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情劫》 第1章 初遇丁生 (年代背景:1995年,港岛) 圣德医院候诊区。 苏慕春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窗格上,雨珠沿着玻璃滑落的轨迹在她眼中无限延长,宛若时间在此刻停滞。 “苏小姐,轮到您了。”耳边传来护士小姐轻柔的声音。 苏慕春缓缓回过神,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护士小姐的脸上。 她轻轻颔首,将摊开在膝上的《艺术的故事》合上,放进包里,起身时,她对着护士微微一笑,“唔该晒。” 一周前,她预约了港岛最顶尖的私家医院圣德医院——脑科权威丁嘉朗医生。 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墙上挂着一幅抽象派油画,墙角立着绿植。 干净,整洁,却也透着一股冷清。 丁嘉朗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淡淡地说了句:“坐。” 苏慕春依言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视线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熨帖的白大褂,内里的领带、白衬衫、马甲、西装如出一辙的挺括得体。 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线条利落的下颌,颧骨微微隆起,短促的下巴却意外中和了利落线条带来的锐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微微低头的姿势只让人看到浓密的睫毛。 港岛的俊男靓女遍地都是,丁嘉朗应是属于稀缺的那一类。 片刻后,丁嘉朗终于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苏慕春脸上时,深眸中闪过一瞬怔忪。 他很快回神,垂眸看向手中的病历资料,下意识粤语出声:“苏、慕、春…” 她的名字用粤语叫出来并不顺口,也不是港岛人惯用的名字。 苏慕春点头:“是我。” “苏小姐,哪里不舒服?” “我不是来看病的,丁生,我是来见你的。” 她没叫他丁医生,而是称他为“丁生”,一个微妙的称呼。 丁嘉朗的动作顿了一下,眉梢微微一挑,随即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慕春开门见山:“我是苏心悠的家属,她意外去世了,我想请院方补一份她的过往病历,但之前负责她的医生一直以各种理由推搪。我这次来找丁生,就是想要个说法。” “苏心悠……”丁嘉朗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似是想起什么,他立即伸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报纸,翻到娱乐版,红彤彤的标题炸在眼前【风流代价惹刑案——庄家五少抠女致死】。 目光在报纸上停留几秒后,他不疾不徐将报纸放回原处,重新看向苏慕春:“苏心悠是你的家姐?” “对。” 丁嘉朗沉吟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官方式的客套:“苏小姐,你家姐如今涉及刑案,所以院方不能提供病历补本,这也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 类似的院方回应她已经听了不下十几遍。 她轻轻点了点头,续道:“我理解。只是我家姐出事之后没多久,家里就遭了贼,丢了些东西。” 她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眼神犀利了几分。 “偷钱偷首饰我可以理解,可病历资料有什么好偷的,难道这个也能卖钱?你说呢,丁生。” 丁嘉朗微微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随后将桌上她的那份病历资料推了回去,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诊疗范围内,苏小姐,请回吧。” 这位丁氏家族话事人,果然如港媒说的一样,为人处事严谨守规,却也冷漠得不近人情。 罢了,她对此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苏慕春不再坚持,起身就走。 六月的港岛,日日有雨,偶有台风。 苏慕春走到医院门口时才想起自己没带伞。 近来为姐姐苏心悠的事到处奔波,她根本睡不好,不仅眼底浮青,连记性都差了很多。 正犹豫着是打车回去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包里的手提电话这时响了起来,她很快接通。 听筒里传来周资程的声音:“alicia,见到丁先生了吗?” 苏慕春语气冷淡:“嗯。” 很快,电话那头又用那种惯常虚伪的语气安慰她:“alicia,庄家不一定是要捏造你家姐的病情来脱罪,或许……” “我有点忙,就这样。”苏慕春打断他。 话说完,指尖一动,她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塞回包里,再索性一脚踏进雨幕中。 她固执地、一步一步地,从医院的大门走到马路边。 终于,她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连日来的压力、迷茫和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释放。 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她面前。 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躬身,将一把黑伞递到苏慕春的面前,语气恭敬:“苏小姐,丁生让我转告,请节哀,保重好身体。” 苏慕春抬眸,目光落在车后座的玻璃上。 隔着雨幕,她看不清车里人的模样和姿态,却清晰地在防窥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鬼也不过如此。 她接过伞,哭过的声音里鼻音浓重:“谢谢。” 劳斯莱斯缓缓驶离,融入雨幕之中。 苏慕春并没有撑开那把伞,而是将它放进了早已湿透的包里。 她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报了个地址,便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 可不知为何,那扇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的后车窗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硌得她烦躁无比。 她在车外淋雨。 他在车内看着她淋成鬼样。 真是够讽刺的。 她扯了扯嘴角,轻轻嗤了一声。 第2章 再遇丁生 苏慕春踏进狭挤的楼道,迎面遇上一个穿露脐装的年轻女人,身后手拎鸡毛掸子的中年妇女追着骂道:“着成甘好似夜总会小姐!快d换过件衫!” 苏慕春侧身让道,直至母女两人消失在楼道里,她才伸手拉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吱呀——”铁栅栏滚轮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苏慕春不悦地蹙眉,抬手去摸包里的钥匙。 门此时“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上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姐!” 苏慕春俯身单手抱了抱周敏敏,刻意隔了点距离。 她把包放在地上,熟练地打了一串手语,询问周敏敏:【今天乖不乖呀?】 周敏敏用力点了点头,打手语回复:【今天我学了一道新菜!】 随后邀功似的指了指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菜。 是一盘卖相还算不错的炒菜心。 苏慕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心细细品尝,随即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向周敏敏比了个“好棒”的手势。 又吃了两口菜心后,她放下筷子去浴室洗澡。 半小时后,她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只吹了半干的头发随意披在肩后。 见她没有换上家居服,周敏敏原本开心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苏慕春看在眼里,心头一软。 她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周敏敏的脸颊,快速打着手语:【乖,我去工作,很快回来。】 “陈婶,晚上不用等我,你带着敏敏先睡。”苏慕春起身后朝着厨房喊了一嗓子。 陈婶从厨房探出头来:“二妹,晚饭马上好了,要不然吃点再走?” “不吃了。” 陈婶闻声再探头朝外望时,只看到一道匆匆拉门离去的背影。 * 苏慕春赶到garrard专柜的时候,柜门前放置着“closed”的告示牌。 她推门进去,店里只有几个店员在打扫和整理柜台。 正巧店长琳达从里面走出来。 苏慕春紧赶两步,喊了一声“琳达姐”。 琳达回过头,见到是苏慕春,脚步没停:“alicia,跟我来。” 苏慕春很快跟上,随口问道:“这么早闭店?” “有客人包场看婚嫁系列。” “谁这么大排场?” 琳达耸了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还能有谁?丁生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后台的加工室,苏慕春的脚步却顿住了。 丁生?下午才看着她淋成鬼样的丁生? 她有些恍惚,竟脱口而出:“哪个丁生?” 琳达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面露诧异:“哪个丁生?当然是丁嘉朗啊!我说alicia,你做这行时间也不短了,居然不知道丁生这号人物?” 苏慕春尴尬一笑,随即自嘲道:“可能最近没睡好,脑子有点短路。” 她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工具箱,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丁生这是要结婚了?怎么没听到半点消息?” 琳达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低盘的发髻,确保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这才转过身来。 “别说你,连我都是半个小时前才从总部那里接到清场通知,鬼知道丁生怎么突然就要看婚嫁系列了。” 话落,她指了指桌上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这是马太太的钻石项链,你看看锁扣能不能改一下,她嫌原来的锁扣太麻烦了。” 苏慕春戴上手套,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将锁扣部分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 “可以改,快的话,在你们下班前就能搞定。”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琳达:“那就好,马太太就认你的手艺。我先去忙,丁生应该快到了。” “嗯。”苏慕春应了一声。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慕春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筋,把披散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然后拿起工具,开始对项链扣头进行精细的结构改良。 这条项链的改良工序并不复杂,她很快就进行到了收尾步骤。 她先细细检查过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才用柔软的麂皮细细擦拭,最后将项链放回丝绒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在等琳达来的闲隙里继续温书,准备应考。 没一会儿,琳达回来了,神情写满八卦二字。 “alicia,你知道丁生的未婚妻是哪个?我猜你肯定想不到……” 说到关键处,琳达却突然打住:“只可惜,做我们这行的,嘴巴要紧。” 苏慕春知道规矩,客户的私事若是没授权就传出去,丢了饭碗都是轻的。 她识趣地笑了笑,没接琳达的话茬,只是用下巴朝丝绒方盒的方向轻轻一点,示意道:“琳达姐,你睇下这条链子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就收工啦。” 琳达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放下喝了一口水的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将钻石项链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从链身到锁扣,从钻石的光泽到镶嵌的细节部分…… 半晌,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alicia,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简直是完美!” 苏慕春淡淡一笑,说了句客气话:“多谢琳达姐夸奖,那我先走了。” * 苏慕春走员工通道离开garrard,拐过街角,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车。 那是一辆劳斯莱斯,车身线条流畅优雅,在路灯下泛着醒目的光。 这车好眼熟。 她凑近了看,车牌号果然是 hk1。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包,那把雨伞还在。 脚步不自觉地就朝那辆劳斯莱斯走去。 走到车旁,她探头朝驾驶位看了看,司机不在。 她转身进了路边的便利店,挑了几包周敏敏爱吃的夹心饼干,多要了一个塑料袋。 她把雨伞放进塑料袋里,挂在了劳斯莱斯的右后视镜上。 后座车窗黑漆漆的,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 愣神几秒后,她才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是琳达的声音。 隔着一条狭窄马路,苏慕春看见琳达正送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女人出来。 由于角度的原因,她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女人身上。 因为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开了。 丁嘉朗,从车里走了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看着女人。 苏慕春僵在原地。 丁嘉朗,他……他居然一直在车上?! 第3章 举步维艰 女人几步走到丁嘉朗面前,纤长手指在他面前一扬,大方展示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丁嘉朗轻笑一声,自然地揽上女人的腰肢,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的女人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浓情蜜意。 他亲自打开后座车门,一手绅士地挡在车框上,另一手则虚虚地贴在女人的腰间,仔细护她入座。 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男人”。 待女人坐定后,丁嘉朗这才轻轻关上车门,绕过车尾,走向另一处后座车门。 镜片后的深邃眼眸,不经意地扫过街边,眼看就要和苏慕春的视线对上。 苏慕春旋即转过身,快步朝前走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辆劳斯莱斯从她身侧驶过,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港岛的夜,霓虹闪烁,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可她却陷入一片荒芜中,迈不动一步。 * 夜色下的维多利亚港,依旧璀璨。 苏慕春缓缓沿着海滨长廊走着,六月的海风黏腻,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她长发乱舞。 她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心头的燥郁依旧不减。 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闪烁。 姐姐苏心悠死在庄家五少庄亦风的床上,死因是窒息而亡。 庄家二少庄希贤约她见面,当面给她一张支票,想要换她的家属谅解书。 “苏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这么执着呢?” 他甚至还好心提醒她:“这场官司,你打不赢的。苏小姐,见好就收吧。” 而她却倔强地将支票撕得粉碎。 她不信,这世上当真没有公道二字! 可现实,很快就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没过多久,家里就遭了贼。 苏心悠的病历本,连着部分首饰现金一同离奇不见。 报警? 呵,警察来了又如何? 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她又想起丁嘉朗护在身侧的女人,起初她看得不真切,直到女人的正脸面朝她之时,她才看清女人是谁。 莫可晴,是庄家五少庄亦风的刑辩律师,亦是无一例败诉的莫大状。 更不用提她背后还有个富贵滔天的未婚夫丁嘉朗,必然事事挺她。 豪门权贵,利益层层捆绑,她苏慕春一个普通人,拿什么跟他们谈公道? 呵。 她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凄凉和自嘲。 这场官司,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 夜再深,林记糖水铺都不乏客人来食宵夜。 “哗啦——”苏慕春熟练地把一桌客人用完的碗碟叠起放在托盘上,送到后堂。 再出来时,随手扯过一块抹布,麻利地擦拭着桌面。 “阿春,你放着,我来!”林凯欣从后堂出来,伸手就要抽走苏慕春手中的抹布。 苏慕春侧身一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马上就好了。” 林凯欣拗不过她,嘴里嘟囔着:“随你。” 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几张桌子,这才得了空,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了下来。 林凯欣:“新屋住得还习惯吗?” 苏慕春:“还行。” 林凯欣伸出手,轻轻抬起苏慕春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眼,啧啧两声:“哇,这副撞鬼样,昨晚又没睡好吧?” 苏慕春没说话,只是眼神黯了黯。 林凯欣又问:“心悠的事……是不是还没跟敏敏说?” 苏慕春默了几秒,才缓缓点了点头。 林凯欣轻叹了口气,起身朝后堂走去。 这糖水铺是林凯欣爷爷辈传下来的,后堂连着厨房,平日里熬煮糖水、制作点心都在那里。 没过一会儿,林凯欣回到桌旁,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她将信封推到苏慕春面前。 苏慕春拿起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她知道是钱。 林凯欣压低声音:“我知大律师收费不低的,现在你要供楼又要养敏敏和陈婶,身边肯定不够,这些你先拿去用。” 苏慕春将纸信封推了回去:“不用了,我现在又多找了一份工,能撑得住。” 林凯欣又把信封推回来:“你白天在拍卖行上班,晚上又要去做手工活,这样熬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这时,林嫂端着一盅炖盅走了过来。 “阿春啊,来,喝碗莲子羹。” 林嫂把炖盅轻轻放在苏慕春面前,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袅袅入鼻,“今天的莲子,足足炖够六个钟,清心火最好。” 苏慕春用汤匙舀了一勺,莲子已经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甜意,一路熨帖到心里。 “好好味。”她轻轻地说。 像是被这甜汤抚慰到足以面对现实,她抬起头看向林凯欣,颓然开口:“这场官司我打不赢了。” 林凯欣刚要开口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被客人的点单声打断。 “老板娘,来一份麻蓉汤丸一份糖不甩!” 林凯欣只好起身去招呼客人。 苏慕春低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莲子羹。 等到林凯欣忙完了那一阵,再回头去找苏慕春时,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空了的炖盅。 林凯欣有种预感。 她快步走到收银柜前,拉开抽屉,抽屉下方的暗格里果然有个信封,正是刚才她硬塞给苏慕春的那个。 *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苏慕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怕吵醒陈婶。 门开了,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饭菜香。 客厅昏黄的光晕下,敏敏趴在桌上,已经睡熟了。 她放下包,轻步走到桌边,刚想把敏敏抱到床上去,手一碰,小姑娘就醒了。 敏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的人,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她一下子扑进了苏慕春的怀里。 半晌,她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用手语朝苏慕春比划:【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苏慕春强忍着眼底的酸涩,蹲下身,与敏敏平视。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用手语回应她:【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大姐。】 敏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浓浓的期盼所取代。 她又比划着:【二姐,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苏慕春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我们一起睡。” 第4章 初次纠葛 苏慕春三两口扒完猪扒饭,踩着点朝文咸东街走去。 今晚,她要去方师傅的工作室,协助修复一件古董珠宝。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才让方师傅点了头,收了她这个关门徒弟。 在港岛,金工这行当几乎是男人的天下,她是唯一一个闯进来的女人。 刚进门,她发现多了个人。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落地窗边,背影自带的气质威势过于迫人,让人有一瞬微妙的沉默。 男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苏慕春有些微的惊诧。 方师傅是做高端珠宝修复起家的,能请得动他的,自然非富即贵。 所以在这个地方见到丁嘉朗,苏慕春倒也不意外。 丁嘉朗今日换了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一如既往的服帖得体,袖口露出的一截腕表,在灯下折射出冷奢的光芒。 先入为主的冷漠印象已深入内心,苏慕春此时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交集。 很快,她掩好面上的不耐,朝男人微微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不等对方有回应,她便径直朝操作室走去。 方师傅拿着一个雕花盒子,正要往房门外走。 “师傅,今晚仲系整嗰件翡翠蝴蝶?”她用粤语问道。 方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你先埋位,我同丁生仲有啲嘢要倾。” 苏慕春应了一声“好”。 * 丁嘉朗看着她纤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落地窗外那片闪烁霓虹。 “丁生。” 他回过神,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堆满了各种工具和材料的主厅,问道:“方师傅,怎么不搬个宽敞点的地方?” 方师傅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搬家的折腾?再说,这里虽然小,但样样顺手,习惯了。” 话落,他将手中的雕花盒子递了过去:“丁生,这镯子损坏得实在太厉害,只能尽力修复到这个程度了,你看看。” 丁嘉朗接过盒子,手指轻轻一拨,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的翡翠镯子,原本的断裂处经过修复,几乎看不出任何接口痕迹。 他很满意,唇角微微勾起:“方师傅,您谦虚了。” 目光不经意间朝操作室的方向一带而过,他随意问起:“方师傅,刚刚那个是你的徒弟?” 方师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话里极为自豪:“是啊,这是我徒弟苏慕春,也是红港唯一的金工女仔,去年苏富比秋拍,一条1920年的art deco钻石项链,扣头结构就是阿春做的首创改良。包括丁生你拿来的这些古董首饰,后期都是她帮忙修复的。” 丁嘉朗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盒子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精致的雕花。 沉默片刻,他又问:“我记得您以前晚上不开工的,怎么现在改了?” 方师傅敛下笑颜,叹了口气续道:“之所以晚上开工,是迁就阿春。她白天拍卖行上班,只能晚上过来我这里兼职。” 丁嘉朗挑了挑眉:“这么拼?” 方师傅解释:“阿春家里出了点事,等钱使。所以我就让她晚上过来帮我做掉一些单子,补贴点家用。” 丁嘉朗不再作声。 * 苏慕春结束工作后,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她想起昨天还伞的举动,颇为懊恼。 要是不还那把伞,就不用被人在车里冷眼“欣赏”,也不用再次淋雨了。 她把包举过头顶,挡住些许落雨,抬脚就往路边走去,准备拦辆的士。 飘雨的天气,的士一车难求。 她站在路边慢慢耗尽耐心,头顶的包也落回身侧。 一辆不该停在她身侧的车,缓缓停了下来。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丁嘉朗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脸,路边的霓虹灯光在他的眼镜上跳跃闪烁,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又没带伞?”他开口。 男人清朗的声音落入苏慕春耳中,却激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怎么这两天总是遇到不想见的人? 她不予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径直向前走去。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敲击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声响。 一把黑色雨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苏慕春回头,来人是昨天给她递伞的那个司机。 他微微躬着身,姿态恭敬:“苏小姐,丁生请您上车。” 苏慕春冷声反问:“我不上车会怎样?”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有礼作答:“苏小姐,不上车对您没什么影响,对丁生也没什么影响,只对我的薪水有些许影响。” 乍一听像是冷幽默,但平铺直叙而来的却是别人要面对的事实。 苏慕春重新看向那辆静静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后座的车窗已然升起,隔绝了所有的窥探,也隔绝了所有商量的余地,一如车主人的冷漠。 她突然明白,有些路,只能是他们屈就而往。 她返至车旁,车门提前由司机为她打开,她屈身入座时,亦有伞贴心遮挡,将夜雨隔绝在外,连裙角都不曾沾湿分毫。 落座后,身旁的男人率先开口:“苏小姐住哪?送你回去。” 苏慕春没有报上屋企的具体地址,只说了个路名。 车厢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丁嘉朗闲散跷腿而坐,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修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苏慕春知道他在等,等自己先开口。 “除了送我回家,丁生还有别的事吗?” 丁嘉朗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支票,两指夹着,递到苏慕春面前。 白色纸条过于醒目,勾起不好的回忆。 苏慕春心一沉,呼吸有一瞬紊乱。 她下意识地问:“丁生这是什么意思?” 丁嘉朗从容地回应:“听方师傅说,我送来的珠宝,苏小姐参与了修复,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这才接过支票,目光在那一串“0”上停留了一瞬。 十万港币。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笔钱已是巨款,不但可以缓解她的经济压力,还能按原计划带敏敏去国外做人工耳蜗。 苏慕春捏住支票的手紧了紧,随后将支票递回去:“师父已经把这部分的工钱算给我了。” 他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探究她此举的真意。 见他不接,她索性将支票放在了两人座位中间,又两指压着支票往他的方向推进一寸。 身侧而来的目光审视意味浓重,让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丝荒谬的笑意。 “丁生,这钱,我不需要。” 第5章 利家晚宴 丁嘉朗轻声一笑,似是在笑女人的天真。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问:“那苏小姐现在,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 苏慕春在心里问自己。 是要一场公正的审判,让庄亦风为苏心悠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 还是要一个不计利弊、始终站在她身侧的坚实肩膀? 又或者,仅仅是要一个能让她挺直腰板的尊重? 就在她思绪里难以抉择,不知如何作答时,包里的手提电话乍然响起。 她接通电话。 “alicia,你这几天都不联系我,打你电话也说两句就挂,我好担心你啊……”周资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听起来依旧心虚不已。 苏慕春看向车窗外,雨水顺着玻璃交错滑落。 她看着那一道道水痕,心底渐渐有了答案,原本的挣扎与迷茫,在安全感被人捏到最低位的这一刻,都化作了决绝。 “阿程,”苏慕春打断了周资程的话,“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周资程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慕春继续:“你为了躲这桩官司,明明进修结束了还找借口不回红港,真是难为你了。” “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还是祝你前程似锦,不要回头。” 说完,她利落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周资程任何解释或挽留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去看丁嘉朗的表情。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在肆虐敲打。 良久,她开口:“丁生,你刚刚问我需要什么,对吧?” “我确实需要很多东西,但目前最需要的,不是钱。” 劳斯莱斯稳稳抵达目的地。 她伸手去开车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按扣,身后就传来丁嘉朗的声音:“圣德医院会如实配合调查,这点你放心。” 车门被司机拉开一条缝,细密的雨丝斜斜飘进来,零星沾湿了她的脸庞。 下一秒,一把黑色雨伞再一次撑在了她的头顶,将风雨隔绝在外,也挡住了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 她缓缓将车门完全推开,修长双腿一前一后迈出,稳稳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站直身体后,她转身,微微俯身,朝后车座的男人明媚一笑,终于有机会回讽:“丁生,如实配合调查,不是每个红港公民应尽的义务么?” 丁嘉朗豁然抬眼,眸色骤深。 * 昏黄的灯光洒在逼仄的客厅里,电视机正播着《大时代》。 苏慕春推门进来,轻轻唤了声:“陈婶。” 陈婶抬头,放下手中的纸元宝,关切地问:“二妹,今天包了青菜油渣馄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苏慕春点点头:“好啊,少煮几个,我尝个味道就好。” 自她十岁那年到红港,就很少吃到正宗的沪市馄饨了。 陈婶的手艺再好,一年也包不了几次,港岛的抄手皮和沪市的皮子,始终还是有着口感上的区别,少了那股清透油润的劲儿。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滚的声音,夹杂着陈婶轻微的咳嗽。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苏慕春的视线。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儿时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好吃,大姐也喜欢吃。”她话语里已带哽咽。 陈婶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问道:“小妹跟我说你过段时间要带她去看大妹?” 两人都心知肚明,“看”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阴阳两隔。 苏慕春眼神黯淡下来:“嗯,等官司结束。” 陈婶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带敏敏回沪市吧,全家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怎么撑得住。” 苏慕春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馄饨。 几个馄饨下肚,胃里暖和了些,她才开口:“没事,先解决敏敏的听力问题再说。” 陈婶其实明白她的另一层顾虑。 沪市那些亲戚,因隔着一条香江,并不知道苏家两姐妹在红港的境况。 同母异父的小妹周敏敏出生时因母体吸毒副作用导致天生耳聋,遇人不淑的母亲死于吸毒过量,苏心悠又离奇暴毙在男人的床上,任哪一件事拿出来,放在沪市都是惊世骇俗的。 姐妹俩的外婆又是极要强的人,更是无法接受这种家门丑事。 陈婶提议:“小妹如今只要不出门,在家也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去茶餐厅洗碗补贴下家用。” 苏慕春抬起头来,语气坚决:“不行!之前好不容易肺炎才好,医生交代说要好好养身体,你不能再操劳了。” “可是……”陈婶欲言又止。 “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最终还是陈婶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听你的。” * 利家的别墅,如同镶嵌在半山的一颗明珠,高贵而隐秘。 苏慕春抵达时,的士车只能停在稍远的地方,她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独自走过一段蜿蜒的路。 门口,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正俯身检查贵宾出示的烫金请柬。 几个狗仔队记者躲在隐蔽处,长枪短炮地捕捉着每个瞬间。 苏慕春没有请柬,只对安保人员说明来意。 很快,就有服务生为她带路进别墅花园,“苏小姐,请您稍等片刻,管家马上就来。” 苏慕春点点头,将工具箱放在脚边,环顾四周。 花园中心设置了一个小型的舞池,现场乐队正演奏着爵士乐,几对宾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享受着这奢靡的夜晚。 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叠得整齐的湿毛巾,示意她净手。 苏慕春拿起湿毛巾,细细地擦拭着手指,用粤语轻声道:“唔该晒。”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的西式露台上,丁嘉朗刚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 “听说你同可晴的好事近了?”利家佑问。 丁嘉朗抿了一口香槟,淡淡地回应:“没有,她还不想那么早结婚。” 利家佑揶揄道:“呦,这么快就事事听老婆的了?” “对了,庄家的官司,就快要开庭了吧?你家莫大状有没有同你透露些什么风声?庄五少……该不会真的是玩极限太过火,玩出人命了吧?” 庄家五少的风流官司,早已是全港茶余饭后的谈资,苏心悠的死因被媒体三两笔就带过,加上媒体刻意引导,以至于无人站在受害者这边。 丁嘉朗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你觉得她会告诉我?” 利家佑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内幕消息,耸了耸眉,算是翻过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靠在栏杆上,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自家花园。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花园一角,眼睛一亮:“好靓的女仔!她是哪家的千金?” 丁嘉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苏慕春。 第6章 狭路相逢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丁嘉朗将那晚的不欢而散淡化至无。 而楼下的女人,却毫不费力地让他想起那张渣打银行的支票,最后被他捏起,又被揉成一团的下场。 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女人,看她站在花园一角,看她微微抬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她依旧是白衬衫和牛仔裤的简单搭配,清爽得像一枝刚被雨水洗过的栀子花,和这奢靡的宴会格格不入。 丁嘉朗的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那晚在garrard楼下,她把雨伞挂在他车子后视镜上的情景。 也是这身打扮。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把长发披了下来。 柔顺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像上好的绸缎,中和了她眉眼间的清冷,添了几分温柔。 这时,利家的管家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微微弯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苏慕春抬起头,朝管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整个人。 随后,她跟着管家,朝别墅的主屋走去。 一直目送着苏慕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利家佑还意犹未尽,随后拍了拍丁嘉朗的肩膀:“我走开一下,马上来。” 利家佑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丁嘉朗的思绪,他回神,继而抿了一口酒。 * 陈管家引着苏慕春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处的一间房。 “苏小姐,您需要的工具和材料都按要求提前准备好了。”陈管家微微颔首,单手抬指房门,“您就在此安心修复,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利太吩咐了,在修复完这件翡翠项链之前,您不能离开房间半步。” 苏慕春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门外的两位安保人员,应了一声“好”。 进了房间后,苏慕春很快就投入到修复工作中。 快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利太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身姿婀娜,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手法?” 苏慕春手上的动作不停,缓声解释:“这是螺钿镶法,古代镶珠普遍用双股丝,而您这条项链之前用的是单股丝,所以才容易损坏,只有压三绕二才不伤翠。” 利太听了,惊叹不已:“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好手艺!难怪老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又问道:“苏小姐,利家的珠宝首饰以后都由你来修复,你可愿意?” 苏慕春抬起头,礼貌婉拒:“利太,我入行时间尚短,要学的还有很多,您这里那么多藏品级别的珠宝,还是由我师父来修复更为妥当。” 利太太闻言,眼中的欣赏更甚。 这在急功近利的红港,苏慕春这份不抢师父饭碗、知分寸的品性,实属难得。 她又问道:“你打算做一辈子金工?” 苏慕春大方回应:“不会,这只是我的兼职,我准备考职业拍卖师资质证,打算朝这个方向发展。” 利太一愣,上下打量着苏慕春,随即赞道:“拍卖师?你这丫头,倒是有远见!” 为不打扰苏慕春工作,利太没再多逗留,很快离开了房间。 这件清朝翡翠项链经苏慕春的修复后,又经了保养、专人验收等流程后才由管家带走。 苏慕春将工具箱扣好,拎在手里,正准备离开。 “苏小姐,请留步。”管家陈叔快步折返,留住她,“利少爷在二楼露台等您,说还有些首饰需要您修复。” 苏慕春生出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这就去。” 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海风的味道。 二楼露台视野开阔,近可以俯瞰整个花园,远可以直眺维多利亚港湾。 此时,利家佑正倚着栏杆,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他身旁站着的,竟是丁嘉朗。 明明她才喝过水,却不知为何此时吞咽有些涩意。 她将工具箱轻轻放在地上,手掌对着牛仔裤擦了两三下,才把掌心的汗抹干。 似是感应到后面有人,利家佑转过身,看清来人后,露笑打招呼:“苏小姐,你来了。” 丁嘉朗跟着转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苏慕春语气平静:“利少,丁生。” “苏小姐,家妹有一条项链也坏了,想请你帮忙修一下。”利家佑放下酒杯,从桌上拿起一个丝绒长盒,打开,将项链递到苏慕春面前。 是一条银色的项链,链子在锁扣旁断开。 苏慕春却没有伸手去接:“利少爷,麻烦您把项链放在盒子里,再递给我。” 利家佑一愣,随即照做。 苏慕春这才伸手接过盒子。 她先是整体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断裂处。 这时,她抬眸看了利家佑一眼,眼神似有深意。 灯光下,项链的材质和做工一览无余。 半晌,她把盒子轻轻推回到利家佑面前:“利少,这条项链没有修的必要。” 利家佑一愣:“什么意思?” 苏慕春解释:“利小姐的这条项链,是搭配服装用的时装首饰,材质并非贵金属,价值也有限。与其花钱修复,不如重新购买一条,这个款式不是限量款,应该还有存货在售。” 利家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家妹向来节俭,坏了的东西,总想着修一修还能用,不舍得随便扔掉。” 节俭? 他这借口找得,连丁嘉朗都不禁侧头忍笑。 全港谁不知道利家小公主利诗雯是出了名的挥霍无度,拥有全港最多数量的高定礼服、包包、珠宝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苏慕春终究还是给眼前的少爷递了台阶:“如果一定要修,那就请利小姐本人来和我沟通具体的修复细节。” 利家佑眉头一皱:“修一条链子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替她做主?” 苏慕春:“利少,并非每一件坏了的首饰都需要修复。有时候,一件坏了的首饰,也有它存在的特殊意义。利少确定利小姐是真心想要修复这条项链吗?如果不确定,恕我无法接受。” 这话一出,利家佑顿时哑口无言。 自始至终不语的丁嘉朗,此刻深深地看了苏慕春一眼,随即背过身去,轻抿了一口酒。 第7章 这样好看 眼见这招不奏效,利家佑也不装了,索性单刀直入:“苏小姐,有男朋友吗?” 苏慕春短暂地一怔。 她原以为,丁嘉朗是借着利家佑这个二世祖,存心找她茬。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苏慕春的目光在利家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越过他,看向背对着她的丁嘉朗。 即便身形如青松般挺拔,也能透出无声的冷意。 苏慕春心里有了计较,红唇轻启,语气淡淡:“有啊。” 利家佑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这时,背对着她的丁嘉朗转过身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默了几秒后,他突然开口:“苏小姐的男朋友从事哪一行?” 苏慕春虚拳而握时指尖触到掌心,沾上些许黏腻的汗。 她把视线收回,轻抿了下唇,从容地说道:“他是律师。” “哦——”丁嘉朗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利家佑这会儿已经品出点儿味道来了,他立刻接话:“这么巧?michael的未婚妻也是律师,不知道苏小姐的男朋友是哪位大状,说不定我们认识呢。” michael是丁嘉朗的英文名。 这两人一唱一和,似是要把她的台给拆干净。 苏慕春心头涌起一股烦躁,面上露出不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丁嘉朗侧头而望,再开口的语气带着点儿警告的意味:“好了家佑,别打探人家的私事。” 利家佑这才悻悻地闭了嘴,不过,他这会儿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苏慕春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苏慕春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利家佑:“家里的车这个点都派出去接客人了,你等晚宴结束,我送你回去。” 苏慕春:“不用了。” 利家佑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里是山顶,打不到的士车,你……打算走下山?” 苏慕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下山的路总比上山的路好走。” 利家佑被她这话逗笑了,“苏小姐,你还真是特别。” 丁嘉朗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激的清醒。 他放下酒杯,说道:“我先走了。” 利家佑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经过苏慕春身边时,丁嘉朗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我带你回去。”他开口,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苏慕春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许是夜色浓郁,许是夏风温柔,她发现镜片后的那双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了声“好”,再弯腰拎起地上的工具箱,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二楼的走廊,沿着旋转楼梯缓缓而下。 来到一楼大堂,丁嘉朗停下脚步。 直至她走到他身侧,才开口:“等一下,车马上来。” 苏慕春“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站着,一时无话。 沉默了片刻,丁嘉朗主动破冰:“你们这一行,有本人要求才同意修复的行规?” 苏慕春从放空的思绪里回神,随即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这个行规,我随口说的。那些八点档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项链或者手链断了,就代表男女主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坏了也不修不扔,美其名曰留作纪念。” 竟是这个由来。 丁嘉朗侧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绳束着,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 又白得晃眼,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润,惹得他手心一阵发痒。 右手不自觉地反复虚握,最后松开。 他又问:“那男朋友呢?” 苏慕春不解:“男朋友怎么?” 丁嘉朗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有男朋友也是随口说的?” 苏慕春又“嗯”了一声。 丁嘉朗微蹙的眉眼豁然松开,嘴角勾了勾:“苏小姐,你知道tvb是利家的吧,你不妨找利家佑报个名,去演员速成班进修下。” 苏慕春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为什么?” 丁嘉朗轻呵一声,缓缓吐出四个字:“演技太差。” 盈盈月色,夏风轻盈,鲜花摇曳,对影二人,若放在爱情剧里,必然是暧昧浓浓。 但苏慕春看向身侧男人的眼神却分外平静,缄默片刻,她回了句:“哦,那想必丁生的演技一定很好吧。” * 银色加长版奔驰停在两人面前。 车子虽然不是之前的那一辆,但司机还是熟悉的面孔。 司机见到苏慕春,露出微笑,拉开车门后微微颔首:“苏小姐,请上车。” 丁嘉朗则独自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入座。 车子平稳地驶向山脚。 “饮太多,我睡会儿。”丁嘉朗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慕春没说话,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车子行至半山腰,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司机很快接通了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苏小姐,麻烦你帮我跟丁生传个话。”司机将手提电话放在中央扶手上,微微侧头,“就说李先生有紧要事,请丁生回电话给他。” “好。” 苏慕春接过手提电话。 她轻轻地拍了拍丁嘉朗的肩膀。 丁嘉朗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 苏慕春只好扶上他的肩膀,轻轻晃了两下:“丁生,醒一醒。” 良久,丁嘉朗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尾薄红。 苏慕春将手提电话递过去:“丁生,李先生有急事找你。” 丁嘉朗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又顺着手背、手腕、手臂一路向上。 最终定在她的颈部。 他突然伸手,径直勾住苏慕春的脖颈,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苏慕春闻到丁嘉朗呼吸里淡淡的酒味,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古龙水香气。 她本能地想要挣开,丁嘉朗却箍着她的脖颈不松手,声音沉沉:“别动,ada。” ada? 他这是喝醉认错人了?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男人的体温隔着衬衫,烫得她手心发麻,“丁生,你看清楚,我是谁?” 丁嘉朗不语,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酒意入眸,蒙上一层氤氲缱绻的水雾,兀地生出几分多情来。 突然,箍在她脖颈处的手轻轻一勾,扯下了她束发的发绳。 苏慕春只觉得头皮一松,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而下,柔顺地垂在肩头。 丁嘉朗勾起唇角,声音低柔又着几分蛊惑:“这样好看。” 待听清之后,苏慕春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半掩在长发下的耳根隐隐发烫。 丁嘉朗松开了她,靠回椅背上,重新闭上眼睛,似是又睡过去。 苏慕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第8章 彩虹心事 奔驰停在路边。 苏慕春打开车门,临下车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丁嘉朗依旧闭眼睡着,他的指间,缠绕着那根黑色的发绳。 拿还是不拿? 几秒钟的挣扎后,最终她还是下了车。 “咔哒”一声,车门被轻轻关上。 车内,丁嘉朗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一片清明。 他拿起搁在车座上的手提,拨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李总,刚刚不方便接电话,你说……” 倾听间,他将缠绕在指间的发绳举到眼前,指尖轻轻摩挲着发绳的纹理。 通话结束后,车子已平缓驶入丁宅花园。 司机曾祥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人一眼,适宜地请示:“少爷,苏小姐的工具箱落在后备箱里,忘拿了。” 丁嘉朗手里的动作一滞,抬头朝右前方淡瞥一眼:“她是忘拿了,可你是故意没提醒她拿吧?” 曾叔闭了嘴,沉默即是答案。 丁嘉朗冷呵一声,续道:“别人是越老越糊涂,你倒好,一把年纪快成精了。” 后座男人的尾音勾带着明显的笑意,撑肥了曾祥的胆,待车停在丁宅大门,他笑着再次请示:“少爷,我去给苏小姐送工具箱,您是一同去还是我自己去?” 丁嘉朗拉开车门,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去。” 打完几通越洋电话后,曾祥回来了,递给丁嘉朗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串数字。 丁嘉朗放下电话,接过纸条,问道:“东西还给人家了?” “是的。” “她说什么了?” “说了声‘谢谢’。” “没说别的?” “没有。”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曾祥安慰道:“还是有收获的,起码拿到了苏小姐的电话号码,少爷你说对吧。” 丁嘉朗将纸条往桌上一扔,气笑之余回应:“对,红港首富都没你能干!” * 奔驰流线型的车身,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逐渐消失在铜锣湾街头。 “哇,好靓的车!谁的车?”林凯欣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苏慕春回头,淡道:“丁生的。” “丁生?”林凯欣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说的……不会是丁霍利何四大家族里的那个丁家吧?” 苏慕春点了点头。 林凯欣指着苏慕春手里的工具箱,“这个怎么会在丁生的车上?” “今天去利家给利太修一条清朝翡翠项链,丁生顺路送我回来。到家的时候,我忘记拿工具箱,丁家的司机又给我送过来。” 林凯欣花了点时间消化这段话。 “等等,我记得上次看八卦杂志,说丁生住在深水湾的豪宅,深水湾和铜锣湾可不顺路哦。” 林凯欣凑近苏慕春,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老实交代,该不会是丁生在追你吧?” 苏慕春脑海里又浮了一遍男人醉酒认错人的片段。 她不知道ada是谁,但她知道莫大状的英文名是monica。 顶级富豪,喜逐莺燕,纵使丁嘉朗人前伪装得再冷漠,酒醉之后也得原形毕露。 她顿时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林凯欣问。 苏慕春摇了摇头,先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首先,丁生有未婚妻。” “其次,他的情人多到连他自己认不清谁是谁。”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渐歇,林凯欣抬手拎起手提包,得意地晃了晃:“呐,今天有靓汤食,猜猜我还给你带什么了?” 包里保温盒形状明显,还有个薄薄的物件紧贴着,看不出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可理智又告诉苏慕春,这不可能,半个月前她才收到他寄来的一套书,怎么会这么快又有信来? 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林凯欣这般卖关子。 林凯欣见她一脸茫然,便也不再逗她:“当然是你的华哥哥又给你寄信啦!” 自从家里遭贼,苏慕春便带着周敏敏和陈婶从兴华邨的新屋搬到了铜锣湾这边的唐楼,一些寄到兴华邨的信件,便都由林凯欣代为收取。 苏慕春有些不敢相信,急切地催促:“真的?快拿来我看看!” 信封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繁体字,确实是她熟悉的笔迹。 从京市寄到红港,必须用繁体字写收件人的信息,若写简体中文红港邮局会延误处理,为了方便华知凡学写繁体字,这五年来,他们一直坚持用繁体字书写内容。 这次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 她先看了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得体,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微微卷起,眉宇间透出一股书生气,却又不失英气。 苏慕春有些恍惚,这是她十岁后第一次见到华知凡。 林凯欣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呼:“你的华哥哥原来这么靓仔!” 苏慕春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注意力转回那张信纸,上面没写什么内容,仅在尾款落了一行字。 【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何种形式,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心想,所以他才寄了这张照片吗?想让她知道,他是个具象的人,而不是仅仅是书信往来的关系? “哎呀,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林凯欣打趣道,“真的只是哥哥么?” “别胡说。”苏慕春脸颊微烫,将照片放回信封里。 窗外,霓虹灯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芒,映得心口都似染了彩虹。 此刻,她仿佛回到了人在沪市的童年。 放学后家里没人? 没事,她可以去找华知凡。 作业不会写? 也不是事儿,华知凡什么题都会做。 总之万事都有华知凡,她是他甩不掉的跟屁虫。 第9章 暗自较劲 “alicia,这次的秋拍图录,你亲自送去给莫大状。”helen将一叠厚厚的图录“啪”地放在苏慕春桌上。 helen的眼神扫过她:“记住,是woo, lee, kwan & mo律师事务所的莫可晴,莫大状。她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定要服务周到。” 苏慕春的心一沉。 这是她最不想接的客户。 她硬着头皮应道:“helen姐,我手头还有几个客户要跟进……” “那些不急。”helen打断她,“莫大状的时间比较紧张,你现在就出发,的士车费报销。对了,去半岛酒店买半打栗子蛋糕,莫大状喜欢吃。” 她想坚定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顺从的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毕竟,她只是个刚入职不久的专员,而helen是她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她年终评核的生杀大权。 苏慕春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在路边拦下一辆红色的士。 的士车一路疾驰到中环。 woo, lee, kwan & mo律师事务所,位于中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里。 到了律师楼,苏慕春报上名字和预约时间,前台小姐立刻引她去了一间办公室。 “莫律师,苏小姐到了。”前台小姐敲了敲门,轻声说。 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请进。” 苏慕春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莫可晴。 莫可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长发挽起,露出系着丝巾的脖颈和精致的耳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干练又优雅的精英气息。 但苏慕春的视线很快凝固了。 因为她看到,莫可晴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丁嘉朗。 他正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跷腿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只zippo打火机,看到苏慕春,他眉梢微微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苏慕春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里沁出薄薄的汗。 她强自镇定,朝莫可晴微微颔首:“莫大状,您好。” 然后,她又转向丁嘉朗,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丁生,您好。” 她将半岛酒店的纸袋递给莫可晴:“莫大状,这是helen吩咐我带给您的栗子蛋糕。” 莫可晴接过纸袋,笑了笑:“谢谢,有心了。” 苏慕春从包里取出两本精美的拍卖图录,一本递给莫可晴,另一本则递给了丁嘉朗。 看到这个举动,莫可晴好奇:“你是知道丁生也在,所以才带了两本的么?” 苏慕春解释:“我并不知道丁生也在,只是我见客户习惯多带一本,以备不时之需。” 莫可晴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她随手翻开图册,扫了两眼,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 “苏小姐,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慕春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顿了几秒后,她平静回复:“是的,莫大状,我们在警署见过。” 似乎想起了什么,莫可晴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低了几分:“我想起来了,你是苏心悠的家属。” 苏慕春点了点头,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莫可晴:“莫大状,不用叫我苏小姐,叫我alicia就行。” 莫可晴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语气真诚:“抱歉,alicia,我不知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打电话让拍卖行换个人来。” “莫大状您放心,工作和私事,我一向分得很清楚,绝对不会影响到这次的服务。” 说完,她的目光在莫可晴和丁嘉朗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主动开口:“这次拍卖的藏品,不知道丁生和莫大状有没有特别钟意的?我可以简单介绍一下。” 莫可晴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后笑意盈盈地看向苏慕春:“alicia,不如你来推荐一下吧。” “好。” “图录p17这款紫檀百子图首饰盒,紫檀木质地坚硬,寓意吉祥,而且这件首饰盒的雕工精美,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最重要的是, 除了有收纳首饰的功能外,它内部设计了暗格,可以存放地契、合同这些重要的资产文件,非常实用。” 莫可晴听了,轻轻“嗯”了一声,又问:“还有什么推荐?” 苏慕春接着说:“莫大状可以翻到图录p24看下,这枚1911年卡地亚的花环风格胸针也很不错,设计经典,镶嵌的钻石和祖母绿都非常漂亮,平时搭配套装或者晚礼服,很称气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丁嘉朗,突然开口:“我和可晴马上就要结婚了,哪些收藏品适合做迎亲礼?” 莫可晴听到这话,一双美眸瞪得老大,那错愕神情,似是在无声地质问丁嘉朗:搞咩啊?! 苏慕春将莫可晴的奇怪表情收进眼底。 心里一时拿不准主意。 只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笑容。 “丁生,如果说要选迎亲礼,那我推荐这对1920年代的百达翡丽对表。您和莫大状都是业界的精英翘楚,古董级别的对表,不仅象征着时间的永恒,也高度匹配两位的身份和职业。” 闻言,丁嘉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小姐的业务能力果然很强。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这次的拍卖品中,有一幅明代《迎亲图》,为什么不推荐这个?” 苏慕春反应极快:“丁生,仇英大师的作品大多含有政治隐喻。这幅《迎亲图》虽然画工精湛,但细究起来,却暗含讽刺之意,并不符合当下婚嫁的祝福寓意。相对而言,《迎亲图》更适合书画类收藏家。” 莫可晴赶紧插话:“alicia,我想起来等下还有个会要开。” 苏慕春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连忙站起身,说道:“那莫大状你忙,我先走。” 见苏慕春离开后,莫可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头怒视着丁嘉朗。 “你搞什么鬼啊?不是说好不用假扮情侣了么?” “我难得好心给你们搭线见面,你倒好,还拉我下水垫背,你这个人真的很cheap!” 丁嘉朗依旧闲散坐着,鼻息里泄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大小姐,是我求你搭线了?” 莫可晴被他这副劲拽的样子气到。 她冷笑一声,阴阳回怼:“是哦,不知道是谁,趁着我在garrard挑钻戒的功夫,在车里盯着人家看了足足半个钟,眼睛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 丁嘉朗起身,双手插兜,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姿态,“莫大状,好好开你的会吧。” 第10章 绝佳演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心里也跟着发闷。 苏慕春擦干手心的汗,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钟头,还来得及买杯冻柠茶饮。 刚走出写字楼没几步,便迎面遇上周资程,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文件袋,一副公事归来的样子。 苏慕春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想要避开。 周资程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alicia,你听我解释。” 苏慕春甩开他的手,“再多的解释也改变不了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周资程不肯放弃:“alicia,我知道错了,我这几天,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我真的很后悔!我现在愿意陪你,陪你一起去面对这一切。” 后悔? 苏慕春冷笑:“周资程,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就报警告你骚扰!” 她说完,作势就要去拿包里的手提电话。 周资程却像是笃定了她不会这么做,伸手去抓苏慕春的肩膀。 “alicia,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我刚刚已经替这位小姐报警了。” 苏慕春一愣,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丁嘉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周资程箍着苏慕春肩膀的手瞬间僵住,力道也松了。 常年出现在报刊杂志上的人,此刻出现在面前,周资程有些不确定:“你……你是丁生?” 丁嘉朗慢条斯理扶了扶金丝边眼镜,镜片后依旧是熟悉的冷淡眼神,他没有直接回答周资程的问题,只反问道:“周律师应该处理过不少这种骚扰报警的流程吧?劳驾你自行处理,我和这位苏小姐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丁嘉朗微微侧身,示意苏慕春随他一同离开。 苏慕春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周资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跟着丁嘉朗朝路边的车走去。 “丁生,谢谢你帮我解围,不过车我就不坐了。”临到车前,苏慕春开了口,语气疏离有礼。 丁嘉朗准备替她开车门的手悬在半空,闻言只是微微一顿,便极其自然地横在了她身前,阻了去路,声音难得的温润:“苏小姐不要有什么负担,只是顺路送你回公司而已。” 这话说得体贴,可苏慕春根本不想和男女关系复杂的男人搭上半点关系。 她笑了笑。 “丁生误会了,我没什么负担。只是我这会儿不回拍卖行,想去街边买杯冻柠茶,我想我们并不顺路。” 准备开门的那只手,缓缓放下。 苏慕春也不管丁嘉朗是什么反应,施施然转身离开。 踩着高跟鞋,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没忍住,她飞快地回头瞟了一眼。 那辆扎眼的劳斯莱斯,早已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苏慕春一直紧绷的神经,这会儿才算松弛下来。 * 昏黄的路灯下,陈嫂熟练地用石灰粉在兴华邨外的十字路口边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 圈内,立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皮桶。 陈嫂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沓沓冥币、元宝,点燃,丢进铁皮桶,火光窜起,映红了她的脸。 “阿媛,明天是你大囡的官司开庭,你在下面要好好照顾大囡,保佑她官司顺利结案……” “还有你那两个苦命的囡囡,你要保佑她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苏慕春默默地站在一旁,将手中的元宝一个一个地添入火中,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元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嫂继续絮叨:“我们搬家了,搬到铜锣湾那边,租金不便宜,不过好歹离二囡上班的地方近些。怕你们找不着,今天特意来这里跟你们说一声。你不知道,二囡最近很辛苦,每天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兼职……” “还有她那个谈得好好的律师男朋友,也吹了……” 苏慕春打断:“陈嫂,别说了。” 陈嫂抹了把眼泪:“就得让你妈知道知道,不然她到了地下都还是没心没肝的!” 气氛逐渐凝重。 这时,苏慕春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 苏慕春接通电话。 那边“喂”了一声,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苏慕春疑惑地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才回复:“丁嘉朗。” 苏慕春下意识地朝路边走了几步,远离了正烧得火旺的铁皮桶。 丁嘉朗问她在哪里。 苏慕春警惕地反问:“有事?” “嗯,有事,你在哪?我来找你。” “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能。” 苏慕春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我在兴华邨附近,大概一个钟头后离开。” 丁嘉朗干脆利落:“好,等我。” 车子如约到达。 苏慕春以为又要上演被“请”上车的戏码,谁知,后座的车门却“咔哒”一声打开了。 下来的男人,一身深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处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 丁嘉朗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不介意的话,我们走一走?” 雨后,晚风惬意。 两人沿着柴湾道慢慢踱步。 “你怎么会来这里?”丁嘉朗问。 苏慕春抿了抿唇,解释道:“我们供的新屋在兴华邨,你也知,家里遭了贼,就搬家了。” 她不想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丁生,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讲?” 丁嘉朗闻言,手伸进裤兜,掏出发带,递了过去:“来还这个。” 苏慕春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到那柔软的丝绒,整只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牢牢握住。 她嗓子发紧,又用力地挣了挣,想要挣脱他紧握的手。 仍旧徒劳。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 又是这熟悉的前奏。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冷声警告:“丁生,请自重。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丁嘉朗靠近半寸,那张英俊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我和莫可晴的婚约是假的,她喜欢另一个男人。” 苏慕春瞬间了然,怪不得那日在律师楼里,莫可晴对丁嘉朗那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又说:“你还有ada。” 丁嘉朗又欺近半寸,这一次,他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垂,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是假的,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演技有多好?” 第11章 案情反转 路边的霓虹招牌终于亮起,红绿蓝的光芒倒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宛如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一辆叮叮车缓缓驶过,苏慕穿垂下眼睫,看着车轮碾过那幅天然而成的油画,也碾平了胸腔里那一点不安分的冲动。 过往回忆浮上脑海,不断提醒着她曾接触过的那些男人。 冷淡无爱的生父,滥赌成性的继父,暴力无度的姐姐男友,自私虚伪的前男友…… 理智瞬间回笼。 她用力挣了下,拽着发绳从他掌心挣脱,再一步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丁生,你喝酒了,现在不清醒。”她抬起头,撞进他尽含深意的深邃眼神里。 丁嘉朗唇角微微勾起,那弧度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弥漫,隐隐透着一股凉意:“我清醒得很。” 路旁的木棉树枝头滴落着晶莹的水珠,随着苏慕春离开时带起的一阵风,轻轻摇曳。 丁嘉朗陷进座椅里,他烦躁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闭目养神。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曾祥小心地喊了声:“少爷?” 良久,丁嘉朗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晦暗不明,音色沙哑:“回酒店。” * 苏慕春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心,翠绿的叶片在热油中翻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道道早点被端上了桌,白粥、清炒菜心、炸馄饨……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陈嫂给其中一个碗盛了白粥,再将那碟炸馄饨放在米粥旁,自言自语道:“大妹,今天是你的烧七(俗称七七,人去世满49天),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炸馄饨,多吃点,还给你包了菜肉团子,好吃得很,跟老家一个味道,还有这个凉拌豆腐干……” 苏慕春转身又进了厨房,片刻后,她端来一小碟陈醋,放在那碗炸馄饨旁。 陈嫂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这记性,忘了大妹最喜欢炸馄饨蘸醋吃!” 苏慕春夹起一个团子,送入口中,菜肉馅的咸鲜与糯米皮的淡甜在口中交织,勾起幼时的家常温情。 每逢家里过年过节时包馄饨、做团子,案板上模样丑得奇形怪状的必然是苏心悠的“杰作”。 可苏心悠次次都把煮熟的“杰作”夹到她碗里,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快吃,我放了好多馅。” …… 苏慕春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卧室,敏敏还在熟睡。 她转过头,对陈嫂说:“陈嫂,你和敏敏别出门,保险起见,电视也别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陈嫂点点头,又应道:“你放心。” 苏慕春看了眼手表,又扒了两口菜心,起身说道:“我得去法院了。” 陈嫂:“二妹,带把伞,今天会落雨。” 苏慕春轻轻地“嗯”了一声。 走出家门,她从包里摸出一朵雏菊,用别针小心别在黑色西装胸口处。 * 法庭内,气氛庄严肃穆,旁听席上坐满了人。 “苏慕春小姐,请你陈述一下你姐姐苏心悠和被告庄亦风之间的关系。” 苏慕春坐在证人席上,目光坦然对上辩护台:“我姐姐苏心悠和被告庄亦风有长达两年的恋人关系,但我姐姐在出事前的半年里,已恢复单身。” “那么,请问你是否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呢?”律师问。 苏慕春的眼神暗了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因为被告庄亦风有暴力倾向,他们只要一吵架,庄亦风就会对我姐姐动手。一年前,他还把我姐姐打到流产,送到医院抢救!” “那你是否知道是哪家医院?” “知道,是红港圣德医院。” 律师点头,旋即转身朝向审判席:“法官大人,我申请传唤圣德医院经手此事的医生!” 很快,圣德医院的医生证实了苏慕春的说法。 苏心悠确实有过因暴力导致流产的病史,时间、病历记录、护士证词一一吻合。 法庭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陪审团的成员们也露出了意外表情。 毕竟在此之前,大多媒体将此桩命案朝男女关系的极限行为引导——男女暧昧,你情我愿,另类癖好,一时控不好力度才勒出了人命。 宣得全港无人不知。 却未料,事实真相呈180度的急转。 被告席上的庄亦风瞬间变脸,狠狠地瞪了苏慕春一眼。 莫可晴很快起身,试图为庄亦风做最后的辩护:“法官大人,我方认为这些证据链存在翻供的嫌疑!我方申请延期审理,以便进一步核实证据的真实性!” 一声锤击而下,宣告中途休庭。 苏慕春匆匆离席,推开卫生间门的瞬间,放缓了脚步。 腿软到差点站不住。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掌,她捧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再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眶微微泛红。 她深吸一口气,将长发拢到脑后,简单地束起一个马尾,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姐,我一定会让那个人渣付出代价!” * 莫可晴不愧是金牌大状,为庄亦风争取到了延期再审的机会。 庭审离席,苏慕春站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往法院大门而去的途中,苏慕春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低沉的男声:“是我,路边有辆皇冠,车牌hk89,我送你回去。” 她边走边说:“丁生,不用……”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她被眼前这阵仗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法院大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记者,乌泱泱的长枪短炮。 苏慕春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慌乱,手心也开始冒汗。 身旁的辩护律师倒是镇定,只低声嘱咐她:“苏小姐,等下记者问什么,都不要说话。”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苏慕春,叫了一声。 瞬间冲破安保防线,无数的问题和镜头直戳而来。 “苏小姐,庄家是否有私下和解的打算?” “苏心悠是否曾经不满庄五少花心玩女,才频频闹出争吵?” “庄家表示每月有付高昂包养费给苏心悠,属实吗?” “……” 第12章 故乡来人 记者推搡拥挤,苏慕春被裹挟其中,寸步难行,只能狼狈地低着头,用手挡住镜头。 嘈杂的声音像魔音穿脑,炸得她分不清方向。 “请让一下!” “不要拍了!” “麻烦让一下。” 是普通话。 迥然不同的语言声调,在粤语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苏慕春的心,微微一颤,来红港这么多年,每天醒来听到的都是粤语和英语,她都快要忘记家乡话了。 她缓缓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此刻正拨开记者,奋力向她走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男人唤了她一声:“小海棠。” 这声小名,穿越多年时光,一瞬间将她带回了沪市的童年。 她呆立在嘈杂的包围中。 “华知凡…知凡哥……”她轻声呢喃,心跳如擂鼓,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男人终于挤到她面前。 笔直的身段,清俊的模样,眸子里熠着光。 他伸出手掌悬在她头顶,遮着刚落下的雨点。 “小海棠,我来了。” 记者推挤而过,他们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周围的喧嚣被隔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苏慕春眼眶迅速泛红。 她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抬头望向男人的眼却盛满了委屈的光:“知凡哥。” 一场雨倾泻而下。 华知凡“啪”地一声撑开手中的黑伞,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将苏慕春整个拢入伞下。 他低头,目光擒住她的视线,温柔的声音穿透雨幕:“别怕,我在。” 就像小时候,每逢雷雨夜,他都会冒雨去她家,守着她,一遍遍地说,别怕,我在。 两人并肩穿过人群,朝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宝马走去。 宝马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皇冠,后车窗缓缓降下。 苏慕春在伞下不经意地一瞥,隔着重重雨帘,与皇冠后座里那双冷冽如冰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颤,飞快地移开视线。 余光瞥见了车牌号——hk89。 果真是丁嘉朗。 华知凡浑然不觉她的异样,伸手拉开车门,护着苏慕春坐了进去,又绕到另一侧,收伞坐进了车里。 苏慕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辆皇冠依旧停在原地。 华知凡以为她在担心有记者跟踪,宽慰道:“放心吧,没有记者跟上来。” 闻言,苏慕春默了默,再侧头看向华知凡。 “知凡哥,你怎么能来红港的?” 京市户籍的人要入港,手续繁琐,条件苛刻如登天。 华知凡正擦着衣服上的雨水,听到她的疑惑,扬唇一笑。 “这次是托了老师的关系,联系到一位在红港做学术的外籍朋友,帮忙弄了份学术交流的邀请函,否则,真没这么快赶过来。” 他是赶着过来的? 苏慕春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措辞有些奇怪的信。 她又问:“知凡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事了?” 华知凡点头:“一个月前,我收到了陈嫂托人写的信。” 她眉心微皱,随即扯出一抹苦笑:“知凡哥,给你添麻烦了。” 华知凡又笑了:“小丫头,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来麻烦我?” * 车子滑过雨幕,在文华东方酒店米白色大楼前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苏慕春的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不敢迈大步子,落后几步。 酒店奢华的大门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隔着迷蒙的雨雾,那辆黑色皇冠缓缓驶入酒店车道。 后座的车窗始终紧闭。 她的心跳乱了一拍,愣怔在原地。 直到华知凡喊了她一声,她才猛然回神,快步跟上去。 文华阁海景客房,位于酒店的23层。 华知凡推开房门,苏慕春登时惊讶地微张着嘴。 这客房居然如此宽敞! 比她现在住的铜锣湾唐楼的那个小“鸽子笼”,大了两倍有余! 华知凡关上房门,脱下外套。 “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苏慕春点点头,走到落地窗前。 不远处,是维多利亚港的雨景。 楼下,是皇后像广场、渣打花园、 红港终审法院、汇丰总部大厦…… 这些地标建筑,此刻都像一个个精巧的模型,静静地矗立在她的脚下。 中环的繁华与喧嚣,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在红港呆了十几年,却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这片土地。 看够风景,她转身四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窗边大尺寸的红木写字台上。 几份红港八卦报刊随意放着,折叠的页面上,无一不是那桩轰动全港的庄家五少风流命案,斗大的标题触目惊心。 只是,过了今天,怕是全港的报纸,又要掀起新的话题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昨天到的红港,买了些报纸,想先了解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苏慕春放下手中的《星岛日报》,抬眸望向华知凡,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埋怨:“昨天到了怎么不来找我?” 华知凡急忙解释:“我其实想马上来找你,只是担心你休息不好,会影响第二天的开庭。” 她抿了抿唇,这才释怀。 “没事,以后只管来找我。”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这“以后”二字,极其不合适。 她和华知凡之间,隔着的怎么可能是一张机票的距离? 苏慕春尴尬地低头笑了笑。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朝她靠近了几步。 他微微弯下腰,迁就她的身高,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像是能包容一切的维多利亚港的海水。 “这里的餐厅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苏慕春摇了摇头:“陈嫂还在家里等,今天还是姐姐的烧七,得把她的东西给处理掉。” “好,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话落,华知凡转身去拿衣架上的黑色西装。 似是早有准备,他连衬衫都换上了黑色的。 第13章 你赌赢了 唐楼的楼梯间逼仄得很,一股子陈年霉味混着散不掉油烟气,呛得苏慕春嗓子发痒。 而华知凡高大的身形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则显得格格不入。 苏慕春拉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真不该带华知凡回家。 她甚至能想象到,刚从五百尺酒店套房出来的人,此刻心里会有多大的落差。 屋里,陈嫂正忙着热早上的饭菜,油烟腾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出一片朦胧。 听到开门的动静,陈嫂探出头来。 身高实在过于优越,她一眼就锚定苏慕春身后的男人。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 半晌,她才回过神,脸上堆起有些局促的笑,试探道:“这…这位就是小华吧?” 华知凡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朝陈嫂点了点头,温和回应:“陈嫂好。” 陈嫂赶忙熄了炉火,手忙脚乱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着华知凡:“来来来,小华快坐,我去给你泡茶。” 说着,她就往厨房走,却在打开碗柜的瞬间,想起家里哪有茶叶。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转过身,问华知凡:“哎呀,瞧我这记性,刚搬过来,茶叶没带过来,小华喝咖啡吗?” 华知凡摆摆手:“陈嫂,不用麻烦,我喝水就行。” “行,你坐会儿。” 华知凡不动声色地四周扫了一圈。 拥挤的空间,昏暗的光线,简陋的家具,泛黄的墙壁……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卧室门框边。 那里,一个小姑娘正望着他。 他朝着小姑娘亲切地招了招手。 苏慕春走到周敏敏身边,蹲下,用手语比划着:这是从京市来的哥哥,也是二姐的哥哥。 周敏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局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家里很少来客人,更别说像华知凡这样的成年男性。 华知凡突然想起什么,他起身走到门口,从带来的拎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 他走到周敏敏面前,将纸盒递到她面前,眉眼温柔:“这是文华饼店的芝士蛋糕,第一次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个芝士蛋糕。” 周敏敏看着漂亮的盒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但她却不敢伸手去接,下意识地抬头看苏慕春。 苏慕春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周敏敏的背,示意她可以收下。 周敏敏这才小心接过盒子,低头凑近纸盒,闻了闻糕点的香甜气味,再抬头时,笑得开心。 华知凡喝了口水,放下玻璃杯,问道:“学手语难不难?” 苏慕春:“小妹现在识的字不多,手语的范围还小,不算难。” 华知凡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 “小华,吃橙子。”陈嫂适时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 华知凡朝陈嫂笑了笑:“不用招呼我,陈嫂。我过来是给小海棠帮忙的,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 陈嫂连连点头:“哎,好。大妹的东西我都收拾打包好了,不急,在家里吃个饭再去办事也来得及。” 苏慕春突然起身,拉着陈嫂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回锅炒了一遍的菜心,还有放在蒸笼上复热着的馄饨和团子,轻叹了口气。 她附在陈嫂耳边:“陈嫂,家里这些菜不合适招待人,我打算带他出去吃。” 陈嫂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好,听你的。” “陈嫂,您是不是做了炸馄饨?我好像闻到了家里的味道。” 苏慕春回头,发现华知凡站在厨房门口,笑着看着她们。 陈嫂:“对对,今天给大妹做了她爱吃的炸馄饨。” 华知凡面上有些雀跃:“我也有好些年没吃到了,能让我尝尝吗?” 陈嫂面上也跟着开心:“好啊,你去坐着,我这就端出来。对了,小华,你要不要蘸醋或者酱油什么的?” “什么都不用蘸。”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苏慕春离开厨房,特地走到窗边才接通电话。 “是我。” 是丁嘉朗。 话落,听筒里只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玻璃杯轻碰桌面的声响。 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紧接着,她听见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的声音,喉结滚动时发出的轻微吞咽声。 然后是重新注酒,冰块被酒液漫过时发出细微的裂响…… 这样的沉默持续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她看着窗外绵绵不尽的雨丝,朦胧中想象着他此刻的样子:松开的领带,微敞的衬衫领口,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眉头微蹙地望向窗外的雨景里。 又一次饮尽杯中酒,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 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玻璃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似是要开口的前奏。 片刻后,听筒里却传来挂断的忙音。 她依旧举着电话,直至耳边的忙音变成一片静。 微酸的手终于舍得放了下来。 “小海棠,发什么呆呢。”华知凡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苏慕春回过神来,抬手把手提电话放在桌上,余光瞥见自己的碗里,尽是圆滚饱满的实馅儿。 而华知凡的碗里,尽是没有馅儿的馄饨皮和糯米皮。 “快吃。”华知凡催了声。 苏慕春拿起筷子,无奈地笑:“我今年24岁,不是小孩子,早就不挑食了。” 华知凡一口一个馄饨皮,并不在意:“当一回小孩又怎样?” * 烧七,即七七。 自苏心悠去世后,每过七天,陈嫂都会寻个地方烧冥币和元宝。 直至最后一轮七天,把逝者的所有身前衣物、物品,伴着纸扎的房子、汽车、冥币、元宝一同焚烧干净。 这是阳间的人给阴间的亲人最后的爱,也是苏慕春接受苏心悠彻底离开的方式。 此刻,苏慕春看着焚烧场里一点点燃尽的火光,一滴泪未落。 她举着粗根树枝,把一拨未烧尽的书页给重新拨进火焰里。 华知凡侧头看了她好几次,也几次欲言又止。 烧七仪式结束后,苏慕春和华知凡站在街头,准备分开。 “知凡哥,回去一定要先洗澡,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不要在房间里用晚餐,要去外面吃,切记。”苏慕春把陈嫂交代的烧七后续事项细细说了一遍。 “好。”华知凡说。 “那我走了。” “好。” 苏慕春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开。 路过一家咖啡馆,她侧头瞥了一眼玻璃橱窗上自己的表情。 眉目间透着沉闷,眼底尽是一片冷然。 她刚刚对着华知凡说话的表情是这样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在走到街角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灯下,华知凡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当他发现她回头的那一刻,整个人似是焕发新生,快步向她跑来。 苏慕春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越来越近。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掩不住眼中的激动。 “小海棠,我刚才给自己打了个赌。” “什么赌?”她问。 “我赌,如果你回头,我就约你共进晚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我很想约你,但又担心你现在的心情可能不适合。” “所以,就让命运来决定。” 夜风拂过,带来咖啡香气,还有他身上的清新皂香。 苏慕春低头笑了。 “所以,”他微微倾身,“我赢了这个赌注,对吗?” 她点点头:“嗯,你赢了。” 第14章 拦住丁生 酒店25f文华厅内,幽蓝色的装潢基调沉淀着时光的痕迹,自1968年便沿袭至今。 装饰画、灯罩、地毯,皆是古典花鸟画的韵味,精致而不失大气。 华知凡提前预约了临窗的座位,其视野开阔,近处是皇后像广场川流不息的车河,远处则是维多利亚港迷离闪烁的夜景。 侍者端上香茗,又将经典的粤菜三酱汁一一摆放妥当,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慕春好奇问道:“知凡哥,你怎么会知道文华厅的?” 红港的美食家们将文华厅誉为“最美用餐环境之食府”,这里的人均消费自然是不低的。 她想起烧七仪式结束后回到家时,陈婶将华知凡送来的高档补品翻来覆去地研究,最后被那惊人的价格吓得不轻,反复盘算着该拿什么回礼才不失礼数。 苏慕春心想,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应该由她来请。 华知凡轻抿一口茶,才说道:“是一位外籍朋友推荐的,说是既然来了红港,就一定要尝尝最地道的粤菜。” 文华厅是最地道的粤菜? 苏慕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这个‘地道’的标准也太高了。” “对了,知凡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市?” “待不久,后天就得回去。” “这么快!” 苏慕春颇惊讶,她原本以为华知凡至少能待上四五天。 稍作思忖,她提议道:“那我再请两天假,陪你好好转转红港,怎么样?” 今天开庭,她跟拍卖行只请了一天的假。 华知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时,侍应生将托盘轻轻放下,送上一客精致的三色点心。 “知凡哥,你尝尝看。”苏慕春指尖轻点,“左边这个是潮州素粉果,中间的是带子红菜头饺,右边的是发财黄金酥。” 华知凡依言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素粉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眉梢微挑,随即露出满意的神色。 “味道的确不错。” 苏慕春也夹了个粉色的带子饺,却听得有人唤她。 “alicia!” 她闻声抬头,视线越过两张桌子,落在了莫可晴身上。她连忙将餐巾从腿上拿下,起身朝莫可晴走去。 “莫大状,这么巧。” 莫可晴身旁站着一位男士,西装外套折弯挂在手臂上,周身泛着沉淀过的气场,稳重又疏离。 苏慕春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倒是莫可晴的目光,在苏慕春身上反复流连,啧啧赞叹:“alicia,这条裙子太衬你了!这气质,这身段,完全不输女明星!” 苏慕春为了今日的约会,特地打扮了一番。 及膝的黑色连衣裙是简洁大方的款式,恰到好处的露肤度,将她原本就出众的气质衬托得更加优雅。柔顺亮泽的披肩长发,更是加分项,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妩媚。 面前女人的视线顺势扫过华知凡,身形凑近苏慕春,压低声音问:“这位靓仔是……你男朋友?” 苏慕春否认:“不是,是邻家的哥哥。” 莫可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随即识趣地说:“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对了,alicia,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庄亦风的代表律师,以后有机会找你饮茶。” 说完,她便亲昵地挽上身后男人的臂弯,朝着另一张空着的餐桌走去。 苏慕春则重新落座。 “刚刚那位是你朋友?”华知凡问。 “不是,她是拍卖行的客户。”苏慕春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也是庄亦风的刑辩律师,不过她刚刚说,不代理这桩官司了。” 华知凡微微眯起眼睛,将这短短两句话里的信息消化了个七七八八,半晌才开口:“那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经过今日一庭,庄家五少犯下的命案就变了性质,全港的律所都避之不及。 苏慕春没接话。 庭审延期,还会有变数,不到最后一刻,谁说了都不算。 苏慕春将餐巾放在碟盘旁,对华知凡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起身离开,确认华知凡看不到自己后,她立刻招手叫来一名服务生。 “你好,这桌的账单,不要挂在房费里,我单独付款。” 侍应生微微躬身:“苏小姐,您这桌的账单,已有人埋单了。” 苏慕春一愣,随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华知凡的方向:“是那位先生提前结的吗?” 服务生摇头,解释道:“这笔账,是记在丁先生名下的。” 丁生?怎么是他? “丁生来过了?”她问。 “这家酒店是丁先生的产业,他有特别交代,凡是这位华先生的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 雨后,空气一贯的清新。 苏慕春和华知凡并肩站在酒店大门。 华知凡不自觉地抚上肚子:“吃撑了,要不我们去维多利亚港走走,消消食?” 苏慕春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四寸高跟鞋。 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捕捉到她的细微表情,华知凡立刻改主意:“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家。” 苏慕春:“不用这么麻烦,酒店门口叫的士很方便。” 话音刚落,三辆黑色的轿车,依次驶入酒店门前的车道,稳稳地停泊。 首尾两辆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下来一众黑西装打扮的保镖,他们迅速散开,以一种背对保护的姿态,将中间那辆劳斯莱斯围在中心。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丁嘉朗修长的手指搭在车门边缘,随后一条笔直的西装裤腿先迈出,紧接着整个人从容地站定在车旁。 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酒店大门走去。 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迎宾空间,因为这群人的到来,显得有些拥挤。 苏慕春主动侧身让道。 丁嘉朗远远地凝望着她,眼中某些情绪在翻滚,当她也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蓦地收回眼神,恢复平静。 就在他快要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一股勇气莫名上头。 “丁生,请等一等。” 她竟然还向他迈了一步。 须臾间,丁嘉朗身侧的保镖迅速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隔绝在外围。 丁嘉朗微微抬手,保镖们迅速退回原位。 他转身面对着她:“苏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苏慕春的目光微微向后瞥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丁嘉朗洞悉,主动提议:“我送你回去,路上说。” 苏慕春心中一松。 “好。” 第15章 暧昧乘客 苏慕春走向车后座。 手指刚要碰到门把手,副驾车门那侧传来丁嘉朗的声音:“坐前面。” 苏慕春的手指屈了屈,有些意外,但面上未显露,默默绕到副驾处。 车门提前开着。 她提着裙摆,俯身坐进副驾。 就在她调整坐姿时,丁嘉朗突然俯身过来。 眼前的光亮瞬间被他的身影遮挡,视线无征兆一暗,惊得她心口一跳。 一股淡淡的,属于高级威士忌的醇厚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古龙水味,扑面而来。 他的手臂越过她的身体,精准地找到了安全带卡扣,拉出安全带,仔细捋顺。 距离太近,空间又有限,她只能被迫看着他的侧脸。 酒店迎宾处黄澄澄的灯光越过他的肩头洒进来,为他的轮廓线条镀上一层柔光。 面前男人的细密眼睫微微扇动,弄得她心跳开始失序。 “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稳稳地扣在了她的身侧。 几乎是同时,她的指尖攥紧了裙摆。 她强作镇定地抬眼:“丁生,你喝酒了还能开车?” 丁嘉朗扣好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 中午打给她的那通电话里,伴着沉默,他喝了不少。 他侧头望她,寂静无声的空气里,弥漫开丝丝微妙的暧昧。 “那你会开车吗?” 苏慕春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随即她的视线快速扫过仪表盘上的按钮和指示灯。 她定了定神,语气却不确定:“会,但很少开。” 话音刚落,刚才帮她扣好安全带的手,又一次伸了过来。 动作利落,“啪”的一声,将刚扣好的安全带给解开了。 “你来开。”丁嘉朗擅自做了决定。 两人很快交换了位置。 苏慕春坐上驾驶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脚上那双高跟鞋。 脚丫试探着踩上了冰凉的刹车踏板,带来一阵清醒。 丁嘉朗靠在副驾椅背上,侧头看着她赤脚踩着踏板找感觉。 引擎随着苏慕春的动作发出一声低吼,车身轻微震动,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手心也不争气地冒汗了。 几乎是同时,前面那辆一直等待的黑色平治缓缓启动,先一步驶出了酒店车道。 丁嘉朗:“跟着前面的车就行。” 车启动得有些吃力。 他又瞥了眼身旁的女人。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肩膀绷得像块石头…… 他适时送上鼓励:“随便开,撞了也不要紧。” 说完,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颈枕上,阖上双眼,不再开口。 夜风从微开的车窗缝隙溜进来,吹散了她的燥热。 最初的慌乱和紧张过后,她渐渐找到了感觉,车速也稳定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平治车。 车辆驶过海底隧道,进入热闹的湾仔区。 丁嘉朗像是刚睡醒一般,缓缓睁开眼。 街边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依旧是慵懒腔调,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苏慕春刚弛下来的紧绷神经,此刻又因为突然的问话而吊了起来。 她侧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斟酌着开口:“丁生,你为什么要把华…我哥的酒店账单给抹了?” 他却反问:“你哥?你姓苏,他怎么姓华?” 话落,他又侧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戏谑道:“见哥哥而已,穿这么漂亮做什么?” 苏慕春被他盯得脸发烫,却还要强行放三分的注意力在路况上。 “那笔费用我会给你,另外……” 她跟着前面的车打了转弯,续道:“也麻烦丁生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私事了。” 丁嘉朗单手手肘撑在车窗框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铜锣湾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看她,清醇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我们难道就必须有什么关系吗?丁生!” 丁嘉朗终于转过头,呵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格外刺耳。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想呢?” 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上位者势在必得的强势和霸道。 苏慕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车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前面那辆黑色平治打了转向灯,在铜锣湾一条相对僻静的街边缓缓停靠下来。 苏慕春定了定神,僵硬地将车停在了它的后面。 她熄了火,双手还下意识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微微发凉。 今晚这场本意是来解决问题的谈话,显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丁嘉朗率先下了车。 苏慕春微微欠身,正要伸手去够放在脚边的高跟鞋,预备换上。 一只手却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双鞋子。 丁嘉朗微一俯身,一手带着温热轻轻托住她的脚后跟,另一手则将那尖细的鞋头套上她的脚。 冰凉的皮革与温热的指腹形成鲜明对比,引得脚踝处一阵酥麻,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 他似是察觉了她的反应,扶着她脚后跟的手指微微收紧,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他将另一只鞋也仔细穿好。 “好了。” 他起身,随即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面前。 苏慕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指搭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稳稳从车里下来。 待她在站稳,丁嘉朗却没有立刻松开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语气玩味:“苏小姐,你的车开得不错,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兼职做我的司机?” 苏慕春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兴趣,不过,还是多谢丁生今晚送我回来。” 说完,她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朝着唐屋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她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她回头一看,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停下,那两人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苏慕春秀眉微蹙,带着不解的表情,转身望向正斜靠在车旁的丁嘉朗。 面对她询问的目光,丁嘉朗只是轻歪着头,嘴角勾着浅笑。 这时,其中一名保镖上前解释:“苏小姐,丁生吩咐了,务必确保您安全到家。” 苏慕春知道此时的反抗毫无意义,只好转过身,默许了他们的保护。 第16章 理所当然 两名保镖从唐楼里出来,迅速归队。 三辆车引擎低鸣,很快驶离了这条热闹喧腾的街头。 尾车的车灯彻底消失在转角,站在窗边的苏慕春这才收回视线,转身靠上墙壁。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霓虹的倒影在眼底明明灭灭。 她突然想起答应过华知凡的事。 接通酒店客房的电话后,苏慕春跟华知凡报了声平安。 听筒那边似乎松了口气:“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然而,不过一秒的停顿,华知凡又追问:“小海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还有…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真的是拍卖行的客户吗?” 苏慕春将长发拢到耳后,稀松平常的语气:“真的是客户,有些关于拍品细节的问题比较复杂,需要当面沟通才清楚。” “那就好。” 很快,“嘟”的一声传来,华知凡主动结束了通话。 苏慕春抱着睡衣,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了浴室。 黑色裙子拉链滑下,布料顺着身躯褪至脚边堆成一团,她微凉的脚踝从裙摆中抬起时,指尖无意间轻轻触碰到了脚后跟。 就是这个瞬间,丁嘉朗那带着温热又有力的手指紧紧握住她脚后跟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猛地窜回了脑海,清晰得让她指尖一颤。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浴室那面小镜子。 镜中女人的精致妆容,根本掩不住慌乱神色。 想起当初,富家公子庄亦风追求苏心悠,左磨右缠才用体贴细节求得美人松口。 前期两人真心相待,如胶似漆,但总有倒贴的美人扑怀求富贵,于是庄亦风很快露出男人的劣根性,开始左拥右抱,夜夜不归。 苏心悠主动提分手,庄亦风不同意。 理由是只能是他玩腻了不要了,没有她甩他的道理。 而如今,她面临着和苏心悠相似的处境。 同样强制霸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苏慕春实在是分不清。 亦没有勇气去探究有何不同。 * 红港难得有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苏慕春早就计划好了一日行程:先去海洋公园,玩够了再坐缆车上太平山顶,晚上去兰桂坊喝一杯。 每一个景点都是时下红港最时髦的去处。 谁知华知凡闲适地倚着栏杆,闻言勾了勾唇角:“今天听我的安排。” 苏慕春错愕:“那你想去哪里?” “先去拜访方沛老师。” “去、去见我师父?!” 苏慕春的师父方沛,是红港金工这行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 可华知凡是第一次来红港,两人毫无交集。 怎么会突然要去拜访方沛? 华知凡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笑意,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嗯,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沛的工作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味,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正慢悠悠地翻看当日港报,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慕春和华知凡身上时,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那双透过镜片显得有些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只稍稍一顿,便了然地开口:“你就是叶怀明那个学生吧?” 果然是早就知道华知凡要来! 苏慕春心下咯噔,愈发觉得华知凡藏得深。 华知凡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方老师,我是华知凡,是叶怀明老师的学生,现在在昌京大学当副教授,这次是代表叶老师来拜访您。” 方沛摘下眼镜,仔仔细细地将眼前这个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容貌气度到眼神谈吐,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叶老教得好,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苏慕春身上,又移到华知凡身上:“你们俩这是认识?” 还不等苏慕春组织好语言,华知凡极其自然地往前站了半步。 “方老师,苏慕春是我的妹妹。” 妹妹?! 方沛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眉头都高扬起来。 “妹妹?阿春,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华知凡替她接话:“不是亲生的妹妹,不过跟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我们家从小就惯着她,什么事都依着她来。” 熟稔而来的那句“我们家从小就惯着她”,让苏慕春心头蓦地一暖,忍不住侧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恰好撞进他带着浅笑的眼眸里。 那里盛满了纵容和理所当然。 方沛是何等人物,常年浸润在富贵圈子里,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哈哈笑了两声后,调侃起苏慕春:“原来我们阿春小时候还是个小公主啊!怎么大了反而处处跟我客气,一点都不亲。” “就说上次让阿春去找利太那件事,其实我都跟利太打过招呼了,让利太帮忙跟法官那边递句话,怎么也得帮衬着点,结果这丫头倒好,直接把利太的好意给拒了!你说说看这女仔!” 苏慕春低头笑了笑。 在上流阶层里求人办事,必然是求的那一方将来意说出来,利太先递出了让她修缮护理利家珠宝的优越条件,其实等的就是让她用这个来换另一个恩赏。 但横竖都要欠人情,苏慕春不愿。 华知凡不着痕迹地打圆场:“可能她有自己的想法,好在现在看来庭审的情况不算糟糕。” 方沛点点头,随手捻起桌角一份《红港日报》,指尖在头版那硕大的标题上点了点。 “是啊,今天全港的报纸头条,只怕都是庄家的官司,庄五少想要无罪申辩,难咯!” 手中的报纸又放下,方沛抬眼吩咐:“阿春,你先去茶室,把那罐今年的明前龙井沏上,我同小华有事要谈。” 苏慕春没吭声,转身就朝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临进茶室门前,她下意识地回眸,恰好捕捉到方沛脸上极少见的凝重,以及华知凡敛去笑意后、眼底瞬即而来的肃意。 一股疑虑悄然爬上心头,但她只是抿了抿唇,回身推开茶室的门。 第17章 电梯偶遇 红港难得放晴,午后的阳光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苏慕春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转头问道:“知凡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华知凡抬手看了眼手表,冷白皮在光影下沁出一层薄汗。 “先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再带你去置办一身行头,晚上陪我参加国际艺术博览会。” 经过了方沛的事,她听到再意外的安排,面上都不会出现讶异的表情。 红港国际艺术博览会是拍卖行今年上半年的重头戏。 苏慕春要是没请假,此刻应该在会展中心核对最后的嘉宾名单和展品清单。 只是她晚上若是摇身一变成为展会vip宾客,遇了同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合适。 可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数落在华知凡的眼里,不忍再吊着她,补充道:“放心,我让朋友的公司出面跟你上司打过招呼了,说你是特邀的艺术解说顾问,会讲普通话的那种。 “名正言顺得很。” 被高高吊起来的心事终于轻轻放下。 又想到他安排如此妥当又要为她破费,她觉得不妥:“不用特地买新的吧?家里应该有合适的,我回去翻翻看……”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衣橱,大多是衬衫、西裤、通勤连衣裙,昨晚穿的连衣裙也不合适再穿一次…… 好像真没什么能在这种名流云集的场合撑住场面的礼服。 华知凡的眼神忽然飘远了一瞬:“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心心念念想要买那条天蓝色的水手裙?” 那时候华知凡也不过是比苏慕春大三岁的少年,兜比脸还干净,只能每次哄她:“别急,等我长大了,赚到钱,第一时间就去给你买。”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些距离,视线与她平齐,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海棠,现在,我终于有能力兑现这个承诺了。” 苏慕春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脸热,呐呐道:“小时候的玩笑话,不用当真……” 华知凡却固执:“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无论大小,都算数。” 男人眼底不同寻常的炙热与深情,苏慕春并没有捕捉到。 或者说,她下意识地回避了。 她的心思眼下被更现实的问题占据了——自己攒的积蓄扣掉这几天的酒店花销,再添上一身高档行头……银行户头里还能剩下多少? 两人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就近在街角的茶餐厅解决了午饭。 * 文华酒店大堂。 二楼相连的楼梯旁,苏慕春和华知凡并肩站在一幅壁画前,面前的画是着名画家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的改编画作。 苏慕春微微侧着头,听华知凡低声解说这幅画。 她今天是白衬衫搭配高腰a字牛仔短裙,简单的穿着最是考验身姿,奇妙的是她不论何种服饰搭配加身,都能完美驾驭。 身旁的华知凡白衣黑裤的背影卓然而立,书卷气里隐隐透出傲然之色。 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另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丁嘉朗从酒店大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脚步微凝。 酒店的冷气很足,佐以丁嘉朗周身极低的气压,让身旁的曾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半晌,丁嘉朗问:“他们喝的什么?” 曾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迅速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恭敬作答:“少爷,是冻柠茶。” 又补充了一句:“看杯子,像是街角那家‘皇后冰室’的招牌,他们家的拉茶味道很正,最是解暑。” “少爷,要不要试试?” 丁嘉朗不语,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抬步,径直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锃亮的金属电梯门“叮”一声应声滑开,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张冷峻如雕塑的脸庞。 灯光下,眉眼间的阴翳挥之不去。 然而,电梯里面空无一人,他却没有立刻走进去。 门缓缓合上。 几秒后,又“叮”一声滑开。 再合上。 如此反复,像是某种无声的哑剧。 丁嘉朗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电梯门口,身后十余个保镖分散站着。 众人散发着“生人勿近、靠近即死”的凛冽气息。 曾祥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心里跟明镜似的,自觉陪着这位少爷在这里耗着。 直到眼角余光捕捉到苏慕春和华知凡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人似是欣赏完了画作,准备搭梯上楼。 曾祥这才像不慌不忙地伸手,“恰是时机”地摁下了电梯的上行按钮。 苏慕春远远看到那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心里微微一沉。 她知道,那被训练有素的黑西装所拱卫着的中心人物,只能是谁。 条件反射般,她拉着身侧的华知凡,悄然后退了几步,尽量隐入大理石柱的阴影里。 “叮——”一声响,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锃亮如镜的厢壁。 身材高大的保镖立刻上前,一只手牢牢按在电梯门框边缘。 两名穿着同款黑色西装的保镖率先跨入电梯,迅速占据了后方左和右的位置。 丁嘉朗这才迈开腿,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入,剪裁合体的名贵西装一丝褶皱也无,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苏慕春飞快地扫了一眼,心里暗忖,看这架势,没个两三趟,这些人怕是走不完。 “我们等等吧。”她对华知凡说。 华知凡点头,目光在那群人身上转了一圈:“是昨天在酒店门口遇到的那位…丁生?” 苏慕春点点头,目光有意地避开那令人侧目的中心。 一名先前进入电梯的保镖去而复返,径直走到苏慕春面前,微微躬身。 “苏小姐,丁生请你们一起乘电梯,酒店客人优先。” 苏慕春只需稍稍侧目,就能透过人群的缝隙,捕捉到电梯深处那抹让人心惊肉跳的深灰色西装衣角。 她脱口而出:“不必了,多谢好意,我们不赶时间,这趟电梯你们先坐。” 然而,那保镖却像定住一般,既不答话,也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她瞬间便明白了这沉默背后的含义——只要他丁嘉朗不允,她苏慕春,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18章 顶你个肺 她不想在酒店大堂里上演一出令人难堪的无声对峙。 深吸一口气,她迅速整理好表情,转头对华知凡递了个眼神。 “知凡哥,既然丁生这么客气,那我们坐吧。” 华知凡看出端倪,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在保镖无声的“护送”下,朝那方电梯走去。 甫一踏入,苏慕春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目光飞快地掠过丁嘉朗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脸,她隐忍着不快,疏离打招呼:“丁生。” 明明和身后的男人保持着足够的礼仪距离,可苏慕春还是能感受到某道目光,如同被点燃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一寸寸地审视着她的背影。 电梯平稳无声地上行,每一层楼的数字跳动得格外慢。 令人不适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道男声轻易打破。 “alicia,你旁边这位是?”语气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丁嘉朗明明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华知凡是谁! 这种被他无时不刻掌控着情绪起伏的感觉,几乎让她愤怒冲头,恨不得给他来一句“我顶你个肺”!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微微侧头,迫使自己迎上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眸,字句清晰回复:“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知凡。” 即使华知凡听不懂粤语,也能从大概的发音里识别出‘男朋友’这三个字,既不是哥哥也不是朋友的意思。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苏慕春为何这样说。 目光自然地转向丁嘉朗,却正好捕捉到对方嘴角那抹一闪而逝、意味深长的冷淡笑意。 紧接着,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苏慕春脸上。 此刻,苏慕春和丁嘉朗两个人的脸色,竟如出一辙的难看。 “叮——” 二十三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苏慕春几乎是在门开到足够一人通过的瞬间,便脚步匆匆地第一个跨了出去。 华知凡怔了怔,连忙跟上。 电梯持续上行。 丁嘉朗的套房在酒店顶层。 曾祥问得含蓄:“少爷,今晚的国际艺术博览会,要不要让利少帮你call个当红女明星做女伴?” 丁嘉朗总算舍得掀了掀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冷飕飕地扫过曾祥带笑的脸,“你是不是最近日子太清闲,要不然明天送你去英国打理马场。” 曾祥面色微僵,随即嘿嘿一笑,带了几分只有主仆之间才懂的放肆:“我这不是怕少爷您到时候输给边个嘛。”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谁不知道丁家这位大房少爷,样样都要拔尖,心气又傲,追个女仔更是丁点亏都不肯吃。 丁嘉朗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没有弧度的冷哂,没再接话。 * 苏慕春背靠着冰凉的玻璃,心头那阵不快,总算是被这片刻的宁静一点点抚平了。 一杯温水递到了她面前。 “喝点水吧。” 她从华知凡手里接过水杯。 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想起电梯里自己那番失控的话,耳根悄悄地烫了。 真是…太丢人了。 她垂下眼,低低说了声:“谢谢。” 华知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过丝绒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又从外套内袋里拿出几张旧照片,递给她:“看看。” 照片看得出是新拍的。 苏慕春的目光落在第一张照片上。 狭挤的弄堂巷道,横杆晾晒的衣物,还有墙角的煤蜂窝炉子…… 她认了出来:“这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 华知凡点点头:“嗯,老样子,没怎么变。还记得哪家是你家,哪家是我家吗?” 苏慕春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准确地点在照片上:“这里,是你家。隔壁那间,是我家。” 苏家和华家是邻居,两家的男主人又是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地亲近。 她拿起第二张,眼睛倏地亮了:“呀!这是我们读书的学校!” 照片上是一排三层楼房,门口的牌子早已换了新的,但那扇掉了漆的铁门,她还认得。 华知凡又嗯了一声,目光也落在照片上:“以前好几个年级都挤在一个平楼里,现在不一样了,扩建成正经小学了。” 苏慕春放学比华知凡早,但她从不先回家,总是噔噔噔跑到华知凡的班级门口,扒着门框等他一起…… 那段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华知凡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侧过头看她:“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不爱吃包子皮,每次都是你吃馅儿,我吃包子皮。” 苏慕春先是一怔,随即那段场景清晰地浮现出来。 在包子铺门口,华知凡小心翼翼地掰开热腾腾的萝卜丝肉包,把带着肉汁的馅儿挤出来,喂到她嘴边,自己则满足地啃着包子皮……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分吃一个包子就能开心半天的小姑娘。 见她开了怀,华知凡收起照片,适时问道:“小海棠,你来红港的这些年,生活是什么样的,和我说说好吗?” 苏慕春笑意一顿,视线飘向窗外。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我过得…都算充实啦。” “本本分分读书毕业,拜师傅学手艺,努力存钱,和心悠一起供楼,再攒钱给敏敏做耳蜗手术……” “陈嫂每个周末都拖着小车去超级市场买特价货,专挑那些快收摊的特价菜,便宜几蚊都好。” “我和心悠工作的时候会排队吃廉价套餐,十几蚊一份的碟头饭,有肉有菜,能顶饱就行。” “买衫更是要拣我们两个身形差不离都能穿的款,一件靓衫两个人轮流穿,好像就拥有了两件新衣裳。” 她的声音很平,起初还是普通话,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半腔的粤语。 “直到心悠识得那个男人,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日子是那样过的,像电视里的八点档一样不真实。” “日日都可以去半岛酒店饮下午茶,放假不是游艇出海开party,就是过大海去澳门博彩。” “心悠开始嫌弃女人街淘来的便宜货,她有了附属卡,眼睛都不眨就可以买下商场里的高档货。” “她甚至联系好了医生,一年后就送敏敏去国外做最好的手术,钱都不用我们操心。” 那一刻,苏慕春觉得她们苦熬的日子,好像真的要看到头了。 “后来……”她的语气骤然低沉下去。 “她提出分手,渣男不肯,闹得很难看。” “心悠把那个渣男送的所有东西,名牌包、首饰全都一样样打包好退了回去,还自己贴了不少钱出去,才算了断干净。” “然后,我们的日子又打回原形,重新开始去街市抢特价菜,排队吃碟头饭,买几十蚊一件的地摊货……” 苏慕春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眼圈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是那天我没有贪那点加工费,答应等心悠面试结束后一同返家,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第19章 闹个乌龙 华知凡上前抱住苏慕春,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小海棠,说出来之后就好了。” 他能感觉到,怀里那压抑的抽噎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苏慕春才从他怀抱里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嗯,是好多了。” “叮咚——”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是酒店前台,送来了一个罩着防尘袋的衣物。 华知凡接过来,随手就将衣物礼服挂在衣帽架上。 苏慕春用纸巾擦干泪痕,看着那明显是女式礼服的衣物轮廓,问:“这是?” 华知凡转过身,温润道:“我自作主张让人送了一件礼服过来,等下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玄关台面上拿起一张房卡,递到她面前。 “我又开了一间房,现在离晚宴还早,你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泡个热水澡什么的,养足精神,到时候我过来找你。” 苏慕春依言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和休息后,又等来了华知凡托人安排的化妆师。 她没想到华知凡会细心到这种地步。 香槟色一字肩缎面晚礼服,意外地衬她。 那位据说是给不少名媛明星化过妆的资深化妆师,此刻正在替她盘发。 做头发需要些时间,她便随手拿起化妆台上放着的一份今日的《红港日报》。 报纸右侧是社会新闻版块。 一则占据了足足二分之一版面的加黑加粗标题,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四大家族之首丁氏掌舵人疑遭人为车祸!】 【丁嘉朗昨日上午于中环突遭一辆无牌白色货车从侧面撞击,其百万座驾遭撞击后近乎全毁,幸本人仅受轻伤。】 【警方初步调查称事故“不排除人为因素”,引发外界对豪门恩怨与商战阴谋的猜测。】 昨天上午?那不就是她去法院出庭的那个时间? 报道中还特意配了一张现场照片,那辆被撞得几乎报废的车,赫然是全红港仅此一辆的银色限量加长版奔驰! 苏慕春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上午丁嘉朗特地来接她的那辆车,是一辆与他身份相比显得过分低调的皇冠! 原是为了避开那些有心人的追踪。 这也解释了为何昨晚开始他身边有那么多保镖寸步不离地护着! 化妆师放下手中的粉刷,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地轻吁口气:“苏小姐,搞掂啦。” 乍一听是职业性的赞叹,语气却很真诚:“你的底子真好,帮你化妆完全不费力气。” 苏慕春的思绪被打断,随即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那张脸还是自己的脸,可眉眼间因着精致的妆容,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明艳。 乌黑的长发被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未着一缕首饰都显得高贵。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得体的浅笑,并未多言。 * 苏慕春挽着华知凡站在会展中心的入口处时,负责接待的几位同事眼神瞬变。 那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好奇。 一位女同事立刻上前,挂起热情的笑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圜了一下,最终落在华知凡身上。 “华先生、苏小姐,里面请。” 许是时间尚早,场内人流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宾客散落在各个展区,低声交谈或驻足欣赏。 冷不防,一道略带轻佻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我还以为看错了,还真是你啊,苏小姐。” 苏慕春闻声侧头。 来人是利家的那位风流小开,利家佑。 她面上波澜不惊,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利少。” 利家佑双手闲适地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啧啧称赞:“一段时日不见,苏小姐真是……明艳照人,差点唔认得。” 目光又转向华知凡,带着探询:“这位是?” 苏慕春伸出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挽上华知凡的臂弯,将他往自己身边带近了半分,姿态亲昵。 她抬起脸,红唇轻抿,对着利家佑抿出一贯敷衍的笑容。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知凡。” 利家佑脸上有一刹的凝固。 他又掩饰得极好,瞬间便恢复了那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主动朝华知凡伸出了手。 “原来是华先生,幸会。” 礼节性交握之时,利家佑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华知凡的穿着和腕表上扫过,随即笑问:“不知华先生在哪家律行?” 苏慕春万万没料到这位公子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拆台。 她正想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谁知,华知凡却比她更快一步开了口:“不好意思,利先生恐怕是认错人了。” 他甚至还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似是无声安抚她:放心,交给我。 随即,华知凡转向利家佑,敛起笑意,普通话音色清润纯正:“我叫华知凡,是京市昌京大学的一名副教授,有幸认识利先生。” 利家佑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 礼节教养下,他发出一声发音极为勉强的“抱——”字。 而“歉”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最终,他迅速切换回自己熟悉的粤语:“抱歉,确实是我认错了。” 话刚落,他朝苏慕春递了个眼色,轻声求救:“麻烦苏小姐帮我把这句话翻译给华先生听。” 华知凡打断:“利先生,您的粤语我听得懂,这份道歉,我接受。” 利家佑此刻只想立刻、马上从这里遁走。 他干笑一声:“你们继续,我去那边看看。” 华知凡微微俯身,凑在苏慕春耳边,戏谑一笑:“你这个桃花还挺好打发。” 真靠近了,苏慕春又觉得不自在,她偏开头,问:“你才抵港几天,这么快就能听懂粤语了?” 华知凡耸耸肩:“我在酒店里会看新闻和访谈节目,听多了多少能摸出发音规律,但真要张嘴说得地道就很难,出去买东西,转身就能听到别人叫我北佬。” 北佬? 苏慕春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这大概是所有从内陆过来的人,都或多或少要经历的一道坎,被人戳上地域的标签。 华知凡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化:“你刚到红港那会儿,是不是很难熬?” 苏慕春点了点头,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冷芒:“何止是难熬?” “小时候那些扑街仔天天追着喊我‘北姑’,我的名字里慕春两个字用广东话念出来又怪,谐音像‘冇春’,天天被人围着笑话。” “后来我琢磨明白了,跟他们掰扯道理简直浪费口水,直接用拳头说话最省事!” “揍趴下几个带头的,剩下的就都老实了,一个个看着凶,其实都是弱鸡,不经打!” 华知凡听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们的小海棠真是出息了!” 第20章 薄情男女 原本还算宽敞的展厅突兀地多出许多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镖。 保镖们几乎是呈犄角之势守在各个展位附近,每一个点位都至少配置了两人。 苏慕春记得和同事一起筹备会展准备工作时,并没有额外配备安保。 除非……丁嘉朗来了。 正思忖间,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的骚动,入口处原本略显拥堵的人群竟齐刷刷地向两侧分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而被无数目光拥簇在通道正中央的那个人,正是丁嘉朗。 他臂弯中亲密挽着的,是去年刚刚摘下视后桂冠的实力派女星梁颖儿。 明明昨天才遭遇严重车祸,今日就神采奕奕地携美人出席活动。 一时间,投向这位真正立于香江上流社会金字塔尖人物的众多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然而苏慕春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浮华的表象上。 她的视线难得地放肆了一回,隔着人群,将丁嘉朗从头到脚地巡了一遍。 心底的问题盘旋不去:那场车祸,他究竟伤到了哪里? 骤然意识到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过久,苏慕春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视线,侧过身,低声对华知凡示意了一下,独自朝休息区走去。 落座靠窗座位后,她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 对岸的璀璨灯火如同打翻的珠宝盒,撒落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映得流光溢彩。 美景在前,好不惬意。 她将杯沿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殊不知在身后那觥筹交错的名利场里,她清冷的气质如同遗世独立的幽兰,醒目又特别。 很快便有男人端着酒杯上前搭讪,笑得温文尔雅,眼底却藏着几分估量。 能踏入这场合的,又有几个是凡俗之辈?他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对猎物的审视。 苏慕春还不擅长在这种虚伪的应酬里讨好对方,也懒得去应付,只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疏离却又不失礼貌的淡笑。 笑里写满了“请勿打扰”的冷淡。 男人很快讪讪离开。 这样两两三三地打发了几波,苏慕春只觉得心头那点因美景生出的浪漫意味被搅得乌七八糟,只剩下浓浓的不耐与厌倦。 她蹙了蹙眉,转过头,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今日的男伴——先前同一群学者们谈笑风生的华知凡。 视线自左向右,掠过一张张或矜持或热络的脸庞,冷不防地,直直撞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 距离她不远的独立vip休息区里,丁嘉朗陷在宽大的意大利进口皮质沙发里,姿态闲适,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他没有移开目光,隔着来去的人流,直勾勾地锁住了她。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更没有笑意。 握着杯梗的手指紧而复松,她瞬间读懂了他眼底那再清晰不过的意思。 ——过来。 她没有犹豫,轻轻地将手中那杯红酒放回服务生的托盘上。 然后,她提起曳地的裙摆一角,露出底下水钻绑带缠绕的精致高跟鞋,一步一步,姿态优雅从容,朝着vip室走去。 守在休息室入口处的彪形保镖,一见她走近,连眼神交流都无,便立刻向两旁侧身,无声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vip休息室虽是主办方临时搭建的,但内里的奢华程度却丝毫不减,厚重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草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凛冽味道。 