说道,“沈叔,我近来有一事,过几日我回来再让明儿来。” 沈季同点点头,“好,若是有我能帮的,你一定别客气。” 裴猊点了下头,去了自己院子。 沈睿明的嘴撅得很高,沈季同拉着他回沈府。 这座院子并不是空宅,是他今日才买下来的,离沈府最近的宅子。 以后住得近,便能常来往。 新的枕霞阁里的摆设更多,两间厢房布置得也更华丽。 桑七大概扫了一眼后,便拿出了自己的书继续看。 郑凝珍想沐浴,发现没丫鬟,一脸绝望地走进了桑七的屋子。 “阿七,我忘了把宝珍带来了…” 桑七笑了,“宝珍要忙着卖点心赚银子呢,你便是带,也带不来。” 郑凝珍叹了口气,“那我这会从哪去弄个丫鬟来,唉。” 桑七站起身,“明去雇个丫鬟吧,我去给你烧水。” 郑凝珍眨眨眼,“你等会。” 说着她就快步走了出去。 桑七又坐了下来,继续看书,遇到了不认识的字,想抬头找夫子,却没看到。 她干脆拿起书准备去找夫子去。 裴猊正好走到她门口,准备敲门。 门就从里面开了。 桑七一脸惊喜,“夫子,你来教我识字了么?我正碰到一个字不认识,要去找你呢!” 裴猊接过了书,念着桑七指着的字,“壤,土壤,壤界,天壤之别,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桑七回到桌前,提笔将这字写下来,嘴里也跟着念。 裴猊垂眼看着她的眉目,烛火昏黄的光为两人嵌上一层岁月静好。 直教到桑七打了个哈欠,裴猊才合上了她面前的书,“睡吧。” 桑七点点头,“夫子也睡个好觉。” “我有事出去几天,这几天若是有不认识的便去问郑婶。”裴猊突然说道。 桑七的瞌睡一下散了个没影,“夫子什么事?我能和夫子一起么?” 裴猊摇了摇头,“等我回来。” 说完他摸了摸桑七的发顶便转身走了。 桑七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蹙。 夫子除了去找沈睿明离开过,其它时候从不曾离开过,这次很突然,却什么也没说。 她叹了口气。 夫子不在,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她还是大清早起来习武。 本来到广州港主要是来开首饰铺子的,结果和沈叔签了契书,一下就解决了。 却又不想就这么又回去,毕竟骑马很累。 桑七犯了难,郑凝珍却轻飘飘挥了挥手,“我给苏柔捎个信,让她到这来。我们就在这等,至于要债,郑家铺子,也不急在这一时。了解了解广州港的情况也好。” 换而言之,在广州港四处玩玩也好。 就是玩的时候,桑七时不时就会想自己的夫子。 若是夫子也在,他会怎么样? 不知夫子这会在做什么呢? 广州港的包容性很强,外来人口很多,各地的思想在这里碰撞。 美食的花样更是多,她每顿被郑凝珍拉着,吃得花里胡哨的。 甜的咸的,花样百出。 就是郑凝珍,衣裳无数的人,在广州港都没忍住买了好几身外来衣裳。 她还非给桑七也买,还使尽法子让桑七也陪她穿。 走在街上都是被别人目光洗礼的。 郑凝珍那晚便要来了两个丫鬟,都是极懂事听话的,死契也在她手里。 有天走在路上,郑凝珍突然问道,“阿七,你看在街上的普遍都是一家老小一起,你羡慕么?” 桑七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别人也觉得是一家老小。” 郑凝珍的心一下滚烫得厉害,“阿七真好。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桑七想了想,“茶叶做好,定下了岭南这边的销路,我们便带着这些回京?” 五间当铺,岭南的茶叶生意,一辈子够她和婶吃喝无忧。 可若想郑家的仇,侯府的恨能解,那还太远。 她想,她是恨侯府的,恨侯府胜过恨熊屠夫。 可她也明白,报不了仇的恨一直念着,只会让她过不好自己眼下的日子。 “这些哪够啊,郑家主要就是做的布匹生意,蜀锦全由他收下,再进贡给宫里。和这金山银山比,咱们这些只是小打小闹。” 桑七也叹了口气,“那婶,我们在岭南做生意要做成什么样,才能和郑家一较高低啊?” “最起码也得是你沈叔这样的,我总觉得这不是个法子。”郑凝珍摸着下巴。 等她把生意做成那样,郑万钱都不一定还活着呢。 她娘的坟头的草估计都比人高了。 “即便是有沈叔,我回京被侯府的人看到认出来,估计也是被抓回去再折磨的命。”桑七说得无力。 她现在是每日努力识字念书,还习武,可就凭一个人,难敌四手啊。 “要不咱让你夫子带刀直接冲进郑家,胁迫郑万钱把家业全给我。然后我们再带刀冲进侯府,让你那臭爹把侯府家业也给你?”郑凝珍异想天开。 桑七瞥了她一眼,“然后呢,三人一起去吃天牢的断头饭么?便是夫子能带着我们全身而退,之后呢,隐姓埋名了此一生?走到哪都要担心被人认出来,被抓起来?” 郑凝珍越想越气,“你说这群人怎么就这么不做人事呢!我就是想给我娘扫扫坟头!这都不行!苍天啊!大地啊!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世道吧!” 桑七沉思着。 若是回京偷偷上坟,大概也是不行的。 就郑承业那执着得能追到千里之外的循州来,想赶尽杀绝的心,肯定随时关注着郑婶。 一旦出了岭南,命可能就不保。 她此时恨不得有一把无形的剑,扔出去便准确地掉下来,将郑家和侯府的人全劈死干净。 仇,是必报的! 第80章 没见过人成亲啊? “等夫子回来,看看夫子有没有什么想法。但多赚些银子总是没错的。”桑七点点头。 “沈叔那边昨日卖出去了两件首饰,拿来了一百两银子,一件卖了一百二十两,一件卖了五十两。”她无波无澜地说道。 郑凝珍吓了一跳,“就咱那些首饰?能有卖出这么贵的?” 桑七点了点头,“沈叔那边是真能卖,卖的价也是真贵,你说买的人都在想什么?” 郑凝珍摁了摁眉心,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以前买的那些首饰的价格… 放在以前,一件首饰自己能看上,才卖五十两,她会觉得赚翻了… 哪管它实际值几个银子,能入眼就是值… 她勉强笑了笑,“我以前觉得的五十两,就和现在觉得的五十个铜板差不多…你现在看中个东西,只要五十铜板,你会在意这东西究竟值不值五十铜板么?” 桑七难得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五十铜板也是银子,以后我得好好想想。” 手里银子越来越多,她确实会不在意值不值… 简直是无知无觉就被坑了。 郑凝珍看着她摇了摇头,“千金难买喜欢,这话是没错的。” “这喜欢难抵我对千金的爱!”桑七说得义正辞严。 郑凝珍瞪她一眼,“财迷!” 在裴猊走了的第七天,桑七念了又念,他终于回来了。 浑身衣裳沾上了泥土,头发上也沾上了。 桑七眨眨眼,“夫子,你这是…” 裴猊难得有些窘迫,摆了摆手,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换衣裳去了。 留下桑七和郑凝珍面面相觑。 “你夫子去泥里打滚了?” “我看着像。” 郑凝珍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说你夫子先前在循州都住在哪的?他的衣裳也没见宝珍洗?” 桑七摇了摇头,“不知道。夫子他很神秘。” 神秘的裴猊提了水,自己快速沐浴一番,再将自己换下来的脏衣裳迅速洗了晾晒。 还没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没去枕霞阁。 反而有些忐忑地坐在院子里,手里的书迟迟没翻开一页。 桑七快步朝月洞门走去,她想去找夫子,刚打开门,就碰见了意外来客。 沈季同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难得他身边没有沈睿明。 “桑姑娘,你郑婶在么?” 桑七点点头,指指身后,“就在院里。” 沈季同点点头,“我和你婶聊聊,你去忙吧。” 桑七皱起了眉,有些意外,有什么事是得和郑婶单独聊的? 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转身朝裴猊的院子走去了。 沈季同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点点头,“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夫子?”桑七看他一直没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猊这才回了神,“怎么了?” 桑七皱着眉,“夫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裴猊的耳尖红得滴血,他轻咳一声,“没想什么,这几日一切安好?” 桑七坐在了他面前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裴猊看,夫子好不对劲。 “都好,就是不知怎么全身而退地报郑家和侯府的仇。” 裴猊问道,“你想达到何种目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桑七都佩服自己能说这么长的词了,言谈真是文雅许多。 夫子教得好啊。 可比侯府那些只会想着法子折磨她的教养嬷嬷们教得好多了! “首先要做到比敌人自身还要了解敌人,你们对郑家和侯府了解太少。了解得足够多,就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裴猊淡声道。 “可若是回京去查,我和婶子可能就会立于危墙之下。”桑七觉得相比于敌人,她目前还是太弱了。 “有我,放心。” 桑七还想说什么,被前几日新来的丫鬟山玉叫住了,“姑娘,主子叫你呢,有急事!” 桑七赶紧站了起来,往枕霞阁走去。 往日肯定会跟着她的裴猊却一动没动。 到了枕霞阁,只看到了笑得一脸灿烂的郑凝珍,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 “不是急事么?”桑七怀疑地看了山玉一眼。 郑凝珍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忙别的。” 两个丫鬟恭敬退了出去。 郑凝珍冲桑七招了招手,指着她身旁的白色禽类,“知道这是什么么?” 在她旁边还放了好几个盒子。 桑七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就大鹅么?” 郑凝珍笑得捂住了肚子,前仰后合,“哎哟,你可要笑死我,你夫子要听到你这话得哭死。” “夫子?”桑七挠了挠头。 坐在屋顶上的裴猊轻叹了口气,唇角上扬。 “这是大雁!傻子!明白了么?”郑凝珍打了下她胳膊。 “大雁?大雁要明白啥?哎呀,婶,你就赶紧直说!”桑七都急了。 “裴猊找了你沈叔做媒人上门提亲来了!送来大雁这是纳采礼,代表忠贞专一啊,你咋这都不知道?没见过人成亲?”郑凝珍问得很疑惑。 桑七连腮带耳猛地一下全红了,支吾道,“村里人谁家成亲送大雁,哪来的大雁。” 郑凝珍捏了捏她的脸,“你还害羞了,瞧你那脸红的。” 桑七呆呆地任她捏着。 她是真没想到这急事原来是这事,看着雪白的大雁移不开眼,一颗心跳得震耳欲聋。 “那这大雁是收还是不收?”郑凝珍笑得调侃。 桑七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个,“肯定得收。” 怎么能不收… 裴猊耳力极好,听到这句,心里猛地被无尽的喜悦填满,一双寒眸看着桑七柔得都能化出水来。 “哎哟哟,我家阿七真的要嫁人了。”郑凝珍笑着笑着,突然一拍脑袋。 “不成,我得找裴猊去,你成了亲,也得跟我住!即使不住一院了,也得共住一家。我看这么久了,裴猊也没蹦出来什么亲人,你不用去伺候公婆,这点真是特好!” 反正她没碰到个好公婆,对这事反感至极,完全不想桑七也要面对这种事。 桑七拉住了她,“不用去问,夫子他听我的。” 这点她早有感觉,自从除夕后,她说什么夫子就听什么。 第81章 我心悦你 郑凝珍看了看她,唇角的笑落了下来,“我得问你个问题,将来我和裴猊一同落水了,你救谁?” “你。”桑七回得干脆。 郑凝珍笑得又像朵花了,“好好好!为何?” “因为夫子会水。”桑七说得平静。 她觉得除了初见时,夫子大概是永远用不了她来救的,夫子太强了。 裴猊原本心里有些失落,听到这话,唇角又扬了起来。 对,明日就可以问名了。 