角落里设置了一个小型吧台,上面摆满了世界顶级名酒,在柔和的射灯下折照出惑人的光泽。 苏慕春步子轻缓地走到那个独自占据着沙发的男人身边,轻轻开口:“丁生,晚上好。” 丁嘉朗抬头,目光懒洋洋地落在她身上,从她略显迷蒙的眼眸扫到微醺的脸颊,嘴角勾起淡笑:“要不要给你调一杯鸡尾酒?” “多谢丁生好意,我怕是不能再喝了。” 丁嘉朗拿起自己的酒杯,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杯中的冰块,语气闲散:“男朋友呢?” 酒精上脑,意识不受控,苏慕春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心思,红唇轻启:“分了。” 丁嘉朗先是一怔,随即低沉磁性的笑声便从喉间溢了出来。 他微微向她倾身,眼底浮起挑逗:“真是个薄情的女人。” 她刻意迎上:“那丁生的女伴呢?怎么没见她?” 面前的那双眼睛透过镜片,放肆地从她微张的红唇一路巡视到起伏的胸口,才轻道:“也分了。” 她微微仰起脸,眸子撞进近在咫尺的深潭里,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俏和大胆:“原来丁生……也这么薄情。” 心底那个盘旋了一下午的困惑,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你哪里受伤了?” 才重新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威士忌的丁嘉朗,听到这句话时,执杯的手指顿了一下。 酒液在他喉间缓缓滑落,他放下杯子,像上次在柴湾道那样,将唇凑近她的耳廓:“想知道?” 他微微拉开一丝缝隙,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字一顿地补充:“那今晚来我房间。” 温热的气息撩拨得苏慕春耳根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男人的手掌抵住脊背,只能微微蹙起眉头,语气里带上警惕:“为什么要去你房间?” 丁嘉朗毫不掩饰地泄出笑意,仿佛觉得她的问题实在太过天真。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脱衣服给你看伤口?” 苏慕春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时,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丁嘉朗身后,俯在他耳边,用极快的语速汇报着什么。 丁嘉朗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片刻后,他只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中年男人立刻躬身,又快步退了出去。 随后,丁嘉朗起身,将深灰色西装外套的钮扣一一扣上后,这才转向沙发上安静坐着的苏慕春。 “乖,帮我把这杯酒喝了。” 第21章 只手遮天 vip休息室里只剩下苏慕春,以及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 苏慕春的目光落在面前茶几那只水晶杯上,里面还剩下小半杯酒。 杯壁边缘,还残留着一道湿润印记。 她默了几秒,心中掂量着这杯酒的酒精度数,最终还是伸出手,捏住了杯身。 她微微侧过头,唇瓣覆上了他留下痕迹的那一处。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纯粹的辛辣,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她的食道,直冲肺腑。 这股强烈的劲道过后,舌根处却又奇异地泛起一丝野莓果般的清新微甘。 果然,酒如人。 初见时只觉丁嘉朗冷硬强势,又难以接近,可细品之下,又能在不经意处,捕捉到那么一丝丝复杂滋味。 她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离开休息室。 * 华知凡找了她好一阵。 看到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他心头一松。 目光掠过她身后那间挂着“vip”黄铜牌子的休息室,他眼神黯了黯。 “等很久了?”他走上前问道。 苏慕春闻声转过身,双颊带着一丝酒意未消的酡红,她摇了摇头:“没有。” 酒的后劲超出她的承受范畴,话刚说完身子就控制不住地轻晃了下。 “小心!”华知凡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膊,鼻尖嗅到淡淡的酒气,眉头不自觉蹙起,“喝酒了?” “嗯,”苏慕春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发软,“陪…客户喝了一点点。” 客户? 华知凡心下微沉,当即做了决定:“我们马上回酒店。” 很快,先前在法院附近接过他们的那辆宝马,又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落座后,苏慕春觉得有些闷,伸手摁下了车窗的按钮。 湿润黏腻的夜风混杂着街边繁华的霓虹灯影,拂过她发烫的脸颊。 风吹得她微醺的脑子有片刻的清明,却也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某个人说的某句话。 “那今晚来我房间。”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拉长成一道道迷离的光轨。 她无意识地开始数,一盏,两盏,三盏…… 数序渐渐乱掉,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像钟摆一样的问题。 去?还是不去? 直至车子停在酒店门廊下,她也没做出决定,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 再下车时,穿着高跟鞋的脚踝一软,险些崴倒。 华知凡长臂一伸,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苏慕春低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华知凡步伐沉稳地抱着她走进酒店大堂,感受到怀里人刻意紧绷的姿态,他知道她尚清醒。 “明早我就要回去了,”他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京市有些工作要等着处理,等我安排妥当,会尽快过来陪你。” 他又陆陆续续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她按时吃饭,出门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他电话这些琐碎的叮嘱。 苏慕春只是软软应着。 “嗯。” “好。” “我知道了。” 耳朵听着他的话,思绪却早已飘远,心里那个关于去还是不去的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终于等到华知凡沉默下来,周遭只剩下两人行走间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苏慕春说了句:“知凡哥,谢谢你。” 华知凡抱着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电梯安静上升,叮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 直至停在她房间的门外,华知凡才小心将她放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进去好好休息。”他见她站着仍有些晃悠,终究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要不要我让酒店的女服务生上来,帮你换衣服?” “不用了,”苏慕春扶着门框,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的,真的。” “好,你早点休息。” 房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合拢。 苏慕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盥洗室。 拧开水龙头,水哗哗流出,她掬起几捧冷水用力泼在脸上。 她一边解着背后的礼服拉链,一边拿起吧台上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大半瓶。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些许燥热。 这时,桌上的手提铃声响起。 苏慕春怔了怔,将刚刚拧开的水瓶随手搁在吧台上,拿起手提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凯欣带着火气的声音:“你搞咩啊,成晚打你电话都唔接,你知不知我多担心!” 苏慕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歉意:“对不住啊,我今晚去参加一个博览会,忘记带手提了。” “算了,店里现在忙,我就长话短说,电视台报道了庄亦风获得保释的新闻,你赶紧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什么?!” 苏慕春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冰水,醉意瞬间蒸发掉大半,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庄亦风被保释? 怎么可能?!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别的可能,在红港这个地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太深刻。 但她以为至少在qj和误杀这么严重的指控下,那个渣男总该被困住才对。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获得保释! 苏慕春慌乱地掐断了电话。 下一秒,她打开电视机,胡乱地按着遥控器,终于调到了新闻频道。 晚间新闻会重播,眼下还来得及。 终于,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播报着一条条社会资讯…… 她强迫自己耐住性子,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里。 来了! 画面切换到一栋大厦门口,镁光灯疯狂闪烁,众多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将大厦出口处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的焦点,正是庄亦风。 他穿着咖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被拥簇惯了的傲慢,身边更是围着不少彪形保镖和律师,奋力地替他开路。 “庄先生!对于qj和误杀的指控,你有什么想说的?” “庄先生,有传闻说受害人与你有不正当关系,是否属实?” “庄先生,如此严重的指控都能保释,是否代表庄家已经用钱摆平了一切?” “……” 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向庄亦风,但他只是微微侧头,由身旁的律师应付着无数遍“无可奉告”。 电视旁白冷静响起:“涉嫌qj及误杀罪名的庄氏集团董事成员庄亦风,今日傍晚获准保释外出。据悉,此次保释由红港三大地产家族——丁氏、庄氏、郭氏联名担保,并缴纳了高达一千万港币的天价保释金……” 一千万港币!三大地产家族联署担保! 苏慕春眼前阵阵发黑。 虽然法庭的终审判决还未落下,庄亦风理论上仍是重点嫌疑人。 但这个保释结果,已经毫不留情地向她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有权有势,真的可以只手遮天。 第22章 无人撑腰 如今,苏慕春已没有任何理由,在官司已落下风的夜晚,还独享豪奢的酒店房间。 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冲个澡,换衣服,坐电梯到顶层,去丁嘉朗的房间。 对,她必须找他问清楚。 电梯带着轻微的失重感,停在了顶层。 电梯门甫一向两侧滑开,电梯外的保镖难得主动跟她开口:“苏小姐,这边请。” 保镖将她引至走廊尽头2501的房门前,抬手,叩击了三下。 几乎是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门便从里面开启,露出一张同样毫无表情的脸孔,是另一个黑衣保镖。 先前的保镖原路返回,由新的这位接手,示意苏慕春跟着他。 踏入房门的刹那,苏慕春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大”。 眼前的空间开阔得近乎奢侈,从玄关几乎望不到客厅的尽头。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第二个保镖。 走了百米有余,保镖才在某个房门前停下,他伸手拧开门把,并未踏入,而是侧过身,对着苏慕春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苏慕春抬步走进去,人进入房间,身后便传来“咔哒”一声关门声,保镖已经将门从外面轻轻带上。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入目的是一个同样宽敞得不像话的起居空间。 目光先扫向左侧的房间,她踏近半步看了一眼。 是个书房,但没有人。 她又朝着右侧的房间走去,房门是开着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铺着深色床品的大床,以及散落在床尾的少量衣物——这里是卧室! 苏慕春脑子“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对方的隐私空间,随即慌不择路地往后退。 才退了两步,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扶住了她差点因后退过猛而趔趄的身体。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立刻挣脱了他的环拥,拉开了至少三步的距离。 站定后,她才得以打量他。 晚上穿的灰色手工西装,被他随意挽在臂弯里,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整个人透着一股夜归的疲惫。 在她审视他的短短几秒内,丁嘉朗也将她脸上的清明尽收眼底。 他开口:“看样子,苏小姐的酒醒了。” 他姿态慵懒地靠向门框,视线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问,“苏小姐是专程来探望我的伤口?还是……有别的事要谈?” 苏慕春诚实回答:“都有。” 丁嘉朗低低地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你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 丁嘉朗从卧室出来,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件黑色丝质睡袍,领口微微敞开。 水珠顺着他未擦干的发梢滴落,滑过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声开口:“是想先看我的伤口还是先谈事?” 坐在他对面的苏慕春,直直地切入主题:“为什么是我?” 丁嘉朗愣了一下,随即接过话头:“我还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我这个伤患。” 苏慕春不想也没精力跟他继续兜圈子。 “丁生,”她又重复了一遍,“丁生,你身边多的是比我漂亮比我家世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似乎取悦了他。 丁嘉朗脸上的笑意加深,他缓缓站起身,睡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一步步走到苏慕春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迫使她仰视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苏慕春的身体瞬间绷紧,失了一秒的呼吸。 他的手带着一种狎昵的意味,顺着她下颌的曲线,一路缓缓滑到她纤细的后颈。 “为什么是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冰冷的理智,“你漂亮,够聪明,不虚荣,也难得的独立坚强。” 他的手指在她颈后的软肉上轻轻摩挲,带来一阵战栗。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顶重要的。” “你最让我钟意的一点,”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满意地勾了勾唇,“是你背后无人撑腰。” 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下,苏慕春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沉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清晰地感受到,脖颈处那只手,力道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几分,迫使她将头扬得更高,更加清晰地望进他那双浸在欲望的眼睛里。 “alicia,你要清楚,整个红港只有我丁嘉朗,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她心上刻字。 “包括让庄亦风坐牢。” 苏慕春心头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冷冷迎视着他。 “所以,”她问,“代价呢?” 他的手离开她的后颈,转而极其轻佻地,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触感,像是一道微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全身,引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他的声音一同带着致命的诱惑。 “跟我。” 苏慕春扭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也躲开了他再次靠近的意图。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最终,苏慕春起身,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丁生,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丁嘉朗看着她决绝冷静的动作,眼神微微眯起。 他忽然开口:“因为庄亦风被保释出来,你在生我的气?” 苏慕春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没有资格生气。” “丁生做事,自然有丁生的道理。”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房间。 丁嘉朗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奈的低笑。 他转身拿起沙发旁矮几上的手提电话,熟练拨出号码。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命令口吻:“铜锣湾那边拨些人过去。” 第23章 错失分别 苏慕春回到铜锣湾的家后,给华知凡打了个电话,没有过多解释离开酒店的缘由,只简短地报了平安,又以早休息的理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简单冲洗换衫后,她轻手轻脚地摸上床。 最近敏敏都在她身边睡。 她习惯性地伸手将敏敏揽进怀里,指尖却意外触到了一片粗糙的凸起——那是医用胶布的触感。 苏慕春心头一跳,睡意瞬间被驱散得干净。 她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小台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轻轻抬起敏敏的胳膊,将那贴着胶布的部位凑近光源。 胶布边缘的皮肤微红,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口。 她关了灯,动作轻缓地下了床,吸着拖鞋摸去了隔壁陈嫂睡的小房间。 “陈嫂?陈嫂?”她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 陈嫂睡得本就不沉,被她一推立刻就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了,二妹?” 苏慕春没绕弯子:“敏敏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嫂一听这话,睡意全无,连忙按亮了自己床头的灯,脸上布满了后怕的神色。 “哎呀!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下午我去特殊学校接小妹回来,就在快到家楼下的路口,一辆面包车突然就从后面冲过来,直直对着小妹!” “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想喊小妹,可她又听不见,只好把手里的菜全扔掉,赶紧拽了小妹一把!” “就这么一拽,小妹摔在了地上,胳膊就蹭破了这么一大块皮!那车子停都没停一下就开走了!” 苏慕春听着,心也跟着绷紧了,但面上却强自镇定,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陈嫂,没事,敏敏那我看过了,问题不大。那你呢?你有没有哪里伤到?” 陈嫂摇摇头,眼眶还红着:“我没事,就是吓坏了,腿现在还有点软,幸好我拉得快,不然……” “没事就好,别去想了。”苏慕春温声安抚着。 看着陈嫂重新躺下,她才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重新躺回床上,身侧是敏敏均匀的呼吸,苏慕春却再无半分睡意。 庄亦风顺利被保释候审,傍晚这突如其来的惊险一幕……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 天刚亮,苏慕春已经起身,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 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叠港币,崭新的千元大钞。 她指尖捻过,细细数了两遍,确认数目无误,才将纸币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煎蛋声,是陈嫂在做早点。 “二妹,”陈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公仔面走出来,眼神在她手里的信封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有没有想过去京市?小华在那,也算是有人照应。” 苏慕春将手里的信封放进包里,再顺手把包放在餐桌旁的凳子上。 “知凡哥又不是家里的亲戚,凭什么帮我们?” 陈嫂将面碗往她面前推过去,筷子也递过去,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傻囡,我是看小华那孩子对你有意思。你看他第一次上咱们家买的那些东西,哪样不是尖货,住的也是高档酒店,说明人家条件好得很。”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苏慕春没接话,只是快速地挑起面条,呼噜几口吃完。 她放下碗筷,利落抓起搭在旁边凳上的包包,站起身。 “不说了陈嫂,我得送知凡哥去机场了。” * 走到楼梯口,她的脚步一顿。 靠近铁闸门出口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虽然光线昏暗,但那熟悉的站姿,微微侧着的头,还有那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眼神……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是丁嘉朗身边的保镖。 苏慕春当即回身往楼上走。 这两栋挨得很近的旧楼之间,在顶层连着一座天桥。 她推开通往顶层天台的沉重铁门,快步穿过天桥。 从另一栋楼同样阴暗狭窄的楼梯间下来,她站在路边,快速扫视了周围一圈。 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后,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去酒店。 苏慕春站在客房门外,看着里面客房服务生推着清洁车正在打扫,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请问这间房的客人呢?” 正在换床单的客房服务生抬头,有礼回复:“客人已经退房了。” 怎么会……华知凡昨晚还说明天见,怎么会提前走了? 苏慕春立刻转身,冲向电梯。 电梯缓缓下行,镜面映出她一夜未睡好的憔悴面色。 出电梯后,她快步走到前台。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2311房的华知凡先生,是什么时候办理退房手续的?” 前台经理听到“华知凡”三个字,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露出职业化的笑容,确认道:“请问,您是苏慕春小姐吗?” 苏慕春点头。 经理了然地弯了弯腰,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来:“苏小姐,这是华先生特意交代我们,如果您来找他,务必转交给您的信件。” 苏慕春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大意是说他不愿意见到分别时难过的场面,所以先行离开红港,但他承诺,处理完京市的事情后会尽快再来红港陪她。 一瞬间,昨晚那通电话里他得知她并没有住在酒店时,语气中那难以掩饰的失落,一点一点在她脑海里回放,而她却浑然不觉…… 当时的她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第24章 渣男找茬 一恒馆古董店张老板在电话里提到一件需要修缮的银质首饰盒,据说雕花繁复,很有挑战性,想让苏慕春来试试。 然而,推开那扇柚木大门,预想中熟悉的人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呛人的劣质烟草味。 苏慕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店堂里光线比往常昏暗许多。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擦拭着瓷器的张老板并不在,那个总喊她“春姐”的伙计也不在。 只有几个穿着松垮花衬衫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地歪靠在那些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椅和条案上,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不对劲! 苏慕春立即转身。 “砰!”一声闷响,身后的木门被两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用力关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的后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身望向那个坐在店堂正中太师椅上,手里悠闲把玩着一个鼻烟壶的陌生男人,他看起来是这群人的头儿。 “张老板呢?” 男人闻言,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用下巴点了点自己:“妹妹仔,你怎么忘了?我就是‘张老板’啊。” 果然!她被设局了! 她厉声质问:“你们到底是谁?!” 还没等那‘张老板’回答,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店铺里间的珠帘后传了出来:“小春妹,火气还是这么冲啊。” 哗啦一声轻响,珠帘被旁人的手拨开,穿着熨帖黑色真丝衬衫的庄亦风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面容算得上英俊,只是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苏慕春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身后的壮汉毫不留情地在她后背上狠狠一推! “啊!”苏慕春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膝盖重重地磕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恰好摔在了庄亦风脚边。 庄亦风好整以暇地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支万宝路香烟,旁边立刻有小弟殷勤地凑上火机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弯下腰,带着烟味的指尖粗暴地捏住苏慕春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他眯起眼睛,近距离地审视着她,半晌,喉咙里发出一连“啧啧”声。 “小春妹。”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故意喷在她脸上。 看着她厌恶地蹙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老实说,你比起苏心悠,可正点多了。” 苏慕春被他捏得下颌骨生疼,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想要扭开头,却被他更用力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庄亦风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才慢悠悠地松开手,站直身体,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烟灰,眼神扫过周围那群蠢蠢欲动的手下。 “可惜啊,我现在呢,暂时没什么福气好好‘疼爱’你。不过嘛,也不能浪费了,不如……就便宜我这帮好兄弟们,让他们先替我尝尝鲜。” 他话音刚落,围在四周的那几个古惑仔立刻伸出手,同时向苏慕春身上抓去! “滚开!别碰我!”苏慕春尖叫着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格挡。 但男女之间,力量悬殊。 她的手臂被死死抓住,肩膀被狠狠按住,裙摆被一双大手扯住。 “嘶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裙子被暴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大|tui肌肤。 极度的恐惧激出苏慕春全部的求生欲,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一旁的庄亦风。 “庄亦风!你他妈的头脑就这么简单吗!除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让那几个正要进一步动作的古惑仔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连庄亦风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微微一凝,有些意外她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胆子骂他。 “对!没错!你大哥庄希贤有本事,他有的是钱!他花几百万买通在场的医生,那我呢?你告诉我!我无权无势,我哪来的钱,哪来的本事跟你的大哥对着干!” “医生临阵翻供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动动那颗被女人泡坏了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是谁巴不得你不要出来!” 她看到庄亦风眼中闪过一丝波动,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你与其在这里犯事,还不如回去好好讨老爷子欢心,别到改遗嘱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庄亦风的声音有些发干:“老爷子要改遗嘱?” 苏慕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趋于平静:“你可以马上回庄家找个人问问,老爷子是不是在重新物色遗嘱律师。” 他这回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刚才那点被苏慕春挑衅勾起的火气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 庄亦风突然嗤笑一声。 “呵,难怪我那个好大哥,昨天还托律师问我,愿不愿意拿我名下那一栋楼去银行抵押,凑够一千万当保释金。”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沉默片刻,庄亦风朝着身后那群马仔们抬手一挥,一拨人迅速离开。 * 店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试着扶住旁边的椅背,想从地上站起来,一用力,两处膝盖就传来剧痛。 根本走不了路。 她从散落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手提电话。 脑海里将认识的人都筛了一遍。 陈婶,不行。 林凯欣,也不行。 报警更不合适,眼下不适合和庄亦风再硬碰硬。 指尖最终悬停在一个名字上——丁嘉朗。 犹豫一瞬后,她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在哪?” 没有多问一句废话。 苏慕春报了一恒馆的地址。 电话那边只顿了一下:“我马上来。”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店里。 她感受到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昨夜没睡好的倦意缓缓而来,她靠着椅背,想要睡一会儿。 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无数双手朝她伸来的悚人画面。 她只好睁眼等着他来。 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先是一束,接着是两束、三束。 三辆轿车依次停在了店铺的路边,将不算宽敞的街道几近占满。 中间那辆车的后门被推开,丁嘉朗随即跨了出来,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朝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步,然后,竟是缓缓蹲了下来,视线先落在她被撕开一道口子的裙摆上,随即移到一双紫红淤青混合着血丝的膝盖。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能走路吗?” 苏慕春摇摇头,声音疲惫:“有点疼。” 丁嘉朗不再多问。 下一秒,他俯身,结实的臂膀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打横抱起。 只是左前臂在骤然发力的瞬间似是牵动了旧伤,他极轻地“唔”了一声闷哼。 苏慕春敏锐地察觉到了。 第25章 私心作祟 苏慕春主动抬起双手勾住丁嘉朗的脖颈,试图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分散开,好减轻他手臂上的负担。 丁嘉朗脚步未停,却因她主动拢上来的动作,低头朝她瞥了一眼。 四目猝然相接,苏慕春心头一虚,慌忙错开视线,只敢盯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 临到轿车前,早等候在一旁的保镖立即拉开后座车门,垂手侍立。 丁嘉朗俯身,动作轻缓地将她放进座椅里。 随即他又直起身,脱下西装外套,再次俯身仔细地盖在了她受伤的膝盖和裙摆之上。 之后一路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苏慕春几次看向右侧男人的左手臂,次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 置身于相对安全的空间里,她将男人的西装向上提了提,倦意重新袭来,伴着西装布料上的古龙水香味,她眼皮渐沉,安心坠入了梦乡。 * 圣德医院。 专梯门打开,接到通知匆忙赶来的医生和护士立刻迎了上来。 丁嘉朗吩咐:“马上安排拍片,除了膝盖上的伤口,看看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医生不敢怠慢:“丁生,您放心,我们一定给苏小姐做最全面的检查。” 圣德医院董事办公室。 丁嘉朗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 然后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 曾祥问:“少爷,苏小姐没事吧?” 丁嘉朗用毛巾擦干脸,继而去解衬衫纽扣。 “能睡这么沉,应该没事。” 语气虽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开。 曾祥揣摩着接话:“也是,要真那个啥,估计反应很大。” 丁嘉朗将脱下的衬衫丢开,一个眼神扫过去:“那边处理好了?” “少爷放心,‘一恒堂’姓张的老板已经被我们的人扣住了。” 丁嘉朗哼出一声冷嗤,“这女人为了赚钱,真是什么活都敢接。” 曾祥在一旁阴阳:“是啊,就是看不上咱们少爷的钱。” 话音刚落,一条毛巾朝曾祥砸了过来。 曾祥侧身躲开,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贱嘴。” * 苏慕春醒来的时候,入眼是陌生的房间,奢华装修,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隐隐透进几缕属于白昼的明亮光线。 这是哪? 她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几秒,随即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竟一夜未归! 陈嫂联系不上她,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她立刻掀被,赤脚下床,在房间里四处找座机电话。 卧室里没有,她又开门出去。 依旧是不熟悉的环境,似是客厅,她脚步停下来,四处打量。 身后传来男声,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醒了?” 苏慕春脊背一僵,缓缓回过头。 丁嘉朗半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她脸上,眼角眉梢都是焦急。 “昨晚我让人去铜锣湾知会过你家人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拍卖行那里,我也替你请过假了。” 苏慕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后面,她又忍不住开口,“庄家那边……” 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这次谢谢丁生。” 昨晚那个所谓的遗嘱律师,不过是她情急之下胡诌出来的幌子。 虽然歪打正着,意外戳破庄家那对兄弟之间的嫌隙,但她故意离间的事实,也算是坐实了。 庄亦风那样睚眦必报的人,随时会回来收拾她。 丁嘉朗从沙发上起身,听她又一次的疏离言谢,不免脸色沉沉。 “衣柜里有女装,你挑套合适的换上。” “等下会有人送你回去。” 丁嘉朗就站在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 男人的身形颀长挺拔,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身躯的阴影之下,带着惯有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苏慕春抬起头,原本是想迎上他的目光,想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再说上一声谢谢。 然而,她的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他的薄唇上。 脑海无端想起前晚vip室里,她覆上的无色唇印。 她的喉咙猛地一紧,继而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那荒谬至极的绮念。 用力将视线从男人的唇瓣上挪开,苏慕春强迫自己继续向上,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干涩地重复:“谢谢丁生。” 她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把鞋穿上。” 身后传来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绝对掌控。 她脚步一顿,这才低头,看到自己正赤脚踩在地板上。 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几乎是同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门板合拢的声音。 她再回头,身后已无他。 * 她伸手拉开其中一扇柜门,入眼便是一整排挂得整齐的衣物。 强烈的色彩对比让人很快辨出,左边半挂是女装,而右边则是属于男人的深色系列。 她伸手拨开女装,一件件看过去。 她不如苏心悠懂款式,但她识得衣领处手工缝制的logo,随便一件的价格,抵她一个月的薪水。 心头某个模糊的念头像泡泡一样升起。 她重新环顾这间宽敞的卧室,深色的木质家具,硬朗风格的设计,没有酒店千篇一律的标准化质感,反而处处透着属于主人的私人印记。 她在卧室里找到了那扇隐藏的门,推开,里面果然是间配套的洗手间。 宽大的洗手台面上,两排护肤品一左一右摆放着。 一排是线条简洁的男士系列,另一排则是瓶子精美的女士系列。 她伸手拿起女士那排的护肤乳,拧开银色的瓶盖时,感受到瓶盖干爽,没有油脂的腻滑。 应该是全新的。 突然,她自嘲出声。 苏慕春啊苏慕春,你在介意什么?这里有没有别的女人来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26章 一夜昏睡 膝盖的伤口实在碍眼,红紫交加,肿得像个馒头。 她最后选了套米白色的裤装,能遮住伤口。 她又把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连被角都掖得平平整整。 曾祥已在门外等着。 她跟着曾祥踏进那部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启动的专梯,再踏出电梯后,消毒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医院大堂那标志性的白色十字徽章醒目在眼前,她才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圣德医院! 苏慕春一时没藏住脸上的讶色。 一旁的曾祥微微躬身,适时解释:“顶层的房间是少爷平时休息的地方,有时候做手术晚了就留宿在那。” 曾祥做事向来周到。 临到车前,他抢先为她拉开车门,手臂还体贴地挡在车顶边缘。 待她入座后,他双手递来一个印着圣德医院logo的纸袋。 “苏小姐,这些是医生开的外用药,用法和注意事项都写在里面了,您回去后记得按时使用。” 苏慕春伸手接过。 “多谢。” 曾祥亲自驾车,开得稳当。 苏慕春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思漫散。 “昨晚少爷不放心苏小姐,在房间里照顾了您一夜呢。” 突然插入的话题,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苏慕春这才把目光落在前方驾驶座的后视镜上。 镜中映出曾祥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 “照顾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尾音微微上扬,“照顾我什么?” 她睡了一整晚,除了膝盖的伤,还不至于落到需要有人在旁照顾一晚的严重程度。 曾祥透过后视镜捕捉到她眼底的质疑。 “少爷是担心您膝盖疼,不便行走,若是想喝水、去洗手间,他能第一时间照顾到。” 听上去确实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车里冷气开得恰到好处,丝丝凉意渗透肌肤,也让她混沌了一夜的脑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开始剖析昨晚昨晚睡梦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长时间连轴转的工作和兼职,夜复一夜难以排解的失眠折磨,最后再加上庄亦风那混蛋带来的爪牙袭身…… 她的精神和身体,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后终于崩断的弦,彻彻底底地垮了。 她太累了,睡得昏天黑地,过往的梦一个连着一个地晃。 逼仄得转身都难的房子,让她从未有过独自安睡的奢侈。 起初是跟着陈嫂挤在狭小的下人房,汗味和樟脑丸的气息混杂,是她对红港最初的嗅觉记忆。 后来敏敏出生,睡在她身旁的人变成了苏心悠。 她是闻着苏心悠身上的味道长大的,从最初干净清爽的皂香。 到后来偷偷用零花钱买的水果味沐浴乳,甜甜腻腻的,像夏日里熟透的芒果。 再到苏心悠毕业上班后,社交意味浓重的香水气息。 无论苏心悠身上的味道如何变幻,那个不变的温热触感,始终是她夜里最安稳的归宿。 也是她在异乡漂泊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她又梦见苏心悠出事的那晚,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那张床只剩下她一个人。 迷迷糊糊睡去,夜半时分,手臂却像过去十年那样,习惯性地朝靠门的那一侧摸过去——那里是苏心悠睡的位置。 指尖触及的,却只有一片冰凉,冷得像墓碑的温度。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压抑地哭出了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呜咽破碎。 一具温热的胸膛自身后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整个拢进怀里。 那怀抱意外地让人安心,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可她混沌的意识里只抓住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几乎是立刻就认定,那是心悠回来了,是她舍不得她,所以回来了! 顿时喜极而泣,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也紧紧地热烈地抱住了‘她’。 后半夜,她睡得从未有过地安稳踏实,一如过去姐妹相拥的每一个夜晚,心里的空洞都被填满了。 …… 此时此刻,坐在轿车后座的苏慕春鼻尖酸胀,眼眶瞬间就红了。 昨夜拥她入眠的,给予她无尽慰藉的,哪里是早已香消玉殒的苏心悠,分明是丁嘉朗! 曾祥又一次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苏小姐,到了。” 苏慕春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车窗外,灰扑扑的唐楼挤挤挨挨,挂满了晾晒的衣物,确实是她暂住的那一片旧区。 曾祥正要推门下车。 “等等!”苏慕春喊住他。 她对上后视镜里曾祥探询的目光。 “曾叔,麻烦你……”她顿了顿,“麻烦带我去见丁生。”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顷刻他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语气似乎比刚才轻快了几分:“好的,苏小姐。” * 苏慕春又回到了圣德医院。 今天是丁嘉朗一周一次的出诊日,没有预约就无法见到他,但曾祥给她弄到了最后一个预约号。 这也是她要求的,她不想打乱他的工作计划。 候诊区窗外,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雨点密集地敲打在玻璃窗上,瞬间汇成水流,模糊了外面的街景,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苏慕春想起第一次来圣德医院,也是这样的雨天。 缘分这种事,兜兜转转,有时真是奇怪得让人心里发慌。 “苏小姐,这边请。”护士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丁嘉朗正低头看着前一个病人的检查报告,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到最后一个病人是苏慕春时,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意外。 苏慕春心里顿时了然,看来曾祥没提前告诉他自己要来。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丁嘉朗合上手中的病历,开口:“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慕春对上他探询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我来看看你…的伤口。” “方便看一下吗?”她朝他的左臂方向示意了一下。 丁嘉朗没多想,动作自然地伸出左臂。 她解开他白大褂的左手袖扣,将布料向上挽起一截。 里面那件白色衬衫的袖扣,同样被她耐心地解开,再将棉质袖子也轻轻卷了上去。 左手前臂靠近手肘外侧的地方,一片青紫交叠着红肿的痕迹在冷白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 她的指腹在那片淤青的边缘轻轻滑过。 “其实一直想看看你受伤的地方,昨天抱我的时候,应该又伤到了吧。” 丁嘉朗一时摸不透她的来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尾接了下去:“所以呢,要补偿我?” 苏慕春将袖子拉回去的动作顿了顿,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她其实没什么经验,和周资程在一起时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在电影院昏暗的光线下,小心翼翼地拖过手。 但这一次,对着丁嘉朗,她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第27章 不想跟你 苏慕春给丁嘉朗的感觉向来是克制且冷静,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 她微微踮脚,主动探身向他靠近。 落唇的瞬间,长睫一直微颤,最后一刻索性闭上了眼睛。 唇瓣也只敢在他唇上浅浅一沾,几乎是碰到的刹那,就收了回去。 丁嘉朗不禁好笑,真是个妹妹仔。 眼见她像完成任务般就要抽身退开。 他偏就不肯了,于是右手一把拢住了她纤细的后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扯到极致的近,呼吸交缠,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他微微抬眸,凝视着她绯红的耳根,低低发问:“就这样?” 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让苏慕春心头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男人温热的唇就带着强势的意味覆了上来。 起初的吻还带着试探般的温和,像是肯定,像是安抚。 但很快,那温和就变了味道,逐渐加深,力度也随之加大,带着近乎掠夺的占有欲。 辗转厮磨,攻城略地。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他霸道的气息和唇|舌|交|缠的触感。 理智在沉沦边缘疯狂叫嚣。 终于,她受不了这般近乎窒息的纠缠,蓄起全身的力气,双掌抵上他的胸膛,奋力将他推开。 丁嘉朗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语气里袭上被拂逆的不悦:“怎么了?不是说要补偿我么?” 她的手仍用力抵在他的胸口。 “丁生,”她开口,声线还有些颤,“我们只能到此为止。” 男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眼底的不解更甚,像是在询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慕春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解释:“我不想跟你。” 丁嘉朗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他品咂出了她话里的所有含义——拒绝、撇清、以及,不愿有更深层次的纠葛。 几秒死寂之后。 他箍着她脖颈的手,指节一根根地,似是慢放动作,终于彻底松了开来。 会诊室的门被带上。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他一个人的安静。 片刻,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是护士隔着门传来的声音:“丁医生,今天的病人已经全部会诊完毕。”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喉结微动,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默默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将跑马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 脑海里却不受控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过来,主动的拥抱让两个人心跳贴在一起,清晰又紊乱的交错感。 那一刻的悸动,此刻隔着雨幕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得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丁嘉朗的眼神暗了暗,最终只化作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呵。 * 苏慕春刚下车,还没来得撑开伞,就被计程车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她抬脚看了眼,米白色裤脚沾上零星泥点,心头泛了一丝烦躁,随即撑伞朝家里走去。 楼道外原本隐在暗处蹲守的人影,早已无踪。 那些保镖是撤了?她心里嘀咕。 雨下了很久,空气里都是老唐楼特有的潮湿霉味,混杂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收起伞,伞尖在水泥地上用力顿了顿,磕掉多余的积水。 然后,她才伸手,“哗啦”一声拉开了那道老旧的伸缩铁门。 陈嫂系着围裙在炒菜,见她回来,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并没有因她一夜未归而担心。 苏慕春一直晃荡的心,这才稍微落回了肚子里。 她径直走进厨房,探头朝里面忙碌的背影喊了声:“陈嫂,晚上吃什么?” 锅里传来“滋啦”的油爆声,香气四溢。 “今天特意给你煲了猪肺汤,还有你最喜欢的葱烧大排!” 陈嫂又转过头,“放心啦,灶台上那盘青菜不是给你的,知道你不爱吃。” 苏慕春嘴角弯起:“这么好!” 陈嫂换个手拿锅铲,腾出手来,宠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你们三姐妹,就数你吃东西最刁,忌口多过吃饭,你呀本就是个娇气小姐,可惜投错了胎!” 苏慕春上前一步,从身后环抱住陈嫂略显单薄的腰身,脸颊贴在她温热的背上,声音闷闷的:“陈嫂,我们去京市吧。” 陈嫂动作一僵。 苏慕春继续说道:“知凡哥那边还要些时间安排,我先送你和敏敏去蛇口暂住一阵,那边离得近,知凡哥来接的话也方便。等我把心悠的官司处理好,就立刻过去跟你们汇合,你看这样好不好?”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嗡嗡的声响。 陈嫂关掉炉火,“刺啦”一声轻响后,灶台安静下来。 她转过身,眼神锁住苏慕春,“二妹,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苏慕春用力点了点头:“真的,陈嫂。知凡哥说内陆的发展得很好,而且我也想家了。” 听到“想家了”三个字,陈嫂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你能想通……能想通就好啊!”她声音带着鼻音,“二妹,你在这过得真的太苦了,无依无靠的。” 她又补了一句,“小华人不错的,你信我。” 苏慕春用力回抱住陈嫂,将脸埋进她带着油烟味的肩窝,“陈嫂你看人的眼光向来是顶好的。” * 苏慕春的手指在礼盒上犹豫地划过,显出几分难色。 最终,她的目光还是落定在位元堂暗红烫金的硬纸盒上,那是华知凡上门拜访时送来的南非干鲍和厚身花胶。 也是陈嫂说的尖货。 人情债最是难还,要托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用这份厚礼压着,苏慕春心里过不去。 她还是下了决心,将礼盒取了出来。 临出门,她转身对陈嫂开口:“我去一趟师父那边。” 陈嫂擦了擦手,探头看了一眼那盒子,眼里没有半分犹疑,反而是一种了然的赞同:“你师父这几年一手一脚带你出来,费了多少心血,咱们过几日就要走了,临了这份心意是万万不能少的。” 苏慕春心虚地“嗯”了一声。 “去吧,”陈嫂又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事情办妥了就早点回来。” 第28章 阿文出场 方沛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你要把他们送回内陆去?” 苏慕春面色平静:“庄亦风可能还会想法子对付我,前几天敏敏差点出事,我不放心再让他们留在红港。” 方沛侧头看了她一眼,“那你自己什么打算?” 苏慕春:“心悠的官司一天没个说法,我就一天不会离开红港。” 果然如他所料。 方沛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了,利太前两日托人带话,讲她有条老款式的翡翠项链想让你帮忙改改,你得空就过去一趟,人家指名道姓要你,这次你可千万别再犯犟。” 苏慕春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方沛的视线随即落在工作台上那两个用锦盒精心包装的鱼胶和海参上,皱了皱眉:“行了,那些东西你拿回去。出港的事,我会让你师娘尽快安排好。” “师父,我送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方沛无奈地摇了摇头。 * 苏慕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清亮的女声:“ing!” helen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到是她,下巴微抬,示意她对面的椅子。 苏慕春在她对面坐下,挺直腰背。 “helen姐,您找我?” helen嘴角噙着一抹公式化的笑意:“你同丁生认识?” 这问题来得有点突然,苏慕春顿了一下才回答:“认识,但不熟。” helen“哦”了一声。 紧接着,她随手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棕色的大信封,递了过去,“这个case,你去跟一下。” 苏慕春接过来,指尖触到信封的厚度,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打开一看,果真是艺术家的作品资料。 简介一栏赫然是先锐画家——麦家俊! 苏慕春瞳孔微微一缩,麦家俊在艺术圈近来可是炙手可热! 可麦家俊这种级别的艺术家,通常都是由资深经理甚至总监亲自接洽的。 她脱口而出:“helen姐,麦先生这样的客户,以我目前的资历,恐怕还达不到。” helen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犀利:“alicia,你想不想尽快拿到拍卖师助理的认证?” 苏慕春一顿。 helen继续说:“多积累处理复杂案子的经验,对认证只有好处。” 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点敲打的意味,“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力真的不够,也没关系,我让阿may或者嘉玲去跟进也一样。”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本事抓住,那就别怪别人后来居上! 苏慕春立刻截断了她的话:“helen姐,我可以!” helen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笑容,“很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放手去做吧,”她顿了顿,补充道,“跟进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 苏慕春下班后,准备搭巴士回家。 路边停着一辆虎头奔,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位西装穿着的司机,伸手拦住苏慕春:“苏小姐,郭生有请。” 郭生?红港三大地产家族之一郭氏话事人——郭铭文? 苏慕春心里咯噔一下,问:“郭生找我有什么事?” 司机:“郭生只吩咐我同苏小姐讲,他和丁生是朋友。” 正巧有同事经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苏慕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拉开了车门。 车子稳稳启动,可过了半途后的路线却让苏慕春的心越沉越深。 车子停在了一恒馆古董店门口。 苏慕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司机已经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扶着车门下车,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郭生为什么约我在这里见面?” 司机只是垂首,并不答话,示意她进去就是。 苏慕春朝路边打望,周边似是提前清场,空荡荡的,而丁嘉朗的车也不在这附近。 她握着手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他不在?那郭铭文单独约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缓步走到柚木大门前,手扶着门框,迟疑地朝里望去。 里面没有想象中呛人的烟味,反而干净得过分,那些价值不菲的古董摆设,竟被清理一空。 临窗的位置,有个男人坐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正侧头望着窗外的人造湖景。 苏慕春认出他就是上次和莫可晴一起吃饭的那个男人! 难怪她当时觉得面熟。 郭铭文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沉静如深潭,主动开口:“苏小姐。” 苏慕春跟着应了声:“郭生。” “郭生找我来有什么事?” 郭铭文靠在太师椅背上,闻言却并未立刻作答。 他抬起手,拍了两下。 清脆的掌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很快,里间的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接一个。 七八个男人低垂着头,鱼贯而出,身上还穿着前几日那些或花哨或邋遢的衣服,只是此刻都皱巴巴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颓败与恐惧。 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是他们! 就是这些人! 那些猥琐的目光,肆意的触碰,yin秽的笑声…… 她扶着门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想也不想地立即转身。 逃,快逃离这里! 郭铭文看出了她瞬间的惊惶,“苏小姐。” 苏慕春停在原地,背对着屋内的一切,紧紧攥着拳。 郭铭文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请苏小姐认一认脸,看看这里面,还漏了谁。” 原来,是这样吗? 她闭上眼睛,逼自己在脑海里闪回着那晚的片段:昏暗灯光下,粗鲁拉扯,污言秽语,还有那些扭曲的、带着恶意的脸…… 一张,两张……像是在重温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再睁开眼时,那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一片冰凉。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排男人。 她抬起脚步,从第一个人面前缓缓走过,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走到队伍的末尾,她停了下来,声音沙哑:“还差一个人。” 郭铭文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庄亦风那条疯狗,不归我管。” 说话间,他拿起桌上的银质雪茄剪,“咔哒”一声,精准地剪掉了雪茄的尾部,然后拿起旁边的防风打火机,凑近,点燃。 他将雪茄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 直至烟圈消散,他才淡然说道:“不过有人会收拾他。” 第29章 谢谢丁生 郭铭文又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浓郁的烟雾在眼前缭绕、散开。 就在这烟雾氤氲的当口,黑衣手下将他们推搡着按跪在地面上,随即掏出准备好的黑色布条,不由分说地缠上了他们的眼睛。 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显然是做惯了的。 “不要……” 黑暗突如其来,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其中一个男人,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哀嚎起来。 “郭生!郭生不要啊!我知错喇!求下你放过我啦郭生!” 苏慕春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郭铭文,声音有些发紧:“郭生,这是要做什么?” 郭铭文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她一毫。 这时,一个身形最为魁梧,手臂上纹着过江龙的彪形男子从角落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径直走向那个哭喊得最凶的男人。 男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挣扎得更加剧烈,却被彪形男子一脚踹在膝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紧接着,彪形男子抬起膝盖,狠狠顶住那男人的手腕,强硬地掰开了他紧握的拳头,将中指粗暴拽直、摊平。 短刀的刀柄抵在地上,刀刃对准了那根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中指关节。 刀锋,即将落下! 苏慕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只手掌突然横亘在苏慕春眼前,彻底挡住了血腥一幕。 视野瞬间被黑暗覆盖。 但下一秒,一声比刚才求饶时凄厉百倍的惨叫声,狠狠刺进了她的耳膜! 她心脏一抽,吓得呆立在原地。 原本只是虚挡在眼前的手掌即刻严实地覆在她的眼睛上。 紧接着,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中。 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对着郭铭文说的:“阿文,你过了。” 随后,丁嘉朗不再多言,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依旧覆着她的眼睛,半带着她强制性地转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身后的惨叫声以及时不时发出的闷响,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最终消弭在距离之外。 苏慕春微颤着喘了口气。 贴在眼睛上的手似有松动,她急着按住:“不要拿开。” 温热气息贴着她的耳廓:“好,我们先上车。” 直至轿车引擎启动,驶离原地,苏慕春这才感觉心跳稍定,伸手将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轻轻挪开。 甫一睁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路景在她视野里还是一片朦胧的光晕。 她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眼前才逐渐清明。 扶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并未收回,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 她很不自然地往车门边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 丁嘉朗自然没有错过她这疏离意味的小动作,并未出声点破,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苏慕春压下心头残存的惊惧,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丁生,那些人不会报复吗?” “阿文会处理干净的,这些人以后都不会踏足红港半步了。” 他继续耐心解释:“郭家以前是靠博彩发的家底,后来生意做大,靠正经生意洗白上岸,但关起门来还是那套江湖规矩,手底下养着的人做事没分寸,踩过了界,自然要清理门户,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麻烦。” 苏慕春似懂非懂。 那些打打杀杀的帮派恩怨离她安稳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 看她仍有些怔忡,丁嘉朗难得道歉:“阿文做事粗鲁,吓到你了。” 苏慕春此刻完全不知道在这种境况下,说什么话才是最妥帖的回应。 郭铭文之所以亲自替她出面,自然承了丁嘉朗的面子。 那些客套的场面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她开口:“谢谢丁生。” 丁嘉朗转过脸,目光落在她侧脸上,薄唇微抿,嘴角那丝温度消失殆尽,声音低沉而克制:“你对我,只会说这四个字?” * 酒吧顶层包厢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与靡靡之音。 丁嘉朗靠在暗红丝绒沙发里,仰头,将杯中的轩尼诗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郭铭文换了一身zegna西装,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目光只在丁嘉朗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上停顿了一秒,便拣了个斜对角稍远的位置坐下,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 丁嘉朗放下手中的水晶杯,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斜对角的人一眼:“郭少亲自下场这么辛苦,要给你开瓶好酒么?” 郭铭文故意当真,头一点。 “可以啊,”他拖长了调子,“…就把你存在这的macan 1972拿出来品品。” 丁嘉朗的眉心跳了一下,声音里压着明显的火气:“我让你低调处理,这叫低调?” 口中虽然斥责着,眼神却朝角落里侍立的经理扫了一眼。 经理立刻会意,微微躬身,随之退了出去,朝酒窖的方向而去。 郭铭文长腿一伸,随意地交叠着,搁在了矮几上,那姿态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他轻哂一声:“不搞这么大阵仗,你哪来的有机会哄女仔?” 见丁嘉朗不说话,他故意追问了一句:“那个女仔搞不定?没下文了?” 包厢里一片安静。 郭铭文很是意外:“居然还有看不上丁生的女仔!” 丁嘉朗起身,手指勾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扔下一句话:“酒,你自己喝吧。” 第30章 奇葩客户 苏慕春踏进屋里,脚步立刻顿住。 陈嫂正埋头在一堆杂物里,忙着往几个破旧的红白蓝胶袋里塞东西。 屋子本就狭小,此刻被陈年旧物堆得几乎无处下脚。 陈嫂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汗,看到是她,脸上露出笑,朝着小小的饭桌方向指了指。 “给你留了饭,还热着呢,快去吃吧。” 苏慕春将手袋随手放在桌面的角落,目光快速扫过满地狼藉,随即自然地蹲下身,想搭把手整理地上散落的一摞旧书。 才刚弯曲身体,膝盖处的伤口因张力传来一阵痛。 苏慕春没忍住,“嘶”地轻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陈嫂耳朵尖,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紧张地转过头来。 苏慕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 “没事,磕着了。” 她又迅速转移了话题,指着旁边一堆明显用不上的旧锅碗瓢盆。 “陈嫂,我看这些重的旧的就别费劲带了。” “带些换洗衣裳和必需品就好,缺什么,等到了京市那边再买。” 陈嫂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 “晓得了,其实也真带不了多少,就是看着好多东西都还能用,再买就有点浪费……” 她停顿了一下,“二妹,非得后天就走吗?” “要不再晚个几天?我这两天给你多做些叉烧、馄饨,冻在冰箱里,你还能吃一阵子。” 苏慕春手下不停,正利落地将那叠旧书用粗糙的尼龙绳紧紧扎好,听到这话,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不行,陈嫂,时间不能改了。” “去蛇口的船票,我昨天就托人买好了,后天一早就得走。” 陈嫂只好继续收拾那些零碎。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今天下午你有个同事送了些东西过来!” “同事?”苏慕春手上捆绳的动作蓦地一顿。 她进拍卖行才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怎会有同事知道她住在这个地址,还特意送东西上门? 陈嫂完全没注意到她神色的细微变化,转身就进了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卧室。 再回来时,她两手都提满了。 好几个印着奢侈品牌烫金logo的崭新购物纸袋,一下堆在了苏慕春面前。 “就是这些了。”陈嫂指着那些袋子,“你同事说,这些都是你接待客户需要穿的衣服,是你们公司统一给配发的。” 苏慕春从其中一个纸袋里面抽出一件芥末黄的真丝衬衫。 这款式有些眼熟…… 她又去翻看第二个、第三个袋子…… 果然!里面装着的衣服,正是那日她宿在圣德医院顶层时,丁嘉朗给她准备的衣服。 他这是把衣柜里剩下的女装都给她了? “陈嫂,送东西来的同事,长什么样子?”她问。 陈嫂努力回想了一下,磕巴地描述起来。 “嗯,让我想想……个子不算高,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吧,穿得很体面,一身西装。” “哦对了,他说他姓曾。” 陈嫂顿了顿,又补充:“前两天他也来过一次,就是你说要去跟车押运什么古董,来不及回家那次。” 苏慕春的脑海里立刻清晰地浮现出曾祥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纸袋里的衣服,再抬眼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刻意装出来的自然神色:“对,他是曾叔,是我们部门的一个前辈。” 陈嫂信以为真,点了点头。 “不过二妹啊,你以后也要去京市了,这些衣服也穿不了多久,那布料一看就是贵货,要不跟你上司说一声?” 苏慕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尽量平稳:“好,我会找机会说的。” * 入夏的红港特别潮湿闷热。 黄色的士在路边稳稳停住,苏慕春付了车资,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她抬手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 左右望了望,这一带是联排的低密度住宅,刷着各式浅色油漆,家家户户门前都带着一个小巧的花园,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同纸条上有些潦草的地址对了对,她顺着门牌号一路找过去。 “31号…33号…”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倒数第二栋米白色的别墅门前。 苏慕春抬手,摁响了门铃。 没过多久,门“咔哒”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带着些许黝黑的脸。 苏慕春礼貌地朝她颔首,用流利的英文告知来意:【我和麦先生约好见面的。】 菲佣脸上露出明了的神情,点点头,将门完全打开,侧身用带着口音的英文表述:【现在麦先生还在忙,你先等等。】 苏慕春随着她走进屋内,一股强劲的冷气瞬间驱散了外头的暑热。 客厅布置得简约,巨大的落地窗外正对着那个小花园,米色的真皮沙发旁搁着几幅画作, 很快,菲佣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菲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继续用英文解释:【我的打扫工作已经结束了,要先离开,麦先生处理完一些事就会下来。】 很快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苏慕春一个人。 她端起咖啡杯,放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浓郁偏苦,是即磨咖啡豆的味道。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很快被落地窗外那片绿意盎然的小花园吸引。 她放下咖啡杯,起身去花园里透透气。 脚步刚刚踏出连接客厅与花园的玻璃推拉门轨道,一阵极其暧昧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女人压抑不住的欢愉的……呻|吟? 苏慕春的脚步霎时顿住。 她侧耳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头,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向二楼延伸出来的一个露台。 露台的藤椅上,一具雪白的女|体被一个男人的身影覆盖着,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那起伏的动作和隐约传来的靡靡之音,正中她的猜测! 苏慕春迅速收回视线,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上门拜访客户,就撞见如此香艳又难堪的场面! 为了强迫自己冷静,她几步走回沙发边,拿起矮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看起来。 可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此刻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楼上的动静,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似乎停歇了,又似乎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苏慕春抬头望去。 走下来的是一个高挑的女人。 第31章 职场骚扰 那女人着一条超短紧身连衣裙,堪堪遮住重要部位,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修长的双腿,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随意披散着,脸上带着事后的潮红,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径直走到苏慕春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苏慕春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女人咯咯笑了两声,拿起衣帽架上的鳄鱼皮手袋,扭着腰肢朝着大门走去,开门,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余下空气中女人留下的香水味。 熏得苏慕春脑壳微微发胀。 又等了一刻钟,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苏慕春立刻挺直了背脊。 “抱歉,让你久等了。” 随着散漫的男性嗓音,麦家俊从楼上走下来。 他刚沐浴完毕,半干的黑发随意向后梳着,几缕不驯的发丝垂在额前。 穿着也过于随意,只套了件微透的亚麻棉衫和同色系裤子,隐隐透出薄肌线条。 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瘦削的小臂和手腕上的纹身。 “我刚才在楼上忙了会。”他停在楼梯末端,冲苏慕春抱歉一笑,眼角随之弯曲,“露台的运动是我获得灵感的方式之一,没办法随时中断。” 隐晦的代词,一下子勾起了那靡艳的画面。 苏慕春脸颊发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麦家俊迈着慵懒的步伐走近,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大喇喇地呈开叉状。 她双手朝麦家俊递名片:“麦先生,你好,我叫alicia,这是我的名片。” “我这次过来,是想同您详细沟通一下‘黄金时代’艺术画展的合作方案。” 麦家俊接过名片时,手指刻意擦过她的指尖。 “第一次做这行?”他似笑非笑地隐晦发问。 烈日下的花园露台,男女交叠的欲望彼此起伏,伴着靡靡之音一同抵达潮峰…… 画面一帧一帧地入脑,苏慕春微微闭眼,口中生涩。 手中的文件夹边角被捏得微微变形。 再睁开眼时,她的语气已平稳无波:“是的,我刚入职没多久,这是我接的第一个case。” “很荣幸,我是你的第一个。”麦家俊刻意放慢语速。 字字暧昧。 苏慕春感到一阵轻微的生理不适,但还是持着微笑,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麦先生,这是我们的详细方案,您看下。” 麦嘉俊接过文件,随意翻了几页。 “抱歉,我有阅读障碍。”他将文件随手扔在矮几上,“还请alicia讲给我听吧。” 苏慕春嘴角的笑容凝住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弯腰拾起文件,在沙发上坐直身体。 “我们的展览主题是‘黄金时代'',计划将您的作品与两位内地艺术家的作品一起……” “alicia,你多大了?”麦家俊突然打断她。 苏慕春一愣,回答:“我…23岁。” 麦嘉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慵懒地靠回沙发上。 他抬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我们会在中环的艺术馆举办为期两周的展览,开幕当天会邀请《港岛日报》和《艺术人生》的记者……” “alicia你有男朋友吗?”麦嘉俊再次开口。 苏慕春放下文件夹,面色已经不太好看,她抑着情绪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和这个case有关系吗?” 麦家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跟我的下一幅画的灵感有关系。” 午后阳光透过花园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驳树影,地上未完成的油画上,一位女子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 苏慕春轻轻合上文件夹,从沙发上站起来。 “抱歉,麦先生。我的业务能力不够,我回去申请换个同事来对接。” * “你确定要让出这个case?”helen问。 苏慕春:“我确实能力不够。” helen放下手里的钢笔,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交叉撑在下巴上:“到底是你能力不够,还是你底线太高?” 苏慕春默然无语。 “alicia,你来面试的时候,你讲过你要成为一名拍卖师。” helen停顿一下,红唇微勾:“事实上,要成为一名拍卖师,你远远不够格。你没有名校学历,没有家世背景。我问你,你凭什么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 “难道凭你是全红港唯一的女金工?要知道,这一行没人在乎你是女的还是男的,金工最大的价值只是修复。所以你来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非常有远见,才破格留下你。” “但如今,你告诉我,你做不了这个case,那你还不如直接辞职回去继续当金工。” 苏慕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helen姐,麦家俊的行为已经构成骚扰了。” helen用笔头点了点桌子:“我昨天问你同丁生是不是认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苏慕春微微蹙眉:“认识,但不熟。” helen这才抬头,双手一摊:“alicia,我不关心你同丁生到底熟不熟,但你要学会借力。我只提醒你这一次,知道怎么做了?” 苏慕春只能点头。 * 林记糖水铺。 吊扇旋转,搅动着傍晚黏腻的暑气。 角落卡座里,苏慕春第三次拨出丁嘉朗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忙音。 她放下手提电话,苦笑了一下。 丁嘉朗不接她电话,也是情理之中。 港岛名流圈顶端的人物,一次又一次屈尊降贵地替她解决麻烦。 可她翻来覆去地除了“多谢丁生”,还能拿出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份感谢廉价得很。 她把手提电话塞回包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老旧的防火板贴皮,眼神放空。 心里还是不甘。 她犹豫几秒,又从包里掏出手提。 这次拨通的是另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苏慕春压着嗓子,快速交代了来意,对方简短回应后就利落挂了线。 “喏,陈皮红豆沙。”林凯欣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将青花瓷碗放在她面前。 林记的红豆沙是招牌,用料足,火候够,熬得绵密起沙,香甜可口。 林凯欣俯身看她:“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是不是舍不得陈嫂和敏敏?” 苏慕春的心思明明在别处,被这么一问,倒是找到了现成的借口。 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她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搅动着,勉强咽了两口红豆沙。 算了,丁嘉朗不理他,她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实在不行就想别的办法。 这时,桌上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苏慕春无设防地手一抖,瓷勺掉落,砸在碗沿。 她抓起手提,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果然是丁嘉朗的声音:“你找我?” 第32章 利用丁生 糖水铺正是晚市开始前的喧闹高峰,碗碟碰撞声、伙计的吆喝声、粤语老歌此起彼伏,嘈杂得厉害。 苏慕春立刻捂住话筒,急急对那头说了声:“丁生,你等等。” 她快步走出糖水铺。 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她左右看了看,迅速钻进糖水铺旁边的后巷。 巷口昏黄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里混杂着食肆的油烟味和垃圾桶的酸臭气息。 她靠在墙壁上,调好了情绪,才重新将手提电话贴回耳边。 “丁生,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 苏慕春握着手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赶紧换了个手拿电话。 良久,丁嘉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喉咙被那道不出口的真实目的牢牢堵住,又干又涩。 苏慕春用力咽了咽口水,逼着自己把那些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我之前做事欠考虑,每次只会说感谢丁生,太没有诚意。” 停了几秒,她又诚恳补上一句:“丁生,可以吗?” 他问:“什么时候?” 她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 他肯问时间,就是有机会! 苏慕春连忙接口:“明天晚上,但是我明天下午约了客户谈工作,还不能确定谈到几点结束。能不能麻烦丁生在明天下午四点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们再确认一下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一口气说完,她随之又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的回答来得异常迅速:“可以。” 如此,苏慕春的始终高高吊起的心彻底落回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紧紧攥着手提,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好,那明天再联络。” 苏慕春返回糖水铺。 林凯欣从操作台探出头,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阿春,甜汤给你做好了,你自己打包。” 苏慕春收起手提电话,挽起袖子娴熟地将红豆沙、芒果糖水分别装进保温盒里。 “奇怪了你,刚刚还苦瓜脸,这会儿怎么又高兴了?”林凯欣又探出头问。 苏慕春抬起头,眼中含笑:“以后同你讲。” * 丁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好似高原登顶,让人喘不过气。 新项目建投,预算超支,进度又一拖再拖,几个部门经理轮番汇报,没一个能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 面前那份最新的方案,已经被丁嘉朗扔在桌角。 丁嘉朗沉着一张脸,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是曾祥。 曾祥在门口微微躬身示意,见丁嘉朗没有阻止,才快步来到主位旁。 他俯下身,凑在丁嘉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丁嘉朗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 他没说话,只是朝曾祥伸出了手。 曾祥心领神会,将手提电话递过去。 丁嘉朗起身踱步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会议室里一众下属,摁下了拨出键。 通话时间并不长,众人只隐约听到丁嘉朗几句简单的回复。 随后丁嘉朗将手提电话抛给旁边的曾祥,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紧绷的脸。 “行了,方案的事明天再说。” “今晚不用加班了,都早点收工,出去放松下。”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压抑许久的抽气声、不敢置信的低呼、以及椅子被挪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交织在一起。 待会议室的人都离开后,曾祥才凑上一步,好奇问道:“少爷,这么开心,今晚是同苏小姐有约?” 丁嘉朗瞥他一眼,难得没有计较他的多嘴。 “是明晚。”语气里已有轻快之意。 曾祥连忙提醒:“少爷,明晚已经约了莫议员吃饭。” 丁嘉朗又瞥他一眼。 曾祥立刻会意,迅速纠正:“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 天色刚刚擦亮,苏慕春仔仔细细地帮陈嫂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每一处扣带都牢牢系好。 旁边,敏敏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还在打架。 苏慕春伸手摸了把敏敏的脸蛋,随之掀开陈嫂随身背着的挎包,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又摸出另一张纸条,塞进了陈嫂裤子侧边那个缝得隐蔽的小口袋。 “陈嫂,我怕一张丢了,所以多准备了一张,纸条上有我师娘的电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事,就想办法打给她。” 陈嫂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怎么睡好。 苏慕春没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翻涌的酸涩,转身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叠提前兑换好的人民币,分成几份,分别塞进陈嫂裤子、包包里几个不同的内袋里。 “钱不能放一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陈嫂,下巴抵在肩膀上,“陈嫂,答应我,一定要注意身体。” 陈嫂再也忍不住,眼里泛泪。 苏慕春松开陈嫂,又蹲下身,抱了抱还没完全睡醒的敏敏。 敏敏似乎明白了这是离别,小嘴一瘪,伸出手抓住了苏慕春的手。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是方沛安排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要送她们去码头赶最早的那班船。 苏慕春站在路边,看着一老一小坐上车,看着轿车缓缓启动,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最后消失在街角尽头。 压抑了一晚的不舍,终是变成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第33章 忍到4点 苏慕春盯着墙上那只石英钟。 14点整。 她伸手利落地将桌面上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和记录本收拾进包里。 走出写字楼,盛夏午后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行程里,她临时添了中转站,去文华厅买了盒蛋糕,最后才拦了计程车前往薄扶林道。 窗外的绿意飞速倒退,苏慕春的心情却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而逐渐复杂。 昨天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仍历历在目。 苏慕春站在门前,犹豫了几秒,才伸手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居然是麦家俊本人。 “怎么是你?” 这语气里的意外,毫不掩饰。 苏慕春努力挤出笑容,微微欠身:“麦先生,抱歉,昨天的事情是我的处理方式有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迎上麦家俊审视的目光:“既然这个case从一开始就分配给了我,后续的工作,理应由我负责到底,这才是对麦先生的尊重。” 麦家俊没立刻说话。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 似是拉上窗帘的缘故,屋内的光线有些暗,画架和画布随意地摆放在客厅中央。 她快速环视了一圈。 麦家俊在她身后关上门,说道:“这里没别人,就我和你。” 被人看穿戒备心,苏慕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她转身将拎在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麦先生,这是文华厅的芝士蛋糕,用来配咖啡最合适。” 麦家俊伸手接过盒子,视线始终没离开苏慕春:“有心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的芝士蛋糕?”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虚虚道:“我看过麦先生的一期报道,有提到麦先生您对文华厅的这款蛋糕情有独钟。” 自从接了这个case之后,她把麦家俊所有公开资料、访谈、甚至八卦小报都翻了个遍。 别说是他的口味喜好,就连他当年凭借一幅《窄巷浮生》成名后,街头买醉,把剩下的现金一张张叠成纸飞机,在尖沙咀广东道上漫天抛掷,一度造成交通堵塞这种荒唐的艺术家行为,她都一清二楚! 苏慕春低头瞥了眼手表。 14:55。 她伸手入随身的包包,取出一个文件夹,朝麦家俊挥了挥。 “麦先生,那我们开始?” “这次我重新整理了画展资料,重点部分都做了标记,等下我们讨论起来会更高效。” 麦家俊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意,眼神落在她略显严肃的脸上。 “画展的事不急,我昨晚通宵赶了幅画出来,一定要让你第一个看。” “保证你喜欢。” 说话间,他已经捉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苏慕春本能地往后缩,手腕微微用力挣扎了一下。 但那点力气在精壮的男人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麦家俊毫不在意她的抗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肩头,半推半揽着她,朝画架走去。 画架就立在落地窗边。 画布上是色彩饱满、笔触细腻的人像画,画中人着白衣黑裙的职业套装,微昂着下巴,眼神清亮又带着一丝疏离与戒备。 苏慕春微讶。 那画中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这画风不对! 麦家俊的作品多是印象派的写意风格,色彩大胆奔放,线条模糊而充满张力,甚少有这样清晰写实,几乎能看见皮肤纹理的笔触。 她忍不住侧过脸,看向身边的男人。 麦家俊恰好也低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里居然有默契迸发。 他鼻息哼出笑意,主动解释:“其实,我画得最多的就是人像。”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画不了了。”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画布上。 “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没灵魂。”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画布上她的眼睛。 “但你不同。” “够胆当面给我甩脸子。” “够真。” 苏慕春心里的警报声瞬间拉到最响。 不行!不能再任由他把话题带偏了!今天必须敲定画展的关键细节!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画布上。 “真的画得很像,相信麦先生的作品一定会在这次的画展中大放异彩。” 她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到画展,我这边有几个方案想跟麦先生你沟通一下,还有记者邀请名单的初步筛选……” 手腕再一次被麦家俊抓住。 “alicia,能不能不谈工作?” 一声“alicia”叫得又近又沉,她喉咙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她勉强挤出笑:“麦先生,可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完不成工作,我的薪水可是会受影响的。” 麦家俊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ok,画展的事情由你做主,我没有任何意见。” “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陪我。” 苏慕春明白此刻绝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得罪麦家俊,眼下她只能拖着。 她硬着头皮装天真:“哦…是陪麦先生画画吗?” 听到这话,麦家俊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松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笑了一声,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话头,点了点头:“对,就是陪我画画。” “不如,我教你画画吧。” 他根本不等苏慕春有任何表示,便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向角落,迅速支起一个画架。 紧接着,铺好画纸,调好颜料,一系列准备工作行云流水般完成。 苏慕春被他拉到了画架面前。 下一刻,他的手掌覆上了她握着画笔的手背,将她半圈在怀里,引导着她,一笔,一笔…… 画室里只剩下颜料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和麦家俊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很专注。 她却不动声色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表。 15:43。 她轻吁一口气。 再忍忍。 第34章 春春委屈 客厅某处传来突兀的手提电话铃声。 苏慕春条件反射地直身,手一松,画笔掉落在地。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夸张,她立即向麦家俊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她小跑过去,从沙发上拿起包,心里焦急,担心电话会随时挂掉,她差点要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终于,她摸到了手机,快速摁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丁嘉朗的声音:“是我。” 苏慕春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目光朝麦家俊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对着话筒郑重打了招呼:“丁生。” 果然如她所料,麦家俊抬起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她继续:“丁生,我这边工作还没结束。” 电话那头的语气淡定:“不急,我要晚一些才空。” 苏慕春又快速朝画架的方向瞟了一眼,接着问:“大约什么时候呢?” 丁嘉朗:“等下你把餐厅告诉曾祥,他会安排好的。” 话题说到这,已是尾声,她抓住机会,刻意提高音量:“好,我等你!” 而电话那头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出于礼貌,她不好直接挂断,只好试探性地问了声:“丁生?” 终于,那边传来回应:“晚上见。” 将手机放回包里,再回到画架前,苏慕春的心态已然不同。 掉落在地上的画笔已被麦家俊捡起。 她伸手将画笔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再朝他弯了弯眼,语气认真:“麦先生,我们继续画?” 麦家俊没吭声,温热的大手再一次覆上她的手背。 只是这一次,他自觉地拉开了些距离。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丁生?” 苏慕春握着画笔的手很是稳当:“嗯,丁生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麦家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所以,丁生在追你?” 她笑着说:“一起吃饭就是追求?就不能是朋友关系?” 麦家俊也跟着笑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可做不成绝对的朋友,尤其是丁生。”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语里的隐晦含义。 女人只能是女人。 她这次没有回避,反而迎上他的目光:“麦先生,我们还继续画吗?” “当然,自然是要画完的。” 他的手重新覆在她的手背上。 * 等到曾祥的电话打来时,挂钟的时针堪堪越过十点大关。 苏慕春拿起桌上的手包,匆匆从楼道里出来。 路灯下,一辆黑色奔驰泊在路边。 曾祥早已等在车旁,见到苏慕春下楼,他几步上前,提前拉开后座的车门。 待她走近,曾祥微微躬身:“苏小姐,少爷让我来接您去餐厅。” 苏慕春眼波微动,掠过无人的后座,心下了然。 她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弯腰入座。 车子平稳驶出旧街,汇入依旧喧嚣的车流。 餐厅是苏慕春选的,一家位于中环的法国餐厅,叫【le jardin secret】,又名【秘密花园】。 还是前男友周资程带她来的,那时也浪漫,如今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这家餐厅的消费尚在她可以埋单的范围内,而法餐的格调也不会太委屈丁嘉朗。 然而,苏慕春踏入这家餐厅时,心头一沉。 偌大的餐厅里,竟然一个食客都没有。 精心布置的浪漫氛围,因为过分的寂静,反而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领路的侍应生,引她穿过空无一人的餐区,走向临窗的位置。 那是整个餐厅视野最好的地方,可以俯瞰中环的璀璨夜景。 “苏小姐,请您过目餐单。”侍应生双手奉上烫金餐单,语气轻柔又周到,“丁生吩咐过,今晚的餐食由您做主。” 苏慕春接过餐单,翻开看了一眼,入目尽是陌生的菜品。 先前在麦家俊那打赢一场仗的好心情,此刻烟消云散。 她递回餐单,抬眼对侍应生吩咐:“先上酒吧。” 侍应生躬身应下,很快送来醒好的红酒。 醇红液体,盛入高脚水晶杯中。 苏慕春接过酒杯,没有立刻饮下,只是轻轻摇晃着杯身,目光投向窗外。 一杯美酒,就着华丽的夜景,伴着悠扬的轻音乐,细细品来,本应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但她并不高兴。 * 丁嘉朗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回神极慢。 他解了扣子,脱下西装外套。 侍应生立即躬身接过,周全地挂起来。 港岛入暑,丁嘉朗穿得清爽许多。 全手工定制的白色衬衣,熨帖妥当,勾勒出锻炼得宜的优越肩身线条。 他目光扫过桌面,微微蹙眉,开口:“怎么不吃点东西?” 苏慕春这才彻底回神,牵了牵嘴角:“在家吃过了。” 丁嘉朗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抱歉,今天的应酬拖得有点久,让你久等了。” 他说着,伸出手指示意了一下。 侍应生快步上前,恭敬地俯下身,侧耳听吩咐。 片刻之后,一杯清茶被端了上来。 丁嘉朗端起白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才同她解释:“今天酒喝得有点多。” 余光锐利,他捕捉到苏慕春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怎么?心情不好?” 苏慕春瞬间清醒,随即摇头:“没有。” 她顿了顿,“丁生,你要吃点什么吗?今天说好是我请你。”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看着她。 那目光从她的脸,一路缓缓下移,在她今日的裙装上停顿了片刻。 先是肯定:“这一身不错,很适合你。” 随后才他接着回复她的话:“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面坐着的是谁。” 苏慕春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剩余那点殷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放下杯子,再抬眼时心中委屈无比。 “可我觉得吃什么很重要。” “因为这是我唯一一样可以完全跟着自己心意去选择的东西。” 周遭安静,温度骤降。 她看着丁嘉朗没什么变化的脸色,心里清楚,自己又一次搞砸了。 这种带着刺的回应,从来不是他喜欢的。 但她没停。 “可我和丁生吃饭,我什么都不能选,餐单是私人订制,它只迎合丁生你的口味,从来不会考虑我的喜好、消费能力。” 苏慕春其实酒量不错,作为方沛一众徒弟里唯一的女仔,和手上功夫一同长进的,就是酒量。 但此刻,她竟被区区几杯红酒给放倒了。 全无清醒的克制,尽是醉后的失控。 第35章 霸道丁生 “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是丁嘉朗今晚对苏慕春说的最后一句话。 劳斯莱斯的后座里,两人的距离极远。 车里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曾祥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后座的沉默男女。 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侧头看夜景。 车子开到唐楼附近。 曾祥正要下车替苏慕春开门。 “曾叔,我自己来就好。”苏慕春及时制止。 说话间已经伸手推开了车门。 之前,她下车前,都会说一声“谢谢丁生”。 而今晚,她什么都没说。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灯投下的那一小片光晕里。 后座深色的车窗,自始至终紧闭着。 夜色这样浓重,昏黄街灯根本照不亮车里的人。 一如第一次在雨里和他相遇,她看不清后座里的那个男人,看着她狼狈淋雨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如在法院门口,她被那群疯狂的记者推搡围堵到无法行走时,他也从未想过要下车亲自迎她。 丁嘉朗,他生来就是那座立在云端的高山。 带着俯瞰众生的矜贵。 永远都只能是别人一步一步地,仰望着走向他。 车平稳前行,汇入车流,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 苏慕春这才慢慢收回自己胶着在车尾的视线。 她知道,有些情绪,该结束了。 * 铜锣湾的夜晚,潮湿又闷热,即使开了窗,风也带着黏腻的水汽。 苏慕春洗完澡,换上凉快的吊带短热裤。 头发快及腰,她拿着吹风机,嗡嗡地响着,吹得手都有些酸软才只达半干程度。 实在有些累了,索性打开鸿运扇,再盘腿坐在凳子上,对着风扇的方向微微仰头。 凉风拂过半湿的发丝,带来一丝短暂的惬意。 “笃笃笃。” 她一开始并没在意,以为是隔壁那个贪玩的妹妹仔又忘了带钥匙,在等屋企人开门。 这念头刚过,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清晰了些。 “笃笃,笃笃。” 苏慕春拿着梳子的手顿住了,犹疑地望向门口。 她伸手,“啪嗒”一声关掉鸿运扇。 周遭彻底沉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轻响。 “笃笃笃。” 敲的是她家的门。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陈嫂和敏敏已离开了红港,隔壁邻居也甚少来往。 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踩上拖鞋,轻步地走到门边。 只拉开一道门缝,警惕望去。 楼道的昏暗灯光下站的是竟是丁嘉朗。 苏慕春不敢置信,久久不动。 丁嘉朗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隔着门缝调侃:“你准备隔着铁闸同我讲话?” 她反应过来:“哦,抱歉。” 力气用得急了些,锈迹斑斑的铁栅“嘶拉”一声炸响。 她尴尬得脚趾都快抠穿地板。 丁嘉朗的目光在她略显狼狈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了勾。 苏慕春连忙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将木门和铁栅门都轻轻关拢,落了锁。 良好的教养使然,丁嘉朗并没有显露出打量四周的神色。 他伸手指了指鸿运扇旁的凳子,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慕春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家里极少有客人来,华知凡登门拜访时陈嫂连茶叶都寻不出一罐,夜半时分更不适合喝咖啡。 她犹豫着要不然递个水就好。 “alicia,过来。”丁嘉朗唤她。 苏慕春走过去,突地被他一把拉入怀里。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丁嘉朗的腿上。 她本能地想要起身。 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让她动弹不得。 贪凉穿的短热裤,此刻大片的腿部肌肤贴着他的西裤。 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阻隔,缓慢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微微仰起头,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alicia,今天是我考虑欠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慕春一时没出声。 他的手熟稔覆上她的后颈,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揉捏了一下她后颈的软肉。 “alicia?” 显而易见,他在等她的回答。 一个他想要的回答。 这才像丁嘉朗,即使是主动递了台阶,他也绝不允许她有丝毫犹豫或忤逆的可能。 苏慕春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只停留在她脖颈处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带着她向他俯去。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一线之隔。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带着淡淡酒味和古龙水的混合气息。 莫名的退却之意突然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想要错开。 丁嘉朗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索性主动覆上了她的唇。 依旧是他的风格。 初始是试探,是安抚。 紧接着便是侵略性极强的探索,撬开她的齿关,追逐、缠绕…… 那只原本停留在她颈后的手,顺着她背部的曲线,缓缓下滑,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上。 他突地用力,她腰间一紧。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 真的太热了,无论是他怀抱的温度,还是此刻纠缠不清的追逐,都让她感到窒息。 她偏过头,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空气。 丁嘉朗很快又将她的唇捉了回去,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这样……” “太热了……” 他只好停下来,唇贴着她的耳廓,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低沉嗓音命令道。 “不要动,等一下就好。” 许是她的注意力得到短暂回落。 这才隐约地感觉到紧贴着她的某个地方,生出一股超出她认知的异样。 她当真就一动也不敢动了,只能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第36章 颠扑不破 丁嘉朗停在了门口那方寸之地。 他转身,目光在苏慕春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 “下次开门不要穿这么少。” 苏慕春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夏夜闷热,她图凉快只穿件吊带衫,薄薄的布料里头,一对尖尖儿尤为明显。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慌乱抬手挡在胸前。 “早点休息。” 说完,丁嘉朗收回视线,人已经走了出去。 男人英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狭挤的楼道尽头。 苏慕春拉回铁栅门,又关上门。 铁门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脑海里无端想起麦家俊说的那句话。 【对男人而言,女人做不成绝对的朋友,尤其是丁生。】 困顿重新爬上心头。 人为什么总是会迷恋一些注定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 苏慕春将【黄金时代】画展合作方案的文件,放在helen的办公桌上。 helen抬眼,并未立刻去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么快就搞掂了?” 半晌,她才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哗啦一声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helen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她看得很快,但苏慕春知道,她一个字也没有漏掉。 最后,helen看向苏慕春,不吝赞赏。 “做得不错,接下来的细节,你继续跟进。” “好的,谢谢helen姐。” helen身子往椅背上闲适地一靠,唇角勾笑:“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苏慕春想解释:“helen姐,其实我和丁生……” helen笑着打断了她:“alicia。” “我真的不关心你和丁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漂亮地完成我交到你手上的工作。” 说完,helen利落起身,准备去会议室。 “helen姐,”苏慕春在她离开前叫住了她,“我能不能问个事?” helen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点了点下巴,示意她问。 苏慕春:“我想知道,前几天丁生他是以什么身份帮我向公司请假的?” helen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那眼神里,有对她固执追溯的不解,也有对她单纯懵懂的无语,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苏慕春继续说道:“我知道,麦家俊的case是helen姐你刻意留给我的。” “因为你很清楚,麦家俊行事再出格,他也会忌惮丁生,不敢对我怎么样。” helen沉默地看着她,那复杂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趋于平静。 她思虑了一会儿,才开口:“alicia,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有些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捏紧了,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那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末了,她面上又添一丝严肃:“至于男女关系,只有势均力敌,你才有话语权,所以alicia你要清醒点。” * 今天是师父方沛的生日。 她跟helen打了招呼,要先走一个钟。 紧赶慢赶,她总算在约定的时间前,取了现做的蛋糕赶到方沛的工作室。 “阿春,你来得正好,”方沛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正对着工作灯下的一件物品仔细端详,“过来看看这个。” 苏慕春将蛋糕放好,凑上前,目光立刻被桌上那件东西攫住了。 是一个银质的首饰盒,通体雕满了缠枝莲和福寿纹,工艺繁复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一丝警觉:““师父,这哪收来的?” 方沛放下手中的小号清洁刷,拿起一块麂皮缓缓擦拭着盒盖。 “你还记不记得,荷里活道一恒馆那个老张?” 苏慕春怎么会不记得,若不是张老板卖了她,她怎么会落在庄亦风的手里。 “他准备带一家老小移民枫叶国,店里那些货都打算清掉。” 他顿了顿,拿起放大镜,对着盒底一个模糊的印记仔细辨认:“前几天他家里人去警局报案,话人不见了。” “后来,人找到了,在西贡那边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吊颈死的,差佬那边初步判断,话是自杀。” “他家里人现在急着要钱周转,店里剩下的货都随便处理了。” 方沛指了指那个银盒,“我就去走了一转,收了这个回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慕春脸上:“阿春,你这段时间若是不紧,就抽空到我这儿来,把这个首饰盒仔细修复一下,帮我查查,看看是什么年代的物件,背后有没有什么讲头。” “好的,师父。” 方沛没察觉她的异样,平常道:“对了,刚才你师娘打电话过来,说你那边家人的事都安排妥帖了,让你不用挂心,安心做事。” 苏慕春闻言只是有些木然,嚅喏应了一声:“哦,好的。” 那些被齐根斩断中指的马仔,最后都被运去南洋当苦力。 张老板又怎么能轻易脱身……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上她的后颈。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厉害,手也不自觉跟着抖了起来。 她提起蛋糕盒子,说道:“师父,我先把蛋糕拿去冰箱放好。” 方沛“嗯”了一声,注意力再次沉浸到那个银质首饰盒上。 * 送走最后一个闹腾着要去兰桂坊续喝的徒弟,方沛庆今晚的庆生总算落下帷幕。 苏慕春刚下计程车。 一束强烈的车头灯骤然打亮,正对着她。 光线太过刺目,苏慕春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 车门打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下来。 待适应了光线,她才看清来人,是丁嘉朗。 恐惧瞬间回笼,苏慕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丁生,你怎么来了?” 丁嘉朗几步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拖住她的手,“怎么,我不能来?” 她面上有些不自然,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只好顺从地迎合,“当然可以来。”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沿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慢慢朝前走去。 “你那间屋,一个人住总归不方便,要不然搬去酒店住,顶层房间很多,你拣一间喜欢的。”他随意开口,像是闲聊。 丁嘉朗脚步未停,继续:“你家人如今都不在红港,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她愣怔半分,侧头看他:“丁生怎么知道我家人不在红港?” 陈嫂带着敏敏离开红港的事,她藏得很好,连方沛最亲近的几个徒弟都没说,林凯欣更不会张扬。 丁嘉朗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这些事情,很难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可这理所当然,却让苏慕春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多少?他查了她多少事? 她不敢再看他那双能掌控一切的眼睛。 丁嘉朗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 他微微皱眉,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你今天怎么了?” “从刚才见面,你就怪怪的。” 苏慕春被迫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天然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在她心头交战。 最终,她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一恒馆的张老板,丁生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能…讲我知吗?” 第37章 不同的他 丁嘉朗闻言,眉宇间没什么情绪,只是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 然后,他松开了那只一直捏着她下巴的手。 力道撤去,苏慕春下巴上却还能感受到残留的强硬触感。 “是他自行了断的。”丁嘉朗的声音平静无波,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轻描淡写的一句,闷得她呼吸一窒。 夜晚的热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那点恐惧也一起蒸腾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再问下去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可她控制不住想要确认某种可怕猜想的冲动。 “是丁生…你,”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下去,“是你威胁他这么做的吗?” 丁嘉朗听到这话,嘴角勾了一下,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冰冷的不屑。 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里结着一层寒冰。 “苏小姐,” 他忽然改了称呼,距离骤然拉开。 “我再说一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微微歪了歪头,一个很微妙的动作,却极致压迫。 牵着她的手此刻也彻底从她身侧挪开。 “所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看似情人间的私密耳语,字字却都淬着寒意,“你怕我?” 领教过他的强势,她只能主动迎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张嘴:“我…不知道。” 丁嘉朗收回目光,“回去吧。”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让她手脚骤凉。 她意识到,自己越了界。 上位者,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作出解释。 回唐楼的楼道口,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 苏慕春却觉得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一路死寂。 丁嘉朗在车旁停下。 她则继续朝着那黑黢黢的楼道口走去。 就在她抬脚要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她终究没忍住,回头。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车门“砰”地一声沉闷关合。 后座车窗开着。 可丁嘉朗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引擎发动,车灯划破黑暗,绝情而去。 她慢慢地…慢慢地回过身,背对着那条车影消失的空寂街道。 下一秒,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水泥台阶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心像是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块,痛得她无法呼吸,只能难受地蹲下来。 * 宽大的岛台上,苏慕春低头翻阅着麦家俊的作品。 她一页页地核对作品数量和背景资料,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左手上方递来一杯咖啡。 “谢谢。”苏慕春单手接过麦家俊递来的咖啡,头也不抬。 抿了一口咖啡后,她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递到麦家俊面前。 “麦先生,这是版权协议和展览授权的法律文件,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签个字就行。” 然而,没有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见麦家俊双手撑在岛台上,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怎么了?”苏慕春不解他的沉默。 他调侃:“alicia,你没有上次漂亮了,眼睛红肿,眼下发青。” “跟我工作压力这么大?”麦家俊继续打趣。 “是啊,”苏慕春撇撇嘴,“这个case难度好大的。” 麦家俊学她夸张的语气:“哇,这么辛苦啊,不如晚上留下来吃饭,我煮顿好吃的补偿你啊。” 有人烧晚饭给她吃? 她居然觉得这提议不错,毕竟陈嫂不在,她回家也只能食公仔面。 “ok!”她微微一笑,应允下来。 于是,一方宽敞的岛台被分成两半。 一边是埋首看资料的苏慕春,而另一边则是认真洗切的麦家俊。 被他的娴熟的刀工引住目光,苏慕春忍不住问:“你经常做饭吗?” 麦家俊专注着手中的食材,切到最后一刀才回:“出国那几年都是自己做饭吃,有钱之后就很少自己动手了。” 她点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一堆文件上。 两人共享同一个空间,各自忙碌又互不打扰,自然流淌出的默契让她原本阴郁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 餐桌上,白汁牛脷焗意粉,香烧t骨扒,沙律配黑醋。 麦家俊目光扫过桌面,“就差一样。” 苏慕春不明所以,“差什么?” 麦家俊没直接回答,长臂一伸,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走,带你去开开眼界。” 他推着她的肩膀,朝着地下室楼梯口走去。 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阴冷的空气让苏慕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骤然开阔,她惊得微微张开了嘴。 这哪里是地下室,分明是一个规整得如同博物馆般的私人酒窖! 一排排深色的实木酒架依墙而立,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近乎触顶的高度。 上面整齐地斜放着酒瓶,昏黄的射灯打在那些深色玻璃瓶身上,映出波尔多红、勃艮第、香槟等各种标签。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淀了时光的奢华气息。 苏慕春伸出手,小心拂过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拉菲古堡,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确定这不是梦。 她转过身,看向倚在门边的麦家俊。 “麦先生,你居然还是个藏酒家啊!” 麦家俊双手插在裤袋里,下巴微扬,享受着她的惊叹,“去选瓶酒。” 苏慕春摇摇头:“我不懂酒,你选吧。” 麦家俊也不推辞,目光在酒架上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一支勃艮第红酒上。 他上前两步,熟练地抽出酒瓶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应该会喜欢。” 海马刀启开瓶塞,随着“啵”一声轻响,浓郁复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麦家俊率先举起高脚杯:“我们的alicia真是辛苦了。” 苏慕春也举起酒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 她浅浅地抿了一小口,让那醇厚的液体在舌尖缓缓铺开。 很快,她眼睛一亮,抬眸看向麦家俊,不由赞叹道:“好顺滑,黑醋栗和樱桃的香味很浓郁。” “这酒,确实好正!” 第38章 死亡来电 有句老话,好酒不贪杯。 可苏慕春显然没听进去。 桌上的红酒已经见底。 她又磨着麦家俊开了第二瓶。 酒精混着血液冲上头顶,腿也跟着发软。 刚想扶着岛台站稳,手腕却突然一紧。 是麦家俊。 他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拉了下来。 “跟我来。” 苏慕春脚步踉跄,被他半扶半抱着,往二楼去。 他带她上了露台。 “呼——” 移门被拉开,夜风迎面吹来,苏慕春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她认出了这里。 眼前这个露台,是麦家俊获得创作灵感的地方之一。 她一慌,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转身就想离开。 “我要下去。” 麦家俊笑了一声,“放心。” “只是带你来看星星。” 看星星? 苏慕春下意识抬头望天空。 果然,这里的夜空能看到星星。 “躺着看吧,舒服点。” 麦家俊虚扶着她的手臂,引她走到露台中央的躺椅旁。 苏慕春迟疑了一下,酒精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身体却很诚实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她缓缓躺下。 躺椅上铺着柔软的垫子,确实很舒服。 而且,这躺椅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 下一秒,身侧的垫子微微陷落。 麦家俊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他双手交叠,枕在自己的后脑勺下,姿态闲适。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苏慕春能闻到他身上同样浓重的酒味。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本被酒精搅得有些亢奋的心,此刻在星空下,伴着凉爽的夜风,奇异地沉静下来。 她想象着远处的潮水退去,露出礁石。 刻意压抑的悲伤情绪,也如同礁石般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太难受了…… 她还想继续喝,她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视线搜寻着,她看到那半瓶刚开的红酒,就放在麦家俊那一侧。 她吃力撑起半边身子,将手臂绕过麦家俊的胸膛前,努力去够那瓶酒。 还是够不到。 她又往麦家俊的身上挪了挪,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他上方。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够到瓶口的瞬间,麦家俊忽然双手扶住了她的腰侧。 “别动了。” 麦家俊的声音低低响起。 苏慕春动作凝滞,茫然地低下头。 身下男人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灼亮,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声音里还带着酒后的慵调。 麦家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扶在她腰间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他的声音里,尽是克制和忍耐。 “我会起反应的。” * 脸颊上传来钝戳感,一次,两次…… 苏慕春终于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有些刺眼,眼前的人影从模糊逐渐聚焦。 是麦家俊在戳她的脸。 “醒了就快点起身,你返工要迟到了。” 苏慕春听到返工,瞬间清醒了大半。 “去洗漱,东西给你备好了,在客用卫生间。”麦家俊又在催。 昨晚的片段零碎地涌入脑海,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喝多了,在露台上看了星星…… 她爬下沙发,走向他示意的方向。 这时菲佣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 麦家俊见她洗漱出来,抬了抬下巴,“坐来食早餐。” 苏慕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连忙摆手:“来不及吃了!我得先回家换身衣服!”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套装,皱巴巴的不说,一件衣服穿两天实在不合适。 她急匆匆地就想往玄关走。 “等等。”麦家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慕春脚步一顿,回过头。 见麦家俊仔细上下打量她一番。 不等苏慕春问,他丢下一句,“你等一下。” 很快,麦家俊就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衬衫,还有一条长流苏的宽版皮带。 他将东西递到她面前:“试试这个。” 苏慕春将白衬衫展开,宽大的版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男仔衬衫?” 她错愕地看他:“难道要我当连衣裙穿?” “放心,”他语气笃定,“你撑得起。” 时间紧迫,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拿着衬衫和皮带,又一次转身进了客卫。 几分钟后,客卫的门再次打开。 那件宽大的男士白衬衫被她穿在身上,下摆刚好遮到大腿中部。 腰间的流苏宽皮带,完美地束出了她纤细的腰线,将原本松垮的衬衫勾勒出慵懒又性感的廓形,衬得一双长腿笔直修长。 衬衫领口被她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 就连一旁正在收拾餐具的菲佣,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用带着口音的粤语赞叹:“小姐你好靓啊!” * 平治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车流中。 苏慕春对着化妆镜,左左右右地看自己,眉头越皱越紧。 单手扶着方向盘的麦家俊,侧头瞥见她的动作,调侃道:“怎么,脸肿得像猪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不敢见人了?” 苏慕春放下镜子,“你干嘛不拦着我,还给我开第二瓶?” 麦家俊闻言,脸上露出一副“你还怪我”的无语表情,随即摇头失笑。 “大小姐,是你自己吵着要喝,我拦都拦不住,好不好?” “喝成那样,脸不肿才怪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至于核桃眼嘛,呵……” 他轻笑一声,没再往下说。 脑海里却闪过昨晚在露台的片段。 苏慕春趴在他胸膛上,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还是他半抱半哄,才把哭累了睡着的人弄回沙发。 苏慕春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试探道:“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发酒疯了?” 麦家俊拖长了音调,故意逗她:“对,发了一晚上的酒疯。” 苏慕春道歉:“对不住啊,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 麦家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突然转了个话题。 “今天心情怎么样?” 苏慕春感受了一下,作实回答:“还不错。” 宿醉的头痛消散了不少,脸肿了点,好像没什么特别不好的。 “那就好。”麦家俊点了点头,“你先做个心理准备,我跟你说件事。” “昨天晚上,你的手提电话一直响,好吵。” “喊你又不肯醒,我就帮你接了。” 他停了几秒才开口:“是丁嘉朗打来的。” 苏慕春:“你说谁?!” 她又确认:“你是说丁生给我打电话,然后你接了?” 麦家俊点点头,又补上了一句:“还是晚上十一点多打来的。” 第39章 摆正自己 心口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癫得人发慌。 苏慕春忐忑问旁边的男人:“丁生知道你是谁吗?” 麦家俊只盯着前方的路况,语气自然:“他没问。” 她绷紧的肩膀,霎时间就松懈下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那就好。” 麦家俊又笑:“怎么?怕拖累我?” 苏慕春发现,她在麦家俊面前,好似没有秘密。 或许是见过他浪荡的一面,他又认得坦荡,她若是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索性承认:“我不是很懂这个圈子。” 麦家俊当然知道她说的圈子是指什么。 “看得出。”他语气淡淡的。 说话间,车已停在路边。 麦家俊抬了抬下巴,示意车门:“快返工,好好赚钱。” 苏慕春的手刚碰到车门把,听见麦家俊加了句:“衬衫不用还,送你了。” 她动作一顿,侧过头看他。 驾驶座逆光,色调暗了几个度,只能看见他眼里的一点反光。 她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 画展的筹备时间紧迫。 展台的布局设计,制定宣传计划,展品运输安排,展厅人员安排…… 每一项都让她这个新手焦头烂额,哪里还记得丁生那通死亡电话。 下午的工作会议,轮到苏慕春汇报进度时,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她的一身打扮,在充斥着刻板套装的会议室里,实在太过醒目。 底下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苏慕春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明明生了怯意,却又不得不维持镇定。 主位上的helen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一圈。 淬了冰的眼神瞬间冻结了所有窸窣。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慕春略显生硬的汇报声。 汇报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helen却叫住了她:“alicia,你留一下。” 苏慕春停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helen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目光一寸寸扫过苏慕春身上的衬衫。 半晌,helen才移开视线,“等下工作先放一放。” “和丁生的秘书约个时间。” “这次的拍品服务,转给你来跟进。” 苏慕春愣住了,“这是丁生的意思?” helen没立刻回答,她双手反撑在椅背上,面朝向窗外。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刺眼又冰冷。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最清楚的人,不应该是你自己么?” 反问如针,重重扎了苏慕春一下。 helen转回身:“alicia,” “好好研究这次的拍品,把你的重心摆正。” 一番话,瞬间拉回摇摆的苏慕春。 “谢谢helen姐。” * 电话那头传来秘书职业化的礼貌回复:“不好意思,苏小姐,丁先生今天的行程已经全部排满了。” 苏慕春平静回复:“好的,那麻烦转告丁先生一声,不管他忙到多晚,我都会等。” 说完,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手提放进包里,她拾起筷子快速解决面前的牛腩面。 解决完晚餐后,她去了方沛的工作室。 方沛此时正戴着老花镜,在工作灯下专注修复着那只银质首饰盒。 细小的锉刀在他的手中灵活来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苏慕春走过去,安静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方沛才放下工具,拿起首饰盒,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刚刚修复的花纹。 苏慕春看着盒身上的缠枝莲纹,开口:“师父,我一开始也不太确定。” 她顿了顿,看向方沛。 “但现在仔细看过这些细节,特别是这底托样式和锤揲工艺,我觉得这应该是唐代的工艺。” 方沛闻言,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嗯,你也看出来了。” “这种规制的银器,多半是出自贵族大墓的陪葬品。” “如果是大墓里出来的东西,通常都是成批出现,很少会这样单零零流落在外的。” 苏慕春对上方沛凝重的眼睛,“师父,你是觉得这件东西出现在张老板的手里有点奇怪?” 又似是应对到什么关键的事情,她脸色微变,赶紧转身走到桌子旁。 她从包里翻找出一本图录。 “师父,您看这个!” 她快速翻到其中几页,递到方沛面前。 灯光下,图录页面上印着嵌宝镶玉的金步摇冠饰和同样纹饰繁复的鎏金铜铺首。 图片旁边清晰地标注着拍品信息和来源。 苏慕春的手指点在旁边细小的文字上:“这些是拍卖行预展图录上的东西,标注着是唐代李庸墓的出土文物!” “您看这些拍品的工艺和成色,跟我们手里的这个首饰盒,是不是很像?” 这些线索在两人心中碰撞、拼接,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逐渐浮出水面。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诧意。 “师父,您的意思是这些即将被拍卖的东西,还有张老板手里的这个首饰盒……” “它们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过来的?” 方沛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凝重。 “九七就快到了。” “眼下的局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是有些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想法子把这些国家财产,偷偷转移出去。” * 苏慕春接手修复工作已经两个小时。 方沛打断她:“阿春,收工了!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女仔,这么晚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苏慕春无奈,只好放下工具,将那修复了一半的首饰盒锁进保险柜。 走出工坊,她抬起手腕,借着街灯的光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七分。 回家么?家里也没人。 再说,她现在也没什么睡意。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没有犹豫,她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文华酒店。”她对司机说。 下车后,她径直搭梯前往顶层。 电梯“叮”一声到达,电梯两侧一如既往站着保镖。 其中一个看到是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身说明:“苏小姐,丁生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她请回。 若是往常,苏慕春或许就识趣地离开了。 但今天,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执拗劲儿忽然就上来了。 她将肩上的包拎到身前,“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丁生。” 保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苏慕春走到走廊尽头,靠近那面窗。 背靠着墙壁,席地坐了下来,姿态很是随意。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那叠厚厚的画展策划资料和笔。 她把包当作临时的书桌,摊开文件夹,执笔在纸页上快速地修改细节,时不时停下来,翻回前面几页去仔细核对资料细节。 金工的专注习惯,使得她高度沉浸在工作里,完全意识不到时间流逝。 而厚重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声响。 以至于丁嘉朗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毫无察觉。 第40章 本事见长 丁嘉朗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而坐的女人。 目光先是落在她那张专注又倔强的脸上,鼻尖因为思考微微皱着。 视线顺着她如墨一般的长发滑下,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两条腿纤细,此刻正随意地盘着,膝盖上放着包包,恰好将裙摆可能走光的位置遮住。 文件夹摊在包上,她右手握着笔,还在不停地写着划着,左手偶尔会按住纸页轻轻敲击着…… 丁嘉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 许久,他还是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指针,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最终,他缓缓弯下腰,颀长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她。 苏慕春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意识还未从资料里抽出,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瞳孔才微微一缩,恢复了清明。 “丁生。”她叫了一声。 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带着轻微的沙哑。 话落,她立即将摊在腿上地上的文件一一拾起,迅速整理好,塞进包里。 刚要起身,一股尖锐到令人呲牙的麻痹感就从脚底和小腿处猛地蹿上来,让她短促地“嘶”了一声。 整个人僵住。 盘腿太久,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丁嘉朗的手下意识地抬了抬,指节微蜷,似是想去扶一把。 可动作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苏慕春此时借助墙壁,异常坚定从地上撑了起来。 站稳之后,她拉平衬衫衣角上因久坐而产生的褶皱。 等她抬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时,却发现他的视线,正毫不避讳地从她的领口一路往下,在她这一身装扮上仔细打量。 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自在。 “这不像你的风格。” 他顿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 “很好看。” 此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丁嘉朗不再看她,率先迈步,进了房间。 苏慕春也提步跟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房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暗,将偌大的空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平添了几分不宜谈公事的暧昧氛围。 丁嘉朗在沙发中央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地交叠起双腿,单手搁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后靠。 目光落在刚走进来的苏慕春脸上,开口:“你确定要这么晚在这里跟我谈工作?” “如果丁生现在不方便,那我另外跟您预约时间也是可以的。” 丁嘉朗闻言,眉梢微挑了一下。 “算了,就现在吧。” 说罢,他下巴微抬,朝着旁边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苏慕春的视线顺着他的指示落在那片空位上,那里距离他不过一掌的宽度。 她眉头轻蹙。 这位置太近了。 可若是坐到另一处沙发,又显得太过刻意疏远,倒像是她自己心虚。 坐哪,此刻在她眼里,竟成了一个进退两难的题。 目光快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很快定格在不远处的墙角。 她快步走过去,将角落的深色椅子搬了过来。 她没有选择正对着丁嘉朗,而是将椅子放在了他斜对角的位置,隔着一张矮几,两人既不会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这也是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丁嘉朗无语地笑了一声,只当她是在闹脾气。 “alicia,过来。” 是熟悉的命令意味。 这样的话,她在铜锣湾的家里听过一次。 他唤她一声:“alicia,过来。” 她就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乖乖地走过去。 但现在,她不愿意了。 苏慕春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上。 她用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将心头不受控制的微波轻浪,强行压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已经挂上了一抹得体的微笑。 “不了,丁生。” “我坐在这里挺好的。” 丁嘉朗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很快,他换了个话题。 “昨天你在哪里?” 苏慕春微微扬了扬下巴,迎上他的目光。 “丁生,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想,我可以不回答吧?” 丁嘉朗最后一丝耐心也告罄。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里带着不耐。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苏慕春想起包里那本预展图录。 不能走! 正事要紧,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望着丁嘉朗冷漠的背影,主动开口,声音放软了些许。 “昨天我在朋友家。” 丁嘉朗的脚步顿住,他缓缓转过身。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 “男的朋友?” “是。” 只一个字,清晰而肯定。 距离拉近,灯光落在她的身上,丁嘉朗这才终于看清了她身上那件所谓的“连衣裙”。 衣服的剪裁,怎么看都不像是女装。 衬衫胸口眼熟的刺绣logo提醒了他,他的衣柜里也有这logo的衬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破了他最后的底线。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微微愠气:“这是他的衣服?” “是。”苏慕春依旧坦然。 他气极反笑,扯了扯嘴角。 “苏慕春,你本事见长啊。” “这么快就换男人了?” 第41章 不想做狗 “呵,原来丁生是我的男人?”苏慕春声音轻颤,仍一字一句坚持下去,“我还以为我是丁生的一条狗,你让我过来,我就必须过来,你让我滚,我就不能哭着滚。” 每一帧过往狠狠撕开了她的心,终于,她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如决堤般落下。 丁嘉朗微一敛眉,嘴角微沉。 “alicia…”他的声线软了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拢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揽入怀中。 可手刚伸及她身侧,便被她轻轻挡住。 “不要这样。”她的声音不再颤抖。 “从这一刻开始,我只是丁生的服务专员,负责跟进整个拍卖流程,请丁生知悉。” 丁嘉朗的手还抬着,指尖微微颤动。 眼前这双看他时总泛涟漪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罕见的决绝。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缓缓收回,藏进了西裤口袋。 “现在太晚了,我叫曾祥送你回去。”他开口,情绪已趋于冷静。 苏慕春知道,那段不堪的剖白后,这是他最体面的逐客令。 “好的。” “我不打扰丁生休息了。” 说完,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凳子放回了墙角的原位。 这才转向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微微躬了躬身。 走到门前,她刚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了丁嘉朗的声音。 “你同mary讲,约个拍卖预展的时间。” mary是丁嘉朗的秘书。 苏慕春的脚步顿住。 她听懂了。 这句话,意味着丁嘉朗松口了,他终究是退了一步。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酸涩、委屈,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谢谢丁生”这四个字。 她曾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是感激,是顺从,或是违心的妥协。 可现在,再说出这四个字,仿佛又要把自己拉回那个仰人鼻息的过去。 她太厌恶这样的自己。 脸颊上的泪痕风干后,皮肤绷得有些发紧,带着轻微的刺痛感,提醒着她今晚的目的已达到。 她用力在脸上堆起一个笑容,语气已恢复常态。 “好的,丁生。” “我在拍卖预展上恭候丁生。” 说完,她迅速拉开房门,脚步甚至有些仓促地走了出去。 * 曾祥紧走几步,替丁嘉朗拉开了后座车门。 丁嘉朗弯腰坐进车里,侧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车窗外的夜景,眉宇间带着连日加班的疲惫。 曾祥透过后视镜,对后座男人请示道:“少爷,等下我想顺路去文化中心那边取个东西,晚上您这边也没有什么行程安排,您看……” 半晌,丁嘉朗才从喉咙里极其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曾祥心里松了口气,方向盘微微一转,车头便朝着中环的文化中心方向驶去。 夜色下的文化中心,人影稀疏。 劳斯莱斯及前后两辆车都没有停在公共区域,而是径直开到了正对文化中心大门有“预留”字样的特定车位上,稳稳停住。 “少爷,您稍等,我很快回来。”曾祥交代了一句,立即推门下车。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一个纤细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文化中心的大门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随意披着,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手里还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是苏慕春。 后座原本一直维持着望向窗外姿势的丁嘉朗,在看到那个熟悉身影出现的瞬间,目光骤然定住,撑着下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曾祥迎了上去,苏慕春也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曾祥。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似是确认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随后苏慕春转身就快步走回文化中心。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是电影里的一个短暂过场。 明明是三辆车一起停住的排场,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里。 可从头到尾,她的目光没有往这辆停在不远处的劳斯莱斯上,投注过哪怕一秒钟。 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带着好奇和期待朝这辆车的后座方向望过来了。 丁嘉朗想到这里,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痛无声无息地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堵得他不得不闭眼深呼吸了一下。 曾祥拿着牛皮纸袋回到车里。 “拿的什么?” 丁嘉朗淡淡地问了一句。 曾祥一边重新系好安全带,一边语气自然地回复:“哦,就是前两天晚上送苏小姐回家的时候,聊天时无意中说起我那个老怀表的链子接口有点松动了,戴着总怕掉了。” “苏小姐当时听了就说可以帮忙修复加固一下,我就拜托了她。” “今天正好修好了,我就顺道过来拿一下。” 丁嘉朗听完,没再说话。 曾祥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后座少爷紧绷的侧脸,又故意说给他听:“说起来,苏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我刚才想给她维修的工钱,她怎么说都不肯收,一直推辞,说是举手之劳。” “哎,少爷,您看,你说我买点什么礼物送给苏小姐合适?” 丁嘉朗终于收回了投注在窗外的目光,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烦躁和冷硬。 “好好开你的车。” 第42章 二度拒绝 距离「黄金时代」画展的开幕时间越来越近,苏慕春作为这次画展的策展新人,几乎是连轴转,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才够用。 苏慕春正拿着一张展位图纸,指挥着几个工人调整一块展板的角度。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点,对,好!就这个位置,固定住!” 麦家俊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扫过已经初具雏形的展厅布局。 苏慕春正好抬头换气的功夫,一眼就瞥见了他,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麦先生,你怎么来了?” 麦家俊走到她身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把我的画展交给一个新人,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麦先生放心,我们的团队很专业。” 她避重就轻,转过头去,拿起对讲机继续吩咐,“b区的灯光再调亮一点,注意色温,要暖调的。” 麦家俊也不在意她的敷衍,问:“什么时候收工?” 苏慕春拿着对讲机的手顿了顿,没回头。 “今天估计要到很晚,麦先生有事?” 麦家俊:“陪我吃饭。” 苏慕春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麦先生那么多女人,哪个不能陪你吃饭?” 麦家俊听出她话里的讽意。 他随意找了个刚搭好的展台边缘,长腿交叠,斜斜地靠了上去。 “那些女人?” 他挑了挑眉,“最近戒了。” “戒了?” 苏慕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戒什么?戒女人?” 麦家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苏慕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你戒女人?难道是……打算出家?” 她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随即眼睛一亮。 “麦先生要是真遁入空门,那些画搞不好还能再翻几番呢!” 麦家俊无奈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被你这么一说,出家这盘生意,还挺划算的。” 麦家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所以,你不和我一起吃饭,就是因为和丁嘉朗有约了?” 苏慕春摇头,“最近忙到没时间吃饭,还跟人约?” 麦家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那你说这个时候,外面偏偏停着一辆车牌号hk1的车,那是为什么?” hk1。 全港谁不知道,那是丁嘉朗的车牌号,独一无二。 他怎么会在文化中心? 苏慕春想起昨天晚上,曾祥过来拿修好的旧怀表,她还刻意没有多作停留。 见她脸色微变,他了然于心。 “你慢慢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苏慕春喊住他:“麦先生,不如……” 麦家俊停步回头,眼神带着询问。 苏慕春张嘴,那个念头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她用力咽了回去。 “麦先生,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麦家俊看穿她的心思,但没点破,只朝她挥了挥手。 高大的身影转过走廊拐角,带着洞悉一切的潇洒,很快消失不见。 * 苏慕春站在展厅中央,望着四周刚刚布置完成的展厅,心中涌起一阵成就感。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此时已九点,她不确定那辆hk1还有没有停在外面,心里有些忐忑。 走出中心大门,她朝昨天停车的位置看过去,那辆熟悉的车果然还停在那。 于公于私,她都不适合掉头走掉。 她将包拎在手里,朝hk1走去。 此时后窗缓缓降下。 苏慕春在车附近站定,问车里的人:“丁生,是来找我的吗?” 丁嘉朗打开车门,从容地走了出来,与她面对面站立。 “我记得之前你答应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今天我们能一起吃个饭吗?吃什么,你做主。” 乍一听是谦谦君子的有礼邀请,但她承诺再给一次机会的那个夜晚,却被他相拥缠吻控到神智尽失。 一想到再次靠近这个男人,苏慕春心中一百个不愿意。 此时传来汽车鸣笛声。 她循声望去,路边的一辆车,麦家俊从驾驶座下来,朝这边挥手示意。 丁嘉朗也回头看向麦家俊,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各自心知肚明。 苏慕春却感觉自己找到了出口。 “抱歉,丁生,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饭,朋友来接我了。” 丁嘉朗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不算太大。 苏慕春猝不及防,被他拽在身前,抬头望进一片模糊里。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她看不清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只觉得被他手攥住的那一片皮肤,像是被炭火燎过。 一路烧进她的心里去。 苏慕春垂眸,目光落在他用力到微微泛白的手指上,声音里却带着刻意压制的冷淡:“丁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嘉朗没有松手:“那件衬衫,是他的?” 苏慕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没什么笑意。 “丁生,你只是我的客户。” “客户,应该没有权利过问我的私生活,对吧?” 说完,她没用多大力气就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那片皮肤仍微微发麻。 她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逼仄的距离。 “丁生,我先走了。” 丁嘉朗站在原地,身侧的手无声握紧。 他看着苏慕春的背影,走向不远处停着的跑车。 车门打开,她弯腰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很快,跑车汇入夜色车流,尾灯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不见。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 丁嘉朗这才缓缓摘下眼镜。 他抬手,指尖用力地拧了拧眉心,镜片后的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 转入维多利亚海傍那条窄巷,塑料红蓝灯笼摇曳着暖色光,映照着「发记海鲜」的褪色招牌。 几十张圆形塑料桌椅随意摆放在路边。 麦家俊熟练地拉开椅子,示意苏慕春坐下,“信我,这是全港岛最正宗的海鲜。” 老板娘粤语喊单:“靓仔,要乜嘢啊?” 说着,给麦家俊递来一张油渍斑斑的菜单,上面手写的价格已经改了又改。 “避风塘炒蟹,要辣一点;清蒸鲜鲍带子,葱油海中虾,再来个蒜蓉蒸扇贝。” 他点完后看向苏慕春:“你想吃什么?” 苏慕春扫了一眼隔壁桌上的菜肴,小声道:“那个像是螃蟹煲的…” “再加个咖喱蟹煲。”麦家俊对老板娘补充。 麦家俊从冰桶里取出两瓶啤酒,用开瓶器一撬,两个瓶盖先后“啵”地跳起,溢出一丝白色的泡沫。 他将啤酒瓶递给苏慕春。 “干杯!” 啤酒瓶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 苏慕春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即刻神清气爽。 她抬眼,正好对上麦家俊含笑的目光,“这啤酒在这样的地方喝,真的不一样。”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他开口。 苏慕春再次举起酒瓶,与他轻轻碰杯:“嗯,谢谢你帮我解围。” 第43章 双面美人 最先上的是蒸鲍带子,片片晶莹剔透,底下铺着翠绿的芥蓝,浇上热油后香气四溢。 麦家俊夹了一片放入苏慕春的碗里:“尝尝看,这个是招牌。” 避风塘炒蟹也端了上来,金黄酥脆的蒜末混着辣椒与蟹肉完美融合。 麦家俊又剥了块蟹肉送到她嘴边。 入口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味道好好…” 麦家俊靠在椅背上,神气地邀功。 “叫你陪我吃饭,你就扭扭捏捏,还好我够坚持,不然你哪有机会吃这么好。” “是是是,麦先生,你说的都对。”她敷衍地点头。 大排档伙计正好端着热气腾腾的瓦煲上来。 黄澄澄的咖喱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的咖喱香气混着海鲜的鲜甜,直冲鼻腔。 她夹了一块咖喱蟹块送入嘴里,咀了两口就默默放下筷子。 麦家俊见她动作停下,“怎么?不合胃口?” 苏慕春点头:“咖喱味太重,盖过食材的味道,有点腻口。” 她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大盘避风塘炒蟹,颇懊恼。 “两道蟹菜量这么大,这怎么吃得完?” “不喜欢就不吃,也不用觉得浪费是种心理负担,吃饭就像挑东西,不多试试其他口味,怎么知道哪道菜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 麦家俊说完,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下巴朝她嘴角示意了一下。 “有咖喱汁,擦下。” “你看,我就是因为有过这么多女人,才知道自己最中意谁。” 苏慕春接过纸巾,把嘴角细细擦了一遍,八卦的口吻问:“哦,你最中意哪个?” 麦家俊不语,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男人的眼神太过于直白,令她犹疑地伸手指向自己:“我?”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认真:“可以吗?” 她摇头:“不可以,我戒男人了。” 麦家俊的表情微微凝固。 突然,他拍了下手,笑着掩饰面上的不自然:“我们两个,和尚配尼姑,天生一对啊!” 苏慕春笑着推他,“谁要做尼姑!” 吃到尾声,老板娘拿着水牌走过来。 “靓仔靓女,多谢承惠,一共是八百八十蚊。” 麦家俊用下巴朝苏慕春的方向努了努。 “她给。” 老板娘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我懂的”的表情,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 “如今肯给老婆管钱的男人真不多了,靓女,你好福气!” 麦家俊不否认。 苏慕春更是懒得费口舌,只从钱包里抽出九张百元钞,递给老板娘。 “不用找啦。” * 丁嘉朗走进文化中心。 巨大的【黄金时代】画展海报在入口展位处格外醒目。 距离正式开展还有两个小时,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里面调整灯光,布置着最后的细节。 文化中心的馆长迎了出来,微微欠身。 “丁生,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丁嘉朗的目光掠过前厅,“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馆长连忙引路。 从a区到c区,一路寂静。 丁嘉朗的脚步在一幅画前,缓缓停了下来。 画中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苏慕春。 更准确地说,是两个不同的“苏慕春”,背对背地存在于同一画布之上。 左边的那一个,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清秀的脸庞上挂满了清晰的泪痕,眼神破碎,像是迷失在无尽的悲伤里。 右边的那一个,则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了干练的职业发髻,红唇紧抿,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看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他的目光才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落在了画框下方的黄铜铭牌上。 作品名:【双面】。 艺术家:麦家俊。 一直跟在丁嘉朗身侧的曾祥,适时上前一步,将手里捧着的一大束香槟玫瑰,递到馆长面前。 “馆长,麻烦将这束花转交给这次画展的负责人,苏慕春小姐。” 馆长双手接过:“一定!苏小姐收到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丁嘉朗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幅【双面】上收了回来。 他没有再去看c区剩下的画作,也没有往d区去。 他转过身,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 待丁嘉朗坐进后座后,曾祥迅速回到驾驶座,准备启动。 “等下。” 后座传来丁嘉朗的声音。 曾祥透过后视镜,看到丁嘉朗正望着车窗外。 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流畅地滑了进来,稳稳停住。 车门打开,副驾驶座下来一身休闲装扮的麦家俊。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也开了。 走下来的身影,让丁嘉朗的表情冷凝了几分。 是苏慕春。 配合今天的画展开幕,她穿得很利落,一件白衬衫配着卡其色的阔腿裤,头发做了造型,脸上的妆很淡,却依旧掩不住让人印象深刻的精致五官。 微妙的是,她是从驾驶座下来的。 丁嘉朗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慢慢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 两人下车后,并肩往文化中心走去。 麦家俊正笑着对苏慕春说着什么,然后兴奋地撸起自己衬衫的袖子,露出小臂上一片艺术造型的纹身。 苏慕春歪着头看了一眼,伸出自己光洁白皙的手臂,凑过去,像是和麦家俊手臂上的图案做着比对。 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媚十足。 她甚至还抬手,佯装生气地在麦家俊的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嘴里嗔怪着什么。 可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原来,她做自己的样子,是这样的。 丁嘉朗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直至两个人完全消失在文化中心的大门内,丁嘉朗这才收回目光,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走吧。” 第44章 高抬贵手 苏慕春站在c区的画廊前,眼神落在那幅新换上的画作上,心中微微一震。 她没想到麦家俊会擅自换展示作品,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欣赏良久,她给予肯定:“谢谢,我很喜欢这幅画,可惜我买不起你的画。” 麦家俊双手抱胸,笑道:“给你留着,等你攒够钱再来找我。” “好啊,看在我是你的模特的份上,开价别太过。” 麦家俊低低地笑了一声,“alicia,其实这幅画我不会给任何人的,包括你。” 他侧头凝视着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alicia,如果我只是想和你睡觉就好了,但我发现我不仅是想和你睡觉,还想要你的爱,想要你的心,想要你每天在屋子里喊我的名字,想要太多太多。” 突如其来的内心剖白,让空气静了一霎。 他们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默契,她意识到这句话背后应有另一层缘由。 “怎么说这些?” “我马上要走了,去国外定居。” 果然。 苏慕春默了良久,只淡淡回应一句:“我会想你的。” 两人对视片刻,本不该多言。 最终,是麦家俊打破了两人无声约定好的沉默,他叹息般地说道:“可我不能想你,不然就走不了了。” * 画展开幕顺利结束,苏慕春紧绷了近大半个月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这场画展,总算没出岔子。 刚刚应付完最后一波记者的麦家俊,准备提前离场。 苏慕春捕捉到他离开的背影,匆匆追了上去,扬声喊道:“麦家俊!” 麦家俊闻声停步,回眸望向她。 阳光透过文化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恰好落在他转过身的侧脸上。 苏慕春心头微颤。 画展的展期为半个月,而她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后续展期的工作会交接给其他同事。 这大概,就是她和麦家俊见的最后一面了。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将车钥匙递过去,“你忘了这个。” 麦家俊伸手接过,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转身阔步离去。 苏慕春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红色跑车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重新走回展厅。 刚一踏进展厅,馆长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迎了上来。 “苏小姐,恭喜画展圆满成功!这是丁生特意吩咐我转交给您的。” 苏慕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开递上来的玫瑰。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花,麻烦您帮忙处理一下吧,比如放在文化中心大堂的公共休息区,给大家都添点喜气,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忙,先失陪了。” 话落,她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侧身绕过馆长,径直朝着展厅而去。 * 后台的小办公室里,苏慕春正埋头核对着访客签到簿,一边和两个女同事交代着收尾的工作。 “这几幅画近日要运走,记得check清楚单据同包装。” 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十余位黑衣保镖走了进来,气场之大,让人恐惶惶。 为首的那个,目光冷冽地请走了两位女同事。 后台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慕春一个人,和守在门外的一排黑衣保镖。 周遭太安静,安静到苏慕春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越来越快。 她知道谁来了。 果然,脚步声响起,依旧不疾不徐。 丁嘉朗走了进来。 同往日一样,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阴郁。 苏慕春的心一沉,条件反射地想要往旁边迈步而去。 然而,她才刚侧过身,就被丁嘉朗上前拉住。 随即双臂从后面紧紧地圈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怀抱里。 苏慕春用力挣了几下。 男人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滚烫坚实的胸膛紧紧地贴住了她的后背。 苏慕春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丁生,请自重。” 丁嘉朗丝毫不在意。 他将下巴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淡淡的清新皂香,干净又纯粹。 只有闻到这个味道,他连日来的烦躁和戾气,才能奇迹般地消失。 身躯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后台里异常安静。 安静到苏慕春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他才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脆弱。 “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迟来的深情,此刻又一次用力攥紧她的心,让她一阵阵地发胀发酸,疼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她长久地沉默,丁嘉朗有些不安,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声音低得近乎卑微。 “好不好?” 这个可以在港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竟然用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同她说话。 苏慕春终于动了。 她极其困难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红了。 “丁生最中意我无依无靠,这样才可以让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死心塌地地做丁生的女人。” 一行泪,终于承受不住眼眶的负荷,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砸在丁嘉朗的手臂上,灼得他心头一颤。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 “可我不想做丁生的女人。” “我只想叫你丁嘉朗,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丁生。” “我想和你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拍拖,而不是时时刻刻必须仰望着你。” “丁嘉朗,你懂不懂?”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终于在她的泣诉中,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缓缓松开了。 感觉到那禁锢骤然消失,她的心口却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比被他抱着的时候更痛。 她慢慢地转过身。 她抬起头,含着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丁生,如果做不到这些,请你高抬贵手。” 她停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放过我。” 苏慕春看着他眼尾泛上一层薄红,那双平日里总是锐利深沉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浓重的震惊,还有茫然。 她微微低下头,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决绝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第45章 预展见面 苏慕春握着签字笔在《证物解除声明》的家属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预审结束了,苏心悠的身体,也走完了她最后一段被审视的路。 苏慕春坐在长椅上。 她在等。 等殡仪馆的人来,接走苏心悠。 此时,手心里攥着手提电话,林凯欣的号码在指尖徘徊了无数次。 陈嫂和敏敏不在身边,林凯欣是她在红港唯一可以麻烦的人。 最终,她颓然地松开手,将手提电话塞回了包里。 她跟着运送遗体的车辆,抵达殡仪馆。 修容师拉开了尸袋的拉链,发出“嘶啦”一声,像把她的心也一并撕开。 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 她终于见到了苏心悠。 那张曾经巧笑倩兮的脸庞,如今只剩下苍白和冰冷。 额头到耳际,头皮被翻开又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 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y字形缝合线,蜿蜒向下。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模糊的视线里,苏心悠的脸庞支离破碎。 苏慕春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修容师及时地扶住她:“家属请节哀。” 苏慕春哽咽:“我姐姐…她很爱美,请给她画得漂亮些。” 殡仪馆的简易灵堂里,冷冷清清。 正中央挂着苏心悠的遗照。 苏慕春换上孝服,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袅袅升起的香烛烟雾。 没有哀乐,没有宾客。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这场告别,只有她和姐姐。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沉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凯欣一身黑色衣服,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她本是憋着一肚子火,想质问苏慕春为何连苏心悠的葬礼都不通知她。 可当她看到跪坐在那里,双眼红肿,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的苏慕春时,所有的责备都堵在了喉咙口。 “阿春……”林凯欣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抱住苏慕春:“这次不跟你计较,往后我再跟你算这个账!” 林凯欣身后是相熟的“喃呒佬”。 她是典型的潮汕女儿,最是讲究这些传统规矩。 穿着黄色道袍的师傅,在灵堂前摆开了架势。 敲打着铜钹,念诵着听不懂的经文,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声音在小小的灵堂里回荡,为逝者铺就一条通往安宁的路。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化作灰烬,随着气流盘旋而上。 仪式繁琐而漫长,苏慕春麻木地跟着指引跪拜、作揖。 政府的公墓牌位还需要排期轮候,苏心悠的骨灰盒只能暂时寄放在殡仪馆的骨灰暂存处。 冰冷的小格间,是苏心悠暂时的栖身之所。 走出殡仪馆时,雨丝终于飘落下来,细细密密。 林凯欣撑开一把黑色雨伞,将苏慕春护在伞下。 走到路口,苏慕春停住脚步,想要回头望一眼殡仪馆。 “别回头!”林凯欣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春,存世的亲人归家途中不可回头,不然魂魄会被勾住,滞留不去,走不了的。” 苏慕春怔住了,任由林凯欣拉着她,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 原本请的一周假期,苏慕春只休了三天。 丁嘉朗的预展预约,没办法推迟。 苏慕春对着镜子,仔仔细细补上一层粉底,又抹了点口红。 推门进卫生间的helen在镜子里多看了她两眼。 “脸色这么差?要不让嘉玲顶上吧,你回去休息下。” 苏慕春笑着说:“helen姐,我撑得住。” “丁生点名要我负责,临时换人不好。” helen知道劝不住她,只能叮嘱:“那千万注意点,别硬撑,在客户面前不可以出纰漏。” 苏慕春点点头。 下午三点,劳斯莱斯如约抵达拍卖行门口。 先一步下车的保镖将车门打开,丁嘉朗迈步下车。 似是配合今天的预展,他穿得休闲,质感极佳的灰绿色海鸥领马球衫,配着杏白色西裤,手腕上是价值不菲的腕表。 苏慕春微微低头,迎上前一步。 “丁生,下午好。” 丁嘉朗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苏慕春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丁生,这边请。” 她走在前面,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是引路,也是疏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专门为顶级客户开放的预展厅。 展厅正中央,厚重的防弹玻璃柜里,静静陈列着两件稀世珍宝。 一件是嵌满了宝石的金步摇冠饰,另一件是造型威严的鎏金铜铺首。 旁边的铭牌上,清晰地标注着:“唐宗室女李庸墓出土”。(文物均为虚构) 短短一行字,代表着它们无可估量的价值。 男人高大的身影驻足在玻璃展柜前,目光专注地欣赏着这对金器组合。 苏慕春缓步靠近他身侧。 “丁生,需要我对这组金器进行解说吗?” 丁嘉朗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开了些许身子,露出一个默许的姿态。 苏慕春伸手虚虚指向那顶璀璨夺目的金步摇冠饰。 “当年章怀太子妃李庸下葬,这顶嵌宝石饰奔马的金步摇冠,随她一同沉入了皇陵。” “李唐皇室最鼎盛时期的荣光与奢华,全都凝在了这一顶头冠上,泥土之下,一埋便是一千三百多年。”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件鎏金铜铺首。 “很多客户说陪葬品阴气太重,收藏起来忌讳多。” “您仔细看,这兽首怒目獠牙,口衔铜环,唐人用它作为墓门镇物,正是为了驱邪避凶,护佑墓主安宁。若将铺首与金冠同收,正合阴阳相济之道。” 说到这里,苏慕春抬起眼,与丁嘉朗的视线短暂交汇。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索。 见他面无异样,苏慕春心底微定,继续不着痕迹地讲解。 “丁生,您可知,就在上个月,伦敦苏富比拍出了一件同等级数的唐代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最终的买家,是中东王室的一位王子,从此,这件流失海外的国之瑰宝,恐怕再难有归乡之日了。”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惋惜。 丁嘉朗原本微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目光落在了苏慕春的侧颜上。 他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几秒。 “接着讲。”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力量。 “九七近在眼前了,丁生若是将这对来自盛唐的皇室金器留在香江,留在我们华人藏家手里。” 她微微停顿。 “那么往后,这红港顶级藏家的名录上,丁生便能享独一份的荣耀。” 丁嘉朗久久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就在苏慕春以为他会就这组金器本身做出决定时,他却忽然开口。 “你瘦了。”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打破了刚才所有关于历史、价值、时局的铺垫。 苏慕春耗费心思准备的解说词,顷刻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但职业素养让她硬生生忍住了。 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悸动。 “多谢丁生关心。” 第46章 异常波折 最后这组唐代金器,以私人洽购形式,被丁嘉朗纳入囊中。 苏慕春站在玻璃门边,看着丁嘉朗在保镖的簇拥下坐进车里,自始至终维持着职业微笑。 车门关上,她微微俯身,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下来。 helen拍了拍她的肩:“alicia,今天提前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苏慕春转过身,轻轻点头:“谢谢helen姐。” 还没来及收拾好东西从公司出发,她接到了林凯欣打来的电话。 “阿春,周资程又来了,在我店里坐了快一个钟头了,怎么赶都赶不走,说是一定要见到你。” 苏慕春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无奈:“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林记甜品店,正是生意忙碌的时候。 周资程还是坐在靠近玻璃门边的那个老位置,面前那碗杨枝甘露几乎没动过,只是心不在焉地用银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 看到苏慕春推门进来,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alicia……” 苏慕春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一张脸冷得像冰:“周资程,你到底想怎样?” 周资程脸上的那点讨好瞬间褪去。 “alicia,你先听我说,这次来找你,是真的有急事。” “是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提到姐姐,苏慕春的眼神一颤,“什么事?” 周资程将手里的勺子搁在碗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庄家聘请了我们律所的boss廖大状做他们的法律顾问,廖大状最熟悉国际法。” “因为律师的保密原则,我不可能知道具体的代理内容,只是庄亦风持有的是英国属土公民护照,一旦放弃港籍,正式登记成为英国公民……” “我猜,他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离开红港,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 “到时候再抓他,就难了……” 苏慕春听完他这一长串分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反驳:“不可能!庄亦风不是还在取保候审中吗?他怎么能离开红港?” 周资程的表情凝重,“所以我才说,他极有可能会以一个‘英国公民’的身份离开!” 他看着苏慕春瞬间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但还是把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 “理论上,只要庄亦风一辈子不踏足红港,那他就等于摆脱了牢狱之灾,你姐姐这桩官司也只能悬着了。” * 屋里没开灯。 窗帘也没拉拢,外面是铜锣湾,彻夜不眠,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像不要钱一样,把光影晃晃悠悠地投进这逼仄的房间里。 苏慕春将那台鸿运扇扭到最大档。 她刚洗完头,湿漉漉的长发被吹得胡乱飞舞,几缕黏在脸上,有些痒。 风扇的噪音很大。 但在那持续的嗡鸣里,她好像听见了什么。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是……他吗? 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到门边。 她攥了攥冰凉的黄铜门把。 然后,一点一点地拧开。 “吱呀——”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对面“雀神麻将馆”漏出的灯光和哗啦啦的洗牌声。 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微弱到可笑的希望,瞬间被兜头浇灭。 她合上门,走到墙边那个掉漆的红木矮柜前。 柜子上,放着苏心悠的遗照。 苏慕春从旁边的铁罐里摸出三根细长的香,用打火机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跳了跳,很快变成明明灭灭的红点,青烟袅袅升起。 她将香插进铜香炉里。 闭上眼,双手合十。 她的声音很轻。 “姐姐。” “你再等一等。” *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苏慕春已不记得这是她拨出的第几十通电话了。 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丁氏集团找丁嘉朗。 前台将她引至秘书处,穿着精致套装的秘书mary微笑着解释:“苏小姐,丁生昨日就出国处理欧洲的业务了,短期内不会回港。” mary见她脸色焦急,善解人意地补充:“如果苏小姐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我可以为您转达。” 这番话怎么能由别人转达呢? 她定了定神,又问:“mary,这个事可能不方便转达,能不能麻烦给我丁生的海外电话?” mary脸上的笑容不变:“抱歉,苏小姐,丁生的私人联系方式,不属于我的权限范围,请您谅解。” 走出丁氏大厦,苏慕春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突然,脑海里跳出来一个名字——郭铭文。 想要见到郭铭文也并非易事,苏慕春连续堵了三次前台,都被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终于在写字楼的大堂里,偶遇了郭铭文本人。 郭铭文见到突然出现的苏慕春,也是诧异非常。 没有多问,他让苏慕春跟上,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苏慕春便开门见山:“郭生,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找丁生,能不能请你帮我联系一下他。” 郭铭文闻言,抬起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这么不熟?” 苏慕春被他问得一噎,下意识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郭铭文看她一副不愿多讲的模样,也没再追问,伸手捞起桌上的座机话筒,拨了串号码。 英文沟通的通话很快结束,他挂断电话后,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他在伦敦处理家族生意,牵扯比较复杂,短时间内确实回不来。你有什么急事,如果信得过我,跟我说也是一样。” 能一样吗? 不能。 苏慕春站在原地许久才抬头,再一次坚持:“郭生,我能不能亲自和丁生通个电话?” 第47章 我想跟你 郭铭文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被推开。 是郭铭文的秘书。 她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碟精致的西式糕点和一杯热牛奶。 还有条米白色羊绒毯子。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慕春手边的茶几上。 “苏小姐。” “伦敦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丁生可能会忙到晚上才有空给您回电话。” “我已经和楼下大堂的保安交代过了,他们会特别留意这一层的动静,安全方面您不用担心。” 她微微欠身,“苏小姐,我先下班了。” “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您可以打电话联系我。” 说完,面前妆容精致的秘书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苏慕春连忙接过,脸上带着歉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麻烦你。” 秘书:“苏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很快,门被带上。 整个楼层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郭铭文办公室这一隅,还亮着灯。 郭铭文的老板椅,她显然不合适坐。 只能从拖了张会客用的椅子,挪到办公桌旁边。 她坐下,特意伸出手臂试了试,确保自己一抬手就能够到桌上那部座机电话。 随即,她翻开那本全英文的拍品资料,继续默读。 下个月公司就要进行业务考核,英文是她的短板,死记硬背也好,囫囵吞枣也罢,能啃一点是一点。 可困意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淹没她的清醒。 不行,不能睡!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倦意。 这个电话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刚开始还能强撑着看进去几行,可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 最终,意识还是抵不过生理的极限。 她脑袋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走进了一片茂密森林,四周全是参天蔽日的古树,粗壮的藤蔓像巨蟒一样缠绕。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腐朽潮湿的气息。 四周越来越暗,幽闭的气息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 身后忽然传来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唤她:“小海棠……” 她下意识地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梦境。 下一秒,她突然睁开眼睛,从凳子上惊坐起来! 心脏“砰砰砰”地狂跳! 是电话! 是伦敦打来的电话! 明明是心心念念盼着的,可当铃声真的响起,她的大脑却像宕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她盯着那部不断发出铃声的电话,四肢僵硬。 这怎么回事? 她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疼痛瞬间传来,胸腔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电话听筒。 “喂。” 丁嘉朗听到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alicia?” 苏慕春:“嗯,是我。” 短暂的沉默后,丁嘉朗先开口:“你在阿文办公室等我电话?” 苏慕春握紧了听筒:“是的,我……” 后面的话,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凭什么呢? 凭什么在他一次次放低身段求她回来之后,还敢奢求他的帮助? 丁嘉朗再一次主动:“你找我有事?” “嗯,我…”她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丁生,你现在是忙完工作了吗?”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随即是他的回答:“嗯,刚结束一个会议。” 苏慕春感觉自己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流失,再不开口,或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她闭了闭眼,孤注一掷地说了出来:“丁生,你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丁嘉朗问:“哪句?” 苏慕春咬了咬下唇,艰涩地重复着他说过的承诺:“如果我愿意跟你,丁生你是不是一定能让庄亦风坐牢?” 不出意料,听筒里只有沉默。 她此时并没有任何把握。 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碎了一地。 她逼着自己再次开口:“丁生……可以吗?” 这一次,丁嘉朗没有再沉默。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alicia,我想我不可以。” 不可以。 巨大的失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呼吸尽失。 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即使在这种时刻,也没有失态。 她强忍着喉咙口的哽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得体:“抱歉,打扰丁生了。” 说完,苏慕春主动将电话挂断。 听筒里传来忙音,嘟—嘟—嘟—,单调又刺耳。 * 丁嘉朗立在落地窗前。 曾祥脚步放得很轻,走上前来低声询问。 “少爷,今晚是回肯辛顿的老宅,还是继续留在酒店这边方便些?” 丁嘉朗没回应,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有些失焦。 片刻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 “红港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四点。” 曾祥跟在丁嘉朗身边多年,心思向来转得快。 他试探着问,“少爷,是红港那边出了什么事?” 丁嘉朗这才收回视线,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 “去定最早回港的航班。” 曾祥闻言一愣,这决定来得太突然,完全打乱了原定的行程。 “那少爷,伦敦这边的……” 丁嘉朗眉头都没皱一下。 “往后排。” 第48章 我们拍拖 工作室里,只有细微的打磨声响。 苏慕春手中那个已经初见华光的银质首饰盒,盒身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形态逼真。 方沛端着紫砂壶踱步过来,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对唐代金器落在丁嘉朗手里,比流到外头去强,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这个首饰盒完全复原,我打算捐给京市博物馆,近期那边应该会派人来一趟红港。” 方沛看了眼苏慕春,“阿春,到时候对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里面的门道细节,由你跟他们沟通最合适。” 苏慕春没抬头,继续着手上的细活,只应了声:“好的,师父。”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带队的应该是小华。” 苏慕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方沛,“师父你是说知凡哥现在负责这批文物?” 方沛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嗯,叶老也到了年纪,估摸着这两年就要退下来了,这个位置很有可能是小华顶上去,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又话锋一转:“小华这个男仔,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做事踏实又有责任心的,阿春,你觉得呢?” 苏慕春无奈地笑笑,打趣道:“师父,您的专长是金工修复,而不是当月老。” 谁知方沛听了这话,反而更起劲了,他把茶杯往旁边一搁。 “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干得动老本行,当月老好啊,一年到头吃不完的喜饼。” 末了,他又收起玩笑神色,“不过说真的,阿春,往后要是遇上不错的男仔,一定要带回来给师父过过眼,师父帮你把关。” 苏慕春低着头,没有再出声。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银器棱角,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或许,她漫长的一生里,可能真的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丁嘉朗。 * 从工作室摸出来,外头天色已经黑透。 刚走到街边,雨就落了下来,又细又密。 苏慕春站在楼底下,看着雨水迅速打湿了柏油路面。 她想起在这个街口,也是这样一个落雨的深宵。 丁嘉朗降下后车车窗,抬眸看她,“又没带伞?”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红港的深夜,下起雨来,计程车就格外金贵。 她在路边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截到一辆。 车子驶上马路,雨势竟是越来越癫狂,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刮不干净前窗的滂沱。 最后,车子在楼下停稳。 她一把推开车门,将包包顶在头上,朝着不远处的楼道入口就埋头冲过去。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衫。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远光灯打了过来,直直罩住她。 她没太在意,以为是路过的车。 “嘀嘀——”短促而响亮的鸣笛声划破雨幕。 苏慕春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那辆打着远光灯的车已经停稳。 很快,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男人快步下车,撑开一把伞,朝着她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雨太大,她的视线一片朦胧,只觉得那身影有种熟悉感。 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那把伞稳稳地遮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看清了来人,是曾祥。 “曾叔?”苏慕春愕然。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曾祥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笑意,微微侧过身,朝身后那辆车示意:“苏小姐,少爷在车里等你。” 她脱口而出:“丁生不是在伦敦吗?” 曾祥笑容不变:“少爷赶了最早的航班回港。” * 夏日的衣衫实在太薄,此刻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起伏的线条。 苏慕春局促地握紧双臂。 黑色轿车的车门提前打开。 冷气夹杂着淡淡的古龙水扑面而来。 丁嘉朗就坐在那片昏暗里。 他侧头看过来,面容带着倦意,眼神却难得的温和。 她的目光落在真皮座椅上,动作有些犹豫。 “我衣服湿了…” 丁嘉朗低沉的嗓音响起:“没事。” 她这才矮身坐了进去。 车门“咔哒”一声合拢。 她等了片刻,却不见曾祥上驾驶座,不由望向窗外。 身侧的人开口:“我让他先回避了。” 苏慕春这才回过身。 车内只有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勉强映照出他深邃立体的轮廓,一半隐在光里,一半匿在暗处。 丁嘉朗放下了交叠的长腿,微微侧过身,正面看向她,目光沉沉。 “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要苏慕春把那句赌上自己的话再说一遍,心中仍隔着一道天坎。 那不仅是尊严,也是她仅剩的骄傲。 她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一阵钝痛传来,血腥气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 声音出口时,竟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疼痛带来的微颤:“丁生,我愿意跟你。” 话音刚落,眼前的阴影骤然压近。 丁嘉朗欺身上前,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指腹有些粗粝,重重地碾过她的唇瓣。 “想清楚了?”他的声音低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苏慕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的。” 丁嘉朗缓缓收回手,抬起拇指,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自己的指腹。 上面清晰地印着一抹嫣红的血痕。 他鼻息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跟我就这么不甘心?” 苏慕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坠冰窖。 他果然还是觉得她不够真心。 此时,右手忽然被温热的手握住。 那温度透过湿透的肌肤,熨贴着她的掌心。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紧紧包裹住的手。 她抬起头,撞进他漾着点点星光的眼眸里。 “丁生,你答应了?” 丁嘉朗嘴角浅勾,目光锁着她:“嗯,答应同你拍拖。” 她重复了一遍:“拍拖?是我说的那个拍拖?” 对面的男人又一次清晰地“嗯”了一声。 “是拍拖。” 这情绪转变得太快,像骤然从深水里被捞起,又被抛上云端。 一时半会儿她竟是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将她从失神中拉扯回来。 “我这次只能在红港待几个小时,等我忙完伦敦的生意,就回来陪你。” 苏慕春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呼吸,可不真实感还在疯狂翻涌。 “丁生,你……” 你是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数问题堵在胸口,却问不出来。 “叫我丁嘉朗,”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温柔了些,“或者michael也可以。” 一直以来的委屈、不安、等待,以及此刻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视线顷刻间模糊一片。 下一秒,她就被拉入男人坚挺的怀抱,撞得她鼻尖发酸。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哑嗓音说道:“抱歉。” “我来晚了。” 第49章 嘟嘴擦药 酒店房间依旧是那一间。 苏慕春刚刚洗完澡,换上浴袍,拿着吹风机心不在焉地吹着头发,热风嗡嗡作响,吹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浴室的门没有关,丁嘉朗刚刚从隔壁套房洗漱完毕,换了身深色的丝质浴袍,随意地倚在门框上。 他没说话,只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思绪神游的模样。 片刻,他迈步走了进来,很自然地从苏慕春的手里接过了吹风机。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风噪声消失了,吹风机被他随手放在洗漱台面上。 丁嘉朗的视线落在苏慕春被热风吹得发红的面孔上,“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 苏慕春犹豫了下才答应。 浴室里湿热的空气还在蒸腾着。 丁嘉朗又朝她凑近了一步。 温热的指腹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带着力道微微往上一抬。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淡粉唇瓣,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低沉嗓音如同诱哄:“嘟嘴。” 苏慕春愣住,她没弄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他想接吻? 但,哪有人接吻是让对方先嘟起嘴巴等着被亲的? 实在是过于奇特…… 她有些无措,声音都有些发飘:“要…要干什么?” 丁嘉朗很享受看她这副不知所措的窘态,眼角微漾,嘴角也微微勾起。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反问她:“你说呢?” 其实她是愿意的,只好压下心头那点别扭,也朝他凑近几分,稍稍撅起嘴唇。 又极不好意思地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温热柔软的触碰并没有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着淡淡药膏气味的清凉感。 她睁开眼。 丁嘉朗捻着棉签棒,正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着嘴唇内侧咬破的伤口。 他又抬眼看向她,揶揄道:“全红港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 涂好后,他把药膏放在台面上,回身后轻轻拢上苏慕春的腰肢。 她微微一颤,一股暖流从他掌心熨帖的位置,渲遍四肢百骸。 心头那点因为受伤而生的委屈早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明确的情愫,叫嚣着要冲破胸膛。 她再也忍不住,这一次,换她主动凑了上去,在他微抿的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仰着脸,眼底水光潋滟,温柔地唤他:“丁嘉朗。” 丁嘉朗低下头,声音从她耳边压下,带着勾引的意味:“好听,再叫。” 她又顺从地喊他另一个名字:“michael。” 声音轻柔,像羽毛一样搔过心尖,又痒又麻。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嗓音骤然沉哑,重重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拢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紧紧相贴。 他的吻落了下来,这次没有试探和安抚,径直带着明确的占有欲而来。 “啊——”苏慕春痛得轻呼出声。 是他吻得重了些,碰到了她的伤口。 丁嘉朗动作一顿,只好悻悻地放开她。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半无奈半宠溺地训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 * 第一次在清醒的意识下,感知着身侧躺着一个男人,这让苏慕春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她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那只手表上,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 她转过身,轻声问丁嘉朗:“你几点出发?” 丁嘉朗仍闭着眼:“两个钟之后。” 就剩两个小时了。 苏慕春心里微微一沉,轻轻“哦”了一声。 她从侧躺换成平躺的姿势,望着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出神。 身侧的床垫忽然陷下去一块。 丁嘉朗半撑起身子,俯视着她,未戴眼镜的双眸在暗光里显得深邃。 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轻轻拨弄着,“庄家那边我已经在处理了。” 苏慕春抬起手,手臂轻轻拢上他的脖颈,轻声回应:“好。” 一个“好”字,包含了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他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但这显然不够。 他的眼神暗了暗,顺势向下,温热的吻沿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蔓延,留下细细碎碎的灼热触感。 苏慕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微微发僵。 就在他的手试探着覆上她胸口的那一刻,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声音有些发颤:“我…我还没准备好。” 丁嘉朗的动作顿住了。 他只好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底汹涌的情欲已经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松开她,重新躺了下去。 随后,他长臂一伸,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睡吧。” 两个人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布料互相传递。 他的沉稳有力,她的急促慌乱。 渐渐地,她的心跳也跟着他的节奏,一点点平稳下来。 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睡意如同潮水般开始席卷她的意识。 眼皮越来越沉…… 耳边模糊地传来丁嘉朗贴近的低语:“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 苏慕春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光带。 身侧的位置空荡荡的。 她坐起身,熬夜后的头疼隐隐传来。 客厅里也是空无一人,只有晨间的微尘在光柱里浮动,丁嘉朗确实已经走了。 苏慕春抿了抿唇,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重新走回卧室。 视线不经意扫过床头柜。 那盏欧式台灯下,压着一张酒店便签纸。 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原来她睡得迷糊时,男人在她耳边厮磨的话不是梦。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怔忡。 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位客房员工,身侧是一个挂满女装的移动衣架。 其中一位微微欠身:“苏小姐,早上好。这些是丁生吩咐为您准备的。” 经她允许后,客房人员将移动衣架推进卧室,一人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取下,另一人接过后按颜色分类收进衣柜里。 从休闲装到职业套装,甚至还有几套不同风格的睡衣和内衣,一应俱全。 整个过程,她们垂着眼,没有丝毫的好奇。 倒是苏慕春自己,感觉颇不自在。 很快,套房里又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柜门。 左边挂着男人的各式西装、衬衫、领带,熨烫妥帖。 而右边,此刻被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崭新女装填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他的世界,一半是她的领地。 这一刻,苏慕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丁嘉朗是真的在一起了。 第50章 你的本事 除了晚上不再回铜锣湾的家,苏慕春的生活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维系着这份跨洋情愫的,是那条横跨了七个时区的电话线。 红港的清晨六点,也是伦敦的深夜十一点。 这时,她刚睡醒起床,他刚忙完一整天的工作。 起初的两三日,苏慕春对着话筒,怎么也说不出“你有没有想我?”诸如此类的肉麻话题。 多数时候,是丁嘉朗找着话题,从伦敦的天气聊到公司楼下的唱片店。 后来,她那层客气疏离开始一点点剥落,她会请教他英文,也会请教他有关公司人事、公司构架方面的问题。 她在工作上的拼劲,即使隔着电话线,丁嘉朗都能感受得到。 有次丁嘉朗提出供她出国读商科镀金。 此时的她,还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的东西,自然是拒了。 他只能在电话里无奈地笑,似是拿她没办法。 * 拍卖行贵宾会客厅里,电视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苏慕春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屏幕,脚步顿住了。 新闻画面里,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大批探员正押着两个人走出庄氏大厦,镁光灯疯狂闪烁。 播报旁白清晰地响起:“红港地产庄氏集团两位公子,庄希贤与庄亦风,今日被商业罪案调查科人员带走协助调查,据消息人士透露,两人涉嫌巨额跨境洗钱案及多宗虚假贸易活动有关……” 屏幕上被探员推搡着上车的庄亦风,此刻脸上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狼狈与颓败,眼睛里写满了惊惶。 苏慕春转身走回办公桌,抓起自己的手包,冲出了会客厅。 她一路疾奔,奔向街边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文华酒店,麻烦快点!”她对司机催道。 丁嘉朗给她的电话号码,她早就熟记于心,可她却从未主动拨打过一次。 一直以来,都是他算准了红港的时间,主动拨电话和她聊。 此刻,红港时间将近下午一点,伦敦是清晨六点左右。 丁嘉朗可能醒了,也可能还在睡着。 可是苏慕春等不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电梯带着她升至顶楼。 苏慕春回房后,拿起座机拨出了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 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 苏慕春脱口而出:“丁嘉朗?” 电话那头的丁嘉朗显然很意外她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短暂的沉默后,他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总能捕捉到她情绪里最细微的变化。 苏慕春的鼻子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说:“没事,我只是…想你了。” 过了几秒,电话那头做了决定:“我明天回港。” 苏慕春立刻拒绝:“不要!你那边还有事……” 丁嘉朗打断她:“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处理庄家,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丁嘉朗顿了一下,语气瞬间放松了下来:“你看到新闻了?” 苏慕春“嗯”了一声。 “确实是很早就开始收集庄家的证据了。”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后续的事情阿文会跟进的,证据链很完整,他们翻不了身,你只需等你姐姐那桩案子的终审就行。” 苏慕春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alicia,记住,在这件事情上,你不欠我什么情分。我是个商人,只做对着自己有利的事。庄氏倒了,对我只有好处,并不是因为你是我中意的女人,我才这么做。” 深刻划入苏慕春性格里的人情世故、天大恩情的沉重包袱,在这一刻被丁嘉朗轻描淡写的话语击得粉碎! 丁嘉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你在我这里,就放心把野心露出来,你能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是你的本事。” 这种看似冷酷的坦诚,让她有种过往的认知被全盘颠覆的震撼! 原来还可以是这样? 巨大的冲击过后,翻腾的心绪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像是眼前一直笼罩的迷雾被一阵强风吹散,露出了底下坚硬而真实的地貌。 她紧握话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 “谢谢丁生的指点。” 这一声感谢,褪去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色彩,却是她的真心实意。 * 苏慕春刚刚处理完手头的琐碎事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helen:“alicia,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等苏慕春坐稳,一份文件夹就推到她面前。 “这个case交给你。” “我们通过市场调研,发现东南亚那边的藏家,对我们官窑瓷器的兴趣很大。” helen身体微微前倾:“所以,公司要举办一场‘官窑瓷器专场拍卖会’。” 她又强调:“规模不用铺太大,但格调一定要高,算是给sfb秋拍做个预热。” 苏慕春翻开文件夹,里面只有几张简单的市场分析报告,具体执行方案一片空白。 这意思是要她从零开始,全权负责? helen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笑:“这次拍卖会的整个流程,都得靠你自己来策划,需要的人手你说了算。” 苏慕春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挑在了肩上。 她捏紧了文件夹的边缘。 “明白,helen,我会全力以赴办好这场拍卖会。” (ps:查了资料,90年代港岛手提电话接听越洋电话的信号是非常差的,所以文中苏慕春是必须要回到酒店用座机打电话,这点更贴合那个年代的实际情况) 第51章 她太独立 苏慕春随意扯了个抱枕垫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电视机开着,是晚间新闻的重播。 屏幕上,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庄氏集团股票连续五日暴跌,市值蒸发超过三分之一。 这几天,全港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庄氏的衰事。 庄老爷子气到突发急病,现在还在icu躺着。 庄家的两个公子,这次捅的篓子比所有人估的都大,经济犯罪金额是个天文数字。 庄亦风还被扒出换英国公民身份的操作,正如周资程说的那样,随时准备跑路。 煊赫一时的庄氏,眼看就要大厦倾颓。 而苏心悠的死,在庄氏这场惊天动地的风暴里,连个水花都算不上。 苏慕春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 视线落在手边,是她从公司搬回来的几大摞文件。 这次拍卖会预留的时间并不多,工作量又大,她需要组个自己的团队。 可她独来独往惯了,带团队对她而言是另一座难攀的山。 能进sfb拍卖行的,大多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和家世不俗的少爷大小姐,一想到要给这些“下属”安排工作,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再加上手里这个case,等着她去对接的“麦家俊”,有一打那么多。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没完没了的加班。 苏慕春认命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苏慕春被这铃声惊了一下,随即快速瞥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 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她放下手中那叠厚厚的资料,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丁嘉朗熟悉的嗓音:“是我。” 他听她接电话时那声“喂”清晰干脆,便顺势问道:“这么晚还没睡?” 苏慕春指尖在电话线上绕着圈:“这几天工作上比较忙。” 随即她反问:“你呢?这个时间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丁嘉朗低低笑了笑:“工作再忙,打电话给女朋友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以往两人的通话时间都不会太短。 可此刻,明天就要上交的策划案一直压着她。 她需要集中精神,需要效率,而不是缠绵的夜半情话。 “michael,”她打断了他可能还要继续的话语,“抱歉,我手里的工作比较赶,不能陪你聊了。” 她停顿了一下,特意放软声音:“等我忙完这阵子,好不好?” 电话那头也干脆利落:“好,别太累了。” “嗯,拜拜。” “拜拜。” * 伦敦西区的高端会所。 丁嘉朗坐在皮质沙发里,捏着水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威士忌。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简单的白恤衫搭深色西裤,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气质里掩不住的矜贵,比任何盛装都要惹眼。 此刻他眉头微蹙,情绪不高。 对面,何子易看不下去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等下思妍来了,你别给我摆这张臭脸。” 丁嘉朗这才抬眼,似是刚回过神:“思妍是谁?” 何子易提高了点音量:“系我女朋友啊!刚刚才跟你提过的,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丁嘉朗转回头,不再言语。 何子易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今晚突然找我出来饮酒,到底什么事?” 丁嘉朗晃了晃杯子,还是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身姿高挑、模样清丽的女人,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款款走到了他们卡座前。 何子易立刻站起身,自然地伸手揽住女人的纤腰,开始介绍:“思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发小,丁嘉朗,michael。” 他又转向丁嘉朗,语气不掩炫耀:“这位是我女朋友,夏思妍。” 丁嘉朗依然陷在沙发里,只朝夏思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夏思妍将丁嘉朗毫不掩饰的倨傲疏离尽收眼底,只是微微一笑,大方打招呼:“丁先生,你好。” 随后,夏思妍挨着何子易坐下,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 何子易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夏思妍笑弯了眼,亲昵地拍了他一下。 坐在他们对面的丁嘉朗侧过脸,避开了视线,又自顾自饮了口酒。 突然,丁嘉朗开口:“你们刚开始拍拖?” 何子易和夏思妍的低语停了下来,双双看向他。 何子易还是笑着答:“嗯,算算快两个月了。” 丁嘉朗又问:“日日都见?” 何子易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在不同校区,隔得太远,只能一礼拜见一次。不过我们每天都会煲电话粥。” 丁嘉朗继续问:“你们每次通话多久?” 何子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michael,你今天很奇怪啊,问这些做什么?” 一直安静旁听的夏思妍,这时插话:“丁先生这么关心我和子易的恋爱细节,莫不是丁先生也正在谈恋爱?”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 何子易闻言失笑,直摆手,张口就反驳:“他?怎么可能……” 他这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哪个女仔受得了? 然而,何子易的话还没说完—— “对。”丁嘉朗平静地打断了他。 只一个字,清晰又肯定。 何子易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包厢的灯光打在丁嘉朗线条分明的侧脸上,他微微垂着眼,没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神情。 空气,一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 何子易脸上仍写满震惊:“丁嘉朗,你讲你有女朋友了?” 丁嘉朗不耐蹙眉,显然不想重复回答,但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对。” 确认了,不是幻听。 何子易又问:“是哪家的千金?” 丁嘉朗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修长的手指捏着威士忌杯,在深色桌面上“叩”地放落。 何子易顿了一下,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普通人家的女仔?” 丁嘉朗这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何子易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反倒是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夏思妍,此刻适时地开了口:“丁先生,你和你女朋友之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这女人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 一直侧对着他们的丁嘉朗,终于缓缓转回了身子。 他思虑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她好像不需要我陪,最近我给她打电话,说不了两句就挂掉了,她也很少主动打给我。” 他顿了顿,像是真的在认真求教:“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夏思妍心里暗叹一声,措辞十分委婉:“丁先生,感情的事外人很难判断。” “不过,单从你的描述来听,你的女朋友自我意识比较强,或者说,比一般女人要独立得多。” 丁嘉朗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轻声重复:“独立……” “呵,这点,确实是。” 第52章 他回来了 苏慕春看了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约好的下午两点。 可此时会议桌旁,连她在内却只坐了三个人。 对面的珊娜正无聊地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旁边坐着的梁以琛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原定的五人小组,叶曼青被call去见新客户,郭兆麟仔更是离谱,临开会前十分钟才打电话来说突发急性肠胃炎,要告假去看医生。 人手一下子缺了两个。 苏慕春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打算将原本分给郭兆麟的工作划到了珊娜和梁以琛的名下:“郭兆麟那边的工作,暂时先分摊一下,辛苦两位了。” 珊娜立刻皱紧眉头,笔也不转了,语气不满:“这么多工作,两天哪里做得完啊,alicia你不是开玩笑吧?” 苏慕春没退让:“时间是紧了点,希望大家克服一下,务必把初步方案确定下来。” 她的话刚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梁以琛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径直拉开会议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珊娜见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撇了撇嘴,拿起自己的记事本,看都没再看苏慕春一眼,踩着四寸高跟鞋跟着快步离开。 会议室的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带上,震得苏慕春眉心都跟着一跳。 转眼间,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摊开的文件和那几张空荡荡的椅子。 苏慕春慢慢松开紧握的笔。 她定了定神,重新拿起笔,在计划表上,将梁以琛和珊娜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杠,又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 苏慕春拎着刚从位元堂买的保养品,拦了计程车去圣德医院。 按照郭兆麟电话里给的vip病房号,她一路找了过去。 推开病房门,房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退了出来。 正好一位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她连忙走上前。 “请问郭兆麟先生是住这个病房吗?”说完,她指了指身后的vip病房。 护士打量了她几眼才说:“郭少近期没来医院。” 苏慕春脸上的笑容不变:“是吗,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她站在走廊尽头,从手袋里翻出名片夹,找出郭铭文秘书给的名片。 上次她在郭铭文办公室里等丁嘉朗的电话时,郭铭文的秘书特意留给她的。 她按照上面的直线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干练的女声:“郭氏秘书处,你好。” “陈秘书,你好,我是苏慕春。” “我想请问一下,郭少现在方便探视吗?我刚刚来圣德医院,但他好像不在病房里。”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陈秘书十分坦诚:“苏小姐,真是不好意思,郭少年纪轻,玩心重,生病其实是借口。” 这话说得直白,让苏慕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陈秘书继续说道:“郭少这个时间应该在兰桂坊的‘obsession’会所。” 末了,还包含歉意地补充:“苏小姐,今日真系辛苦你,特地走一趟,有心了。” 挂了电话,苏慕春站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 计程车停在兰桂坊一间私人会所前,黑色的招牌上只有“obsession”几个花体字母。 她报上郭兆麟的名字,侍应生立刻恭敬地弯腰,领着她穿过幽暗的走廊,上了二楼。 越靠近尽头的那个包厢,鼓噪的电子舞曲声浪就越发震耳欲聋,混合着男女的嗨唱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侍应生在那扇黑金色大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少就在里面,您请自便。”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缝开启的瞬间,喧嚣和混杂着浓烈酒气、香水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包厢里灯光迷离暧昧,人影晃动,音乐开得巨大,显然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她走了进去,目光在沙发卡座那群醉生梦死的人群中逡巡。 终于,一个染着夸张金毛的男人率先发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他醉眼惺忪地指过来,大声嚷嚷:“喂!靓女,过来,一起玩玩!” 霎时间,嘈杂的音乐似乎都停顿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苏慕春身上。 被一群打扮光鲜的男女簇拥在卡座正中央,手里端着酒杯的郭兆麟,这时才在一片起哄声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站在灯影下,穿着一身ol套装的苏慕春时,脸上的浪荡笑容瞬间僵住,瞳孔一缩,眼神里飞快闪过被抓包的慌乱,随即化为尴尬。 苏慕春却笑了,那笑容明艳动人。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余光扫过面前矮几上那排轩尼诗xo、蓝带马爹利、黑牌威士忌。 “郭少,你的肠胃炎已经好了?可以喝酒了?” 郭兆麟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周围看热闹的视线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他索性起身,懒得维持了。 “alicia,你知道的,我来拍卖行上班,纯粹就是玩玩而已,打发时间嘛。” 苏慕春脸上的笑意敛去。 她将保养品放在他手里,紧接着,她又从包里抽出文件夹,“啪”一声轻响,压在了那盒保养品上面。 声音听不出喜怒:“郭少,两条路。” “要么,今晚加班,将这份文件处理妥当交给我。” “要么,我现在就帮你填好离职申请表,人事部那边我亲自去交。” “忘了同你讲,你在这,是你哥的秘书告知我的。” * 回到顶层套房时,又快接近半夜。 苏慕春随手将那摞文件扔在真皮沙发的矮几上。 又烦躁地踢掉了脚上那双高跟鞋。 这时,敲门声突兀响起。 她光着脚去开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苏慕春瞬间宕机。 是丁嘉朗! 风尘仆仆而归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线条,英挺的眉眼在走廊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有点晕眩:“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性感极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话落下的同时,他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用力地圈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 不过几秒,他微微松开她,那双黑眸对上她的,眉头微蹙:“你抽烟了?” 苏慕春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腕闻了闻,这才恍然。 “我今晚去了一趟obsession会所找郭兆麟,包厢里烟味很重,估计是那时候沾上的。” 她接着解释:“我把他归入临时小组了,但他找了借口没来参加会议,我只好亲自去捉他,幸得你跟我说过郭家立了规矩,家族成员必须有正当工作,才可以领得到家族基金拨下来的生活费,所以……” 丁嘉朗安静地听着,目光却胶着在她不断开合的红唇上。 看着她这副无论何时何地都把工作摆在第一位的模样,丁嘉朗心里又爱又气。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嘴唇上的伤口,长好了吗?” “什么伤口?”苏慕春一下子没能转过弯来。 她无意识去碰了自己的嘴唇。 记忆瞬间回笼。 半个月前她狠狠咬了自己嘴唇内侧的肉。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嗯,已经好了。” 下一秒。 丁嘉朗的吻就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他的唇舌带着滚烫的温度,撬开她的齿关,吻得又急又深,似乎要将这些天积压的思念和不满,全都通过这个吻倾泻出来。 “唔……”苏慕春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丁嘉朗抬起腿,将房门一带,门锁自动落下的“咔哒”声。 苏慕春一个没注意,赤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堪堪停下,余光扫了一眼脚下,“又不穿鞋?” 随即,吻压下来,更加激烈,带着惩罚的意味。 她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背脊最终重重地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第53章 他的偏好 男人的吻过于汹|涌。 苏慕春有些站不稳,只能攀着他的肩膀。 她微微错开眼,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卧|室。 以及,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双|人|床。 一时分神,她的气息错乱。 丁嘉朗停了下来,他的唇离开她的,但额头依旧抵着她的。 心跳如擂鼓,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 最怕他毫无预警地停下来。 也最怕他停下来之后,用那双过分灼热的眼神盯着她。 耳边传来男人被情|欲染透的沙哑声线:“不专心。” 她脸上红晕又深了一层,只好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我有些累了。” 丁嘉朗捉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眼神里的侵略性稍稍退去了一些。 温热的手掌在她tun上轻轻拍了一下:“去休息吧。” * 这里原本是丁嘉朗的房间。 但这半个月他不在,这里俨然成了她的私人空间。 苏慕春放好热水,整个人沉入温热的浴缸里,喟叹了一声。 她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洗手池的台面上。 那里堆着她的护肤品、化妆品、梳子…… 如今,丁嘉朗回来了。 这意味着,她的东西旁边,会重新出现他的男士护肤品、剃须刀、他的须后水…… 她竟有些不习惯。 洗完澡,又是漫长得近乎磨人的吹发时间。 等她走出卫生间时,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灯光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暧|昧的暖色调中 床|上并没有人。 苏慕春站在原地,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 苏慕春知道他就在那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没有再通宵工作,辗转几番后很快沉沉入睡。 一觉睡得还算踏实,只是后半夜莫名热得难受。 汗细密黏在皮肤上,她蹙着眉,凭着感觉伸手去摸索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 指尖还没碰到开关,手腕却蓦地一紧,落入一个温热干燥的掌心。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醒了?” 苏慕春手指一弯,那点朦胧的睡意瞬间散得干净。 她屏着呼吸,喉咙发紧地应了一声:“嗯。” 身后的热源微微动了动,温热气息更靠近她一些:“这么早就要起?”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太热了,我想喝点水。”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后半夜让她热得难受的,哪里是天气,分明是丁嘉朗的体|温。 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松开了。 “等着,我去拿。” 随即是布料窸窣的轻响,他从她身后起身下床。 没过多久,“啪嗒”一声轻响,床头的台灯亮了,紧接着,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眼前。 苏慕春确实渴极了,接过水杯,没怎么矜持,仰起脖颈喝起来。 丁嘉朗站在床边看着她。 暖黄灯光为她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颊边,睡裙的领口因为仰脖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细腻的锁骨肌|肤。 她喝得有些急,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带着极致的脆弱和诱|惑。 一杯水很快见底,被水浸|润过的粉唇,这一刻像极了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 她将空了的玻璃杯递还给他。 然而,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丁嘉朗却只是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苏慕春指尖微微蜷缩,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将杯子轻轻放在了自己这侧的床头柜上。 灯光昏暗,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拉|扯。 下一秒,丁嘉朗俯身。 男人特有的荷尔蒙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将她完全笼罩。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上,嗓音带着喑哑,低低地问:“可以吗?” 她微微侧过脸,手里捏紧了被角。 胸口又闷又|涨。 男人温热的呼吸还在耳边坚持:“这个时候,你应该不累了。” 灼热的吻沿着耳垂,一路向|下,细细密密地蔓延,吻过下颌线,最终流连在她纤细的脖颈处。 她原本撑在床垫上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指尖发软,慌不择路地攀上了丁嘉朗的肩膀。 这似乎取悦了他。 他又低低地俯下身,极致地贴上了她。 衣柜里的真丝睡裙,每一款她都很喜欢。 但丁嘉朗却有自己的偏好,他微微抬起头,轻轻咬住她柔软的下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下次穿红色的。” 身体感知到的惊人热度,比起后半夜那种的热,高了不止一倍。 在迷离热气里,她失了意识,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细碎的娇|喘,呢喃着应道:“好。” 真丝睡裙里,腰间|蕾丝被勾下。 她其实没想逃避自己对丁嘉朗的心。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紧张到战|栗。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 这个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势与霸道,让她无处可逃。 她差点哭了出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其能忍耐疼|痛的人。 学金工时,被融金的热气烫过,被工具钳夹过…… 但都不如此刻的痛感。 丁嘉朗感知到她的困顿,呼吸跟着停滞了片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低头看见了身下的人,紧闭着双眼,眼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破碎的光。 终究还是生出了不忍,离场安抚。 他重新吻上去,先是她的额头。 然后是紧闭的眉眼。 再是微微泛红的脸颊。 苏慕春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丁嘉朗的手指抚在她微湿的黑发间,声音又低又沉:“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三年前,有个女仔,去拜方沛学手艺。” “但方沛不肯收,理由是女仔手不稳。” 听到这里,苏慕春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当初她为了拜师,差点就跪在方沛门口不走了。 方沛被她缠得没办法,才勉强同意让她试试看,观察期三个月。 那段时间,她憋着一股狠劲,每日除了吃饭睡觉,至少练习八小时雕花基本功,手指磨出血泡是家常便饭,最后靠过硬的雕花功夫,才让方沛点了头,正式收她为徒。 丁嘉朗看着她眼底的惊疑,低笑一声,尾音自嘲:“呵,因为我就在你师父旁边。” “可惜,某人眼里只有满脑子的拜师学艺。” 苏慕春愣住,脑子里有烟花炸开,嗡嗡作响。 他…他那时候就在? 第54章 他的秘密 丁嘉朗看着她傻掉的模样,使坏地继续。 “大概一年后吧,我去方沛那里,从我进门到离开,你坐在工作台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完,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又过了一年,我给方沛送顶级玻璃种翡翠料,结果你依然是从头至尾视我如无物。” 这次话落,他的吻落在了她挺翘的鼻尖。 苏慕春的脸微微发烫。 原来那么早,他就认识她了…… 他继续:“直到那一天,你来圣德挂了我的号。” 他短暂地中断了话语,再一次低头,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轻柔安抚,而是带着积压已久的渴望,辗转厮磨。 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他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一字一顿:“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一件事,你跑不掉了。” 苏慕春的思绪还沉浸在他这段三年的隐秘过往里,等着他的后续。 而丁嘉朗却冷不丁地杀了回来!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她的喉音瞬间破碎在男人发力的节奏里。 男人宽阔的肩背如同一座坚实的屏障,挡住了床头那盏昏黄暧昧的光线。 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她只能透过窗帘尾部缝隙透出的一丝光亮,感知到日夜已分离。 痛苦和欢愉,如同两条并行不悖的河|流,在她早已失控的身体里汹涌奔|腾,一路并行,裹挟着她冲向未知的高峰与深渊。 * 苏慕春先进了卫生间冲洗。 等她裹着浴袍出来,准备拿吹风机时,门被推开了。 丁嘉朗走了进来。 男人越过她,径直走向淋浴隔间,随手脱掉了睡袍,搭在玻璃门外。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苏慕春拿着吹风机的手顿在半空,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卫生间宽敞,灯光也亮,毫无遮挡。 她能透过那磨砂玻璃,隐约看见男人流畅的肌肉线条。 心跳有些快。 她手忙脚乱地插上电源,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暂时盖过了那让她心慌意乱的水声。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 苏慕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丁嘉朗拉开玻璃门,随手扯过一条浴巾,围在腰间。 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薄肌滑落。 他没急着擦干,几步走到她身后,双手越过她,撑在了盥洗台的边缘。 就这样将她圈在了他和冰凉的台面之间。 苏慕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随即不自然地侧过脸继续吹头发。 丁嘉朗也在看镜子,看的却是她。 他低头附耳:“今天我送你上班。” 她抿了抿唇,跟他商量:“好像不太顺路?要不我自己坐计程车,还方便些。” 丁嘉朗眉梢微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躲闪的女人:“alicia,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答:“是。” 他又问:“那我送女朋友上班,有问题?” 当然没问题。 只是那三辆车声势浩荡停在拍卖行门口……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会不会太招摇了?” 丁嘉朗抬手,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你确定,不利用一下我?” 苏慕春何其聪明,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想给她撑腰。 她手上那个棘手的case,组员名单里除了还算好对付的郭兆麟,剩下三个都是刺头。 可…… 她依旧犹豫,闷闷地垂下眼眸:“这样只会让他们以为我是靠美色上位。” 丁嘉朗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 “alicia,丢掉这个包袱,美貌就是你的武器,是你能力的一部分,但它从来就不是你的全部。” “你与其乎别人的看法,不如利用一切资源,去证明给他们看。” 苏慕春不再犹豫,双臂主动拢上了他的脖颈,仰起脸看着他,眼底最后一点倔强彻底融化,换上全然的信赖:“好的,男朋友。” * 三辆车先后驶入中环sfb大厦前的车道。 待停稳后,前后两辆车的车里下来一众保镖。 他们快步上前作包围状,其中两人分别拉开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车门。 丁嘉朗率先弯腰下车。 紧接着,苏慕春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此刻,正是返工高峰期。 苏慕春甫一站定,便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面上淡定,但握着手袋的指尖还是微微收紧了些。 这种瞩目的感觉,她还未能完全习惯。 丁嘉朗绕过车尾,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一部分窥探的视线。 他微微俯身,黑眸里漾开一点戏谑的笑意:“做下准备。” 苏慕春抬眸,带着一丝茫然:“什么?” 下一秒,男人俯身吻她。 是恰到好处的分别吻。 周围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苏慕春“嗡”的一下,有片刻眩晕。 他稍稍退开,嘴角勾着宠溺的笑:“晚上来接你。” 心跳还有些失序,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刚才下车时的那份局促,她很快漾开一抹浅笑。 她伸出双臂,主动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然后,踮起脚尖。 一个轻柔的吻,轻轻印在了他的侧脸上。 “我等你。” 丁嘉朗眼中的笑意更深,满意地在她腰上捏了捏,这才松开她,转身上车。 苏慕春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后,这才转身,在一众还未完全回过神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写字楼。 * 车辆平稳地汇入拥挤的车流。 丁嘉朗收回投向车窗外的视线,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吩咐道:“现在开始安排人保护她。” 曾祥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丁嘉朗,语气带着探询:“少爷,要不要跟苏小姐解释下?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丁嘉朗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再说。” 第55章 破釜沉舟 上午十点,会议室里,五人小组无一人缺席,各自面色平静,心思却难测。 苏慕春坐在主位,一身米白色香奈儿套装,衬得她干练。 她清了清嗓子,很快进入正题。 目光扫过三人,重点在梁以琛脸上停顿了一瞬,开始分配工作。 “我和梁以琛、叶曼青,负责刚刚敲定的十件核心拍品,包括接洽藏家,谈定所有合作细节。” “珊娜、郭兆麟,你们俩负责【沧溟遗珍:15世纪海上瓷路】这个主题的拍品场地规划和主题设计。” 梁以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的不屑。 苏慕春看在眼里,也理解。 毕竟是牛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屈居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女人之下。 心高气傲的梁以琛,怎么可能服气。 果然,他随意地将苏慕春下发的拍品资料翻得哗哗作响,几页纸草草看过,便‘啪’一声合上。 随即抬头,视线落在苏慕春脸上,话里有话:“alicia,” 叫她英文名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 “女人可不像瓷瓶,釉彩保养得好,放个千百年都一个样。” “女人的青春,很短。” 他的神色不变,上下看她。 “你与其在这耗,不如趁着现在够靓,早点想办法当丁太。” 丁氏集团的太子爷正在追求苏慕春,就一个钟的功夫,已传遍了公司。 梁以琛旁边的郭兆麟没忍住,“嗤”一声低笑了出来。 见苏慕春看过来,他忙收敛了些,却又吊儿郎当地耸耸肩:“alicia,想当丁太,那难度可比策划一场拍卖会高多了,你是不是没信心啊?”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心里那点不悦被她强压了下去,没接话。 办公室文化就是这样,永远有人想看你笑话,踩你一脚。 珊娜和叶曼青像是没听到一般,安静得像两个透明人。 梁以琛目的达到了,便拿起面前的文件夹,“豁”地一下站起身,又打算同昨日一样,擅自离场。 “梁以琛!” 苏慕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她少见的强势。 “这个会议,我还没说结束。” “我同意你走了吗?” 梁以琛脚步一顿,终于舍得回过头。 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看向这个刚刚还被他出言调侃的女人。 苏慕春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继而环视了一圈会议桌旁的每一个人。 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各位,这次的【沧溟遗珍】拍卖会,是上头对我们本季度的重点考核项目。” “如果最终拍卖会达不到预期标准,我们这个五人小组,所有人的辞退书,当天生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除了苏慕春,其余四人均是面露讶色,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疑和不满。 连一直沉默的珊娜和叶曼青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苏慕春,似乎想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苏慕春继续冷淡地补充:“当然,如果哪位对这份工作毫不在乎,大可以无视我刚才说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说完,她转向还站在那里的梁以琛,嘴角带上了一点冷笑: “梁以琛,你刚才提醒得对。” “万一我真的搞砸了,没了这份工,我大可以像你说的,再去想办法当丁太。” “可你呢?”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 “牛津的高材生,履历添上这一笔,下一个公司想好去哪儿了吗?” 这一次,轮到梁以琛哑口无言。 * 苏慕春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刚走到大厦门口,就接到了曾祥的电话。 “苏小姐,我现在在门口等你。” 她加快脚步,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曾祥见她出来,立刻下车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苏慕春先往后座瞥了一眼,那个她以为会见到的人,并不在。 曾祥主动解释:“苏小姐,少爷今晚在公司加班,吩咐我先接你去公司。” 原来是这样。 苏慕春轻轻吁了口气,将那点莫名的失落压下,弯腰坐进了车里。 丁氏大厦她并非第一次来,但丁氏真正掌舵人的办公室,她却从未踏足。 以往每一次,总会被秘书mary客气而坚决地拦在外面。 这一次,当她跟着曾祥走出总裁专梯时,mary迎了上来。 “苏小姐,丁总在里面等你,这边请。” 在总裁办公室前,mary轻轻叩了两下门,得到里面的应允后,才推开门,示意苏慕春进去。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港岛璀璨的夜景。 价值不菲的古董摆件和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奇异又和谐地共存着,彰显着主人的品位与地位。 丁嘉朗此刻正倚靠在办公桌边缘,拿着电话听筒,眉头微蹙,似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用手指点了点话筒,示意她稍等片刻。 苏慕春了然,走到待客区的真皮沙发旁,将手里一直拎着的那个棕色硬质资料包轻轻放在矮几上。 随即,她拉开资料包的拉链,将里面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拿了出来,摊在矮几上,也进入了加班状态。 空气中只剩下丁嘉朗低沉的通话声和她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丁嘉朗终于结束通话。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沙发那边埋进文件堆里的身影,温和询问:“晚餐想吃点什么?” 苏慕春头也没抬,目光依旧专注在文件上,随口答道:“你看着办吧。” 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 丁嘉朗应了个“行”。 很快,mary亲自推着一个餐车进来。 第56章 隐藏空间 当餐车上的盖子被一一掀开,露出里面的食物时,苏慕春却愣住了。 寿司、刺身拼盘、烤鳗鱼……满满一桌日式料理。 她设想过可能是简单的茶餐厅外卖,或者是酒店送来的西餐,甚至是一碗云吞面,但唯独没想到会是日料。 海苔和鱼生特有的淡淡腥气,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她最终选了日式酱油拉面。 丁嘉朗何等眼利,早已将她那一瞬间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抿了一口清酒,状似随意地问道:“不喜欢?” 苏慕春倒也坦诚:“嗯,其实我不太喜欢吃鱼生,对海产品也有点排斥……”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 丁嘉朗了然,放下酒杯:“回头我让mary记一下你的喜好,下次避开。” 她轻笑一声,“那mary大概会很烦我。” 丁嘉朗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哦?你很挑食?” 她舀起一勺面汤,吹了吹热气,才慢悠悠地说:“嗯,我可以挑食,也可以不挑食,看情况。” 她低头小口吃着面,灯光打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恬静柔和的侧影。 丁嘉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微凉的脸颊。 * 用过晚饭,苏慕春重新回到一堆资料里。 她坐下没多久,又站起身,脚步有些犹豫地走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丁嘉朗还在低头看文件。 苏慕春前臂交叠,撑在办公桌上,带起了他的注意。 她开口:“你今晚要忙到几点?” 丁嘉朗目光落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不答反问:“怎么?” 苏慕春低声解释:“我在公司坐了一天,晚上又坐办公室,而且这沙发坐久了,不舒服。”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我想回酒店。” 丁嘉朗微微错开她,朝那张欧式单人沙发瞥了一眼。 确实,那沙发搭着矮几,不适合办公。 他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来到她身边。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朝办公室里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那里看起来只是一面墙壁。 丁嘉朗伸手在墙面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扇隐蔽式门应声而开。 门后的光线柔和地倾泻而出。 整个房间是黑棕白三色搭配,正中央是一张复古皮质大床,铺着品质精良的咖色床品,角落里内嵌了一个吧台,各式洋酒和杯子样样齐全。 这哪里是办公室,分明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卧室。 她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过夜?” “可我什么都没带……” 丁嘉朗继续牵着她往里走。 绕过卧室区域,又推开了另一扇门。 是一间同样宽敞的开放式衣帽间。 灯光明亮,映照着整齐排列的衣服。 让苏慕春再次惊讶的是,这个明显属于男性风格的衣帽间里,竟有一半的空间,挂满了各式的女士服装。 从日常的套装、裙装,到晚宴的礼服,甚至睡裙,一应俱全,而且看尺寸,像是为她准备的。 “这些……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丁嘉朗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却偏偏不回答她的问题。 他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指了指衣帽间的一处方向:“浴室在那,里面东西都齐全。” “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又一声【咔哒】,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幽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衣帽间。 手指划过那些质料上乘的衣裙,触感细腻。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一排睡裙的区域。 之前在酒店顶层住的时候,她有留意过睡裙睡袍,都是出自英国一个相当低调的品牌,以顶级真丝闻名。 她伸手取下其中一件睡裙,翻开衣料的印记看了一眼。 果然是同一个品牌。 她将睡裙挂回原位,指尖继续移动。 目光突然定在一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裙上。 那红色,像熟透的浆果。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想起丁嘉朗咬她唇时说的那句:“下次穿红色的。” 轰的一下。 苏慕春感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指尖蜷缩。 最后,她的手指越过那件惑人的红色,取下了旁边一件经典款的黑色睡裙。 * 洗漱后,苏慕春望了眼墙上的钟,指针才刚过十点,时间尚早,还能再拼一阵。 她换上黑色睡裙,裙摆堪堪遮到大腿中段。 推开隐蔽式门,她径直走到那张欧式沙发边,弯腰将没整理完的资料拢起抱在怀里。 再尽量放轻脚步走回卧室,生怕扰了那个还在忙碌的男人。 尽管苏慕春刻意放轻了动作,却不知在她穿着这一身睡裙袅婷走出来时,丁嘉朗对着文件的眼睛,早已失了焦。 满眼只那晃眼的一片雪白肌|肤和随着步伐轻轻摇曳的裙摆。 苏慕春将那摞资料往床头柜上一放。 她没开大灯,只开了床头那盏壁灯,然后抽出最上面那份文件,翻身趴到了大床上,拿起一支笔就在纸页上开始做标记。 可写着写着,原本清晰的思路就不知不觉地飘到别处,笔尖一顿,在页面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串数字。 敏敏电子耳蜗的手术费,一笔不小的开销。 还有陈嫂将来养老的棺材本。 零零总总加起来,再刨去她银行户头里那点存款,得出的差额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原本她是想回绝helen硬塞过来的这个case,以她现在的资历和人脉,确实是吃力不讨好。 但helen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这次拍卖会的佣金,她和公司五五分成! 这个佣金比例,只要顺利成交几单,就足够填上那个差额。 思绪在佣金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之间反复来回,她连卧室门被悄然推开都没察觉。 丁嘉朗就站在门口,目光黯黯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整个人慵懒地横趴在床上,黑色真丝睡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的曲|线,两条纤细的小|腿交替晃悠着。 神情专注,眉头微蹙,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时不时抬起手,将颊边滑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一直都觉得她漂亮,是那种张扬倔强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漂亮。 但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卸下了平日里的保护色,心无旁骛地施展自己。 这一刻的苏慕春,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他终于失了耐心,唤她:“alicia。” 第57章 矛盾的夜 “alicia。” 听到有人唤她,苏慕春回过头去。 屋里只亮了一盏壁灯,使得门口的光线晦暗不明。 丁嘉朗就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的,像深夜无波的海,直直望过来,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惯常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卸下,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也敞开着,隐约可见锁骨窝。 整个人的气场,绷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 丁嘉朗迈腿朝她一步步走来。 走到她面前,他没说话,只抽走了她面前摊开的文件夹。 “啪嗒”一声,文件夹被随意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苏慕春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男人已经一个俯身,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紧接着,一个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吻,重重落了下来。 苏慕春极少见过他抽烟,这是她第一次在他嘴里尝到烟味。 这个吻一如既往的横行霸道,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 等她回过神,已经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而微微发|烫。 情动之时,身体的反应总是比理智更快,她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臂,主动拢上了他的脖颈。 丁嘉朗对她的回应十分满意。 他抓起了她的一只手,将其带到了自己月匈前,按在了衬衫上未解开的纽扣上。 男人的眼神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没等她动作,他已经再度俯下身,滚烫的唇不再是方才的激|烈,而是带着一种磨人的撩|拨,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耳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然后是脸颊,下颌线,最后流|连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而她的手,在他的无声催促下,带着微颤,开始动作。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贝母扣。 一颗。 又一颗。 再一颗…… 衬衫被彻底解开。 她的手继续往下,指尖触到他西裤裤腰上的金属纽扣时,动作突然顿住。 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丁嘉朗感应到了她的退缩。 他停下,抬起眼,黑眸沉沉地看着她。 再一次捉住了她的手,重新按在了那枚冰凉的金属扣上。 她闭了闭眼,认命地解开了那枚扣子。 接着,是拉开拉链时那清晰的声音。 随后而来的过程格外磨人。 苏慕春努力不失态。 她知道这一层楼有过半的人在陪着丁嘉朗加班。 可本能却完全不讲道理。 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将所有即将出口的声音都悉数吞回肚子里,逼得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丁嘉朗低头,骤然加|剧了动作。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惊得苏慕春打了个颤,双膝下意识并拢。 丁嘉朗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头微微仰起,线条凌厉的下颌绷成一条直线。 缓了好一阵。 随后他低下头,在她汗湿的额角印下一个吻。 “你先睡。” 说完,他很快直起身,朝浴室走去。 没过多久,丁嘉朗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换上了偏休闲款式的白衬衫,深色西裤剪裁极其合适,宽度刚好挂在胯骨上,整个人又恢复了精英模样。 他没有停留,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苏慕春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丁生,这是市场调研报告,另外这份是从伦敦发来的法律文件。” 片刻,男人沉稳地回应:“数据方面还需要再核对一下……” 卧室里残留的暧昧气息尚未散尽,外面却已经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氛围。 * 她起身,也去了浴室。 浴室里很快弥漫起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她眼底残余的情绪。 方才的失控和沉溺像退潮的海水,缓缓流走,只留下岸边一片狼藉的湿沙。 整个人总算是被这温水一点点熨帖着平复下来。 她又一次站在更衣室里。 最后,她抽出了那件款式最保守的米白色长款睡裙。 长及小腿肚。 再回到床上,将文件夹重新摆在面前。 她拿起笔,用力在那串数字上画了好几个圈圈。 好,重新开始。 她强迫自己沉浸到那些其实看起来很枯燥的资料里。 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夜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门外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 渐渐地,那些枯燥的文字像是变成催眠符咒。 她终于抵挡不住那股浓重的困意,手臂交叠,头枕在上面,在这一摞文件旁睡了过去。 * 这一觉,意外的安稳。 苏慕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醒转过来。 脑子还有些懵,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房门紧闭,外面的办公室没有任何动静。 丁嘉朗……他昨晚没回房睡?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丁嘉朗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颜不复平日的精明锐利,眉头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好。 苏慕春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在他身边站定,她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又抽烟了? 她犹豫了几秒,终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丁嘉朗?” 丁嘉朗的眼睫毛颤了颤。 他极其缓慢地掀开眼皮,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浓浓的倦意。 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点迷茫迅速褪去,化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睡得好吗?”嗓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温柔。 苏慕春点头,说:“你回房间睡吧。” 丁嘉朗闭了闭眼。 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双腿从沙发上放下来。 借着她手的力道,他站起身。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牵着她,重新走回卧室。 他几乎是沾床就倒,顺势将她也带了下来。 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鼻息间是她洗发水清新的味道。 几乎是在躺下的瞬间,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她耳畔响起了。 是真的累坏了。 苏慕春被他这样抱着,却又不敢乱动,怕扰了他难得的睡眠。 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58章 利家秘事 这短暂的回笼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晨光已经大亮。 没有过多的交流,彼此心照不宣地起身,各自洗漱,换上衣服。 苏慕春拎起收拾好的资料包,今天仍要继续开小组会议,还要去拜访藏家。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离开。 “我先去公司了。” 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身后就传来了丁嘉朗的声音。 “alicia。” 苏慕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丁嘉朗斜倚在办公桌边,双手闲适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苏慕春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手袋。 一样没少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啊,东西都带齐了。” 丁嘉朗没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那意思,不言而喻。 苏慕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心头那习惯使然而竖起的壁垒,已塌陷了一角。 罢了。 她转身走回到他面前。 微微踮起脚尖,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快速地印下了一个轻吻。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可以吗?”她故作镇定地退开一步。 丁嘉朗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去吧。” 门在她身后合拢,苏慕春这才觉得心里的那口气顺畅了些。 只是心头那点轻松很快就被一股懊悔取代。 刚才,她怎么就没能鼓起勇气开口,同他说,她想搬回铜锣湾住。 接连两个晚上都是这样。 只要丁嘉朗在身边,就会让她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去筹备拍卖会。 而那笔数目可观的佣金,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瞬间,一个决定在她脑海里成型。 今晚,她一定要跟丁嘉朗开口! * 苏慕春深吸一口半山清新的空气,抬眼望向眼前的利家大宅。 虽然苏慕春来过一次,但第二次来仍心生感慨。 这哪里是半山别墅,简直就是一座城堡,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灰白色的石砌外墙透着历史的沉淀感,层层叠叠的露台和偏厅错落有致,一看便知是几房人同住的大家族。 风水最好的东南角那一片翼楼,便是利家大房长子利承基的居所。 初步沟通时,苏慕春才得知,嘉靖五彩鱼藻纹罐是当年利承基迎娶太太明羡宝的彩礼之一。 管家恭敬地引着她们穿过几重门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香。 偏厅里,利家大少奶奶明羡宝早已等候。 她穿着一身高定粉色套装,颈间点缀着细巧的珍珠项链,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温婉中透着几分距离感。 港岛谁人不知食品大王明家独女明羡宝。 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受尽宠爱,却是圈子里难得的不骄不矜的名媛典范。 “苏小姐,请坐。”明羡宝的声音轻柔。 佣人奉上茶点,是精致的骨瓷杯碟。 苏慕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明羡宝安静地听着,葱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那只五彩鱼藻罐,”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是我先生当年给的彩礼,一直放在库房。” 苏慕春心头微紧,生怕对方不舍。 “苏小姐想请它上拍,可以。”明羡宝抬眸,眼中一片清明。 苏慕春一愣,没想到她如此爽快。 “不过我有个要求,”明羡宝继续道,“拍卖所得,我希望能抽出五成,以明家的名义捐给儿童相关的慈善机构。” “当然没问题!”苏慕春连忙应承,“利太太高义!我代表公司和受捐助的孩子们,先谢过您!” 苏慕春趁热打铁:“合同文件我会尽快准备好,给您送过来签字。” “有劳苏小姐。”明羡宝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 明羡宝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对苏慕春说:“苏小姐,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你请自便。” 苏慕春立刻起身:“好的,利太太,您先忙。” 她一边说着,一边礼貌地侧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脚步声投向了楼梯。 只这一眼,苏慕春整个人都愣住。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那个女人,身段婀娜,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的男士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竟然是梁颖儿?! 去年刚拿下视后桂冠,风头一时无两,曾经作为丁嘉朗女伴高调出入艺术博览会的女明星梁颖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在早晨时分,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利家大房长子的住处? 苏慕春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又不敢深想,更不敢贸然开口。 倒是梁颖儿,一抬眼就看到了苏慕春,脸上的慵懒瞬间被一种亲昵取代,她红唇微勾,笑着唤了一声: “阿春。” 这声自然的“阿春”,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梁颖儿,和她姐姐苏心悠同一届参加港姐竞选。 那年,梁颖儿力压群芳夺得冠军,风光无限。 而苏心悠,只堪堪拿了个最上镜小姐,连三甲的边都没摸到。 之后梁颖儿顺风顺水进了电视圈,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凭着精湛演技和观众缘,登顶视后宝座。 苏慕春面上淡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送过去:“颖儿姐,好久不见。” 梁颖儿见她还杵在原地,极其有主人范地抬了抬下巴,朝着客厅的沙发示意:“站着做什么,坐。” 她随即转头,扬声对佣人吩咐:“上一壶茉莉花茶。” 苏慕春心头微微一动,有些意外她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喝茉莉花茶。 再看她使唤佣人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苏慕春很快判断出了梁颖儿在利家的身份。 难怪刚才明羡宝见到梁颖儿出现,就刻意回避。 第59章 拿她无法 梁颖儿施施然在对面的沙发坐落,双腿交叠,姿态优雅,接过苏慕春刚才的话头:“哪有很久?前两个月我在会展中心才见到你,打扮得好靓。” 她又接着:“听说,你和丁生在一起了?” 苏慕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港人大多有偏见,比如她苏慕春怎么配得上丁嘉朗。 所谓的“在一起”,在这种语境下,指的就是“包养”一词。 她向来傲气,换作别的场景,她只肯承认自己和丁嘉朗是在拍拖。 可看着面前的梁颖儿,那“拍拖”两个字,就像鱼刺一样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不自量力了。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她回答:“是的。” 梁颖儿意味深长地朝她递过来一个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语气带着过来人的通透:“没事的,我懂。” 苏慕春极轻地呵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索性也就不再费力解释什么了。 她抬眸直视梁颖儿,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颖儿姐,你同利生是什么时候的事?