但他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就把被小弟子救的那日那刻作为生辰八字吧。 裴猊缓缓吐出口气,他不能急。 桑七蹲在地上,抱着那只大雁,爱不释手。 这可是夫子的心意。 对沈叔,婶子,广而告之的心意啊。 郑凝珍也摸了摸,“这是雪雁,很是稀少,比我见过的大雁都好看。卫家那会送来的也就是只普通的灰雁,一点心都没用,走流程罢了。” 裴猊对阿七的这份心她是能看到的。 “我也觉得很好看。”桑七笑眼弯弯。 “婶,我觉得你今后肯定会碰到个比卫宏才好一万倍的男子。” 郑凝珍摆了摆手,“年纪大了,不要真心了,模样够俊就成了。” 桑七看了看她,又垂下了头。 婶真是想得开。 “你这大雁要干嘛?我那只炖了,成亲那天吃了,味道挺好吃。”郑凝珍想到那味道,还有些怀念。 这可是只有婚宴上能吃到的。 她自流放以来,哪还去吃过婚宴? 桑七像看妖怪一样地看了她一眼,“这也太残忍了,你也舍得。我要养着,养得白白胖胖的,让它长命百岁。” 郑凝珍看着她直乐,“还养着,大雁离了群,哪有独自一只能活的。它们成双成对的,少了另一只,彼此都不会独活的。” 桑七皱了眉,看着面前的大雁陷入了沉默。 裴猊轻飘飘落在了她面前,“我们可以一起将它放生。我还备了合欢铃,胶漆,玉如意,这些都可以留着。” 他打听到还有送鸳鸯的,但想到有大雁了,便没备鸳鸯。 他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桑七看着他脸红红的,视线不自然地避开,不敢看他,“好,我希望它能和它的伴侣都好好活着。” “那我带你去抓的地方放。”裴猊说着便去牵马。 他仍是牵了两匹马,先前有破男女大防那是情况紧急。 桑七一手抱着雪雁,翻身上了马,两人并排骑走了。 郑凝珍看着两人的背影,羡慕得厉害。 她已是半老徐娘,可一生也不曾有这样一段感情。 骑了足有半日,出了广州港,到了距离城外二十里远的山谷中。 岭南此地,一年四季,草树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勃勃。 桑七勒住了马,“夫子,这里面瘴气很重啊。” 裴猊递给她一个香囊,还有一粒药丸。 他有备而来。 桑七熟练地将香囊拿在手里,又将药丸吞了下去。 等她翻身下了马,裴猊将两匹马拴好。 “雪雁是在山的顶峰背面抓到的,只过了一日,应该来得及。” 桑七抬脚就往前走,“那我们赶快。” 山谷中很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夫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雪雁的啊?”桑七好奇。 “这是我找的第五座山。” 所以才用了整整七日,不然时间应该更早的。 桑七心里的感动又加深了几分,她其实不懂情爱。 她接触最久的夫妻是熊屠夫夫妻两人,这两人看起来更像是主子和奴仆。 熊屠夫是主,说一不二,对媳妇二话不说就是打。 红叶村这种现象很常见。 到了侯府,侯爷是不打自己夫人的,可两人见面都少。 后来便是卫家,国公和卫夫人她不清楚,只是据下人们说,国公对柳姨娘笑得极多。 二老爷和二夫人,这对夫妻最是让她敬而远之,这是两个仇人。 兰草婶和老吴,感觉就是彼此较量,彼此提防。 只有杨大哥和翠娘,在两人身上,她感觉到了些两人对彼此的在意和重视。 她和裴猊又是怎样的呢? 想得太入神了,差点踩进一个小洞中。 裴猊抬手扶了她一把,“小心。在想什么?” 桑七赶紧摇了摇头,自己沉不住气,过了会又开了口,“夫子,你为何想娶我啊?” 裴猊身子僵了一瞬,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又将视线移回了桑七脸上,正对上了她好奇的眼神。 “我,心悦于你。”他的语气很坚定。 桑七抿了抿唇,受不住这视线,垂下了眼。 夫子说什么?他心悦自己?? 