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话问得直接。 但苏慕春知道,如今对着梁颖儿,不必绕那么多弯子。 梁颖儿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随意。 “有两年了吧。” “今年年初,我给他生了个bb。” 苏慕春握着茶杯的手微颤了一下。 她迅速消化了这个信息。 难怪梁颖儿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这利家大宅,原来是母凭子贵,给利家添了香火! 梁颖儿慢悠悠地继续:“这会儿bb在楼上睡觉呢,不然就抱下来给你看看,好可爱的。” 苏慕春顺势接话:“颖儿姐你好福气,有了bb傍身,利生肯定很疼你。” 在香江,添丁在豪门是隆重之极的事。 梁颖儿只是懒洋洋地撑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头微微上扬,线条优美的脖颈划出一道弧线。 她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 “也就那样吧。” 梁颖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话锋一转。 “对了,心悠的案子,现在应该好处理多了吧?” 提到姐姐苏心悠,苏慕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嗯,下个月月初终审开庭。” 梁颖儿点了点头:“庄亦风这次数罪并罚,下半辈子估计都废在赤柱了,心悠在天有灵…总算可以瞑目。” 苏慕春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这时,佣人端着银质托盘走过来。 是茉莉花茶,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苏慕春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 茶水熨帖着喉咙,浓郁的茉莉花香匀润在她的口腔里。 一杯茶很快见底。 苏慕春将茶杯轻轻放回茶几。 “颖儿姐,我先走了。” 梁颖儿也没起身相送,依旧是慵懒的姿态,朝她挥了挥手。 “好啊。” “得闲再找你饮茶。” *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已经弥漫着收工前的松散。 苏慕春抬腕看了看表,指针稳稳指向五点整。 她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曾祥的电话。 “曾叔,今晚不用来接我了,我回铜锣湾住。” 听筒那头静了一下,随即传来曾祥的声音:“苏小姐,我送你回铜锣湾。”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麻烦帮我跟丁生说一下。” 没等曾祥再说什么,她便挂断了电话。 回到铜锣湾唐屋,苏慕春第一件事就是给苏心悠上香。 随后,她将公司带回来的文件在餐桌上摊开。 没有丁嘉朗在身边,工作的效率果然成倍提升。 临近半夜,敲门声还是来了。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一紧,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趿着拖鞋走到门边。 门外果然站着丁嘉朗。 沉重的铁门闸被她费力地拉开。 丁嘉朗迈步进来,视线扫过她身后那张堆满了文件的桌子,立即下了命令:“跟我回酒店。” 苏慕春没有看他,反而侧过头,望向窗外。 老旧窗棂外是密集楼宇里的万家灯火。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在这住着更自在。”她声音很淡。 丁嘉朗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 “呵。” 他往前逼近一步,“所以,在我身边,你就不自在了?” 苏慕春往后退了半步。 丁嘉朗紧紧盯着她:“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他,她今天在利家看到了梁颖儿的一生? 衣食无忧当笼中金丝雀的一生。 难道要告诉他,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梁颖儿那样? 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知道,在丁嘉朗面前,这些真实的恐惧和挣扎,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那会显得矫情,甚至可笑。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的声音无力地软下来:“丁嘉朗,能不能给我一点个人空间?最近我工作上的压力真的很大,我……”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 “跟我在一起,也有压力?”丁嘉朗打断她,声音沉得吓人。 苏慕春不想看他。 亦无法回答。 丁嘉朗沉沉地看着她冷漠的脸,看着她紧抿的嘴唇。 良久。 丁嘉朗移开了视线,声音平静无波。 “我知道了。” * 维多利亚港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灌进半开的车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轮胎压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刹车声,最终在路边停下。 曾祥已开车绕了半个港岛。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少爷,回酒店还是回公司?” 半晌,丁嘉朗才从车窗外的某个虚空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声音和此刻的夜色一样暗。 “我该拿她怎么办?” 第60章 冷漠丁生 高尔夫球场。 丁嘉朗站在发球区,微微侧身,调整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锁定了远处的球洞。 手臂后摆,蓄力,腰身带动,动作一气呵成。 “铛!”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白色的小球划破长空,在空中留下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球童紧紧盯着球的轨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球落地,轻巧地弹跳了几下。 一杆进洞! 郭铭文:“可以啊,谈了女朋友果然手风都顺了。” 丁嘉朗收杆,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他将球杆递给身后的球童,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淡:“你这个弟弟,没时间观念的?” 郭铭文将自己的球杆虚虚对准了球。 他并没急着打,反而眯起眼,朝远处眺望了一下,似乎在判断方位。 “他?” 郭铭文轻嗤一声,挥杆的动作随意,“他要是有时间观念,郭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高尔夫接驳车引擎的嗡鸣声。 一辆白色的小车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果岭边。 车门打开,郭兆麟从上面跳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将架在头顶的墨镜重新戴回鼻梁上。 他几步走到丁嘉朗和郭铭文身边,漫声叫人:“嘉朗哥,二哥。” 丁嘉朗甚至没完全转过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很忙?” 郭兆麟摊了摊手:“忙啊!忙到都没时间泡妞了。” 丁嘉朗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径直脱下左手的皮质手套,递给旁边候着的球童。 他一边朝着下一杆的方向走去,一边问:“说说看,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忙着筹备拍卖会咯。”他跟上丁嘉朗的脚步,“我负责整个展厅的布置。” 郭铭文插了一句:“谁问你了?” 郭兆麟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切入正题。 “alicia负责拍品的接洽,最近几天都在外面跑。目前已经谈下了三个拍品,进展还算顺利。” 丁嘉朗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 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她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吗?” 郭兆麟想了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我和她分工不同,没什么接触。” 丁嘉朗终于站定,回过头,目光沉冷地看着郭兆麟。 那眼神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下次别迟到,我没什么耐心。” 郭兆麟不由地站直了身体,刚想点头。 丁嘉朗这时却话题一转:“跑车给你放停车场了。” 郭兆麟闻言,面上不可置信,立即追问了一句:“……是那款法拉利限量款?” 旁边的郭铭文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开着你的跑车去返工!” 郭兆麟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震惊转为狂喜。 “多谢嘉朗哥!想问alicia的情况,我随call随到!” 此时,球童躬身上前,双手递上手提电话:“丁生,您的电话。” 丁嘉朗接过,将手提听筒凑到耳边。 电话那头的人在汇报着什么,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 丁嘉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还有闲心抬眼,追随着远处那个小白球落地的轨迹。 也就听了不到半分钟,他不耐打断。 “让她等着。” * 珊娜已经在丁氏集团的接待室里,坐了足足两个钟。 冷气开得十足,吹得她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秘书mary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过来。 “陈小姐,丁生现在有时间见你了,请跟我来。” 珊娜赶紧站起身,跟着mary穿过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行色匆匆的精英男女,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效率的味道。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听得见文件翻页的沙沙声。 临窗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丁嘉朗正埋头看着文件,对于她的到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男人周身散发的冷漠气场太过迫人,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说话,还是该等着对方示意再坐下开口。 丁嘉朗终于抬起头,隔着眼镜,目光投过来:“找我什么事?” 珊娜原本打好的腹稿,此刻根本做不到冷静输出。 “丁生,我是sfb拍卖行的珊娜,这次来,主要是想同丁生讲下文华酒店东方厅……” “讲重点。”丁嘉朗直接打断了珊娜未完的话。 珊娜被他这一下噎得差点喘不上气。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能硬着头皮,拣最要紧的说:“丁生,这次拍卖会,alicia她押上了全部,如果拍卖会不及预期,她会被公司辞退。”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纸,才淡淡地开腔:“所以呢?” 所以呢? 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alicia吗? 珊娜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朝办公桌挪近了一小步。 “我的意思是,如果丁生肯出手帮一把,拍卖会办得风风光光,alicia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丁嘉朗放下手中的钢笔,修长的手指交叉,闲适地搭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alicia没这个能力搞定这场拍卖会?”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让珊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而且alicia她毕竟刚入行没多久,经验上可能……” 她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丁嘉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刺骨。 他微微低下头,缓缓道:“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讲这些?” 糟了! 珊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教丁嘉朗做事? 她凭什么?她是以alicia朋友的身份?还是下属? 无论哪种,都显得如此不自量力,甚至可笑! 但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冷酷到骨子里的男人,同几日前在sfb公司楼下,那个将苏慕春温柔地拥入怀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温柔缱绻,难道都是她的错觉吗? 她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颤抖:“丁生,对唔住,是我失言了,打扰丁生宝贵时间。” 说完,她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刚打开门,身后传来了丁嘉朗不紧不慢的声音。 “等等。” 珊娜脚步一顿,僵硬地停在那里。 只听他用那惯有的冷漠腔调,一字一句地宣布: “文华酒店不接拍卖行的场地合作。” “你不用白费心机去谈了。” 第61章 她最特别 苏慕春手里捏着刚签完的文件,回到办公桌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叶曼青就快步走了过来。 叶曼青将手里的几页资料递到她面前:“alicia,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那个拍品,我和徐家那边联系过了,对方不同意上拍。” 果然是这个结果,苏慕春心里微沉。 不光是sfb拍行,其他拍卖行前去求合作,都被徐家一一挡回。 叶曼青紧接着抽出一张纸,再次递过去:“这是徐家长孙徐舟行的联系方式,他是港大历史系的教授,我已经和他的助理约了见面的时间。” 她抬眼看着苏慕春,带着询问的意味:“alicia,你看,是我去见这位徐教授,还是你亲自去沟通?” 苏慕春伸手接过资料,目光飞快扫过,然后抬眼看向叶曼青:“徐家不同意上拍的原因,是家族内部对‘出售祖产’有分歧?” 这才是关键,不搞清楚症结所在,后面都是白费功夫。 叶曼青点头,认可她的猜测。 “行。” 苏慕春没有犹豫,伸手,利落地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捏在手里:“那这位徐教授,我来负责沟通。” 叶曼青做事向来极有眼力见,见苏慕春将徐家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主动揽了过去,立刻心领神会,马上接口道:“那正好,利家那边的合同文件需要送过去签,就由我去跑一趟吧?” 苏慕春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个也交给我来吧。” 她抬眸,迎上叶曼青略带诧异的目光,随意地解释:“我去利家那边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叶曼青很聪明,没有继续纠结那所谓的“私事”究竟是什么,只是爽快地点头应下:“行,我现在就去联系其它几件拍品,有进展随时跟你汇报。” * 苏慕春提前和明羡宝约了见面时间。 佣人得了消息,早早开了侧门引她进去。 依旧是客厅沙发上,明羡宝细细翻阅合同。 越看,明羡宝眼中的欣赏越是掩饰不住。 她抬起头,看向苏慕春,不由赞叹:“苏小姐,你真是细致周到。” “特别是这几处关于税项的条款,比我想的还要妥帖。” 苏慕春弯了弯唇角:“利太太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明羡宝笑着点头,提笔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慕春收好合同后,适宜站起身:“那么,关于拍品,后续我会尽快安排鉴定师上门,进行最后的鉴定和接收,同时处理运输事宜,具体时间,我会提前和您联系确认。” “好,有劳你了,苏小姐。”明羡宝也跟着起身。 两人并肩走到廊下,就看见利承基和梁颖儿。 梁颖儿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肤白,此刻正仰头和利承基说着什么,眉眼间尽是笑意。 明羡宝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苏慕春反应快,主动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打招呼:“利生,梁小姐。” 利承基的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带着几分打量。 他问:“你就是那位苏小姐?”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苏慕春敏锐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和大方,主动自我介绍:“是的,利生。我叫苏慕春,是sfb拍行的员工。” “今天过来,是给利太太送拍品合同的。” 利承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转而说了一句:“michael正在花园打电话,他打完了电话会过来接你。” 这话一出,苏慕春脸上的笑容凝住。 利承基又侧头对身旁的梁颖儿吩咐道:“颖儿,你陪着苏小姐。” 梁颖儿立刻乖顺应下:“好啊。” 利承基没再看她们,径自换鞋往里走。 明羡宝看了看苏慕春,又看了看梁颖儿,眼神微妙,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转身回了。 只剩下苏慕春和梁颖儿两人。 苏慕春转过脸,看向梁颖儿,忍不住问:“丁嘉朗来利家了?” 梁颖儿眼睛蓦地睁大了些,反问:“丁生没同你说?” 苏慕春声音更轻了:“没说。” * 苏慕春站在米白色的欧式廊下,同梁颖儿说着话。 没过多久,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就从花园走了过来。 是丁嘉朗。 他很快就在两人面前站定。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过了苏慕春微凉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苏慕春瑟缩了一下。 他看着苏慕春,语气温醇:“是不是可以直接下班了?” 苏慕春轻声“嗯”了一下。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问:“那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苏慕春身上,视旁边的梁颖儿为透明人。 梁颖儿哪里还不明白,主动请示:“丁生,阿春,我先回去了。” 丁嘉朗只微微颔首,连句客套话都欠奉。 等梁颖儿离开,苏慕春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嘉朗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下午去了拍卖行,想着接你收工,但你同事说你来了利家这边。” 苏慕春只“哦”了一声。 丁嘉朗也不在意她的寡言,牵着她的手,往不远处的车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侧头跟苏慕春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苏慕春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了,才应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种微妙的失衡感。 直到坐进宽敞的后车座。 司机也久久未上车。 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晚餐,你想吃什么?” 苏慕春微微偏头:“你决定就好。”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突然有了惊人的动作。 一双手臂强势地环过她的腰间,轻轻一抱,打横捞到了男人结实温热的大腿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到极致。 丁嘉朗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滑落。 另一只手则抬起,温热的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颌。 力道算不上重。 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不得不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看着我。”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下巴细腻的肌肤,眼神专注而灼热。 苏慕春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有些慌乱的脸庞。 丁嘉朗的一字一句,慢声入耳: “alicia。” “你和梁颖儿,是不一样的。” 第62章 她不回答 苏慕春眼里掠过一丝惊诧。 纵使心事被人精准戳中,她依然维持着轻描淡写。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丁嘉朗那双眼牢牢锁着她,一瞬不瞬。 他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嘴角忽地弯起一个弧度,无声笑了笑。 温热的指尖抬起,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 “来接你的时候,在花园碰见他们了。”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利承基同梁颖儿。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梁颖儿同我说她和你很熟,是朋友。” 讲到这里,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呵笑。 再抬眼时,他眼神已是沉沉一片不见底的潭水:“我的alicia是独一无二的,梁颖儿那样的女人怎配做你的朋友?” 他微微倾身,鼻息拂到她脸上:“alicia,你说呢?” 梁颖儿那样的女人…… 苏慕春眼神闪躲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 他把话挑明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要和她面对面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周全:“她确实是我家姐的好朋友,之前挺照顾我的。” “alicia,我要听的不是这个答案。”面前的男人显然没打算给她打马虎眼的机会。 她不语。 他只好俯身凑近,吻上她。 辗转厮磨间,又一次夺走她所有的清醒。 停歇的极短间隙里,男人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畔:“alicia,想当丁太吗?” 这问题来得石破天惊。 苏慕春呼吸骤然一滞。 胸腔里的那颗心,完全失了控,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告诉我,”丁嘉朗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紧迫,“想,还是不想?” 可他的每句话,她都要琢磨。 想,她就要接受成为第二个明羡宝的可能。 不想,那眼前这个掌控欲强到骨子里的男人,会轻易放她自由吗? 破天荒地,苏慕春倔强的脾性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悄然让了步。 印象里,她极少对谁主动。 仅有的那一次,还是在丁嘉朗的会诊室里。 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不顾后果的冲动。 而眼下,她只想用这生涩的乖顺,求他别再步步紧逼,非要一个答案。 苏慕春伸出手,轻轻捧住了丁嘉朗的脸,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一阵细密的战|栗沿着脊椎骨窜了上来,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这感觉有些陌生。 她稍稍退了些距离。 目光甫一落下,就直直撞进一双眸子里。 男人的眼底,是沉沉的墨色,晦暗不明,将所有情绪都藏匿了起来。 这种不确定感让她更加慌乱。 她心一横,再度凑上,先落一吻,再吻…… 丁嘉朗在情事上向来强势霸道,少有像此刻这样全然被动的时候,他只是微启薄唇,任由她动|作,只有极其浅淡的回应。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直到苏慕春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空了,她才停了下来。 丁嘉朗这才抬起眼,就在他薄唇微动,打算开口的时候。 她的手指迅速按住他的唇:“我们才开始拍拖,那么远的事情,能不能以后再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只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愉快的。” 丁嘉朗眼底终于漾开了一点清晰的情绪,却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只要过程愉快,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话刚落,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扑倒在车座上。 熟悉的气息和强势的意味,和昨晚在办公室那间卧|室里,来得如出一辙。 “啊——”她低声惊呼,身体轻轻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西装对襟。 “外面还有人……” 所谓的“人”,是一排背对着车身的保镖。 但仅仅是这份认知,就足以让她浑身不自在。 丁嘉朗顿了顿,俯视着她,片刻后,用气声在她耳边落下几个字:“那你来。” “……” 苏慕春不理解这三个字。 直到,丁嘉朗握住她那只还抓着他衣襟的手,引导着,将她的手覆上…… 他的吻反复辗转,也不允许她停下。 角度错开,她看到男人微微仰起头,下颌线条紧紧绷直,像是拉满的弓弦,持续了好一阵后,才在一声隐忍的闷哼中,渐渐松弛下来。 一方丝帕递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低下头仔细地擦拭着手。 * 苏慕春知道这是丁嘉朗对她的惩罚,他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晚餐我想吃菜饭。” 说完,她抬起微扬的下巴,有些撒气的成分在里面。 丁嘉朗侧过脸看她,很是好奇:“菜饭?是什么菜系?” “算是沪系菜,也算苏帮菜。” 丁嘉朗倒是爽快:“行,我来安排。” 轿车驶入一条闹市里的小巷,停在一座私房别院门前。 这里没有招牌,只有两盏古朴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两人下了车,立刻有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生迎上来,恭敬地欠身:“丁生,苏小姐,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 丁嘉朗跟苏慕春介绍:“这里的大厨是国宴退下的,自己开了私厨,不对外营业。” 苏慕春心里明白,这“私厨”怕是寻常富豪都订不到位。 包厢布置得古色古香,黄花梨木的家具,墙上挂着泼墨山水,临窗能看到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两人刚落座,茶水就送了上来。 是上好的龙井,茶香清冽。 不多时,一位穿着干净厨师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 “丁生,苏小姐,晚上好,想吃点什么?” 丁嘉朗端起白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然后朝苏慕春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听她的。” 大厨便转向苏慕春,目光带着询问。 苏慕春报出菜名:“可以做猪油菜饭和荠菜肉圆汤吗?” 大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着问:“苏小姐是苏市人?” 苏慕春顿了下,含糊应道:“算是吧。” 大厨又热情推荐:“今天后厨刚到了一批野生黄鳝,不如再给苏小姐添一道红烧鳝丝?” 听到“红烧鳝丝”,苏慕春的眼睛倏地亮了。 那也是她童年记忆里的美味之一。 “好的,那麻烦您了。” 点完菜,她想去拿面前的茶杯,指尖刚要触碰到瓷壁,就缩了回来。 第63章 海棠有他 脸颊有些发烫,她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水池前,她先用肥皂擦了一遍,再反复搓洗。 擦干手后,她抬眼看向镜子,里面映出一张脸。 脸颊微红,眼波微漾。 苏慕春整理好表情,才回到包厢。 她本想拉开丁嘉朗对面的椅子。 丁嘉朗却轻拍身侧空着的那个位置,眼神示意她坐过来。 苏慕春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刚一坐定,手就贴上了她的后腰,轻捏了一下。 “你不是沪市人?” 苏慕春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我父亲是沪市人,母亲是苏市人。” 丁嘉朗听出她话语里的疏离。 “你父母关系不太好?” 苏慕春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目光,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嗯,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 她又答:“我跟父亲,家姐跟母亲。” 丁嘉朗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么到红港来了?” 她沉默了好几秒。 “我父亲再婚了,我母亲担心家姐在红港这边不适应,就索性把我也带过来,给她做伴。” 丁嘉朗刚将茶杯送到唇边,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轻抿一口,再将骨瓷杯轻轻放回桌面。 “你的生日,是户籍文件上登记的那个时间吗?” 苏慕春知道丁嘉朗查过她的底细。 她坦然答道:“是的。” 丁嘉朗继续问:“有没有小名?” 她的声音终于轻快了些:“有,他们叫我小海棠,听我奶奶说,我出生那天,院子里的那几株海棠花,开得是一年中最盛的时候。” 丁嘉朗极慢地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小、海、棠。” “这小名好听,很衬你。” 此时,服务生将六道精致的冷菜,并一碗冒着热气的菜饭一一摆盘放在桌上。 大厨随后进来,解释:“苏小姐,您点的那道猪油菜饭,厨房暂时没有那种地道的本地咸肉,只能擅自用广式腊肉来代替了,口感上会有差别。” 苏慕春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混合着碧绿菜叶和油亮腊肉丁的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片刻。 米粒饱满,猪油丰润,腊肉咸香。 她又吃了一口,这才抬眼对上大厨略带紧张的目光,笑着肯定:“味道还是很像的。” 大厨忙笑着道谢,这才离开了包厢。 随后服务生又端上荠菜肉圆汤、红烧鳝丝。 丁嘉朗拿起汤碗旁的白瓷勺,给她盛了一小碗荠菜肉圆汤,放在她手边,示意她尝尝。 她尝了一口汤,却蹙了下眉,放下碗说:“汤是鲜的,就是少了一样食材,家里的做法是习惯放些榨菜丝提提味。” 她又捞起一粒肉圆入口,没怎么嚼,下一秒便侧过头,有些狼狈地将肉圆吐在了手边的空碟盘上。 丁嘉朗眼神一紧,语气紧张:“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起眼看他,眼神沾着些许湿漉漉的后劲,小声抱怨:“吃到生姜沫了。” 丁嘉朗微绷的神色缓和下来,无奈失笑,上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你果然很挑嘴。” 这顿晚餐,说不上完美复刻,但至少,她胃里是暖的。 丁嘉朗送她到铜锣湾的家楼下。 “我上去了。”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拎着手袋正要往楼道口走。 腰间蓦地一紧,男人熟悉的气息罩了下来。 被他的宽阔肩臂紧紧环住。 她曾觉得这种拥抱像一个既坚固又让人安心的囚笼。 每次她想要逃,他都会抓她回来。 明明该挣扎,该逃跑,身体却反常地贪恋这危险气息。 他好像知道她此刻矛盾又沉溺的心情,只是沉默地抱着,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松开些许,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低沉嗓音响在耳畔:“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眼。 毫无意外地,撞进那双漆黑晦暗的眼眸里。 思绪被拽回那个奢靡的夜晚。 也是这双眼睛,在vip室门口,隔着人影幢幢,就让她像被蛊惑般,提起曳地长裙的裙摆,一步步,走向他。 从那天起,她好像就一直在走向他。 一次,又一次。 前方是什么,她不知道。 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挣扎不脱的泥泞沼泽,又或者是她不敢奢望的天堂云端? 她不知道,只是身不由己。 恍惚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小海棠,你还有我。” * 港大教学楼外。 苏慕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目光在一群刚下课走出来的师生里逡巡。 照片有些年头了,但上面那个穿着博士服,笑得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轮廓依旧清晰。 就是他! 苏慕春收起照片,快步上前几步,在那人即将走过时,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徐教授,你好。”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她身上。 苏慕春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是苏慕春,跟您助理约好,今天下午过来拜访您。” 徐舟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 眼前的女仔,比电话里听起来,似乎还要年轻不少,不似他想象中搞古董鉴定那一行的精明模样。 他心里有讶异,面上却不显。 目光朝四周快速扫了一圈,徐舟行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露天休息区的方向。 “我四点还有一堂课,时间不算充裕。” 他语速不快,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去那边坐下谈?方便吗?” 苏慕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环境确实不错。 “方便的,徐教授。”她立刻点头应允。 两人在休息区坐定,苏慕春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徐教授,我想知道,徐家对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是什么想法?” 她来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徐家这件祖传宝贝,多少拍卖行想拿到手,都铩羽而归。 徐舟行听她提及这事,眼神有些复杂。 他轻轻叹了口气。 “苏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梅瓶来的。” “但关于这个梅瓶,说实话,我并没有话语权。” “如果苏小姐坚持想要运作这个梅瓶上拍……” 他顿了顿,“那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或许,可以先从它的鉴定入手。” “鉴定?”苏慕春有些不解,“您的意思是……梅瓶的真伪还有疑问?” 第64章 收工见他 徐家这梅瓶传承有序,圈内是公认的珍器。 “不是真伪的问题。”徐舟行摇了摇头。 “这个梅瓶的金钱价值,对我们徐家而言,其实并非最重要的考量。” “徐家之所以一直坚持不上拍,原因是一旦它上了拍卖台,敲了槌,它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它就不再仅仅是一件传承百年的家物,而变成了一件可以用价格衡量的商品。” 苏慕春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隔着一层。 她试探着分析:“徐教授,您的意思是比起市场价值,徐家更看重梅瓶本身的历史价值和家族影响力?” “可以这么理解。”徐舟行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如果苏小姐真的想促成这件事,那我建议你,亲自跑一趟马来国。” “去槟城,找徐家的主事人谈一谈,或许会有转机。” 从港大出来,苏慕春一刻也没耽搁,立刻拦了辆计程车回公司。 回到办公桌前,她从名片夹最底层,翻出一张写着串电话号码的纸片。 她盯着纸片看了几秒,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嘟… 一声又一声。 就在苏慕春要放下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被接起。 “喂。” 依旧清润温和的男声。 是他的声音。 苏慕春握着话筒,犹豫了短短一瞬,才开口:“知凡哥,是我。”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 “小海棠?” 不等她回应,华知凡的声音紧张起来。 “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连忙解释:“知凡哥,你别紧张,我没什么事。” “我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有件工作上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电先前紧绷的语调也随之松弛下来:“什么事?你说。” 苏慕春这才将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上拍的事跟华知凡说了个详细。 华知凡利落地应了下来:“行,给我点时间,我去查下相关的资料,一有眉目了,我马上联系你。” 苏慕春心头那点忐忑瞬间落了地。 她刚要开口道谢,华知凡先她一步开口:“小海棠…” 苏慕春“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放轻了些:“我很想你。” 周遭空气一滞。 苏慕春将那突如其来的波澜压下去:“…我这边有事,空了我们再联系。” * 会议室里,苏慕春重新安排未来几天的工作。 “珊娜,既然拍卖会地点已确定下来了,那接下来的展厅布置就交给你跟郭兆麟负责盯紧了,务必要空出一周的时间做布局调整。” 珊娜依旧转着笔:“好。” 苏慕春继续:“明天我亲自飞一趟槟城,梁…” 就在她准备点名梁以琛时,余光却朝旁边的郭兆麟瞥了一眼,想起他这阵子刻意的殷勤。 苏慕春心里忽然就转了个弯。 她将目光硬生生一转,最终落在叶曼青脸上。 “叶曼青,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叶曼青抬起头,干脆地应了一声:“好的。” * 苏慕春收工比往常要早一些。 她得回去收拾行李,明早的飞机,时间有点赶。 但在那之前,计程车却转了个方向,朝着丁氏集团开去。 丁氏集团的挑高大堂,光可鉴人,冷气开得十足,与外面的湿热仿佛两个世界。 苏慕春走到前台。 “你好,帮我约见丁生。” 她已经做好了被要求预约、或者被礼貌回绝的准备。 毕竟,她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无论是给丁嘉朗,还是他的秘书mary。 哪知道,前台小姐,只抬头辨了她一秒,随即脸上展笑,利落绕出办公桌,姿态恭敬。 “丁生一早就吩咐过的,苏小姐您无论什么时候过来,都不需要通报,可以直接去顶楼的办公室。” 苏慕春诧异。 但还是微一点头,掩去眼底的波澜:“谢谢,麻烦带路。” 前台专员在前面引路,引她进专属电梯,最后为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听见动静,丁嘉朗抬起头。 显然,因为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见到她出现在门口,他的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问。 话梗在喉咙口。 有些话,苏慕春还做不到自如地讲出来。 她还是逼着自己,先扯出一个笑。 “想你了。” “撒谎。”丁嘉朗语气笃定。 被拆穿了,她只好说实话:“明天我要出差,明天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 “出差几天?” “目前待定两天,去槟城,应该不会逗留太久。” 丁嘉朗没再说话,只是眼神朝身侧示意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眼神,苏慕春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放下手袋,朝他走过去。 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男人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顺势吻上了他的唇。 一个带着安抚和歉意的吻。 分开时,她气息微促,“回来我再补偿你一顿饭。” 丁嘉朗低眸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 语气难得的兴味,“今天这么乖。” 这话音里,清晰地掺了一丝宠。 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瞬间绷紧,眼神慌乱起来,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她不想被人看到!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蓦地收紧。 “他们不会进来的。” 他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耳垂下方,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钻进她心里。 “今晚要回家吗?” 第65章 她的直觉 苏慕春的视线不由移向角落那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隐蔽门。 那扇门背后是什么,她还记得清楚。 但仅仅几秒的迟疑,她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心里那点绮念被现实敲得粉碎。 她很快拒绝:“不了,明天一早五点就得到机场,我要回家收拾行李,护照也不知道在哪…” 丁嘉朗轻笑了一声。 “好。”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 苏慕春明白他这一声笑里的意思。 丁嘉朗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到行李箱,小到一打妥帖的丝袜。 只要他一句话,立刻就有人替她置办得整齐,送到她面前。 就算护照一时找不到,也不要紧。 他也有门路让人连夜加急办出来,确保她明天能准时出现在机场。 他无非是在迁就她的“亲力亲为”。 这种的迁就,她乐得接受。 作为回报,苏慕春主动伸手拢上他的脖颈,先是在他颈侧亲了一口,再将下巴搁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她松懈下来,懒懒地问:“你敲打过郭兆麟了?” 他反问:“他最近很听话?”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胸腔的共振传来,震得她下巴有些微的酥麻。 “嗯。” “虽然那双眼睛还是长在头顶上,但他没再给我添堵,我就已经好舒心了。” 说完,苏慕春又卸下几分力气,歪了下头,将脸颊贴上他的肩膀。 有一瞬间的倦意上涌,她竟然恍惚地想,就这样靠着睡一会儿,也不错。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其实门外的人站了好一会儿,怕是事情实在紧急,才不得已敲门。 苏慕春立刻直起身,迅速从他怀里退开。 “我回去了,我们回港再见。” * 天还没完全亮透,空气里带着凌晨特有的湿冷。 苏慕春提着行李箱,走下老旧的楼梯。 目光刚离开楼道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适应外面微弱的天光,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小姐。” 她倏地抬头,楼道外站着一个人,是曾祥。 苏慕春惊讶:“曾叔?你怎么来了?” 曾祥上前一步,先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我来送苏小姐去机场。” 苏慕春知道这是丁嘉朗的意思。 街边的路灯灭了,整个街道像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罩住,安静得过分,也暗淡得过分。 苏慕春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路边,心头又是一跳。 那里停着的,赫然不止一辆车。 三辆车列成一排,居中的,是丁嘉朗常坐的劳斯莱斯。 她问:“丁嘉朗在车里?” 曾祥摇头,解释自家少爷昨晚工作到很晚,现在在办公室休息。 苏慕春无语。 送她去机场,居然也要上这个排场? 这时,曾祥替她拉开车门,她道了声谢,坐了进去。 苏慕春昨晚做了噩梦,醒得又早,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济。 曾祥开车稳当,豪车的座椅更是舒适,没过多久,她就抵不住困意,头靠着车窗,进入了回笼觉状态。 车在启德机场国际出发的站台边停下。 时辰还早,偌大的机场出发厅此刻很冷清。 曾祥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朝后看了一眼。 后排的女仔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侧着,睡得很沉。 有些缺血色的脸,此时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少见的脆弱和恬静。 实在让人不忍心开口叫醒。 曾祥小心摸出手提电话,熟练按下一串号码,将电话凑到耳边…… 其实苏慕春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塞满了工作上的各种琐碎。 日有所思,便梦有所想。 她在回笼觉里梦见自己在拍卖会上,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百年瓷瓶。 “哐啷!”一声巨响,瓷片摔得到处都是。 吓得她心脏猛地一缩,瞬间醒过来! 眼皮是睁开了,视线却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意识也像隔着一层雾。 她隐约听见前面传来曾祥压低了的声音。 “少爷,您再等会。” “……是的,苏小姐还在睡,好像有些累…” “要不要晚些时候再叫醒她?” 苏慕春重新闭上了眼睛。 清醒像退潮后的海水,一点点聚拢回来。 她坐直身体,开口:“抱歉,我睡着了。” 曾祥立刻收起了还未切断通话的手提电话,迅速回过头来。 “没事,苏小姐,小憩一会儿也好,待会儿上了飞机还可以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他已经推开车门,麻利地绕到车后,去开后备箱提行李。 苏慕春也跟着推门下车。 带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彻底清醒了。 保镖已经提前下车,肃立在车旁等候。 她的视线随意落在后面那辆平治上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曾祥已经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两人简单告别后,她推着行李箱,转身走向出发大厅那扇玻璃门。 苏慕春很快找到了叶曼青。 汇合后,两人没多寒暄,直接去柜台办理值机。 值机后就是过安检。 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可苏慕春的脑子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刚才下车时的无意一瞥,那个极其短暂的画面,反复地在脑海里闪现。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了!是那辆车! 跟在劳斯莱斯后面的那辆黑色平治! 后排座位的车窗,靠近她下车的那一侧,开了一道车缝! 仿佛里面有一双隐在暗处的眼睛,窥视着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迅速掐灭了。 太荒谬了。 许是哪个保镖觉得车里闷,随手开了点窗户透气,后来忘了关上罢了。 她试图将这丝异样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马上就要到安检口了。 叶曼青正在低头检查护照和登机牌。 苏慕春的思绪,却朝着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抬起手腕,视线落在表盘上。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还够。 “曼青,”她忽然停下脚步,“你先进去,我去办点事情,很快回来。” 叶曼青愕然抬头:“alicia你……” 不等叶曼青说完,苏慕春已经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起来! “抓紧时间啊!”叶曼青的声音被她甩在了身后。 她在机场大厅里奔跑,引来了不少旅客诧异的目光。 但她毫不在意。 第66章 不喜告别 距国际出发站那扇玻璃门还有百米的路程,她停下了脚步,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吸也有些不稳。 隔着那层玻璃,她看见了。 果然。 他果然在那里。 丁嘉朗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那辆她刚才疑虑过的黑色平治的车身上。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近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晨光中明明灭灭。 淡淡的烟雾从他指间袅袅升起,又被微风吹散。 清晨的霞光刚刚染上天空的边缘,整座启德机场,连同这座庞大的城市,沉浸在将醒未醒的迷蒙之中。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机场大厅的喧嚣与人流,周身笼罩着层无形的屏障,自带一种独坐高山之巅的的孤独与清冷。 此刻,他正微微仰着头,狭长的眼眸望着天空。 一架银白色的客机刚刚从机场跑道上腾空而起,划破晨曦,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逐渐变淡的白色轨迹。 他的目光,终于从远去的飞机上收回,缓缓地落回正前方。 然后,隔着那道玻璃门,隔着那不足百米的距离,他也看到了她。 看到了那个明明已经进了机场大厅却又原路返回的苏慕春。 他原本正要将指间的香烟送到唇边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 那个动作,停滞了足足几秒。 夹着烟的手,这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烟从指间滑落,就在那点火星熄灭的刹那,丁嘉朗已经迈开长腿,朝着她大步走去。 她也没有犹豫,迎了上来,奔跑中裙子下摆扬起好看的弧度。 没有半句话,甚至来不及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两人已经狠狠扑进彼此怀里。 周遭的一切,似是被真空抽离,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 丁嘉朗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臂膀牢牢将她锁在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贪婪地嗅着她独有的香气,好半晌,才压着嗓子,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从怀里仰起脸看他。 她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璀璨的星子,此刻更是带着几分小骄傲。 “后面那辆车,少了两个保镖。” 听见这话,丁嘉朗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 他忍不住低下头,唇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你倒是机灵。” 有来有往。 她也踮起脚尖,吻上他刚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 那里有些微的刺,却带着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她依旧仰着脸,问:“那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丁嘉朗迎上她的询问,眼神倏然变得深邃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因为不喜欢分别。” 她心头微微一揪。 很快,她也弯起眼角。 “我也不喜欢。” 顿了一下,“但我会很快回来。”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好。” “到时我来接你。” * 在经济舱座位上坐定,叶曼青侧过头,看向身旁刚刚放下行李的苏慕春。 她开口:“还以为我们会分开坐。” 苏慕春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 “是觉得我应该坐商务舱,而不是经济舱?” 叶曼青被她这一点就透的玲珑心思逗笑了,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审视淡了些。 “你比我认识的那些人,要低调很多。” 苏慕春也笑:“不是低调,是我目前的经济能力,确实只负担得起经济舱。” 说话间,她从包里摸出一本封面有些磨损的英文原版书,低头翻开。 叶曼青视线随意地扫过封面,认出了书名。 “这本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涩了点,不合适。” “回去我书房里找一本给你,有我做过的笔记,你读起来会容易得多。” 苏慕春抬头望向叶曼青,语气欣喜。 “真的?那太好了。” 她又追着说:“你再多推荐几本,我英文底子很差。” 几句一来一回,气氛打开了些。 叶曼青又开了口,话题转得不着痕迹。 “说起来,半年前那场春拍,我在预展上见过你,那条卡地亚1920年的art deco风格钻石项链,还有印象吗?” 苏慕春抬起头。 怎么会没有印象。 就是在那场拍卖会上,她亲眼见证了一件经过自己修复改良后的古董珠宝,最终被高价拍走。 她第一次真正萌生了要踏入拍卖行这个名利场的念头。 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叶曼青唇边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坦诚道:“那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看走眼,我当时猜,你是哪家刚从国外回来的千金,被长辈带来见世面的。” “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那条项链的改良金工师傅。” 她微微倾身:“说实话,alicia,你确实很颠覆我的想象。” 苏慕春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她知道,叶曼青铺垫了这么多,后面一定还有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叶曼青看着她的脸,语气沉了沉。 “但拍卖行这个圈子,水深得很,尤其是在红港。” “会能磨掉一个人太多的东西。” “你太年轻,又没背景。” 说到这,她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于直白,当即顿了顿。 “你别介意。” 苏慕春摇头,示意没事。 叶曼青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改了口。 “算了,或许也没我设想的那么糟糕。” 最后,她看向苏慕春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诚恳。 “之前小组筹备的第一次会议,我刻意找借口缺席了,这件事,我跟你道个歉。”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 苏慕春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之前原本的设想,是哪一种?” 叶曼青沉默了好一阵,声音有些疲惫:“我们在这个圈子里接触到的客户都不是普通人,这些人的权利、金钱、欲望,随便哪一样,捏着我们,比捏只蚂蚁还容易。” 苏慕春莫名心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发干。 “但,alicia,下个月我要结婚了,同时,我也要转行了。” 叶曼青的话题转变得太快,苏慕春一时间愣在那里。 身侧的女人并不在意她的惊诧,继续说道:“到时请你吃喜饼。” 第67章 名利双收 抵达槟城,是日头最毒的正午。 热浪裹挟着海岛特有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让刚落地的苏慕春和叶曼青都有些不太适应。 她们先在预订好的酒店安顿下来,简单洗漱休整片刻。 想着下午要见徐家主事人,苏慕春换上一件无袖的黑色真丝衬衫,下身配了条挺括的白色高腰西裤。 再将一头及肩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这样至少看起来够专业知性,能稍稍掩盖几分她太过年轻的青涩。 没等多久,酒店前台就打来电话,说是徐家派来接她们的车到了。 车是越野车,司机旁边还坐着一位沉默的中年男人,应是徐家的人。 她们上了车,对方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并未多言。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苏慕春不好和身旁的叶曼青交流太多信息。 她索性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那叠关于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的资料,又仔细翻看起来。 这尊梅瓶,对徐家意义非凡。 据说是徐家先祖在清末动荡时,背井离乡下南洋,九死一生才带出来的传家之宝。 能在南洋这片土地上,历经几代风雨,躲过战火纷飞,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已是奇迹。 苏慕春指尖拂过资料上的字样,眉头还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出发前,华知凡那通复返电话的内容又在耳边响起。 “小海棠,初步的资料我看了,器型、纹饰大体是对的,但要具体到年代,还得看实物细节。” “尤其是胎骨、釉面气泡的形态、青花苏麻离青料的晕散和铁锈斑特征,这些都需要高清晰度的照片。” “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拍些特写照片,各个角度,越清晰越好,再给我寄过来?” 苏慕春心里清楚,即使走最快的国际速递,照片寄到京市再等国内专家鉴定后给出结论,至少也要一个多星期。 而拍卖行的图录付印在即,时间根本来不及。 这次鉴定,最终的压力还是落在了她自己肩上。 车子不知不觉驶入一片绿树掩映的安静区域,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极好的南洋风格独栋别墅前停稳。 引路的徐家人带着她们穿过前庭,踏入客厅。 典型的南洋华人富商宅邸,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砖,透着凉意,摆放着厚重的柚木或红木家私,墙上挂着中式字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穿着素雅的女佣奉上两杯南洋风味的薏米水后,便很快退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那位一直沉默的徐家人,如同背景板一样立在不远处。 她们安静地坐了约莫一刻钟,薏米水都快喝到底了,才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苏慕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一位身着烟灰色中式立领短衫,配着同色系暗纹长裤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 看起来五六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面容不算严厉,但一双眼睛深邃锐利。 头发精心打理过,梳得一丝不苟,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墨绿色翡翠扳指。 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传统大家长派头。 这应该就是徐家如今的掌舵人,徐南荀了。 徐南荀目光平静地在苏慕春和叶曼青脸上一掠而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径直在客厅主位坐下,端起面前刚换上的热茶,轻轻拂开茶叶沫,再抿了一口。 “两位是为了梅瓶来的?” 苏慕春微微侧了身子。 “是的,徐先生,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您谈谈这件梅瓶。” 她的声音清亮,在气氛略显沉闷的会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南荀听过太多这样的开场白,大抵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和她身边的助手,也不过是不自量力的。 他笑了声才慢悠悠地问:“哦?怎么谈?” 苏慕春说:“我想自作主张替徐先生定一件事。” 这话说得实在是大胆,近乎僭越,连叶曼青都不免呼吸一滞。 果然,徐南荀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苏慕春还偏偏压着:“当然,如果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不尽徐先生的意,我在这里先提前跟苏先生道个歉。” 这份从容和自信,让徐南荀不免暗起探求后续的心思,他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苏慕春这才切入正题:“我想请国内的专家鉴定这件梅瓶。” 她语气一顿,观察了下徐南荀的反应,见他只是眼神微凝,便接着往下说。 “就目前的资料来判断,这件梅瓶,确实是永乐年间的窑瓷。” “但比起单纯的年代价值,我相信徐家肯定更关心这件瓷瓶,它是出自永乐官窑,还是民窑。” 官窑和民窑,一字之差,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乃至市场价值,那可是天壤之别! 这话简直说到了徐南荀的心坎里,他不是没找过专家看,但说法始终有些模棱两可。 苏慕春说到这,又特意停顿了一下,才询问:“徐先生,你说呢?” 徐南荀身体微微前倾,问:“请问贵姓?” 这语气,比起刚才,已是截然不同。 苏慕春始终不卑不亢:“免贵姓苏,苏慕春,是这次拍卖会的策划人。” 徐南荀点点头:“苏小姐,你刚刚说的,是请‘国内’的专家?” 他特意加重了“国内”两个字。 苏慕春知道徐南荀在顾虑什么。 “您也是收藏大家,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国内古董文物鉴定这一块,尤其是我们华夏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只有国内资深专家鉴定,才最具权威性。” “毕竟,这些文物都是从那片土地上传承下来的,相关的历史文献、出土资料、同类器物的比对研究积累,也是全世界最全面的。” “就拿这件梅瓶来说,要区分官窑和民窑之间那些细微的工艺差别、胎釉特征、青花发色,才能给出最准确最有说服力的结论,这样的鉴定结果,无疑是含金量最高的权威背书。” 这番话有理有据,堵死了所有可能的质疑。 苏慕春又趁热打铁:“有了这样的权威背书,我们再将这尊梅瓶与徐家的家族历史绑在一起,通过这场拍卖会进行宣广,不仅梅瓶本身的价值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对家族荣誉的提升更不可小觑。” “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引导,“徐先生,您和您背后的家族应该会感兴趣吧。” 第68章 请他帮忙 徐南荀听完,沉默了足足有几秒钟。 他忽然笑了起来。 但这一次的笑,和先前那带着点轻视的笑截然不同,是带着明显欣赏的笑。 “好,那两位随我来。” 一连走了三道厚重的铁门,这才踏入真正的收藏室。 干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为了藏品恒温恒湿特意打造。 徐南荀脚步停在一个特制的玻璃展柜前,语气不无得意:“就是这个,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保存得还算可以。” 隔着防弹玻璃罩看去,那梅瓶釉色青亮,瓶身线条流畅饱满,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灯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瑕疵。 这保养,何止是“可以”,简直是顶级水准了。 苏慕春侧头对叶曼青说:“曼青,你来拍。” 她连忙应了声,从包里取出相机,对着打开玻璃保护罩的梅瓶,从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快速按动快门。 趁着叶曼青拍摄的当口,苏慕春朝徐南荀请示了下,要用下座机电话。 徐家佣人引她走到外间的会客区,那里有部座机电话。 她很快拨出一串号码。 几声之后电话才被挂起:“喂?” 苏慕春心头有莫名的紧张,但还是开了口:“丁嘉朗,我想请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的丁嘉朗显然没想到她会主动,默了一瞬后随即接话:“嗯,你说。” 苏慕春一番话说完,丁嘉朗几乎没犹豫地应下:“我来安排。” 听着他那边似乎有放下话筒的细微声响,她心头一急,脱口而出:“等等!” 电话两端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递。 苏慕春攥紧了话筒,才低声说:“我想你了,这次是真的。” 丁嘉朗在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愉悦的心情汇成三个字:“我知道。” * 拍了近百张照片后,苏慕春弯起唇角,露出礼貌的笑:“徐先生,照片应该是够了,只是我还要等个人,可否方便借徐先生这里稍等片刻?” 徐南荀面上依旧客气:“苏小姐随意就好。” 忽然,他临时改变主意,目光转向旁边一直候着的管家:“阿忠,带苏小姐和叶小姐去后山的榴莲园转转吧,这个时节正好。” 阿忠应了声,随即在前引路,安排了车子载她们去后山。 车子驶离主宅,绕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头的榴莲园便铺展开来,高大的榴莲树枝繁叶茂,浓绿的叶片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空气里飘着属于成熟果实的特殊气味。 这片榴莲园规模极大,一排排的果树整齐排列,几乎看不到边界。 园子深处,已经有几个皮肤黝黑的工人正在忙碌,他们拿着长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敲打、接着那些成熟坠落的“果王”。 许是梅瓶上拍这件事起了个好的开始,苏慕春此刻的心情也像这南国的阳光一般,明媚得很。 她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带刺家伙,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主动走上前去细看。 一个工人正好挑拣下一个金黄饱满的榴莲,放在旁边的箩筐里。 苏慕春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看着那带着粗粝手套的手是如何判断榴莲的生熟好坏。 她又伸出手,学着工人的样子,轻轻按了按那坚硬的外壳,又拿起一个闻了闻。 管家阿忠适时地走过来,站在一旁,耐心解说:“挑榴莲要看钉、看外形、还要听声,像这种,钉要疏、要平,外壳颜色要均匀带黄,摇一摇声音沉闷厚实的,多半就是熟了。” 苏慕春听得认真,还真就拿起一个像模像样地摇了摇,侧耳倾听。 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叶曼青,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台单反相机,镜头对准了苏慕春,按下了好几次快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那身略显成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得那张年轻明艳的脸庞,多了一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动人风情。 叶曼青觉得,此刻的苏慕春,比刚才在客厅里游说徐南荀时,要生动迷人得多。 一番玩闹挑选下来,管家阿忠亲自挑了个外形堪称完美的极品黑刺,说是徐家园子里最好的品种之一。 苏慕春自己也凭着刚才学到的“半桶水”知识,挑了个看起来顺眼的“金枕头”。 三人提着沉甸甸的带刺战利品,重新坐车返回徐家大厅。 还没走进大厅,就看到大厅中央已经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听到脚步声,那男人转过身来。 他的年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亚麻裤。 目光在苏慕春和叶曼青身上一扫,开口是异常流利的国语:“请问,哪位是苏慕春小姐?” 苏慕春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丁嘉朗替她安排的人。 她从包里取出相机,双手递了过去,语气郑重:“麻烦你,这个相机里的照片,一定要尽快送到京市。” 那男人接过相机,点了点头,笃定道:“苏小姐,你放心。” * 回到酒店后,叶曼青提议去夜市逛逛。 苏慕春脱下高跟鞋,揉了揉发酸的脚踝,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 连日的奔波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但看着叶曼青期待的眼神,想着明天就能坐上回程的飞机,可以在路上好好补眠,她还是同意了。 谁知这份勉强支撑的精力,并没能撑过这个夜晚。 刚洗完澡没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袭来,痛得她瞬间弯下了腰,额头上冷汗涔涔。 紧接着,便是克制不住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她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可那股恶心劲儿却丝毫没有减退。 她瘫软在地板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颤抖着摸到床头的电话,按下了叶曼青房间的号码。 叶曼青很快就敲响了房门。 第69章 抹去痕迹 门一开,看到苏慕春苍白着脸蜷缩在地上,叶曼青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 入手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探了探苏慕春光洁的额头,那热度让她脸色都变了:“你在发烧!” 她当机立断,“你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此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叶曼青将苏慕春扶到床边靠着,这才转身接起了电话,习惯性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醇的男人声音:“你是谁?” 对这种不带礼貌的质问,叶曼青蹙了蹙眉,反问道:“你找苏慕春吗?” 对方没有丝毫迟疑:“是的,她人呢?” 叶曼青看了眼半靠在床上的苏慕春,直言情况:“她现在上吐下泻,还发高烧,我正准备带她去医院,你晚点再联系她吧。” 她以为对方会就此挂断。 谁知电话那头的男人却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哪都不要去,我让医生过来。” 叶曼青握着听筒,有些发懵。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 叶曼青带着几分警惕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拎着医药箱的人,看着像是医护人员。 她犹豫着打开一条门缝:“你们找谁?” 为首的中年男人神色沉稳:“我们是来给苏小姐看病的。” 虽然对方说对了姓氏,叶曼青依旧保持着警惕:“谁让你们来的?有证件吗?” 毕竟在国外,小心无大错。 对方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平静回复:“是一位姓丁的先生委托我们过来的。” 听到“丁先生”三个字,叶曼青脸上的警惕也化为了然。 她不再多问,侧身让开了门:“麻烦你们了。” 医生护士动作麻利,很快就给苏慕春量了体温,做了详细检查,挂上了点滴。 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血管,高烧带来的昏沉和腹中的绞痛似乎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没过多久,精疲力尽的苏慕春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位护士留了下来,随时观察情况。 虽然有护士在,叶曼青还是搬了张椅子守在床边,丝毫不敢放松。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也黯淡了下去。 酒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勉强照亮床边的一小片区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本就睡得不沉的叶曼青立刻睁开了眼睛。 护士比她更快一步,起身去开了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走了进来,带着深夜的微凉气息。 男人脚步很轻,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沉睡的苏慕春脸上。 借着昏暗的台灯光线,叶曼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她心头巨震,低呼出声:“丁生?” * 叶曼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短短一个小时,甚至不到一个小时。 她人就已经从槟城的酒店房间,转移到了这架猎鹰900私人飞机的机舱里。 丁嘉朗将苏慕春安置在内舱的小床上,仔细盖好薄毯,这才转身走了出来。 他径直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良久,他才开口:“医生说alicia是急性肠胃炎并发高烧。” “她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叶曼青手虚虚握成拳,脑子里将苏慕春这天的进食顺序过了一遍。 半晌,她才开口:“alicia早餐是在航班上用的飞机餐。” “中午时间我们各自在房间里休息,我不清楚她吃了什么。” “晚上在酒店附近的夜市大排档吃的晚餐,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就吃了一份煎蕊。” “还有榴莲。”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丁嘉朗语气平淡地追问:“煎蕊是什么?” 叶曼青又硬着头皮回忆了这种南洋特色甜品的模样:“是一种冰沙类的甜品,用椰浆和糖浆打底,里面有斑斓粉条、红豆、玉米粒之类的佐料……” 他像是确认在:“所以,她吃了性热的榴莲,紧接着又吃了冰寒的食物?” 男人明明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少冰冷的意味。 但叶曼青已招架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的。” 机舱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调送着冷风,吹得叶曼青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良久,丁嘉朗才淡淡地开口,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他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两张纸片,递到了叶曼青的面前。 是两张机票。 “记住,”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和alicia,是坐今天最早的航班飞回红港的。” 叶曼青接过机票。 她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国泰航空当日最早一班飞往红港启德机场的机票票根,上面有她和苏慕春的名字。 她一时没能完全消化这句话里的深意。 脸上不由露出些许滞涩。 丁嘉朗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还多了警告的意味:“知道怎么做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盆水,兜头浇下。 激得她瞬间回神! 他在……抹去她们乘坐私人飞机的痕迹! 他在制造不在场证明! 虽不知这些是何缘由,一股寒意还是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 她只能点头:“丁生,我知道了!” * 第二日,叶曼青返工,听闻苏慕春请了病假。 她照常将这两日出差的各种收据票根送到财务办公室,等对方公事公办地签字。 随后,她没回自己的工位,转身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台面一角照例堆着今日新鲜出炉的各路港报,花花绿绿一大叠。 她抿了口咖啡,伸手取了份报纸,打算随意翻翻解闷。 谁知目光随意一扫,就被一栏大字标题钉住目光。 【惊爆!马来国糖王黎颂年夜访香江,夜会神秘港岛女友!】 狗仔一如既往地给力,拍到了黎颂年将年轻女子揽在怀里的亲昵照。 又爱用八卦资料占报面,狗仔还放出了黎颂年此次来港搭乘的私人飞机照,机身上独特的金色飞狮标记都一清二楚。 这架飞机,竟然同她昨日坐的那架,是同一架! 第70章 用她抵销 苏慕春是被一阵轻柔的晃动给扰醒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着,但意识还隔着一层,朦朦胧胧。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快速掠过的昏暗街灯光影,还有驾驶座上熟悉的背影轮廓。 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去机场的时候,我就留意到苏小姐脸色不好,果然是生病了…” 话音刚落,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这怀抱和气味,也是她熟悉的。 她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再次沉沉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已是正午时分。 她人已经在圣德医院顶层的房间里睡了近十个小时。 身上出了汗,黏腻的感觉让她感觉不舒服,起身后先去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又让人换了干爽的床品。 曾祥一直守在外面,见她醒了就端上温水和药片。 她吃了药,又用了小半碗燕窝粥。 “曾叔,我想回公司……”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曾祥立刻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强硬:“苏小姐,少爷已经给你请假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只能呆在这。” 苏慕春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待曾祥刚离开病房,她立即坐回了窗边的会客小桌旁,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喂,曼青吗?我是alicia,上午会议的决议怎么样了?” “……嗯,把文件先传真给我,我看一下……” “对了,图录的排版做好了也发我看一下……” “有任何问题立刻打这个电话找我。” 她压低了声音,条理清晰地处理着工作。 得益于麦家俊那场画展的亲力亲为,她很快捋清了拍卖会整个流程的重点。 时间就在这断断续续的通话声中悄然滑向了深夜。 眼皮越来越沉,身体又因病透支一场,她终于撑不住,将几份文件垫在胳膊下,趴在上面睡着了。 迷糊中,苏慕春感觉到一双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 出于本能,她立即睁开了眼睛。 抱着她的人动作也倏地停住,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 房间里暖黄的光线勾出男人英挺的轮廓,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半明半暗中紧紧锁着她。 苏慕春怔了怔,残留的睡意让她的大脑有些迟钝,只是凭着那熟悉的气息和感觉,她微微歪了歪头,话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糯呢:“……你回来了。” 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挠过他的心尖。 他看着她眼中尚未散尽的迷茫和依赖,喉结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暗哑:“嗯,我回来了。”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体温。 终于退烧了。 苏慕春仍懒懒地趴在桌上,像只没骨头的猫。 柔顺的长发未梳起,如同墨色绸缎般披泻在身体一侧。 露出了她后颈一小片细腻白净的肌肤,弧度优美,像上好的瓷器。 身上那件丝质的睡衣领口本就宽松,此刻随着她趴卧的姿势,微微敞开,隐约可见锁骨下方那抹诱人的春|光。 丁嘉朗就那样站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里的情|欲很深,又被刻意压制着,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苏慕春终于动了动。 她慢慢地转过头,迷蒙的眼神对上他的视线,显然是从小寐里清醒过来了。 “唔……”她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揉了揉眼睛。 “这一觉睡得真难受。” 她抱怨着,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梦里全是各种专业名词…” “还一直不停地和客户谈上拍合作,一遍一遍地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整个人又垮了下去,脸颊贴着文件封面。 “跟这些客户打交道,好累。” 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厌倦。 丁嘉朗伸出手,手掌轻轻覆上她微凉的脸颊,摩|挲的动作带着一种轻柔的宠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累的话,就别做了。” 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盘旋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强行按了下去。 他开始了解她。 她不是那种甘心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轻易放弃自己打拼的一切。 最终,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另一句。 “好了,回房间去睡。” 苏慕春被他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舒服,眯了眯眼。 她坐起身,拉住他正欲收回的手。 “等等,我要跟你算笔账。” 算账? 丁嘉朗闻言微挑眉梢,眼眸里的讶异很快转为几分玩味的好奇,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苏慕春松开他的手,从桌上摸出记事本和笔。 “是这样的,你昨天帮我找的那位先生,他的双程机票、这两天的跑腿费,还有在京市的住宿费用,这些能不能给我报个大概的数目?” “我需要整理一下,报给公司财务那边走流程。” 又急忙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加急冲洗照片的费用,这个也算上。” 她知道,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批照片送到华知凡手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可靠的人亲自“人肉”送过去,而且这个人还得有随时往返内地和马来的有效签证。 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但对于丁嘉朗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打个电话的事。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她。 那眼神里还有几分好笑。 “我们之间需要算得这么清楚?” 他显然不当回事。 她却一本正经:“嗯,要算清楚。” “因为这笔费用本来就在公司给的预算之内,我知道你有钱,但也不能事事都当冤大头吧,再说,这个钱又没花在我身上。” 话一出口,苏慕春就立即意识到最后这句话何其不妥。 她脸上瞬间腾起一股热气,试图补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给我个人花的钱,那我肯定就不用公事公办地跟你一条条算账目了,我会回一份同等价值的礼物给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看着她耳根都红透了的窘迫模样,丁嘉朗眼底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缓缓漾开。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子边沿。 “哦?”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愉悦,拖长了语调。 “你也可以不公事公办。” “用别的……来抵销。” 第71章 扰她通话 冷气开得足,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 像极了此刻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潮。 苏慕春当然知道他话里“别的”指的是什么。 只是这种事,总不好由她先开口推拒。 丁嘉朗瞧着她颊边飞上红霞的模样,心下微软,顾惜她脸皮薄。 只俯身,在她微张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嗓音带着刚纾解过的喑哑,贴着她耳廓。 燥人的话还是由他说了出来:“先收点利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再收本金。” 男人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长臂一伸,作势就要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偏偏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慕春偏头瞥了眼落地钟,时针已经指向半夜。 这个钟点,绝不可能是公司那边的公事电话。 似是猜到是谁,她立刻伸手,越过丁嘉朗的臂弯,抓起了听筒。 “喂?” 听筒里传来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是我,华知凡。” 果然是他。 两人简单寒暄了两句,苏慕春便直奔主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华知凡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语带熟稔:“我猜你这个工作狂,多半还没睡,我这边也在加班,想着问候一声。” 加班? 她问:“是忙梅瓶的鉴定?” 华知凡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敏锐,含糊道:“也不全是,手头上还有些别的工作要处理。” 话筒里的声音不算太轻,尤其“华知凡”那三个字,清晰地飘进了丁嘉朗的耳朵里。 他原本慵懒倚着桌沿的姿势微微一变。 作弄的心思霎时就起来了。 下一秒,苏慕春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忽然腾空,被丁嘉朗抱着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桌面冷硬的触感,让她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那个空档里,华知凡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更让她惊慌的是,是丁嘉朗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膝盖上,将她并|拢的双|腿轻轻分|开。 随即,他精|壮的腰身挤|了进来,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男人的吻,带着干扰的意味,从她敏|感的耳垂一路往下,啃|噬|蔓|延。 苏慕春浑身都烧|起来了,赶紧用手死死捂住话筒的收音口。 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质问:“丁嘉朗!你干嘛?!” 丁嘉朗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埋|首在她颈窝处,动作丝毫未停。 只从那片旖旎的吮|吻中侧过头,薄唇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性|感嗓音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打你的电话。” 推不开他,无法,苏慕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电话。 听筒里微弱的电流声混杂着华知凡清晰的语调,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温吞得能让人随时走神。 正好提及下周他要亲自来一趟红港,接收那件缠枝莲纹银质首饰盒。 她握着话筒,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 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到时候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机场接你。” 话一落,肩头猝不及防地传来轻微的钝痛感,带着湿|热的触|感。 她偏过头去看。 肩头的丝质睡衣不知何时被扯|下,露出白皙的皮|肤。 一道浅浅的带着齿|痕的红|印赫然印在那里。 面前男人的呼吸,前一秒还拂过她的颈侧。 又痒又麻,可她偏偏发作不得。 但电话那头,华知凡的声音还在继续,完全没意识到电话线另一头的无声暗|潮。 又听到他说上次来红港行程匆忙,许多地方没来得及逛。 苏慕春客套话脱口而出:“这次等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到处去逛逛。” 然而,话音甫落,她感觉到背后一松。 扣|带被人解开了。 霎时,她浑身地汗毛都竖了起来。 继而一股羞恼和恐慌瞬间上头。 她再也顾不得华知凡说了什么,只急急结束:“知凡哥,我…我这边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你早点休息!” 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发|颤,连语调都变了。 甚至没等华知凡的回应,她就“啪”一声,将话筒摁回了座机凹槽里。 空出来的手终于可以一把推开丁嘉朗。 她气得脸通红:“丁嘉朗,你太过分了!” 说着,双手伸到背后,摸索着去重新扣好扣|带。 丁嘉朗退开了一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谁让你不好好说话。” * mary停在办公桌旁。 “丁生,洛先生来了。” 丁嘉朗,目光依旧停在面前摊开的一份地产竞标文件上。 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mary会意,替门外的人拉开了办公室门。 进来的男人站在了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微微躬着身。 随后,他将相机和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靠近丁嘉朗手边的地方。 “丁生,这是苏小姐给的相机。” “这个信封里,是苏小姐在槟城那边拍的所有照片。” 丁嘉朗这才从文件中抽离出来,慢慢抬起头,目光掠过对面男人的脸,最后落在牛皮纸信封上。 他捏住信封的边缘,指尖用力,倾斜信封口,哗啦一声轻响,一叠照片便滑落出来,摊在他手掌里。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 照片上的苏慕春,正侧着头,带着十足的好奇,专注地听着身边的果农比划着什么。 丁嘉朗的指腹无意识地在相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下一张。 她学着果农的样子,用细长的杆子去拨拉榴莲,背景是成片的榴莲树和热带的炽烈阳光。 再下一张,她手里捧着一块打开的榴莲,金黄色的果肉饱满诱人,她像个炫耀战利品的小孩子,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丁嘉朗极有耐心地,一张,一张,再一张地翻看。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原本因为审阅文件而显得有些冷硬的唇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柔下来。 男人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适时开口请示。 “丁生,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我先走了。” 丁嘉朗这才回过神。 “等一下。” “这次所有的开销票据,全部交给mary。” 男人连忙应下:“好的,丁生。” 第72章 奖励她乖 桌上的电话响了下,苏慕春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丁嘉朗的声音:“我在vip接待室,过来。” 苏慕春当即顿住了。 在午休时间接到他的电话,是破天荒头一回。 推开接待室的门,苏慕春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窗前的丁嘉朗。 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看清是她之后,瞬间柔了下来。 她上前,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窗外:“怎么中午找我?你不忙?” 丁嘉朗没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带到了自己身前,紧紧贴|着。 他低头,鼻尖蹭着她的额头:“我又不成仙,再忙也总得吃饭。” 说完,他下巴朝着旁边的圆桌点了点,示意她看过去:“给你带了些家乡菜,尝尝看。” 苏慕春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好几个锃亮的银质餐盘盖,倒扣着,显然是为了保温。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然后逐一将银盖掀开。 温热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熟悉的江南味道。 一盘是笋香肉鲜的腌笃鲜。 一盘是色泽红亮的红烧肉。 还有一盘碧绿生青的清汤草头。 甚至,连清甜滋润的饭后甜汤桂花糖水鸡头米也有。 “鸡头米?” 她这是真惊到了。 这是苏市夏天才有的时令货,在红港极难吃到新鲜的。 丁嘉朗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放心吃,特意交代了,一点姜都没放。” 她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主动凑近他:“怎么想到给我送饭?” 丁嘉朗的目光落在桌子另一角,那里放着一台相机,相机下面压着一小叠票据。 他抬颌,目光点了点那叠票据的方向,再看着她说:“奖励你,没有把我当冤大头。” * 叶曼青被一个身穿黑西装的保镖引着。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辆劳斯莱斯车前。 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保镖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叶小姐,请上车。” 刚落完雨的午后,周遭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叶曼青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却只觉得吸入的都是压抑的空气,她努力挺直了有些发僵的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她依言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座椅的微凉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瑟缩了一下。 刚刚坐稳,身后便传来冷漠的声音。 “上次时间有点匆忙,没来得及和叶小姐好好沟通。” 叶曼青的心脏突地一跳,当下就感觉到自己颈后的汗毛都因为这声音而竖了起来。 那声音顿了顿,才继续:“你手边是结婚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 “结婚礼物”这四个字攫住了叶曼青所有的心神,当下一颤。 她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副驾驶座位旁边的扶手储物格上。 那里放着一个藏青色的绒布方盒。 叶曼青伸手去取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她用了点力气,才将盒子双手捧了过来。 盒盖“嗒”地一声轻响,被她打开。 是一对设计经典的情侣腕表,铂金的表带在昏暗中依旧折射出奢华的光芒,表盘上镶嵌的细碎钻石更是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身后那冷淡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叶小姐,这结婚礼物,可满意?” 叶曼青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很满意,谢谢丁生。”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叶曼青突然意识到当下的局面,该她站劣位,便主动打破了这份沉寂:“丁生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似是听到了想听的话头,丁嘉朗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缓和。 “也没什么事。” “听说你和你先生正在筹备开一家画廊?” 叶曼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绒布盒子。 丁嘉朗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等开业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叶曼青此时此刻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后座那个男人的脸,她甚至不敢想象那张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后背绷得僵硬。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回应:“我们一定将请帖送到。” “也请丁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她身侧的车门就被人从外面利落地拉开,潮湿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她挪动身体,准备下车,可站起来的一瞬间,双腿却软得厉害,完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她只能狼狈地伸出手,抓住车门框,这才很勉强地稳住身形,离开了车座。 * 黎颂年歪在沙发里,手指夹着酒杯,眼神慵懒地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 他半敞着亚麻衬衫的领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的气息。 丁嘉朗站在吧台旁,只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他头也没抬地开口:“最近不要走这么频繁。” 黎颂年呵地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喉咙里滚了滚,带着点儿被酒液浸润过的沙哑。 “借我的私人飞机,还拿我挡内线,现在连泡到的妞都要藏得这么密不透风?” “怎么?怕我一时兴起,撬你墙角啊?” 丁嘉朗终于抬眼看向他,没什么情绪波动。 黎颂年那点刻意的挑衅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然后淡淡道:“过两天给你见下。” 水杯被搁回吧台台面后,丁嘉朗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去。 “她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你给我把嘴巴闭紧点。” 第73章 不屑傍他 苏慕春将礼品盒放在叶曼青桌上。 “曼青,给你的结婚礼物。” “谢谢你这么辛苦带我回港。” 叶曼青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礼品盒上,心尖没来由地就是一跳。 盒子是当季奢牌的经典花纹,缎带也系得一丝不苟。 她笑着伸手接过来。 “多谢。”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不自然。 她索性当着苏慕春的面拆开了包装。 入手丝滑冰凉,是奢派那款经典的复古印花真丝方巾。 她立刻弯起眼睛,语气恰到好处的惊喜:“哗,好靓啊!我很中意。” 她又将丝巾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对了,等这次拍卖会结束,我就要离辞了。” 苏慕春有些意外:“这么快?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月的吗?” 叶曼青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容既无奈又甜蜜:“结婚前要准备的事实在太多了,忙不过来,所以还是决定提前走。” 苏慕春表示理解:“也是,结婚是大事。” 她停下来看了眼手表。 “那我先过去半岛酒店那边,看看现场的布置。” 叶曼青连忙说:“好,你去吧。” 办公室很快就剩下叶曼青一个人。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低头看着桌上那条色彩明艳的丝巾,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布料。 那丝滑的触感,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良久,都没有动。 * 拍卖会的场地,最后定在半岛酒店。 苏慕春赶到酒店时,正好是午休饭点。 在酒店餐厅里,她一眼就望见临窗座位里的郭兆麟,还有他对面坐着的珊娜。 “不介意一起吃吧?”苏慕春拉开珊娜旁边的椅子,随意坐下。 珊娜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原本正和郭兆麟聊天的笑意瞬间就淡了。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她拿起手袋,看也没看苏慕春,起身就走。 坐在对面的郭兆麟,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摇了摇头。 “啧,女人的心眼,果然细过绣花针。” 苏慕春招手叫来侍应生,点了杯柠茶,这才看向郭兆麟。 “你好像知道内情?” 郭兆麟这人向来藏不住话,更何况这事还跟苏慕春有点关系。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能是什么?珊娜那个精叻女,之前自己偷摸去找过你男朋友。” “哦?”苏慕春眼波微动。 “大概是想走捷径,拿下文华的场地合作。” 郭兆麟撇撇嘴,“结果呢,碰了一鼻子灰。” 苏慕春心思转了转,很快猜出缘由。 她也没再追问,端起刚送来的柠茶喝了一口。 郭兆麟看她这副淡定模样,很是不解。 “alicia,你男朋友驳了你的面子,你难道不生气?” 苏慕春抬眼看他:“为什么要生气?酒店又不是我的,他不同意很正常。” 郭兆麟直摇头。 “我说你啊,做女仔不要这么硬邦邦的嘛,对着嘉朗哥那种身份的男人,嘴巴甜一点,嗲一点,趁着年轻又靓,在他身上多搞几层楼傍身,那才是正经事!” 苏慕春弯唇笑了笑。 “多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敷衍得明明白白。 * 午休后,苏慕春回到场地布置现场。 临时搭建的展厅里,工人们正在忙碌地铺设地毯、安装灯光。 苏慕春拿着策划案,对珊娜指出要修改的地方:“这次的拍品主题是‘15世纪海上瓷路’,所以我希望有代入感。” 她指着空旷的中心区域:“这里,最好能模拟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甲板场景,木质结构,配上仿古的船帆或者绳索元素。” “另外,背景墙需要大幅的仿古航线地图,标注几个关键的港口和瓷器发源地,比如景德镇、泉州、马六甲,到时候可以将对应窑口的瓷器摆放在地图相应位置附近,方便客人理解。” 珊娜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满是不屑。 “alicia,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正经艺术设计毕业的!你呢?论展场设计,到底我们两个谁更专业?” “再说,这不过就是个拍卖会罢了!来这里的客户都是精明的生意人,他们只关心拍品能不能升值,谁得闲去理解你那套什么‘郑和下西洋’的历史故事?” “尤其这次来的都是东南亚的大老板,他们懂这些吗?” 苏慕春的眼神慢慢冷下来。 她盯着珊娜,语气强硬。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设计理念。”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个方案,能做,还是不能做?” 珊娜被她的态度噎了一下,抱着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想反驳。 但对上苏慕春那双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敢。 她咬了咬下唇,僵持了几秒后,不甘心地妥协。 “……能做。” * 顶层酒店的门刚被苏慕春带上。 还没等她喘口气,便有人敲门。 门外是曾祥,声音隔着门板:“苏小姐,我就不进来了,少爷吩咐我提醒您,别忘了今晚跑马地的夜赛,车已在楼下等候。” 苏慕春对着门应了一声:“知道了。” 简单冲澡、化妆加换装,一个小时搞掂。 镜中的女人,明眸皓齿,红唇微挑,已看不出方才的半点倦怠。 随后,她跟着曾祥一路到了跑马地马场。 穿过vip通道,曾祥引着她径直上了会员专属的看台包厢,这里视野极佳,能俯瞰整个绿茵赛场。 包厢一侧的真皮长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位衣着光鲜的女士,发型精致,珠宝在璀璨灯光下闪着奢侈的光芒,身上是最新款的chanel套装,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 见苏慕春进来,其中一位主动打了声招呼:“hello!” 另一位的目光在她身上简单的装扮上停留了一瞬。 曾祥替她挡开过多的探询,只对苏慕春微微躬身道:“苏小姐,少爷那边还有客人要应酬,他忙完手头的事就立刻过来找您。” 苏慕春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曾祥转身离开了包厢。 苏慕春随意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侍者立刻上前为她斟了杯香槟。 曾祥一走,两位女士继续刚才的话题。 “听说了吗?林建平他原配同那个电视台的小情人,居然撞在同一天进圣德医院生孩子,你说多离谱!” 第74章 心照不宣 “这有什么稀奇,港岛日报都登了好几天了,最后林生还不是选了小情人陪产。” “那也没办法啦,人家小情儿肚皮争气,一举得男仔呢。” “也是,原配两胎都是千金,地位怕是不稳了。” 苏慕春端着高脚杯,时不时地小抿一口。 听着豪门秘辛,无端端的,脑海里竟闪过梁颖儿和明羡宝的脸。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厌烦,她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包厢临着赛道的玻璃栏杆旁。 夜风带着马场特有的青草与牲口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些包厢内馥郁浮华的香水味。 她总算透了口气。 下方的赛道上,灯火通明,数十匹纯种赛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过终点线,人群爆发出短暂而狂热的欢呼与懊恼声,夹杂着解说员激动的播报。 10分钟一场的赛事,胜负输赢就在转瞬之间,充满了金钱堆砌的刺激与疯狂。 苏慕春的手指搭着冰冷的金属栏杆,目光放空,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奔跑的数字和输赢的赔率上。 身后两位女士的八卦似乎告一段落,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看你面生得很喔,是跟边个老板来的呀?” 苏慕春闻声缓缓回眸,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进这个vip包厢就一定是谁捎带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出她对马场的陌生,善意解释:“你唔知啊?这里是马会的voting member(投票会员)才能坐的看台,好矜贵的,我们也是托朋友带进来的啦。” 这个语焉不详的“朋友”,其背后深意,在场的成年女人都心照不宣。 苏慕春捕捉到了话语里隐晦的归类。 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依附于某个男人才能踏入此地的菟丝花。 是她们的“同类”。 她心底漫上一丝自嘲,面上却不显分毫,反而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浅淡:“哦?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她才答:“是丁嘉朗带我来的。” 丁嘉朗。 这三个字轻轻巧巧地一出口,沙发上的两位女士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相互交换了眼神。 其中一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丁生?!我还没见过他带女伴来马场喔!” 她们的反应,比听到林建平的八卦还要震惊。 苏慕春没接话,也没兴趣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重新回过身去。 继续望着那片喧嚣热闹的赛场,任凭夜风吹拂着她颇为落寞的思绪。 * 另一间vip赛马观台里。 意大利真皮沙发呈u字形摆放。 正中的沙发上,黎颂年双腿交叠坐着,深灰色暗纹的西装解开了扣子,端着杯麦卡伦单威士忌轻轻摇晃。 黎颂年抿了口酒才开口:“券商那边已安排好,约定时间一到,就开始回购2%的流通股。” 话落,他的目光转向丁嘉朗。 “你那边打算怎么摆平?股权一旦稀释,董事会那些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丁嘉朗没说话,指尖在沙发扶手上点了几下,镜片后的眼神明显有异。 “他们?” “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会让他们闭嘴的。” 接着,丁嘉朗的视线扫向另一侧的郭铭文。 “阿文,做好沽空铜期货的准备。” 郭铭文只应了个字:“好。” 丁嘉朗站起身,杯子随手放在矮几上,踱步走向玻璃靠栏。 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朝左下方的角落望去。 一番寻找后,他的视线定住了。 左下角的玻璃靠栏旁,站着一个女人。 一头长发难得烫了柔和的波浪卷,蓬松地披在肩头,被晚风吹得微微拂动。 身上是件卡其色的无袖长款针织衫,贴身合体,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胸前的纽扣只堪堪扣到肚脐上方,露出小片平坦的肌肤。 下身是浅蓝色的微喇牛仔裤,裤脚刚好盖住脚踝。 脚上踩着黑色细带高跟鞋。 一身的简约时髦。 女人双手撑在金属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怔怔地望着前方。 脸上没有丝毫观赛的兴奋,反而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她不开心。 这是丁嘉朗当下的感受。 身后,黎颂年打断了他的片刻专注。 “我估计还得有个一年时间才可以把丁氏的资产转移掉,你家老爷子撑得到那一天? 丁嘉朗缓缓回头,眼底的失神瞬间被淡漠取代。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话落,他已迈开腿,径直走向门口。 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黎颂年一脸莫名其妙,扭头看向斜对面的郭铭文。 “他搞什么?怎么走了?” 郭铭文慢悠悠地抿了口酒,语气里带调侃。 “还能搞什么?” “人家急着去接小女朋友。” * 门没敲,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丁嘉朗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凭栏发呆的苏慕春身上。 看到进来的是丁嘉朗,沙发上的两个女人立刻收敛了闲聊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唤道:“丁生!” 声音娇嗲,带着讨好。 丁嘉朗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们。 他径直朝苏慕春走去。 很快,手指扶上她纤细的腰肢。 “今天的小海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苏慕春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声音惊得微微一颤。 她侧头,乌黑的眼眸撞入男人的视线里,看清来人是丁嘉朗,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 “你忙完了?” 丁嘉朗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没多说什么,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苏慕春余光不经意瞥见了沙发里那两个女人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混杂着羡慕、嫉妒,或许还有刺人的打量。 心底里,忽然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计较。 她脚步一顿,反手用力拉住了丁嘉朗的手腕。 在门口,当着那两个女人的面,她看着他侧脸而望的眼睛,喊了一声他的全名。 “丁嘉朗。” 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清亮动人。 丁嘉朗有些意外地看她。 但很快,眼底那点意外瞬间化开,变成了只对她才有的温柔:“嗯?怎么了?” 苏慕春迎着他的目光,还兼着不远处那两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停顿了几秒,她嘴角弯起,温软地笑起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视线。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丁嘉朗没问她刚才为什么莫名叫他,苏慕春也没解释。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第75章 终究徒劳 又是一阵穿梭,最终进了一间vip观台室。 比她先前逗留的那间更为豪华。 苏慕春的视线越过丁嘉朗的肩膀,看到了房间里的两个男人。 丁嘉朗的手再次搂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他先是朝其中男人点了下头:“这位是阿文,你见过的。” 苏慕春怎会不记得,郭铭文替她出气,剁了一众男人的中指。 那恐怖场面现在想来,还能让她心悸。 丁嘉朗又转向另一个男人。 “那位,是黎颂年。” 苏慕春在脑子里捞了一圈客户资料,片刻后,主动打招呼:“黎先生,幸会。您是马来商人吧。” 黎颂年抬手示意了一下:“哦?苏小姐认识我?” 苏慕春摇头。 “我没见过黎生,是我的工作性质需要掌握客户的情况。” 身侧的丁嘉朗接话:“人,我带给你见过了。” “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 回到酒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各自的房间。 她的洗护费些功夫,发丝才吹到半干,浴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丁嘉朗换了深蓝色的丝质睡袍,在浴室门口稍站了会,便几步上前取下她手里的吹风机。 “嗡嗡”风机声戛然而止。 没等苏慕春反应过来,他手臂一揽,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起,稳稳放在大理石洗脸台上。 高度陡然加叠,她坐在洗脸台上,比站着的丁嘉朗还要高出一些。 这使得他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今天怎么了?”他问。 她越来越了解丁嘉朗这个人,他不喜欢任何问题悬而未决,拖到第二天。 他喜欢掌控一切,包括她的情绪。 她被迫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太锐利,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 马场返回酒店的路上,她好不容易维持好的自我和解,此刻像是被打碎的琉璃,溃不成片。 鼻头控制不住地泛起酸意。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只好回复:“没什么。” 声音细弱,连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丁嘉朗显然不信。 “都快哭出来了,还没什么?” 情绪被这么一激,那股酸意再也压抑不住,汹涌地转移到了眼眶。 根本控不住,一滴一滴砸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防线彻底崩塌。 她终于不再掩饰。 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那些人眼里,我只是‘丁生的女人’。” “我看到她们交换眼神时嘲笑的眼神,她们觉得我明明是靠着你才能去那个地方……” “但我偏偏无法证明我们在拍拖……”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但丁嘉朗听懂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离开那间房间时,她那个突兀的举动。 “所以你才在她们面前,故意喊我的名字?” 她像是被戳穿了小伎俩的孩子,只剩下无声的默认。 丁嘉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抱歉,都是我的错。” 那些委屈和酸涩,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一些。 泪水渐渐止住了。 她侧头看着他,难得较真:“是你的错,然后呢?” “你会改吗?” 丁嘉朗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顿。 他松开她少许,抬头看着她。 男人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但那变化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惯有的沉稳覆盖。 他没有回答“会”,而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回应她: “给我点时间。” * 他在黑暗里哄她。 由他而起的委屈,自然由他来抚平。 可明明是两人一同开始的疗愈航程。 她却在这永远上不了岸的航程里怀疑人生,无数次想中途跳船逃生。 身与心像被最烈的白兰地浸透,又被无形的巨|浪反复拍|打,只剩下灭顶的眩晕和疲惫。 明明她之前经历过的那两次航程,根本不似这般漫长。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他滚|烫的怀里挪开了半寸。 只想透一口气,哪怕只有一秒。 瞬即,腰|间一|紧,整个人又被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抓了回去,重新摁进那片熟悉的炙|热里。 她低泣,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 “能不能结束了……” 但他却无视她的恳求,反而将她的身子托|抱起来。 她根本逃不脱。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你该锻炼身体了。” “不然几个小时的拍卖站台,你怎么站得动?” 她猛地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提起工作! 一股怒气混着无力感冲上头顶。 残存的力气化作了愤怒的捶|打,落在男人结实的肩头。 却像小猫挥爪,不痛不痒。 情急之下,她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他“嘶”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半分力道,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她的反抗,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 终究,是徒劳。 第76章 突如其来 壁灯在墙壁上投下暖黄的光影。 丁嘉朗侧躺着,指尖极轻地拂过她沉睡的侧脸。 她的好眠,有他刻意而为之的成份在里面。 比起哭,他更希望她用另一种方式来发泄心里的委屈。 他起身,动作轻缓地带上门,朝隔壁的书房走去。 借着窗边的夜色,他伸手拉开抽屉,摸出一个银色磨砂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跳跃而出,点燃了指间的香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眼神晦暗不明。 继而闲散倚靠在桌沿,手臂一伸,将桌上那部座机整个挪到自己手边。 熟练拨了串号码。 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丁牧云情况还稳定吗?”他先开口。 那头快速汇报了几句。 他听着,眉间成川。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我这边安排好,你们就出发。” 门被推开,是曾祥,他手上端着一盅参汤。 丁嘉朗余光瞥一眼,视神平常。 电话挂断。 他又抽了一口烟,才看向曾祥。 “等丁牧云转院到圣德,你就不用跟着我了,你亲自过去守着。” 曾祥面上讶异,迟疑地开口:“之前不是说等过完年,再把老爷接回来么?怎么突然提前了?” 丁嘉朗转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神色淡淡。 “目前的进展比预料的顺利,等丁牧云到合适的时间断气了,我们就可以直接在红港走流程,这样还方便些。” 断气两个字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即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曾祥,也不免心头一阵发颤。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究,他还是忍不住:“这个事要不要和苏小姐说一下?毕竟二房做事那么出格……” 丁嘉朗没有等他说完,将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用力按熄在烟灰缸里。 烟头的火星滋啦一声,彻底湮灭。 他站直身体。 “等她忙完这个拍卖会再说。” * 清晨,丁嘉朗推开卧室的门。 房里没人。 只有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经过卧室角落黄花梨木的衣帽架时,他顿住了。 衣帽架顶端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柔滑的白色缎面衬衫。 衣架横栏上,随意搭着一件杏色文胸。 精致的法式蕾|丝覆盖着杯面,边缘是细腻亲肤的桑蚕丝滚边。 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 压下心头的微澜,继续走向浴|室。 门虚掩着,透出明亮的暖光。 苏慕春披着藕粉色的睡裙,正对着洗漱台前的镜子上妆。 她皮肤底子好,只需简单打底,再涂个口红就能结束。 唇膏刚刚描绘出饱满的唇形,眼角的余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朝着门边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对上了丁嘉朗。 男人的目光过于专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欲|意。 她蓦地一慌,拿着唇膏的手也跟着微微一颤。 就这么失神的一下,下唇的颜色加深些许,比上唇明显厚重许多。 看着镜中自己有些滑稽的唇色,脸上有些发窘,连忙伸手去抽旁边的面巾纸,想要擦掉多余的部分。 还没等她的指尖碰到纸巾盒,身后已贴上熟悉的胸|膛。 高大身躯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双臂,以惯常的姿势撑在台面边缘,将她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里和台面之间。 他低下头,鼻尖蹭到她的耳垂,贪|婪地吸了几口。 “昨晚睡得怎样?” 他的嗓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暗哑。 其实她睡得很好,是这些日子难得的一眠到天亮。 可是一想起昨晚他的铁腕手段,心里那点刚平复下去的羞恼又冒了上来。 她故意扭开头:“睡得一点都不好!” 闻言,男人的胸|腔发出低低的笑声,那震|动透过睡裙,清晰传到背上,惹得她一阵轻|颤。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晃晃的戏谑:“那就是说…还不够?”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过直白。 苏慕春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 然而,男人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径直带着明确的侵|略意图进入状态。 “唔……”她惊呼声刚溢|出喉咙。 就有温热的手掌及时贴上她的小|腹,牢牢地按住。 让她动弹不得。 她又气又急:“丁嘉朗!你太过……” 那个“分”字还没完整地吐出口,下巴就被他手指捏住,不容拒绝地侧了过来。 下一秒,他吻上来,堵住了她所有未尽的抗议。 唇|舌被强|势攻下,身体也被牢牢地囚在他怀里。 彻底失|守。 她只能在破|碎而压抑的嘤|呜中,被迫地承受着。 昨晚,她不许他开灯,她羞|于被他看清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而此刻,浴室顶灯的光线明亮。 丁嘉朗微眸,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面前的镜子上。 镜中的女子,藕粉色的睡袍因为挣|扎而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 她的眉头是微微蹙着的,眼角带上了一点晶莹的湿|意。 但身体却因为他而微微颤|抖,隐隐透着接|纳与沉|溺。 这种既挣扎抗拒又无力承受的矛盾神情,无比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眸色骤然变化。 真是爱极了她这副模样。 * 苏慕春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到达公司。 刚落座便被人唤到helen的办公室。 helen开门见山:“珊娜今早找过我。” 苏慕春坐着没说话,静待下文。 她投诉你无视她的专业意见,还在会场布置上增加了不合理的开支。” “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苏慕春听出helen的语气并无指责之意。 她语气不卑不亢:“论专业性,我承认不如珊娜。” “但是这次拍卖会的最终决策权在我手上,所有的预算增加都是基于对潜在客户需求的预判,我认为是必要的投入。” “如果helen姐你没有异议,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亲自和珊娜沟通解决,不需要麻烦到你。” helen挑了挑眉,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随即松了松肩膀:“我当然没意见。” 她身体向后靠去,“你成长得很快,处理问题也越来越果决。” “对了,你上次提的,为内地客户延后拍卖会时间的提议,我已经递交上去了,今天下班前应该会有批复下来。” 苏慕春心中一定,看来helen是真的打算放权让她一搏。 她站起身:“多谢helen姐。” 第77章 手上青筋 回到自己部门区域,她立刻安排了小会议。 四人各自落座后,苏慕春开口:“今天召集大家,有两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原先公司高层的意思是,如果拍卖会不达预期,我们整个项目小组,原地辞退。” “后来我争取到上头的松口,改成结果由我一人承担,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同大家说,是希望大家在一条船上,能齐心合力把这个事情做好。” 听到这,珊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脸色也微微变了。 珊娜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苏慕春继续:“第二件事,我知道,大家对我的能力不够信任。” “毕竟无论学历还是行业经验,我都比不上在座的各位。” 她拖慢语调,视线落在珊娜脸上:“珊娜,你说是吧。”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跟着投向了珊娜。 苏慕春不再兜圈子,掷地有声:“所以,我决定,这次拍卖会,以结果说话。” “如果最终结果不达预期,我走;反之,珊娜你走。” 珊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辞退我?” “苏慕春,我们是平级!你有什么权力辞退我!” 苏慕春也跟着站起身:“helen姐已经同意了。” 珊娜震惊到失语。 苏慕春不再理会她的反应,冷冷丢下一句:“从现在开始,你不需要参与拍卖会项目了,等着看最终结果就行。” * 半岛酒店的会场。 苏慕春抬手一指:郭兆麟,把那个展架往左边挪三寸。 郭兆麟转过头,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经过上午那场简短的会议,他那股子桀骜的劲儿明显收敛了。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弯腰。 郭兆麟生得高大健硕,搬起沉重的金属展架时,隔着白衬衫的袖子能看出绷紧膨出的肌群。 手背上青筋因发力而根根分明地爆出。 苏慕春无端端就想起清晨那双用力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 青筋蜿蜒没入结实的小臂。 拥她抵达顶峰时,手背紧绷用力到极致,几乎要挣破皮肤。 她喉间一涩,呼吸都跟着重了几分,眼神有片刻的迷离。 “好了,alicia,这样可以吗?”郭兆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展架很快按照她的意思摆放到位。 郭兆麟拍了拍手上的灰:“alicia,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看向他:“谁?” 郭兆麟扯了下嘴角,解开沾了点灰的袖扣,说:“丁嘉朗咯。” 他又啧了一声:“你们一样的心狠手辣。” 苏慕春往前走一步,目光笔直看他:“对,所以你要听话照做,没了这份工,你哪有零花钱去兰桂坊威风,去泡那些鬼妹?” * 苏慕春没想到莫大状,真的会找她饮茶。 偏偏她现在没空闲情饮茶,只能邀她来半岛酒店的会场。 苏慕春歉意地对莫可晴说:“莫大状,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走不开,只好委屈你陪我一同监工。” 莫可晴接过酒店服务生递过来的咖啡杯,面上毫不在意。 “没关系,alicia你忙你的,我陪着你走走就好。” 丁嘉朗曾跟她提过,莫可晴是直性子。 果不其然,两人没说几句,她就急于撇清:“alicia,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上次,我和丁嘉朗在garrard专柜挑戒指那件事,那都是做戏,做给郭铭文看的!” “garrard是郭家的铺面生意,我就是故意去那里气他的!” “我同丁嘉朗,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相互利用? 这个词让苏慕春颇为好奇。 她停下脚步,问:“你利用他气郭生,这个我能理解。” “但丁嘉朗利用你?怎么讲?” 莫可晴说:“他借着跟我‘拍拖’的关系,哄得我爹地好高兴,帮他通过了填海工程的批文!” 莫可晴的爹地,就是莫议员。 苏慕春听了,立下了然。 这确实是丁嘉朗的行事作风,无利不起早。 莫可晴开始大倒苦水:“反正丁嘉朗这个人超讨厌的!对女仔一点风度都没有!” “每次跟他出去扮情侣,他都要跟我谈好条件!” “而且,就连‘拍拖’都要提前预约时间的!” 苏慕春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所以,你说他烦不烦!” 莫可晴显然对丁嘉朗积怨已深。 她用力吸了一口咖啡,“算了,不提他了!一提他我就心情不好!” 苏慕春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笑道:“好,那我们就不提他,那我们就说说郭生?” 莫大状的时间何其贵价,预约咨询都是每小时四位数的收费,自然不可能闲来无事找她饮茶。 莫可晴被猜中心事,脸上不自然,扭捏没两秒,还是大方开口了:“下周是丁嘉朗的生日,郭铭文肯定会去捧场,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一把?” 苏慕春不解:“郭生这么难追?” 按理说,以莫可晴的家世和能力,倒追一个男人应该轻而易举。 “难!非常难!”她的语气简直像是在控诉。 * 丁嘉朗推开房门。 行李箱摆在沙发旁边,黑色皮面反着灯光。 他皱了下眉,没出声,径直朝卧室走过去。 床铺整齐,被角压得死死的,无人。 脚步转向书房门口,他刚想开门,先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声音。 推门进去的一霎,他愣了会。 苏慕春坐在窗前的办公桌旁,背对着他。 酒红色睡裙贴合着她纤细的肩线和腰肢,又冷又艳。 乌发垂在腰际,衬得那缎面的红愈发诱人。 他喉咙微微紧了紧,不自觉放低声音:“alicia…” 第78章 她如刺猬 苏慕春没回头,淡声回应他:“你回来了。” 她正低头翻资料,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边放着一碗杏仁双皮奶,只吃了一半。 看到重点处,自顾自地用笔划重点。 丁嘉朗走过去,也不问别的,直接拿起她吃剩的双皮奶,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冰凉、绵密、入口即化。 杏仁香浓郁但不过分抢味。 苏慕春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好吃吗?” “不错。” 丁嘉朗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摇头:“我不要吃了。” 他只好放下手里的甜品,开口问:“你又要出差了?” 苏慕春手上动作没停,只“嗯”了一声。 继而解释:“这次的拍卖会延迟了,我想去京市一趟,看看能不能开发下内地的客户。” 说完,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撞进丁嘉朗的眼底。 丁嘉朗没说话,手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腰侧。 隔着真丝面料,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 “还是早上的航班?” 她又嗯一声,侧身,想避开他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你等等,我先把这些资料收起来,明天要带走的。” 说着她便起身,弯腰将图录、客户名单,以及一些传真文件,一一仔细归拢。 最后放进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里,细绳缠好。 在她收拾的间隙里,丁嘉朗闲闲坐进她刚刚窝着的椅子上。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待她收拾妥当,直起身时。 他上手拢住她的腰,轻轻一带。 一声轻呼逸出后,她跌坐在他怀里。 四目相对。 空气里流淌着无声的缱绻。 还是他先开了口。 手指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若有似无地打着圈,声音慵懒:“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京市谈客户?”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借了点力气坐稳。 再细语解释给他听:“这次的拍品里,有不少瓷瓶是海外回流的文物。” “其实内地不少客户有收藏实力,只是渠道还不太通畅。” “所以我想,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开拓一下内地市场。” 丁嘉朗听得认真。 他关注的点显然更实际:“回流文物的所得税和进口税都不低,你确定内地的客户能接受这个成本?”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还是最关键的问题。 她说:“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们。” 他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海棠真厉害。” 这个昵称让苏慕春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那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他的目光游走在她胸前,“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苏慕春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声音有些不自然:“哪里…不一样?” 他挑了挑眉,语气笃定:“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她默了几秒说:“明天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好。” 停顿几秒,他又问:“还有什么事要求我?” 想法被他轻易洞悉,她不由一愣。 她定了定神,终是开口:“能不能安排一个合适的医生,给我妹妹做耳蜗手术?” “手术的钱,我存得差不多了。” 字句生硬,还要证明自己并非全然依赖他。 她再抬眼看他,目光里带信任:“我相信你选的医生,一定是全红港医术最好的。” “你妹妹是不是叫周敏敏?”丁嘉朗问。 苏慕春点了点头。 “这个没问题。”他答应得利落。 “还有呢?” “还想不想要点别的?楼,车子,或者开支票,都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半分轻佻的意思。 苏慕春一时间失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似是没想到,无数次脑海里模拟想到的场景,就这样意外地来了。 他看她这副呆住的模样,他很难忍住不去逗她:“你就这点本事?” 可她依旧紧抿着唇,像只刺猬,竖起了看不见的抵御。 丁嘉朗无奈,语气放缓了哄她:“怕了你了。” “等你从京市回来,我带你去看墓地,给你家姐挑个风景不错的位置。” 在寸土寸金的红港,一块像样的墓地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远非普通人家能够负担。 大多数人逝后,依旧只能蜗居在骨灰龛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这句话,使她强撑的坚硬瞬间土崩瓦解。 她扑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抽泣中,听见他在耳边念她:“跟你拍拖好难。” “给你楼给你车,担心别人讲你被人包养。” “直接开支票给你,又担心你心思重,伤了自尊。” “买点包包首饰哄你开心,又怕你死要面子,转头还个更贵重的给我。”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郭兆麟评价她那句:做女仔不要这么硬梆梆。 原来郭少说得这么中肯。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丁嘉朗,带着浓浓的鼻音,糯声开口:“你真的愿意什么都给我?” 丁嘉朗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平静极了。 就这样盯着她看了数秒,忽地一低头,印上她咸涩泪痕的唇瓣。 直到她呼吸微促,才回答了她的问题:“痴线(傻瓜)。” 他抬手,修剪得干净的手指,压上她的唇,继而加上了附加条件:“记住,想要什么,不要问,直接拿。” 这晚,苏慕春后知后觉地品咂出丁嘉朗的另一面。 他不喜她用自己来交换,只喜纯粹地接纳对方。 所以即使她穿了他要求过的红色睡裙,他依旧没有半分手下留情。 整个房间都亮着灯,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并掌控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无所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 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不见底的黑暗,彻底睡了过去。 第79章 习惯分别 又是一夜无梦的好觉。 虽然订的不是最早出发的航班,苏慕春还是循着生物钟醒了过来。 意识缓慢回笼,耳朵先捕捉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丁嘉朗已经起了。 她起身,先走到衣柜前。 囊括了四季的衣裙占据了她的视野。 选择太多,反而让她一时有些茫然,目光在几件连衣裙上流连,却又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八月末的京市,是什么天气? 她居然出发前连这个都忘了查。 最终她还是凭着感觉,随意抽了件米白色无袖针织衫和一条卡其色的直筒西裤,连着浅色文|胸,顺手挂在了门边的黄花梨木衣帽架上。 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丁嘉朗只在腰|间松垮围了条白色浴|巾就走了出来,水珠还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短发半|湿地贴在前额。 他一眼就看到了衣帽架上那几件衣物,眉头蹙了一下。 “alicia,再带件薄外套,京市那边早晚温差大。” 苏慕春“哦”了一声,转身再次拉开了衣柜门,视线开始在一排开衫和风衣里二次抉择。 她刚要去够那件杏色的针织开衫时,熟悉的温热又贴上了她的脊背。 鼻息里漫入沐浴露的清新味道。 继而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苏慕春的身体有些僵硬,语气紧张:“别胡来,我今天不能误机!” 身后的人笑了一声,只在她颈|侧肌|肤上轻轻落下一吻。 “知道,不会耽误你。” 脖颈处的皮肤微微发烫。 她伸手摸了摸,有些不确定地问:“……没留下什么吧?” 公司的庆功派对上,明明是热得人人都穿吊带短裙的七月盛夏,叶曼青脖子上却系着一条围了三圈的丝巾。 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叶曼青解下丝巾重新围上。 刚好站在旁边洗手的她,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了那白|皙颈项上,点缀着星点紫红。 再后来,办公室里已婚或是有了稳定男友的女同事偶尔聊起成|人话题,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种印记,原来是亲|密|行|为的一种。 丁嘉朗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反问:“留下什么?” 热气喷|在耳畔,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就那个……” “哪个?”他明知故问。 “……” 苏慕春不理他了。 丁嘉朗终于放开了她一点,“你转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只围着一条浴巾,上半身赤|着,明明穿着衣服的样子给人一种清隽感,实际却有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充|斥着多巴胺、肾上腺素一般的生命力。 她刚抬起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就伸手勾|住她睡裙的圆领|边|缘,微微往下一扯。 领口松开,露|出胸|口上方一小片细腻白皙的肌|肤。 他随即低下头,覆了上去。 “呀——”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紧跟着,她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上方那块最柔|软的皮|肤,传来一阵麻|麻|痒|痒的吸|吮|绷|扯|感。 好半天,他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沉沉的,氲着一层化不开的墨。 他把领口仔细拉回去。 “这是吻|痕,医学上叫‘机械性紫斑’。”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指腹按在刚刚被他“标|记”过的地方。 “是皮下微血管在外力吸|吮下破裂形成的红斑。” “但我不喜欢留在颈上,那样太危险。” 听着他有些严肃的科普,她这才想起他原本就是医学院的高材生。 念头还没转完,tun被男人的手|掌拍了一下。 “别发愣,快去换衫,我送你去机场。” 她被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发懵,又有些羞,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对着镜子,她拉开了睡裙的领|口。 心口上方的皮|肤上,有一小块清晰的紫红色印记。 形状不太规则,边缘还带着像是牙齿厮|磨过的模糊痕迹。 那种酥|麻又带着点痛|楚的刺|激|感,抑制到此刻,才汹|涌地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 丁嘉朗居然是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 而且,停在她面前的,还是一辆银灰色敞篷跑车。 低趴的车身,夸张的尾翼。 拍品里也包含豪车这项品类。 她没记错的话,这辆便是奔驰clk-gtr敞篷街车。 全球仅生产了区区35台。 红港也只有这么一台。 现在还没到返工高峰期,车流不算拥堵。 往常丁嘉朗出行时的保镖车队,今天竟然一辆都不见。 只有他和她。 落座后他才跟她解释:“今天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跑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随即汇入了车流。 这辆车实在太扎眼。 所过之处,路人的目光都被它牢牢吸引,纷纷驻足侧目。 车道上的车辆,无论是普通的士还是私家轿车,都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车里的人探头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移动艺术品。 以及车里的俊男靓女。 直到跑车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拐上了通往启德机场方向的海边公路,苏慕春才松弛了些。 她仰起下巴,任由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过她的长发和脸颊,带来一种自由畅快的惬意感。 丁嘉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唇边同样露出了一抹满足的浅笑。 风声在耳边呼啸,盖过了引擎的声浪。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只有彼此的旅程。 跑车最终停在机场停车场。 引擎熄火,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机场广播和人来人往的嘈杂。 在他们分别下车后,就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上前,迅速将跑车开走。 苏慕春抬眼望去。 她看到了那熟悉的三车排场,就在附近候着。 丁嘉朗拖着她的手:“走吧,送你去值机。” 她却拒绝了。 “就送到这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两人都不喜分别,可又明白,他们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适应分别。 丁嘉朗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 “到了京市会有人接你。” 经过昨晚,苏慕春已全心放下,坦然接受了他给予的好。 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回了一个吻。 “晚上给你打电话。”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承诺。 第80章 回到故乡 刚走出国内到达的闸口,苏慕春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那个高举着白色接机牌的男人。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苏慕春。 苏慕春抬手,朝男人挥了挥手。 那男人立刻拨开人群快步迎了上来。 “苏小姐?”他确认地问了一句。 苏慕春点点头。 “你好,我是张国华,叫我小张就行。” 男人伸出手,主动去接她手里的行李拉杆。 “这几天您的出行用车,都由我来负责。” 他力气很大,轻松就把箱子提溜了起来。 苏慕春礼貌地笑着:“麻烦你了,张先生。” 张国华在前头引路:“车就在外面,苏小姐,请跟我来。” 刚迈出机场大厅,一股热空气扑面而来。 苏慕春停住了脚步。 胸口有些发闷。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此刻脚下踩着的,是她家乡的土地,虽然离那个记忆里的沪市和苏市还隔着不短的路程。 但终究,她回来了。 和那些隔了十三年时光的家人,终于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 这种认知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再睁开时,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嘴角却弯了起来。 “真好。” 她轻轻地说。 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张国华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看着她停下来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了沉默,耐心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苏慕春才从某种情绪里挣脱出来,转过身:“张先生,麻烦先送我去昌京大学。” 张国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是这个目的地,但立刻应道:“好的,苏小姐,这边请。” 车子是一辆丰田皇冠,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配置了。 机场距离昌京大学不近,车子汇入车流,一路向市区驶去。 苏慕春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象。 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和崭新的高楼交错,骑着自行车的洪流和偶尔驶过的黄色“面的”、红色“夏利”出租车混杂在一起,路边还有推着车卖冰棍和酸梅汤的小贩。 这和她小时候在明信片上看到的京市,已大不一样。 车子停在昌京大学那略显斑驳的校门口。 门口的牌匾带着悠久岁月的痕迹。 张国华没有马上下车,而是从副驾驶座拿起全新的手提电话,递了过来。 “苏小姐,红港那边的手提电话在这边用不了,我给您另外准备了一部,我的号码已经存里面了。” “您要是忙好了,随时打我电话,我在这附近等您。” 苏慕春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 京市夏末的空气里裹着股燥热的尘土味儿。 苏慕春走上前,敲了敲门卫室半开的窗户。 “您好,跟您打听个人。” 值班大爷正捧着个大搪瓷缸子喝水,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找谁?” “我找华知凡,请问他在学校吗?” 大爷一听这名儿,立马坐直了,语气也带了点儿敬意:“哟,你找华教授啊?” 苏慕春点头。 “华教授今儿个有没有课,我这儿可不清楚,他那是系里的安排。” 大爷摆摆手,指了个方向。 “你得上他们那‘博雅楼’问问,三楼,教师办公室。” 苏慕春道了谢,顺着大爷指的方向就往里走。 路两边是有些年头的白杨树,自行车停得到处都是,几个穿着海魂衫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 她一路打听,摸到博雅楼三楼。 办公室里一个女老师告诉她,华知凡正在402教室上大课,快下课了,让她稍等会儿。 苏慕春便在402教室外头的走廊上靠墙等着。 没多会儿,一阵铃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 教室门被推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了出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进了教室。 教室的黑板上写满了板书。 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素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正收拾着讲台上的教案和书本。 男人身形清瘦挺拔,侧对着门口,只能看到他冷白清绝的侧脸。 他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侧头,目光落在了门口站着的苏慕春身上。 看清来人时,他愣了好一会儿。 声音藏不住溢出来的惊喜。 “小海棠?” 确定自己没看错,华知凡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快,走到她面前,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想抓住她的胳膊,但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攥紧了的手此刻只能藏在身后。 “你怎么来京市了?” 她笑着回应:“我来京市出差,今天刚到,先过来看看你。” 华知凡抬手看了眼手表:“这都快十二点了,还没吃饭吧?” “嗯,刚下飞机没多久。” “走,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食堂先解决一下,这会儿去正好。” 苏慕春也没矫情,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外走。 眼下正是用午饭的点,教学楼到食堂的路上的师生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慕春觉得路过的师生都在朝他们俩这边看。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华知凡:“他们干嘛老看我们啊?” 华知凡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用管他们,估计是看着你面生。” * 华知凡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将装满各式菜肴的餐盘放在苏慕春面前的桌子上。 餐盘刚放下,他又转身,很快又端来了第二个,同样是满满当当。 红烧肉、脆皮烤鸭片、醋溜白菜、麻婆豆腐…… “知凡哥,这也太多了。”苏慕春有些无奈。 华知凡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她面前:“没事,每样都尝一下。” 她夹起了一块红烧肉。 “嗯,”她点头,“这个红烧肉跟家里的味道差不多。” 华知凡又指着那盘片好的烤鸭:“这是京市的特色菜,脆皮烤鸭。” 苏慕春依言夹起一片,鸭皮酥脆,鸭肉鲜嫩多汁,蘸上甜面酱,配上黄瓜条和葱丝,味道确实没得说。 这时,走过来几个年轻的男生。 他们手里端着餐盘,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贸然开口:“华教授,这位是师母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桌吃饭的人都看了过来。 华知凡脸上的笑容微敛:“打听什么,吃完了赶快回去学习!” 男生们被他温声训斥,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话,端着餐盘快步走开了。 苏慕春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从教室一路走来,那些莫名投来的目光,是这层意思。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从包里摸出包装好的方正盒子。 推到华知凡的手边。 华知凡抬眼看她:“这是什么?” “知凡哥,上次你不告而别,我没来得及把钱给你。” 她顿了下,“后来想了下,还是给你挑个礼物更为合适,谢谢你特地来红港陪我。” 看着手边的精致礼盒,华知凡心里闷闷的。 她将他的特地陪伴定义为一种需要感谢的行为,而不是理所当然。 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颇为失落:“这有什么好谢的。” 苏慕春笑了笑,继续说道:“知凡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有男朋友了。” 华知凡正伸向菜盘准备夹菜的手,停住了,然后才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的脸色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眼神却暗了下去。 “……是红港人?” 苏慕春点了点头,“你也见过的。” “丁嘉朗。” 见华知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搜索未果的茫然。 她轻声提醒:“就是上次在电梯里,你见过的丁生。” 华知凡的瞳孔缩了一下。 原来是他。 第81章 我想你了 丁嘉朗拿起新开的轩尼诗xo,给郭铭文面前的水晶杯里倒了小半杯。 他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郭铭文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微微眯了下眼,目光从那杯白水扫到丁嘉朗的脸。 “你最近戒酒?”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嗯。”他应了一声。 郭铭文面上浮现几分不可思议。 “戒烟戒酒?你这是准备要bb了?” 丁嘉朗没接这个话题。 “让你盯叶曼青那边,有什么结果?” 郭铭文摇摇头,“我的人连着跟了快半个月了。” “叶曼青身边除了未婚夫,没单独见过谁。” “看样子,是真跟霍屿文那边断了。” 但他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不过霍屿文有两次,大晚上在叶曼青家附近那条街上待着。” 丁嘉朗又喝了一口水。 “那就继续盯着。” “如果霍屿文还不肯收心,就把他还在纠缠的消息,透给丁佳雯。” “让她自己去处理,我给过她提醒了,是她自己听不进去。” 郭铭文干脆地应道:“行。” 说完,他拿起那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就感应到丁嘉朗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那目光很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郭铭文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紧接着,他听到丁嘉朗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要是没喝够,这瓶酒你直接拿回去。” “慢慢喝。” 这逐客令下得客气。 他站起身,捞上那瓶轩尼诗xo。 “走了。” * 苏慕春不在红港,丁嘉朗直接宿在了公司。 桌上的电话响过几次,都不是她打来的。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慢吞吞地爬着,终于,在快要滑过十二点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喂?”他先开口。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喘|息,然后是高跟鞋落在地毯上那种特有的闷声。 是她。 丁嘉朗松弛了些。 接着,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脱|下了外套,随手扔在了哪里。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细微的呼|吸。 他伸手,扯松领带,问:“忙到这么晚才回酒店?” 苏慕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嗯,刚回。” “今天总算把红港珍宝预展的展点敲定了,明天还得再去一趟,跟进拍品怎么布展。”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 丁嘉朗靠进椅背。 “要不要我从红港调人过去帮你?” 苏慕春很快回答:“不用,宝华轩京市分部调了两个人给我,够用了。” 她语气又放软了些:“要不今天聊到这?我想去泡|个澡。” 听着她那边的动静渐歇,丁嘉朗握着听筒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有立刻回应。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出风的微响,衬得这沉默格外漫长。 半晌,他才缓沉开口:“我记得京市贵宾楼的浴室里有电话副机。” 电话那头的苏慕春明显是愣住了。 几秒后,她跟他确认:“你想让我一直开着电话?” 一声“嗯”从他胸腔逸出,低|哑而暧|昧。 “好,那你等一下,我先挂断,用浴|室的分机打给你。” “嘟”的一声,线路被切断。 不过几十秒,电话再次响起。 此时听筒里的背景音已经变了,带着浴|室特有的那种空旷回音。 “我先把电话放旁边,等进了浴|缸再跟你聊。” 说完,她把听筒放在大理石台面上。 很快,他听到清晰的水|流声,哗啦啦地冲|击着浴|缸。 接着是衣物拉链被“刺啦”一声拉|开的声音。 细微的脚步声在来回走动。 偶尔有玻璃瓶或者盖子旋开的轻响。 丁嘉朗闭上了眼睛。 他靠着听筒里传来的各种细碎声响,在脑海里勾勒她的动作,判断她的状态。 她大概是脱|了那件无袖针织衫和卡其色的西裤,露出纤细的四|肢…… 她可能伸手在浴|缸里试水温,或者研究沐浴露和洗发水……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哗啦”一声明显的水|声传来,是身体没|入水|中的声音。 水|波|荡|漾的轻响取代了之前的流|水|声。 听筒被拿起,苏慕春的声音贴近了话筒,是温柔的。 “好了,我在浴|缸里了。” 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水|波|晃|动声,像是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水珠从她皮|肤上滑落,重新滴|回|水|面。 丁嘉朗脑海里瞬间被一个具体的画面填满。 雾气氤氲,她坐在白|瓷|浴|缸里。 脸蛋被热|气熏得微|红,一双眼湿|漉|漉地望过来。 鬓角发丝被沾|湿|腻在脸颊,她抬手轻轻拨开,不小心碰落了一串泡沫。 脖颈修长,白|皙肩膀被一簇簇泡沫半遮|掩着。 再往下,都隐在一片泡泡之中……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呼吸乱了节奏,只能用一种近乎喟叹的语气,低低缠上来: “我想你了。” 第1章 初遇丁生 (年代背景:1995年,港岛) 圣德医院候诊区。 苏慕春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窗格上,雨珠沿着玻璃滑落的轨迹在她眼中无限延长,宛若时间在此刻停滞。 “苏小姐,轮到您了。”耳边传来护士小姐轻柔的声音。 苏慕春缓缓回过神,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护士小姐的脸上。 她轻轻颔首,将摊开在膝上的《艺术的故事》合上,放进包里,起身时,她对着护士微微一笑,“唔该晒。” 一周前,她预约了港岛最顶尖的私家医院圣德医院——脑科权威丁嘉朗医生。 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墙上挂着一幅抽象派油画,墙角立着绿植。 干净,整洁,却也透着一股冷清。 丁嘉朗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淡淡地说了句:“坐。” 苏慕春依言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视线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熨帖的白大褂,内里的领带、白衬衫、马甲、西装如出一辙的挺括得体。 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线条利落的下颌,颧骨微微隆起,短促的下巴却意外中和了利落线条带来的锐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微微低头的姿势只让人看到浓密的睫毛。 港岛的俊男靓女遍地都是,丁嘉朗应是属于稀缺的那一类。 片刻后,丁嘉朗终于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苏慕春脸上时,深眸中闪过一瞬怔忪。 他很快回神,垂眸看向手中的病历资料,下意识粤语出声:“苏、慕、春…” 她的名字用粤语叫出来并不顺口,也不是港岛人惯用的名字。 苏慕春点头:“是我。” “苏小姐,哪里不舒服?” “我不是来看病的,丁生,我是来见你的。” 她没叫他丁医生,而是称他为“丁生”,一个微妙的称呼。 丁嘉朗的动作顿了一下,眉梢微微一挑,随即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慕春开门见山:“我是苏心悠的家属,她意外去世了,我想请院方补一份她的过往病历,但之前负责她的医生一直以各种理由推搪。我这次来找丁生,就是想要个说法。” “苏心悠……”丁嘉朗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似是想起什么,他立即伸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报纸,翻到娱乐版,红彤彤的标题炸在眼前【风流代价惹刑案——庄家五少抠女致死】。 目光在报纸上停留几秒后,他不疾不徐将报纸放回原处,重新看向苏慕春:“苏心悠是你的家姐?” “对。” 丁嘉朗沉吟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官方式的客套:“苏小姐,你家姐如今涉及刑案,所以院方不能提供病历补本,这也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 类似的院方回应她已经听了不下十几遍。 她轻轻点了点头,续道:“我理解。只是我家姐出事之后没多久,家里就遭了贼,丢了些东西。” 她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眼神犀利了几分。 “偷钱偷首饰我可以理解,可病历资料有什么好偷的,难道这个也能卖钱?你说呢,丁生。” 丁嘉朗微微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随后将桌上她的那份病历资料推了回去,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诊疗范围内,苏小姐,请回吧。” 这位丁氏家族话事人,果然如港媒说的一样,为人处事严谨守规,却也冷漠得不近人情。 罢了,她对此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苏慕春不再坚持,起身就走。 六月的港岛,日日有雨,偶有台风。 苏慕春走到医院门口时才想起自己没带伞。 近来为姐姐苏心悠的事到处奔波,她根本睡不好,不仅眼底浮青,连记性都差了很多。 正犹豫着是打车回去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包里的手提电话这时响了起来,她很快接通。 听筒里传来周资程的声音:“alicia,见到丁先生了吗?” 苏慕春语气冷淡:“嗯。” 很快,电话那头又用那种惯常虚伪的语气安慰她:“alicia,庄家不一定是要捏造你家姐的病情来脱罪,或许……” “我有点忙,就这样。”苏慕春打断他。 话说完,指尖一动,她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塞回包里,再索性一脚踏进雨幕中。 她固执地、一步一步地,从医院的大门走到马路边。 终于,她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连日来的压力、迷茫和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释放。 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她面前。 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躬身,将一把黑伞递到苏慕春的面前,语气恭敬:“苏小姐,丁生让我转告,请节哀,保重好身体。” 苏慕春抬眸,目光落在车后座的玻璃上。 隔着雨幕,她看不清车里人的模样和姿态,却清晰地在防窥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鬼也不过如此。 她接过伞,哭过的声音里鼻音浓重:“谢谢。” 劳斯莱斯缓缓驶离,融入雨幕之中。 苏慕春并没有撑开那把伞,而是将它放进了早已湿透的包里。 她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报了个地址,便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 可不知为何,那扇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的后车窗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硌得她烦躁无比。 她在车外淋雨。 他在车内看着她淋成鬼样。 真是够讽刺的。 她扯了扯嘴角,轻轻嗤了一声。 第2章 再遇丁生 苏慕春踏进狭挤的楼道,迎面遇上一个穿露脐装的年轻女人,身后手拎鸡毛掸子的中年妇女追着骂道:“着成甘好似夜总会小姐!快d换过件衫!” 苏慕春侧身让道,直至母女两人消失在楼道里,她才伸手拉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吱呀——”铁栅栏滚轮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苏慕春不悦地蹙眉,抬手去摸包里的钥匙。 门此时“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上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姐!” 苏慕春俯身单手抱了抱周敏敏,刻意隔了点距离。 她把包放在地上,熟练地打了一串手语,询问周敏敏:【今天乖不乖呀?】 周敏敏用力点了点头,打手语回复:【今天我学了一道新菜!】 随后邀功似的指了指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菜。 是一盘卖相还算不错的炒菜心。 苏慕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心细细品尝,随即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向周敏敏比了个“好棒”的手势。 又吃了两口菜心后,她放下筷子去浴室洗澡。 半小时后,她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只吹了半干的头发随意披在肩后。 见她没有换上家居服,周敏敏原本开心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苏慕春看在眼里,心头一软。 她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周敏敏的脸颊,快速打着手语:【乖,我去工作,很快回来。】 “陈婶,晚上不用等我,你带着敏敏先睡。”苏慕春起身后朝着厨房喊了一嗓子。 陈婶从厨房探出头来:“二妹,晚饭马上好了,要不然吃点再走?” “不吃了。” 陈婶闻声再探头朝外望时,只看到一道匆匆拉门离去的背影。 * 苏慕春赶到garrard专柜的时候,柜门前放置着“closed”的告示牌。 她推门进去,店里只有几个店员在打扫和整理柜台。 正巧店长琳达从里面走出来。 苏慕春紧赶两步,喊了一声“琳达姐”。 琳达回过头,见到是苏慕春,脚步没停:“alicia,跟我来。” 苏慕春很快跟上,随口问道:“这么早闭店?” “有客人包场看婚嫁系列。” “谁这么大排场?” 琳达耸了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还能有谁?丁生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后台的加工室,苏慕春的脚步却顿住了。 丁生?下午才看着她淋成鬼样的丁生? 她有些恍惚,竟脱口而出:“哪个丁生?” 琳达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面露诧异:“哪个丁生?当然是丁嘉朗啊!我说alicia,你做这行时间也不短了,居然不知道丁生这号人物?” 苏慕春尴尬一笑,随即自嘲道:“可能最近没睡好,脑子有点短路。” 她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工具箱,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丁生这是要结婚了?怎么没听到半点消息?” 琳达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低盘的发髻,确保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这才转过身来。 “别说你,连我都是半个小时前才从总部那里接到清场通知,鬼知道丁生怎么突然就要看婚嫁系列了。” 话落,她指了指桌上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这是马太太的钻石项链,你看看锁扣能不能改一下,她嫌原来的锁扣太麻烦了。” 苏慕春戴上手套,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将锁扣部分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 “可以改,快的话,在你们下班前就能搞定。”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琳达:“那就好,马太太就认你的手艺。我先去忙,丁生应该快到了。” “嗯。”苏慕春应了一声。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慕春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筋,把披散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然后拿起工具,开始对项链扣头进行精细的结构改良。 这条项链的改良工序并不复杂,她很快就进行到了收尾步骤。 她先细细检查过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才用柔软的麂皮细细擦拭,最后将项链放回丝绒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在等琳达来的闲隙里继续温书,准备应考。 没一会儿,琳达回来了,神情写满八卦二字。 “alicia,你知道丁生的未婚妻是哪个?我猜你肯定想不到……” 说到关键处,琳达却突然打住:“只可惜,做我们这行的,嘴巴要紧。” 苏慕春知道规矩,客户的私事若是没授权就传出去,丢了饭碗都是轻的。 她识趣地笑了笑,没接琳达的话茬,只是用下巴朝丝绒方盒的方向轻轻一点,示意道:“琳达姐,你睇下这条链子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就收工啦。” 琳达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放下喝了一口水的杯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将钻石项链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从链身到锁扣,从钻石的光泽到镶嵌的细节部分…… 半晌,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alicia,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简直是完美!” 苏慕春淡淡一笑,说了句客气话:“多谢琳达姐夸奖,那我先走了。” * 苏慕春走员工通道离开garrard,拐过街角,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车。 那是一辆劳斯莱斯,车身线条流畅优雅,在路灯下泛着醒目的光。 这车好眼熟。 她凑近了看,车牌号果然是 hk1。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包,那把雨伞还在。 脚步不自觉地就朝那辆劳斯莱斯走去。 走到车旁,她探头朝驾驶位看了看,司机不在。 她转身进了路边的便利店,挑了几包周敏敏爱吃的夹心饼干,多要了一个塑料袋。 她把雨伞放进塑料袋里,挂在了劳斯莱斯的右后视镜上。 后座车窗黑漆漆的,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 愣神几秒后,她才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是琳达的声音。 隔着一条狭窄马路,苏慕春看见琳达正送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女人出来。 由于角度的原因,她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女人身上。 因为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开了。 丁嘉朗,从车里走了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看着女人。 苏慕春僵在原地。 丁嘉朗,他……他居然一直在车上?! 第3章 举步维艰 女人几步走到丁嘉朗面前,纤长手指在他面前一扬,大方展示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丁嘉朗轻笑一声,自然地揽上女人的腰肢,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的女人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浓情蜜意。 他亲自打开后座车门,一手绅士地挡在车框上,另一手则虚虚地贴在女人的腰间,仔细护她入座。 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男人”。 待女人坐定后,丁嘉朗这才轻轻关上车门,绕过车尾,走向另一处后座车门。 镜片后的深邃眼眸,不经意地扫过街边,眼看就要和苏慕春的视线对上。 苏慕春旋即转过身,快步朝前走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辆劳斯莱斯从她身侧驶过,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港岛的夜,霓虹闪烁,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可她却陷入一片荒芜中,迈不动一步。 * 夜色下的维多利亚港,依旧璀璨。 苏慕春缓缓沿着海滨长廊走着,六月的海风黏腻,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她长发乱舞。 她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心头的燥郁依旧不减。 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闪烁。 姐姐苏心悠死在庄家五少庄亦风的床上,死因是窒息而亡。 庄家二少庄希贤约她见面,当面给她一张支票,想要换她的家属谅解书。 “苏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这么执着呢?” 他甚至还好心提醒她:“这场官司,你打不赢的。苏小姐,见好就收吧。” 而她却倔强地将支票撕得粉碎。 她不信,这世上当真没有公道二字! 可现实,很快就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没过多久,家里就遭了贼。 苏心悠的病历本,连着部分首饰现金一同离奇不见。 报警? 呵,警察来了又如何? 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她又想起丁嘉朗护在身侧的女人,起初她看得不真切,直到女人的正脸面朝她之时,她才看清女人是谁。 莫可晴,是庄家五少庄亦风的刑辩律师,亦是无一例败诉的莫大状。 更不用提她背后还有个富贵滔天的未婚夫丁嘉朗,必然事事挺她。 豪门权贵,利益层层捆绑,她苏慕春一个普通人,拿什么跟他们谈公道? 呵。 她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凄凉和自嘲。 这场官司,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 夜再深,林记糖水铺都不乏客人来食宵夜。 “哗啦——”苏慕春熟练地把一桌客人用完的碗碟叠起放在托盘上,送到后堂。 再出来时,随手扯过一块抹布,麻利地擦拭着桌面。 “阿春,你放着,我来!”林凯欣从后堂出来,伸手就要抽走苏慕春手中的抹布。 苏慕春侧身一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马上就好了。” 林凯欣拗不过她,嘴里嘟囔着:“随你。” 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几张桌子,这才得了空,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了下来。 林凯欣:“新屋住得还习惯吗?” 苏慕春:“还行。” 林凯欣伸出手,轻轻抬起苏慕春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眼,啧啧两声:“哇,这副撞鬼样,昨晚又没睡好吧?” 苏慕春没说话,只是眼神黯了黯。 林凯欣又问:“心悠的事……是不是还没跟敏敏说?” 苏慕春默了几秒,才缓缓点了点头。 林凯欣轻叹了口气,起身朝后堂走去。 这糖水铺是林凯欣爷爷辈传下来的,后堂连着厨房,平日里熬煮糖水、制作点心都在那里。 没过一会儿,林凯欣回到桌旁,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她将信封推到苏慕春面前。 苏慕春拿起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她知道是钱。 林凯欣压低声音:“我知大律师收费不低的,现在你要供楼又要养敏敏和陈婶,身边肯定不够,这些你先拿去用。” 苏慕春将纸信封推了回去:“不用了,我现在又多找了一份工,能撑得住。” 林凯欣又把信封推回来:“你白天在拍卖行上班,晚上又要去做手工活,这样熬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这时,林嫂端着一盅炖盅走了过来。 “阿春啊,来,喝碗莲子羹。” 林嫂把炖盅轻轻放在苏慕春面前,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袅袅入鼻,“今天的莲子,足足炖够六个钟,清心火最好。” 苏慕春用汤匙舀了一勺,莲子已经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甜意,一路熨帖到心里。 “好好味。”她轻轻地说。 像是被这甜汤抚慰到足以面对现实,她抬起头看向林凯欣,颓然开口:“这场官司我打不赢了。” 林凯欣刚要开口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被客人的点单声打断。 “老板娘,来一份麻蓉汤丸一份糖不甩!” 林凯欣只好起身去招呼客人。 苏慕春低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莲子羹。 等到林凯欣忙完了那一阵,再回头去找苏慕春时,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空了的炖盅。 林凯欣有种预感。 她快步走到收银柜前,拉开抽屉,抽屉下方的暗格里果然有个信封,正是刚才她硬塞给苏慕春的那个。 *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苏慕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怕吵醒陈婶。 门开了,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饭菜香。 客厅昏黄的光晕下,敏敏趴在桌上,已经睡熟了。 她放下包,轻步走到桌边,刚想把敏敏抱到床上去,手一碰,小姑娘就醒了。 敏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的人,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她一下子扑进了苏慕春的怀里。 半晌,她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用手语朝苏慕春比划:【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苏慕春强忍着眼底的酸涩,蹲下身,与敏敏平视。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用手语回应她:【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大姐。】 敏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浓浓的期盼所取代。 她又比划着:【二姐,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苏慕春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我们一起睡。” 第4章 初次纠葛 苏慕春三两口扒完猪扒饭,踩着点朝文咸东街走去。 今晚,她要去方师傅的工作室,协助修复一件古董珠宝。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才让方师傅点了头,收了她这个关门徒弟。 在港岛,金工这行当几乎是男人的天下,她是唯一一个闯进来的女人。 刚进门,她发现多了个人。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落地窗边,背影自带的气质威势过于迫人,让人有一瞬微妙的沉默。 男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苏慕春有些微的惊诧。 方师傅是做高端珠宝修复起家的,能请得动他的,自然非富即贵。 所以在这个地方见到丁嘉朗,苏慕春倒也不意外。 丁嘉朗今日换了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一如既往的服帖得体,袖口露出的一截腕表,在灯下折射出冷奢的光芒。 先入为主的冷漠印象已深入内心,苏慕春此时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交集。 很快,她掩好面上的不耐,朝男人微微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不等对方有回应,她便径直朝操作室走去。 方师傅拿着一个雕花盒子,正要往房门外走。 “师傅,今晚仲系整嗰件翡翠蝴蝶?”她用粤语问道。 方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你先埋位,我同丁生仲有啲嘢要倾。” 苏慕春应了一声“好”。 * 丁嘉朗看着她纤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落地窗外那片闪烁霓虹。 “丁生。” 他回过神,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堆满了各种工具和材料的主厅,问道:“方师傅,怎么不搬个宽敞点的地方?” 方师傅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搬家的折腾?再说,这里虽然小,但样样顺手,习惯了。” 话落,他将手中的雕花盒子递了过去:“丁生,这镯子损坏得实在太厉害,只能尽力修复到这个程度了,你看看。” 丁嘉朗接过盒子,手指轻轻一拨,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的翡翠镯子,原本的断裂处经过修复,几乎看不出任何接口痕迹。 他很满意,唇角微微勾起:“方师傅,您谦虚了。” 目光不经意间朝操作室的方向一带而过,他随意问起:“方师傅,刚刚那个是你的徒弟?” 方师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话里极为自豪:“是啊,这是我徒弟苏慕春,也是红港唯一的金工女仔,去年苏富比秋拍,一条1920年的art deco钻石项链,扣头结构就是阿春做的首创改良。包括丁生你拿来的这些古董首饰,后期都是她帮忙修复的。” 丁嘉朗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盒子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精致的雕花。 沉默片刻,他又问:“我记得您以前晚上不开工的,怎么现在改了?” 方师傅敛下笑颜,叹了口气续道:“之所以晚上开工,是迁就阿春。她白天拍卖行上班,只能晚上过来我这里兼职。” 丁嘉朗挑了挑眉:“这么拼?” 方师傅解释:“阿春家里出了点事,等钱使。所以我就让她晚上过来帮我做掉一些单子,补贴点家用。” 丁嘉朗不再作声。 * 苏慕春结束工作后,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她想起昨天还伞的举动,颇为懊恼。 要是不还那把伞,就不用被人在车里冷眼“欣赏”,也不用再次淋雨了。 她把包举过头顶,挡住些许落雨,抬脚就往路边走去,准备拦辆的士。 飘雨的天气,的士一车难求。 她站在路边慢慢耗尽耐心,头顶的包也落回身侧。 一辆不该停在她身侧的车,缓缓停了下来。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丁嘉朗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脸,路边的霓虹灯光在他的眼镜上跳跃闪烁,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又没带伞?”他开口。 男人清朗的声音落入苏慕春耳中,却激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怎么这两天总是遇到不想见的人? 她不予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径直向前走去。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敲击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声响。 一把黑色雨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苏慕春回头,来人是昨天给她递伞的那个司机。 他微微躬着身,姿态恭敬:“苏小姐,丁生请您上车。” 苏慕春冷声反问:“我不上车会怎样?”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有礼作答:“苏小姐,不上车对您没什么影响,对丁生也没什么影响,只对我的薪水有些许影响。” 乍一听像是冷幽默,但平铺直叙而来的却是别人要面对的事实。 苏慕春重新看向那辆静静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后座的车窗已然升起,隔绝了所有的窥探,也隔绝了所有商量的余地,一如车主人的冷漠。 她突然明白,有些路,只能是他们屈就而往。 她返至车旁,车门提前由司机为她打开,她屈身入座时,亦有伞贴心遮挡,将夜雨隔绝在外,连裙角都不曾沾湿分毫。 落座后,身旁的男人率先开口:“苏小姐住哪?送你回去。” 苏慕春没有报上屋企的具体地址,只说了个路名。 车厢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丁嘉朗闲散跷腿而坐,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修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苏慕春知道他在等,等自己先开口。 “除了送我回家,丁生还有别的事吗?” 丁嘉朗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支票,两指夹着,递到苏慕春面前。 白色纸条过于醒目,勾起不好的回忆。 苏慕春心一沉,呼吸有一瞬紊乱。 她下意识地问:“丁生这是什么意思?” 丁嘉朗从容地回应:“听方师傅说,我送来的珠宝,苏小姐参与了修复,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这才接过支票,目光在那一串“0”上停留了一瞬。 十万港币。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笔钱已是巨款,不但可以缓解她的经济压力,还能按原计划带敏敏去国外做人工耳蜗。 苏慕春捏住支票的手紧了紧,随后将支票递回去:“师父已经把这部分的工钱算给我了。” 他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探究她此举的真意。 见他不接,她索性将支票放在了两人座位中间,又两指压着支票往他的方向推进一寸。 身侧而来的目光审视意味浓重,让她心里无端生出一丝荒谬的笑意。 “丁生,这钱,我不需要。” 第5章 利家晚宴 丁嘉朗轻声一笑,似是在笑女人的天真。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问:“那苏小姐现在,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 苏慕春在心里问自己。 是要一场公正的审判,让庄亦风为苏心悠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 还是要一个不计利弊、始终站在她身侧的坚实肩膀? 又或者,仅仅是要一个能让她挺直腰板的尊重? 就在她思绪里难以抉择,不知如何作答时,包里的手提电话乍然响起。 她接通电话。 “alicia,你这几天都不联系我,打你电话也说两句就挂,我好担心你啊……”周资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听起来依旧心虚不已。 苏慕春看向车窗外,雨水顺着玻璃交错滑落。 她看着那一道道水痕,心底渐渐有了答案,原本的挣扎与迷茫,在安全感被人捏到最低位的这一刻,都化作了决绝。 “阿程,”苏慕春打断了周资程的话,“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周资程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慕春继续:“你为了躲这桩官司,明明进修结束了还找借口不回红港,真是难为你了。” “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还是祝你前程似锦,不要回头。” 说完,她利落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周资程任何解释或挽留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去看丁嘉朗的表情。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在肆虐敲打。 良久,她开口:“丁生,你刚刚问我需要什么,对吧?” “我确实需要很多东西,但目前最需要的,不是钱。” 劳斯莱斯稳稳抵达目的地。 她伸手去开车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按扣,身后就传来丁嘉朗的声音:“圣德医院会如实配合调查,这点你放心。” 车门被司机拉开一条缝,细密的雨丝斜斜飘进来,零星沾湿了她的脸庞。 下一秒,一把黑色雨伞再一次撑在了她的头顶,将风雨隔绝在外,也挡住了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 她缓缓将车门完全推开,修长双腿一前一后迈出,稳稳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站直身体后,她转身,微微俯身,朝后车座的男人明媚一笑,终于有机会回讽:“丁生,如实配合调查,不是每个红港公民应尽的义务么?” 丁嘉朗豁然抬眼,眸色骤深。 * 昏黄的灯光洒在逼仄的客厅里,电视机正播着《大时代》。 苏慕春推门进来,轻轻唤了声:“陈婶。” 陈婶抬头,放下手中的纸元宝,关切地问:“二妹,今天包了青菜油渣馄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苏慕春点点头:“好啊,少煮几个,我尝个味道就好。” 自她十岁那年到红港,就很少吃到正宗的沪市馄饨了。 陈婶的手艺再好,一年也包不了几次,港岛的抄手皮和沪市的皮子,始终还是有着口感上的区别,少了那股清透油润的劲儿。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滚的声音,夹杂着陈婶轻微的咳嗽。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苏慕春的视线。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儿时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好吃,大姐也喜欢吃。”她话语里已带哽咽。 陈婶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问道:“小妹跟我说你过段时间要带她去看大妹?” 两人都心知肚明,“看”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阴阳两隔。 苏慕春眼神黯淡下来:“嗯,等官司结束。” 陈婶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带敏敏回沪市吧,全家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怎么撑得住。” 苏慕春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馄饨。 几个馄饨下肚,胃里暖和了些,她才开口:“没事,先解决敏敏的听力问题再说。” 陈婶其实明白她的另一层顾虑。 沪市那些亲戚,因隔着一条香江,并不知道苏家两姐妹在红港的境况。 同母异父的小妹周敏敏出生时因母体吸毒副作用导致天生耳聋,遇人不淑的母亲死于吸毒过量,苏心悠又离奇暴毙在男人的床上,任哪一件事拿出来,放在沪市都是惊世骇俗的。 姐妹俩的外婆又是极要强的人,更是无法接受这种家门丑事。 陈婶提议:“小妹如今只要不出门,在家也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去茶餐厅洗碗补贴下家用。” 苏慕春抬起头来,语气坚决:“不行!之前好不容易肺炎才好,医生交代说要好好养身体,你不能再操劳了。” “可是……”陈婶欲言又止。 “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最终还是陈婶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听你的。” * 利家的别墅,如同镶嵌在半山的一颗明珠,高贵而隐秘。 苏慕春抵达时,的士车只能停在稍远的地方,她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独自走过一段蜿蜒的路。 门口,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正俯身检查贵宾出示的烫金请柬。 几个狗仔队记者躲在隐蔽处,长枪短炮地捕捉着每个瞬间。 苏慕春没有请柬,只对安保人员说明来意。 很快,就有服务生为她带路进别墅花园,“苏小姐,请您稍等片刻,管家马上就来。” 苏慕春点点头,将工具箱放在脚边,环顾四周。 花园中心设置了一个小型的舞池,现场乐队正演奏着爵士乐,几对宾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享受着这奢靡的夜晚。 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叠得整齐的湿毛巾,示意她净手。 苏慕春拿起湿毛巾,细细地擦拭着手指,用粤语轻声道:“唔该晒。”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的西式露台上,丁嘉朗刚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 “听说你同可晴的好事近了?”利家佑问。 丁嘉朗抿了一口香槟,淡淡地回应:“没有,她还不想那么早结婚。” 利家佑揶揄道:“呦,这么快就事事听老婆的了?” “对了,庄家的官司,就快要开庭了吧?你家莫大状有没有同你透露些什么风声?庄五少……该不会真的是玩极限太过火,玩出人命了吧?” 庄家五少的风流官司,早已是全港茶余饭后的谈资,苏心悠的死因被媒体三两笔就带过,加上媒体刻意引导,以至于无人站在受害者这边。 丁嘉朗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你觉得她会告诉我?” 利家佑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内幕消息,耸了耸眉,算是翻过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靠在栏杆上,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自家花园。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花园一角,眼睛一亮:“好靓的女仔!她是哪家的千金?” 丁嘉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苏慕春。 第6章 狭路相逢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丁嘉朗将那晚的不欢而散淡化至无。 而楼下的女人,却毫不费力地让他想起那张渣打银行的支票,最后被他捏起,又被揉成一团的下场。 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女人,看她站在花园一角,看她微微抬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她依旧是白衬衫和牛仔裤的简单搭配,清爽得像一枝刚被雨水洗过的栀子花,和这奢靡的宴会格格不入。 丁嘉朗的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那晚在garrard楼下,她把雨伞挂在他车子后视镜上的情景。 也是这身打扮。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把长发披了下来。 柔顺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像上好的绸缎,中和了她眉眼间的清冷,添了几分温柔。 这时,利家的管家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微微弯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苏慕春抬起头,朝管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整个人。 随后,她跟着管家,朝别墅的主屋走去。 一直目送着苏慕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利家佑还意犹未尽,随后拍了拍丁嘉朗的肩膀:“我走开一下,马上来。” 利家佑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丁嘉朗的思绪,他回神,继而抿了一口酒。 * 陈管家引着苏慕春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处的一间房。 “苏小姐,您需要的工具和材料都按要求提前准备好了。”陈管家微微颔首,单手抬指房门,“您就在此安心修复,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利太吩咐了,在修复完这件翡翠项链之前,您不能离开房间半步。” 苏慕春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门外的两位安保人员,应了一声“好”。 进了房间后,苏慕春很快就投入到修复工作中。 快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利太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身姿婀娜,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手法?” 苏慕春手上的动作不停,缓声解释:“这是螺钿镶法,古代镶珠普遍用双股丝,而您这条项链之前用的是单股丝,所以才容易损坏,只有压三绕二才不伤翠。” 利太听了,惊叹不已:“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好手艺!难怪老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又问道:“苏小姐,利家的珠宝首饰以后都由你来修复,你可愿意?” 苏慕春抬起头,礼貌婉拒:“利太,我入行时间尚短,要学的还有很多,您这里那么多藏品级别的珠宝,还是由我师父来修复更为妥当。” 利太太闻言,眼中的欣赏更甚。 这在急功近利的红港,苏慕春这份不抢师父饭碗、知分寸的品性,实属难得。 她又问道:“你打算做一辈子金工?” 苏慕春大方回应:“不会,这只是我的兼职,我准备考职业拍卖师资质证,打算朝这个方向发展。” 利太一愣,上下打量着苏慕春,随即赞道:“拍卖师?你这丫头,倒是有远见!” 为不打扰苏慕春工作,利太没再多逗留,很快离开了房间。 这件清朝翡翠项链经苏慕春的修复后,又经了保养、专人验收等流程后才由管家带走。 苏慕春将工具箱扣好,拎在手里,正准备离开。 “苏小姐,请留步。”管家陈叔快步折返,留住她,“利少爷在二楼露台等您,说还有些首饰需要您修复。” 苏慕春生出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这就去。” 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海风的味道。 二楼露台视野开阔,近可以俯瞰整个花园,远可以直眺维多利亚港湾。 此时,利家佑正倚着栏杆,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他身旁站着的,竟是丁嘉朗。 明明她才喝过水,却不知为何此时吞咽有些涩意。 她将工具箱轻轻放在地上,手掌对着牛仔裤擦了两三下,才把掌心的汗抹干。 似是感应到后面有人,利家佑转过身,看清来人后,露笑打招呼:“苏小姐,你来了。” 丁嘉朗跟着转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苏慕春语气平静:“利少,丁生。” “苏小姐,家妹有一条项链也坏了,想请你帮忙修一下。”利家佑放下酒杯,从桌上拿起一个丝绒长盒,打开,将项链递到苏慕春面前。 是一条银色的项链,链子在锁扣旁断开。 苏慕春却没有伸手去接:“利少爷,麻烦您把项链放在盒子里,再递给我。” 利家佑一愣,随即照做。 苏慕春这才伸手接过盒子。 她先是整体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断裂处。 这时,她抬眸看了利家佑一眼,眼神似有深意。 灯光下,项链的材质和做工一览无余。 半晌,她把盒子轻轻推回到利家佑面前:“利少,这条项链没有修的必要。” 利家佑一愣:“什么意思?” 苏慕春解释:“利小姐的这条项链,是搭配服装用的时装首饰,材质并非贵金属,价值也有限。与其花钱修复,不如重新购买一条,这个款式不是限量款,应该还有存货在售。” 利家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家妹向来节俭,坏了的东西,总想着修一修还能用,不舍得随便扔掉。” 节俭? 他这借口找得,连丁嘉朗都不禁侧头忍笑。 全港谁不知道利家小公主利诗雯是出了名的挥霍无度,拥有全港最多数量的高定礼服、包包、珠宝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苏慕春终究还是给眼前的少爷递了台阶:“如果一定要修,那就请利小姐本人来和我沟通具体的修复细节。” 利家佑眉头一皱:“修一条链子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替她做主?” 苏慕春:“利少,并非每一件坏了的首饰都需要修复。有时候,一件坏了的首饰,也有它存在的特殊意义。利少确定利小姐是真心想要修复这条项链吗?如果不确定,恕我无法接受。” 这话一出,利家佑顿时哑口无言。 自始至终不语的丁嘉朗,此刻深深地看了苏慕春一眼,随即背过身去,轻抿了一口酒。 第7章 这样好看 眼见这招不奏效,利家佑也不装了,索性单刀直入:“苏小姐,有男朋友吗?” 苏慕春短暂地一怔。 她原以为,丁嘉朗是借着利家佑这个二世祖,存心找她茬。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苏慕春的目光在利家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越过他,看向背对着她的丁嘉朗。 即便身形如青松般挺拔,也能透出无声的冷意。 苏慕春心里有了计较,红唇轻启,语气淡淡:“有啊。” 利家佑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这时,背对着她的丁嘉朗转过身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默了几秒后,他突然开口:“苏小姐的男朋友从事哪一行?” 苏慕春虚拳而握时指尖触到掌心,沾上些许黏腻的汗。 她把视线收回,轻抿了下唇,从容地说道:“他是律师。” “哦——”丁嘉朗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利家佑这会儿已经品出点儿味道来了,他立刻接话:“这么巧?michael的未婚妻也是律师,不知道苏小姐的男朋友是哪位大状,说不定我们认识呢。” michael是丁嘉朗的英文名。 这两人一唱一和,似是要把她的台给拆干净。 苏慕春心头涌起一股烦躁,面上露出不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丁嘉朗侧头而望,再开口的语气带着点儿警告的意味:“好了家佑,别打探人家的私事。” 利家佑这才悻悻地闭了嘴,不过,他这会儿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苏慕春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苏慕春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利家佑:“家里的车这个点都派出去接客人了,你等晚宴结束,我送你回去。” 苏慕春:“不用了。” 利家佑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里是山顶,打不到的士车,你……打算走下山?” 苏慕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下山的路总比上山的路好走。” 利家佑被她这话逗笑了,“苏小姐,你还真是特别。” 丁嘉朗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激的清醒。 他放下酒杯,说道:“我先走了。” 利家佑闻言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经过苏慕春身边时,丁嘉朗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我带你回去。”他开口,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苏慕春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许是夜色浓郁,许是夏风温柔,她发现镜片后的那双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了声“好”,再弯腰拎起地上的工具箱,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二楼的走廊,沿着旋转楼梯缓缓而下。 来到一楼大堂,丁嘉朗停下脚步。 直至她走到他身侧,才开口:“等一下,车马上来。” 苏慕春“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站着,一时无话。 沉默了片刻,丁嘉朗主动破冰:“你们这一行,有本人要求才同意修复的行规?” 苏慕春从放空的思绪里回神,随即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这个行规,我随口说的。那些八点档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项链或者手链断了,就代表男女主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坏了也不修不扔,美其名曰留作纪念。” 竟是这个由来。 丁嘉朗侧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绳束着,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 又白得晃眼,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润,惹得他手心一阵发痒。 右手不自觉地反复虚握,最后松开。 他又问:“那男朋友呢?” 苏慕春不解:“男朋友怎么?” 丁嘉朗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有男朋友也是随口说的?” 苏慕春又“嗯”了一声。 丁嘉朗微蹙的眉眼豁然松开,嘴角勾了勾:“苏小姐,你知道tvb是利家的吧,你不妨找利家佑报个名,去演员速成班进修下。” 苏慕春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为什么?” 丁嘉朗轻呵一声,缓缓吐出四个字:“演技太差。” 盈盈月色,夏风轻盈,鲜花摇曳,对影二人,若放在爱情剧里,必然是暧昧浓浓。 但苏慕春看向身侧男人的眼神却分外平静,缄默片刻,她回了句:“哦,那想必丁生的演技一定很好吧。” * 银色加长版奔驰停在两人面前。 车子虽然不是之前的那一辆,但司机还是熟悉的面孔。 司机见到苏慕春,露出微笑,拉开车门后微微颔首:“苏小姐,请上车。” 丁嘉朗则独自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入座。 车子平稳地驶向山脚。 “饮太多,我睡会儿。”丁嘉朗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慕春没说话,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车子行至半山腰,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司机很快接通了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苏小姐,麻烦你帮我跟丁生传个话。”司机将手提电话放在中央扶手上,微微侧头,“就说李先生有紧要事,请丁生回电话给他。” “好。” 苏慕春接过手提电话。 她轻轻地拍了拍丁嘉朗的肩膀。 丁嘉朗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 苏慕春只好扶上他的肩膀,轻轻晃了两下:“丁生,醒一醒。” 良久,丁嘉朗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尾薄红。 苏慕春将手提电话递过去:“丁生,李先生有急事找你。” 丁嘉朗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又顺着手背、手腕、手臂一路向上。 最终定在她的颈部。 他突然伸手,径直勾住苏慕春的脖颈,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苏慕春闻到丁嘉朗呼吸里淡淡的酒味,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古龙水香气。 她本能地想要挣开,丁嘉朗却箍着她的脖颈不松手,声音沉沉:“别动,ada。” ada? 他这是喝醉认错人了?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男人的体温隔着衬衫,烫得她手心发麻,“丁生,你看清楚,我是谁?” 丁嘉朗不语,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酒意入眸,蒙上一层氤氲缱绻的水雾,兀地生出几分多情来。 突然,箍在她脖颈处的手轻轻一勾,扯下了她束发的发绳。 苏慕春只觉得头皮一松,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泻而下,柔顺地垂在肩头。 丁嘉朗勾起唇角,声音低柔又着几分蛊惑:“这样好看。” 待听清之后,苏慕春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半掩在长发下的耳根隐隐发烫。 丁嘉朗松开了她,靠回椅背上,重新闭上眼睛,似是又睡过去。 苏慕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第8章 彩虹心事 奔驰停在路边。 苏慕春打开车门,临下车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丁嘉朗依旧闭眼睡着,他的指间,缠绕着那根黑色的发绳。 拿还是不拿? 几秒钟的挣扎后,最终她还是下了车。 “咔哒”一声,车门被轻轻关上。 车内,丁嘉朗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一片清明。 他拿起搁在车座上的手提,拨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李总,刚刚不方便接电话,你说……” 倾听间,他将缠绕在指间的发绳举到眼前,指尖轻轻摩挲着发绳的纹理。 通话结束后,车子已平缓驶入丁宅花园。 司机曾祥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人一眼,适宜地请示:“少爷,苏小姐的工具箱落在后备箱里,忘拿了。” 丁嘉朗手里的动作一滞,抬头朝右前方淡瞥一眼:“她是忘拿了,可你是故意没提醒她拿吧?” 曾叔闭了嘴,沉默即是答案。 丁嘉朗冷呵一声,续道:“别人是越老越糊涂,你倒好,一把年纪快成精了。” 后座男人的尾音勾带着明显的笑意,撑肥了曾祥的胆,待车停在丁宅大门,他笑着再次请示:“少爷,我去给苏小姐送工具箱,您是一同去还是我自己去?” 丁嘉朗拉开车门,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去。” 打完几通越洋电话后,曾祥回来了,递给丁嘉朗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串数字。 丁嘉朗放下电话,接过纸条,问道:“东西还给人家了?” “是的。” “她说什么了?” “说了声‘谢谢’。” “没说别的?” “没有。”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曾祥安慰道:“还是有收获的,起码拿到了苏小姐的电话号码,少爷你说对吧。” 丁嘉朗将纸条往桌上一扔,气笑之余回应:“对,红港首富都没你能干!” * 奔驰流线型的车身,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逐渐消失在铜锣湾街头。 “哇,好靓的车!谁的车?”林凯欣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苏慕春回头,淡道:“丁生的。” “丁生?”林凯欣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说的……不会是丁霍利何四大家族里的那个丁家吧?” 苏慕春点了点头。 林凯欣指着苏慕春手里的工具箱,“这个怎么会在丁生的车上?” “今天去利家给利太修一条清朝翡翠项链,丁生顺路送我回来。到家的时候,我忘记拿工具箱,丁家的司机又给我送过来。” 林凯欣花了点时间消化这段话。 “等等,我记得上次看八卦杂志,说丁生住在深水湾的豪宅,深水湾和铜锣湾可不顺路哦。” 林凯欣凑近苏慕春,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老实交代,该不会是丁生在追你吧?” 苏慕春脑海里又浮了一遍男人醉酒认错人的片段。 她不知道ada是谁,但她知道莫大状的英文名是monica。 顶级富豪,喜逐莺燕,纵使丁嘉朗人前伪装得再冷漠,酒醉之后也得原形毕露。 她顿时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林凯欣问。 苏慕春摇了摇头,先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首先,丁生有未婚妻。” “其次,他的情人多到连他自己认不清谁是谁。”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渐歇,林凯欣抬手拎起手提包,得意地晃了晃:“呐,今天有靓汤食,猜猜我还给你带什么了?” 包里保温盒形状明显,还有个薄薄的物件紧贴着,看不出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可理智又告诉苏慕春,这不可能,半个月前她才收到他寄来的一套书,怎么会这么快又有信来? 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林凯欣这般卖关子。 林凯欣见她一脸茫然,便也不再逗她:“当然是你的华哥哥又给你寄信啦!” 自从家里遭贼,苏慕春便带着周敏敏和陈婶从兴华邨的新屋搬到了铜锣湾这边的唐楼,一些寄到兴华邨的信件,便都由林凯欣代为收取。 苏慕春有些不敢相信,急切地催促:“真的?快拿来我看看!” 信封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繁体字,确实是她熟悉的笔迹。 从京市寄到红港,必须用繁体字写收件人的信息,若写简体中文红港邮局会延误处理,为了方便华知凡学写繁体字,这五年来,他们一直坚持用繁体字书写内容。 这次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 她先看了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得体,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微微卷起,眉宇间透出一股书生气,却又不失英气。 苏慕春有些恍惚,这是她十岁后第一次见到华知凡。 林凯欣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呼:“你的华哥哥原来这么靓仔!” 苏慕春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注意力转回那张信纸,上面没写什么内容,仅在尾款落了一行字。 【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何种形式,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心想,所以他才寄了这张照片吗?想让她知道,他是个具象的人,而不是仅仅是书信往来的关系? “哎呀,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林凯欣打趣道,“真的只是哥哥么?” “别胡说。”苏慕春脸颊微烫,将照片放回信封里。 窗外,霓虹灯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芒,映得心口都似染了彩虹。 此刻,她仿佛回到了人在沪市的童年。 放学后家里没人? 没事,她可以去找华知凡。 作业不会写? 也不是事儿,华知凡什么题都会做。 总之万事都有华知凡,她是他甩不掉的跟屁虫。 第9章 暗自较劲 “alicia,这次的秋拍图录,你亲自送去给莫大状。”helen将一叠厚厚的图录“啪”地放在苏慕春桌上。 helen的眼神扫过她:“记住,是woo, lee, kwan & mo律师事务所的莫可晴,莫大状。她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定要服务周到。” 苏慕春的心一沉。 这是她最不想接的客户。 她硬着头皮应道:“helen姐,我手头还有几个客户要跟进……” “那些不急。”helen打断她,“莫大状的时间比较紧张,你现在就出发,的士车费报销。对了,去半岛酒店买半打栗子蛋糕,莫大状喜欢吃。” 她想坚定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顺从的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毕竟,她只是个刚入职不久的专员,而helen是她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她年终评核的生杀大权。 苏慕春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在路边拦下一辆红色的士。 的士车一路疾驰到中环。 woo, lee, kwan & mo律师事务所,位于中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里。 到了律师楼,苏慕春报上名字和预约时间,前台小姐立刻引她去了一间办公室。 “莫律师,苏小姐到了。”前台小姐敲了敲门,轻声说。 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请进。” 苏慕春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莫可晴。 莫可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长发挽起,露出系着丝巾的脖颈和精致的耳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干练又优雅的精英气息。 但苏慕春的视线很快凝固了。 因为她看到,莫可晴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丁嘉朗。 他正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跷腿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只zippo打火机,看到苏慕春,他眉梢微微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苏慕春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里沁出薄薄的汗。 她强自镇定,朝莫可晴微微颔首:“莫大状,您好。” 然后,她又转向丁嘉朗,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丁生,您好。” 她将半岛酒店的纸袋递给莫可晴:“莫大状,这是helen吩咐我带给您的栗子蛋糕。” 莫可晴接过纸袋,笑了笑:“谢谢,有心了。” 苏慕春从包里取出两本精美的拍卖图录,一本递给莫可晴,另一本则递给了丁嘉朗。 看到这个举动,莫可晴好奇:“你是知道丁生也在,所以才带了两本的么?” 苏慕春解释:“我并不知道丁生也在,只是我见客户习惯多带一本,以备不时之需。” 莫可晴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她随手翻开图册,扫了两眼,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 “苏小姐,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慕春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顿了几秒后,她平静回复:“是的,莫大状,我们在警署见过。” 似乎想起了什么,莫可晴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低了几分:“我想起来了,你是苏心悠的家属。” 苏慕春点了点头,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莫可晴:“莫大状,不用叫我苏小姐,叫我alicia就行。” 莫可晴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语气真诚:“抱歉,alicia,我不知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打电话让拍卖行换个人来。” “莫大状您放心,工作和私事,我一向分得很清楚,绝对不会影响到这次的服务。” 说完,她的目光在莫可晴和丁嘉朗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主动开口:“这次拍卖的藏品,不知道丁生和莫大状有没有特别钟意的?我可以简单介绍一下。” 莫可晴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后笑意盈盈地看向苏慕春:“alicia,不如你来推荐一下吧。” “好。” “图录p17这款紫檀百子图首饰盒,紫檀木质地坚硬,寓意吉祥,而且这件首饰盒的雕工精美,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最重要的是, 除了有收纳首饰的功能外,它内部设计了暗格,可以存放地契、合同这些重要的资产文件,非常实用。” 莫可晴听了,轻轻“嗯”了一声,又问:“还有什么推荐?” 苏慕春接着说:“莫大状可以翻到图录p24看下,这枚1911年卡地亚的花环风格胸针也很不错,设计经典,镶嵌的钻石和祖母绿都非常漂亮,平时搭配套装或者晚礼服,很称气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丁嘉朗,突然开口:“我和可晴马上就要结婚了,哪些收藏品适合做迎亲礼?” 莫可晴听到这话,一双美眸瞪得老大,那错愕神情,似是在无声地质问丁嘉朗:搞咩啊?! 苏慕春将莫可晴的奇怪表情收进眼底。 心里一时拿不准主意。 只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笑容。 “丁生,如果说要选迎亲礼,那我推荐这对1920年代的百达翡丽对表。您和莫大状都是业界的精英翘楚,古董级别的对表,不仅象征着时间的永恒,也高度匹配两位的身份和职业。” 闻言,丁嘉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小姐的业务能力果然很强。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这次的拍卖品中,有一幅明代《迎亲图》,为什么不推荐这个?” 苏慕春反应极快:“丁生,仇英大师的作品大多含有政治隐喻。这幅《迎亲图》虽然画工精湛,但细究起来,却暗含讽刺之意,并不符合当下婚嫁的祝福寓意。相对而言,《迎亲图》更适合书画类收藏家。” 莫可晴赶紧插话:“alicia,我想起来等下还有个会要开。” 苏慕春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连忙站起身,说道:“那莫大状你忙,我先走。” 见苏慕春离开后,莫可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头怒视着丁嘉朗。 “你搞什么鬼啊?不是说好不用假扮情侣了么?” “我难得好心给你们搭线见面,你倒好,还拉我下水垫背,你这个人真的很cheap!” 丁嘉朗依旧闲散坐着,鼻息里泄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大小姐,是我求你搭线了?” 莫可晴被他这副劲拽的样子气到。 她冷笑一声,阴阳回怼:“是哦,不知道是谁,趁着我在garrard挑钻戒的功夫,在车里盯着人家看了足足半个钟,眼睛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 丁嘉朗起身,双手插兜,一副懒得和她多说的姿态,“莫大状,好好开你的会吧。” 第10章 绝佳演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心里也跟着发闷。 苏慕春擦干手心的汗,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钟头,还来得及买杯冻柠茶饮。 刚走出写字楼没几步,便迎面遇上周资程,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文件袋,一副公事归来的样子。 苏慕春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想要避开。 周资程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alicia,你听我解释。” 苏慕春甩开他的手,“再多的解释也改变不了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周资程不肯放弃:“alicia,我知道错了,我这几天,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我真的很后悔!我现在愿意陪你,陪你一起去面对这一切。” 后悔? 苏慕春冷笑:“周资程,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就报警告你骚扰!” 她说完,作势就要去拿包里的手提电话。 周资程却像是笃定了她不会这么做,伸手去抓苏慕春的肩膀。 “alicia,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我刚刚已经替这位小姐报警了。” 苏慕春一愣,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丁嘉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周资程箍着苏慕春肩膀的手瞬间僵住,力道也松了。 常年出现在报刊杂志上的人,此刻出现在面前,周资程有些不确定:“你……你是丁生?” 丁嘉朗慢条斯理扶了扶金丝边眼镜,镜片后依旧是熟悉的冷淡眼神,他没有直接回答周资程的问题,只反问道:“周律师应该处理过不少这种骚扰报警的流程吧?劳驾你自行处理,我和这位苏小姐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丁嘉朗微微侧身,示意苏慕春随他一同离开。 苏慕春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周资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跟着丁嘉朗朝路边的车走去。 “丁生,谢谢你帮我解围,不过车我就不坐了。”临到车前,苏慕春开了口,语气疏离有礼。 丁嘉朗准备替她开车门的手悬在半空,闻言只是微微一顿,便极其自然地横在了她身前,阻了去路,声音难得的温润:“苏小姐不要有什么负担,只是顺路送你回公司而已。” 这话说得体贴,可苏慕春根本不想和男女关系复杂的男人搭上半点关系。 她笑了笑。 “丁生误会了,我没什么负担。只是我这会儿不回拍卖行,想去街边买杯冻柠茶,我想我们并不顺路。” 准备开门的那只手,缓缓放下。 苏慕春也不管丁嘉朗是什么反应,施施然转身离开。 踩着高跟鞋,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没忍住,她飞快地回头瞟了一眼。 那辆扎眼的劳斯莱斯,早已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苏慕春一直紧绷的神经,这会儿才算松弛下来。 * 昏黄的路灯下,陈嫂熟练地用石灰粉在兴华邨外的十字路口边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 圈内,立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皮桶。 陈嫂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沓沓冥币、元宝,点燃,丢进铁皮桶,火光窜起,映红了她的脸。 “阿媛,明天是你大囡的官司开庭,你在下面要好好照顾大囡,保佑她官司顺利结案……” “还有你那两个苦命的囡囡,你要保佑她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苏慕春默默地站在一旁,将手中的元宝一个一个地添入火中,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元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嫂继续絮叨:“我们搬家了,搬到铜锣湾那边,租金不便宜,不过好歹离二囡上班的地方近些。怕你们找不着,今天特意来这里跟你们说一声。你不知道,二囡最近很辛苦,每天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兼职……” “还有她那个谈得好好的律师男朋友,也吹了……” 苏慕春打断:“陈嫂,别说了。” 陈嫂抹了把眼泪:“就得让你妈知道知道,不然她到了地下都还是没心没肝的!” 气氛逐渐凝重。 这时,苏慕春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 苏慕春接通电话。 那边“喂”了一声,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苏慕春疑惑地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才回复:“丁嘉朗。” 苏慕春下意识地朝路边走了几步,远离了正烧得火旺的铁皮桶。 丁嘉朗问她在哪里。 苏慕春警惕地反问:“有事?” “嗯,有事,你在哪?我来找你。” “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能。” 苏慕春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我在兴华邨附近,大概一个钟头后离开。” 丁嘉朗干脆利落:“好,等我。” 车子如约到达。 苏慕春以为又要上演被“请”上车的戏码,谁知,后座的车门却“咔哒”一声打开了。 下来的男人,一身深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处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 丁嘉朗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不介意的话,我们走一走?” 雨后,晚风惬意。 两人沿着柴湾道慢慢踱步。 “你怎么会来这里?”丁嘉朗问。 苏慕春抿了抿唇,解释道:“我们供的新屋在兴华邨,你也知,家里遭了贼,就搬家了。” 她不想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丁生,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讲?” 丁嘉朗闻言,手伸进裤兜,掏出发带,递了过去:“来还这个。” 苏慕春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到那柔软的丝绒,整只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牢牢握住。 她嗓子发紧,又用力地挣了挣,想要挣脱他紧握的手。 仍旧徒劳。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 又是这熟悉的前奏。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冷声警告:“丁生,请自重。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丁嘉朗靠近半寸,那张英俊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我和莫可晴的婚约是假的,她喜欢另一个男人。” 苏慕春瞬间了然,怪不得那日在律师楼里,莫可晴对丁嘉朗那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又说:“你还有ada。” 丁嘉朗又欺近半寸,这一次,他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垂,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是假的,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演技有多好?” 第11章 案情反转 路边的霓虹招牌终于亮起,红绿蓝的光芒倒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宛如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一辆叮叮车缓缓驶过,苏慕穿垂下眼睫,看着车轮碾过那幅天然而成的油画,也碾平了胸腔里那一点不安分的冲动。 过往回忆浮上脑海,不断提醒着她曾接触过的那些男人。 冷淡无爱的生父,滥赌成性的继父,暴力无度的姐姐男友,自私虚伪的前男友…… 理智瞬间回笼。 她用力挣了下,拽着发绳从他掌心挣脱,再一步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丁生,你喝酒了,现在不清醒。”她抬起头,撞进他尽含深意的深邃眼神里。 丁嘉朗唇角微微勾起,那弧度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弥漫,隐隐透着一股凉意:“我清醒得很。” 路旁的木棉树枝头滴落着晶莹的水珠,随着苏慕春离开时带起的一阵风,轻轻摇曳。 丁嘉朗陷进座椅里,他烦躁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闭目养神。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曾祥小心地喊了声:“少爷?” 良久,丁嘉朗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晦暗不明,音色沙哑:“回酒店。” * 苏慕春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心,翠绿的叶片在热油中翻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道道早点被端上了桌,白粥、清炒菜心、炸馄饨…… 桌上摆了四副碗筷,陈嫂给其中一个碗盛了白粥,再将那碟炸馄饨放在米粥旁,自言自语道:“大妹,今天是你的烧七(俗称七七,人去世满49天),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炸馄饨,多吃点,还给你包了菜肉团子,好吃得很,跟老家一个味道,还有这个凉拌豆腐干……” 苏慕春转身又进了厨房,片刻后,她端来一小碟陈醋,放在那碗炸馄饨旁。 陈嫂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这记性,忘了大妹最喜欢炸馄饨蘸醋吃!” 苏慕春夹起一个团子,送入口中,菜肉馅的咸鲜与糯米皮的淡甜在口中交织,勾起幼时的家常温情。 每逢家里过年过节时包馄饨、做团子,案板上模样丑得奇形怪状的必然是苏心悠的“杰作”。 可苏心悠次次都把煮熟的“杰作”夹到她碗里,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快吃,我放了好多馅。” …… 苏慕春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卧室,敏敏还在熟睡。 她转过头,对陈嫂说:“陈嫂,你和敏敏别出门,保险起见,电视也别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陈嫂点点头,又应道:“你放心。” 苏慕春看了眼手表,又扒了两口菜心,起身说道:“我得去法院了。” 陈嫂:“二妹,带把伞,今天会落雨。” 苏慕春轻轻地“嗯”了一声。 走出家门,她从包里摸出一朵雏菊,用别针小心别在黑色西装胸口处。 * 法庭内,气氛庄严肃穆,旁听席上坐满了人。 “苏慕春小姐,请你陈述一下你姐姐苏心悠和被告庄亦风之间的关系。” 苏慕春坐在证人席上,目光坦然对上辩护台:“我姐姐苏心悠和被告庄亦风有长达两年的恋人关系,但我姐姐在出事前的半年里,已恢复单身。” “那么,请问你是否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呢?”律师问。 苏慕春的眼神暗了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因为被告庄亦风有暴力倾向,他们只要一吵架,庄亦风就会对我姐姐动手。一年前,他还把我姐姐打到流产,送到医院抢救!” “那你是否知道是哪家医院?” “知道,是红港圣德医院。” 律师点头,旋即转身朝向审判席:“法官大人,我申请传唤圣德医院经手此事的医生!” 很快,圣德医院的医生证实了苏慕春的说法。 苏心悠确实有过因暴力导致流产的病史,时间、病历记录、护士证词一一吻合。 法庭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陪审团的成员们也露出了意外表情。 毕竟在此之前,大多媒体将此桩命案朝男女关系的极限行为引导——男女暧昧,你情我愿,另类癖好,一时控不好力度才勒出了人命。 宣得全港无人不知。 却未料,事实真相呈180度的急转。 被告席上的庄亦风瞬间变脸,狠狠地瞪了苏慕春一眼。 莫可晴很快起身,试图为庄亦风做最后的辩护:“法官大人,我方认为这些证据链存在翻供的嫌疑!我方申请延期审理,以便进一步核实证据的真实性!” 一声锤击而下,宣告中途休庭。 苏慕春匆匆离席,推开卫生间门的瞬间,放缓了脚步。 腿软到差点站不住。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掌,她捧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再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眶微微泛红。 她深吸一口气,将长发拢到脑后,简单地束起一个马尾,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姐,我一定会让那个人渣付出代价!” * 莫可晴不愧是金牌大状,为庄亦风争取到了延期再审的机会。 庭审离席,苏慕春站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往法院大门而去的途中,苏慕春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低沉的男声:“是我,路边有辆皇冠,车牌hk89,我送你回去。” 她边走边说:“丁生,不用……”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她被眼前这阵仗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法院大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记者,乌泱泱的长枪短炮。 苏慕春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慌乱,手心也开始冒汗。 身旁的辩护律师倒是镇定,只低声嘱咐她:“苏小姐,等下记者问什么,都不要说话。”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苏慕春,叫了一声。 瞬间冲破安保防线,无数的问题和镜头直戳而来。 “苏小姐,庄家是否有私下和解的打算?” “苏心悠是否曾经不满庄五少花心玩女,才频频闹出争吵?” “庄家表示每月有付高昂包养费给苏心悠,属实吗?” “……” 第12章 故乡来人 记者推搡拥挤,苏慕春被裹挟其中,寸步难行,只能狼狈地低着头,用手挡住镜头。 嘈杂的声音像魔音穿脑,炸得她分不清方向。 “请让一下!” “不要拍了!” “麻烦让一下。” 是普通话。 迥然不同的语言声调,在粤语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苏慕春的心,微微一颤,来红港这么多年,每天醒来听到的都是粤语和英语,她都快要忘记家乡话了。 她缓缓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此刻正拨开记者,奋力向她走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男人唤了她一声:“小海棠。” 这声小名,穿越多年时光,一瞬间将她带回了沪市的童年。 她呆立在嘈杂的包围中。 “华知凡…知凡哥……”她轻声呢喃,心跳如擂鼓,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男人终于挤到她面前。 笔直的身段,清俊的模样,眸子里熠着光。 他伸出手掌悬在她头顶,遮着刚落下的雨点。 “小海棠,我来了。” 记者推挤而过,他们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周围的喧嚣被隔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苏慕春眼眶迅速泛红。 她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抬头望向男人的眼却盛满了委屈的光:“知凡哥。” 一场雨倾泻而下。 华知凡“啪”地一声撑开手中的黑伞,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将苏慕春整个拢入伞下。 他低头,目光擒住她的视线,温柔的声音穿透雨幕:“别怕,我在。” 就像小时候,每逢雷雨夜,他都会冒雨去她家,守着她,一遍遍地说,别怕,我在。 两人并肩穿过人群,朝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宝马走去。 宝马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皇冠,后车窗缓缓降下。 苏慕春在伞下不经意地一瞥,隔着重重雨帘,与皇冠后座里那双冷冽如冰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颤,飞快地移开视线。 余光瞥见了车牌号——hk89。 果真是丁嘉朗。 华知凡浑然不觉她的异样,伸手拉开车门,护着苏慕春坐了进去,又绕到另一侧,收伞坐进了车里。 苏慕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辆皇冠依旧停在原地。 华知凡以为她在担心有记者跟踪,宽慰道:“放心吧,没有记者跟上来。” 闻言,苏慕春默了默,再侧头看向华知凡。 “知凡哥,你怎么能来红港的?” 京市户籍的人要入港,手续繁琐,条件苛刻如登天。 华知凡正擦着衣服上的雨水,听到她的疑惑,扬唇一笑。 “这次是托了老师的关系,联系到一位在红港做学术的外籍朋友,帮忙弄了份学术交流的邀请函,否则,真没这么快赶过来。” 他是赶着过来的? 苏慕春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措辞有些奇怪的信。 她又问:“知凡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事了?” 华知凡点头:“一个月前,我收到了陈嫂托人写的信。” 她眉心微皱,随即扯出一抹苦笑:“知凡哥,给你添麻烦了。” 华知凡又笑了:“小丫头,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来麻烦我?” * 车子滑过雨幕,在文华东方酒店米白色大楼前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苏慕春的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不敢迈大步子,落后几步。 酒店奢华的大门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隔着迷蒙的雨雾,那辆黑色皇冠缓缓驶入酒店车道。 后座的车窗始终紧闭。 她的心跳乱了一拍,愣怔在原地。 直到华知凡喊了她一声,她才猛然回神,快步跟上去。 文华阁海景客房,位于酒店的23层。 华知凡推开房门,苏慕春登时惊讶地微张着嘴。 这客房居然如此宽敞! 比她现在住的铜锣湾唐楼的那个小“鸽子笼”,大了两倍有余! 华知凡关上房门,脱下外套。 “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苏慕春点点头,走到落地窗前。 不远处,是维多利亚港的雨景。 楼下,是皇后像广场、渣打花园、 红港终审法院、汇丰总部大厦…… 这些地标建筑,此刻都像一个个精巧的模型,静静地矗立在她的脚下。 中环的繁华与喧嚣,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在红港呆了十几年,却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这片土地。 看够风景,她转身四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窗边大尺寸的红木写字台上。 几份红港八卦报刊随意放着,折叠的页面上,无一不是那桩轰动全港的庄家五少风流命案,斗大的标题触目惊心。 只是,过了今天,怕是全港的报纸,又要掀起新的话题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昨天到的红港,买了些报纸,想先了解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苏慕春放下手中的《星岛日报》,抬眸望向华知凡,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埋怨:“昨天到了怎么不来找我?” 华知凡急忙解释:“我其实想马上来找你,只是担心你休息不好,会影响第二天的开庭。” 她抿了抿唇,这才释怀。 “没事,以后只管来找我。”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这“以后”二字,极其不合适。 她和华知凡之间,隔着的怎么可能是一张机票的距离? 苏慕春尴尬地低头笑了笑。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朝她靠近了几步。 他微微弯下腰,迁就她的身高,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像是能包容一切的维多利亚港的海水。 “这里的餐厅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苏慕春摇了摇头:“陈嫂还在家里等,今天还是姐姐的烧七,得把她的东西给处理掉。” “好,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话落,华知凡转身去拿衣架上的黑色西装。 似是早有准备,他连衬衫都换上了黑色的。 第13章 你赌赢了 唐楼的楼梯间逼仄得很,一股子陈年霉味混着散不掉油烟气,呛得苏慕春嗓子发痒。 而华知凡高大的身形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则显得格格不入。 苏慕春拉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真不该带华知凡回家。 她甚至能想象到,刚从五百尺酒店套房出来的人,此刻心里会有多大的落差。 屋里,陈嫂正忙着热早上的饭菜,油烟腾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出一片朦胧。 听到开门的动静,陈嫂探出头来。 身高实在过于优越,她一眼就锚定苏慕春身后的男人。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 半晌,她才回过神,脸上堆起有些局促的笑,试探道:“这…这位就是小华吧?” 华知凡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朝陈嫂点了点头,温和回应:“陈嫂好。” 陈嫂赶忙熄了炉火,手忙脚乱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着华知凡:“来来来,小华快坐,我去给你泡茶。” 说着,她就往厨房走,却在打开碗柜的瞬间,想起家里哪有茶叶。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转过身,问华知凡:“哎呀,瞧我这记性,刚搬过来,茶叶没带过来,小华喝咖啡吗?” 华知凡摆摆手:“陈嫂,不用麻烦,我喝水就行。” “行,你坐会儿。” 华知凡不动声色地四周扫了一圈。 拥挤的空间,昏暗的光线,简陋的家具,泛黄的墙壁……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卧室门框边。 那里,一个小姑娘正望着他。 他朝着小姑娘亲切地招了招手。 苏慕春走到周敏敏身边,蹲下,用手语比划着:这是从京市来的哥哥,也是二姐的哥哥。 周敏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局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家里很少来客人,更别说像华知凡这样的成年男性。 华知凡突然想起什么,他起身走到门口,从带来的拎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 他走到周敏敏面前,将纸盒递到她面前,眉眼温柔:“这是文华饼店的芝士蛋糕,第一次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个芝士蛋糕。” 周敏敏看着漂亮的盒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但她却不敢伸手去接,下意识地抬头看苏慕春。 苏慕春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周敏敏的背,示意她可以收下。 周敏敏这才小心接过盒子,低头凑近纸盒,闻了闻糕点的香甜气味,再抬头时,笑得开心。 华知凡喝了口水,放下玻璃杯,问道:“学手语难不难?” 苏慕春:“小妹现在识的字不多,手语的范围还小,不算难。” 华知凡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 “小华,吃橙子。”陈嫂适时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 华知凡朝陈嫂笑了笑:“不用招呼我,陈嫂。我过来是给小海棠帮忙的,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 陈嫂连连点头:“哎,好。大妹的东西我都收拾打包好了,不急,在家里吃个饭再去办事也来得及。” 苏慕春突然起身,拉着陈嫂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回锅炒了一遍的菜心,还有放在蒸笼上复热着的馄饨和团子,轻叹了口气。 她附在陈嫂耳边:“陈嫂,家里这些菜不合适招待人,我打算带他出去吃。” 陈嫂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好,听你的。” “陈嫂,您是不是做了炸馄饨?我好像闻到了家里的味道。” 苏慕春回头,发现华知凡站在厨房门口,笑着看着她们。 陈嫂:“对对,今天给大妹做了她爱吃的炸馄饨。” 华知凡面上有些雀跃:“我也有好些年没吃到了,能让我尝尝吗?” 陈嫂面上也跟着开心:“好啊,你去坐着,我这就端出来。对了,小华,你要不要蘸醋或者酱油什么的?” “什么都不用蘸。”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苏慕春离开厨房,特地走到窗边才接通电话。 “是我。” 是丁嘉朗。 话落,听筒里只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玻璃杯轻碰桌面的声响。 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紧接着,她听见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的声音,喉结滚动时发出的轻微吞咽声。 然后是重新注酒,冰块被酒液漫过时发出细微的裂响…… 这样的沉默持续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她看着窗外绵绵不尽的雨丝,朦胧中想象着他此刻的样子:松开的领带,微敞的衬衫领口,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眉头微蹙地望向窗外的雨景里。 又一次饮尽杯中酒,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 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玻璃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似是要开口的前奏。 片刻后,听筒里却传来挂断的忙音。 她依旧举着电话,直至耳边的忙音变成一片静。 微酸的手终于舍得放了下来。 “小海棠,发什么呆呢。”华知凡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苏慕春回过神来,抬手把手提电话放在桌上,余光瞥见自己的碗里,尽是圆滚饱满的实馅儿。 而华知凡的碗里,尽是没有馅儿的馄饨皮和糯米皮。 “快吃。”华知凡催了声。 苏慕春拿起筷子,无奈地笑:“我今年24岁,不是小孩子,早就不挑食了。” 华知凡一口一个馄饨皮,并不在意:“当一回小孩又怎样?” * 烧七,即七七。 自苏心悠去世后,每过七天,陈嫂都会寻个地方烧冥币和元宝。 直至最后一轮七天,把逝者的所有身前衣物、物品,伴着纸扎的房子、汽车、冥币、元宝一同焚烧干净。 这是阳间的人给阴间的亲人最后的爱,也是苏慕春接受苏心悠彻底离开的方式。 此刻,苏慕春看着焚烧场里一点点燃尽的火光,一滴泪未落。 她举着粗根树枝,把一拨未烧尽的书页给重新拨进火焰里。 华知凡侧头看了她好几次,也几次欲言又止。 烧七仪式结束后,苏慕春和华知凡站在街头,准备分开。 “知凡哥,回去一定要先洗澡,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不要在房间里用晚餐,要去外面吃,切记。”苏慕春把陈嫂交代的烧七后续事项细细说了一遍。 “好。”华知凡说。 “那我走了。” “好。” 苏慕春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开。 路过一家咖啡馆,她侧头瞥了一眼玻璃橱窗上自己的表情。 眉目间透着沉闷,眼底尽是一片冷然。 她刚刚对着华知凡说话的表情是这样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在走到街角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灯下,华知凡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当他发现她回头的那一刻,整个人似是焕发新生,快步向她跑来。 苏慕春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越来越近。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掩不住眼中的激动。 “小海棠,我刚才给自己打了个赌。” “什么赌?”她问。 “我赌,如果你回头,我就约你共进晚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我很想约你,但又担心你现在的心情可能不适合。” “所以,就让命运来决定。” 夜风拂过,带来咖啡香气,还有他身上的清新皂香。 苏慕春低头笑了。 “所以,”他微微倾身,“我赢了这个赌注,对吗?” 她点点头:“嗯,你赢了。” 第14章 拦住丁生 酒店25f文华厅内,幽蓝色的装潢基调沉淀着时光的痕迹,自1968年便沿袭至今。 装饰画、灯罩、地毯,皆是古典花鸟画的韵味,精致而不失大气。 华知凡提前预约了临窗的座位,其视野开阔,近处是皇后像广场川流不息的车河,远处则是维多利亚港迷离闪烁的夜景。 侍者端上香茗,又将经典的粤菜三酱汁一一摆放妥当,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慕春好奇问道:“知凡哥,你怎么会知道文华厅的?” 红港的美食家们将文华厅誉为“最美用餐环境之食府”,这里的人均消费自然是不低的。 她想起烧七仪式结束后回到家时,陈婶将华知凡送来的高档补品翻来覆去地研究,最后被那惊人的价格吓得不轻,反复盘算着该拿什么回礼才不失礼数。 苏慕春心想,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应该由她来请。 华知凡轻抿一口茶,才说道:“是一位外籍朋友推荐的,说是既然来了红港,就一定要尝尝最地道的粤菜。” 文华厅是最地道的粤菜? 苏慕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这个‘地道’的标准也太高了。” “对了,知凡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市?” “待不久,后天就得回去。” “这么快!” 苏慕春颇惊讶,她原本以为华知凡至少能待上四五天。 稍作思忖,她提议道:“那我再请两天假,陪你好好转转红港,怎么样?” 今天开庭,她跟拍卖行只请了一天的假。 华知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时,侍应生将托盘轻轻放下,送上一客精致的三色点心。 “知凡哥,你尝尝看。”苏慕春指尖轻点,“左边这个是潮州素粉果,中间的是带子红菜头饺,右边的是发财黄金酥。” 华知凡依言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素粉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眉梢微挑,随即露出满意的神色。 “味道的确不错。” 苏慕春也夹了个粉色的带子饺,却听得有人唤她。 “alicia!” 她闻声抬头,视线越过两张桌子,落在了莫可晴身上。她连忙将餐巾从腿上拿下,起身朝莫可晴走去。 “莫大状,这么巧。” 莫可晴身旁站着一位男士,西装外套折弯挂在手臂上,周身泛着沉淀过的气场,稳重又疏离。 苏慕春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倒是莫可晴的目光,在苏慕春身上反复流连,啧啧赞叹:“alicia,这条裙子太衬你了!这气质,这身段,完全不输女明星!” 苏慕春为了今日的约会,特地打扮了一番。 及膝的黑色连衣裙是简洁大方的款式,恰到好处的露肤度,将她原本就出众的气质衬托得更加优雅。柔顺亮泽的披肩长发,更是加分项,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妩媚。 面前女人的视线顺势扫过华知凡,身形凑近苏慕春,压低声音问:“这位靓仔是……你男朋友?” 苏慕春否认:“不是,是邻家的哥哥。” 莫可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随即识趣地说:“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对了,alicia,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庄亦风的代表律师,以后有机会找你饮茶。” 说完,她便亲昵地挽上身后男人的臂弯,朝着另一张空着的餐桌走去。 苏慕春则重新落座。 “刚刚那位是你朋友?”华知凡问。 “不是,她是拍卖行的客户。”苏慕春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也是庄亦风的刑辩律师,不过她刚刚说,不代理这桩官司了。” 华知凡微微眯起眼睛,将这短短两句话里的信息消化了个七七八八,半晌才开口:“那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经过今日一庭,庄家五少犯下的命案就变了性质,全港的律所都避之不及。 苏慕春没接话。 庭审延期,还会有变数,不到最后一刻,谁说了都不算。 苏慕春将餐巾放在碟盘旁,对华知凡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起身离开,确认华知凡看不到自己后,她立刻招手叫来一名服务生。 “你好,这桌的账单,不要挂在房费里,我单独付款。” 侍应生微微躬身:“苏小姐,您这桌的账单,已有人埋单了。” 苏慕春一愣,随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华知凡的方向:“是那位先生提前结的吗?” 服务生摇头,解释道:“这笔账,是记在丁先生名下的。” 丁生?怎么是他? “丁生来过了?”她问。 “这家酒店是丁先生的产业,他有特别交代,凡是这位华先生的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 雨后,空气一贯的清新。 苏慕春和华知凡并肩站在酒店大门。 华知凡不自觉地抚上肚子:“吃撑了,要不我们去维多利亚港走走,消消食?” 苏慕春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四寸高跟鞋。 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捕捉到她的细微表情,华知凡立刻改主意:“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家。” 苏慕春:“不用这么麻烦,酒店门口叫的士很方便。” 话音刚落,三辆黑色的轿车,依次驶入酒店门前的车道,稳稳地停泊。 首尾两辆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下来一众黑西装打扮的保镖,他们迅速散开,以一种背对保护的姿态,将中间那辆劳斯莱斯围在中心。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丁嘉朗修长的手指搭在车门边缘,随后一条笔直的西装裤腿先迈出,紧接着整个人从容地站定在车旁。 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酒店大门走去。 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迎宾空间,因为这群人的到来,显得有些拥挤。 苏慕春主动侧身让道。 丁嘉朗远远地凝望着她,眼中某些情绪在翻滚,当她也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蓦地收回眼神,恢复平静。 就在他快要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一股勇气莫名上头。 “丁生,请等一等。” 她竟然还向他迈了一步。 须臾间,丁嘉朗身侧的保镖迅速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隔绝在外围。 丁嘉朗微微抬手,保镖们迅速退回原位。 他转身面对着她:“苏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苏慕春的目光微微向后瞥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丁嘉朗洞悉,主动提议:“我送你回去,路上说。” 苏慕春心中一松。 “好。” 第15章 暧昧乘客 苏慕春走向车后座。 手指刚要碰到门把手,副驾车门那侧传来丁嘉朗的声音:“坐前面。” 苏慕春的手指屈了屈,有些意外,但面上未显露,默默绕到副驾处。 车门提前开着。 她提着裙摆,俯身坐进副驾。 就在她调整坐姿时,丁嘉朗突然俯身过来。 眼前的光亮瞬间被他的身影遮挡,视线无征兆一暗,惊得她心口一跳。 一股淡淡的,属于高级威士忌的醇厚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古龙水味,扑面而来。 他的手臂越过她的身体,精准地找到了安全带卡扣,拉出安全带,仔细捋顺。 距离太近,空间又有限,她只能被迫看着他的侧脸。 酒店迎宾处黄澄澄的灯光越过他的肩头洒进来,为他的轮廓线条镀上一层柔光。 面前男人的细密眼睫微微扇动,弄得她心跳开始失序。 “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稳稳地扣在了她的身侧。 几乎是同时,她的指尖攥紧了裙摆。 她强作镇定地抬眼:“丁生,你喝酒了还能开车?” 丁嘉朗扣好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 中午打给她的那通电话里,伴着沉默,他喝了不少。 他侧头望她,寂静无声的空气里,弥漫开丝丝微妙的暧昧。 “那你会开车吗?” 苏慕春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随即她的视线快速扫过仪表盘上的按钮和指示灯。 她定了定神,语气却不确定:“会,但很少开。” 话音刚落,刚才帮她扣好安全带的手,又一次伸了过来。 动作利落,“啪”的一声,将刚扣好的安全带给解开了。 “你来开。”丁嘉朗擅自做了决定。 两人很快交换了位置。 苏慕春坐上驾驶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了脚上那双高跟鞋。 脚丫试探着踩上了冰凉的刹车踏板,带来一阵清醒。 丁嘉朗靠在副驾椅背上,侧头看着她赤脚踩着踏板找感觉。 引擎随着苏慕春的动作发出一声低吼,车身轻微震动,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手心也不争气地冒汗了。 几乎是同时,前面那辆一直等待的黑色平治缓缓启动,先一步驶出了酒店车道。 丁嘉朗:“跟着前面的车就行。” 车启动得有些吃力。 他又瞥了眼身旁的女人。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肩膀绷得像块石头…… 他适时送上鼓励:“随便开,撞了也不要紧。” 说完,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颈枕上,阖上双眼,不再开口。 夜风从微开的车窗缝隙溜进来,吹散了她的燥热。 最初的慌乱和紧张过后,她渐渐找到了感觉,车速也稳定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平治车。 车辆驶过海底隧道,进入热闹的湾仔区。 丁嘉朗像是刚睡醒一般,缓缓睁开眼。 街边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依旧是慵懒腔调,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苏慕春刚弛下来的紧绷神经,此刻又因为突然的问话而吊了起来。 她侧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斟酌着开口:“丁生,你为什么要把华…我哥的酒店账单给抹了?” 他却反问:“你哥?你姓苏,他怎么姓华?” 话落,他又侧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戏谑道:“见哥哥而已,穿这么漂亮做什么?” 苏慕春被他盯得脸发烫,却还要强行放三分的注意力在路况上。 “那笔费用我会给你,另外……” 她跟着前面的车打了转弯,续道:“也麻烦丁生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私事了。” 丁嘉朗单手手肘撑在车窗框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铜锣湾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看她,清醇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我们难道就必须有什么关系吗?丁生!” 丁嘉朗终于转过头,呵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格外刺耳。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想呢?” 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上位者势在必得的强势和霸道。 苏慕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车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前面那辆黑色平治打了转向灯,在铜锣湾一条相对僻静的街边缓缓停靠下来。 苏慕春定了定神,僵硬地将车停在了它的后面。 她熄了火,双手还下意识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微微发凉。 今晚这场本意是来解决问题的谈话,显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丁嘉朗率先下了车。 苏慕春微微欠身,正要伸手去够放在脚边的高跟鞋,预备换上。 一只手却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双鞋子。 丁嘉朗微一俯身,一手带着温热轻轻托住她的脚后跟,另一手则将那尖细的鞋头套上她的脚。 冰凉的皮革与温热的指腹形成鲜明对比,引得脚踝处一阵酥麻,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 他似是察觉了她的反应,扶着她脚后跟的手指微微收紧,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他将另一只鞋也仔细穿好。 “好了。” 他起身,随即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面前。 苏慕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指搭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稳稳从车里下来。 待她在站稳,丁嘉朗却没有立刻松开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语气玩味:“苏小姐,你的车开得不错,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兼职做我的司机?” 苏慕春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兴趣,不过,还是多谢丁生今晚送我回来。” 说完,她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朝着唐屋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她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她回头一看,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停下,那两人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苏慕春秀眉微蹙,带着不解的表情,转身望向正斜靠在车旁的丁嘉朗。 面对她询问的目光,丁嘉朗只是轻歪着头,嘴角勾着浅笑。 这时,其中一名保镖上前解释:“苏小姐,丁生吩咐了,务必确保您安全到家。” 苏慕春知道此时的反抗毫无意义,只好转过身,默许了他们的保护。 第16章 理所当然 两名保镖从唐楼里出来,迅速归队。 三辆车引擎低鸣,很快驶离了这条热闹喧腾的街头。 尾车的车灯彻底消失在转角,站在窗边的苏慕春这才收回视线,转身靠上墙壁。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霓虹的倒影在眼底明明灭灭。 她突然想起答应过华知凡的事。 接通酒店客房的电话后,苏慕春跟华知凡报了声平安。 听筒那边似乎松了口气:“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然而,不过一秒的停顿,华知凡又追问:“小海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还有…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真的是拍卖行的客户吗?” 苏慕春将长发拢到耳后,稀松平常的语气:“真的是客户,有些关于拍品细节的问题比较复杂,需要当面沟通才清楚。” “那就好。” 很快,“嘟”的一声传来,华知凡主动结束了通话。 苏慕春抱着睡衣,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了浴室。 黑色裙子拉链滑下,布料顺着身躯褪至脚边堆成一团,她微凉的脚踝从裙摆中抬起时,指尖无意间轻轻触碰到了脚后跟。 就是这个瞬间,丁嘉朗那带着温热又有力的手指紧紧握住她脚后跟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猛地窜回了脑海,清晰得让她指尖一颤。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浴室那面小镜子。 镜中女人的精致妆容,根本掩不住慌乱神色。 想起当初,富家公子庄亦风追求苏心悠,左磨右缠才用体贴细节求得美人松口。 前期两人真心相待,如胶似漆,但总有倒贴的美人扑怀求富贵,于是庄亦风很快露出男人的劣根性,开始左拥右抱,夜夜不归。 苏心悠主动提分手,庄亦风不同意。 理由是只能是他玩腻了不要了,没有她甩他的道理。 而如今,她面临着和苏心悠相似的处境。 同样强制霸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苏慕春实在是分不清。 亦没有勇气去探究有何不同。 * 红港难得有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苏慕春早就计划好了一日行程:先去海洋公园,玩够了再坐缆车上太平山顶,晚上去兰桂坊喝一杯。 每一个景点都是时下红港最时髦的去处。 谁知华知凡闲适地倚着栏杆,闻言勾了勾唇角:“今天听我的安排。” 苏慕春错愕:“那你想去哪里?” “先去拜访方沛老师。” “去、去见我师父?!” 苏慕春的师父方沛,是红港金工这行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 可华知凡是第一次来红港,两人毫无交集。 怎么会突然要去拜访方沛? 华知凡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笑意,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嗯,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沛的工作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味,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正慢悠悠地翻看当日港报,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慕春和华知凡身上时,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那双透过镜片显得有些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只稍稍一顿,便了然地开口:“你就是叶怀明那个学生吧?” 果然是早就知道华知凡要来! 苏慕春心下咯噔,愈发觉得华知凡藏得深。 华知凡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方老师,我是华知凡,是叶怀明老师的学生,现在在昌京大学当副教授,这次是代表叶老师来拜访您。” 方沛摘下眼镜,仔仔细细地将眼前这个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容貌气度到眼神谈吐,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叶老教得好,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苏慕春身上,又移到华知凡身上:“你们俩这是认识?” 还不等苏慕春组织好语言,华知凡极其自然地往前站了半步。 “方老师,苏慕春是我的妹妹。” 妹妹?! 方沛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眉头都高扬起来。 “妹妹?阿春,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华知凡替她接话:“不是亲生的妹妹,不过跟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我们家从小就惯着她,什么事都依着她来。” 熟稔而来的那句“我们家从小就惯着她”,让苏慕春心头蓦地一暖,忍不住侧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恰好撞进他带着浅笑的眼眸里。 那里盛满了纵容和理所当然。 方沛是何等人物,常年浸润在富贵圈子里,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哈哈笑了两声后,调侃起苏慕春:“原来我们阿春小时候还是个小公主啊!怎么大了反而处处跟我客气,一点都不亲。” “就说上次让阿春去找利太那件事,其实我都跟利太打过招呼了,让利太帮忙跟法官那边递句话,怎么也得帮衬着点,结果这丫头倒好,直接把利太的好意给拒了!你说说看这女仔!” 苏慕春低头笑了笑。 在上流阶层里求人办事,必然是求的那一方将来意说出来,利太先递出了让她修缮护理利家珠宝的优越条件,其实等的就是让她用这个来换另一个恩赏。 但横竖都要欠人情,苏慕春不愿。 华知凡不着痕迹地打圆场:“可能她有自己的想法,好在现在看来庭审的情况不算糟糕。” 方沛点点头,随手捻起桌角一份《红港日报》,指尖在头版那硕大的标题上点了点。 “是啊,今天全港的报纸头条,只怕都是庄家的官司,庄五少想要无罪申辩,难咯!” 手中的报纸又放下,方沛抬眼吩咐:“阿春,你先去茶室,把那罐今年的明前龙井沏上,我同小华有事要谈。” 苏慕春没吭声,转身就朝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临进茶室门前,她下意识地回眸,恰好捕捉到方沛脸上极少见的凝重,以及华知凡敛去笑意后、眼底瞬即而来的肃意。 一股疑虑悄然爬上心头,但她只是抿了抿唇,回身推开茶室的门。 第17章 电梯偶遇 红港难得放晴,午后的阳光让人觉得格外刺眼。 苏慕春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转头问道:“知凡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华知凡抬手看了眼手表,冷白皮在光影下沁出一层薄汗。 “先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再带你去置办一身行头,晚上陪我参加国际艺术博览会。” 经过了方沛的事,她听到再意外的安排,面上都不会出现讶异的表情。 红港国际艺术博览会是拍卖行今年上半年的重头戏。 苏慕春要是没请假,此刻应该在会展中心核对最后的嘉宾名单和展品清单。 只是她晚上若是摇身一变成为展会vip宾客,遇了同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合适。 可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数落在华知凡的眼里,不忍再吊着她,补充道:“放心,我让朋友的公司出面跟你上司打过招呼了,说你是特邀的艺术解说顾问,会讲普通话的那种。 “名正言顺得很。” 被高高吊起来的心事终于轻轻放下。 又想到他安排如此妥当又要为她破费,她觉得不妥:“不用特地买新的吧?家里应该有合适的,我回去翻翻看……”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衣橱,大多是衬衫、西裤、通勤连衣裙,昨晚穿的连衣裙也不合适再穿一次…… 好像真没什么能在这种名流云集的场合撑住场面的礼服。 华知凡的眼神忽然飘远了一瞬:“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心心念念想要买那条天蓝色的水手裙?” 那时候华知凡也不过是比苏慕春大三岁的少年,兜比脸还干净,只能每次哄她:“别急,等我长大了,赚到钱,第一时间就去给你买。”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些距离,视线与她平齐,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海棠,现在,我终于有能力兑现这个承诺了。” 苏慕春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脸热,呐呐道:“小时候的玩笑话,不用当真……” 华知凡却固执:“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无论大小,都算数。” 男人眼底不同寻常的炙热与深情,苏慕春并没有捕捉到。 或者说,她下意识地回避了。 她的心思眼下被更现实的问题占据了——自己攒的积蓄扣掉这几天的酒店花销,再添上一身高档行头……银行户头里还能剩下多少? 两人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就近在街角的茶餐厅解决了午饭。 * 文华酒店大堂。 二楼相连的楼梯旁,苏慕春和华知凡并肩站在一幅壁画前,面前的画是着名画家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的改编画作。 苏慕春微微侧着头,听华知凡低声解说这幅画。 她今天是白衬衫搭配高腰a字牛仔短裙,简单的穿着最是考验身姿,奇妙的是她不论何种服饰搭配加身,都能完美驾驭。 身旁的华知凡白衣黑裤的背影卓然而立,书卷气里隐隐透出傲然之色。 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另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丁嘉朗从酒店大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脚步微凝。 酒店的冷气很足,佐以丁嘉朗周身极低的气压,让身旁的曾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半晌,丁嘉朗问:“他们喝的什么?” 曾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迅速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恭敬作答:“少爷,是冻柠茶。” 又补充了一句:“看杯子,像是街角那家‘皇后冰室’的招牌,他们家的拉茶味道很正,最是解暑。” “少爷,要不要试试?” 丁嘉朗不语,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抬步,径直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锃亮的金属电梯门“叮”一声应声滑开,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张冷峻如雕塑的脸庞。 灯光下,眉眼间的阴翳挥之不去。 然而,电梯里面空无一人,他却没有立刻走进去。 门缓缓合上。 几秒后,又“叮”一声滑开。 再合上。 如此反复,像是某种无声的哑剧。 丁嘉朗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电梯门口,身后十余个保镖分散站着。 众人散发着“生人勿近、靠近即死”的凛冽气息。 曾祥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心里跟明镜似的,自觉陪着这位少爷在这里耗着。 直到眼角余光捕捉到苏慕春和华知凡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人似是欣赏完了画作,准备搭梯上楼。 曾祥这才像不慌不忙地伸手,“恰是时机”地摁下了电梯的上行按钮。 苏慕春远远看到那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心里微微一沉。 她知道,那被训练有素的黑西装所拱卫着的中心人物,只能是谁。 条件反射般,她拉着身侧的华知凡,悄然后退了几步,尽量隐入大理石柱的阴影里。 “叮——”一声响,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锃亮如镜的厢壁。 身材高大的保镖立刻上前,一只手牢牢按在电梯门框边缘。 两名穿着同款黑色西装的保镖率先跨入电梯,迅速占据了后方左和右的位置。 丁嘉朗这才迈开腿,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入,剪裁合体的名贵西装一丝褶皱也无,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苏慕春飞快地扫了一眼,心里暗忖,看这架势,没个两三趟,这些人怕是走不完。 “我们等等吧。”她对华知凡说。 华知凡点头,目光在那群人身上转了一圈:“是昨天在酒店门口遇到的那位…丁生?” 苏慕春点点头,目光有意地避开那令人侧目的中心。 一名先前进入电梯的保镖去而复返,径直走到苏慕春面前,微微躬身。 “苏小姐,丁生请你们一起乘电梯,酒店客人优先。” 苏慕春只需稍稍侧目,就能透过人群的缝隙,捕捉到电梯深处那抹让人心惊肉跳的深灰色西装衣角。 她脱口而出:“不必了,多谢好意,我们不赶时间,这趟电梯你们先坐。” 然而,那保镖却像定住一般,既不答话,也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她瞬间便明白了这沉默背后的含义——只要他丁嘉朗不允,她苏慕春,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18章 顶你个肺 她不想在酒店大堂里上演一出令人难堪的无声对峙。 