裴猊紧紧地看着她,虽然说出这句话很难,但他还是想她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桑七深呼吸了几口,低声说道,“我刚没听清…” 裴猊半蹲下身子,继续寻到桑七的视线,“我心悦于你,想与你结两姓之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桑七的嘴微微张着,夫子好难得一下说这么多话… 还一句比一句好听… 裴猊唇角一扬,“不过这都是我单方面的心愿,你不必勉强…” 桑七皱了眉,急声打断他道,“怎么就是单方面了!” 裴猊极力压着唇角的笑,“何出此言?” “我…我…我…”桑七感觉自己的脸烧得火辣辣的,都能感觉到在发烫。 “无事,我懂。”裴猊不想为难她。 桑七抬手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很大声地说道,“我也心悦夫子!” “也想和夫子白头偕老!” “永不分离!” 三句话声音很大,在山谷中回荡着。 也重重地敲击在裴猊的心口。 他轻轻地将桑七搂进怀中,抚着她的后脑勺。 这个拥抱和前两次抱她都不同,和在马背后护着她也不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道热流不断地冲刷着心脏。 桑七将头靠在夫子胸前,能听见他有力又急速的心跳。 她抬起双手,揽住了裴猊的后腰。 原来这便是情爱,原来一个拥抱便能让她感到幸福得失声。 和心爱的人心意相同,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雪雁被夹在了两人中间,难受地直鸣叫。 第82章 再也无人应他 桑七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避着视线不看夫子,“都忘了大雁了…” 裴猊看出她想自己抱着雪雁,便转身往前带路。 哪怕和桑七一起,前路满是荆棘,他也要站在前方将这些荆棘全都劈开。 这个山并不高,两人爬了两刻钟便到了。 “在这放就可以。” 桑七有些不舍地摸着大雁的羽翼,“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将脸在大雁身上蹭了蹭,最后将她放下了地。 它生来便应自由翱翔在天地间,自己不愿拘住这自由。 雪雁走了几步,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它的叫声响亮,雁鸣传遍了整个山谷。 桑七仰头看着它,飞起来的雪雁比在她怀里时美得多。 “来了。” 只见又一只身上染了些血的雪雁飞了过来,在它身边盘旋着。 桑七竟从这雁鸣中听出了喜悦。 她笑了笑,“真好,留下的这只一定是为了找它才流了这么多血。” 裴猊看着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已没了茧子,却也绝对撑不起细腻,可让他爱不释手。 桑七没动,不一会两人的掌心都浸出了汗。 桑七笑得灿烂,她可以感觉到夫子的紧张。 眼前是山谷高低起伏的景色,再往前隐隐能看到广州港的高台楼阁,还有比楼阁都高的巨船。 “夫子,你出过海么?” “并无。” “来日,我们一起去看看?”桑七心生向往。 从京城到循州,她走了两个月,路上的风景不可谓不好,可她顾不上看,也没心情看。 可若是来日和夫子一起,那便大为不同,实在是想想都觉得开心。 “一言为定。” 到了第二日,沈季同一大早来把沈睿明送到裴猊的院子里。 桑七已经在那习武了,现在是一个夫子两个学生。 裴猊分别指导,沈睿明好些次都有些撑不住。 但看着旁边的桑七,他又觉得自己可是男子汉,怎么能输给桑姐姐呢! 就又咬牙坚持着。 习武没有捷径可言,那都是寒冬酷暑日积月累的坚持。 沈季同忙了半上午后,才又拐去了枕霞阁。 郑凝珍刚睡醒,盥洗过后,在桌子前用早饭。 不用管当铺,她终于是又回到了流放前吃喝享乐的好日子了。 “主子,沈大当家来了。” 郑凝珍招了招手。 沈季同笑着走了进来,“郑大娘子早啊。” 郑凝珍笑笑,挥退了山玉,“沈兄也早。让我猜猜,肯定是裴猊急不可耐地让你来问名吧?” 沈季同笑笑,“郑大娘子还是料事如神!” “可我不知道阿七的生辰八字啊,要不等等,我问问阿七?” 