深吸一口气,她迅速整理好表情,转头对华知凡递了个眼神。 “知凡哥,既然丁生这么客气,那我们坐吧。” 华知凡看出端倪,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在保镖无声的“护送”下,朝那方电梯走去。 甫一踏入,苏慕春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目光飞快地掠过丁嘉朗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脸,她隐忍着不快,疏离打招呼:“丁生。” 明明和身后的男人保持着足够的礼仪距离,可苏慕春还是能感受到某道目光,如同被点燃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一寸寸地审视着她的背影。 电梯平稳无声地上行,每一层楼的数字跳动得格外慢。 令人不适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道男声轻易打破。 “alicia,你旁边这位是?”语气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丁嘉朗明明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华知凡是谁! 这种被他无时不刻掌控着情绪起伏的感觉,几乎让她愤怒冲头,恨不得给他来一句“我顶你个肺”!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微微侧头,迫使自己迎上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眸,字句清晰回复:“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知凡。” 即使华知凡听不懂粤语,也能从大概的发音里识别出‘男朋友’这三个字,既不是哥哥也不是朋友的意思。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苏慕春为何这样说。 目光自然地转向丁嘉朗,却正好捕捉到对方嘴角那抹一闪而逝、意味深长的冷淡笑意。 紧接着,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苏慕春脸上。 此刻,苏慕春和丁嘉朗两个人的脸色,竟如出一辙的难看。 “叮——” 二十三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苏慕春几乎是在门开到足够一人通过的瞬间,便脚步匆匆地第一个跨了出去。 华知凡怔了怔,连忙跟上。 电梯持续上行。 丁嘉朗的套房在酒店顶层。 曾祥问得含蓄:“少爷,今晚的国际艺术博览会,要不要让利少帮你call个当红女明星做女伴?” 丁嘉朗总算舍得掀了掀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冷飕飕地扫过曾祥带笑的脸,“你是不是最近日子太清闲,要不然明天送你去英国打理马场。” 曾祥面色微僵,随即嘿嘿一笑,带了几分只有主仆之间才懂的放肆:“我这不是怕少爷您到时候输给边个嘛。”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谁不知道丁家这位大房少爷,样样都要拔尖,心气又傲,追个女仔更是丁点亏都不肯吃。 丁嘉朗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没有弧度的冷哂,没再接话。 * 苏慕春背靠着冰凉的玻璃,心头那阵不快,总算是被这片刻的宁静一点点抚平了。 一杯温水递到了她面前。 “喝点水吧。” 她从华知凡手里接过水杯。 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想起电梯里自己那番失控的话,耳根悄悄地烫了。 真是…太丢人了。 她垂下眼,低低说了声:“谢谢。” 华知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过丝绒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又从外套内袋里拿出几张旧照片,递给她:“看看。” 照片看得出是新拍的。 苏慕春的目光落在第一张照片上。 狭挤的弄堂巷道,横杆晾晒的衣物,还有墙角的煤蜂窝炉子…… 她认了出来:“这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 华知凡点点头:“嗯,老样子,没怎么变。还记得哪家是你家,哪家是我家吗?” 苏慕春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准确地点在照片上:“这里,是你家。隔壁那间,是我家。” 苏家和华家是邻居,两家的男主人又是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地亲近。 她拿起第二张,眼睛倏地亮了:“呀!这是我们读书的学校!” 照片上是一排三层楼房,门口的牌子早已换了新的,但那扇掉了漆的铁门,她还认得。 华知凡又嗯了一声,目光也落在照片上:“以前好几个年级都挤在一个平楼里,现在不一样了,扩建成正经小学了。” 苏慕春放学比华知凡早,但她从不先回家,总是噔噔噔跑到华知凡的班级门口,扒着门框等他一起…… 那段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华知凡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侧过头看她:“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不爱吃包子皮,每次都是你吃馅儿,我吃包子皮。” 苏慕春先是一怔,随即那段场景清晰地浮现出来。 在包子铺门口,华知凡小心翼翼地掰开热腾腾的萝卜丝肉包,把带着肉汁的馅儿挤出来,喂到她嘴边,自己则满足地啃着包子皮……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分吃一个包子就能开心半天的小姑娘。 见她开了怀,华知凡收起照片,适时问道:“小海棠,你来红港的这些年,生活是什么样的,和我说说好吗?” 苏慕春笑意一顿,视线飘向窗外。 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我过得…都算充实啦。” “本本分分读书毕业,拜师傅学手艺,努力存钱,和心悠一起供楼,再攒钱给敏敏做耳蜗手术……” “陈嫂每个周末都拖着小车去超级市场买特价货,专挑那些快收摊的特价菜,便宜几蚊都好。” “我和心悠工作的时候会排队吃廉价套餐,十几蚊一份的碟头饭,有肉有菜,能顶饱就行。” “买衫更是要拣我们两个身形差不离都能穿的款,一件靓衫两个人轮流穿,好像就拥有了两件新衣裳。” 她的声音很平,起初还是普通话,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半腔的粤语。 “直到心悠识得那个男人,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钱人的日子是那样过的,像电视里的八点档一样不真实。” “日日都可以去半岛酒店饮下午茶,放假不是游艇出海开party,就是过大海去澳门博彩。” “心悠开始嫌弃女人街淘来的便宜货,她有了附属卡,眼睛都不眨就可以买下商场里的高档货。” “她甚至联系好了医生,一年后就送敏敏去国外做最好的手术,钱都不用我们操心。” 那一刻,苏慕春觉得她们苦熬的日子,好像真的要看到头了。 “后来……”她的语气骤然低沉下去。 “她提出分手,渣男不肯,闹得很难看。” “心悠把那个渣男送的所有东西,名牌包、首饰全都一样样打包好退了回去,还自己贴了不少钱出去,才算了断干净。” “然后,我们的日子又打回原形,重新开始去街市抢特价菜,排队吃碟头饭,买几十蚊一件的地摊货……” 苏慕春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眼圈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是那天我没有贪那点加工费,答应等心悠面试结束后一同返家,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第19章 闹个乌龙 华知凡上前抱住苏慕春,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小海棠,说出来之后就好了。” 他能感觉到,怀里那压抑的抽噎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苏慕春才从他怀抱里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嗯,是好多了。” “叮咚——”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是酒店前台,送来了一个罩着防尘袋的衣物。 华知凡接过来,随手就将衣物礼服挂在衣帽架上。 苏慕春用纸巾擦干泪痕,看着那明显是女式礼服的衣物轮廓,问:“这是?” 华知凡转过身,温润道:“我自作主张让人送了一件礼服过来,等下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玄关台面上拿起一张房卡,递到她面前。 “我又开了一间房,现在离晚宴还早,你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泡个热水澡什么的,养足精神,到时候我过来找你。” 苏慕春依言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和休息后,又等来了华知凡托人安排的化妆师。 她没想到华知凡会细心到这种地步。 香槟色一字肩缎面晚礼服,意外地衬她。 那位据说是给不少名媛明星化过妆的资深化妆师,此刻正在替她盘发。 做头发需要些时间,她便随手拿起化妆台上放着的一份今日的《红港日报》。 报纸右侧是社会新闻版块。 一则占据了足足二分之一版面的加黑加粗标题,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四大家族之首丁氏掌舵人疑遭人为车祸!】 【丁嘉朗昨日上午于中环突遭一辆无牌白色货车从侧面撞击,其百万座驾遭撞击后近乎全毁,幸本人仅受轻伤。】 【警方初步调查称事故“不排除人为因素”,引发外界对豪门恩怨与商战阴谋的猜测。】 昨天上午?那不就是她去法院出庭的那个时间? 报道中还特意配了一张现场照片,那辆被撞得几乎报废的车,赫然是全红港仅此一辆的银色限量加长版奔驰! 苏慕春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上午丁嘉朗特地来接她的那辆车,是一辆与他身份相比显得过分低调的皇冠! 原是为了避开那些有心人的追踪。 这也解释了为何昨晚开始他身边有那么多保镖寸步不离地护着! 化妆师放下手中的粉刷,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地轻吁口气:“苏小姐,搞掂啦。” 乍一听是职业性的赞叹,语气却很真诚:“你的底子真好,帮你化妆完全不费力气。” 苏慕春的思绪被打断,随即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那张脸还是自己的脸,可眉眼间因着精致的妆容,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明艳。 乌黑的长发被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未着一缕首饰都显得高贵。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得体的浅笑,并未多言。 * 苏慕春挽着华知凡站在会展中心的入口处时,负责接待的几位同事眼神瞬变。 那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好奇。 一位女同事立刻上前,挂起热情的笑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圜了一下,最终落在华知凡身上。 “华先生、苏小姐,里面请。” 许是时间尚早,场内人流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宾客散落在各个展区,低声交谈或驻足欣赏。 冷不防,一道略带轻佻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我还以为看错了,还真是你啊,苏小姐。” 苏慕春闻声侧头。 来人是利家的那位风流小开,利家佑。 她面上波澜不惊,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利少。” 利家佑双手闲适地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啧啧称赞:“一段时日不见,苏小姐真是……明艳照人,差点唔认得。” 目光又转向华知凡,带着探询:“这位是?” 苏慕春伸出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挽上华知凡的臂弯,将他往自己身边带近了半分,姿态亲昵。 她抬起脸,红唇轻抿,对着利家佑抿出一贯敷衍的笑容。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华知凡。” 利家佑脸上有一刹的凝固。 他又掩饰得极好,瞬间便恢复了那副八面玲珑的模样,主动朝华知凡伸出了手。 “原来是华先生,幸会。” 礼节性交握之时,利家佑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华知凡的穿着和腕表上扫过,随即笑问:“不知华先生在哪家律行?” 苏慕春万万没料到这位公子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拆台。 她正想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谁知,华知凡却比她更快一步开了口:“不好意思,利先生恐怕是认错人了。” 他甚至还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似是无声安抚她:放心,交给我。 随即,华知凡转向利家佑,敛起笑意,普通话音色清润纯正:“我叫华知凡,是京市昌京大学的一名副教授,有幸认识利先生。” 利家佑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 礼节教养下,他发出一声发音极为勉强的“抱——”字。 而“歉”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最终,他迅速切换回自己熟悉的粤语:“抱歉,确实是我认错了。” 话刚落,他朝苏慕春递了个眼色,轻声求救:“麻烦苏小姐帮我把这句话翻译给华先生听。” 华知凡打断:“利先生,您的粤语我听得懂,这份道歉,我接受。” 利家佑此刻只想立刻、马上从这里遁走。 他干笑一声:“你们继续,我去那边看看。” 华知凡微微俯身,凑在苏慕春耳边,戏谑一笑:“你这个桃花还挺好打发。” 真靠近了,苏慕春又觉得不自在,她偏开头,问:“你才抵港几天,这么快就能听懂粤语了?” 华知凡耸耸肩:“我在酒店里会看新闻和访谈节目,听多了多少能摸出发音规律,但真要张嘴说得地道就很难,出去买东西,转身就能听到别人叫我北佬。” 北佬? 苏慕春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这大概是所有从内陆过来的人,都或多或少要经历的一道坎,被人戳上地域的标签。 华知凡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化:“你刚到红港那会儿,是不是很难熬?” 苏慕春点了点头,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冷芒:“何止是难熬?” “小时候那些扑街仔天天追着喊我‘北姑’,我的名字里慕春两个字用广东话念出来又怪,谐音像‘冇春’,天天被人围着笑话。” “后来我琢磨明白了,跟他们掰扯道理简直浪费口水,直接用拳头说话最省事!” “揍趴下几个带头的,剩下的就都老实了,一个个看着凶,其实都是弱鸡,不经打!” 华知凡听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们的小海棠真是出息了!” 第20章 薄情男女 原本还算宽敞的展厅突兀地多出许多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镖。 保镖们几乎是呈犄角之势守在各个展位附近,每一个点位都至少配置了两人。 苏慕春记得和同事一起筹备会展准备工作时,并没有额外配备安保。 除非……丁嘉朗来了。 正思忖间,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的骚动,入口处原本略显拥堵的人群竟齐刷刷地向两侧分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而被无数目光拥簇在通道正中央的那个人,正是丁嘉朗。 他臂弯中亲密挽着的,是去年刚刚摘下视后桂冠的实力派女星梁颖儿。 明明昨天才遭遇严重车祸,今日就神采奕奕地携美人出席活动。 一时间,投向这位真正立于香江上流社会金字塔尖人物的众多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然而苏慕春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浮华的表象上。 她的视线难得地放肆了一回,隔着人群,将丁嘉朗从头到脚地巡了一遍。 心底的问题盘旋不去:那场车祸,他究竟伤到了哪里? 骤然意识到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过久,苏慕春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视线,侧过身,低声对华知凡示意了一下,独自朝休息区走去。 落座靠窗座位后,她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 对岸的璀璨灯火如同打翻的珠宝盒,撒落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映得流光溢彩。 美景在前,好不惬意。 她将杯沿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殊不知在身后那觥筹交错的名利场里,她清冷的气质如同遗世独立的幽兰,醒目又特别。 很快便有男人端着酒杯上前搭讪,笑得温文尔雅,眼底却藏着几分估量。 能踏入这场合的,又有几个是凡俗之辈?他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对猎物的审视。 苏慕春还不擅长在这种虚伪的应酬里讨好对方,也懒得去应付,只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疏离却又不失礼貌的淡笑。 笑里写满了“请勿打扰”的冷淡。 男人很快讪讪离开。 这样两两三三地打发了几波,苏慕春只觉得心头那点因美景生出的浪漫意味被搅得乌七八糟,只剩下浓浓的不耐与厌倦。 她蹙了蹙眉,转过头,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今日的男伴——先前同一群学者们谈笑风生的华知凡。 视线自左向右,掠过一张张或矜持或热络的脸庞,冷不防地,直直撞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 距离她不远的独立vip休息区里,丁嘉朗陷在宽大的意大利进口皮质沙发里,姿态闲适,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他没有移开目光,隔着来去的人流,直勾勾地锁住了她。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更没有笑意。 握着杯梗的手指紧而复松,她瞬间读懂了他眼底那再清晰不过的意思。 ——过来。 她没有犹豫,轻轻地将手中那杯红酒放回服务生的托盘上。 然后,她提起曳地的裙摆一角,露出底下水钻绑带缠绕的精致高跟鞋,一步一步,姿态优雅从容,朝着vip室走去。 守在休息室入口处的彪形保镖,一见她走近,连眼神交流都无,便立刻向两旁侧身,无声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vip休息室虽是主办方临时搭建的,但内里的奢华程度却丝毫不减,厚重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草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凛冽味道。 角落里设置了一个小型吧台,上面摆满了世界顶级名酒,在柔和的射灯下折照出惑人的光泽。 苏慕春步子轻缓地走到那个独自占据着沙发的男人身边,轻轻开口:“丁生,晚上好。” 丁嘉朗抬头,目光懒洋洋地落在她身上,从她略显迷蒙的眼眸扫到微醺的脸颊,嘴角勾起淡笑:“要不要给你调一杯鸡尾酒?” “多谢丁生好意,我怕是不能再喝了。” 丁嘉朗拿起自己的酒杯,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杯中的冰块,语气闲散:“男朋友呢?” 酒精上脑,意识不受控,苏慕春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心思,红唇轻启:“分了。” 丁嘉朗先是一怔,随即低沉磁性的笑声便从喉间溢了出来。 他微微向她倾身,眼底浮起挑逗:“真是个薄情的女人。” 她刻意迎上:“那丁生的女伴呢?怎么没见她?” 面前的那双眼睛透过镜片,放肆地从她微张的红唇一路巡视到起伏的胸口,才轻道:“也分了。” 她微微仰起脸,眸子撞进近在咫尺的深潭里,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俏和大胆:“原来丁生……也这么薄情。” 心底那个盘旋了一下午的困惑,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你哪里受伤了?” 才重新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威士忌的丁嘉朗,听到这句话时,执杯的手指顿了一下。 酒液在他喉间缓缓滑落,他放下杯子,像上次在柴湾道那样,将唇凑近她的耳廓:“想知道?” 他微微拉开一丝缝隙,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字一顿地补充:“那今晚来我房间。” 温热的气息撩拨得苏慕春耳根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男人的手掌抵住脊背,只能微微蹙起眉头,语气里带上警惕:“为什么要去你房间?” 丁嘉朗毫不掩饰地泄出笑意,仿佛觉得她的问题实在太过天真。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脱衣服给你看伤口?” 苏慕春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时,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丁嘉朗身后,俯在他耳边,用极快的语速汇报着什么。 丁嘉朗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片刻后,他只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中年男人立刻躬身,又快步退了出去。 随后,丁嘉朗起身,将深灰色西装外套的钮扣一一扣上后,这才转向沙发上安静坐着的苏慕春。 “乖,帮我把这杯酒喝了。” 第21章 只手遮天 vip休息室里只剩下苏慕春,以及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 苏慕春的目光落在面前茶几那只水晶杯上,里面还剩下小半杯酒。 杯壁边缘,还残留着一道湿润印记。 她默了几秒,心中掂量着这杯酒的酒精度数,最终还是伸出手,捏住了杯身。 她微微侧过头,唇瓣覆上了他留下痕迹的那一处。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纯粹的辛辣,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她的食道,直冲肺腑。 这股强烈的劲道过后,舌根处却又奇异地泛起一丝野莓果般的清新微甘。 果然,酒如人。 初见时只觉丁嘉朗冷硬强势,又难以接近,可细品之下,又能在不经意处,捕捉到那么一丝丝复杂滋味。 她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离开休息室。 * 华知凡找了她好一阵。 看到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他心头一松。 目光掠过她身后那间挂着“vip”黄铜牌子的休息室,他眼神黯了黯。 “等很久了?”他走上前问道。 苏慕春闻声转过身,双颊带着一丝酒意未消的酡红,她摇了摇头:“没有。” 酒的后劲超出她的承受范畴,话刚说完身子就控制不住地轻晃了下。 “小心!”华知凡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膊,鼻尖嗅到淡淡的酒气,眉头不自觉蹙起,“喝酒了?” “嗯,”苏慕春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发软,“陪…客户喝了一点点。” 客户? 华知凡心下微沉,当即做了决定:“我们马上回酒店。” 很快,先前在法院附近接过他们的那辆宝马,又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落座后,苏慕春觉得有些闷,伸手摁下了车窗的按钮。 湿润黏腻的夜风混杂着街边繁华的霓虹灯影,拂过她发烫的脸颊。 风吹得她微醺的脑子有片刻的清明,却也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某个人说的某句话。 “那今晚来我房间。”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拉长成一道道迷离的光轨。 她无意识地开始数,一盏,两盏,三盏…… 数序渐渐乱掉,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像钟摆一样的问题。 去?还是不去? 直至车子停在酒店门廊下,她也没做出决定,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 再下车时,穿着高跟鞋的脚踝一软,险些崴倒。 华知凡长臂一伸,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苏慕春低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华知凡步伐沉稳地抱着她走进酒店大堂,感受到怀里人刻意紧绷的姿态,他知道她尚清醒。 “明早我就要回去了,”他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京市有些工作要等着处理,等我安排妥当,会尽快过来陪你。” 他又陆陆续续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她按时吃饭,出门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他电话这些琐碎的叮嘱。 苏慕春只是软软应着。 “嗯。” “好。” “我知道了。” 耳朵听着他的话,思绪却早已飘远,心里那个关于去还是不去的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终于等到华知凡沉默下来,周遭只剩下两人行走间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苏慕春说了句:“知凡哥,谢谢你。” 华知凡抱着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电梯安静上升,叮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 直至停在她房间的门外,华知凡才小心将她放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进去好好休息。”他见她站着仍有些晃悠,终究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要不要我让酒店的女服务生上来,帮你换衣服?” “不用了,”苏慕春扶着门框,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的,真的。” “好,你早点休息。” 房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合拢。 苏慕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盥洗室。 拧开水龙头,水哗哗流出,她掬起几捧冷水用力泼在脸上。 她一边解着背后的礼服拉链,一边拿起吧台上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大半瓶。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些许燥热。 这时,桌上的手提铃声响起。 苏慕春怔了怔,将刚刚拧开的水瓶随手搁在吧台上,拿起手提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凯欣带着火气的声音:“你搞咩啊,成晚打你电话都唔接,你知不知我多担心!” 苏慕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歉意:“对不住啊,我今晚去参加一个博览会,忘记带手提了。” “算了,店里现在忙,我就长话短说,电视台报道了庄亦风获得保释的新闻,你赶紧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什么?!” 苏慕春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冰水,醉意瞬间蒸发掉大半,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庄亦风被保释? 怎么可能?!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别的可能,在红港这个地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太深刻。 但她以为至少在qj和误杀这么严重的指控下,那个渣男总该被困住才对。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获得保释! 苏慕春慌乱地掐断了电话。 下一秒,她打开电视机,胡乱地按着遥控器,终于调到了新闻频道。 晚间新闻会重播,眼下还来得及。 终于,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播报着一条条社会资讯…… 她强迫自己耐住性子,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里。 来了! 画面切换到一栋大厦门口,镁光灯疯狂闪烁,众多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将大厦出口处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的焦点,正是庄亦风。 他穿着咖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被拥簇惯了的傲慢,身边更是围着不少彪形保镖和律师,奋力地替他开路。 “庄先生!对于qj和误杀的指控,你有什么想说的?” “庄先生,有传闻说受害人与你有不正当关系,是否属实?” “庄先生,如此严重的指控都能保释,是否代表庄家已经用钱摆平了一切?” “……” 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向庄亦风,但他只是微微侧头,由身旁的律师应付着无数遍“无可奉告”。 电视旁白冷静响起:“涉嫌qj及误杀罪名的庄氏集团董事成员庄亦风,今日傍晚获准保释外出。据悉,此次保释由红港三大地产家族——丁氏、庄氏、郭氏联名担保,并缴纳了高达一千万港币的天价保释金……” 一千万港币!三大地产家族联署担保! 苏慕春眼前阵阵发黑。 虽然法庭的终审判决还未落下,庄亦风理论上仍是重点嫌疑人。 但这个保释结果,已经毫不留情地向她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有权有势,真的可以只手遮天。 第22章 无人撑腰 如今,苏慕春已没有任何理由,在官司已落下风的夜晚,还独享豪奢的酒店房间。 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冲个澡,换衣服,坐电梯到顶层,去丁嘉朗的房间。 对,她必须找他问清楚。 电梯带着轻微的失重感,停在了顶层。 电梯门甫一向两侧滑开,电梯外的保镖难得主动跟她开口:“苏小姐,这边请。” 保镖将她引至走廊尽头2501的房门前,抬手,叩击了三下。 几乎是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门便从里面开启,露出一张同样毫无表情的脸孔,是另一个黑衣保镖。 先前的保镖原路返回,由新的这位接手,示意苏慕春跟着他。 踏入房门的刹那,苏慕春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大”。 眼前的空间开阔得近乎奢侈,从玄关几乎望不到客厅的尽头。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第二个保镖。 走了百米有余,保镖才在某个房门前停下,他伸手拧开门把,并未踏入,而是侧过身,对着苏慕春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苏慕春抬步走进去,人进入房间,身后便传来“咔哒”一声关门声,保镖已经将门从外面轻轻带上。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入目的是一个同样宽敞得不像话的起居空间。 目光先扫向左侧的房间,她踏近半步看了一眼。 是个书房,但没有人。 她又朝着右侧的房间走去,房门是开着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铺着深色床品的大床,以及散落在床尾的少量衣物——这里是卧室! 苏慕春脑子“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对方的隐私空间,随即慌不择路地往后退。 才退了两步,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扶住了她差点因后退过猛而趔趄的身体。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立刻挣脱了他的环拥,拉开了至少三步的距离。 站定后,她才得以打量他。 晚上穿的灰色手工西装,被他随意挽在臂弯里,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整个人透着一股夜归的疲惫。 在她审视他的短短几秒内,丁嘉朗也将她脸上的清明尽收眼底。 他开口:“看样子,苏小姐的酒醒了。” 他姿态慵懒地靠向门框,视线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问,“苏小姐是专程来探望我的伤口?还是……有别的事要谈?” 苏慕春诚实回答:“都有。” 丁嘉朗低低地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你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 丁嘉朗从卧室出来,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件黑色丝质睡袍,领口微微敞开。 水珠顺着他未擦干的发梢滴落,滑过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声开口:“是想先看我的伤口还是先谈事?” 坐在他对面的苏慕春,直直地切入主题:“为什么是我?” 丁嘉朗愣了一下,随即接过话头:“我还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我这个伤患。” 苏慕春不想也没精力跟他继续兜圈子。 “丁生,”她又重复了一遍,“丁生,你身边多的是比我漂亮比我家世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似乎取悦了他。 丁嘉朗脸上的笑意加深,他缓缓站起身,睡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一步步走到苏慕春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迫使她仰视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苏慕春的身体瞬间绷紧,失了一秒的呼吸。 他的手带着一种狎昵的意味,顺着她下颌的曲线,一路缓缓滑到她纤细的后颈。 “为什么是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冰冷的理智,“你漂亮,够聪明,不虚荣,也难得的独立坚强。” 他的手指在她颈后的软肉上轻轻摩挲,带来一阵战栗。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顶重要的。” “你最让我钟意的一点,”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满意地勾了勾唇,“是你背后无人撑腰。” 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下,苏慕春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沉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清晰地感受到,脖颈处那只手,力道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几分,迫使她将头扬得更高,更加清晰地望进他那双浸在欲望的眼睛里。 “alicia,你要清楚,整个红港只有我丁嘉朗,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她心上刻字。 “包括让庄亦风坐牢。” 苏慕春心头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冷冷迎视着他。 “所以,”她问,“代价呢?” 他的手离开她的后颈,转而极其轻佻地,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 那触感,像是一道微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全身,引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他的声音一同带着致命的诱惑。 “跟我。” 苏慕春扭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也躲开了他再次靠近的意图。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最终,苏慕春起身,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丁生,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丁嘉朗看着她决绝冷静的动作,眼神微微眯起。 他忽然开口:“因为庄亦风被保释出来,你在生我的气?” 苏慕春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没有资格生气。” “丁生做事,自然有丁生的道理。”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房间。 丁嘉朗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奈的低笑。 他转身拿起沙发旁矮几上的手提电话,熟练拨出号码。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命令口吻:“铜锣湾那边拨些人过去。” 第23章 错失分别 苏慕春回到铜锣湾的家后,给华知凡打了个电话,没有过多解释离开酒店的缘由,只简短地报了平安,又以早休息的理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简单冲洗换衫后,她轻手轻脚地摸上床。 最近敏敏都在她身边睡。 她习惯性地伸手将敏敏揽进怀里,指尖却意外触到了一片粗糙的凸起——那是医用胶布的触感。 苏慕春心头一跳,睡意瞬间被驱散得干净。 她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小台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轻轻抬起敏敏的胳膊,将那贴着胶布的部位凑近光源。 胶布边缘的皮肤微红,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口。 她关了灯,动作轻缓地下了床,吸着拖鞋摸去了隔壁陈嫂睡的小房间。 “陈嫂?陈嫂?”她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 陈嫂睡得本就不沉,被她一推立刻就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了,二妹?” 苏慕春没绕弯子:“敏敏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嫂一听这话,睡意全无,连忙按亮了自己床头的灯,脸上布满了后怕的神色。 “哎呀!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下午我去特殊学校接小妹回来,就在快到家楼下的路口,一辆面包车突然就从后面冲过来,直直对着小妹!” “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想喊小妹,可她又听不见,只好把手里的菜全扔掉,赶紧拽了小妹一把!” “就这么一拽,小妹摔在了地上,胳膊就蹭破了这么一大块皮!那车子停都没停一下就开走了!” 苏慕春听着,心也跟着绷紧了,但面上却强自镇定,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陈嫂,没事,敏敏那我看过了,问题不大。那你呢?你有没有哪里伤到?” 陈嫂摇摇头,眼眶还红着:“我没事,就是吓坏了,腿现在还有点软,幸好我拉得快,不然……” “没事就好,别去想了。”苏慕春温声安抚着。 看着陈嫂重新躺下,她才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重新躺回床上,身侧是敏敏均匀的呼吸,苏慕春却再无半分睡意。 庄亦风顺利被保释候审,傍晚这突如其来的惊险一幕……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 天刚亮,苏慕春已经起身,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 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叠港币,崭新的千元大钞。 她指尖捻过,细细数了两遍,确认数目无误,才将纸币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煎蛋声,是陈嫂在做早点。 “二妹,”陈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公仔面走出来,眼神在她手里的信封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有没有想过去京市?小华在那,也算是有人照应。” 苏慕春将手里的信封放进包里,再顺手把包放在餐桌旁的凳子上。 “知凡哥又不是家里的亲戚,凭什么帮我们?” 陈嫂将面碗往她面前推过去,筷子也递过去,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傻囡,我是看小华那孩子对你有意思。你看他第一次上咱们家买的那些东西,哪样不是尖货,住的也是高档酒店,说明人家条件好得很。”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苏慕春没接话,只是快速地挑起面条,呼噜几口吃完。 她放下碗筷,利落抓起搭在旁边凳上的包包,站起身。 “不说了陈嫂,我得送知凡哥去机场了。” * 走到楼梯口,她的脚步一顿。 靠近铁闸门出口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虽然光线昏暗,但那熟悉的站姿,微微侧着的头,还有那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眼神……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是丁嘉朗身边的保镖。 苏慕春当即回身往楼上走。 这两栋挨得很近的旧楼之间,在顶层连着一座天桥。 她推开通往顶层天台的沉重铁门,快步穿过天桥。 从另一栋楼同样阴暗狭窄的楼梯间下来,她站在路边,快速扫视了周围一圈。 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后,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去酒店。 苏慕春站在客房门外,看着里面客房服务生推着清洁车正在打扫,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请问这间房的客人呢?” 正在换床单的客房服务生抬头,有礼回复:“客人已经退房了。” 怎么会……华知凡昨晚还说明天见,怎么会提前走了? 苏慕春立刻转身,冲向电梯。 电梯缓缓下行,镜面映出她一夜未睡好的憔悴面色。 出电梯后,她快步走到前台。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2311房的华知凡先生,是什么时候办理退房手续的?” 前台经理听到“华知凡”三个字,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露出职业化的笑容,确认道:“请问,您是苏慕春小姐吗?” 苏慕春点头。 经理了然地弯了弯腰,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来:“苏小姐,这是华先生特意交代我们,如果您来找他,务必转交给您的信件。” 苏慕春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大意是说他不愿意见到分别时难过的场面,所以先行离开红港,但他承诺,处理完京市的事情后会尽快再来红港陪她。 一瞬间,昨晚那通电话里他得知她并没有住在酒店时,语气中那难以掩饰的失落,一点一点在她脑海里回放,而她却浑然不觉…… 当时的她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第24章 渣男找茬 一恒馆古董店张老板在电话里提到一件需要修缮的银质首饰盒,据说雕花繁复,很有挑战性,想让苏慕春来试试。 然而,推开那扇柚木大门,预想中熟悉的人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呛人的劣质烟草味。 苏慕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店堂里光线比往常昏暗许多。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擦拭着瓷器的张老板并不在,那个总喊她“春姐”的伙计也不在。 只有几个穿着松垮花衬衫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地歪靠在那些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椅和条案上,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不对劲! 苏慕春立即转身。 “砰!”一声闷响,身后的木门被两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用力关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的后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身望向那个坐在店堂正中太师椅上,手里悠闲把玩着一个鼻烟壶的陌生男人,他看起来是这群人的头儿。 “张老板呢?” 男人闻言,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用下巴点了点自己:“妹妹仔,你怎么忘了?我就是‘张老板’啊。” 果然!她被设局了! 她厉声质问:“你们到底是谁?!” 还没等那‘张老板’回答,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店铺里间的珠帘后传了出来:“小春妹,火气还是这么冲啊。” 哗啦一声轻响,珠帘被旁人的手拨开,穿着熨帖黑色真丝衬衫的庄亦风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面容算得上英俊,只是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苏慕春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身后的壮汉毫不留情地在她后背上狠狠一推! “啊!”苏慕春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膝盖重重地磕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恰好摔在了庄亦风脚边。 庄亦风好整以暇地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支万宝路香烟,旁边立刻有小弟殷勤地凑上火机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弯下腰,带着烟味的指尖粗暴地捏住苏慕春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他眯起眼睛,近距离地审视着她,半晌,喉咙里发出一连“啧啧”声。 “小春妹。”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故意喷在她脸上。 看着她厌恶地蹙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老实说,你比起苏心悠,可正点多了。” 苏慕春被他捏得下颌骨生疼,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想要扭开头,却被他更用力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庄亦风欣赏够了她的狼狈,才慢悠悠地松开手,站直身体,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烟灰,眼神扫过周围那群蠢蠢欲动的手下。 “可惜啊,我现在呢,暂时没什么福气好好‘疼爱’你。不过嘛,也不能浪费了,不如……就便宜我这帮好兄弟们,让他们先替我尝尝鲜。” 他话音刚落,围在四周的那几个古惑仔立刻伸出手,同时向苏慕春身上抓去! “滚开!别碰我!”苏慕春尖叫着挣扎,双手胡乱挥舞格挡。 但男女之间,力量悬殊。 她的手臂被死死抓住,肩膀被狠狠按住,裙摆被一双大手扯住。 “嘶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裙子被暴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大|tui肌肤。 极度的恐惧激出苏慕春全部的求生欲,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一旁的庄亦风。 “庄亦风!你他妈的头脑就这么简单吗!除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让那几个正要进一步动作的古惑仔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连庄亦风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微微一凝,有些意外她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胆子骂他。 “对!没错!你大哥庄希贤有本事,他有的是钱!他花几百万买通在场的医生,那我呢?你告诉我!我无权无势,我哪来的钱,哪来的本事跟你的大哥对着干!” “医生临阵翻供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动动那颗被女人泡坏了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是谁巴不得你不要出来!” 她看到庄亦风眼中闪过一丝波动,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你与其在这里犯事,还不如回去好好讨老爷子欢心,别到改遗嘱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庄亦风的声音有些发干:“老爷子要改遗嘱?” 苏慕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趋于平静:“你可以马上回庄家找个人问问,老爷子是不是在重新物色遗嘱律师。” 他这回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刚才那点被苏慕春挑衅勾起的火气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 庄亦风突然嗤笑一声。 “呵,难怪我那个好大哥,昨天还托律师问我,愿不愿意拿我名下那一栋楼去银行抵押,凑够一千万当保释金。”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沉默片刻,庄亦风朝着身后那群马仔们抬手一挥,一拨人迅速离开。 * 店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试着扶住旁边的椅背,想从地上站起来,一用力,两处膝盖就传来剧痛。 根本走不了路。 她从散落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手提电话。 脑海里将认识的人都筛了一遍。 陈婶,不行。 林凯欣,也不行。 报警更不合适,眼下不适合和庄亦风再硬碰硬。 指尖最终悬停在一个名字上——丁嘉朗。 犹豫一瞬后,她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在哪?” 没有多问一句废话。 苏慕春报了一恒馆的地址。 电话那边只顿了一下:“我马上来。”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店里。 她感受到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昨夜没睡好的倦意缓缓而来,她靠着椅背,想要睡一会儿。 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无数双手朝她伸来的悚人画面。 她只好睁眼等着他来。 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先是一束,接着是两束、三束。 三辆轿车依次停在了店铺的路边,将不算宽敞的街道几近占满。 中间那辆车的后门被推开,丁嘉朗随即跨了出来,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朝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步,然后,竟是缓缓蹲了下来,视线先落在她被撕开一道口子的裙摆上,随即移到一双紫红淤青混合着血丝的膝盖。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能走路吗?” 苏慕春摇摇头,声音疲惫:“有点疼。” 丁嘉朗不再多问。 下一秒,他俯身,结实的臂膀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打横抱起。 只是左前臂在骤然发力的瞬间似是牵动了旧伤,他极轻地“唔”了一声闷哼。 苏慕春敏锐地察觉到了。 第25章 私心作祟 苏慕春主动抬起双手勾住丁嘉朗的脖颈,试图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分散开,好减轻他手臂上的负担。 丁嘉朗脚步未停,却因她主动拢上来的动作,低头朝她瞥了一眼。 四目猝然相接,苏慕春心头一虚,慌忙错开视线,只敢盯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 临到轿车前,早等候在一旁的保镖立即拉开后座车门,垂手侍立。 丁嘉朗俯身,动作轻缓地将她放进座椅里。 随即他又直起身,脱下西装外套,再次俯身仔细地盖在了她受伤的膝盖和裙摆之上。 之后一路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苏慕春几次看向右侧男人的左手臂,次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 置身于相对安全的空间里,她将男人的西装向上提了提,倦意重新袭来,伴着西装布料上的古龙水香味,她眼皮渐沉,安心坠入了梦乡。 * 圣德医院。 专梯门打开,接到通知匆忙赶来的医生和护士立刻迎了上来。 丁嘉朗吩咐:“马上安排拍片,除了膝盖上的伤口,看看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医生不敢怠慢:“丁生,您放心,我们一定给苏小姐做最全面的检查。” 圣德医院董事办公室。 丁嘉朗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 然后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 曾祥问:“少爷,苏小姐没事吧?” 丁嘉朗用毛巾擦干脸,继而去解衬衫纽扣。 “能睡这么沉,应该没事。” 语气虽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开。 曾祥揣摩着接话:“也是,要真那个啥,估计反应很大。” 丁嘉朗将脱下的衬衫丢开,一个眼神扫过去:“那边处理好了?” “少爷放心,‘一恒堂’姓张的老板已经被我们的人扣住了。” 丁嘉朗哼出一声冷嗤,“这女人为了赚钱,真是什么活都敢接。” 曾祥在一旁阴阳:“是啊,就是看不上咱们少爷的钱。” 话音刚落,一条毛巾朝曾祥砸了过来。 曾祥侧身躲开,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贱嘴。” * 苏慕春醒来的时候,入眼是陌生的房间,奢华装修,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隐隐透进几缕属于白昼的明亮光线。 这是哪? 她的脑子短暂地空白了几秒,随即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竟一夜未归! 陈嫂联系不上她,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她立刻掀被,赤脚下床,在房间里四处找座机电话。 卧室里没有,她又开门出去。 依旧是不熟悉的环境,似是客厅,她脚步停下来,四处打量。 身后传来男声,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醒了?” 苏慕春脊背一僵,缓缓回过头。 丁嘉朗半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她脸上,眼角眉梢都是焦急。 “昨晚我让人去铜锣湾知会过你家人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拍卖行那里,我也替你请过假了。” 苏慕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后面,她又忍不住开口,“庄家那边……” 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这次谢谢丁生。” 昨晚那个所谓的遗嘱律师,不过是她情急之下胡诌出来的幌子。 虽然歪打正着,意外戳破庄家那对兄弟之间的嫌隙,但她故意离间的事实,也算是坐实了。 庄亦风那样睚眦必报的人,随时会回来收拾她。 丁嘉朗从沙发上起身,听她又一次的疏离言谢,不免脸色沉沉。 “衣柜里有女装,你挑套合适的换上。” “等下会有人送你回去。” 丁嘉朗就站在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 男人的身形颀长挺拔,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身躯的阴影之下,带着惯有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苏慕春抬起头,原本是想迎上他的目光,想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再说上一声谢谢。 然而,她的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他的薄唇上。 脑海无端想起前晚vip室里,她覆上的无色唇印。 她的喉咙猛地一紧,继而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那荒谬至极的绮念。 用力将视线从男人的唇瓣上挪开,苏慕春强迫自己继续向上,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干涩地重复:“谢谢丁生。” 她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把鞋穿上。” 身后传来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绝对掌控。 她脚步一顿,这才低头,看到自己正赤脚踩在地板上。 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几乎是同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门板合拢的声音。 她再回头,身后已无他。 * 她伸手拉开其中一扇柜门,入眼便是一整排挂得整齐的衣物。 强烈的色彩对比让人很快辨出,左边半挂是女装,而右边则是属于男人的深色系列。 她伸手拨开女装,一件件看过去。 她不如苏心悠懂款式,但她识得衣领处手工缝制的logo,随便一件的价格,抵她一个月的薪水。 心头某个模糊的念头像泡泡一样升起。 她重新环顾这间宽敞的卧室,深色的木质家具,硬朗风格的设计,没有酒店千篇一律的标准化质感,反而处处透着属于主人的私人印记。 她在卧室里找到了那扇隐藏的门,推开,里面果然是间配套的洗手间。 宽大的洗手台面上,两排护肤品一左一右摆放着。 一排是线条简洁的男士系列,另一排则是瓶子精美的女士系列。 她伸手拿起女士那排的护肤乳,拧开银色的瓶盖时,感受到瓶盖干爽,没有油脂的腻滑。 应该是全新的。 突然,她自嘲出声。 苏慕春啊苏慕春,你在介意什么?这里有没有别的女人来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26章 一夜昏睡 膝盖的伤口实在碍眼,红紫交加,肿得像个馒头。 她最后选了套米白色的裤装,能遮住伤口。 她又把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连被角都掖得平平整整。 曾祥已在门外等着。 她跟着曾祥踏进那部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启动的专梯,再踏出电梯后,消毒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医院大堂那标志性的白色十字徽章醒目在眼前,她才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圣德医院! 苏慕春一时没藏住脸上的讶色。 一旁的曾祥微微躬身,适时解释:“顶层的房间是少爷平时休息的地方,有时候做手术晚了就留宿在那。” 曾祥做事向来周到。 临到车前,他抢先为她拉开车门,手臂还体贴地挡在车顶边缘。 待她入座后,他双手递来一个印着圣德医院logo的纸袋。 “苏小姐,这些是医生开的外用药,用法和注意事项都写在里面了,您回去后记得按时使用。” 苏慕春伸手接过。 “多谢。” 曾祥亲自驾车,开得稳当。 苏慕春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思漫散。 “昨晚少爷不放心苏小姐,在房间里照顾了您一夜呢。” 突然插入的话题,打破了车里的安静。 苏慕春这才把目光落在前方驾驶座的后视镜上。 镜中映出曾祥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 “照顾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尾音微微上扬,“照顾我什么?” 她睡了一整晚,除了膝盖的伤,还不至于落到需要有人在旁照顾一晚的严重程度。 曾祥透过后视镜捕捉到她眼底的质疑。 “少爷是担心您膝盖疼,不便行走,若是想喝水、去洗手间,他能第一时间照顾到。” 听上去确实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车里冷气开得恰到好处,丝丝凉意渗透肌肤,也让她混沌了一夜的脑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开始剖析昨晚昨晚睡梦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长时间连轴转的工作和兼职,夜复一夜难以排解的失眠折磨,最后再加上庄亦风那混蛋带来的爪牙袭身…… 她的精神和身体,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后终于崩断的弦,彻彻底底地垮了。 她太累了,睡得昏天黑地,过往的梦一个连着一个地晃。 逼仄得转身都难的房子,让她从未有过独自安睡的奢侈。 起初是跟着陈嫂挤在狭小的下人房,汗味和樟脑丸的气息混杂,是她对红港最初的嗅觉记忆。 后来敏敏出生,睡在她身旁的人变成了苏心悠。 她是闻着苏心悠身上的味道长大的,从最初干净清爽的皂香。 到后来偷偷用零花钱买的水果味沐浴乳,甜甜腻腻的,像夏日里熟透的芒果。 再到苏心悠毕业上班后,社交意味浓重的香水气息。 无论苏心悠身上的味道如何变幻,那个不变的温热触感,始终是她夜里最安稳的归宿。 也是她在异乡漂泊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她又梦见苏心悠出事的那晚,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那张床只剩下她一个人。 迷迷糊糊睡去,夜半时分,手臂却像过去十年那样,习惯性地朝靠门的那一侧摸过去——那里是苏心悠睡的位置。 指尖触及的,却只有一片冰凉,冷得像墓碑的温度。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压抑地哭出了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呜咽破碎。 一具温热的胸膛自身后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整个拢进怀里。 那怀抱意外地让人安心,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可她混沌的意识里只抓住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几乎是立刻就认定,那是心悠回来了,是她舍不得她,所以回来了! 顿时喜极而泣,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也紧紧地热烈地抱住了‘她’。 后半夜,她睡得从未有过地安稳踏实,一如过去姐妹相拥的每一个夜晚,心里的空洞都被填满了。 …… 此时此刻,坐在轿车后座的苏慕春鼻尖酸胀,眼眶瞬间就红了。 昨夜拥她入眠的,给予她无尽慰藉的,哪里是早已香消玉殒的苏心悠,分明是丁嘉朗! 曾祥又一次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苏小姐,到了。” 苏慕春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车窗外,灰扑扑的唐楼挤挤挨挨,挂满了晾晒的衣物,确实是她暂住的那一片旧区。 曾祥正要推门下车。 “等等!”苏慕春喊住他。 她对上后视镜里曾祥探询的目光。 “曾叔,麻烦你……”她顿了顿,“麻烦带我去见丁生。”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顷刻他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语气似乎比刚才轻快了几分:“好的,苏小姐。” * 苏慕春又回到了圣德医院。 今天是丁嘉朗一周一次的出诊日,没有预约就无法见到他,但曾祥给她弄到了最后一个预约号。 这也是她要求的,她不想打乱他的工作计划。 候诊区窗外,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雨点密集地敲打在玻璃窗上,瞬间汇成水流,模糊了外面的街景,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苏慕春想起第一次来圣德医院,也是这样的雨天。 缘分这种事,兜兜转转,有时真是奇怪得让人心里发慌。 “苏小姐,这边请。”护士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丁嘉朗正低头看着前一个病人的检查报告,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到最后一个病人是苏慕春时,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意外。 苏慕春心里顿时了然,看来曾祥没提前告诉他自己要来。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丁嘉朗合上手中的病历,开口:“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慕春对上他探询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我来看看你…的伤口。” “方便看一下吗?”她朝他的左臂方向示意了一下。 丁嘉朗没多想,动作自然地伸出左臂。 她解开他白大褂的左手袖扣,将布料向上挽起一截。 里面那件白色衬衫的袖扣,同样被她耐心地解开,再将棉质袖子也轻轻卷了上去。 左手前臂靠近手肘外侧的地方,一片青紫交叠着红肿的痕迹在冷白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 她的指腹在那片淤青的边缘轻轻滑过。 “其实一直想看看你受伤的地方,昨天抱我的时候,应该又伤到了吧。” 丁嘉朗一时摸不透她的来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尾接了下去:“所以呢,要补偿我?” 苏慕春将袖子拉回去的动作顿了顿,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她其实没什么经验,和周资程在一起时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在电影院昏暗的光线下,小心翼翼地拖过手。 但这一次,对着丁嘉朗,她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第27章 不想跟你 苏慕春给丁嘉朗的感觉向来是克制且冷静,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 她微微踮脚,主动探身向他靠近。 落唇的瞬间,长睫一直微颤,最后一刻索性闭上了眼睛。 唇瓣也只敢在他唇上浅浅一沾,几乎是碰到的刹那,就收了回去。 丁嘉朗不禁好笑,真是个妹妹仔。 眼见她像完成任务般就要抽身退开。 他偏就不肯了,于是右手一把拢住了她纤细的后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扯到极致的近,呼吸交缠,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他微微抬眸,凝视着她绯红的耳根,低低发问:“就这样?” 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让苏慕春心头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男人温热的唇就带着强势的意味覆了上来。 起初的吻还带着试探般的温和,像是肯定,像是安抚。 但很快,那温和就变了味道,逐渐加深,力度也随之加大,带着近乎掠夺的占有欲。 辗转厮磨,攻城略地。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他霸道的气息和唇|舌|交|缠的触感。 理智在沉沦边缘疯狂叫嚣。 终于,她受不了这般近乎窒息的纠缠,蓄起全身的力气,双掌抵上他的胸膛,奋力将他推开。 丁嘉朗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语气里袭上被拂逆的不悦:“怎么了?不是说要补偿我么?” 她的手仍用力抵在他的胸口。 “丁生,”她开口,声线还有些颤,“我们只能到此为止。” 男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眼底的不解更甚,像是在询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慕春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解释:“我不想跟你。” 丁嘉朗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他品咂出了她话里的所有含义——拒绝、撇清、以及,不愿有更深层次的纠葛。 几秒死寂之后。 他箍着她脖颈的手,指节一根根地,似是慢放动作,终于彻底松了开来。 会诊室的门被带上。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他一个人的安静。 片刻,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是护士隔着门传来的声音:“丁医生,今天的病人已经全部会诊完毕。”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喉结微动,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默默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将跑马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 脑海里却不受控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过来,主动的拥抱让两个人心跳贴在一起,清晰又紊乱的交错感。 那一刻的悸动,此刻隔着雨幕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得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丁嘉朗的眼神暗了暗,最终只化作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呵。 * 苏慕春刚下车,还没来得撑开伞,就被计程车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她抬脚看了眼,米白色裤脚沾上零星泥点,心头泛了一丝烦躁,随即撑伞朝家里走去。 楼道外原本隐在暗处蹲守的人影,早已无踪。 那些保镖是撤了?她心里嘀咕。 雨下了很久,空气里都是老唐楼特有的潮湿霉味,混杂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收起伞,伞尖在水泥地上用力顿了顿,磕掉多余的积水。 然后,她才伸手,“哗啦”一声拉开了那道老旧的伸缩铁门。 陈嫂系着围裙在炒菜,见她回来,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并没有因她一夜未归而担心。 苏慕春一直晃荡的心,这才稍微落回了肚子里。 她径直走进厨房,探头朝里面忙碌的背影喊了声:“陈嫂,晚上吃什么?” 锅里传来“滋啦”的油爆声,香气四溢。 “今天特意给你煲了猪肺汤,还有你最喜欢的葱烧大排!” 陈嫂又转过头,“放心啦,灶台上那盘青菜不是给你的,知道你不爱吃。” 苏慕春嘴角弯起:“这么好!” 陈嫂换个手拿锅铲,腾出手来,宠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你们三姐妹,就数你吃东西最刁,忌口多过吃饭,你呀本就是个娇气小姐,可惜投错了胎!” 苏慕春上前一步,从身后环抱住陈嫂略显单薄的腰身,脸颊贴在她温热的背上,声音闷闷的:“陈嫂,我们去京市吧。” 陈嫂动作一僵。 苏慕春继续说道:“知凡哥那边还要些时间安排,我先送你和敏敏去蛇口暂住一阵,那边离得近,知凡哥来接的话也方便。等我把心悠的官司处理好,就立刻过去跟你们汇合,你看这样好不好?”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嗡嗡的声响。 陈嫂关掉炉火,“刺啦”一声轻响后,灶台安静下来。 她转过身,眼神锁住苏慕春,“二妹,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苏慕春用力点了点头:“真的,陈嫂。知凡哥说内陆的发展得很好,而且我也想家了。” 听到“想家了”三个字,陈嫂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你能想通……能想通就好啊!”她声音带着鼻音,“二妹,你在这过得真的太苦了,无依无靠的。” 她又补了一句,“小华人不错的,你信我。” 苏慕春用力回抱住陈嫂,将脸埋进她带着油烟味的肩窝,“陈嫂你看人的眼光向来是顶好的。” * 苏慕春的手指在礼盒上犹豫地划过,显出几分难色。 最终,她的目光还是落定在位元堂暗红烫金的硬纸盒上,那是华知凡上门拜访时送来的南非干鲍和厚身花胶。 也是陈嫂说的尖货。 人情债最是难还,要托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用这份厚礼压着,苏慕春心里过不去。 她还是下了决心,将礼盒取了出来。 临出门,她转身对陈嫂开口:“我去一趟师父那边。” 陈嫂擦了擦手,探头看了一眼那盒子,眼里没有半分犹疑,反而是一种了然的赞同:“你师父这几年一手一脚带你出来,费了多少心血,咱们过几日就要走了,临了这份心意是万万不能少的。” 苏慕春心虚地“嗯”了一声。 “去吧,”陈嫂又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事情办妥了就早点回来。” 第28章 阿文出场 方沛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你要把他们送回内陆去?” 苏慕春面色平静:“庄亦风可能还会想法子对付我,前几天敏敏差点出事,我不放心再让他们留在红港。” 方沛侧头看了她一眼,“那你自己什么打算?” 苏慕春:“心悠的官司一天没个说法,我就一天不会离开红港。” 果然如他所料。 方沛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了,利太前两日托人带话,讲她有条老款式的翡翠项链想让你帮忙改改,你得空就过去一趟,人家指名道姓要你,这次你可千万别再犯犟。” 苏慕春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方沛的视线随即落在工作台上那两个用锦盒精心包装的鱼胶和海参上,皱了皱眉:“行了,那些东西你拿回去。出港的事,我会让你师娘尽快安排好。” “师父,我送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方沛无奈地摇了摇头。 * 苏慕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清亮的女声:“ing!” helen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到是她,下巴微抬,示意她对面的椅子。 苏慕春在她对面坐下,挺直腰背。 “helen姐,您找我?” helen嘴角噙着一抹公式化的笑意:“你同丁生认识?” 这问题来得有点突然,苏慕春顿了一下才回答:“认识,但不熟。” helen“哦”了一声。 紧接着,她随手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棕色的大信封,递了过去,“这个case,你去跟一下。” 苏慕春接过来,指尖触到信封的厚度,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打开一看,果真是艺术家的作品资料。 简介一栏赫然是先锐画家——麦家俊! 苏慕春瞳孔微微一缩,麦家俊在艺术圈近来可是炙手可热! 可麦家俊这种级别的艺术家,通常都是由资深经理甚至总监亲自接洽的。 她脱口而出:“helen姐,麦先生这样的客户,以我目前的资历,恐怕还达不到。” helen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犀利:“alicia,你想不想尽快拿到拍卖师助理的认证?” 苏慕春一顿。 helen继续说:“多积累处理复杂案子的经验,对认证只有好处。” 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点敲打的意味,“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力真的不够,也没关系,我让阿may或者嘉玲去跟进也一样。”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本事抓住,那就别怪别人后来居上! 苏慕春立刻截断了她的话:“helen姐,我可以!” helen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笑容,“很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放手去做吧,”她顿了顿,补充道,“跟进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 苏慕春下班后,准备搭巴士回家。 路边停着一辆虎头奔,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位西装穿着的司机,伸手拦住苏慕春:“苏小姐,郭生有请。” 郭生?红港三大地产家族之一郭氏话事人——郭铭文? 苏慕春心里咯噔一下,问:“郭生找我有什么事?” 司机:“郭生只吩咐我同苏小姐讲,他和丁生是朋友。” 正巧有同事经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苏慕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拉开了车门。 车子稳稳启动,可过了半途后的路线却让苏慕春的心越沉越深。 车子停在了一恒馆古董店门口。 苏慕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司机已经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扶着车门下车,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郭生为什么约我在这里见面?” 司机只是垂首,并不答话,示意她进去就是。 苏慕春朝路边打望,周边似是提前清场,空荡荡的,而丁嘉朗的车也不在这附近。 她握着手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他不在?那郭铭文单独约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缓步走到柚木大门前,手扶着门框,迟疑地朝里望去。 里面没有想象中呛人的烟味,反而干净得过分,那些价值不菲的古董摆设,竟被清理一空。 临窗的位置,有个男人坐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正侧头望着窗外的人造湖景。 苏慕春认出他就是上次和莫可晴一起吃饭的那个男人! 难怪她当时觉得面熟。 郭铭文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沉静如深潭,主动开口:“苏小姐。” 苏慕春跟着应了声:“郭生。” “郭生找我来有什么事?” 郭铭文靠在太师椅背上,闻言却并未立刻作答。 他抬起手,拍了两下。 清脆的掌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很快,里间的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接一个。 七八个男人低垂着头,鱼贯而出,身上还穿着前几日那些或花哨或邋遢的衣服,只是此刻都皱巴巴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颓败与恐惧。 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是他们! 就是这些人! 那些猥琐的目光,肆意的触碰,yin秽的笑声…… 她扶着门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想也不想地立即转身。 逃,快逃离这里! 郭铭文看出了她瞬间的惊惶,“苏小姐。” 苏慕春停在原地,背对着屋内的一切,紧紧攥着拳。 郭铭文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请苏小姐认一认脸,看看这里面,还漏了谁。” 原来,是这样吗? 她闭上眼睛,逼自己在脑海里闪回着那晚的片段:昏暗灯光下,粗鲁拉扯,污言秽语,还有那些扭曲的、带着恶意的脸…… 一张,两张……像是在重温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再睁开眼时,那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一片冰凉。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排男人。 她抬起脚步,从第一个人面前缓缓走过,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走到队伍的末尾,她停了下来,声音沙哑:“还差一个人。” 郭铭文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庄亦风那条疯狗,不归我管。” 说话间,他拿起桌上的银质雪茄剪,“咔哒”一声,精准地剪掉了雪茄的尾部,然后拿起旁边的防风打火机,凑近,点燃。 他将雪茄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 直至烟圈消散,他才淡然说道:“不过有人会收拾他。” 第29章 谢谢丁生 郭铭文又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浓郁的烟雾在眼前缭绕、散开。 就在这烟雾氤氲的当口,黑衣手下将他们推搡着按跪在地面上,随即掏出准备好的黑色布条,不由分说地缠上了他们的眼睛。 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显然是做惯了的。 “不要……” 黑暗突如其来,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其中一个男人,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哀嚎起来。 “郭生!郭生不要啊!我知错喇!求下你放过我啦郭生!” 苏慕春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郭铭文,声音有些发紧:“郭生,这是要做什么?” 郭铭文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她一毫。 这时,一个身形最为魁梧,手臂上纹着过江龙的彪形男子从角落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径直走向那个哭喊得最凶的男人。 男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挣扎得更加剧烈,却被彪形男子一脚踹在膝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紧接着,彪形男子抬起膝盖,狠狠顶住那男人的手腕,强硬地掰开了他紧握的拳头,将中指粗暴拽直、摊平。 短刀的刀柄抵在地上,刀刃对准了那根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中指关节。 刀锋,即将落下! 苏慕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只手掌突然横亘在苏慕春眼前,彻底挡住了血腥一幕。 视野瞬间被黑暗覆盖。 但下一秒,一声比刚才求饶时凄厉百倍的惨叫声,狠狠刺进了她的耳膜! 她心脏一抽,吓得呆立在原地。 原本只是虚挡在眼前的手掌即刻严实地覆在她的眼睛上。 紧接着,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中。 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对着郭铭文说的:“阿文,你过了。” 随后,丁嘉朗不再多言,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依旧覆着她的眼睛,半带着她强制性地转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身后的惨叫声以及时不时发出的闷响,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最终消弭在距离之外。 苏慕春微颤着喘了口气。 贴在眼睛上的手似有松动,她急着按住:“不要拿开。” 温热气息贴着她的耳廓:“好,我们先上车。” 直至轿车引擎启动,驶离原地,苏慕春这才感觉心跳稍定,伸手将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轻轻挪开。 甫一睁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路景在她视野里还是一片朦胧的光晕。 她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眼前才逐渐清明。 扶在她肩头的那只手并未收回,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 她很不自然地往车门边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 丁嘉朗自然没有错过她这疏离意味的小动作,并未出声点破,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苏慕春压下心头残存的惊惧,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丁生,那些人不会报复吗?” “阿文会处理干净的,这些人以后都不会踏足红港半步了。” 他继续耐心解释:“郭家以前是靠博彩发的家底,后来生意做大,靠正经生意洗白上岸,但关起门来还是那套江湖规矩,手底下养着的人做事没分寸,踩过了界,自然要清理门户,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麻烦。” 苏慕春似懂非懂。 那些打打杀杀的帮派恩怨离她安稳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 看她仍有些怔忡,丁嘉朗难得道歉:“阿文做事粗鲁,吓到你了。” 苏慕春此刻完全不知道在这种境况下,说什么话才是最妥帖的回应。 郭铭文之所以亲自替她出面,自然承了丁嘉朗的面子。 那些客套的场面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她开口:“谢谢丁生。” 丁嘉朗转过脸,目光落在她侧脸上,薄唇微抿,嘴角那丝温度消失殆尽,声音低沉而克制:“你对我,只会说这四个字?” * 酒吧顶层包厢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与靡靡之音。 丁嘉朗靠在暗红丝绒沙发里,仰头,将杯中的轩尼诗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郭铭文换了一身zegna西装,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目光只在丁嘉朗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上停顿了一秒,便拣了个斜对角稍远的位置坐下,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 丁嘉朗放下手中的水晶杯,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斜对角的人一眼:“郭少亲自下场这么辛苦,要给你开瓶好酒么?” 郭铭文故意当真,头一点。 “可以啊,”他拖长了调子,“…就把你存在这的macan 1972拿出来品品。” 丁嘉朗的眉心跳了一下,声音里压着明显的火气:“我让你低调处理,这叫低调?” 口中虽然斥责着,眼神却朝角落里侍立的经理扫了一眼。 经理立刻会意,微微躬身,随之退了出去,朝酒窖的方向而去。 郭铭文长腿一伸,随意地交叠着,搁在了矮几上,那姿态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他轻哂一声:“不搞这么大阵仗,你哪来的有机会哄女仔?” 见丁嘉朗不说话,他故意追问了一句:“那个女仔搞不定?没下文了?” 包厢里一片安静。 郭铭文很是意外:“居然还有看不上丁生的女仔!” 丁嘉朗起身,手指勾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扔下一句话:“酒,你自己喝吧。” 第30章 奇葩客户 苏慕春踏进屋里,脚步立刻顿住。 陈嫂正埋头在一堆杂物里,忙着往几个破旧的红白蓝胶袋里塞东西。 屋子本就狭小,此刻被陈年旧物堆得几乎无处下脚。 陈嫂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汗,看到是她,脸上露出笑,朝着小小的饭桌方向指了指。 “给你留了饭,还热着呢,快去吃吧。” 苏慕春将手袋随手放在桌面的角落,目光快速扫过满地狼藉,随即自然地蹲下身,想搭把手整理地上散落的一摞旧书。 才刚弯曲身体,膝盖处的伤口因张力传来一阵痛。 苏慕春没忍住,“嘶”地轻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陈嫂耳朵尖,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紧张地转过头来。 苏慕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 “没事,磕着了。” 她又迅速转移了话题,指着旁边一堆明显用不上的旧锅碗瓢盆。 “陈嫂,我看这些重的旧的就别费劲带了。” “带些换洗衣裳和必需品就好,缺什么,等到了京市那边再买。” 陈嫂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 “晓得了,其实也真带不了多少,就是看着好多东西都还能用,再买就有点浪费……” 她停顿了一下,“二妹,非得后天就走吗?” “要不再晚个几天?我这两天给你多做些叉烧、馄饨,冻在冰箱里,你还能吃一阵子。” 苏慕春手下不停,正利落地将那叠旧书用粗糙的尼龙绳紧紧扎好,听到这话,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不行,陈嫂,时间不能改了。” “去蛇口的船票,我昨天就托人买好了,后天一早就得走。” 陈嫂只好继续收拾那些零碎。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今天下午你有个同事送了些东西过来!” “同事?”苏慕春手上捆绳的动作蓦地一顿。 她进拍卖行才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怎会有同事知道她住在这个地址,还特意送东西上门? 陈嫂完全没注意到她神色的细微变化,转身就进了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卧室。 再回来时,她两手都提满了。 好几个印着奢侈品牌烫金logo的崭新购物纸袋,一下堆在了苏慕春面前。 “就是这些了。”陈嫂指着那些袋子,“你同事说,这些都是你接待客户需要穿的衣服,是你们公司统一给配发的。” 苏慕春从其中一个纸袋里面抽出一件芥末黄的真丝衬衫。 这款式有些眼熟…… 她又去翻看第二个、第三个袋子…… 果然!里面装着的衣服,正是那日她宿在圣德医院顶层时,丁嘉朗给她准备的衣服。 他这是把衣柜里剩下的女装都给她了? “陈嫂,送东西来的同事,长什么样子?”她问。 陈嫂努力回想了一下,磕巴地描述起来。 “嗯,让我想想……个子不算高,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吧,穿得很体面,一身西装。” “哦对了,他说他姓曾。” 陈嫂顿了顿,又补充:“前两天他也来过一次,就是你说要去跟车押运什么古董,来不及回家那次。” 苏慕春的脑海里立刻清晰地浮现出曾祥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纸袋里的衣服,再抬眼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刻意装出来的自然神色:“对,他是曾叔,是我们部门的一个前辈。” 陈嫂信以为真,点了点头。 “不过二妹啊,你以后也要去京市了,这些衣服也穿不了多久,那布料一看就是贵货,要不跟你上司说一声?” 苏慕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尽量平稳:“好,我会找机会说的。” * 入夏的红港特别潮湿闷热。 黄色的士在路边稳稳停住,苏慕春付了车资,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她抬手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 左右望了望,这一带是联排的低密度住宅,刷着各式浅色油漆,家家户户门前都带着一个小巧的花园,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同纸条上有些潦草的地址对了对,她顺着门牌号一路找过去。 “31号…33号…”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倒数第二栋米白色的别墅门前。 苏慕春抬手,摁响了门铃。 没过多久,门“咔哒”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带着些许黝黑的脸。 苏慕春礼貌地朝她颔首,用流利的英文告知来意:【我和麦先生约好见面的。】 菲佣脸上露出明了的神情,点点头,将门完全打开,侧身用带着口音的英文表述:【现在麦先生还在忙,你先等等。】 苏慕春随着她走进屋内,一股强劲的冷气瞬间驱散了外头的暑热。 客厅布置得简约,巨大的落地窗外正对着那个小花园,米色的真皮沙发旁搁着几幅画作, 很快,菲佣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菲佣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继续用英文解释:【我的打扫工作已经结束了,要先离开,麦先生处理完一些事就会下来。】 很快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苏慕春一个人。 她端起咖啡杯,放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浓郁偏苦,是即磨咖啡豆的味道。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很快被落地窗外那片绿意盎然的小花园吸引。 她放下咖啡杯,起身去花园里透透气。 脚步刚刚踏出连接客厅与花园的玻璃推拉门轨道,一阵极其暧昧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女人压抑不住的欢愉的……呻|吟? 苏慕春的脚步霎时顿住。 她侧耳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头,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向二楼延伸出来的一个露台。 露台的藤椅上,一具雪白的女|体被一个男人的身影覆盖着,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那起伏的动作和隐约传来的靡靡之音,正中她的猜测! 苏慕春迅速收回视线,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上门拜访客户,就撞见如此香艳又难堪的场面! 为了强迫自己冷静,她几步走回沙发边,拿起矮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看起来。 可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此刻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楼上的动静,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似乎停歇了,又似乎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苏慕春抬头望去。 走下来的是一个高挑的女人。 第31章 职场骚扰 那女人着一条超短紧身连衣裙,堪堪遮住重要部位,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修长的双腿,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随意披散着,脸上带着事后的潮红,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径直走到苏慕春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苏慕春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女人咯咯笑了两声,拿起衣帽架上的鳄鱼皮手袋,扭着腰肢朝着大门走去,开门,离开,动作一气呵成。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余下空气中女人留下的香水味。 熏得苏慕春脑壳微微发胀。 又等了一刻钟,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苏慕春立刻挺直了背脊。 “抱歉,让你久等了。” 随着散漫的男性嗓音,麦家俊从楼上走下来。 他刚沐浴完毕,半干的黑发随意向后梳着,几缕不驯的发丝垂在额前。 穿着也过于随意,只套了件微透的亚麻棉衫和同色系裤子,隐隐透出薄肌线条。 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瘦削的小臂和手腕上的纹身。 “我刚才在楼上忙了会。”他停在楼梯末端,冲苏慕春抱歉一笑,眼角随之弯曲,“露台的运动是我获得灵感的方式之一,没办法随时中断。” 隐晦的代词,一下子勾起了那靡艳的画面。 苏慕春脸颊发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麦家俊迈着慵懒的步伐走近,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大喇喇地呈开叉状。 她双手朝麦家俊递名片:“麦先生,你好,我叫alicia,这是我的名片。” “我这次过来,是想同您详细沟通一下‘黄金时代’艺术画展的合作方案。” 麦家俊接过名片时,手指刻意擦过她的指尖。 “第一次做这行?”他似笑非笑地隐晦发问。 烈日下的花园露台,男女交叠的欲望彼此起伏,伴着靡靡之音一同抵达潮峰…… 画面一帧一帧地入脑,苏慕春微微闭眼,口中生涩。 手中的文件夹边角被捏得微微变形。 再睁开眼时,她的语气已平稳无波:“是的,我刚入职没多久,这是我接的第一个case。” “很荣幸,我是你的第一个。”麦家俊刻意放慢语速。 字字暧昧。 苏慕春感到一阵轻微的生理不适,但还是持着微笑,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麦先生,这是我们的详细方案,您看下。” 麦嘉俊接过文件,随意翻了几页。 “抱歉,我有阅读障碍。”他将文件随手扔在矮几上,“还请alicia讲给我听吧。” 苏慕春嘴角的笑容凝住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弯腰拾起文件,在沙发上坐直身体。 “我们的展览主题是‘黄金时代'',计划将您的作品与两位内地艺术家的作品一起……” “alicia,你多大了?”麦家俊突然打断她。 苏慕春一愣,回答:“我…23岁。” 麦嘉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慵懒地靠回沙发上。 他抬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我们会在中环的艺术馆举办为期两周的展览,开幕当天会邀请《港岛日报》和《艺术人生》的记者……” “alicia你有男朋友吗?”麦嘉俊再次开口。 苏慕春放下文件夹,面色已经不太好看,她抑着情绪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和这个case有关系吗?” 麦家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跟我的下一幅画的灵感有关系。” 午后阳光透过花园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驳树影,地上未完成的油画上,一位女子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 苏慕春轻轻合上文件夹,从沙发上站起来。 “抱歉,麦先生。我的业务能力不够,我回去申请换个同事来对接。” * “你确定要让出这个case?”helen问。 苏慕春:“我确实能力不够。” helen放下手里的钢笔,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交叉撑在下巴上:“到底是你能力不够,还是你底线太高?” 苏慕春默然无语。 “alicia,你来面试的时候,你讲过你要成为一名拍卖师。” helen停顿一下,红唇微勾:“事实上,要成为一名拍卖师,你远远不够格。你没有名校学历,没有家世背景。我问你,你凭什么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 “难道凭你是全红港唯一的女金工?要知道,这一行没人在乎你是女的还是男的,金工最大的价值只是修复。所以你来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非常有远见,才破格留下你。” “但如今,你告诉我,你做不了这个case,那你还不如直接辞职回去继续当金工。” 苏慕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helen姐,麦家俊的行为已经构成骚扰了。” helen用笔头点了点桌子:“我昨天问你同丁生是不是认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苏慕春微微蹙眉:“认识,但不熟。” helen这才抬头,双手一摊:“alicia,我不关心你同丁生到底熟不熟,但你要学会借力。我只提醒你这一次,知道怎么做了?” 苏慕春只能点头。 * 林记糖水铺。 吊扇旋转,搅动着傍晚黏腻的暑气。 角落卡座里,苏慕春第三次拨出丁嘉朗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忙音。 她放下手提电话,苦笑了一下。 丁嘉朗不接她电话,也是情理之中。 港岛名流圈顶端的人物,一次又一次屈尊降贵地替她解决麻烦。 可她翻来覆去地除了“多谢丁生”,还能拿出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份感谢廉价得很。 她把手提电话塞回包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老旧的防火板贴皮,眼神放空。 心里还是不甘。 她犹豫几秒,又从包里掏出手提。 这次拨通的是另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苏慕春压着嗓子,快速交代了来意,对方简短回应后就利落挂了线。 “喏,陈皮红豆沙。”林凯欣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将青花瓷碗放在她面前。 林记的红豆沙是招牌,用料足,火候够,熬得绵密起沙,香甜可口。 林凯欣俯身看她:“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是不是舍不得陈嫂和敏敏?” 苏慕春的心思明明在别处,被这么一问,倒是找到了现成的借口。 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她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搅动着,勉强咽了两口红豆沙。 算了,丁嘉朗不理他,她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实在不行就想别的办法。 这时,桌上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苏慕春无设防地手一抖,瓷勺掉落,砸在碗沿。 她抓起手提,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果然是丁嘉朗的声音:“你找我?” 第32章 利用丁生 糖水铺正是晚市开始前的喧闹高峰,碗碟碰撞声、伙计的吆喝声、粤语老歌此起彼伏,嘈杂得厉害。 苏慕春立刻捂住话筒,急急对那头说了声:“丁生,你等等。” 她快步走出糖水铺。 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她左右看了看,迅速钻进糖水铺旁边的后巷。 巷口昏黄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里混杂着食肆的油烟味和垃圾桶的酸臭气息。 她靠在墙壁上,调好了情绪,才重新将手提电话贴回耳边。 “丁生,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 苏慕春握着手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赶紧换了个手拿电话。 良久,丁嘉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喉咙被那道不出口的真实目的牢牢堵住,又干又涩。 苏慕春用力咽了咽口水,逼着自己把那些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我之前做事欠考虑,每次只会说感谢丁生,太没有诚意。” 停了几秒,她又诚恳补上一句:“丁生,可以吗?” 他问:“什么时候?” 她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 他肯问时间,就是有机会! 苏慕春连忙接口:“明天晚上,但是我明天下午约了客户谈工作,还不能确定谈到几点结束。能不能麻烦丁生在明天下午四点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们再确认一下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一口气说完,她随之又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的回答来得异常迅速:“可以。” 如此,苏慕春的始终高高吊起的心彻底落回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紧紧攥着手提,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好,那明天再联络。” 苏慕春返回糖水铺。 林凯欣从操作台探出头,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阿春,甜汤给你做好了,你自己打包。” 苏慕春收起手提电话,挽起袖子娴熟地将红豆沙、芒果糖水分别装进保温盒里。 “奇怪了你,刚刚还苦瓜脸,这会儿怎么又高兴了?”林凯欣又探出头问。 苏慕春抬起头,眼中含笑:“以后同你讲。” * 丁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好似高原登顶,让人喘不过气。 新项目建投,预算超支,进度又一拖再拖,几个部门经理轮番汇报,没一个能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 面前那份最新的方案,已经被丁嘉朗扔在桌角。 丁嘉朗沉着一张脸,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是曾祥。 曾祥在门口微微躬身示意,见丁嘉朗没有阻止,才快步来到主位旁。 他俯下身,凑在丁嘉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丁嘉朗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 他没说话,只是朝曾祥伸出了手。 曾祥心领神会,将手提电话递过去。 丁嘉朗起身踱步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会议室里一众下属,摁下了拨出键。 通话时间并不长,众人只隐约听到丁嘉朗几句简单的回复。 随后丁嘉朗将手提电话抛给旁边的曾祥,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紧绷的脸。 “行了,方案的事明天再说。” “今晚不用加班了,都早点收工,出去放松下。”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压抑许久的抽气声、不敢置信的低呼、以及椅子被挪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交织在一起。 待会议室的人都离开后,曾祥才凑上一步,好奇问道:“少爷,这么开心,今晚是同苏小姐有约?” 丁嘉朗瞥他一眼,难得没有计较他的多嘴。 “是明晚。”语气里已有轻快之意。 曾祥连忙提醒:“少爷,明晚已经约了莫议员吃饭。” 丁嘉朗又瞥他一眼。 曾祥立刻会意,迅速纠正:“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 天色刚刚擦亮,苏慕春仔仔细细地帮陈嫂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每一处扣带都牢牢系好。 旁边,敏敏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还在打架。 苏慕春伸手摸了把敏敏的脸蛋,随之掀开陈嫂随身背着的挎包,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又摸出另一张纸条,塞进了陈嫂裤子侧边那个缝得隐蔽的小口袋。 “陈嫂,我怕一张丢了,所以多准备了一张,纸条上有我师娘的电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事,就想办法打给她。” 陈嫂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怎么睡好。 苏慕春没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翻涌的酸涩,转身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叠提前兑换好的人民币,分成几份,分别塞进陈嫂裤子、包包里几个不同的内袋里。 “钱不能放一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陈嫂,下巴抵在肩膀上,“陈嫂,答应我,一定要注意身体。” 陈嫂再也忍不住,眼里泛泪。 苏慕春松开陈嫂,又蹲下身,抱了抱还没完全睡醒的敏敏。 敏敏似乎明白了这是离别,小嘴一瘪,伸出手抓住了苏慕春的手。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是方沛安排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要送她们去码头赶最早的那班船。 苏慕春站在路边,看着一老一小坐上车,看着轿车缓缓启动,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最后消失在街角尽头。 压抑了一晚的不舍,终是变成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第33章 忍到4点 苏慕春盯着墙上那只石英钟。 14点整。 她伸手利落地将桌面上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和记录本收拾进包里。 走出写字楼,盛夏午后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行程里,她临时添了中转站,去文华厅买了盒蛋糕,最后才拦了计程车前往薄扶林道。 窗外的绿意飞速倒退,苏慕春的心情却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而逐渐复杂。 昨天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仍历历在目。 苏慕春站在门前,犹豫了几秒,才伸手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居然是麦家俊本人。 “怎么是你?” 这语气里的意外,毫不掩饰。 苏慕春努力挤出笑容,微微欠身:“麦先生,抱歉,昨天的事情是我的处理方式有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迎上麦家俊审视的目光:“既然这个case从一开始就分配给了我,后续的工作,理应由我负责到底,这才是对麦先生的尊重。” 麦家俊没立刻说话。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 似是拉上窗帘的缘故,屋内的光线有些暗,画架和画布随意地摆放在客厅中央。 她快速环视了一圈。 麦家俊在她身后关上门,说道:“这里没别人,就我和你。” 被人看穿戒备心,苏慕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她转身将拎在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麦先生,这是文华厅的芝士蛋糕,用来配咖啡最合适。” 麦家俊伸手接过盒子,视线始终没离开苏慕春:“有心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的芝士蛋糕?”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虚虚道:“我看过麦先生的一期报道,有提到麦先生您对文华厅的这款蛋糕情有独钟。” 自从接了这个case之后,她把麦家俊所有公开资料、访谈、甚至八卦小报都翻了个遍。 别说是他的口味喜好,就连他当年凭借一幅《窄巷浮生》成名后,街头买醉,把剩下的现金一张张叠成纸飞机,在尖沙咀广东道上漫天抛掷,一度造成交通堵塞这种荒唐的艺术家行为,她都一清二楚! 苏慕春低头瞥了眼手表。 14:55。 她伸手入随身的包包,取出一个文件夹,朝麦家俊挥了挥。 “麦先生,那我们开始?” “这次我重新整理了画展资料,重点部分都做了标记,等下我们讨论起来会更高效。” 麦家俊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意,眼神落在她略显严肃的脸上。 “画展的事不急,我昨晚通宵赶了幅画出来,一定要让你第一个看。” “保证你喜欢。” 说话间,他已经捉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苏慕春本能地往后缩,手腕微微用力挣扎了一下。 但那点力气在精壮的男人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麦家俊毫不在意她的抗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肩头,半推半揽着她,朝画架走去。 画架就立在落地窗边。 画布上是色彩饱满、笔触细腻的人像画,画中人着白衣黑裙的职业套装,微昂着下巴,眼神清亮又带着一丝疏离与戒备。 苏慕春微讶。 那画中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这画风不对! 麦家俊的作品多是印象派的写意风格,色彩大胆奔放,线条模糊而充满张力,甚少有这样清晰写实,几乎能看见皮肤纹理的笔触。 她忍不住侧过脸,看向身边的男人。 麦家俊恰好也低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里居然有默契迸发。 他鼻息哼出笑意,主动解释:“其实,我画得最多的就是人像。”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画不了了。”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画布上。 “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面具,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没灵魂。”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画布上她的眼睛。 “但你不同。” “够胆当面给我甩脸子。” “够真。” 苏慕春心里的警报声瞬间拉到最响。 不行!不能再任由他把话题带偏了!今天必须敲定画展的关键细节!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画布上。 “真的画得很像,相信麦先生的作品一定会在这次的画展中大放异彩。” 她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到画展,我这边有几个方案想跟麦先生你沟通一下,还有记者邀请名单的初步筛选……” 手腕再一次被麦家俊抓住。 “alicia,能不能不谈工作?” 一声“alicia”叫得又近又沉,她喉咙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她勉强挤出笑:“麦先生,可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完不成工作,我的薪水可是会受影响的。” 麦家俊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ok,画展的事情由你做主,我没有任何意见。” “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陪我。” 苏慕春明白此刻绝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得罪麦家俊,眼下她只能拖着。 她硬着头皮装天真:“哦…是陪麦先生画画吗?” 听到这话,麦家俊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松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笑了一声,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话头,点了点头:“对,就是陪我画画。” “不如,我教你画画吧。” 他根本不等苏慕春有任何表示,便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向角落,迅速支起一个画架。 紧接着,铺好画纸,调好颜料,一系列准备工作行云流水般完成。 苏慕春被他拉到了画架面前。 下一刻,他的手掌覆上了她握着画笔的手背,将她半圈在怀里,引导着她,一笔,一笔…… 画室里只剩下颜料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和麦家俊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很专注。 她却不动声色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表。 15:43。 她轻吁一口气。 再忍忍。 第34章 春春委屈 客厅某处传来突兀的手提电话铃声。 苏慕春条件反射地直身,手一松,画笔掉落在地。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夸张,她立即向麦家俊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她小跑过去,从沙发上拿起包,心里焦急,担心电话会随时挂掉,她差点要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终于,她摸到了手机,快速摁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丁嘉朗的声音:“是我。” 苏慕春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目光朝麦家俊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对着话筒郑重打了招呼:“丁生。” 果然如她所料,麦家俊抬起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她继续:“丁生,我这边工作还没结束。” 电话那头的语气淡定:“不急,我要晚一些才空。” 苏慕春又快速朝画架的方向瞟了一眼,接着问:“大约什么时候呢?” 丁嘉朗:“等下你把餐厅告诉曾祥,他会安排好的。” 话题说到这,已是尾声,她抓住机会,刻意提高音量:“好,我等你!” 而电话那头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出于礼貌,她不好直接挂断,只好试探性地问了声:“丁生?” 终于,那边传来回应:“晚上见。” 将手机放回包里,再回到画架前,苏慕春的心态已然不同。 掉落在地上的画笔已被麦家俊捡起。 她伸手将画笔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再朝他弯了弯眼,语气认真:“麦先生,我们继续画?” 麦家俊没吭声,温热的大手再一次覆上她的手背。 只是这一次,他自觉地拉开了些距离。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丁生?” 苏慕春握着画笔的手很是稳当:“嗯,丁生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麦家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所以,丁生在追你?” 她笑着说:“一起吃饭就是追求?就不能是朋友关系?” 麦家俊也跟着笑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可做不成绝对的朋友,尤其是丁生。”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语里的隐晦含义。 女人只能是女人。 她这次没有回避,反而迎上他的目光:“麦先生,我们还继续画吗?” “当然,自然是要画完的。” 他的手重新覆在她的手背上。 * 等到曾祥的电话打来时,挂钟的时针堪堪越过十点大关。 苏慕春拿起桌上的手包,匆匆从楼道里出来。 路灯下,一辆黑色奔驰泊在路边。 曾祥早已等在车旁,见到苏慕春下楼,他几步上前,提前拉开后座的车门。 待她走近,曾祥微微躬身:“苏小姐,少爷让我来接您去餐厅。” 苏慕春眼波微动,掠过无人的后座,心下了然。 她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弯腰入座。 车子平稳驶出旧街,汇入依旧喧嚣的车流。 餐厅是苏慕春选的,一家位于中环的法国餐厅,叫【le jardin secret】,又名【秘密花园】。 还是前男友周资程带她来的,那时也浪漫,如今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这家餐厅的消费尚在她可以埋单的范围内,而法餐的格调也不会太委屈丁嘉朗。 然而,苏慕春踏入这家餐厅时,心头一沉。 偌大的餐厅里,竟然一个食客都没有。 精心布置的浪漫氛围,因为过分的寂静,反而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领路的侍应生,引她穿过空无一人的餐区,走向临窗的位置。 那是整个餐厅视野最好的地方,可以俯瞰中环的璀璨夜景。 “苏小姐,请您过目餐单。”侍应生双手奉上烫金餐单,语气轻柔又周到,“丁生吩咐过,今晚的餐食由您做主。” 苏慕春接过餐单,翻开看了一眼,入目尽是陌生的菜品。 先前在麦家俊那打赢一场仗的好心情,此刻烟消云散。 她递回餐单,抬眼对侍应生吩咐:“先上酒吧。” 侍应生躬身应下,很快送来醒好的红酒。 醇红液体,盛入高脚水晶杯中。 苏慕春接过酒杯,没有立刻饮下,只是轻轻摇晃着杯身,目光投向窗外。 一杯美酒,就着华丽的夜景,伴着悠扬的轻音乐,细细品来,本应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但她并不高兴。 * 丁嘉朗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回神极慢。 他解了扣子,脱下西装外套。 侍应生立即躬身接过,周全地挂起来。 港岛入暑,丁嘉朗穿得清爽许多。 全手工定制的白色衬衣,熨帖妥当,勾勒出锻炼得宜的优越肩身线条。 他目光扫过桌面,微微蹙眉,开口:“怎么不吃点东西?” 苏慕春这才彻底回神,牵了牵嘴角:“在家吃过了。” 丁嘉朗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抱歉,今天的应酬拖得有点久,让你久等了。” 他说着,伸出手指示意了一下。 侍应生快步上前,恭敬地俯下身,侧耳听吩咐。 片刻之后,一杯清茶被端了上来。 丁嘉朗端起白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才同她解释:“今天酒喝得有点多。” 余光锐利,他捕捉到苏慕春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怎么?心情不好?” 苏慕春瞬间清醒,随即摇头:“没有。” 她顿了顿,“丁生,你要吃点什么吗?今天说好是我请你。”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看着她。 那目光从她的脸,一路缓缓下移,在她今日的裙装上停顿了片刻。 先是肯定:“这一身不错,很适合你。” 随后才他接着回复她的话:“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面坐着的是谁。” 苏慕春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剩余那点殷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放下杯子,再抬眼时心中委屈无比。 “可我觉得吃什么很重要。” “因为这是我唯一一样可以完全跟着自己心意去选择的东西。” 周遭安静,温度骤降。 她看着丁嘉朗没什么变化的脸色,心里清楚,自己又一次搞砸了。 这种带着刺的回应,从来不是他喜欢的。 但她没停。 “可我和丁生吃饭,我什么都不能选,餐单是私人订制,它只迎合丁生你的口味,从来不会考虑我的喜好、消费能力。” 苏慕春其实酒量不错,作为方沛一众徒弟里唯一的女仔,和手上功夫一同长进的,就是酒量。 但此刻,她竟被区区几杯红酒给放倒了。 全无清醒的克制,尽是醉后的失控。 第35章 霸道丁生 “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是丁嘉朗今晚对苏慕春说的最后一句话。 劳斯莱斯的后座里,两人的距离极远。 车里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曾祥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后座的沉默男女。 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侧头看夜景。 车子开到唐楼附近。 曾祥正要下车替苏慕春开门。 “曾叔,我自己来就好。”苏慕春及时制止。 说话间已经伸手推开了车门。 之前,她下车前,都会说一声“谢谢丁生”。 而今晚,她什么都没说。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灯投下的那一小片光晕里。 后座深色的车窗,自始至终紧闭着。 夜色这样浓重,昏黄街灯根本照不亮车里的人。 一如第一次在雨里和他相遇,她看不清后座里的那个男人,看着她狼狈淋雨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如在法院门口,她被那群疯狂的记者推搡围堵到无法行走时,他也从未想过要下车亲自迎她。 丁嘉朗,他生来就是那座立在云端的高山。 带着俯瞰众生的矜贵。 永远都只能是别人一步一步地,仰望着走向他。 车平稳前行,汇入车流,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 苏慕春这才慢慢收回自己胶着在车尾的视线。 她知道,有些情绪,该结束了。 * 铜锣湾的夜晚,潮湿又闷热,即使开了窗,风也带着黏腻的水汽。 苏慕春洗完澡,换上凉快的吊带短热裤。 头发快及腰,她拿着吹风机,嗡嗡地响着,吹得手都有些酸软才只达半干程度。 实在有些累了,索性打开鸿运扇,再盘腿坐在凳子上,对着风扇的方向微微仰头。 凉风拂过半湿的发丝,带来一丝短暂的惬意。 “笃笃笃。” 她一开始并没在意,以为是隔壁那个贪玩的妹妹仔又忘了带钥匙,在等屋企人开门。 这念头刚过,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清晰了些。 “笃笃,笃笃。” 苏慕春拿着梳子的手顿住了,犹疑地望向门口。 她伸手,“啪嗒”一声关掉鸿运扇。 周遭彻底沉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轻响。 “笃笃笃。” 敲的是她家的门。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陈嫂和敏敏已离开了红港,隔壁邻居也甚少来往。 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踩上拖鞋,轻步地走到门边。 只拉开一道门缝,警惕望去。 楼道的昏暗灯光下站的是竟是丁嘉朗。 苏慕春不敢置信,久久不动。 丁嘉朗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隔着门缝调侃:“你准备隔着铁闸同我讲话?” 她反应过来:“哦,抱歉。” 力气用得急了些,锈迹斑斑的铁栅“嘶拉”一声炸响。 她尴尬得脚趾都快抠穿地板。 丁嘉朗的目光在她略显狼狈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了勾。 苏慕春连忙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将木门和铁栅门都轻轻关拢,落了锁。 良好的教养使然,丁嘉朗并没有显露出打量四周的神色。 他伸手指了指鸿运扇旁的凳子,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慕春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家里极少有客人来,华知凡登门拜访时陈嫂连茶叶都寻不出一罐,夜半时分更不适合喝咖啡。 她犹豫着要不然递个水就好。 “alicia,过来。”丁嘉朗唤她。 苏慕春走过去,突地被他一把拉入怀里。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丁嘉朗的腿上。 她本能地想要起身。 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让她动弹不得。 贪凉穿的短热裤,此刻大片的腿部肌肤贴着他的西裤。 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阻隔,缓慢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微微仰起头,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alicia,今天是我考虑欠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慕春一时没出声。 他的手熟稔覆上她的后颈,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揉捏了一下她后颈的软肉。 “alicia?” 显而易见,他在等她的回答。 一个他想要的回答。 这才像丁嘉朗,即使是主动递了台阶,他也绝不允许她有丝毫犹豫或忤逆的可能。 苏慕春垂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只停留在她脖颈处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带着她向他俯去。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一线之隔。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带着淡淡酒味和古龙水的混合气息。 莫名的退却之意突然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想要错开。 丁嘉朗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索性主动覆上了她的唇。 依旧是他的风格。 初始是试探,是安抚。 紧接着便是侵略性极强的探索,撬开她的齿关,追逐、缠绕…… 那只原本停留在她颈后的手,顺着她背部的曲线,缓缓下滑,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上。 他突地用力,她腰间一紧。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 真的太热了,无论是他怀抱的温度,还是此刻纠缠不清的追逐,都让她感到窒息。 她偏过头,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空气。 丁嘉朗很快又将她的唇捉了回去,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这样……” “太热了……” 他只好停下来,唇贴着她的耳廓,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低沉嗓音命令道。 “不要动,等一下就好。” 许是她的注意力得到短暂回落。 这才隐约地感觉到紧贴着她的某个地方,生出一股超出她认知的异样。 她当真就一动也不敢动了,只能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第36章 颠扑不破 丁嘉朗停在了门口那方寸之地。 他转身,目光在苏慕春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 “下次开门不要穿这么少。” 苏慕春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夏夜闷热,她图凉快只穿件吊带衫,薄薄的布料里头,一对尖尖儿尤为明显。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慌乱抬手挡在胸前。 “早点休息。” 说完,丁嘉朗收回视线,人已经走了出去。 男人英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狭挤的楼道尽头。 苏慕春拉回铁栅门,又关上门。 铁门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脑海里无端想起麦家俊说的那句话。 【对男人而言,女人做不成绝对的朋友,尤其是丁生。】 困顿重新爬上心头。 人为什么总是会迷恋一些注定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 苏慕春将【黄金时代】画展合作方案的文件,放在helen的办公桌上。 helen抬眼,并未立刻去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么快就搞掂了?” 半晌,她才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哗啦一声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helen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她看得很快,但苏慕春知道,她一个字也没有漏掉。 最后,helen看向苏慕春,不吝赞赏。 “做得不错,接下来的细节,你继续跟进。” “好的,谢谢helen姐。” helen身子往椅背上闲适地一靠,唇角勾笑:“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苏慕春想解释:“helen姐,其实我和丁生……” helen笑着打断了她:“alicia。” “我真的不关心你和丁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漂亮地完成我交到你手上的工作。” 说完,helen利落起身,准备去会议室。 “helen姐,”苏慕春在她离开前叫住了她,“我能不能问个事?” helen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点了点下巴,示意她问。 苏慕春:“我想知道,前几天丁生他是以什么身份帮我向公司请假的?” helen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那眼神里,有对她固执追溯的不解,也有对她单纯懵懂的无语,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苏慕春继续说道:“我知道,麦家俊的case是helen姐你刻意留给我的。” “因为你很清楚,麦家俊行事再出格,他也会忌惮丁生,不敢对我怎么样。” helen沉默地看着她,那复杂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趋于平静。 她思虑了一会儿,才开口:“alicia,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有些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捏紧了,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那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末了,她面上又添一丝严肃:“至于男女关系,只有势均力敌,你才有话语权,所以alicia你要清醒点。” * 今天是师父方沛的生日。 她跟helen打了招呼,要先走一个钟。 紧赶慢赶,她总算在约定的时间前,取了现做的蛋糕赶到方沛的工作室。 “阿春,你来得正好,”方沛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正对着工作灯下的一件物品仔细端详,“过来看看这个。” 苏慕春将蛋糕放好,凑上前,目光立刻被桌上那件东西攫住了。 是一个银质的首饰盒,通体雕满了缠枝莲和福寿纹,工艺繁复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有一丝警觉:““师父,这哪收来的?” 方沛放下手中的小号清洁刷,拿起一块麂皮缓缓擦拭着盒盖。 “你还记不记得,荷里活道一恒馆那个老张?” 苏慕春怎么会不记得,若不是张老板卖了她,她怎么会落在庄亦风的手里。 “他准备带一家老小移民枫叶国,店里那些货都打算清掉。” 他顿了顿,拿起放大镜,对着盒底一个模糊的印记仔细辨认:“前几天他家里人去警局报案,话人不见了。” “后来,人找到了,在西贡那边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吊颈死的,差佬那边初步判断,话是自杀。” “他家里人现在急着要钱周转,店里剩下的货都随便处理了。” 方沛指了指那个银盒,“我就去走了一转,收了这个回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慕春脸上:“阿春,你这段时间若是不紧,就抽空到我这儿来,把这个首饰盒仔细修复一下,帮我查查,看看是什么年代的物件,背后有没有什么讲头。” “好的,师父。” 方沛没察觉她的异样,平常道:“对了,刚才你师娘打电话过来,说你那边家人的事都安排妥帖了,让你不用挂心,安心做事。” 苏慕春闻言只是有些木然,嚅喏应了一声:“哦,好的。” 那些被齐根斩断中指的马仔,最后都被运去南洋当苦力。 张老板又怎么能轻易脱身……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上她的后颈。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厉害,手也不自觉跟着抖了起来。 她提起蛋糕盒子,说道:“师父,我先把蛋糕拿去冰箱放好。” 方沛“嗯”了一声,注意力再次沉浸到那个银质首饰盒上。 * 送走最后一个闹腾着要去兰桂坊续喝的徒弟,方沛庆今晚的庆生总算落下帷幕。 苏慕春刚下计程车。 一束强烈的车头灯骤然打亮,正对着她。 光线太过刺目,苏慕春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 车门打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下来。 待适应了光线,她才看清来人,是丁嘉朗。 恐惧瞬间回笼,苏慕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丁生,你怎么来了?” 丁嘉朗几步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拖住她的手,“怎么,我不能来?” 她面上有些不自然,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只好顺从地迎合,“当然可以来。”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沿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慢慢朝前走去。 “你那间屋,一个人住总归不方便,要不然搬去酒店住,顶层房间很多,你拣一间喜欢的。”他随意开口,像是闲聊。 丁嘉朗脚步未停,继续:“你家人如今都不在红港,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她愣怔半分,侧头看他:“丁生怎么知道我家人不在红港?” 陈嫂带着敏敏离开红港的事,她藏得很好,连方沛最亲近的几个徒弟都没说,林凯欣更不会张扬。 丁嘉朗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这些事情,很难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可这理所当然,却让苏慕春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多少?他查了她多少事? 她不敢再看他那双能掌控一切的眼睛。 丁嘉朗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 他微微皱眉,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你今天怎么了?” “从刚才见面,你就怪怪的。” 苏慕春被迫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天然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在她心头交战。 最终,她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一恒馆的张老板,丁生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能…讲我知吗?” 第37章 不同的他 丁嘉朗闻言,眉宇间没什么情绪,只是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 然后,他松开了那只一直捏着她下巴的手。 力道撤去,苏慕春下巴上却还能感受到残留的强硬触感。 “是他自行了断的。”丁嘉朗的声音平静无波,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轻描淡写的一句,闷得她呼吸一窒。 夜晚的热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那点恐惧也一起蒸腾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再问下去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可她控制不住想要确认某种可怕猜想的冲动。 “是丁生…你,”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下去,“是你威胁他这么做的吗?” 丁嘉朗听到这话,嘴角勾了一下,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冰冷的不屑。 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里结着一层寒冰。 “苏小姐,” 他忽然改了称呼,距离骤然拉开。 “我再说一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微微歪了歪头,一个很微妙的动作,却极致压迫。 牵着她的手此刻也彻底从她身侧挪开。 “所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看似情人间的私密耳语,字字却都淬着寒意,“你怕我?” 领教过他的强势,她只能主动迎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张嘴:“我…不知道。” 丁嘉朗收回目光,“回去吧。”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让她手脚骤凉。 她意识到,自己越了界。 上位者,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作出解释。 回唐楼的楼道口,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 苏慕春却觉得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一路死寂。 丁嘉朗在车旁停下。 她则继续朝着那黑黢黢的楼道口走去。 就在她抬脚要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她终究没忍住,回头。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车门“砰”地一声沉闷关合。 后座车窗开着。 可丁嘉朗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引擎发动,车灯划破黑暗,绝情而去。 她慢慢地…慢慢地回过身,背对着那条车影消失的空寂街道。 下一秒,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水泥台阶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心像是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块,痛得她无法呼吸,只能难受地蹲下来。 * 宽大的岛台上,苏慕春低头翻阅着麦家俊的作品。 她一页页地核对作品数量和背景资料,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左手上方递来一杯咖啡。 “谢谢。”苏慕春单手接过麦家俊递来的咖啡,头也不抬。 抿了一口咖啡后,她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递到麦家俊面前。 “麦先生,这是版权协议和展览授权的法律文件,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签个字就行。” 然而,没有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见麦家俊双手撑在岛台上,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怎么了?”苏慕春不解他的沉默。 他调侃:“alicia,你没有上次漂亮了,眼睛红肿,眼下发青。” “跟我工作压力这么大?”麦家俊继续打趣。 “是啊,”苏慕春撇撇嘴,“这个case难度好大的。” 麦家俊学她夸张的语气:“哇,这么辛苦啊,不如晚上留下来吃饭,我煮顿好吃的补偿你啊。” 有人烧晚饭给她吃? 她居然觉得这提议不错,毕竟陈嫂不在,她回家也只能食公仔面。 “ok!”她微微一笑,应允下来。 于是,一方宽敞的岛台被分成两半。 一边是埋首看资料的苏慕春,而另一边则是认真洗切的麦家俊。 被他的娴熟的刀工引住目光,苏慕春忍不住问:“你经常做饭吗?” 麦家俊专注着手中的食材,切到最后一刀才回:“出国那几年都是自己做饭吃,有钱之后就很少自己动手了。” 她点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一堆文件上。 两人共享同一个空间,各自忙碌又互不打扰,自然流淌出的默契让她原本阴郁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 餐桌上,白汁牛脷焗意粉,香烧t骨扒,沙律配黑醋。 麦家俊目光扫过桌面,“就差一样。” 苏慕春不明所以,“差什么?” 麦家俊没直接回答,长臂一伸,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走,带你去开开眼界。” 他推着她的肩膀,朝着地下室楼梯口走去。 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阴冷的空气让苏慕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骤然开阔,她惊得微微张开了嘴。 这哪里是地下室,分明是一个规整得如同博物馆般的私人酒窖! 一排排深色的实木酒架依墙而立,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近乎触顶的高度。 上面整齐地斜放着酒瓶,昏黄的射灯打在那些深色玻璃瓶身上,映出波尔多红、勃艮第、香槟等各种标签。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淀了时光的奢华气息。 苏慕春伸出手,小心拂过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拉菲古堡,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确定这不是梦。 她转过身,看向倚在门边的麦家俊。 “麦先生,你居然还是个藏酒家啊!” 麦家俊双手插在裤袋里,下巴微扬,享受着她的惊叹,“去选瓶酒。” 苏慕春摇摇头:“我不懂酒,你选吧。” 麦家俊也不推辞,目光在酒架上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一支勃艮第红酒上。 他上前两步,熟练地抽出酒瓶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应该会喜欢。” 海马刀启开瓶塞,随着“啵”一声轻响,浓郁复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麦家俊率先举起高脚杯:“我们的alicia真是辛苦了。” 苏慕春也举起酒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 她浅浅地抿了一小口,让那醇厚的液体在舌尖缓缓铺开。 很快,她眼睛一亮,抬眸看向麦家俊,不由赞叹道:“好顺滑,黑醋栗和樱桃的香味很浓郁。” “这酒,确实好正!” 第38章 死亡来电 有句老话,好酒不贪杯。 可苏慕春显然没听进去。 桌上的红酒已经见底。 她又磨着麦家俊开了第二瓶。 酒精混着血液冲上头顶,腿也跟着发软。 刚想扶着岛台站稳,手腕却突然一紧。 是麦家俊。 他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拉了下来。 “跟我来。” 苏慕春脚步踉跄,被他半扶半抱着,往二楼去。 他带她上了露台。 “呼——” 移门被拉开,夜风迎面吹来,苏慕春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她认出了这里。 眼前这个露台,是麦家俊获得创作灵感的地方之一。 她一慌,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转身就想离开。 “我要下去。” 麦家俊笑了一声,“放心。” “只是带你来看星星。” 看星星? 苏慕春下意识抬头望天空。 果然,这里的夜空能看到星星。 “躺着看吧,舒服点。” 麦家俊虚扶着她的手臂,引她走到露台中央的躺椅旁。 苏慕春迟疑了一下,酒精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身体却很诚实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她缓缓躺下。 躺椅上铺着柔软的垫子,确实很舒服。 而且,这躺椅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 下一秒,身侧的垫子微微陷落。 麦家俊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他双手交叠,枕在自己的后脑勺下,姿态闲适。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苏慕春能闻到他身上同样浓重的酒味。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本被酒精搅得有些亢奋的心,此刻在星空下,伴着凉爽的夜风,奇异地沉静下来。 她想象着远处的潮水退去,露出礁石。 刻意压抑的悲伤情绪,也如同礁石般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太难受了…… 她还想继续喝,她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视线搜寻着,她看到那半瓶刚开的红酒,就放在麦家俊那一侧。 她吃力撑起半边身子,将手臂绕过麦家俊的胸膛前,努力去够那瓶酒。 还是够不到。 她又往麦家俊的身上挪了挪,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他上方。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够到瓶口的瞬间,麦家俊忽然双手扶住了她的腰侧。 “别动了。” 麦家俊的声音低低响起。 苏慕春动作凝滞,茫然地低下头。 身下男人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灼亮,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声音里还带着酒后的慵调。 麦家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扶在她腰间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他的声音里,尽是克制和忍耐。 “我会起反应的。” * 脸颊上传来钝戳感,一次,两次…… 苏慕春终于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有些刺眼,眼前的人影从模糊逐渐聚焦。 是麦家俊在戳她的脸。 “醒了就快点起身,你返工要迟到了。” 苏慕春听到返工,瞬间清醒了大半。 “去洗漱,东西给你备好了,在客用卫生间。”麦家俊又在催。 昨晚的片段零碎地涌入脑海,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喝多了,在露台上看了星星…… 她爬下沙发,走向他示意的方向。 这时菲佣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 麦家俊见她洗漱出来,抬了抬下巴,“坐来食早餐。” 苏慕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连忙摆手:“来不及吃了!我得先回家换身衣服!”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套装,皱巴巴的不说,一件衣服穿两天实在不合适。 她急匆匆地就想往玄关走。 “等等。”麦家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慕春脚步一顿,回过头。 见麦家俊仔细上下打量她一番。 不等苏慕春问,他丢下一句,“你等一下。” 很快,麦家俊就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衬衫,还有一条长流苏的宽版皮带。 他将东西递到她面前:“试试这个。” 苏慕春将白衬衫展开,宽大的版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男仔衬衫?” 她错愕地看他:“难道要我当连衣裙穿?” “放心,”他语气笃定,“你撑得起。” 时间紧迫,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拿着衬衫和皮带,又一次转身进了客卫。 几分钟后,客卫的门再次打开。 那件宽大的男士白衬衫被她穿在身上,下摆刚好遮到大腿中部。 腰间的流苏宽皮带,完美地束出了她纤细的腰线,将原本松垮的衬衫勾勒出慵懒又性感的廓形,衬得一双长腿笔直修长。 衬衫领口被她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 就连一旁正在收拾餐具的菲佣,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用带着口音的粤语赞叹:“小姐你好靓啊!” * 平治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车流中。 苏慕春对着化妆镜,左左右右地看自己,眉头越皱越紧。 单手扶着方向盘的麦家俊,侧头瞥见她的动作,调侃道:“怎么,脸肿得像猪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不敢见人了?” 苏慕春放下镜子,“你干嘛不拦着我,还给我开第二瓶?” 麦家俊闻言,脸上露出一副“你还怪我”的无语表情,随即摇头失笑。 “大小姐,是你自己吵着要喝,我拦都拦不住,好不好?” “喝成那样,脸不肿才怪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至于核桃眼嘛,呵……” 他轻笑一声,没再往下说。 脑海里却闪过昨晚在露台的片段。 苏慕春趴在他胸膛上,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还是他半抱半哄,才把哭累了睡着的人弄回沙发。 苏慕春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试探道:“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发酒疯了?” 麦家俊拖长了音调,故意逗她:“对,发了一晚上的酒疯。” 苏慕春道歉:“对不住啊,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 麦家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突然转了个话题。 “今天心情怎么样?” 苏慕春感受了一下,作实回答:“还不错。” 宿醉的头痛消散了不少,脸肿了点,好像没什么特别不好的。 “那就好。”麦家俊点了点头,“你先做个心理准备,我跟你说件事。” “昨天晚上,你的手提电话一直响,好吵。” “喊你又不肯醒,我就帮你接了。” 他停了几秒才开口:“是丁嘉朗打来的。” 苏慕春:“你说谁?!” 她又确认:“你是说丁生给我打电话,然后你接了?” 麦家俊点点头,又补上了一句:“还是晚上十一点多打来的。” 第39章 摆正自己 心口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癫得人发慌。 苏慕春忐忑问旁边的男人:“丁生知道你是谁吗?” 麦家俊只盯着前方的路况,语气自然:“他没问。” 她绷紧的肩膀,霎时间就松懈下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那就好。” 麦家俊又笑:“怎么?怕拖累我?” 苏慕春发现,她在麦家俊面前,好似没有秘密。 或许是见过他浪荡的一面,他又认得坦荡,她若是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索性承认:“我不是很懂这个圈子。” 麦家俊当然知道她说的圈子是指什么。 “看得出。”他语气淡淡的。 说话间,车已停在路边。 麦家俊抬了抬下巴,示意车门:“快返工,好好赚钱。” 苏慕春的手刚碰到车门把,听见麦家俊加了句:“衬衫不用还,送你了。” 她动作一顿,侧过头看他。 驾驶座逆光,色调暗了几个度,只能看见他眼里的一点反光。 她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 画展的筹备时间紧迫。 展台的布局设计,制定宣传计划,展品运输安排,展厅人员安排…… 每一项都让她这个新手焦头烂额,哪里还记得丁生那通死亡电话。 下午的工作会议,轮到苏慕春汇报进度时,会议室里静了一瞬。 她的一身打扮,在充斥着刻板套装的会议室里,实在太过醒目。 底下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苏慕春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明明生了怯意,却又不得不维持镇定。 主位上的helen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一圈。 淬了冰的眼神瞬间冻结了所有窸窣。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慕春略显生硬的汇报声。 汇报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helen却叫住了她:“alicia,你留一下。” 苏慕春停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helen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目光一寸寸扫过苏慕春身上的衬衫。 半晌,helen才移开视线,“等下工作先放一放。” “和丁生的秘书约个时间。” “这次的拍品服务,转给你来跟进。” 苏慕春愣住了,“这是丁生的意思?” helen没立刻回答,她双手反撑在椅背上,面朝向窗外。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刺眼又冰冷。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最清楚的人,不应该是你自己么?” 反问如针,重重扎了苏慕春一下。 helen转回身:“alicia,” “好好研究这次的拍品,把你的重心摆正。” 一番话,瞬间拉回摇摆的苏慕春。 “谢谢helen姐。” * 电话那头传来秘书职业化的礼貌回复:“不好意思,苏小姐,丁先生今天的行程已经全部排满了。” 苏慕春平静回复:“好的,那麻烦转告丁先生一声,不管他忙到多晚,我都会等。” 说完,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手提放进包里,她拾起筷子快速解决面前的牛腩面。 解决完晚餐后,她去了方沛的工作室。 方沛此时正戴着老花镜,在工作灯下专注修复着那只银质首饰盒。 细小的锉刀在他的手中灵活来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苏慕春走过去,安静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方沛才放下工具,拿起首饰盒,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刚刚修复的花纹。 苏慕春看着盒身上的缠枝莲纹,开口:“师父,我一开始也不太确定。” 她顿了顿,看向方沛。 “但现在仔细看过这些细节,特别是这底托样式和锤揲工艺,我觉得这应该是唐代的工艺。” 方沛闻言,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嗯,你也看出来了。” “这种规制的银器,多半是出自贵族大墓的陪葬品。” “如果是大墓里出来的东西,通常都是成批出现,很少会这样单零零流落在外的。” 苏慕春对上方沛凝重的眼睛,“师父,你是觉得这件东西出现在张老板的手里有点奇怪?” 又似是应对到什么关键的事情,她脸色微变,赶紧转身走到桌子旁。 她从包里翻找出一本图录。 “师父,您看这个!” 她快速翻到其中几页,递到方沛面前。 灯光下,图录页面上印着嵌宝镶玉的金步摇冠饰和同样纹饰繁复的鎏金铜铺首。 图片旁边清晰地标注着拍品信息和来源。 苏慕春的手指点在旁边细小的文字上:“这些是拍卖行预展图录上的东西,标注着是唐代李庸墓的出土文物!” “您看这些拍品的工艺和成色,跟我们手里的这个首饰盒,是不是很像?” 这些线索在两人心中碰撞、拼接,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逐渐浮出水面。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诧意。 “师父,您的意思是这些即将被拍卖的东西,还有张老板手里的这个首饰盒……” “它们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过来的?” 方沛点了点头,脸色愈发凝重。 “九七就快到了。” “眼下的局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是有些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想法子把这些国家财产,偷偷转移出去。” * 苏慕春接手修复工作已经两个小时。 方沛打断她:“阿春,收工了!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女仔,这么晚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苏慕春无奈,只好放下工具,将那修复了一半的首饰盒锁进保险柜。 走出工坊,她抬起手腕,借着街灯的光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七分。 回家么?家里也没人。 再说,她现在也没什么睡意。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没有犹豫,她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文华酒店。”她对司机说。 下车后,她径直搭梯前往顶层。 电梯“叮”一声到达,电梯两侧一如既往站着保镖。 其中一个看到是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身说明:“苏小姐,丁生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她请回。 若是往常,苏慕春或许就识趣地离开了。 但今天,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执拗劲儿忽然就上来了。 她将肩上的包拎到身前,“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丁生。” 保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苏慕春走到走廊尽头,靠近那面窗。 背靠着墙壁,席地坐了下来,姿态很是随意。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那叠厚厚的画展策划资料和笔。 她把包当作临时的书桌,摊开文件夹,执笔在纸页上快速地修改细节,时不时停下来,翻回前面几页去仔细核对资料细节。 金工的专注习惯,使得她高度沉浸在工作里,完全意识不到时间流逝。 而厚重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声响。 以至于丁嘉朗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毫无察觉。 第40章 本事见长 丁嘉朗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而坐的女人。 目光先是落在她那张专注又倔强的脸上,鼻尖因为思考微微皱着。 视线顺着她如墨一般的长发滑下,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两条腿纤细,此刻正随意地盘着,膝盖上放着包包,恰好将裙摆可能走光的位置遮住。 文件夹摊在包上,她右手握着笔,还在不停地写着划着,左手偶尔会按住纸页轻轻敲击着…… 丁嘉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 许久,他还是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指针,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最终,他缓缓弯下腰,颀长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她。 苏慕春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意识还未从资料里抽出,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瞳孔才微微一缩,恢复了清明。 “丁生。”她叫了一声。 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带着轻微的沙哑。 话落,她立即将摊在腿上地上的文件一一拾起,迅速整理好,塞进包里。 刚要起身,一股尖锐到令人呲牙的麻痹感就从脚底和小腿处猛地蹿上来,让她短促地“嘶”了一声。 整个人僵住。 盘腿太久,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丁嘉朗的手下意识地抬了抬,指节微蜷,似是想去扶一把。 可动作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苏慕春此时借助墙壁,异常坚定从地上撑了起来。 站稳之后,她拉平衬衫衣角上因久坐而产生的褶皱。 等她抬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时,却发现他的视线,正毫不避讳地从她的领口一路往下,在她这一身装扮上仔细打量。 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自在。 “这不像你的风格。” 他顿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 “很好看。” 此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丁嘉朗不再看她,率先迈步,进了房间。 苏慕春也提步跟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房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暗,将偌大的空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平添了几分不宜谈公事的暧昧氛围。 丁嘉朗在沙发中央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地交叠起双腿,单手搁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后靠。 目光落在刚走进来的苏慕春脸上,开口:“你确定要这么晚在这里跟我谈工作?” “如果丁生现在不方便,那我另外跟您预约时间也是可以的。” 丁嘉朗闻言,眉梢微挑了一下。 “算了,就现在吧。” 说罢,他下巴微抬,朝着旁边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苏慕春的视线顺着他的指示落在那片空位上,那里距离他不过一掌的宽度。 她眉头轻蹙。 这位置太近了。 可若是坐到另一处沙发,又显得太过刻意疏远,倒像是她自己心虚。 坐哪,此刻在她眼里,竟成了一个进退两难的题。 目光快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很快定格在不远处的墙角。 她快步走过去,将角落的深色椅子搬了过来。 她没有选择正对着丁嘉朗,而是将椅子放在了他斜对角的位置,隔着一张矮几,两人既不会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这也是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丁嘉朗无语地笑了一声,只当她是在闹脾气。 “alicia,过来。” 是熟悉的命令意味。 这样的话,她在铜锣湾的家里听过一次。 他唤她一声:“alicia,过来。” 她就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乖乖地走过去。 但现在,她不愿意了。 苏慕春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上。 她用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将心头不受控制的微波轻浪,强行压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已经挂上了一抹得体的微笑。 “不了,丁生。” “我坐在这里挺好的。” 丁嘉朗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很快,他换了个话题。 “昨天你在哪里?” 苏慕春微微扬了扬下巴,迎上他的目光。 “丁生,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想,我可以不回答吧?” 丁嘉朗最后一丝耐心也告罄。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里带着不耐。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苏慕春想起包里那本预展图录。 不能走! 正事要紧,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望着丁嘉朗冷漠的背影,主动开口,声音放软了些许。 “昨天我在朋友家。” 丁嘉朗的脚步顿住,他缓缓转过身。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 “男的朋友?” “是。” 只一个字,清晰而肯定。 距离拉近,灯光落在她的身上,丁嘉朗这才终于看清了她身上那件所谓的“连衣裙”。 衣服的剪裁,怎么看都不像是女装。 衬衫胸口眼熟的刺绣logo提醒了他,他的衣柜里也有这logo的衬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破了他最后的底线。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微微愠气:“这是他的衣服?” “是。”苏慕春依旧坦然。 他气极反笑,扯了扯嘴角。 “苏慕春,你本事见长啊。” “这么快就换男人了?” 第41章 不想做狗 “呵,原来丁生是我的男人?”苏慕春声音轻颤,仍一字一句坚持下去,“我还以为我是丁生的一条狗,你让我过来,我就必须过来,你让我滚,我就不能哭着滚。” 每一帧过往狠狠撕开了她的心,终于,她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如决堤般落下。 丁嘉朗微一敛眉,嘴角微沉。 “alicia…”他的声线软了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拢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揽入怀中。 可手刚伸及她身侧,便被她轻轻挡住。 “不要这样。”她的声音不再颤抖。 “从这一刻开始,我只是丁生的服务专员,负责跟进整个拍卖流程,请丁生知悉。” 丁嘉朗的手还抬着,指尖微微颤动。 眼前这双看他时总泛涟漪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罕见的决绝。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缓缓收回,藏进了西裤口袋。 “现在太晚了,我叫曾祥送你回去。”他开口,情绪已趋于冷静。 苏慕春知道,那段不堪的剖白后,这是他最体面的逐客令。 “好的。” “我不打扰丁生休息了。” 说完,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凳子放回了墙角的原位。 这才转向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微微躬了躬身。 走到门前,她刚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了丁嘉朗的声音。 “你同mary讲,约个拍卖预展的时间。” mary是丁嘉朗的秘书。 苏慕春的脚步顿住。 她听懂了。 这句话,意味着丁嘉朗松口了,他终究是退了一步。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酸涩、委屈,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谢谢丁生”这四个字。 她曾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是感激,是顺从,或是违心的妥协。 可现在,再说出这四个字,仿佛又要把自己拉回那个仰人鼻息的过去。 她太厌恶这样的自己。 脸颊上的泪痕风干后,皮肤绷得有些发紧,带着轻微的刺痛感,提醒着她今晚的目的已达到。 她用力在脸上堆起一个笑容,语气已恢复常态。 “好的,丁生。” “我在拍卖预展上恭候丁生。” 说完,她迅速拉开房门,脚步甚至有些仓促地走了出去。 * 曾祥紧走几步,替丁嘉朗拉开了后座车门。 丁嘉朗弯腰坐进车里,侧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车窗外的夜景,眉宇间带着连日加班的疲惫。 曾祥透过后视镜,对后座男人请示道:“少爷,等下我想顺路去文化中心那边取个东西,晚上您这边也没有什么行程安排,您看……” 半晌,丁嘉朗才从喉咙里极其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曾祥心里松了口气,方向盘微微一转,车头便朝着中环的文化中心方向驶去。 夜色下的文化中心,人影稀疏。 劳斯莱斯及前后两辆车都没有停在公共区域,而是径直开到了正对文化中心大门有“预留”字样的特定车位上,稳稳停住。 “少爷,您稍等,我很快回来。”曾祥交代了一句,立即推门下车。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一个纤细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文化中心的大门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随意披着,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手里还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是苏慕春。 后座原本一直维持着望向窗外姿势的丁嘉朗,在看到那个熟悉身影出现的瞬间,目光骤然定住,撑着下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曾祥迎了上去,苏慕春也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曾祥。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似是确认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随后苏慕春转身就快步走回文化中心。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是电影里的一个短暂过场。 明明是三辆车一起停住的排场,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里。 可从头到尾,她的目光没有往这辆停在不远处的劳斯莱斯上,投注过哪怕一秒钟。 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带着好奇和期待朝这辆车的后座方向望过来了。 丁嘉朗想到这里,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痛无声无息地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堵得他不得不闭眼深呼吸了一下。 曾祥拿着牛皮纸袋回到车里。 “拿的什么?” 丁嘉朗淡淡地问了一句。 曾祥一边重新系好安全带,一边语气自然地回复:“哦,就是前两天晚上送苏小姐回家的时候,聊天时无意中说起我那个老怀表的链子接口有点松动了,戴着总怕掉了。” “苏小姐当时听了就说可以帮忙修复加固一下,我就拜托了她。” “今天正好修好了,我就顺道过来拿一下。” 丁嘉朗听完,没再说话。 曾祥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后座少爷紧绷的侧脸,又故意说给他听:“说起来,苏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我刚才想给她维修的工钱,她怎么说都不肯收,一直推辞,说是举手之劳。” “哎,少爷,您看,你说我买点什么礼物送给苏小姐合适?” 丁嘉朗终于收回了投注在窗外的目光,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烦躁和冷硬。 “好好开你的车。” 第42章 二度拒绝 距离「黄金时代」画展的开幕时间越来越近,苏慕春作为这次画展的策展新人,几乎是连轴转,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才够用。 苏慕春正拿着一张展位图纸,指挥着几个工人调整一块展板的角度。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点,对,好!就这个位置,固定住!” 麦家俊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扫过已经初具雏形的展厅布局。 苏慕春正好抬头换气的功夫,一眼就瞥见了他,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麦先生,你怎么来了?” 麦家俊走到她身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把我的画展交给一个新人,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麦先生放心,我们的团队很专业。” 她避重就轻,转过头去,拿起对讲机继续吩咐,“b区的灯光再调亮一点,注意色温,要暖调的。” 麦家俊也不在意她的敷衍,问:“什么时候收工?” 苏慕春拿着对讲机的手顿了顿,没回头。 “今天估计要到很晚,麦先生有事?” 麦家俊:“陪我吃饭。” 苏慕春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麦先生那么多女人,哪个不能陪你吃饭?” 麦家俊听出她话里的讽意。 他随意找了个刚搭好的展台边缘,长腿交叠,斜斜地靠了上去。 “那些女人?” 他挑了挑眉,“最近戒了。” “戒了?” 苏慕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戒什么?戒女人?” 麦家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苏慕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你戒女人?难道是……打算出家?” 她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随即眼睛一亮。 “麦先生要是真遁入空门,那些画搞不好还能再翻几番呢!” 麦家俊无奈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被你这么一说,出家这盘生意,还挺划算的。” 麦家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所以,你不和我一起吃饭,就是因为和丁嘉朗有约了?” 苏慕春摇头,“最近忙到没时间吃饭,还跟人约?” 麦家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那你说这个时候,外面偏偏停着一辆车牌号hk1的车,那是为什么?” hk1。 全港谁不知道,那是丁嘉朗的车牌号,独一无二。 他怎么会在文化中心? 苏慕春想起昨天晚上,曾祥过来拿修好的旧怀表,她还刻意没有多作停留。 见她脸色微变,他了然于心。 “你慢慢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大门走去。 苏慕春喊住他:“麦先生,不如……” 麦家俊停步回头,眼神带着询问。 苏慕春张嘴,那个念头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她用力咽了回去。 “麦先生,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麦家俊看穿她的心思,但没点破,只朝她挥了挥手。 高大的身影转过走廊拐角,带着洞悉一切的潇洒,很快消失不见。 * 苏慕春站在展厅中央,望着四周刚刚布置完成的展厅,心中涌起一阵成就感。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此时已九点,她不确定那辆hk1还有没有停在外面,心里有些忐忑。 走出中心大门,她朝昨天停车的位置看过去,那辆熟悉的车果然还停在那。 于公于私,她都不适合掉头走掉。 她将包拎在手里,朝hk1走去。 此时后窗缓缓降下。 苏慕春在车附近站定,问车里的人:“丁生,是来找我的吗?” 丁嘉朗打开车门,从容地走了出来,与她面对面站立。 “我记得之前你答应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今天我们能一起吃个饭吗?吃什么,你做主。” 乍一听是谦谦君子的有礼邀请,但她承诺再给一次机会的那个夜晚,却被他相拥缠吻控到神智尽失。 一想到再次靠近这个男人,苏慕春心中一百个不愿意。 此时传来汽车鸣笛声。 她循声望去,路边的一辆车,麦家俊从驾驶座下来,朝这边挥手示意。 丁嘉朗也回头看向麦家俊,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各自心知肚明。 苏慕春却感觉自己找到了出口。 “抱歉,丁生,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饭,朋友来接我了。” 丁嘉朗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不算太大。 苏慕春猝不及防,被他拽在身前,抬头望进一片模糊里。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她看不清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只觉得被他手攥住的那一片皮肤,像是被炭火燎过。 一路烧进她的心里去。 苏慕春垂眸,目光落在他用力到微微泛白的手指上,声音里却带着刻意压制的冷淡:“丁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嘉朗没有松手:“那件衬衫,是他的?” 苏慕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没什么笑意。 “丁生,你只是我的客户。” “客户,应该没有权利过问我的私生活,对吧?” 说完,她没用多大力气就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那片皮肤仍微微发麻。 她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逼仄的距离。 “丁生,我先走了。” 丁嘉朗站在原地,身侧的手无声握紧。 他看着苏慕春的背影,走向不远处停着的跑车。 车门打开,她弯腰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很快,跑车汇入夜色车流,尾灯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不见。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 丁嘉朗这才缓缓摘下眼镜。 他抬手,指尖用力地拧了拧眉心,镜片后的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 转入维多利亚海傍那条窄巷,塑料红蓝灯笼摇曳着暖色光,映照着「发记海鲜」的褪色招牌。 几十张圆形塑料桌椅随意摆放在路边。 麦家俊熟练地拉开椅子,示意苏慕春坐下,“信我,这是全港岛最正宗的海鲜。” 老板娘粤语喊单:“靓仔,要乜嘢啊?” 说着,给麦家俊递来一张油渍斑斑的菜单,上面手写的价格已经改了又改。 “避风塘炒蟹,要辣一点;清蒸鲜鲍带子,葱油海中虾,再来个蒜蓉蒸扇贝。” 他点完后看向苏慕春:“你想吃什么?” 苏慕春扫了一眼隔壁桌上的菜肴,小声道:“那个像是螃蟹煲的…” “再加个咖喱蟹煲。”麦家俊对老板娘补充。 麦家俊从冰桶里取出两瓶啤酒,用开瓶器一撬,两个瓶盖先后“啵”地跳起,溢出一丝白色的泡沫。 他将啤酒瓶递给苏慕春。 “干杯!” 啤酒瓶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 苏慕春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即刻神清气爽。 她抬眼,正好对上麦家俊含笑的目光,“这啤酒在这样的地方喝,真的不一样。”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他开口。 苏慕春再次举起酒瓶,与他轻轻碰杯:“嗯,谢谢你帮我解围。” 第43章 双面美人 最先上的是蒸鲍带子,片片晶莹剔透,底下铺着翠绿的芥蓝,浇上热油后香气四溢。 麦家俊夹了一片放入苏慕春的碗里:“尝尝看,这个是招牌。” 避风塘炒蟹也端了上来,金黄酥脆的蒜末混着辣椒与蟹肉完美融合。 麦家俊又剥了块蟹肉送到她嘴边。 入口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味道好好…” 麦家俊靠在椅背上,神气地邀功。 “叫你陪我吃饭,你就扭扭捏捏,还好我够坚持,不然你哪有机会吃这么好。” “是是是,麦先生,你说的都对。”她敷衍地点头。 大排档伙计正好端着热气腾腾的瓦煲上来。 黄澄澄的咖喱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的咖喱香气混着海鲜的鲜甜,直冲鼻腔。 她夹了一块咖喱蟹块送入嘴里,咀了两口就默默放下筷子。 麦家俊见她动作停下,“怎么?不合胃口?” 苏慕春点头:“咖喱味太重,盖过食材的味道,有点腻口。” 她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大盘避风塘炒蟹,颇懊恼。 “两道蟹菜量这么大,这怎么吃得完?” “不喜欢就不吃,也不用觉得浪费是种心理负担,吃饭就像挑东西,不多试试其他口味,怎么知道哪道菜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 麦家俊说完,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下巴朝她嘴角示意了一下。 “有咖喱汁,擦下。” “你看,我就是因为有过这么多女人,才知道自己最中意谁。” 苏慕春接过纸巾,把嘴角细细擦了一遍,八卦的口吻问:“哦,你最中意哪个?” 麦家俊不语,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男人的眼神太过于直白,令她犹疑地伸手指向自己:“我?”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认真:“可以吗?” 她摇头:“不可以,我戒男人了。” 麦家俊的表情微微凝固。 突然,他拍了下手,笑着掩饰面上的不自然:“我们两个,和尚配尼姑,天生一对啊!” 苏慕春笑着推他,“谁要做尼姑!” 吃到尾声,老板娘拿着水牌走过来。 “靓仔靓女,多谢承惠,一共是八百八十蚊。” 麦家俊用下巴朝苏慕春的方向努了努。 “她给。” 老板娘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我懂的”的表情,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 “如今肯给老婆管钱的男人真不多了,靓女,你好福气!” 麦家俊不否认。 苏慕春更是懒得费口舌,只从钱包里抽出九张百元钞,递给老板娘。 “不用找啦。” * 丁嘉朗走进文化中心。 巨大的【黄金时代】画展海报在入口展位处格外醒目。 距离正式开展还有两个小时,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里面调整灯光,布置着最后的细节。 文化中心的馆长迎了出来,微微欠身。 “丁生,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丁嘉朗的目光掠过前厅,“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馆长连忙引路。 从a区到c区,一路寂静。 丁嘉朗的脚步在一幅画前,缓缓停了下来。 画中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苏慕春。 更准确地说,是两个不同的“苏慕春”,背对背地存在于同一画布之上。 左边的那一个,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清秀的脸庞上挂满了清晰的泪痕,眼神破碎,像是迷失在无尽的悲伤里。 右边的那一个,则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了干练的职业发髻,红唇紧抿,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看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他的目光才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落在了画框下方的黄铜铭牌上。 作品名:【双面】。 艺术家:麦家俊。 一直跟在丁嘉朗身侧的曾祥,适时上前一步,将手里捧着的一大束香槟玫瑰,递到馆长面前。 “馆长,麻烦将这束花转交给这次画展的负责人,苏慕春小姐。” 馆长双手接过:“一定!苏小姐收到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丁嘉朗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幅【双面】上收了回来。 他没有再去看c区剩下的画作,也没有往d区去。 他转过身,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 待丁嘉朗坐进后座后,曾祥迅速回到驾驶座,准备启动。 “等下。” 后座传来丁嘉朗的声音。 曾祥透过后视镜,看到丁嘉朗正望着车窗外。 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流畅地滑了进来,稳稳停住。 车门打开,副驾驶座下来一身休闲装扮的麦家俊。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也开了。 走下来的身影,让丁嘉朗的表情冷凝了几分。 是苏慕春。 配合今天的画展开幕,她穿得很利落,一件白衬衫配着卡其色的阔腿裤,头发做了造型,脸上的妆很淡,却依旧掩不住让人印象深刻的精致五官。 微妙的是,她是从驾驶座下来的。 丁嘉朗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慢慢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 两人下车后,并肩往文化中心走去。 麦家俊正笑着对苏慕春说着什么,然后兴奋地撸起自己衬衫的袖子,露出小臂上一片艺术造型的纹身。 苏慕春歪着头看了一眼,伸出自己光洁白皙的手臂,凑过去,像是和麦家俊手臂上的图案做着比对。 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媚十足。 她甚至还抬手,佯装生气地在麦家俊的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嘴里嗔怪着什么。 可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原来,她做自己的样子,是这样的。 丁嘉朗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直至两个人完全消失在文化中心的大门内,丁嘉朗这才收回目光,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走吧。” 第44章 高抬贵手 苏慕春站在c区的画廊前,眼神落在那幅新换上的画作上,心中微微一震。 她没想到麦家俊会擅自换展示作品,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欣赏良久,她给予肯定:“谢谢,我很喜欢这幅画,可惜我买不起你的画。” 麦家俊双手抱胸,笑道:“给你留着,等你攒够钱再来找我。” “好啊,看在我是你的模特的份上,开价别太过。” 麦家俊低低地笑了一声,“alicia,其实这幅画我不会给任何人的,包括你。” 他侧头凝视着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alicia,如果我只是想和你睡觉就好了,但我发现我不仅是想和你睡觉,还想要你的爱,想要你的心,想要你每天在屋子里喊我的名字,想要太多太多。” 突如其来的内心剖白,让空气静了一霎。 他们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默契,她意识到这句话背后应有另一层缘由。 “怎么说这些?” “我马上要走了,去国外定居。” 果然。 苏慕春默了良久,只淡淡回应一句:“我会想你的。” 两人对视片刻,本不该多言。 最终,是麦家俊打破了两人无声约定好的沉默,他叹息般地说道:“可我不能想你,不然就走不了了。” * 画展开幕顺利结束,苏慕春紧绷了近大半个月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这场画展,总算没出岔子。 刚刚应付完最后一波记者的麦家俊,准备提前离场。 苏慕春捕捉到他离开的背影,匆匆追了上去,扬声喊道:“麦家俊!” 麦家俊闻声停步,回眸望向她。 阳光透过文化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恰好落在他转过身的侧脸上。 苏慕春心头微颤。 画展的展期为半个月,而她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后续展期的工作会交接给其他同事。 这大概,就是她和麦家俊见的最后一面了。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将车钥匙递过去,“你忘了这个。” 麦家俊伸手接过,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转身阔步离去。 苏慕春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红色跑车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重新走回展厅。 刚一踏进展厅,馆长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迎了上来。 “苏小姐,恭喜画展圆满成功!这是丁生特意吩咐我转交给您的。” 苏慕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开递上来的玫瑰。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花,麻烦您帮忙处理一下吧,比如放在文化中心大堂的公共休息区,给大家都添点喜气,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忙,先失陪了。” 话落,她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侧身绕过馆长,径直朝着展厅而去。 * 后台的小办公室里,苏慕春正埋头核对着访客签到簿,一边和两个女同事交代着收尾的工作。 “这几幅画近日要运走,记得check清楚单据同包装。” 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十余位黑衣保镖走了进来,气场之大,让人恐惶惶。 为首的那个,目光冷冽地请走了两位女同事。 后台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慕春一个人,和守在门外的一排黑衣保镖。 周遭太安静,安静到苏慕春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越来越快。 她知道谁来了。 果然,脚步声响起,依旧不疾不徐。 丁嘉朗走了进来。 同往日一样,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阴郁。 苏慕春的心一沉,条件反射地想要往旁边迈步而去。 然而,她才刚侧过身,就被丁嘉朗上前拉住。 随即双臂从后面紧紧地圈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怀抱里。 苏慕春用力挣了几下。 男人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滚烫坚实的胸膛紧紧地贴住了她的后背。 苏慕春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丁生,请自重。” 丁嘉朗丝毫不在意。 他将下巴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淡淡的清新皂香,干净又纯粹。 只有闻到这个味道,他连日来的烦躁和戾气,才能奇迹般地消失。 身躯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后台里异常安静。 安静到苏慕春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他才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脆弱。 “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迟来的深情,此刻又一次用力攥紧她的心,让她一阵阵地发胀发酸,疼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她长久地沉默,丁嘉朗有些不安,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声音低得近乎卑微。 “好不好?” 这个可以在港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竟然用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同她说话。 苏慕春终于动了。 她极其困难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红了。 “丁生最中意我无依无靠,这样才可以让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死心塌地地做丁生的女人。” 一行泪,终于承受不住眼眶的负荷,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砸在丁嘉朗的手臂上,灼得他心头一颤。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 “可我不想做丁生的女人。” “我只想叫你丁嘉朗,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丁生。” “我想和你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拍拖,而不是时时刻刻必须仰望着你。” “丁嘉朗,你懂不懂?”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终于在她的泣诉中,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缓缓松开了。 感觉到那禁锢骤然消失,她的心口却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比被他抱着的时候更痛。 她慢慢地转过身。 她抬起头,含着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丁生,如果做不到这些,请你高抬贵手。” 她停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放过我。” 苏慕春看着他眼尾泛上一层薄红,那双平日里总是锐利深沉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浓重的震惊,还有茫然。 她微微低下头,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决绝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第45章 预展见面 苏慕春握着签字笔在《证物解除声明》的家属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预审结束了,苏心悠的身体,也走完了她最后一段被审视的路。 苏慕春坐在长椅上。 她在等。 等殡仪馆的人来,接走苏心悠。 此时,手心里攥着手提电话,林凯欣的号码在指尖徘徊了无数次。 陈嫂和敏敏不在身边,林凯欣是她在红港唯一可以麻烦的人。 最终,她颓然地松开手,将手提电话塞回了包里。 她跟着运送遗体的车辆,抵达殡仪馆。 修容师拉开了尸袋的拉链,发出“嘶啦”一声,像把她的心也一并撕开。 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 她终于见到了苏心悠。 那张曾经巧笑倩兮的脸庞,如今只剩下苍白和冰冷。 额头到耳际,头皮被翻开又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 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y字形缝合线,蜿蜒向下。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模糊的视线里,苏心悠的脸庞支离破碎。 苏慕春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修容师及时地扶住她:“家属请节哀。” 苏慕春哽咽:“我姐姐…她很爱美,请给她画得漂亮些。” 殡仪馆的简易灵堂里,冷冷清清。 正中央挂着苏心悠的遗照。 苏慕春换上孝服,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袅袅升起的香烛烟雾。 没有哀乐,没有宾客。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这场告别,只有她和姐姐。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沉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凯欣一身黑色衣服,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她本是憋着一肚子火,想质问苏慕春为何连苏心悠的葬礼都不通知她。 可当她看到跪坐在那里,双眼红肿,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的苏慕春时,所有的责备都堵在了喉咙口。 “阿春……”林凯欣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抱住苏慕春:“这次不跟你计较,往后我再跟你算这个账!” 林凯欣身后是相熟的“喃呒佬”。 她是典型的潮汕女儿,最是讲究这些传统规矩。 穿着黄色道袍的师傅,在灵堂前摆开了架势。 敲打着铜钹,念诵着听不懂的经文,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声音在小小的灵堂里回荡,为逝者铺就一条通往安宁的路。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化作灰烬,随着气流盘旋而上。 仪式繁琐而漫长,苏慕春麻木地跟着指引跪拜、作揖。 政府的公墓牌位还需要排期轮候,苏心悠的骨灰盒只能暂时寄放在殡仪馆的骨灰暂存处。 冰冷的小格间,是苏心悠暂时的栖身之所。 走出殡仪馆时,雨丝终于飘落下来,细细密密。 林凯欣撑开一把黑色雨伞,将苏慕春护在伞下。 走到路口,苏慕春停住脚步,想要回头望一眼殡仪馆。 “别回头!”林凯欣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春,存世的亲人归家途中不可回头,不然魂魄会被勾住,滞留不去,走不了的。” 苏慕春怔住了,任由林凯欣拉着她,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 原本请的一周假期,苏慕春只休了三天。 丁嘉朗的预展预约,没办法推迟。 苏慕春对着镜子,仔仔细细补上一层粉底,又抹了点口红。 推门进卫生间的helen在镜子里多看了她两眼。 “脸色这么差?要不让嘉玲顶上吧,你回去休息下。” 苏慕春笑着说:“helen姐,我撑得住。” “丁生点名要我负责,临时换人不好。” helen知道劝不住她,只能叮嘱:“那千万注意点,别硬撑,在客户面前不可以出纰漏。” 苏慕春点点头。 下午三点,劳斯莱斯如约抵达拍卖行门口。 先一步下车的保镖将车门打开,丁嘉朗迈步下车。 似是配合今天的预展,他穿得休闲,质感极佳的灰绿色海鸥领马球衫,配着杏白色西裤,手腕上是价值不菲的腕表。 苏慕春微微低头,迎上前一步。 “丁生,下午好。” 丁嘉朗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苏慕春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丁生,这边请。” 她走在前面,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是引路,也是疏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专门为顶级客户开放的预展厅。 展厅正中央,厚重的防弹玻璃柜里,静静陈列着两件稀世珍宝。 一件是嵌满了宝石的金步摇冠饰,另一件是造型威严的鎏金铜铺首。 旁边的铭牌上,清晰地标注着:“唐宗室女李庸墓出土”。(文物均为虚构) 短短一行字,代表着它们无可估量的价值。 男人高大的身影驻足在玻璃展柜前,目光专注地欣赏着这对金器组合。 苏慕春缓步靠近他身侧。 “丁生,需要我对这组金器进行解说吗?” 丁嘉朗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开了些许身子,露出一个默许的姿态。 苏慕春伸手虚虚指向那顶璀璨夺目的金步摇冠饰。 “当年章怀太子妃李庸下葬,这顶嵌宝石饰奔马的金步摇冠,随她一同沉入了皇陵。” “李唐皇室最鼎盛时期的荣光与奢华,全都凝在了这一顶头冠上,泥土之下,一埋便是一千三百多年。”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件鎏金铜铺首。 “很多客户说陪葬品阴气太重,收藏起来忌讳多。” “您仔细看,这兽首怒目獠牙,口衔铜环,唐人用它作为墓门镇物,正是为了驱邪避凶,护佑墓主安宁。若将铺首与金冠同收,正合阴阳相济之道。” 说到这里,苏慕春抬起眼,与丁嘉朗的视线短暂交汇。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索。 见他面无异样,苏慕春心底微定,继续不着痕迹地讲解。 “丁生,您可知,就在上个月,伦敦苏富比拍出了一件同等级数的唐代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最终的买家,是中东王室的一位王子,从此,这件流失海外的国之瑰宝,恐怕再难有归乡之日了。”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惋惜。 丁嘉朗原本微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目光落在了苏慕春的侧颜上。 他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几秒。 “接着讲。”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力量。 “九七近在眼前了,丁生若是将这对来自盛唐的皇室金器留在香江,留在我们华人藏家手里。” 她微微停顿。 “那么往后,这红港顶级藏家的名录上,丁生便能享独一份的荣耀。” 丁嘉朗久久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就在苏慕春以为他会就这组金器本身做出决定时,他却忽然开口。 “你瘦了。”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打破了刚才所有关于历史、价值、时局的铺垫。 苏慕春耗费心思准备的解说词,顷刻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但职业素养让她硬生生忍住了。 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悸动。 “多谢丁生关心。” 第46章 异常波折 最后这组唐代金器,以私人洽购形式,被丁嘉朗纳入囊中。 苏慕春站在玻璃门边,看着丁嘉朗在保镖的簇拥下坐进车里,自始至终维持着职业微笑。 车门关上,她微微俯身,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下来。 helen拍了拍她的肩:“alicia,今天提前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苏慕春转过身,轻轻点头:“谢谢helen姐。” 还没来及收拾好东西从公司出发,她接到了林凯欣打来的电话。 “阿春,周资程又来了,在我店里坐了快一个钟头了,怎么赶都赶不走,说是一定要见到你。” 苏慕春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无奈:“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林记甜品店,正是生意忙碌的时候。 周资程还是坐在靠近玻璃门边的那个老位置,面前那碗杨枝甘露几乎没动过,只是心不在焉地用银勺子在里面搅来搅去。 看到苏慕春推门进来,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alicia……” 苏慕春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一张脸冷得像冰:“周资程,你到底想怎样?” 周资程脸上的那点讨好瞬间褪去。 “alicia,你先听我说,这次来找你,是真的有急事。” “是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提到姐姐,苏慕春的眼神一颤,“什么事?” 周资程将手里的勺子搁在碗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庄家聘请了我们律所的boss廖大状做他们的法律顾问,廖大状最熟悉国际法。” “因为律师的保密原则,我不可能知道具体的代理内容,只是庄亦风持有的是英国属土公民护照,一旦放弃港籍,正式登记成为英国公民……” “我猜,他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离开红港,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 “到时候再抓他,就难了……” 苏慕春听完他这一长串分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反驳:“不可能!庄亦风不是还在取保候审中吗?他怎么能离开红港?” 周资程的表情凝重,“所以我才说,他极有可能会以一个‘英国公民’的身份离开!” 他看着苏慕春瞬间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但还是把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 “理论上,只要庄亦风一辈子不踏足红港,那他就等于摆脱了牢狱之灾,你姐姐这桩官司也只能悬着了。” * 屋里没开灯。 窗帘也没拉拢,外面是铜锣湾,彻夜不眠,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像不要钱一样,把光影晃晃悠悠地投进这逼仄的房间里。 苏慕春将那台鸿运扇扭到最大档。 她刚洗完头,湿漉漉的长发被吹得胡乱飞舞,几缕黏在脸上,有些痒。 风扇的噪音很大。 但在那持续的嗡鸣里,她好像听见了什么。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是……他吗? 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到门边。 她攥了攥冰凉的黄铜门把。 然后,一点一点地拧开。 “吱呀——”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对面“雀神麻将馆”漏出的灯光和哗啦啦的洗牌声。 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微弱到可笑的希望,瞬间被兜头浇灭。 她合上门,走到墙边那个掉漆的红木矮柜前。 柜子上,放着苏心悠的遗照。 苏慕春从旁边的铁罐里摸出三根细长的香,用打火机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跳了跳,很快变成明明灭灭的红点,青烟袅袅升起。 她将香插进铜香炉里。 闭上眼,双手合十。 她的声音很轻。 “姐姐。” “你再等一等。” *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苏慕春已不记得这是她拨出的第几十通电话了。 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丁氏集团找丁嘉朗。 前台将她引至秘书处,穿着精致套装的秘书mary微笑着解释:“苏小姐,丁生昨日就出国处理欧洲的业务了,短期内不会回港。” mary见她脸色焦急,善解人意地补充:“如果苏小姐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我可以为您转达。” 这番话怎么能由别人转达呢? 她定了定神,又问:“mary,这个事可能不方便转达,能不能麻烦给我丁生的海外电话?” mary脸上的笑容不变:“抱歉,苏小姐,丁生的私人联系方式,不属于我的权限范围,请您谅解。” 走出丁氏大厦,苏慕春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突然,脑海里跳出来一个名字——郭铭文。 想要见到郭铭文也并非易事,苏慕春连续堵了三次前台,都被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终于在写字楼的大堂里,偶遇了郭铭文本人。 郭铭文见到突然出现的苏慕春,也是诧异非常。 没有多问,他让苏慕春跟上,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苏慕春便开门见山:“郭生,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找丁生,能不能请你帮我联系一下他。” 郭铭文闻言,抬起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这么不熟?” 苏慕春被他问得一噎,下意识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郭铭文看她一副不愿多讲的模样,也没再追问,伸手捞起桌上的座机话筒,拨了串号码。 英文沟通的通话很快结束,他挂断电话后,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他在伦敦处理家族生意,牵扯比较复杂,短时间内确实回不来。你有什么急事,如果信得过我,跟我说也是一样。” 能一样吗? 不能。 苏慕春站在原地许久才抬头,再一次坚持:“郭生,我能不能亲自和丁生通个电话?” 第47章 我想跟你 郭铭文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被推开。 是郭铭文的秘书。 她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碟精致的西式糕点和一杯热牛奶。 还有条米白色羊绒毯子。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慕春手边的茶几上。 “苏小姐。” “伦敦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丁生可能会忙到晚上才有空给您回电话。” “我已经和楼下大堂的保安交代过了,他们会特别留意这一层的动静,安全方面您不用担心。” 她微微欠身,“苏小姐,我先下班了。” “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您可以打电话联系我。” 说完,面前妆容精致的秘书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苏慕春连忙接过,脸上带着歉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麻烦你。” 秘书:“苏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很快,门被带上。 整个楼层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郭铭文办公室这一隅,还亮着灯。 郭铭文的老板椅,她显然不合适坐。 只能从拖了张会客用的椅子,挪到办公桌旁边。 她坐下,特意伸出手臂试了试,确保自己一抬手就能够到桌上那部座机电话。 随即,她翻开那本全英文的拍品资料,继续默读。 下个月公司就要进行业务考核,英文是她的短板,死记硬背也好,囫囵吞枣也罢,能啃一点是一点。 可困意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淹没她的清醒。 不行,不能睡!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倦意。 这个电话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刚开始还能强撑着看进去几行,可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 最终,意识还是抵不过生理的极限。 她脑袋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走进了一片茂密森林,四周全是参天蔽日的古树,粗壮的藤蔓像巨蟒一样缠绕。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腐朽潮湿的气息。 四周越来越暗,幽闭的气息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 身后忽然传来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唤她:“小海棠……” 她下意识地迷糊地应了一声:“嗯?”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梦境。 下一秒,她突然睁开眼睛,从凳子上惊坐起来! 心脏“砰砰砰”地狂跳! 是电话! 是伦敦打来的电话! 明明是心心念念盼着的,可当铃声真的响起,她的大脑却像宕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她盯着那部不断发出铃声的电话,四肢僵硬。 这怎么回事? 她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疼痛瞬间传来,胸腔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电话听筒。 “喂。” 丁嘉朗听到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alicia?” 苏慕春:“嗯,是我。” 短暂的沉默后,丁嘉朗先开口:“你在阿文办公室等我电话?” 苏慕春握紧了听筒:“是的,我……” 后面的话,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凭什么呢? 凭什么在他一次次放低身段求她回来之后,还敢奢求他的帮助? 丁嘉朗再一次主动:“你找我有事?” “嗯,我…”她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丁生,你现在是忙完工作了吗?”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随即是他的回答:“嗯,刚结束一个会议。” 苏慕春感觉自己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流失,再不开口,或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她闭了闭眼,孤注一掷地说了出来:“丁生,你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丁嘉朗问:“哪句?” 苏慕春咬了咬下唇,艰涩地重复着他说过的承诺:“如果我愿意跟你,丁生你是不是一定能让庄亦风坐牢?” 不出意料,听筒里只有沉默。 她此时并没有任何把握。 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碎了一地。 她逼着自己再次开口:“丁生……可以吗?” 这一次,丁嘉朗没有再沉默。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alicia,我想我不可以。” 不可以。 巨大的失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呼吸尽失。 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即使在这种时刻,也没有失态。 她强忍着喉咙口的哽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得体:“抱歉,打扰丁生了。” 说完,苏慕春主动将电话挂断。 听筒里传来忙音,嘟—嘟—嘟—,单调又刺耳。 * 丁嘉朗立在落地窗前。 曾祥脚步放得很轻,走上前来低声询问。 “少爷,今晚是回肯辛顿的老宅,还是继续留在酒店这边方便些?” 丁嘉朗没回应,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有些失焦。 片刻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 “红港那边,现在应该是凌晨四点。” 曾祥跟在丁嘉朗身边多年,心思向来转得快。 他试探着问,“少爷,是红港那边出了什么事?” 丁嘉朗这才收回视线,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 “去定最早回港的航班。” 曾祥闻言一愣,这决定来得太突然,完全打乱了原定的行程。 “那少爷,伦敦这边的……” 丁嘉朗眉头都没皱一下。 “往后排。” 第48章 我们拍拖 工作室里,只有细微的打磨声响。 苏慕春手中那个已经初见华光的银质首饰盒,盒身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形态逼真。 方沛端着紫砂壶踱步过来,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对唐代金器落在丁嘉朗手里,比流到外头去强,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这个首饰盒完全复原,我打算捐给京市博物馆,近期那边应该会派人来一趟红港。” 方沛看了眼苏慕春,“阿春,到时候对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里面的门道细节,由你跟他们沟通最合适。” 苏慕春没抬头,继续着手上的细活,只应了声:“好的,师父。”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带队的应该是小华。” 苏慕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方沛,“师父你是说知凡哥现在负责这批文物?” 方沛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嗯,叶老也到了年纪,估摸着这两年就要退下来了,这个位置很有可能是小华顶上去,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又话锋一转:“小华这个男仔,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做事踏实又有责任心的,阿春,你觉得呢?” 苏慕春无奈地笑笑,打趣道:“师父,您的专长是金工修复,而不是当月老。” 谁知方沛听了这话,反而更起劲了,他把茶杯往旁边一搁。 “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干得动老本行,当月老好啊,一年到头吃不完的喜饼。” 末了,他又收起玩笑神色,“不过说真的,阿春,往后要是遇上不错的男仔,一定要带回来给师父过过眼,师父帮你把关。” 苏慕春低着头,没有再出声。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银器棱角,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或许,她漫长的一生里,可能真的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丁嘉朗。 * 从工作室摸出来,外头天色已经黑透。 刚走到街边,雨就落了下来,又细又密。 苏慕春站在楼底下,看着雨水迅速打湿了柏油路面。 她想起在这个街口,也是这样一个落雨的深宵。 丁嘉朗降下后车车窗,抬眸看她,“又没带伞?”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红港的深夜,下起雨来,计程车就格外金贵。 她在路边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截到一辆。 车子驶上马路,雨势竟是越来越癫狂,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刮不干净前窗的滂沱。 最后,车子在楼下停稳。 她一把推开车门,将包包顶在头上,朝着不远处的楼道入口就埋头冲过去。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衫。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远光灯打了过来,直直罩住她。 她没太在意,以为是路过的车。 “嘀嘀——”短促而响亮的鸣笛声划破雨幕。 苏慕春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那辆打着远光灯的车已经停稳。 很快,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男人快步下车,撑开一把伞,朝着她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雨太大,她的视线一片朦胧,只觉得那身影有种熟悉感。 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那把伞稳稳地遮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看清了来人,是曾祥。 “曾叔?”苏慕春愕然。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曾祥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笑意,微微侧过身,朝身后那辆车示意:“苏小姐,少爷在车里等你。” 她脱口而出:“丁生不是在伦敦吗?” 曾祥笑容不变:“少爷赶了最早的航班回港。” * 夏日的衣衫实在太薄,此刻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起伏的线条。 苏慕春局促地握紧双臂。 黑色轿车的车门提前打开。 冷气夹杂着淡淡的古龙水扑面而来。 丁嘉朗就坐在那片昏暗里。 他侧头看过来,面容带着倦意,眼神却难得的温和。 她的目光落在真皮座椅上,动作有些犹豫。 “我衣服湿了…” 丁嘉朗低沉的嗓音响起:“没事。” 她这才矮身坐了进去。 车门“咔哒”一声合拢。 她等了片刻,却不见曾祥上驾驶座,不由望向窗外。 身侧的人开口:“我让他先回避了。” 苏慕春这才回过身。 车内只有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勉强映照出他深邃立体的轮廓,一半隐在光里,一半匿在暗处。 丁嘉朗放下了交叠的长腿,微微侧过身,正面看向她,目光沉沉。 “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要苏慕春把那句赌上自己的话再说一遍,心中仍隔着一道天坎。 那不仅是尊严,也是她仅剩的骄傲。 她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一阵钝痛传来,血腥气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 声音出口时,竟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疼痛带来的微颤:“丁生,我愿意跟你。” 话音刚落,眼前的阴影骤然压近。 丁嘉朗欺身上前,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指腹有些粗粝,重重地碾过她的唇瓣。 “想清楚了?”他的声音低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苏慕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的。” 丁嘉朗缓缓收回手,抬起拇指,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自己的指腹。 上面清晰地印着一抹嫣红的血痕。 他鼻息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跟我就这么不甘心?” 苏慕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坠冰窖。 他果然还是觉得她不够真心。 此时,右手忽然被温热的手握住。 那温度透过湿透的肌肤,熨贴着她的掌心。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紧紧包裹住的手。 她抬起头,撞进他漾着点点星光的眼眸里。 “丁生,你答应了?” 丁嘉朗嘴角浅勾,目光锁着她:“嗯,答应同你拍拖。” 她重复了一遍:“拍拖?是我说的那个拍拖?” 对面的男人又一次清晰地“嗯”了一声。 “是拍拖。” 这情绪转变得太快,像骤然从深水里被捞起,又被抛上云端。 一时半会儿她竟是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握着她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将她从失神中拉扯回来。 “我这次只能在红港待几个小时,等我忙完伦敦的生意,就回来陪你。” 苏慕春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呼吸,可不真实感还在疯狂翻涌。 “丁生,你……” 你是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数问题堵在胸口,却问不出来。 “叫我丁嘉朗,”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温柔了些,“或者michael也可以。” 一直以来的委屈、不安、等待,以及此刻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视线顷刻间模糊一片。 下一秒,她就被拉入男人坚挺的怀抱,撞得她鼻尖发酸。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哑嗓音说道:“抱歉。” “我来晚了。” 第49章 嘟嘴擦药 酒店房间依旧是那一间。 苏慕春刚刚洗完澡,换上浴袍,拿着吹风机心不在焉地吹着头发,热风嗡嗡作响,吹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浴室的门没有关,丁嘉朗刚刚从隔壁套房洗漱完毕,换了身深色的丝质浴袍,随意地倚在门框上。 他没说话,只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思绪神游的模样。 片刻,他迈步走了进来,很自然地从苏慕春的手里接过了吹风机。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风噪声消失了,吹风机被他随手放在洗漱台面上。 丁嘉朗的视线落在苏慕春被热风吹得发红的面孔上,“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 苏慕春犹豫了下才答应。 浴室里湿热的空气还在蒸腾着。 丁嘉朗又朝她凑近了一步。 温热的指腹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带着力道微微往上一抬。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淡粉唇瓣,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低沉嗓音如同诱哄:“嘟嘴。” 苏慕春愣住,她没弄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他想接吻? 但,哪有人接吻是让对方先嘟起嘴巴等着被亲的? 实在是过于奇特…… 她有些无措,声音都有些发飘:“要…要干什么?” 丁嘉朗很享受看她这副不知所措的窘态,眼角微漾,嘴角也微微勾起。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反问她:“你说呢?” 其实她是愿意的,只好压下心头那点别扭,也朝他凑近几分,稍稍撅起嘴唇。 又极不好意思地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温热柔软的触碰并没有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着淡淡药膏气味的清凉感。 她睁开眼。 丁嘉朗捻着棉签棒,正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着嘴唇内侧咬破的伤口。 他又抬眼看向她,揶揄道:“全红港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 涂好后,他把药膏放在台面上,回身后轻轻拢上苏慕春的腰肢。 她微微一颤,一股暖流从他掌心熨帖的位置,渲遍四肢百骸。 心头那点因为受伤而生的委屈早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明确的情愫,叫嚣着要冲破胸膛。 她再也忍不住,这一次,换她主动凑了上去,在他微抿的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仰着脸,眼底水光潋滟,温柔地唤他:“丁嘉朗。” 丁嘉朗低下头,声音从她耳边压下,带着勾引的意味:“好听,再叫。” 她又顺从地喊他另一个名字:“michael。” 声音轻柔,像羽毛一样搔过心尖,又痒又麻。 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嗓音骤然沉哑,重重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拢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紧紧相贴。 他的吻落了下来,这次没有试探和安抚,径直带着明确的占有欲而来。 “啊——”苏慕春痛得轻呼出声。 是他吻得重了些,碰到了她的伤口。 丁嘉朗动作一顿,只好悻悻地放开她。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半无奈半宠溺地训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 * 第一次在清醒的意识下,感知着身侧躺着一个男人,这让苏慕春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她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那只手表上,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 她转过身,轻声问丁嘉朗:“你几点出发?” 丁嘉朗仍闭着眼:“两个钟之后。” 就剩两个小时了。 苏慕春心里微微一沉,轻轻“哦”了一声。 她从侧躺换成平躺的姿势,望着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出神。 身侧的床垫忽然陷下去一块。 丁嘉朗半撑起身子,俯视着她,未戴眼镜的双眸在暗光里显得深邃。 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轻轻拨弄着,“庄家那边我已经在处理了。” 苏慕春抬起手,手臂轻轻拢上他的脖颈,轻声回应:“好。” 一个“好”字,包含了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 他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但这显然不够。 他的眼神暗了暗,顺势向下,温热的吻沿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蔓延,留下细细碎碎的灼热触感。 苏慕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微微发僵。 就在他的手试探着覆上她胸口的那一刻,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声音有些发颤:“我…我还没准备好。” 丁嘉朗的动作顿住了。 他只好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底汹涌的情欲已经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松开她,重新躺了下去。 随后,他长臂一伸,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睡吧。” 两个人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布料互相传递。 他的沉稳有力,她的急促慌乱。 渐渐地,她的心跳也跟着他的节奏,一点点平稳下来。 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睡意如同潮水般开始席卷她的意识。 眼皮越来越沉…… 耳边模糊地传来丁嘉朗贴近的低语:“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 苏慕春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光带。 身侧的位置空荡荡的。 她坐起身,熬夜后的头疼隐隐传来。 客厅里也是空无一人,只有晨间的微尘在光柱里浮动,丁嘉朗确实已经走了。 苏慕春抿了抿唇,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重新走回卧室。 视线不经意扫过床头柜。 那盏欧式台灯下,压着一张酒店便签纸。 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原来她睡得迷糊时,男人在她耳边厮磨的话不是梦。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怔忡。 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位客房员工,身侧是一个挂满女装的移动衣架。 其中一位微微欠身:“苏小姐,早上好。这些是丁生吩咐为您准备的。” 经她允许后,客房人员将移动衣架推进卧室,一人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取下,另一人接过后按颜色分类收进衣柜里。 从休闲装到职业套装,甚至还有几套不同风格的睡衣和内衣,一应俱全。 整个过程,她们垂着眼,没有丝毫的好奇。 倒是苏慕春自己,感觉颇不自在。 很快,套房里又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柜门。 左边挂着男人的各式西装、衬衫、领带,熨烫妥帖。 而右边,此刻被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崭新女装填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他的世界,一半是她的领地。 这一刻,苏慕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丁嘉朗是真的在一起了。 第50章 你的本事 除了晚上不再回铜锣湾的家,苏慕春的生活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维系着这份跨洋情愫的,是那条横跨了七个时区的电话线。 红港的清晨六点,也是伦敦的深夜十一点。 这时,她刚睡醒起床,他刚忙完一整天的工作。 起初的两三日,苏慕春对着话筒,怎么也说不出“你有没有想我?”诸如此类的肉麻话题。 多数时候,是丁嘉朗找着话题,从伦敦的天气聊到公司楼下的唱片店。 后来,她那层客气疏离开始一点点剥落,她会请教他英文,也会请教他有关公司人事、公司构架方面的问题。 她在工作上的拼劲,即使隔着电话线,丁嘉朗都能感受得到。 有次丁嘉朗提出供她出国读商科镀金。 此时的她,还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的东西,自然是拒了。 他只能在电话里无奈地笑,似是拿她没办法。 * 拍卖行贵宾会客厅里,电视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苏慕春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屏幕,脚步顿住了。 新闻画面里,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大批探员正押着两个人走出庄氏大厦,镁光灯疯狂闪烁。 播报旁白清晰地响起:“红港地产庄氏集团两位公子,庄希贤与庄亦风,今日被商业罪案调查科人员带走协助调查,据消息人士透露,两人涉嫌巨额跨境洗钱案及多宗虚假贸易活动有关……” 屏幕上被探员推搡着上车的庄亦风,此刻脸上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狼狈与颓败,眼睛里写满了惊惶。 苏慕春转身走回办公桌,抓起自己的手包,冲出了会客厅。 她一路疾奔,奔向街边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文华酒店,麻烦快点!”她对司机催道。 丁嘉朗给她的电话号码,她早就熟记于心,可她却从未主动拨打过一次。 一直以来,都是他算准了红港的时间,主动拨电话和她聊。 此刻,红港时间将近下午一点,伦敦是清晨六点左右。 丁嘉朗可能醒了,也可能还在睡着。 可是苏慕春等不了,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电梯带着她升至顶楼。 苏慕春回房后,拿起座机拨出了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 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 苏慕春脱口而出:“丁嘉朗?” 电话那头的丁嘉朗显然很意外她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短暂的沉默后,他察觉到了什么。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总能捕捉到她情绪里最细微的变化。 苏慕春的鼻子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说:“没事,我只是…想你了。” 过了几秒,电话那头做了决定:“我明天回港。” 苏慕春立刻拒绝:“不要!你那边还有事……” 丁嘉朗打断她:“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处理庄家,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丁嘉朗顿了一下,语气瞬间放松了下来:“你看到新闻了?” 苏慕春“嗯”了一声。 “确实是很早就开始收集庄家的证据了。”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后续的事情阿文会跟进的,证据链很完整,他们翻不了身,你只需等你姐姐那桩案子的终审就行。” 苏慕春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alicia,记住,在这件事情上,你不欠我什么情分。我是个商人,只做对着自己有利的事。庄氏倒了,对我只有好处,并不是因为你是我中意的女人,我才这么做。” 深刻划入苏慕春性格里的人情世故、天大恩情的沉重包袱,在这一刻被丁嘉朗轻描淡写的话语击得粉碎! 丁嘉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你在我这里,就放心把野心露出来,你能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是你的本事。” 这种看似冷酷的坦诚,让她有种过往的认知被全盘颠覆的震撼! 原来还可以是这样? 巨大的冲击过后,翻腾的心绪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像是眼前一直笼罩的迷雾被一阵强风吹散,露出了底下坚硬而真实的地貌。 她紧握话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 “谢谢丁生的指点。” 这一声感谢,褪去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色彩,却是她的真心实意。 * 苏慕春刚刚处理完手头的琐碎事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helen:“alicia,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等苏慕春坐稳,一份文件夹就推到她面前。 “这个case交给你。” “我们通过市场调研,发现东南亚那边的藏家,对我们官窑瓷器的兴趣很大。” helen身体微微前倾:“所以,公司要举办一场‘官窑瓷器专场拍卖会’。” 她又强调:“规模不用铺太大,但格调一定要高,算是给sfb秋拍做个预热。” 苏慕春翻开文件夹,里面只有几张简单的市场分析报告,具体执行方案一片空白。 这意思是要她从零开始,全权负责? helen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笑:“这次拍卖会的整个流程,都得靠你自己来策划,需要的人手你说了算。” 苏慕春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挑在了肩上。 她捏紧了文件夹的边缘。 “明白,helen,我会全力以赴办好这场拍卖会。” (ps:查了资料,90年代港岛手提电话接听越洋电话的信号是非常差的,所以文中苏慕春是必须要回到酒店用座机打电话,这点更贴合那个年代的实际情况) 第51章 她太独立 苏慕春随意扯了个抱枕垫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电视机开着,是晚间新闻的重播。 屏幕上,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庄氏集团股票连续五日暴跌,市值蒸发超过三分之一。 这几天,全港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庄氏的衰事。 庄老爷子气到突发急病,现在还在icu躺着。 庄家的两个公子,这次捅的篓子比所有人估的都大,经济犯罪金额是个天文数字。 庄亦风还被扒出换英国公民身份的操作,正如周资程说的那样,随时准备跑路。 煊赫一时的庄氏,眼看就要大厦倾颓。 而苏心悠的死,在庄氏这场惊天动地的风暴里,连个水花都算不上。 苏慕春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 视线落在手边,是她从公司搬回来的几大摞文件。 这次拍卖会预留的时间并不多,工作量又大,她需要组个自己的团队。 可她独来独往惯了,带团队对她而言是另一座难攀的山。 能进sfb拍卖行的,大多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和家世不俗的少爷大小姐,一想到要给这些“下属”安排工作,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再加上手里这个case,等着她去对接的“麦家俊”,有一打那么多。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没完没了的加班。 苏慕春认命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苏慕春被这铃声惊了一下,随即快速瞥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 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她放下手中那叠厚厚的资料,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丁嘉朗熟悉的嗓音:“是我。” 他听她接电话时那声“喂”清晰干脆,便顺势问道:“这么晚还没睡?” 苏慕春指尖在电话线上绕着圈:“这几天工作上比较忙。” 随即她反问:“你呢?这个时间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丁嘉朗低低笑了笑:“工作再忙,打电话给女朋友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以往两人的通话时间都不会太短。 可此刻,明天就要上交的策划案一直压着她。 她需要集中精神,需要效率,而不是缠绵的夜半情话。 “michael,”她打断了他可能还要继续的话语,“抱歉,我手里的工作比较赶,不能陪你聊了。” 她停顿了一下,特意放软声音:“等我忙完这阵子,好不好?” 电话那头也干脆利落:“好,别太累了。” “嗯,拜拜。” “拜拜。” * 伦敦西区的高端会所。 丁嘉朗坐在皮质沙发里,捏着水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威士忌。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简单的白恤衫搭深色西裤,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气质里掩不住的矜贵,比任何盛装都要惹眼。 此刻他眉头微蹙,情绪不高。 对面,何子易看不下去了,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等下思妍来了,你别给我摆这张臭脸。” 丁嘉朗这才抬眼,似是刚回过神:“思妍是谁?” 何子易提高了点音量:“系我女朋友啊!刚刚才跟你提过的,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丁嘉朗转回头,不再言语。 何子易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今晚突然找我出来饮酒,到底什么事?” 丁嘉朗晃了晃杯子,还是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身姿高挑、模样清丽的女人,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款款走到了他们卡座前。 何子易立刻站起身,自然地伸手揽住女人的纤腰,开始介绍:“思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发小,丁嘉朗,michael。” 他又转向丁嘉朗,语气不掩炫耀:“这位是我女朋友,夏思妍。” 丁嘉朗依然陷在沙发里,只朝夏思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夏思妍将丁嘉朗毫不掩饰的倨傲疏离尽收眼底,只是微微一笑,大方打招呼:“丁先生,你好。” 随后,夏思妍挨着何子易坐下,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 何子易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夏思妍笑弯了眼,亲昵地拍了他一下。 坐在他们对面的丁嘉朗侧过脸,避开了视线,又自顾自饮了口酒。 突然,丁嘉朗开口:“你们刚开始拍拖?” 何子易和夏思妍的低语停了下来,双双看向他。 何子易还是笑着答:“嗯,算算快两个月了。” 丁嘉朗又问:“日日都见?” 何子易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在不同校区,隔得太远,只能一礼拜见一次。不过我们每天都会煲电话粥。” 丁嘉朗继续问:“你们每次通话多久?” 何子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michael,你今天很奇怪啊,问这些做什么?” 一直安静旁听的夏思妍,这时插话:“丁先生这么关心我和子易的恋爱细节,莫不是丁先生也正在谈恋爱?”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 何子易闻言失笑,直摆手,张口就反驳:“他?怎么可能……” 他这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哪个女仔受得了? 然而,何子易的话还没说完—— “对。”丁嘉朗平静地打断了他。 只一个字,清晰又肯定。 何子易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包厢的灯光打在丁嘉朗线条分明的侧脸上,他微微垂着眼,没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神情。 空气,一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 何子易脸上仍写满震惊:“丁嘉朗,你讲你有女朋友了?” 丁嘉朗不耐蹙眉,显然不想重复回答,但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对。” 确认了,不是幻听。 何子易又问:“是哪家的千金?” 丁嘉朗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修长的手指捏着威士忌杯,在深色桌面上“叩”地放落。 何子易顿了一下,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普通人家的女仔?” 丁嘉朗这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何子易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反倒是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夏思妍,此刻适时地开了口:“丁先生,你和你女朋友之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这女人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 一直侧对着他们的丁嘉朗,终于缓缓转回了身子。 他思虑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她好像不需要我陪,最近我给她打电话,说不了两句就挂掉了,她也很少主动打给我。” 他顿了顿,像是真的在认真求教:“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夏思妍心里暗叹一声,措辞十分委婉:“丁先生,感情的事外人很难判断。” “不过,单从你的描述来听,你的女朋友自我意识比较强,或者说,比一般女人要独立得多。” 丁嘉朗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轻声重复:“独立……” “呵,这点,确实是。” 第52章 他回来了 苏慕春看了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约好的下午两点。 可此时会议桌旁,连她在内却只坐了三个人。 对面的珊娜正无聊地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旁边坐着的梁以琛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原定的五人小组,叶曼青被call去见新客户,郭兆麟仔更是离谱,临开会前十分钟才打电话来说突发急性肠胃炎,要告假去看医生。 人手一下子缺了两个。 苏慕春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打算将原本分给郭兆麟的工作划到了珊娜和梁以琛的名下:“郭兆麟那边的工作,暂时先分摊一下,辛苦两位了。” 珊娜立刻皱紧眉头,笔也不转了,语气不满:“这么多工作,两天哪里做得完啊,alicia你不是开玩笑吧?” 苏慕春没退让:“时间是紧了点,希望大家克服一下,务必把初步方案确定下来。” 她的话刚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梁以琛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径直拉开会议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珊娜见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撇了撇嘴,拿起自己的记事本,看都没再看苏慕春一眼,踩着四寸高跟鞋跟着快步离开。 会议室的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带上,震得苏慕春眉心都跟着一跳。 转眼间,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摊开的文件和那几张空荡荡的椅子。 苏慕春慢慢松开紧握的笔。 她定了定神,重新拿起笔,在计划表上,将梁以琛和珊娜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杠,又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 苏慕春拎着刚从位元堂买的保养品,拦了计程车去圣德医院。 按照郭兆麟电话里给的vip病房号,她一路找了过去。 推开病房门,房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退了出来。 正好一位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她连忙走上前。 “请问郭兆麟先生是住这个病房吗?”说完,她指了指身后的vip病房。 护士打量了她几眼才说:“郭少近期没来医院。” 苏慕春脸上的笑容不变:“是吗,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她站在走廊尽头,从手袋里翻出名片夹,找出郭铭文秘书给的名片。 上次她在郭铭文办公室里等丁嘉朗的电话时,郭铭文的秘书特意留给她的。 她按照上面的直线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干练的女声:“郭氏秘书处,你好。” “陈秘书,你好,我是苏慕春。” “我想请问一下,郭少现在方便探视吗?我刚刚来圣德医院,但他好像不在病房里。”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陈秘书十分坦诚:“苏小姐,真是不好意思,郭少年纪轻,玩心重,生病其实是借口。” 这话说得直白,让苏慕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陈秘书继续说道:“郭少这个时间应该在兰桂坊的‘obsession’会所。” 末了,还包含歉意地补充:“苏小姐,今日真系辛苦你,特地走一趟,有心了。” 挂了电话,苏慕春站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 计程车停在兰桂坊一间私人会所前,黑色的招牌上只有“obsession”几个花体字母。 她报上郭兆麟的名字,侍应生立刻恭敬地弯腰,领着她穿过幽暗的走廊,上了二楼。 越靠近尽头的那个包厢,鼓噪的电子舞曲声浪就越发震耳欲聋,混合着男女的嗨唱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侍应生在那扇黑金色大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少就在里面,您请自便。”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缝开启的瞬间,喧嚣和混杂着浓烈酒气、香水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包厢里灯光迷离暧昧,人影晃动,音乐开得巨大,显然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她走了进去,目光在沙发卡座那群醉生梦死的人群中逡巡。 终于,一个染着夸张金毛的男人率先发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他醉眼惺忪地指过来,大声嚷嚷:“喂!靓女,过来,一起玩玩!” 霎时间,嘈杂的音乐似乎都停顿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苏慕春身上。 被一群打扮光鲜的男女簇拥在卡座正中央,手里端着酒杯的郭兆麟,这时才在一片起哄声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站在灯影下,穿着一身ol套装的苏慕春时,脸上的浪荡笑容瞬间僵住,瞳孔一缩,眼神里飞快闪过被抓包的慌乱,随即化为尴尬。 苏慕春却笑了,那笑容明艳动人。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余光扫过面前矮几上那排轩尼诗xo、蓝带马爹利、黑牌威士忌。 “郭少,你的肠胃炎已经好了?可以喝酒了?” 郭兆麟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周围看热闹的视线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他索性起身,懒得维持了。 “alicia,你知道的,我来拍卖行上班,纯粹就是玩玩而已,打发时间嘛。” 苏慕春脸上的笑意敛去。 她将保养品放在他手里,紧接着,她又从包里抽出文件夹,“啪”一声轻响,压在了那盒保养品上面。 声音听不出喜怒:“郭少,两条路。” “要么,今晚加班,将这份文件处理妥当交给我。” “要么,我现在就帮你填好离职申请表,人事部那边我亲自去交。” “忘了同你讲,你在这,是你哥的秘书告知我的。” * 回到顶层套房时,又快接近半夜。 苏慕春随手将那摞文件扔在真皮沙发的矮几上。 又烦躁地踢掉了脚上那双高跟鞋。 这时,敲门声突兀响起。 她光着脚去开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苏慕春瞬间宕机。 是丁嘉朗! 风尘仆仆而归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线条,英挺的眉眼在走廊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有点晕眩:“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性感极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话落下的同时,他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用力地圈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 不过几秒,他微微松开她,那双黑眸对上她的,眉头微蹙:“你抽烟了?” 苏慕春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腕闻了闻,这才恍然。 “我今晚去了一趟obsession会所找郭兆麟,包厢里烟味很重,估计是那时候沾上的。” 她接着解释:“我把他归入临时小组了,但他找了借口没来参加会议,我只好亲自去捉他,幸得你跟我说过郭家立了规矩,家族成员必须有正当工作,才可以领得到家族基金拨下来的生活费,所以……” 丁嘉朗安静地听着,目光却胶着在她不断开合的红唇上。 看着她这副无论何时何地都把工作摆在第一位的模样,丁嘉朗心里又爱又气。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嘴唇上的伤口,长好了吗?” “什么伤口?”苏慕春一下子没能转过弯来。 她无意识去碰了自己的嘴唇。 记忆瞬间回笼。 半个月前她狠狠咬了自己嘴唇内侧的肉。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嗯,已经好了。” 下一秒。 丁嘉朗的吻就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他的唇舌带着滚烫的温度,撬开她的齿关,吻得又急又深,似乎要将这些天积压的思念和不满,全都通过这个吻倾泻出来。 “唔……”苏慕春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丁嘉朗抬起腿,将房门一带,门锁自动落下的“咔哒”声。 苏慕春一个没注意,赤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堪堪停下,余光扫了一眼脚下,“又不穿鞋?” 随即,吻压下来,更加激烈,带着惩罚的意味。 她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背脊最终重重地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第53章 他的偏好 男人的吻过于汹|涌。 苏慕春有些站不稳,只能攀着他的肩膀。 她微微错开眼,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卧|室。 以及,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双|人|床。 一时分神,她的气息错乱。 丁嘉朗停了下来,他的唇离开她的,但额头依旧抵着她的。 心跳如擂鼓,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 最怕他毫无预警地停下来。 也最怕他停下来之后,用那双过分灼热的眼神盯着她。 耳边传来男人被情|欲染透的沙哑声线:“不专心。” 她脸上红晕又深了一层,只好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我有些累了。” 丁嘉朗捉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眼神里的侵略性稍稍退去了一些。 温热的手掌在她tun上轻轻拍了一下:“去休息吧。” * 这里原本是丁嘉朗的房间。 但这半个月他不在,这里俨然成了她的私人空间。 苏慕春放好热水,整个人沉入温热的浴缸里,喟叹了一声。 她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洗手池的台面上。 那里堆着她的护肤品、化妆品、梳子…… 如今,丁嘉朗回来了。 这意味着,她的东西旁边,会重新出现他的男士护肤品、剃须刀、他的须后水…… 她竟有些不习惯。 洗完澡,又是漫长得近乎磨人的吹发时间。 等她走出卫生间时,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灯光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暧|昧的暖色调中 床|上并没有人。 苏慕春站在原地,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 苏慕春知道他就在那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没有再通宵工作,辗转几番后很快沉沉入睡。 一觉睡得还算踏实,只是后半夜莫名热得难受。 汗细密黏在皮肤上,她蹙着眉,凭着感觉伸手去摸索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 指尖还没碰到开关,手腕却蓦地一紧,落入一个温热干燥的掌心。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醒了?” 苏慕春手指一弯,那点朦胧的睡意瞬间散得干净。 她屏着呼吸,喉咙发紧地应了一声:“嗯。” 身后的热源微微动了动,温热气息更靠近她一些:“这么早就要起?”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太热了,我想喝点水。”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后半夜让她热得难受的,哪里是天气,分明是丁嘉朗的体|温。 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松开了。 “等着,我去拿。” 随即是布料窸窣的轻响,他从她身后起身下床。 没过多久,“啪嗒”一声轻响,床头的台灯亮了,紧接着,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眼前。 苏慕春确实渴极了,接过水杯,没怎么矜持,仰起脖颈喝起来。 丁嘉朗站在床边看着她。 暖黄灯光为她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颊边,睡裙的领口因为仰脖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细腻的锁骨肌|肤。 她喝得有些急,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带着极致的脆弱和诱|惑。 一杯水很快见底,被水浸|润过的粉唇,这一刻像极了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 她将空了的玻璃杯递还给他。 然而,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丁嘉朗却只是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苏慕春指尖微微蜷缩,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将杯子轻轻放在了自己这侧的床头柜上。 灯光昏暗,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拉|扯。 下一秒,丁嘉朗俯身。 男人特有的荷尔蒙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将她完全笼罩。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上,嗓音带着喑哑,低低地问:“可以吗?” 她微微侧过脸,手里捏紧了被角。 胸口又闷又|涨。 男人温热的呼吸还在耳边坚持:“这个时候,你应该不累了。” 灼热的吻沿着耳垂,一路向|下,细细密密地蔓延,吻过下颌线,最终流连在她纤细的脖颈处。 她原本撑在床垫上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指尖发软,慌不择路地攀上了丁嘉朗的肩膀。 这似乎取悦了他。 他又低低地俯下身,极致地贴上了她。 衣柜里的真丝睡裙,每一款她都很喜欢。 但丁嘉朗却有自己的偏好,他微微抬起头,轻轻咬住她柔软的下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下次穿红色的。” 身体感知到的惊人热度,比起后半夜那种的热,高了不止一倍。 在迷离热气里,她失了意识,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细碎的娇|喘,呢喃着应道:“好。” 真丝睡裙里,腰间|蕾丝被勾下。 她其实没想逃避自己对丁嘉朗的心。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紧张到战|栗。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 这个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强势与霸道,让她无处可逃。 她差点哭了出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其能忍耐疼|痛的人。 学金工时,被融金的热气烫过,被工具钳夹过…… 但都不如此刻的痛感。 丁嘉朗感知到她的困顿,呼吸跟着停滞了片刻,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低头看见了身下的人,紧闭着双眼,眼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破碎的光。 终究还是生出了不忍,离场安抚。 他重新吻上去,先是她的额头。 然后是紧闭的眉眼。 再是微微泛红的脸颊。 苏慕春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丁嘉朗的手指抚在她微湿的黑发间,声音又低又沉:“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三年前,有个女仔,去拜方沛学手艺。” “但方沛不肯收,理由是女仔手不稳。” 听到这里,苏慕春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当初她为了拜师,差点就跪在方沛门口不走了。 方沛被她缠得没办法,才勉强同意让她试试看,观察期三个月。 那段时间,她憋着一股狠劲,每日除了吃饭睡觉,至少练习八小时雕花基本功,手指磨出血泡是家常便饭,最后靠过硬的雕花功夫,才让方沛点了头,正式收她为徒。 丁嘉朗看着她眼底的惊疑,低笑一声,尾音自嘲:“呵,因为我就在你师父旁边。” “可惜,某人眼里只有满脑子的拜师学艺。” 苏慕春愣住,脑子里有烟花炸开,嗡嗡作响。 他…他那时候就在? 第54章 他的秘密 丁嘉朗看着她傻掉的模样,使坏地继续。 “大概一年后吧,我去方沛那里,从我进门到离开,你坐在工作台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完,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又过了一年,我给方沛送顶级玻璃种翡翠料,结果你依然是从头至尾视我如无物。” 这次话落,他的吻落在了她挺翘的鼻尖。 苏慕春的脸微微发烫。 原来那么早,他就认识她了…… 他继续:“直到那一天,你来圣德挂了我的号。” 他短暂地中断了话语,再一次低头,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轻柔安抚,而是带着积压已久的渴望,辗转厮磨。 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他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他一字一顿:“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一件事,你跑不掉了。” 苏慕春的思绪还沉浸在他这段三年的隐秘过往里,等着他的后续。 而丁嘉朗却冷不丁地杀了回来!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她的喉音瞬间破碎在男人发力的节奏里。 男人宽阔的肩背如同一座坚实的屏障,挡住了床头那盏昏黄暧昧的光线。 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她只能透过窗帘尾部缝隙透出的一丝光亮,感知到日夜已分离。 痛苦和欢愉,如同两条并行不悖的河|流,在她早已失控的身体里汹涌奔|腾,一路并行,裹挟着她冲向未知的高峰与深渊。 * 苏慕春先进了卫生间冲洗。 等她裹着浴袍出来,准备拿吹风机时,门被推开了。 丁嘉朗走了进来。 男人越过她,径直走向淋浴隔间,随手脱掉了睡袍,搭在玻璃门外。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苏慕春拿着吹风机的手顿在半空,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卫生间宽敞,灯光也亮,毫无遮挡。 她能透过那磨砂玻璃,隐约看见男人流畅的肌肉线条。 心跳有些快。 她手忙脚乱地插上电源,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暂时盖过了那让她心慌意乱的水声。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 苏慕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丁嘉朗拉开玻璃门,随手扯过一条浴巾,围在腰间。 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薄肌滑落。 他没急着擦干,几步走到她身后,双手越过她,撑在了盥洗台的边缘。 就这样将她圈在了他和冰凉的台面之间。 苏慕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随即不自然地侧过脸继续吹头发。 丁嘉朗也在看镜子,看的却是她。 他低头附耳:“今天我送你上班。” 她抿了抿唇,跟他商量:“好像不太顺路?要不我自己坐计程车,还方便些。” 丁嘉朗眉梢微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躲闪的女人:“alicia,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答:“是。” 他又问:“那我送女朋友上班,有问题?” 当然没问题。 只是那三辆车声势浩荡停在拍卖行门口……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会不会太招摇了?” 丁嘉朗抬手,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你确定,不利用一下我?” 苏慕春何其聪明,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想给她撑腰。 她手上那个棘手的case,组员名单里除了还算好对付的郭兆麟,剩下三个都是刺头。 可…… 她依旧犹豫,闷闷地垂下眼眸:“这样只会让他们以为我是靠美色上位。” 丁嘉朗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 “alicia,丢掉这个包袱,美貌就是你的武器,是你能力的一部分,但它从来就不是你的全部。” “你与其乎别人的看法,不如利用一切资源,去证明给他们看。” 苏慕春不再犹豫,双臂主动拢上了他的脖颈,仰起脸看着他,眼底最后一点倔强彻底融化,换上全然的信赖:“好的,男朋友。” * 三辆车先后驶入中环sfb大厦前的车道。 待停稳后,前后两辆车的车里下来一众保镖。 他们快步上前作包围状,其中两人分别拉开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车门。 丁嘉朗率先弯腰下车。 紧接着,苏慕春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此刻,正是返工高峰期。 苏慕春甫一站定,便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面上淡定,但握着手袋的指尖还是微微收紧了些。 这种瞩目的感觉,她还未能完全习惯。 丁嘉朗绕过车尾,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一部分窥探的视线。 他微微俯身,黑眸里漾开一点戏谑的笑意:“做下准备。” 苏慕春抬眸,带着一丝茫然:“什么?” 下一秒,男人俯身吻她。 是恰到好处的分别吻。 周围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苏慕春“嗡”的一下,有片刻眩晕。 他稍稍退开,嘴角勾着宠溺的笑:“晚上来接你。” 心跳还有些失序,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刚才下车时的那份局促,她很快漾开一抹浅笑。 她伸出双臂,主动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然后,踮起脚尖。 一个轻柔的吻,轻轻印在了他的侧脸上。 “我等你。” 丁嘉朗眼中的笑意更深,满意地在她腰上捏了捏,这才松开她,转身上车。 苏慕春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后,这才转身,在一众还未完全回过神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写字楼。 * 车辆平稳地汇入拥挤的车流。 丁嘉朗收回投向车窗外的视线,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吩咐道:“现在开始安排人保护她。” 曾祥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丁嘉朗,语气带着探询:“少爷,要不要跟苏小姐解释下?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丁嘉朗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再说。” 第55章 破釜沉舟 上午十点,会议室里,五人小组无一人缺席,各自面色平静,心思却难测。 苏慕春坐在主位,一身米白色香奈儿套装,衬得她干练。 她清了清嗓子,很快进入正题。 目光扫过三人,重点在梁以琛脸上停顿了一瞬,开始分配工作。 “我和梁以琛、叶曼青,负责刚刚敲定的十件核心拍品,包括接洽藏家,谈定所有合作细节。” “珊娜、郭兆麟,你们俩负责【沧溟遗珍:15世纪海上瓷路】这个主题的拍品场地规划和主题设计。” 梁以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的不屑。 苏慕春看在眼里,也理解。 毕竟是牛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屈居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女人之下。 心高气傲的梁以琛,怎么可能服气。 果然,他随意地将苏慕春下发的拍品资料翻得哗哗作响,几页纸草草看过,便‘啪’一声合上。 随即抬头,视线落在苏慕春脸上,话里有话:“alicia,” 叫她英文名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 “女人可不像瓷瓶,釉彩保养得好,放个千百年都一个样。” “女人的青春,很短。” 他的神色不变,上下看她。 “你与其在这耗,不如趁着现在够靓,早点想办法当丁太。” 丁氏集团的太子爷正在追求苏慕春,就一个钟的功夫,已传遍了公司。 梁以琛旁边的郭兆麟没忍住,“嗤”一声低笑了出来。 见苏慕春看过来,他忙收敛了些,却又吊儿郎当地耸耸肩:“alicia,想当丁太,那难度可比策划一场拍卖会高多了,你是不是没信心啊?”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心里那点不悦被她强压了下去,没接话。 办公室文化就是这样,永远有人想看你笑话,踩你一脚。 珊娜和叶曼青像是没听到一般,安静得像两个透明人。 梁以琛目的达到了,便拿起面前的文件夹,“豁”地一下站起身,又打算同昨日一样,擅自离场。 “梁以琛!” 苏慕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她少见的强势。 “这个会议,我还没说结束。” “我同意你走了吗?” 梁以琛脚步一顿,终于舍得回过头。 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看向这个刚刚还被他出言调侃的女人。 苏慕春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继而环视了一圈会议桌旁的每一个人。 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各位,这次的【沧溟遗珍】拍卖会,是上头对我们本季度的重点考核项目。” “如果最终拍卖会达不到预期标准,我们这个五人小组,所有人的辞退书,当天生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除了苏慕春,其余四人均是面露讶色,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疑和不满。 连一直沉默的珊娜和叶曼青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苏慕春,似乎想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苏慕春继续冷淡地补充:“当然,如果哪位对这份工作毫不在乎,大可以无视我刚才说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说完,她转向还站在那里的梁以琛,嘴角带上了一点冷笑: “梁以琛,你刚才提醒得对。” “万一我真的搞砸了,没了这份工,我大可以像你说的,再去想办法当丁太。” “可你呢?”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 “牛津的高材生,履历添上这一笔,下一个公司想好去哪儿了吗?” 这一次,轮到梁以琛哑口无言。 * 苏慕春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刚走到大厦门口,就接到了曾祥的电话。 “苏小姐,我现在在门口等你。” 她加快脚步,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 曾祥见她出来,立刻下车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苏慕春先往后座瞥了一眼,那个她以为会见到的人,并不在。 曾祥主动解释:“苏小姐,少爷今晚在公司加班,吩咐我先接你去公司。” 原来是这样。 苏慕春轻轻吁了口气,将那点莫名的失落压下,弯腰坐进了车里。 丁氏大厦她并非第一次来,但丁氏真正掌舵人的办公室,她却从未踏足。 以往每一次,总会被秘书mary客气而坚决地拦在外面。 这一次,当她跟着曾祥走出总裁专梯时,mary迎了上来。 “苏小姐,丁总在里面等你,这边请。” 在总裁办公室前,mary轻轻叩了两下门,得到里面的应允后,才推开门,示意苏慕春进去。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港岛璀璨的夜景。 价值不菲的古董摆件和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奇异又和谐地共存着,彰显着主人的品位与地位。 丁嘉朗此刻正倚靠在办公桌边缘,拿着电话听筒,眉头微蹙,似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用手指点了点话筒,示意她稍等片刻。 苏慕春了然,走到待客区的真皮沙发旁,将手里一直拎着的那个棕色硬质资料包轻轻放在矮几上。 随即,她拉开资料包的拉链,将里面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拿了出来,摊在矮几上,也进入了加班状态。 空气中只剩下丁嘉朗低沉的通话声和她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丁嘉朗终于结束通话。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沙发那边埋进文件堆里的身影,温和询问:“晚餐想吃点什么?” 苏慕春头也没抬,目光依旧专注在文件上,随口答道:“你看着办吧。” 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 丁嘉朗应了个“行”。 很快,mary亲自推着一个餐车进来。 第56章 隐藏空间 当餐车上的盖子被一一掀开,露出里面的食物时,苏慕春却愣住了。 寿司、刺身拼盘、烤鳗鱼……满满一桌日式料理。 她设想过可能是简单的茶餐厅外卖,或者是酒店送来的西餐,甚至是一碗云吞面,但唯独没想到会是日料。 海苔和鱼生特有的淡淡腥气,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她最终选了日式酱油拉面。 丁嘉朗何等眼利,早已将她那一瞬间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抿了一口清酒,状似随意地问道:“不喜欢?” 苏慕春倒也坦诚:“嗯,其实我不太喜欢吃鱼生,对海产品也有点排斥……”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 丁嘉朗了然,放下酒杯:“回头我让mary记一下你的喜好,下次避开。” 她轻笑一声,“那mary大概会很烦我。” 丁嘉朗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哦?你很挑食?” 她舀起一勺面汤,吹了吹热气,才慢悠悠地说:“嗯,我可以挑食,也可以不挑食,看情况。” 她低头小口吃着面,灯光打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恬静柔和的侧影。 丁嘉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微凉的脸颊。 * 用过晚饭,苏慕春重新回到一堆资料里。 她坐下没多久,又站起身,脚步有些犹豫地走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丁嘉朗还在低头看文件。 苏慕春前臂交叠,撑在办公桌上,带起了他的注意。 她开口:“你今晚要忙到几点?” 丁嘉朗目光落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不答反问:“怎么?” 苏慕春低声解释:“我在公司坐了一天,晚上又坐办公室,而且这沙发坐久了,不舒服。”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我想回酒店。” 丁嘉朗微微错开她,朝那张欧式单人沙发瞥了一眼。 确实,那沙发搭着矮几,不适合办公。 他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来到她身边。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朝办公室里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那里看起来只是一面墙壁。 丁嘉朗伸手在墙面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扇隐蔽式门应声而开。 门后的光线柔和地倾泻而出。 整个房间是黑棕白三色搭配,正中央是一张复古皮质大床,铺着品质精良的咖色床品,角落里内嵌了一个吧台,各式洋酒和杯子样样齐全。 这哪里是办公室,分明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卧室。 她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过夜?” “可我什么都没带……” 丁嘉朗继续牵着她往里走。 绕过卧室区域,又推开了另一扇门。 是一间同样宽敞的开放式衣帽间。 灯光明亮,映照着整齐排列的衣服。 让苏慕春再次惊讶的是,这个明显属于男性风格的衣帽间里,竟有一半的空间,挂满了各式的女士服装。 从日常的套装、裙装,到晚宴的礼服,甚至睡裙,一应俱全,而且看尺寸,像是为她准备的。 “这些……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丁嘉朗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却偏偏不回答她的问题。 他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指了指衣帽间的一处方向:“浴室在那,里面东西都齐全。” “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又一声【咔哒】,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幽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衣帽间。 手指划过那些质料上乘的衣裙,触感细腻。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一排睡裙的区域。 之前在酒店顶层住的时候,她有留意过睡裙睡袍,都是出自英国一个相当低调的品牌,以顶级真丝闻名。 她伸手取下其中一件睡裙,翻开衣料的印记看了一眼。 果然是同一个品牌。 她将睡裙挂回原位,指尖继续移动。 目光突然定在一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裙上。 那红色,像熟透的浆果。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想起丁嘉朗咬她唇时说的那句:“下次穿红色的。” 轰的一下。 苏慕春感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指尖蜷缩。 最后,她的手指越过那件惑人的红色,取下了旁边一件经典款的黑色睡裙。 * 洗漱后,苏慕春望了眼墙上的钟,指针才刚过十点,时间尚早,还能再拼一阵。 她换上黑色睡裙,裙摆堪堪遮到大腿中段。 推开隐蔽式门,她径直走到那张欧式沙发边,弯腰将没整理完的资料拢起抱在怀里。 再尽量放轻脚步走回卧室,生怕扰了那个还在忙碌的男人。 尽管苏慕春刻意放轻了动作,却不知在她穿着这一身睡裙袅婷走出来时,丁嘉朗对着文件的眼睛,早已失了焦。 满眼只那晃眼的一片雪白肌|肤和随着步伐轻轻摇曳的裙摆。 苏慕春将那摞资料往床头柜上一放。 她没开大灯,只开了床头那盏壁灯,然后抽出最上面那份文件,翻身趴到了大床上,拿起一支笔就在纸页上开始做标记。 