她确实不知道,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不用,裴猊都知道,他就是来让我问问。” 郑凝珍皱了眉,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明明是自己和阿七交好的时间更长,她都不知道,裴猊却知道。 转念一想,肯定是裴猊问了,她给忘了,这样可不成。 “好,那你那边纳吉完了告诉我。” “好嘞!”沈季同应得高兴。 “沈兄,你怎么这么高兴?” 没看出来他喜欢做媒人啊… “我喜欢这两个年轻人。”沈季同摸摸胡子,站起了身。 人老了,就爱这些热闹,还是这种乐见其成的热闹。 “我就不打扰了,等我好消息。” 沈季同走后,郑凝珍吃完早饭,又坐在了躺椅上发呆。 过去了半个月了,苏柔也该快来了吧? 循州苏家。 苏柔在枕霞阁拿到路引后,去当铺里给苏明兴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循州。 她要先去韶州。 苏明兴听到了她的话,却没应。 看着小妹离开的背影,他心里又止不住地难受。 当铺的人很多,和他一起的,还有曹三丫。 曹三丫拿着银子,负责往外给利钱。 有当物时,她就跟着苏明兴学。 苏明兴心乱如麻,守着心神对付当铺生意已是难得,更没多的话和曹三丫说。 曹三丫虽有些愚钝,可也能看出来他脸色不好,没凑上去多说话。 她有些想宝珍了。 宝珍在铺子外卖点心,她又有点心吃,又能和宝珍说到一块去,时间感觉过得可快了。 今天却觉得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的点戍初,曹三丫将铺子关了。 苏明兴给她道了声,“我先走了。” 曹三丫挥了挥手,“苏掌柜,明日见!” 她要赶紧去买好吃的去了! 苏明兴买了些米面,手里只有二两银子,自是买陈米陈面。 但这都是极好了,先前家里只能吃糙米。 他步履沉重地往家走去。 一路上思绪纷杂,他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母亲。 祖父和父亲知道这件事么? 若是不知,他当说么? 若是知道,怎可如此! 无论他走得多慢,还是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罕见地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纷的。 苏明兴赶紧挤了进去,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这是父亲的哭嚎声。 祖父沉重的叹息敲在他的心上。 苏明兴快步走进了屋里。 地上赫然躺着母亲。 母亲紧闭双眼,脖子上青紫的勒痕醒目。 苏明兴手上的米面落了地,他呆呆地跪了下去。 “娘…” 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字。 紧接着便是凄厉的一声惨叫,“娘!” 可惜再也无人应他。 苏明兴捂住了自己的脸,“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死!” 肯定是他骂的那句下贱被母亲听见了,肯定是他冲动之下撞破了这难堪,才让母亲不想活了! 都怪他! 他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在了自己脸上,脸都被扇肿了,泪却也没涌出来。 祖父伸手拦住了他,“人死不能复生,明兴,你就是把自己打死,你母亲也醒不过来了。” “只会让苏家又少一个人。” 苏父抱着她的身子,哭成了个泪人,“柔娘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两人少年夫妻,苏家家风严,不许纳妾,他更无意旁人。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曾生出什么野心来,老实本分,却还是踏入了有心人的陷阱,害得一家老小跟着他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