可写着写着,原本清晰的思路就不知不觉地飘到别处,笔尖一顿,在页面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串数字。 敏敏电子耳蜗的手术费,一笔不小的开销。 还有陈嫂将来养老的棺材本。 零零总总加起来,再刨去她银行户头里那点存款,得出的差额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原本她是想回绝helen硬塞过来的这个case,以她现在的资历和人脉,确实是吃力不讨好。 但helen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这次拍卖会的佣金,她和公司五五分成! 这个佣金比例,只要顺利成交几单,就足够填上那个差额。 思绪在佣金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之间反复来回,她连卧室门被悄然推开都没察觉。 丁嘉朗就站在门口,目光黯黯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整个人慵懒地横趴在床上,黑色真丝睡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的曲|线,两条纤细的小|腿交替晃悠着。 神情专注,眉头微蹙,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时不时抬起手,将颊边滑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一直都觉得她漂亮,是那种张扬倔强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漂亮。 但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卸下了平日里的保护色,心无旁骛地施展自己。 这一刻的苏慕春,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他终于失了耐心,唤她:“alicia。” 第57章 矛盾的夜 “alicia。” 听到有人唤她,苏慕春回过头去。 屋里只亮了一盏壁灯,使得门口的光线晦暗不明。 丁嘉朗就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的,像深夜无波的海,直直望过来,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惯常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卸下,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也敞开着,隐约可见锁骨窝。 整个人的气场,绷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 丁嘉朗迈腿朝她一步步走来。 走到她面前,他没说话,只抽走了她面前摊开的文件夹。 “啪嗒”一声,文件夹被随意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苏慕春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男人已经一个俯身,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紧接着,一个带着薄荷烟草气息的吻,重重落了下来。 苏慕春极少见过他抽烟,这是她第一次在他嘴里尝到烟味。 这个吻一如既往的横行霸道,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 等她回过神,已经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而微微发|烫。 情动之时,身体的反应总是比理智更快,她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臂,主动拢上了他的脖颈。 丁嘉朗对她的回应十分满意。 他抓起了她的一只手,将其带到了自己月匈前,按在了衬衫上未解开的纽扣上。 男人的眼神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没等她动作,他已经再度俯下身,滚烫的唇不再是方才的激|烈,而是带着一种磨人的撩|拨,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耳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然后是脸颊,下颌线,最后流|连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而她的手,在他的无声催促下,带着微颤,开始动作。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贝母扣。 一颗。 又一颗。 再一颗…… 衬衫被彻底解开。 她的手继续往下,指尖触到他西裤裤腰上的金属纽扣时,动作突然顿住。 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丁嘉朗感应到了她的退缩。 他停下,抬起眼,黑眸沉沉地看着她。 再一次捉住了她的手,重新按在了那枚冰凉的金属扣上。 她闭了闭眼,认命地解开了那枚扣子。 接着,是拉开拉链时那清晰的声音。 随后而来的过程格外磨人。 苏慕春努力不失态。 她知道这一层楼有过半的人在陪着丁嘉朗加班。 可本能却完全不讲道理。 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将所有即将出口的声音都悉数吞回肚子里,逼得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丁嘉朗低头,骤然加|剧了动作。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惊得苏慕春打了个颤,双膝下意识并拢。 丁嘉朗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头微微仰起,线条凌厉的下颌绷成一条直线。 缓了好一阵。 随后他低下头,在她汗湿的额角印下一个吻。 “你先睡。” 说完,他很快直起身,朝浴室走去。 没过多久,丁嘉朗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换上了偏休闲款式的白衬衫,深色西裤剪裁极其合适,宽度刚好挂在胯骨上,整个人又恢复了精英模样。 他没有停留,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苏慕春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丁生,这是市场调研报告,另外这份是从伦敦发来的法律文件。” 片刻,男人沉稳地回应:“数据方面还需要再核对一下……” 卧室里残留的暧昧气息尚未散尽,外面却已经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氛围。 * 她起身,也去了浴室。 浴室里很快弥漫起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她眼底残余的情绪。 方才的失控和沉溺像退潮的海水,缓缓流走,只留下岸边一片狼藉的湿沙。 整个人总算是被这温水一点点熨帖着平复下来。 她又一次站在更衣室里。 最后,她抽出了那件款式最保守的米白色长款睡裙。 长及小腿肚。 再回到床上,将文件夹重新摆在面前。 她拿起笔,用力在那串数字上画了好几个圈圈。 好,重新开始。 她强迫自己沉浸到那些其实看起来很枯燥的资料里。 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夜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门外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 渐渐地,那些枯燥的文字像是变成催眠符咒。 她终于抵挡不住那股浓重的困意,手臂交叠,头枕在上面,在这一摞文件旁睡了过去。 * 这一觉,意外的安稳。 苏慕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醒转过来。 脑子还有些懵,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房门紧闭,外面的办公室没有任何动静。 丁嘉朗……他昨晚没回房睡?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丁嘉朗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颜不复平日的精明锐利,眉头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好。 苏慕春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在他身边站定,她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又抽烟了? 她犹豫了几秒,终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丁嘉朗?” 丁嘉朗的眼睫毛颤了颤。 他极其缓慢地掀开眼皮,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浓浓的倦意。 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点迷茫迅速褪去,化为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睡得好吗?”嗓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温柔。 苏慕春点头,说:“你回房间睡吧。” 丁嘉朗闭了闭眼。 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双腿从沙发上放下来。 借着她手的力道,他站起身。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牵着她,重新走回卧室。 他几乎是沾床就倒,顺势将她也带了下来。 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鼻息间是她洗发水清新的味道。 几乎是在躺下的瞬间,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她耳畔响起了。 是真的累坏了。 苏慕春被他这样抱着,却又不敢乱动,怕扰了他难得的睡眠。 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58章 利家秘事 这短暂的回笼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晨光已经大亮。 没有过多的交流,彼此心照不宣地起身,各自洗漱,换上衣服。 苏慕春拎起收拾好的资料包,今天仍要继续开小组会议,还要去拜访藏家。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离开。 “我先去公司了。” 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身后就传来了丁嘉朗的声音。 “alicia。” 苏慕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丁嘉朗斜倚在办公桌边,双手闲适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苏慕春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手袋。 一样没少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啊,东西都带齐了。” 丁嘉朗没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那意思,不言而喻。 苏慕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心头那习惯使然而竖起的壁垒,已塌陷了一角。 罢了。 她转身走回到他面前。 微微踮起脚尖,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快速地印下了一个轻吻。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可以吗?”她故作镇定地退开一步。 丁嘉朗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去吧。” 门在她身后合拢,苏慕春这才觉得心里的那口气顺畅了些。 只是心头那点轻松很快就被一股懊悔取代。 刚才,她怎么就没能鼓起勇气开口,同他说,她想搬回铜锣湾住。 接连两个晚上都是这样。 只要丁嘉朗在身边,就会让她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去筹备拍卖会。 而那笔数目可观的佣金,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瞬间,一个决定在她脑海里成型。 今晚,她一定要跟丁嘉朗开口! * 苏慕春深吸一口半山清新的空气,抬眼望向眼前的利家大宅。 虽然苏慕春来过一次,但第二次来仍心生感慨。 这哪里是半山别墅,简直就是一座城堡,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灰白色的石砌外墙透着历史的沉淀感,层层叠叠的露台和偏厅错落有致,一看便知是几房人同住的大家族。 风水最好的东南角那一片翼楼,便是利家大房长子利承基的居所。 初步沟通时,苏慕春才得知,嘉靖五彩鱼藻纹罐是当年利承基迎娶太太明羡宝的彩礼之一。 管家恭敬地引着她们穿过几重门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香。 偏厅里,利家大少奶奶明羡宝早已等候。 她穿着一身高定粉色套装,颈间点缀着细巧的珍珠项链,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温婉中透着几分距离感。 港岛谁人不知食品大王明家独女明羡宝。 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受尽宠爱,却是圈子里难得的不骄不矜的名媛典范。 “苏小姐,请坐。”明羡宝的声音轻柔。 佣人奉上茶点,是精致的骨瓷杯碟。 苏慕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明羡宝安静地听着,葱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那只五彩鱼藻罐,”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是我先生当年给的彩礼,一直放在库房。” 苏慕春心头微紧,生怕对方不舍。 “苏小姐想请它上拍,可以。”明羡宝抬眸,眼中一片清明。 苏慕春一愣,没想到她如此爽快。 “不过我有个要求,”明羡宝继续道,“拍卖所得,我希望能抽出五成,以明家的名义捐给儿童相关的慈善机构。” “当然没问题!”苏慕春连忙应承,“利太太高义!我代表公司和受捐助的孩子们,先谢过您!” 苏慕春趁热打铁:“合同文件我会尽快准备好,给您送过来签字。” “有劳苏小姐。”明羡宝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 明羡宝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对苏慕春说:“苏小姐,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你请自便。” 苏慕春立刻起身:“好的,利太太,您先忙。” 她一边说着,一边礼貌地侧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脚步声投向了楼梯。 只这一眼,苏慕春整个人都愣住。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那个女人,身段婀娜,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的男士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竟然是梁颖儿?! 去年刚拿下视后桂冠,风头一时无两,曾经作为丁嘉朗女伴高调出入艺术博览会的女明星梁颖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在早晨时分,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利家大房长子的住处? 苏慕春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又不敢深想,更不敢贸然开口。 倒是梁颖儿,一抬眼就看到了苏慕春,脸上的慵懒瞬间被一种亲昵取代,她红唇微勾,笑着唤了一声: “阿春。” 这声自然的“阿春”,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梁颖儿,和她姐姐苏心悠同一届参加港姐竞选。 那年,梁颖儿力压群芳夺得冠军,风光无限。 而苏心悠,只堪堪拿了个最上镜小姐,连三甲的边都没摸到。 之后梁颖儿顺风顺水进了电视圈,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凭着精湛演技和观众缘,登顶视后宝座。 苏慕春面上淡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送过去:“颖儿姐,好久不见。” 梁颖儿见她还杵在原地,极其有主人范地抬了抬下巴,朝着客厅的沙发示意:“站着做什么,坐。” 她随即转头,扬声对佣人吩咐:“上一壶茉莉花茶。” 苏慕春心头微微一动,有些意外她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喝茉莉花茶。 再看她使唤佣人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苏慕春很快判断出了梁颖儿在利家的身份。 难怪刚才明羡宝见到梁颖儿出现,就刻意回避。 第59章 拿她无法 梁颖儿施施然在对面的沙发坐落,双腿交叠,姿态优雅,接过苏慕春刚才的话头:“哪有很久?前两个月我在会展中心才见到你,打扮得好靓。” 她又接着:“听说,你和丁生在一起了?” 苏慕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港人大多有偏见,比如她苏慕春怎么配得上丁嘉朗。 所谓的“在一起”,在这种语境下,指的就是“包养”一词。 她向来傲气,换作别的场景,她只肯承认自己和丁嘉朗是在拍拖。 可看着面前的梁颖儿,那“拍拖”两个字,就像鱼刺一样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不自量力了。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她回答:“是的。” 梁颖儿意味深长地朝她递过来一个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语气带着过来人的通透:“没事的,我懂。” 苏慕春极轻地呵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索性也就不再费力解释什么了。 她抬眸直视梁颖儿,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颖儿姐,你同利生是什么时候的事?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话问得直接。 但苏慕春知道,如今对着梁颖儿,不必绕那么多弯子。 梁颖儿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随意。 “有两年了吧。” “今年年初,我给他生了个bb。” 苏慕春握着茶杯的手微颤了一下。 她迅速消化了这个信息。 难怪梁颖儿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这利家大宅,原来是母凭子贵,给利家添了香火! 梁颖儿慢悠悠地继续:“这会儿bb在楼上睡觉呢,不然就抱下来给你看看,好可爱的。” 苏慕春顺势接话:“颖儿姐你好福气,有了bb傍身,利生肯定很疼你。” 在香江,添丁在豪门是隆重之极的事。 梁颖儿只是懒洋洋地撑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头微微上扬,线条优美的脖颈划出一道弧线。 她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 “也就那样吧。” 梁颖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话锋一转。 “对了,心悠的案子,现在应该好处理多了吧?” 提到姐姐苏心悠,苏慕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嗯,下个月月初终审开庭。” 梁颖儿点了点头:“庄亦风这次数罪并罚,下半辈子估计都废在赤柱了,心悠在天有灵…总算可以瞑目。” 苏慕春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这时,佣人端着银质托盘走过来。 是茉莉花茶,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苏慕春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 茶水熨帖着喉咙,浓郁的茉莉花香匀润在她的口腔里。 一杯茶很快见底。 苏慕春将茶杯轻轻放回茶几。 “颖儿姐,我先走了。” 梁颖儿也没起身相送,依旧是慵懒的姿态,朝她挥了挥手。 “好啊。” “得闲再找你饮茶。” *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已经弥漫着收工前的松散。 苏慕春抬腕看了看表,指针稳稳指向五点整。 她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曾祥的电话。 “曾叔,今晚不用来接我了,我回铜锣湾住。” 听筒那头静了一下,随即传来曾祥的声音:“苏小姐,我送你回铜锣湾。”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麻烦帮我跟丁生说一下。” 没等曾祥再说什么,她便挂断了电话。 回到铜锣湾唐屋,苏慕春第一件事就是给苏心悠上香。 随后,她将公司带回来的文件在餐桌上摊开。 没有丁嘉朗在身边,工作的效率果然成倍提升。 临近半夜,敲门声还是来了。 苏慕春握着笔的手指一紧,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趿着拖鞋走到门边。 门外果然站着丁嘉朗。 沉重的铁门闸被她费力地拉开。 丁嘉朗迈步进来,视线扫过她身后那张堆满了文件的桌子,立即下了命令:“跟我回酒店。” 苏慕春没有看他,反而侧过头,望向窗外。 老旧窗棂外是密集楼宇里的万家灯火。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在这住着更自在。”她声音很淡。 丁嘉朗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 “呵。” 他往前逼近一步,“所以,在我身边,你就不自在了?” 苏慕春往后退了半步。 丁嘉朗紧紧盯着她:“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他,她今天在利家看到了梁颖儿的一生? 衣食无忧当笼中金丝雀的一生。 难道要告诉他,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梁颖儿那样? 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知道,在丁嘉朗面前,这些真实的恐惧和挣扎,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那会显得矫情,甚至可笑。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的声音无力地软下来:“丁嘉朗,能不能给我一点个人空间?最近我工作上的压力真的很大,我……”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 “跟我在一起,也有压力?”丁嘉朗打断她,声音沉得吓人。 苏慕春不想看他。 亦无法回答。 丁嘉朗沉沉地看着她冷漠的脸,看着她紧抿的嘴唇。 良久。 丁嘉朗移开了视线,声音平静无波。 “我知道了。” * 维多利亚港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灌进半开的车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轮胎压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刹车声,最终在路边停下。 曾祥已开车绕了半个港岛。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少爷,回酒店还是回公司?” 半晌,丁嘉朗才从车窗外的某个虚空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声音和此刻的夜色一样暗。 “我该拿她怎么办?” 第60章 冷漠丁生 高尔夫球场。 丁嘉朗站在发球区,微微侧身,调整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锁定了远处的球洞。 手臂后摆,蓄力,腰身带动,动作一气呵成。 “铛!”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白色的小球划破长空,在空中留下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球童紧紧盯着球的轨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球落地,轻巧地弹跳了几下。 一杆进洞! 郭铭文:“可以啊,谈了女朋友果然手风都顺了。” 丁嘉朗收杆,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他将球杆递给身后的球童,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淡:“你这个弟弟,没时间观念的?” 郭铭文将自己的球杆虚虚对准了球。 他并没急着打,反而眯起眼,朝远处眺望了一下,似乎在判断方位。 “他?” 郭铭文轻嗤一声,挥杆的动作随意,“他要是有时间观念,郭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高尔夫接驳车引擎的嗡鸣声。 一辆白色的小车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果岭边。 车门打开,郭兆麟从上面跳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将架在头顶的墨镜重新戴回鼻梁上。 他几步走到丁嘉朗和郭铭文身边,漫声叫人:“嘉朗哥,二哥。” 丁嘉朗甚至没完全转过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很忙?” 郭兆麟摊了摊手:“忙啊!忙到都没时间泡妞了。” 丁嘉朗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径直脱下左手的皮质手套,递给旁边候着的球童。 他一边朝着下一杆的方向走去,一边问:“说说看,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忙着筹备拍卖会咯。”他跟上丁嘉朗的脚步,“我负责整个展厅的布置。” 郭铭文插了一句:“谁问你了?” 郭兆麟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切入正题。 “alicia负责拍品的接洽,最近几天都在外面跑。目前已经谈下了三个拍品,进展还算顺利。” 丁嘉朗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 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她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吗?” 郭兆麟想了想:“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我和她分工不同,没什么接触。” 丁嘉朗终于站定,回过头,目光沉冷地看着郭兆麟。 那眼神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下次别迟到,我没什么耐心。” 郭兆麟不由地站直了身体,刚想点头。 丁嘉朗这时却话题一转:“跑车给你放停车场了。” 郭兆麟闻言,面上不可置信,立即追问了一句:“……是那款法拉利限量款?” 旁边的郭铭文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开着你的跑车去返工!” 郭兆麟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震惊转为狂喜。 “多谢嘉朗哥!想问alicia的情况,我随call随到!” 此时,球童躬身上前,双手递上手提电话:“丁生,您的电话。” 丁嘉朗接过,将手提听筒凑到耳边。 电话那头的人在汇报着什么,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 丁嘉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还有闲心抬眼,追随着远处那个小白球落地的轨迹。 也就听了不到半分钟,他不耐打断。 “让她等着。” * 珊娜已经在丁氏集团的接待室里,坐了足足两个钟。 冷气开得十足,吹得她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秘书mary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过来。 “陈小姐,丁生现在有时间见你了,请跟我来。” 珊娜赶紧站起身,跟着mary穿过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行色匆匆的精英男女,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效率的味道。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听得见文件翻页的沙沙声。 临窗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丁嘉朗正埋头看着文件,对于她的到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男人周身散发的冷漠气场太过迫人,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说话,还是该等着对方示意再坐下开口。 丁嘉朗终于抬起头,隔着眼镜,目光投过来:“找我什么事?” 珊娜原本打好的腹稿,此刻根本做不到冷静输出。 “丁生,我是sfb拍卖行的珊娜,这次来,主要是想同丁生讲下文华酒店东方厅……” “讲重点。”丁嘉朗直接打断了珊娜未完的话。 珊娜被他这一下噎得差点喘不上气。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能硬着头皮,拣最要紧的说:“丁生,这次拍卖会,alicia她押上了全部,如果拍卖会不及预期,她会被公司辞退。”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纸,才淡淡地开腔:“所以呢?” 所以呢? 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alicia吗? 珊娜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朝办公桌挪近了一小步。 “我的意思是,如果丁生肯出手帮一把,拍卖会办得风风光光,alicia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丁嘉朗放下手中的钢笔,修长的手指交叉,闲适地搭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alicia没这个能力搞定这场拍卖会?”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让珊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而且alicia她毕竟刚入行没多久,经验上可能……” 她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丁嘉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刺骨。 他微微低下头,缓缓道:“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讲这些?” 糟了! 珊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教丁嘉朗做事? 她凭什么?她是以alicia朋友的身份?还是下属? 无论哪种,都显得如此不自量力,甚至可笑! 但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冷酷到骨子里的男人,同几日前在sfb公司楼下,那个将苏慕春温柔地拥入怀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温柔缱绻,难道都是她的错觉吗? 她脸上血色尽失,声音颤抖:“丁生,对唔住,是我失言了,打扰丁生宝贵时间。” 说完,她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刚打开门,身后传来了丁嘉朗不紧不慢的声音。 “等等。” 珊娜脚步一顿,僵硬地停在那里。 只听他用那惯有的冷漠腔调,一字一句地宣布: “文华酒店不接拍卖行的场地合作。” “你不用白费心机去谈了。” 第61章 她最特别 苏慕春手里捏着刚签完的文件,回到办公桌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叶曼青就快步走了过来。 叶曼青将手里的几页资料递到她面前:“alicia,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那个拍品,我和徐家那边联系过了,对方不同意上拍。” 果然是这个结果,苏慕春心里微沉。 不光是sfb拍行,其他拍卖行前去求合作,都被徐家一一挡回。 叶曼青紧接着抽出一张纸,再次递过去:“这是徐家长孙徐舟行的联系方式,他是港大历史系的教授,我已经和他的助理约了见面的时间。” 她抬眼看着苏慕春,带着询问的意味:“alicia,你看,是我去见这位徐教授,还是你亲自去沟通?” 苏慕春伸手接过资料,目光飞快扫过,然后抬眼看向叶曼青:“徐家不同意上拍的原因,是家族内部对‘出售祖产’有分歧?” 这才是关键,不搞清楚症结所在,后面都是白费功夫。 叶曼青点头,认可她的猜测。 “行。” 苏慕春没有犹豫,伸手,利落地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捏在手里:“那这位徐教授,我来负责沟通。” 叶曼青做事向来极有眼力见,见苏慕春将徐家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主动揽了过去,立刻心领神会,马上接口道:“那正好,利家那边的合同文件需要送过去签,就由我去跑一趟吧?” 苏慕春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个也交给我来吧。” 她抬眸,迎上叶曼青略带诧异的目光,随意地解释:“我去利家那边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叶曼青很聪明,没有继续纠结那所谓的“私事”究竟是什么,只是爽快地点头应下:“行,我现在就去联系其它几件拍品,有进展随时跟你汇报。” * 苏慕春提前和明羡宝约了见面时间。 佣人得了消息,早早开了侧门引她进去。 依旧是客厅沙发上,明羡宝细细翻阅合同。 越看,明羡宝眼中的欣赏越是掩饰不住。 她抬起头,看向苏慕春,不由赞叹:“苏小姐,你真是细致周到。” “特别是这几处关于税项的条款,比我想的还要妥帖。” 苏慕春弯了弯唇角:“利太太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明羡宝笑着点头,提笔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慕春收好合同后,适宜站起身:“那么,关于拍品,后续我会尽快安排鉴定师上门,进行最后的鉴定和接收,同时处理运输事宜,具体时间,我会提前和您联系确认。” “好,有劳你了,苏小姐。”明羡宝也跟着起身。 两人并肩走到廊下,就看见利承基和梁颖儿。 梁颖儿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肤白,此刻正仰头和利承基说着什么,眉眼间尽是笑意。 明羡宝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苏慕春反应快,主动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打招呼:“利生,梁小姐。” 利承基的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带着几分打量。 他问:“你就是那位苏小姐?”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苏慕春敏锐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和大方,主动自我介绍:“是的,利生。我叫苏慕春,是sfb拍行的员工。” “今天过来,是给利太太送拍品合同的。” 利承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转而说了一句:“michael正在花园打电话,他打完了电话会过来接你。” 这话一出,苏慕春脸上的笑容凝住。 利承基又侧头对身旁的梁颖儿吩咐道:“颖儿,你陪着苏小姐。” 梁颖儿立刻乖顺应下:“好啊。” 利承基没再看她们,径自换鞋往里走。 明羡宝看了看苏慕春,又看了看梁颖儿,眼神微妙,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转身回了。 只剩下苏慕春和梁颖儿两人。 苏慕春转过脸,看向梁颖儿,忍不住问:“丁嘉朗来利家了?” 梁颖儿眼睛蓦地睁大了些,反问:“丁生没同你说?” 苏慕春声音更轻了:“没说。” * 苏慕春站在米白色的欧式廊下,同梁颖儿说着话。 没过多久,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就从花园走了过来。 是丁嘉朗。 他很快就在两人面前站定。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过了苏慕春微凉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苏慕春瑟缩了一下。 他看着苏慕春,语气温醇:“是不是可以直接下班了?” 苏慕春轻声“嗯”了一下。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问:“那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苏慕春身上,视旁边的梁颖儿为透明人。 梁颖儿哪里还不明白,主动请示:“丁生,阿春,我先回去了。” 丁嘉朗只微微颔首,连句客套话都欠奉。 等梁颖儿离开,苏慕春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嘉朗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 “下午去了拍卖行,想着接你收工,但你同事说你来了利家这边。” 苏慕春只“哦”了一声。 丁嘉朗也不在意她的寡言,牵着她的手,往不远处的车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侧头跟苏慕春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苏慕春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了,才应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种微妙的失衡感。 直到坐进宽敞的后车座。 司机也久久未上车。 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晚餐,你想吃什么?” 苏慕春微微偏头:“你决定就好。”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突然有了惊人的动作。 一双手臂强势地环过她的腰间,轻轻一抱,打横捞到了男人结实温热的大腿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到极致。 丁嘉朗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滑落。 另一只手则抬起,温热的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颌。 力道算不上重。 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不得不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看着我。”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下巴细腻的肌肤,眼神专注而灼热。 苏慕春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有些慌乱的脸庞。 丁嘉朗的一字一句,慢声入耳: “alicia。” “你和梁颖儿,是不一样的。” 第62章 她不回答 苏慕春眼里掠过一丝惊诧。 纵使心事被人精准戳中,她依然维持着轻描淡写。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丁嘉朗那双眼牢牢锁着她,一瞬不瞬。 他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嘴角忽地弯起一个弧度,无声笑了笑。 温热的指尖抬起,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 “来接你的时候,在花园碰见他们了。”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利承基同梁颖儿。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梁颖儿同我说她和你很熟,是朋友。” 讲到这里,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呵笑。 再抬眼时,他眼神已是沉沉一片不见底的潭水:“我的alicia是独一无二的,梁颖儿那样的女人怎配做你的朋友?” 他微微倾身,鼻息拂到她脸上:“alicia,你说呢?” 梁颖儿那样的女人…… 苏慕春眼神闪躲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 他把话挑明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要和她面对面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周全:“她确实是我家姐的好朋友,之前挺照顾我的。” “alicia,我要听的不是这个答案。”面前的男人显然没打算给她打马虎眼的机会。 她不语。 他只好俯身凑近,吻上她。 辗转厮磨间,又一次夺走她所有的清醒。 停歇的极短间隙里,男人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畔:“alicia,想当丁太吗?” 这问题来得石破天惊。 苏慕春呼吸骤然一滞。 胸腔里的那颗心,完全失了控,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告诉我,”丁嘉朗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紧迫,“想,还是不想?” 可他的每句话,她都要琢磨。 想,她就要接受成为第二个明羡宝的可能。 不想,那眼前这个掌控欲强到骨子里的男人,会轻易放她自由吗? 破天荒地,苏慕春倔强的脾性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悄然让了步。 印象里,她极少对谁主动。 仅有的那一次,还是在丁嘉朗的会诊室里。 那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不顾后果的冲动。 而眼下,她只想用这生涩的乖顺,求他别再步步紧逼,非要一个答案。 苏慕春伸出手,轻轻捧住了丁嘉朗的脸,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一阵细密的战|栗沿着脊椎骨窜了上来,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这感觉有些陌生。 她稍稍退了些距离。 目光甫一落下,就直直撞进一双眸子里。 男人的眼底,是沉沉的墨色,晦暗不明,将所有情绪都藏匿了起来。 这种不确定感让她更加慌乱。 她心一横,再度凑上,先落一吻,再吻…… 丁嘉朗在情事上向来强势霸道,少有像此刻这样全然被动的时候,他只是微启薄唇,任由她动|作,只有极其浅淡的回应。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直到苏慕春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空了,她才停了下来。 丁嘉朗这才抬起眼,就在他薄唇微动,打算开口的时候。 她的手指迅速按住他的唇:“我们才开始拍拖,那么远的事情,能不能以后再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只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愉快的。” 丁嘉朗眼底终于漾开了一点清晰的情绪,却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只要过程愉快,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话刚落,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扑倒在车座上。 熟悉的气息和强势的意味,和昨晚在办公室那间卧|室里,来得如出一辙。 “啊——”她低声惊呼,身体轻轻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西装对襟。 “外面还有人……” 所谓的“人”,是一排背对着车身的保镖。 但仅仅是这份认知,就足以让她浑身不自在。 丁嘉朗顿了顿,俯视着她,片刻后,用气声在她耳边落下几个字:“那你来。” “……” 苏慕春不理解这三个字。 直到,丁嘉朗握住她那只还抓着他衣襟的手,引导着,将她的手覆上…… 他的吻反复辗转,也不允许她停下。 角度错开,她看到男人微微仰起头,下颌线条紧紧绷直,像是拉满的弓弦,持续了好一阵后,才在一声隐忍的闷哼中,渐渐松弛下来。 一方丝帕递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低下头仔细地擦拭着手。 * 苏慕春知道这是丁嘉朗对她的惩罚,他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晚餐我想吃菜饭。” 说完,她抬起微扬的下巴,有些撒气的成分在里面。 丁嘉朗侧过脸看她,很是好奇:“菜饭?是什么菜系?” “算是沪系菜,也算苏帮菜。” 丁嘉朗倒是爽快:“行,我来安排。” 轿车驶入一条闹市里的小巷,停在一座私房别院门前。 这里没有招牌,只有两盏古朴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两人下了车,立刻有穿着素雅旗袍的服务生迎上来,恭敬地欠身:“丁生,苏小姐,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 丁嘉朗跟苏慕春介绍:“这里的大厨是国宴退下的,自己开了私厨,不对外营业。” 苏慕春心里明白,这“私厨”怕是寻常富豪都订不到位。 包厢布置得古色古香,黄花梨木的家具,墙上挂着泼墨山水,临窗能看到精心打理过的庭院。 两人刚落座,茶水就送了上来。 是上好的龙井,茶香清冽。 不多时,一位穿着干净厨师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 “丁生,苏小姐,晚上好,想吃点什么?” 丁嘉朗端起白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然后朝苏慕春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听她的。” 大厨便转向苏慕春,目光带着询问。 苏慕春报出菜名:“可以做猪油菜饭和荠菜肉圆汤吗?” 大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着问:“苏小姐是苏市人?” 苏慕春顿了下,含糊应道:“算是吧。” 大厨又热情推荐:“今天后厨刚到了一批野生黄鳝,不如再给苏小姐添一道红烧鳝丝?” 听到“红烧鳝丝”,苏慕春的眼睛倏地亮了。 那也是她童年记忆里的美味之一。 “好的,那麻烦您了。” 点完菜,她想去拿面前的茶杯,指尖刚要触碰到瓷壁,就缩了回来。 第63章 海棠有他 脸颊有些发烫,她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水池前,她先用肥皂擦了一遍,再反复搓洗。 擦干手后,她抬眼看向镜子,里面映出一张脸。 脸颊微红,眼波微漾。 苏慕春整理好表情,才回到包厢。 她本想拉开丁嘉朗对面的椅子。 丁嘉朗却轻拍身侧空着的那个位置,眼神示意她坐过来。 苏慕春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刚一坐定,手就贴上了她的后腰,轻捏了一下。 “你不是沪市人?” 苏慕春喝了一口茶,才开口:“我父亲是沪市人,母亲是苏市人。” 丁嘉朗听出她话语里的疏离。 “你父母关系不太好?” 苏慕春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目光,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嗯,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 她又答:“我跟父亲,家姐跟母亲。” 丁嘉朗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么到红港来了?” 她沉默了好几秒。 “我父亲再婚了,我母亲担心家姐在红港这边不适应,就索性把我也带过来,给她做伴。” 丁嘉朗刚将茶杯送到唇边,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轻抿一口,再将骨瓷杯轻轻放回桌面。 “你的生日,是户籍文件上登记的那个时间吗?” 苏慕春知道丁嘉朗查过她的底细。 她坦然答道:“是的。” 丁嘉朗继续问:“有没有小名?” 她的声音终于轻快了些:“有,他们叫我小海棠,听我奶奶说,我出生那天,院子里的那几株海棠花,开得是一年中最盛的时候。” 丁嘉朗极慢地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小、海、棠。” “这小名好听,很衬你。” 此时,服务生将六道精致的冷菜,并一碗冒着热气的菜饭一一摆盘放在桌上。 大厨随后进来,解释:“苏小姐,您点的那道猪油菜饭,厨房暂时没有那种地道的本地咸肉,只能擅自用广式腊肉来代替了,口感上会有差别。” 苏慕春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混合着碧绿菜叶和油亮腊肉丁的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片刻。 米粒饱满,猪油丰润,腊肉咸香。 她又吃了一口,这才抬眼对上大厨略带紧张的目光,笑着肯定:“味道还是很像的。” 大厨忙笑着道谢,这才离开了包厢。 随后服务生又端上荠菜肉圆汤、红烧鳝丝。 丁嘉朗拿起汤碗旁的白瓷勺,给她盛了一小碗荠菜肉圆汤,放在她手边,示意她尝尝。 她尝了一口汤,却蹙了下眉,放下碗说:“汤是鲜的,就是少了一样食材,家里的做法是习惯放些榨菜丝提提味。” 她又捞起一粒肉圆入口,没怎么嚼,下一秒便侧过头,有些狼狈地将肉圆吐在了手边的空碟盘上。 丁嘉朗眼神一紧,语气紧张:“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起眼看他,眼神沾着些许湿漉漉的后劲,小声抱怨:“吃到生姜沫了。” 丁嘉朗微绷的神色缓和下来,无奈失笑,上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你果然很挑嘴。” 这顿晚餐,说不上完美复刻,但至少,她胃里是暖的。 丁嘉朗送她到铜锣湾的家楼下。 “我上去了。”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拎着手袋正要往楼道口走。 腰间蓦地一紧,男人熟悉的气息罩了下来。 被他的宽阔肩臂紧紧环住。 她曾觉得这种拥抱像一个既坚固又让人安心的囚笼。 每次她想要逃,他都会抓她回来。 明明该挣扎,该逃跑,身体却反常地贪恋这危险气息。 他好像知道她此刻矛盾又沉溺的心情,只是沉默地抱着,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松开些许,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低沉嗓音响在耳畔:“看着我。” 她缓缓抬起眼。 毫无意外地,撞进那双漆黑晦暗的眼眸里。 思绪被拽回那个奢靡的夜晚。 也是这双眼睛,在vip室门口,隔着人影幢幢,就让她像被蛊惑般,提起曳地长裙的裙摆,一步步,走向他。 从那天起,她好像就一直在走向他。 一次,又一次。 前方是什么,她不知道。 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挣扎不脱的泥泞沼泽,又或者是她不敢奢望的天堂云端? 她不知道,只是身不由己。 恍惚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小海棠,你还有我。” * 港大教学楼外。 苏慕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目光在一群刚下课走出来的师生里逡巡。 照片有些年头了,但上面那个穿着博士服,笑得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轮廓依旧清晰。 就是他! 苏慕春收起照片,快步上前几步,在那人即将走过时,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徐教授,你好。”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她身上。 苏慕春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是苏慕春,跟您助理约好,今天下午过来拜访您。” 徐舟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 眼前的女仔,比电话里听起来,似乎还要年轻不少,不似他想象中搞古董鉴定那一行的精明模样。 他心里有讶异,面上却不显。 目光朝四周快速扫了一圈,徐舟行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露天休息区的方向。 “我四点还有一堂课,时间不算充裕。” 他语速不快,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去那边坐下谈?方便吗?” 苏慕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环境确实不错。 “方便的,徐教授。”她立刻点头应允。 两人在休息区坐定,苏慕春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徐教授,我想知道,徐家对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是什么想法?” 她来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徐家这件祖传宝贝,多少拍卖行想拿到手,都铩羽而归。 徐舟行听她提及这事,眼神有些复杂。 他轻轻叹了口气。 “苏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梅瓶来的。” “但关于这个梅瓶,说实话,我并没有话语权。” “如果苏小姐坚持想要运作这个梅瓶上拍……” 他顿了顿,“那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或许,可以先从它的鉴定入手。” “鉴定?”苏慕春有些不解,“您的意思是……梅瓶的真伪还有疑问?” 第64章 收工见他 徐家这梅瓶传承有序,圈内是公认的珍器。 “不是真伪的问题。”徐舟行摇了摇头。 “这个梅瓶的金钱价值,对我们徐家而言,其实并非最重要的考量。” “徐家之所以一直坚持不上拍,原因是一旦它上了拍卖台,敲了槌,它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它就不再仅仅是一件传承百年的家物,而变成了一件可以用价格衡量的商品。” 苏慕春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隔着一层。 她试探着分析:“徐教授,您的意思是比起市场价值,徐家更看重梅瓶本身的历史价值和家族影响力?” “可以这么理解。”徐舟行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如果苏小姐真的想促成这件事,那我建议你,亲自跑一趟马来国。” “去槟城,找徐家的主事人谈一谈,或许会有转机。” 从港大出来,苏慕春一刻也没耽搁,立刻拦了辆计程车回公司。 回到办公桌前,她从名片夹最底层,翻出一张写着串电话号码的纸片。 她盯着纸片看了几秒,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嘟… 一声又一声。 就在苏慕春要放下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被接起。 “喂。” 依旧清润温和的男声。 是他的声音。 苏慕春握着话筒,犹豫了短短一瞬,才开口:“知凡哥,是我。”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 “小海棠?” 不等她回应,华知凡的声音紧张起来。 “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连忙解释:“知凡哥,你别紧张,我没什么事。” “我这次打电话给你,是有件工作上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电先前紧绷的语调也随之松弛下来:“什么事?你说。” 苏慕春这才将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上拍的事跟华知凡说了个详细。 华知凡利落地应了下来:“行,给我点时间,我去查下相关的资料,一有眉目了,我马上联系你。” 苏慕春心头那点忐忑瞬间落了地。 她刚要开口道谢,华知凡先她一步开口:“小海棠…” 苏慕春“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放轻了些:“我很想你。” 周遭空气一滞。 苏慕春将那突如其来的波澜压下去:“…我这边有事,空了我们再联系。” * 会议室里,苏慕春重新安排未来几天的工作。 “珊娜,既然拍卖会地点已确定下来了,那接下来的展厅布置就交给你跟郭兆麟负责盯紧了,务必要空出一周的时间做布局调整。” 珊娜依旧转着笔:“好。” 苏慕春继续:“明天我亲自飞一趟槟城,梁…” 就在她准备点名梁以琛时,余光却朝旁边的郭兆麟瞥了一眼,想起他这阵子刻意的殷勤。 苏慕春心里忽然就转了个弯。 她将目光硬生生一转,最终落在叶曼青脸上。 “叶曼青,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叶曼青抬起头,干脆地应了一声:“好的。” * 苏慕春收工比往常要早一些。 她得回去收拾行李,明早的飞机,时间有点赶。 但在那之前,计程车却转了个方向,朝着丁氏集团开去。 丁氏集团的挑高大堂,光可鉴人,冷气开得十足,与外面的湿热仿佛两个世界。 苏慕春走到前台。 “你好,帮我约见丁生。” 她已经做好了被要求预约、或者被礼貌回绝的准备。 毕竟,她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无论是给丁嘉朗,还是他的秘书mary。 哪知道,前台小姐,只抬头辨了她一秒,随即脸上展笑,利落绕出办公桌,姿态恭敬。 “丁生一早就吩咐过的,苏小姐您无论什么时候过来,都不需要通报,可以直接去顶楼的办公室。” 苏慕春诧异。 但还是微一点头,掩去眼底的波澜:“谢谢,麻烦带路。” 前台专员在前面引路,引她进专属电梯,最后为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听见动静,丁嘉朗抬起头。 显然,因为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见到她出现在门口,他的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问。 话梗在喉咙口。 有些话,苏慕春还做不到自如地讲出来。 她还是逼着自己,先扯出一个笑。 “想你了。” “撒谎。”丁嘉朗语气笃定。 被拆穿了,她只好说实话:“明天我要出差,明天晚上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 “出差几天?” “目前待定两天,去槟城,应该不会逗留太久。” 丁嘉朗没再说话,只是眼神朝身侧示意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眼神,苏慕春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放下手袋,朝他走过去。 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男人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顺势吻上了他的唇。 一个带着安抚和歉意的吻。 分开时,她气息微促,“回来我再补偿你一顿饭。” 丁嘉朗低眸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 语气难得的兴味,“今天这么乖。” 这话音里,清晰地掺了一丝宠。 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瞬间绷紧,眼神慌乱起来,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她不想被人看到!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蓦地收紧。 “他们不会进来的。” 他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耳垂下方,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钻进她心里。 “今晚要回家吗?” 第65章 她的直觉 苏慕春的视线不由移向角落那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隐蔽门。 那扇门背后是什么,她还记得清楚。 但仅仅几秒的迟疑,她就迅速移开了目光,心里那点绮念被现实敲得粉碎。 她很快拒绝:“不了,明天一早五点就得到机场,我要回家收拾行李,护照也不知道在哪…” 丁嘉朗轻笑了一声。 “好。”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 苏慕春明白他这一声笑里的意思。 丁嘉朗最不缺的就是钱。 大到行李箱,小到一打妥帖的丝袜。 只要他一句话,立刻就有人替她置办得整齐,送到她面前。 就算护照一时找不到,也不要紧。 他也有门路让人连夜加急办出来,确保她明天能准时出现在机场。 他无非是在迁就她的“亲力亲为”。 这种的迁就,她乐得接受。 作为回报,苏慕春主动伸手拢上他的脖颈,先是在他颈侧亲了一口,再将下巴搁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她松懈下来,懒懒地问:“你敲打过郭兆麟了?” 他反问:“他最近很听话?”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胸腔的共振传来,震得她下巴有些微的酥麻。 “嗯。” “虽然那双眼睛还是长在头顶上,但他没再给我添堵,我就已经好舒心了。” 说完,苏慕春又卸下几分力气,歪了下头,将脸颊贴上他的肩膀。 有一瞬间的倦意上涌,她竟然恍惚地想,就这样靠着睡一会儿,也不错。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其实门外的人站了好一会儿,怕是事情实在紧急,才不得已敲门。 苏慕春立刻直起身,迅速从他怀里退开。 “我回去了,我们回港再见。” * 天还没完全亮透,空气里带着凌晨特有的湿冷。 苏慕春提着行李箱,走下老旧的楼梯。 目光刚离开楼道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适应外面微弱的天光,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小姐。” 她倏地抬头,楼道外站着一个人,是曾祥。 苏慕春惊讶:“曾叔?你怎么来了?” 曾祥上前一步,先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我来送苏小姐去机场。” 苏慕春知道这是丁嘉朗的意思。 街边的路灯灭了,整个街道像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罩住,安静得过分,也暗淡得过分。 苏慕春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路边,心头又是一跳。 那里停着的,赫然不止一辆车。 三辆车列成一排,居中的,是丁嘉朗常坐的劳斯莱斯。 她问:“丁嘉朗在车里?” 曾祥摇头,解释自家少爷昨晚工作到很晚,现在在办公室休息。 苏慕春无语。 送她去机场,居然也要上这个排场? 这时,曾祥替她拉开车门,她道了声谢,坐了进去。 苏慕春昨晚做了噩梦,醒得又早,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济。 曾祥开车稳当,豪车的座椅更是舒适,没过多久,她就抵不住困意,头靠着车窗,进入了回笼觉状态。 车在启德机场国际出发的站台边停下。 时辰还早,偌大的机场出发厅此刻很冷清。 曾祥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朝后看了一眼。 后排的女仔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侧着,睡得很沉。 有些缺血色的脸,此时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少见的脆弱和恬静。 实在让人不忍心开口叫醒。 曾祥小心摸出手提电话,熟练按下一串号码,将电话凑到耳边…… 其实苏慕春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塞满了工作上的各种琐碎。 日有所思,便梦有所想。 她在回笼觉里梦见自己在拍卖会上,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百年瓷瓶。 “哐啷!”一声巨响,瓷片摔得到处都是。 吓得她心脏猛地一缩,瞬间醒过来! 眼皮是睁开了,视线却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意识也像隔着一层雾。 她隐约听见前面传来曾祥压低了的声音。 “少爷,您再等会。” “……是的,苏小姐还在睡,好像有些累…” “要不要晚些时候再叫醒她?” 苏慕春重新闭上了眼睛。 清醒像退潮后的海水,一点点聚拢回来。 她坐直身体,开口:“抱歉,我睡着了。” 曾祥立刻收起了还未切断通话的手提电话,迅速回过头来。 “没事,苏小姐,小憩一会儿也好,待会儿上了飞机还可以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他已经推开车门,麻利地绕到车后,去开后备箱提行李。 苏慕春也跟着推门下车。 带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彻底清醒了。 保镖已经提前下车,肃立在车旁等候。 她的视线随意落在后面那辆平治上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曾祥已经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两人简单告别后,她推着行李箱,转身走向出发大厅那扇玻璃门。 苏慕春很快找到了叶曼青。 汇合后,两人没多寒暄,直接去柜台办理值机。 值机后就是过安检。 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可苏慕春的脑子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刚才下车时的无意一瞥,那个极其短暂的画面,反复地在脑海里闪现。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了!是那辆车! 跟在劳斯莱斯后面的那辆黑色平治! 后排座位的车窗,靠近她下车的那一侧,开了一道车缝! 仿佛里面有一双隐在暗处的眼睛,窥视着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迅速掐灭了。 太荒谬了。 许是哪个保镖觉得车里闷,随手开了点窗户透气,后来忘了关上罢了。 她试图将这丝异样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马上就要到安检口了。 叶曼青正在低头检查护照和登机牌。 苏慕春的思绪,却朝着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抬起手腕,视线落在表盘上。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还够。 “曼青,”她忽然停下脚步,“你先进去,我去办点事情,很快回来。” 叶曼青愕然抬头:“alicia你……” 不等叶曼青说完,苏慕春已经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起来! “抓紧时间啊!”叶曼青的声音被她甩在了身后。 她在机场大厅里奔跑,引来了不少旅客诧异的目光。 但她毫不在意。 第66章 不喜告别 距国际出发站那扇玻璃门还有百米的路程,她停下了脚步,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吸也有些不稳。 隔着那层玻璃,她看见了。 果然。 他果然在那里。 丁嘉朗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那辆她刚才疑虑过的黑色平治的车身上。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近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晨光中明明灭灭。 淡淡的烟雾从他指间袅袅升起,又被微风吹散。 清晨的霞光刚刚染上天空的边缘,整座启德机场,连同这座庞大的城市,沉浸在将醒未醒的迷蒙之中。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机场大厅的喧嚣与人流,周身笼罩着层无形的屏障,自带一种独坐高山之巅的的孤独与清冷。 此刻,他正微微仰着头,狭长的眼眸望着天空。 一架银白色的客机刚刚从机场跑道上腾空而起,划破晨曦,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逐渐变淡的白色轨迹。 他的目光,终于从远去的飞机上收回,缓缓地落回正前方。 然后,隔着那道玻璃门,隔着那不足百米的距离,他也看到了她。 看到了那个明明已经进了机场大厅却又原路返回的苏慕春。 他原本正要将指间的香烟送到唇边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 那个动作,停滞了足足几秒。 夹着烟的手,这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烟从指间滑落,就在那点火星熄灭的刹那,丁嘉朗已经迈开长腿,朝着她大步走去。 她也没有犹豫,迎了上来,奔跑中裙子下摆扬起好看的弧度。 没有半句话,甚至来不及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两人已经狠狠扑进彼此怀里。 周遭的一切,似是被真空抽离,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 丁嘉朗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臂膀牢牢将她锁在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贪婪地嗅着她独有的香气,好半晌,才压着嗓子,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从怀里仰起脸看他。 她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璀璨的星子,此刻更是带着几分小骄傲。 “后面那辆车,少了两个保镖。” 听见这话,丁嘉朗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 他忍不住低下头,唇印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你倒是机灵。” 有来有往。 她也踮起脚尖,吻上他刚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 那里有些微的刺,却带着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她依旧仰着脸,问:“那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丁嘉朗迎上她的询问,眼神倏然变得深邃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因为不喜欢分别。” 她心头微微一揪。 很快,她也弯起眼角。 “我也不喜欢。” 顿了一下,“但我会很快回来。”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好。” “到时我来接你。” * 在经济舱座位上坐定,叶曼青侧过头,看向身旁刚刚放下行李的苏慕春。 她开口:“还以为我们会分开坐。” 苏慕春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 “是觉得我应该坐商务舱,而不是经济舱?” 叶曼青被她这一点就透的玲珑心思逗笑了,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审视淡了些。 “你比我认识的那些人,要低调很多。” 苏慕春也笑:“不是低调,是我目前的经济能力,确实只负担得起经济舱。” 说话间,她从包里摸出一本封面有些磨损的英文原版书,低头翻开。 叶曼青视线随意地扫过封面,认出了书名。 “这本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涩了点,不合适。” “回去我书房里找一本给你,有我做过的笔记,你读起来会容易得多。” 苏慕春抬头望向叶曼青,语气欣喜。 “真的?那太好了。” 她又追着说:“你再多推荐几本,我英文底子很差。” 几句一来一回,气氛打开了些。 叶曼青又开了口,话题转得不着痕迹。 “说起来,半年前那场春拍,我在预展上见过你,那条卡地亚1920年的art deco风格钻石项链,还有印象吗?” 苏慕春抬起头。 怎么会没有印象。 就是在那场拍卖会上,她亲眼见证了一件经过自己修复改良后的古董珠宝,最终被高价拍走。 她第一次真正萌生了要踏入拍卖行这个名利场的念头。 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叶曼青唇边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坦诚道:“那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看走眼,我当时猜,你是哪家刚从国外回来的千金,被长辈带来见世面的。” “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那条项链的改良金工师傅。” 她微微倾身:“说实话,alicia,你确实很颠覆我的想象。” 苏慕春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她知道,叶曼青铺垫了这么多,后面一定还有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叶曼青看着她的脸,语气沉了沉。 “但拍卖行这个圈子,水深得很,尤其是在红港。” “会能磨掉一个人太多的东西。” “你太年轻,又没背景。” 说到这,她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于直白,当即顿了顿。 “你别介意。” 苏慕春摇头,示意没事。 叶曼青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改了口。 “算了,或许也没我设想的那么糟糕。” 最后,她看向苏慕春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诚恳。 “之前小组筹备的第一次会议,我刻意找借口缺席了,这件事,我跟你道个歉。”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 苏慕春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之前原本的设想,是哪一种?” 叶曼青沉默了好一阵,声音有些疲惫:“我们在这个圈子里接触到的客户都不是普通人,这些人的权利、金钱、欲望,随便哪一样,捏着我们,比捏只蚂蚁还容易。” 苏慕春莫名心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发干。 “但,alicia,下个月我要结婚了,同时,我也要转行了。” 叶曼青的话题转变得太快,苏慕春一时间愣在那里。 身侧的女人并不在意她的惊诧,继续说道:“到时请你吃喜饼。” 第67章 名利双收 抵达槟城,是日头最毒的正午。 热浪裹挟着海岛特有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让刚落地的苏慕春和叶曼青都有些不太适应。 她们先在预订好的酒店安顿下来,简单洗漱休整片刻。 想着下午要见徐家主事人,苏慕春换上一件无袖的黑色真丝衬衫,下身配了条挺括的白色高腰西裤。 再将一头及肩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这样至少看起来够专业知性,能稍稍掩盖几分她太过年轻的青涩。 没等多久,酒店前台就打来电话,说是徐家派来接她们的车到了。 车是越野车,司机旁边还坐着一位沉默的中年男人,应是徐家的人。 她们上了车,对方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并未多言。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苏慕春不好和身旁的叶曼青交流太多信息。 她索性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那叠关于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的资料,又仔细翻看起来。 这尊梅瓶,对徐家意义非凡。 据说是徐家先祖在清末动荡时,背井离乡下南洋,九死一生才带出来的传家之宝。 能在南洋这片土地上,历经几代风雨,躲过战火纷飞,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已是奇迹。 苏慕春指尖拂过资料上的字样,眉头还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出发前,华知凡那通复返电话的内容又在耳边响起。 “小海棠,初步的资料我看了,器型、纹饰大体是对的,但要具体到年代,还得看实物细节。” “尤其是胎骨、釉面气泡的形态、青花苏麻离青料的晕散和铁锈斑特征,这些都需要高清晰度的照片。” “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拍些特写照片,各个角度,越清晰越好,再给我寄过来?” 苏慕春心里清楚,即使走最快的国际速递,照片寄到京市再等国内专家鉴定后给出结论,至少也要一个多星期。 而拍卖行的图录付印在即,时间根本来不及。 这次鉴定,最终的压力还是落在了她自己肩上。 车子不知不觉驶入一片绿树掩映的安静区域,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极好的南洋风格独栋别墅前停稳。 引路的徐家人带着她们穿过前庭,踏入客厅。 典型的南洋华人富商宅邸,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砖,透着凉意,摆放着厚重的柚木或红木家私,墙上挂着中式字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穿着素雅的女佣奉上两杯南洋风味的薏米水后,便很快退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那位一直沉默的徐家人,如同背景板一样立在不远处。 她们安静地坐了约莫一刻钟,薏米水都快喝到底了,才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苏慕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一位身着烟灰色中式立领短衫,配着同色系暗纹长裤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 看起来五六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面容不算严厉,但一双眼睛深邃锐利。 头发精心打理过,梳得一丝不苟,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墨绿色翡翠扳指。 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传统大家长派头。 这应该就是徐家如今的掌舵人,徐南荀了。 徐南荀目光平静地在苏慕春和叶曼青脸上一掠而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径直在客厅主位坐下,端起面前刚换上的热茶,轻轻拂开茶叶沫,再抿了一口。 “两位是为了梅瓶来的?” 苏慕春微微侧了身子。 “是的,徐先生,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您谈谈这件梅瓶。” 她的声音清亮,在气氛略显沉闷的会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南荀听过太多这样的开场白,大抵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和她身边的助手,也不过是不自量力的。 他笑了声才慢悠悠地问:“哦?怎么谈?” 苏慕春说:“我想自作主张替徐先生定一件事。” 这话说得实在是大胆,近乎僭越,连叶曼青都不免呼吸一滞。 果然,徐南荀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苏慕春还偏偏压着:“当然,如果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不尽徐先生的意,我在这里先提前跟苏先生道个歉。” 这份从容和自信,让徐南荀不免暗起探求后续的心思,他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苏慕春这才切入正题:“我想请国内的专家鉴定这件梅瓶。” 她语气一顿,观察了下徐南荀的反应,见他只是眼神微凝,便接着往下说。 “就目前的资料来判断,这件梅瓶,确实是永乐年间的窑瓷。” “但比起单纯的年代价值,我相信徐家肯定更关心这件瓷瓶,它是出自永乐官窑,还是民窑。” 官窑和民窑,一字之差,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乃至市场价值,那可是天壤之别! 这话简直说到了徐南荀的心坎里,他不是没找过专家看,但说法始终有些模棱两可。 苏慕春说到这,又特意停顿了一下,才询问:“徐先生,你说呢?” 徐南荀身体微微前倾,问:“请问贵姓?” 这语气,比起刚才,已是截然不同。 苏慕春始终不卑不亢:“免贵姓苏,苏慕春,是这次拍卖会的策划人。” 徐南荀点点头:“苏小姐,你刚刚说的,是请‘国内’的专家?” 他特意加重了“国内”两个字。 苏慕春知道徐南荀在顾虑什么。 “您也是收藏大家,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国内古董文物鉴定这一块,尤其是我们华夏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只有国内资深专家鉴定,才最具权威性。” “毕竟,这些文物都是从那片土地上传承下来的,相关的历史文献、出土资料、同类器物的比对研究积累,也是全世界最全面的。” “就拿这件梅瓶来说,要区分官窑和民窑之间那些细微的工艺差别、胎釉特征、青花发色,才能给出最准确最有说服力的结论,这样的鉴定结果,无疑是含金量最高的权威背书。” 这番话有理有据,堵死了所有可能的质疑。 苏慕春又趁热打铁:“有了这样的权威背书,我们再将这尊梅瓶与徐家的家族历史绑在一起,通过这场拍卖会进行宣广,不仅梅瓶本身的价值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对家族荣誉的提升更不可小觑。” “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引导,“徐先生,您和您背后的家族应该会感兴趣吧。” 第68章 请他帮忙 徐南荀听完,沉默了足足有几秒钟。 他忽然笑了起来。 但这一次的笑,和先前那带着点轻视的笑截然不同,是带着明显欣赏的笑。 “好,那两位随我来。” 一连走了三道厚重的铁门,这才踏入真正的收藏室。 干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为了藏品恒温恒湿特意打造。 徐南荀脚步停在一个特制的玻璃展柜前,语气不无得意:“就是这个,明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保存得还算可以。” 隔着防弹玻璃罩看去,那梅瓶釉色青亮,瓶身线条流畅饱满,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灯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瑕疵。 这保养,何止是“可以”,简直是顶级水准了。 苏慕春侧头对叶曼青说:“曼青,你来拍。” 她连忙应了声,从包里取出相机,对着打开玻璃保护罩的梅瓶,从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快速按动快门。 趁着叶曼青拍摄的当口,苏慕春朝徐南荀请示了下,要用下座机电话。 徐家佣人引她走到外间的会客区,那里有部座机电话。 她很快拨出一串号码。 几声之后电话才被挂起:“喂?” 苏慕春心头有莫名的紧张,但还是开了口:“丁嘉朗,我想请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的丁嘉朗显然没想到她会主动,默了一瞬后随即接话:“嗯,你说。” 苏慕春一番话说完,丁嘉朗几乎没犹豫地应下:“我来安排。” 听着他那边似乎有放下话筒的细微声响,她心头一急,脱口而出:“等等!” 电话两端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递。 苏慕春攥紧了话筒,才低声说:“我想你了,这次是真的。” 丁嘉朗在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愉悦的心情汇成三个字:“我知道。” * 拍了近百张照片后,苏慕春弯起唇角,露出礼貌的笑:“徐先生,照片应该是够了,只是我还要等个人,可否方便借徐先生这里稍等片刻?” 徐南荀面上依旧客气:“苏小姐随意就好。” 忽然,他临时改变主意,目光转向旁边一直候着的管家:“阿忠,带苏小姐和叶小姐去后山的榴莲园转转吧,这个时节正好。” 阿忠应了声,随即在前引路,安排了车子载她们去后山。 车子驶离主宅,绕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头的榴莲园便铺展开来,高大的榴莲树枝繁叶茂,浓绿的叶片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空气里飘着属于成熟果实的特殊气味。 这片榴莲园规模极大,一排排的果树整齐排列,几乎看不到边界。 园子深处,已经有几个皮肤黝黑的工人正在忙碌,他们拿着长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敲打、接着那些成熟坠落的“果王”。 许是梅瓶上拍这件事起了个好的开始,苏慕春此刻的心情也像这南国的阳光一般,明媚得很。 她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带刺家伙,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主动走上前去细看。 一个工人正好挑拣下一个金黄饱满的榴莲,放在旁边的箩筐里。 苏慕春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看着那带着粗粝手套的手是如何判断榴莲的生熟好坏。 她又伸出手,学着工人的样子,轻轻按了按那坚硬的外壳,又拿起一个闻了闻。 管家阿忠适时地走过来,站在一旁,耐心解说:“挑榴莲要看钉、看外形、还要听声,像这种,钉要疏、要平,外壳颜色要均匀带黄,摇一摇声音沉闷厚实的,多半就是熟了。” 苏慕春听得认真,还真就拿起一个像模像样地摇了摇,侧耳倾听。 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叶曼青,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台单反相机,镜头对准了苏慕春,按下了好几次快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那身略显成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得那张年轻明艳的脸庞,多了一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动人风情。 叶曼青觉得,此刻的苏慕春,比刚才在客厅里游说徐南荀时,要生动迷人得多。 一番玩闹挑选下来,管家阿忠亲自挑了个外形堪称完美的极品黑刺,说是徐家园子里最好的品种之一。 苏慕春自己也凭着刚才学到的“半桶水”知识,挑了个看起来顺眼的“金枕头”。 三人提着沉甸甸的带刺战利品,重新坐车返回徐家大厅。 还没走进大厅,就看到大厅中央已经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听到脚步声,那男人转过身来。 他的年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亚麻裤。 目光在苏慕春和叶曼青身上一扫,开口是异常流利的国语:“请问,哪位是苏慕春小姐?” 苏慕春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丁嘉朗替她安排的人。 她从包里取出相机,双手递了过去,语气郑重:“麻烦你,这个相机里的照片,一定要尽快送到京市。” 那男人接过相机,点了点头,笃定道:“苏小姐,你放心。” * 回到酒店后,叶曼青提议去夜市逛逛。 苏慕春脱下高跟鞋,揉了揉发酸的脚踝,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 连日的奔波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但看着叶曼青期待的眼神,想着明天就能坐上回程的飞机,可以在路上好好补眠,她还是同意了。 谁知这份勉强支撑的精力,并没能撑过这个夜晚。 刚洗完澡没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袭来,痛得她瞬间弯下了腰,额头上冷汗涔涔。 紧接着,便是克制不住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她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可那股恶心劲儿却丝毫没有减退。 她瘫软在地板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颤抖着摸到床头的电话,按下了叶曼青房间的号码。 叶曼青很快就敲响了房门。 第69章 抹去痕迹 门一开,看到苏慕春苍白着脸蜷缩在地上,叶曼青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 入手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探了探苏慕春光洁的额头,那热度让她脸色都变了:“你在发烧!” 她当机立断,“你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此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叶曼青将苏慕春扶到床边靠着,这才转身接起了电话,习惯性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醇的男人声音:“你是谁?” 对这种不带礼貌的质问,叶曼青蹙了蹙眉,反问道:“你找苏慕春吗?” 对方没有丝毫迟疑:“是的,她人呢?” 叶曼青看了眼半靠在床上的苏慕春,直言情况:“她现在上吐下泻,还发高烧,我正准备带她去医院,你晚点再联系她吧。” 她以为对方会就此挂断。 谁知电话那头的男人却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哪都不要去,我让医生过来。” 叶曼青握着听筒,有些发懵。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 叶曼青带着几分警惕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拎着医药箱的人,看着像是医护人员。 她犹豫着打开一条门缝:“你们找谁?” 为首的中年男人神色沉稳:“我们是来给苏小姐看病的。” 虽然对方说对了姓氏,叶曼青依旧保持着警惕:“谁让你们来的?有证件吗?” 毕竟在国外,小心无大错。 对方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平静回复:“是一位姓丁的先生委托我们过来的。” 听到“丁先生”三个字,叶曼青脸上的警惕也化为了然。 她不再多问,侧身让开了门:“麻烦你们了。” 医生护士动作麻利,很快就给苏慕春量了体温,做了详细检查,挂上了点滴。 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血管,高烧带来的昏沉和腹中的绞痛似乎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没过多久,精疲力尽的苏慕春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位护士留了下来,随时观察情况。 虽然有护士在,叶曼青还是搬了张椅子守在床边,丝毫不敢放松。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也黯淡了下去。 酒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勉强照亮床边的一小片区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本就睡得不沉的叶曼青立刻睁开了眼睛。 护士比她更快一步,起身去开了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走了进来,带着深夜的微凉气息。 男人脚步很轻,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沉睡的苏慕春脸上。 借着昏暗的台灯光线,叶曼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她心头巨震,低呼出声:“丁生?” * 叶曼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短短一个小时,甚至不到一个小时。 她人就已经从槟城的酒店房间,转移到了这架猎鹰900私人飞机的机舱里。 丁嘉朗将苏慕春安置在内舱的小床上,仔细盖好薄毯,这才转身走了出来。 他径直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良久,他才开口:“医生说alicia是急性肠胃炎并发高烧。” “她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叶曼青手虚虚握成拳,脑子里将苏慕春这天的进食顺序过了一遍。 半晌,她才开口:“alicia早餐是在航班上用的飞机餐。” “中午时间我们各自在房间里休息,我不清楚她吃了什么。” “晚上在酒店附近的夜市大排档吃的晚餐,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就吃了一份煎蕊。” “还有榴莲。”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丁嘉朗语气平淡地追问:“煎蕊是什么?” 叶曼青又硬着头皮回忆了这种南洋特色甜品的模样:“是一种冰沙类的甜品,用椰浆和糖浆打底,里面有斑斓粉条、红豆、玉米粒之类的佐料……” 他像是确认在:“所以,她吃了性热的榴莲,紧接着又吃了冰寒的食物?” 男人明明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少冰冷的意味。 但叶曼青已招架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的。” 机舱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调送着冷风,吹得叶曼青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良久,丁嘉朗才淡淡地开口,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他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两张纸片,递到了叶曼青的面前。 是两张机票。 “记住,”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和alicia,是坐今天最早的航班飞回红港的。” 叶曼青接过机票。 她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国泰航空当日最早一班飞往红港启德机场的机票票根,上面有她和苏慕春的名字。 她一时没能完全消化这句话里的深意。 脸上不由露出些许滞涩。 丁嘉朗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还多了警告的意味:“知道怎么做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盆水,兜头浇下。 激得她瞬间回神! 他在……抹去她们乘坐私人飞机的痕迹! 他在制造不在场证明! 虽不知这些是何缘由,一股寒意还是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 她只能点头:“丁生,我知道了!” * 第二日,叶曼青返工,听闻苏慕春请了病假。 她照常将这两日出差的各种收据票根送到财务办公室,等对方公事公办地签字。 随后,她没回自己的工位,转身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台面一角照例堆着今日新鲜出炉的各路港报,花花绿绿一大叠。 她抿了口咖啡,伸手取了份报纸,打算随意翻翻解闷。 谁知目光随意一扫,就被一栏大字标题钉住目光。 【惊爆!马来国糖王黎颂年夜访香江,夜会神秘港岛女友!】 狗仔一如既往地给力,拍到了黎颂年将年轻女子揽在怀里的亲昵照。 又爱用八卦资料占报面,狗仔还放出了黎颂年此次来港搭乘的私人飞机照,机身上独特的金色飞狮标记都一清二楚。 这架飞机,竟然同她昨日坐的那架,是同一架! 第70章 用她抵销 苏慕春是被一阵轻柔的晃动给扰醒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着,但意识还隔着一层,朦朦胧胧。 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快速掠过的昏暗街灯光影,还有驾驶座上熟悉的背影轮廓。 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去机场的时候,我就留意到苏小姐脸色不好,果然是生病了…” 话音刚落,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这怀抱和气味,也是她熟悉的。 她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再次沉沉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已是正午时分。 她人已经在圣德医院顶层的房间里睡了近十个小时。 身上出了汗,黏腻的感觉让她感觉不舒服,起身后先去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又让人换了干爽的床品。 曾祥一直守在外面,见她醒了就端上温水和药片。 她吃了药,又用了小半碗燕窝粥。 “曾叔,我想回公司……”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曾祥立刻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强硬:“苏小姐,少爷已经给你请假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只能呆在这。” 苏慕春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待曾祥刚离开病房,她立即坐回了窗边的会客小桌旁,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喂,曼青吗?我是alicia,上午会议的决议怎么样了?” “……嗯,把文件先传真给我,我看一下……” “对了,图录的排版做好了也发我看一下……” “有任何问题立刻打这个电话找我。” 她压低了声音,条理清晰地处理着工作。 得益于麦家俊那场画展的亲力亲为,她很快捋清了拍卖会整个流程的重点。 时间就在这断断续续的通话声中悄然滑向了深夜。 眼皮越来越沉,身体又因病透支一场,她终于撑不住,将几份文件垫在胳膊下,趴在上面睡着了。 迷糊中,苏慕春感觉到一双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 出于本能,她立即睁开了眼睛。 抱着她的人动作也倏地停住,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 房间里暖黄的光线勾出男人英挺的轮廓,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半明半暗中紧紧锁着她。 苏慕春怔了怔,残留的睡意让她的大脑有些迟钝,只是凭着那熟悉的气息和感觉,她微微歪了歪头,话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糯呢:“……你回来了。” 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挠过他的心尖。 他看着她眼中尚未散尽的迷茫和依赖,喉结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暗哑:“嗯,我回来了。”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体温。 终于退烧了。 苏慕春仍懒懒地趴在桌上,像只没骨头的猫。 柔顺的长发未梳起,如同墨色绸缎般披泻在身体一侧。 露出了她后颈一小片细腻白净的肌肤,弧度优美,像上好的瓷器。 身上那件丝质的睡衣领口本就宽松,此刻随着她趴卧的姿势,微微敞开,隐约可见锁骨下方那抹诱人的春|光。 丁嘉朗就那样站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里的情|欲很深,又被刻意压制着,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苏慕春终于动了动。 她慢慢地转过头,迷蒙的眼神对上他的视线,显然是从小寐里清醒过来了。 “唔……”她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揉了揉眼睛。 “这一觉睡得真难受。” 她抱怨着,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梦里全是各种专业名词…” “还一直不停地和客户谈上拍合作,一遍一遍地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整个人又垮了下去,脸颊贴着文件封面。 “跟这些客户打交道,好累。” 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厌倦。 丁嘉朗伸出手,手掌轻轻覆上她微凉的脸颊,摩|挲的动作带着一种轻柔的宠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累的话,就别做了。” 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盘旋了一瞬,就被他自己强行按了下去。 他开始了解她。 她不是那种甘心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轻易放弃自己打拼的一切。 最终,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另一句。 “好了,回房间去睡。” 苏慕春被他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舒服,眯了眯眼。 她坐起身,拉住他正欲收回的手。 “等等,我要跟你算笔账。” 算账? 丁嘉朗闻言微挑眉梢,眼眸里的讶异很快转为几分玩味的好奇,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苏慕春松开他的手,从桌上摸出记事本和笔。 “是这样的,你昨天帮我找的那位先生,他的双程机票、这两天的跑腿费,还有在京市的住宿费用,这些能不能给我报个大概的数目?” “我需要整理一下,报给公司财务那边走流程。” 又急忙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加急冲洗照片的费用,这个也算上。” 她知道,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批照片送到华知凡手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可靠的人亲自“人肉”送过去,而且这个人还得有随时往返内地和马来的有效签证。 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但对于丁嘉朗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打个电话的事。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她。 那眼神里还有几分好笑。 “我们之间需要算得这么清楚?” 他显然不当回事。 她却一本正经:“嗯,要算清楚。” “因为这笔费用本来就在公司给的预算之内,我知道你有钱,但也不能事事都当冤大头吧,再说,这个钱又没花在我身上。” 话一出口,苏慕春就立即意识到最后这句话何其不妥。 她脸上瞬间腾起一股热气,试图补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给我个人花的钱,那我肯定就不用公事公办地跟你一条条算账目了,我会回一份同等价值的礼物给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看着她耳根都红透了的窘迫模样,丁嘉朗眼底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缓缓漾开。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子边沿。 “哦?”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愉悦,拖长了语调。 “你也可以不公事公办。” “用别的……来抵销。” 第71章 扰她通话 冷气开得足,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 像极了此刻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潮。 苏慕春当然知道他话里“别的”指的是什么。 只是这种事,总不好由她先开口推拒。 丁嘉朗瞧着她颊边飞上红霞的模样,心下微软,顾惜她脸皮薄。 只俯身,在她微张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嗓音带着刚纾解过的喑哑,贴着她耳廓。 燥人的话还是由他说了出来:“先收点利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再收本金。” 男人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长臂一伸,作势就要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偏偏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慕春偏头瞥了眼落地钟,时针已经指向半夜。 这个钟点,绝不可能是公司那边的公事电话。 似是猜到是谁,她立刻伸手,越过丁嘉朗的臂弯,抓起了听筒。 “喂?” 听筒里传来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是我,华知凡。” 果然是他。 两人简单寒暄了两句,苏慕春便直奔主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华知凡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语带熟稔:“我猜你这个工作狂,多半还没睡,我这边也在加班,想着问候一声。” 加班? 她问:“是忙梅瓶的鉴定?” 华知凡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敏锐,含糊道:“也不全是,手头上还有些别的工作要处理。” 话筒里的声音不算太轻,尤其“华知凡”那三个字,清晰地飘进了丁嘉朗的耳朵里。 他原本慵懒倚着桌沿的姿势微微一变。 作弄的心思霎时就起来了。 下一秒,苏慕春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忽然腾空,被丁嘉朗抱着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桌面冷硬的触感,让她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那个空档里,华知凡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更让她惊慌的是,是丁嘉朗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膝盖上,将她并|拢的双|腿轻轻分|开。 随即,他精|壮的腰身挤|了进来,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男人的吻,带着干扰的意味,从她敏|感的耳垂一路往下,啃|噬|蔓|延。 苏慕春浑身都烧|起来了,赶紧用手死死捂住话筒的收音口。 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质问:“丁嘉朗!你干嘛?!” 丁嘉朗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埋|首在她颈窝处,动作丝毫未停。 只从那片旖旎的吮|吻中侧过头,薄唇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性|感嗓音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打你的电话。” 推不开他,无法,苏慕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听电话。 听筒里微弱的电流声混杂着华知凡清晰的语调,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温吞得能让人随时走神。 正好提及下周他要亲自来一趟红港,接收那件缠枝莲纹银质首饰盒。 她握着话筒,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 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到时候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机场接你。” 话一落,肩头猝不及防地传来轻微的钝痛感,带着湿|热的触|感。 她偏过头去看。 肩头的丝质睡衣不知何时被扯|下,露出白皙的皮|肤。 一道浅浅的带着齿|痕的红|印赫然印在那里。 面前男人的呼吸,前一秒还拂过她的颈侧。 又痒又麻,可她偏偏发作不得。 但电话那头,华知凡的声音还在继续,完全没意识到电话线另一头的无声暗|潮。 又听到他说上次来红港行程匆忙,许多地方没来得及逛。 苏慕春客套话脱口而出:“这次等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到处去逛逛。” 然而,话音甫落,她感觉到背后一松。 扣|带被人解开了。 霎时,她浑身地汗毛都竖了起来。 继而一股羞恼和恐慌瞬间上头。 她再也顾不得华知凡说了什么,只急急结束:“知凡哥,我…我这边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你早点休息!” 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发|颤,连语调都变了。 甚至没等华知凡的回应,她就“啪”一声,将话筒摁回了座机凹槽里。 空出来的手终于可以一把推开丁嘉朗。 她气得脸通红:“丁嘉朗,你太过分了!” 说着,双手伸到背后,摸索着去重新扣好扣|带。 丁嘉朗退开了一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谁让你不好好说话。” * mary停在办公桌旁。 “丁生,洛先生来了。” 丁嘉朗,目光依旧停在面前摊开的一份地产竞标文件上。 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mary会意,替门外的人拉开了办公室门。 进来的男人站在了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微微躬着身。 随后,他将相机和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靠近丁嘉朗手边的地方。 “丁生,这是苏小姐给的相机。” “这个信封里,是苏小姐在槟城那边拍的所有照片。” 丁嘉朗这才从文件中抽离出来,慢慢抬起头,目光掠过对面男人的脸,最后落在牛皮纸信封上。 他捏住信封的边缘,指尖用力,倾斜信封口,哗啦一声轻响,一叠照片便滑落出来,摊在他手掌里。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 照片上的苏慕春,正侧着头,带着十足的好奇,专注地听着身边的果农比划着什么。 丁嘉朗的指腹无意识地在相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下一张。 她学着果农的样子,用细长的杆子去拨拉榴莲,背景是成片的榴莲树和热带的炽烈阳光。 再下一张,她手里捧着一块打开的榴莲,金黄色的果肉饱满诱人,她像个炫耀战利品的小孩子,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丁嘉朗极有耐心地,一张,一张,再一张地翻看。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原本因为审阅文件而显得有些冷硬的唇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柔下来。 男人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适时开口请示。 “丁生,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我先走了。” 丁嘉朗这才回过神。 “等一下。” “这次所有的开销票据,全部交给mary。” 男人连忙应下:“好的,丁生。” 第72章 奖励她乖 桌上的电话响了下,苏慕春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丁嘉朗的声音:“我在vip接待室,过来。” 苏慕春当即顿住了。 在午休时间接到他的电话,是破天荒头一回。 推开接待室的门,苏慕春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窗前的丁嘉朗。 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看清是她之后,瞬间柔了下来。 她上前,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窗外:“怎么中午找我?你不忙?” 丁嘉朗没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带到了自己身前,紧紧贴|着。 他低头,鼻尖蹭着她的额头:“我又不成仙,再忙也总得吃饭。” 说完,他下巴朝着旁边的圆桌点了点,示意她看过去:“给你带了些家乡菜,尝尝看。” 苏慕春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好几个锃亮的银质餐盘盖,倒扣着,显然是为了保温。 丁嘉朗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然后逐一将银盖掀开。 温热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熟悉的江南味道。 一盘是笋香肉鲜的腌笃鲜。 一盘是色泽红亮的红烧肉。 还有一盘碧绿生青的清汤草头。 甚至,连清甜滋润的饭后甜汤桂花糖水鸡头米也有。 “鸡头米?” 她这是真惊到了。 这是苏市夏天才有的时令货,在红港极难吃到新鲜的。 丁嘉朗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放心吃,特意交代了,一点姜都没放。” 她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主动凑近他:“怎么想到给我送饭?” 丁嘉朗的目光落在桌子另一角,那里放着一台相机,相机下面压着一小叠票据。 他抬颌,目光点了点那叠票据的方向,再看着她说:“奖励你,没有把我当冤大头。” * 叶曼青被一个身穿黑西装的保镖引着。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辆劳斯莱斯车前。 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保镖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叶小姐,请上车。” 刚落完雨的午后,周遭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叶曼青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却只觉得吸入的都是压抑的空气,她努力挺直了有些发僵的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她依言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座椅的微凉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瑟缩了一下。 刚刚坐稳,身后便传来冷漠的声音。 “上次时间有点匆忙,没来得及和叶小姐好好沟通。” 叶曼青的心脏突地一跳,当下就感觉到自己颈后的汗毛都因为这声音而竖了起来。 那声音顿了顿,才继续:“你手边是结婚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 “结婚礼物”这四个字攫住了叶曼青所有的心神,当下一颤。 她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副驾驶座位旁边的扶手储物格上。 那里放着一个藏青色的绒布方盒。 叶曼青伸手去取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她用了点力气,才将盒子双手捧了过来。 盒盖“嗒”地一声轻响,被她打开。 是一对设计经典的情侣腕表,铂金的表带在昏暗中依旧折射出奢华的光芒,表盘上镶嵌的细碎钻石更是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身后那冷淡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叶小姐,这结婚礼物,可满意?” 叶曼青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很满意,谢谢丁生。”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叶曼青突然意识到当下的局面,该她站劣位,便主动打破了这份沉寂:“丁生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似是听到了想听的话头,丁嘉朗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缓和。 “也没什么事。” “听说你和你先生正在筹备开一家画廊?” 叶曼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绒布盒子。 丁嘉朗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等开业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叶曼青此时此刻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后座那个男人的脸,她甚至不敢想象那张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后背绷得僵硬。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回应:“我们一定将请帖送到。” “也请丁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她身侧的车门就被人从外面利落地拉开,潮湿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她挪动身体,准备下车,可站起来的一瞬间,双腿却软得厉害,完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她只能狼狈地伸出手,抓住车门框,这才很勉强地稳住身形,离开了车座。 * 黎颂年歪在沙发里,手指夹着酒杯,眼神慵懒地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 他半敞着亚麻衬衫的领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的气息。 丁嘉朗站在吧台旁,只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他头也没抬地开口:“最近不要走这么频繁。” 黎颂年呵地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喉咙里滚了滚,带着点儿被酒液浸润过的沙哑。 “借我的私人飞机,还拿我挡内线,现在连泡到的妞都要藏得这么密不透风?” “怎么?怕我一时兴起,撬你墙角啊?” 丁嘉朗终于抬眼看向他,没什么情绪波动。 黎颂年那点刻意的挑衅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然后淡淡道:“过两天给你见下。” 水杯被搁回吧台台面后,丁嘉朗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去。 “她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你给我把嘴巴闭紧点。” 第73章 不屑傍他 苏慕春将礼品盒放在叶曼青桌上。 “曼青,给你的结婚礼物。” “谢谢你这么辛苦带我回港。” 叶曼青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礼品盒上,心尖没来由地就是一跳。 盒子是当季奢牌的经典花纹,缎带也系得一丝不苟。 她笑着伸手接过来。 “多谢。”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不自然。 她索性当着苏慕春的面拆开了包装。 入手丝滑冰凉,是奢派那款经典的复古印花真丝方巾。 她立刻弯起眼睛,语气恰到好处的惊喜:“哗,好靓啊!我很中意。” 她又将丝巾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对了,等这次拍卖会结束,我就要离辞了。” 苏慕春有些意外:“这么快?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月的吗?” 叶曼青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容既无奈又甜蜜:“结婚前要准备的事实在太多了,忙不过来,所以还是决定提前走。” 苏慕春表示理解:“也是,结婚是大事。” 她停下来看了眼手表。 “那我先过去半岛酒店那边,看看现场的布置。” 叶曼青连忙说:“好,你去吧。” 办公室很快就剩下叶曼青一个人。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低头看着桌上那条色彩明艳的丝巾,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布料。 那丝滑的触感,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良久,都没有动。 * 拍卖会的场地,最后定在半岛酒店。 苏慕春赶到酒店时,正好是午休饭点。 在酒店餐厅里,她一眼就望见临窗座位里的郭兆麟,还有他对面坐着的珊娜。 “不介意一起吃吧?”苏慕春拉开珊娜旁边的椅子,随意坐下。 珊娜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原本正和郭兆麟聊天的笑意瞬间就淡了。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她拿起手袋,看也没看苏慕春,起身就走。 坐在对面的郭兆麟,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摇了摇头。 “啧,女人的心眼,果然细过绣花针。” 苏慕春招手叫来侍应生,点了杯柠茶,这才看向郭兆麟。 “你好像知道内情?” 郭兆麟这人向来藏不住话,更何况这事还跟苏慕春有点关系。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能是什么?珊娜那个精叻女,之前自己偷摸去找过你男朋友。” “哦?”苏慕春眼波微动。 “大概是想走捷径,拿下文华的场地合作。” 郭兆麟撇撇嘴,“结果呢,碰了一鼻子灰。” 苏慕春心思转了转,很快猜出缘由。 她也没再追问,端起刚送来的柠茶喝了一口。 郭兆麟看她这副淡定模样,很是不解。 “alicia,你男朋友驳了你的面子,你难道不生气?” 苏慕春抬眼看他:“为什么要生气?酒店又不是我的,他不同意很正常。” 郭兆麟直摇头。 “我说你啊,做女仔不要这么硬邦邦的嘛,对着嘉朗哥那种身份的男人,嘴巴甜一点,嗲一点,趁着年轻又靓,在他身上多搞几层楼傍身,那才是正经事!” 苏慕春弯唇笑了笑。 “多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敷衍得明明白白。 * 午休后,苏慕春回到场地布置现场。 临时搭建的展厅里,工人们正在忙碌地铺设地毯、安装灯光。 苏慕春拿着策划案,对珊娜指出要修改的地方:“这次的拍品主题是‘15世纪海上瓷路’,所以我希望有代入感。” 她指着空旷的中心区域:“这里,最好能模拟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甲板场景,木质结构,配上仿古的船帆或者绳索元素。” “另外,背景墙需要大幅的仿古航线地图,标注几个关键的港口和瓷器发源地,比如景德镇、泉州、马六甲,到时候可以将对应窑口的瓷器摆放在地图相应位置附近,方便客人理解。” 珊娜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满是不屑。 “alicia,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正经艺术设计毕业的!你呢?论展场设计,到底我们两个谁更专业?” “再说,这不过就是个拍卖会罢了!来这里的客户都是精明的生意人,他们只关心拍品能不能升值,谁得闲去理解你那套什么‘郑和下西洋’的历史故事?” “尤其这次来的都是东南亚的大老板,他们懂这些吗?” 苏慕春的眼神慢慢冷下来。 她盯着珊娜,语气强硬。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设计理念。”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个方案,能做,还是不能做?” 珊娜被她的态度噎了一下,抱着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想反驳。 但对上苏慕春那双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敢。 她咬了咬下唇,僵持了几秒后,不甘心地妥协。 “……能做。” * 顶层酒店的门刚被苏慕春带上。 还没等她喘口气,便有人敲门。 门外是曾祥,声音隔着门板:“苏小姐,我就不进来了,少爷吩咐我提醒您,别忘了今晚跑马地的夜赛,车已在楼下等候。” 苏慕春对着门应了一声:“知道了。” 简单冲澡、化妆加换装,一个小时搞掂。 镜中的女人,明眸皓齿,红唇微挑,已看不出方才的半点倦怠。 随后,她跟着曾祥一路到了跑马地马场。 穿过vip通道,曾祥引着她径直上了会员专属的看台包厢,这里视野极佳,能俯瞰整个绿茵赛场。 包厢一侧的真皮长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位衣着光鲜的女士,发型精致,珠宝在璀璨灯光下闪着奢侈的光芒,身上是最新款的chanel套装,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 见苏慕春进来,其中一位主动打了声招呼:“hello!” 另一位的目光在她身上简单的装扮上停留了一瞬。 曾祥替她挡开过多的探询,只对苏慕春微微躬身道:“苏小姐,少爷那边还有客人要应酬,他忙完手头的事就立刻过来找您。” 苏慕春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曾祥转身离开了包厢。 苏慕春随意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侍者立刻上前为她斟了杯香槟。 曾祥一走,两位女士继续刚才的话题。 “听说了吗?林建平他原配同那个电视台的小情人,居然撞在同一天进圣德医院生孩子,你说多离谱!” 第74章 心照不宣 “这有什么稀奇,港岛日报都登了好几天了,最后林生还不是选了小情人陪产。” “那也没办法啦,人家小情儿肚皮争气,一举得男仔呢。” “也是,原配两胎都是千金,地位怕是不稳了。” 苏慕春端着高脚杯,时不时地小抿一口。 听着豪门秘辛,无端端的,脑海里竟闪过梁颖儿和明羡宝的脸。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厌烦,她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包厢临着赛道的玻璃栏杆旁。 夜风带着马场特有的青草与牲口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些包厢内馥郁浮华的香水味。 她总算透了口气。 下方的赛道上,灯火通明,数十匹纯种赛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过终点线,人群爆发出短暂而狂热的欢呼与懊恼声,夹杂着解说员激动的播报。 10分钟一场的赛事,胜负输赢就在转瞬之间,充满了金钱堆砌的刺激与疯狂。 苏慕春的手指搭着冰冷的金属栏杆,目光放空,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奔跑的数字和输赢的赔率上。 身后两位女士的八卦似乎告一段落,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看你面生得很喔,是跟边个老板来的呀?” 苏慕春闻声缓缓回眸,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进这个vip包厢就一定是谁捎带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出她对马场的陌生,善意解释:“你唔知啊?这里是马会的voting member(投票会员)才能坐的看台,好矜贵的,我们也是托朋友带进来的啦。” 这个语焉不详的“朋友”,其背后深意,在场的成年女人都心照不宣。 苏慕春捕捉到了话语里隐晦的归类。 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依附于某个男人才能踏入此地的菟丝花。 是她们的“同类”。 她心底漫上一丝自嘲,面上却不显分毫,反而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浅淡:“哦?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她才答:“是丁嘉朗带我来的。” 丁嘉朗。 这三个字轻轻巧巧地一出口,沙发上的两位女士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相互交换了眼神。 其中一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丁生?!我还没见过他带女伴来马场喔!” 她们的反应,比听到林建平的八卦还要震惊。 苏慕春没接话,也没兴趣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重新回过身去。 继续望着那片喧嚣热闹的赛场,任凭夜风吹拂着她颇为落寞的思绪。 * 另一间vip赛马观台里。 意大利真皮沙发呈u字形摆放。 正中的沙发上,黎颂年双腿交叠坐着,深灰色暗纹的西装解开了扣子,端着杯麦卡伦单威士忌轻轻摇晃。 黎颂年抿了口酒才开口:“券商那边已安排好,约定时间一到,就开始回购2%的流通股。” 话落,他的目光转向丁嘉朗。 “你那边打算怎么摆平?股权一旦稀释,董事会那些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丁嘉朗没说话,指尖在沙发扶手上点了几下,镜片后的眼神明显有异。 “他们?” “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会让他们闭嘴的。” 接着,丁嘉朗的视线扫向另一侧的郭铭文。 “阿文,做好沽空铜期货的准备。” 郭铭文只应了个字:“好。” 丁嘉朗站起身,杯子随手放在矮几上,踱步走向玻璃靠栏。 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朝左下方的角落望去。 一番寻找后,他的视线定住了。 左下角的玻璃靠栏旁,站着一个女人。 一头长发难得烫了柔和的波浪卷,蓬松地披在肩头,被晚风吹得微微拂动。 身上是件卡其色的无袖长款针织衫,贴身合体,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胸前的纽扣只堪堪扣到肚脐上方,露出小片平坦的肌肤。 下身是浅蓝色的微喇牛仔裤,裤脚刚好盖住脚踝。 脚上踩着黑色细带高跟鞋。 一身的简约时髦。 女人双手撑在金属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怔怔地望着前方。 脸上没有丝毫观赛的兴奋,反而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她不开心。 这是丁嘉朗当下的感受。 身后,黎颂年打断了他的片刻专注。 “我估计还得有个一年时间才可以把丁氏的资产转移掉,你家老爷子撑得到那一天? 丁嘉朗缓缓回头,眼底的失神瞬间被淡漠取代。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话落,他已迈开腿,径直走向门口。 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黎颂年一脸莫名其妙,扭头看向斜对面的郭铭文。 “他搞什么?怎么走了?” 郭铭文慢悠悠地抿了口酒,语气里带调侃。 “还能搞什么?” “人家急着去接小女朋友。” * 门没敲,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丁嘉朗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凭栏发呆的苏慕春身上。 看到进来的是丁嘉朗,沙发上的两个女人立刻收敛了闲聊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唤道:“丁生!” 声音娇嗲,带着讨好。 丁嘉朗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们。 他径直朝苏慕春走去。 很快,手指扶上她纤细的腰肢。 “今天的小海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苏慕春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声音惊得微微一颤。 她侧头,乌黑的眼眸撞入男人的视线里,看清来人是丁嘉朗,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 “你忙完了?” 丁嘉朗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没多说什么,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苏慕春余光不经意瞥见了沙发里那两个女人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混杂着羡慕、嫉妒,或许还有刺人的打量。 心底里,忽然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计较。 她脚步一顿,反手用力拉住了丁嘉朗的手腕。 在门口,当着那两个女人的面,她看着他侧脸而望的眼睛,喊了一声他的全名。 “丁嘉朗。” 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清亮动人。 丁嘉朗有些意外地看她。 但很快,眼底那点意外瞬间化开,变成了只对她才有的温柔:“嗯?怎么了?” 苏慕春迎着他的目光,还兼着不远处那两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停顿了几秒,她嘴角弯起,温软地笑起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视线。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丁嘉朗没问她刚才为什么莫名叫他,苏慕春也没解释。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第75章 终究徒劳 又是一阵穿梭,最终进了一间vip观台室。 比她先前逗留的那间更为豪华。 苏慕春的视线越过丁嘉朗的肩膀,看到了房间里的两个男人。 丁嘉朗的手再次搂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他先是朝其中男人点了下头:“这位是阿文,你见过的。” 苏慕春怎会不记得,郭铭文替她出气,剁了一众男人的中指。 那恐怖场面现在想来,还能让她心悸。 丁嘉朗又转向另一个男人。 “那位,是黎颂年。” 苏慕春在脑子里捞了一圈客户资料,片刻后,主动打招呼:“黎先生,幸会。您是马来商人吧。” 黎颂年抬手示意了一下:“哦?苏小姐认识我?” 苏慕春摇头。 “我没见过黎生,是我的工作性质需要掌握客户的情况。” 身侧的丁嘉朗接话:“人,我带给你见过了。” “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 回到酒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各自的房间。 她的洗护费些功夫,发丝才吹到半干,浴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丁嘉朗换了深蓝色的丝质睡袍,在浴室门口稍站了会,便几步上前取下她手里的吹风机。 “嗡嗡”风机声戛然而止。 没等苏慕春反应过来,他手臂一揽,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起,稳稳放在大理石洗脸台上。 高度陡然加叠,她坐在洗脸台上,比站着的丁嘉朗还要高出一些。 这使得他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今天怎么了?”他问。 她越来越了解丁嘉朗这个人,他不喜欢任何问题悬而未决,拖到第二天。 他喜欢掌控一切,包括她的情绪。 她被迫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太锐利,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 马场返回酒店的路上,她好不容易维持好的自我和解,此刻像是被打碎的琉璃,溃不成片。 鼻头控制不住地泛起酸意。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只好回复:“没什么。” 声音细弱,连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丁嘉朗显然不信。 “都快哭出来了,还没什么?” 情绪被这么一激,那股酸意再也压抑不住,汹涌地转移到了眼眶。 根本控不住,一滴一滴砸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防线彻底崩塌。 她终于不再掩饰。 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那些人眼里,我只是‘丁生的女人’。” “我看到她们交换眼神时嘲笑的眼神,她们觉得我明明是靠着你才能去那个地方……” “但我偏偏无法证明我们在拍拖……”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但丁嘉朗听懂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离开那间房间时,她那个突兀的举动。 “所以你才在她们面前,故意喊我的名字?” 她像是被戳穿了小伎俩的孩子,只剩下无声的默认。 丁嘉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抱歉,都是我的错。” 那些委屈和酸涩,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了一些。 泪水渐渐止住了。 她侧头看着他,难得较真:“是你的错,然后呢?” “你会改吗?” 丁嘉朗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顿。 他松开她少许,抬头看着她。 男人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但那变化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惯有的沉稳覆盖。 他没有回答“会”,而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回应她: “给我点时间。” * 他在黑暗里哄她。 由他而起的委屈,自然由他来抚平。 可明明是两人一同开始的疗愈航程。 她却在这永远上不了岸的航程里怀疑人生,无数次想中途跳船逃生。 身与心像被最烈的白兰地浸透,又被无形的巨|浪反复拍|打,只剩下灭顶的眩晕和疲惫。 明明她之前经历过的那两次航程,根本不似这般漫长。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他滚|烫的怀里挪开了半寸。 只想透一口气,哪怕只有一秒。 瞬即,腰|间一|紧,整个人又被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抓了回去,重新摁进那片熟悉的炙|热里。 她低泣,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 “能不能结束了……” 但他却无视她的恳求,反而将她的身子托|抱起来。 她根本逃不脱。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你该锻炼身体了。” “不然几个小时的拍卖站台,你怎么站得动?” 她猛地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提起工作! 一股怒气混着无力感冲上头顶。 残存的力气化作了愤怒的捶|打,落在男人结实的肩头。 却像小猫挥爪,不痛不痒。 情急之下,她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他“嘶”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半分力道,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她的反抗,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 终究,是徒劳。 第76章 突如其来 壁灯在墙壁上投下暖黄的光影。 丁嘉朗侧躺着,指尖极轻地拂过她沉睡的侧脸。 她的好眠,有他刻意而为之的成份在里面。 比起哭,他更希望她用另一种方式来发泄心里的委屈。 他起身,动作轻缓地带上门,朝隔壁的书房走去。 借着窗边的夜色,他伸手拉开抽屉,摸出一个银色磨砂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跳跃而出,点燃了指间的香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眼神晦暗不明。 继而闲散倚靠在桌沿,手臂一伸,将桌上那部座机整个挪到自己手边。 熟练拨了串号码。 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丁牧云情况还稳定吗?”他先开口。 那头快速汇报了几句。 他听着,眉间成川。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我这边安排好,你们就出发。” 门被推开,是曾祥,他手上端着一盅参汤。 丁嘉朗余光瞥一眼,视神平常。 电话挂断。 他又抽了一口烟,才看向曾祥。 “等丁牧云转院到圣德,你就不用跟着我了,你亲自过去守着。” 曾祥面上讶异,迟疑地开口:“之前不是说等过完年,再把老爷接回来么?怎么突然提前了?” 丁嘉朗转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神色淡淡。 “目前的进展比预料的顺利,等丁牧云到合适的时间断气了,我们就可以直接在红港走流程,这样还方便些。” 断气两个字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即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曾祥,也不免心头一阵发颤。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究,他还是忍不住:“这个事要不要和苏小姐说一下?毕竟二房做事那么出格……” 丁嘉朗没有等他说完,将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用力按熄在烟灰缸里。 烟头的火星滋啦一声,彻底湮灭。 他站直身体。 “等她忙完这个拍卖会再说。” * 清晨,丁嘉朗推开卧室的门。 房里没人。 只有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经过卧室角落黄花梨木的衣帽架时,他顿住了。 衣帽架顶端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柔滑的白色缎面衬衫。 衣架横栏上,随意搭着一件杏色文胸。 精致的法式蕾|丝覆盖着杯面,边缘是细腻亲肤的桑蚕丝滚边。 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 压下心头的微澜,继续走向浴|室。 门虚掩着,透出明亮的暖光。 苏慕春披着藕粉色的睡裙,正对着洗漱台前的镜子上妆。 她皮肤底子好,只需简单打底,再涂个口红就能结束。 唇膏刚刚描绘出饱满的唇形,眼角的余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朝着门边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对上了丁嘉朗。 男人的目光过于专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欲|意。 她蓦地一慌,拿着唇膏的手也跟着微微一颤。 就这么失神的一下,下唇的颜色加深些许,比上唇明显厚重许多。 看着镜中自己有些滑稽的唇色,脸上有些发窘,连忙伸手去抽旁边的面巾纸,想要擦掉多余的部分。 还没等她的指尖碰到纸巾盒,身后已贴上熟悉的胸|膛。 高大身躯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双臂,以惯常的姿势撑在台面边缘,将她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里和台面之间。 他低下头,鼻尖蹭到她的耳垂,贪|婪地吸了几口。 “昨晚睡得怎样?” 他的嗓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暗哑。 其实她睡得很好,是这些日子难得的一眠到天亮。 可是一想起昨晚他的铁腕手段,心里那点刚平复下去的羞恼又冒了上来。 她故意扭开头:“睡得一点都不好!” 闻言,男人的胸|腔发出低低的笑声,那震|动透过睡裙,清晰传到背上,惹得她一阵轻|颤。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晃晃的戏谑:“那就是说…还不够?”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过直白。 苏慕春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 然而,男人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径直带着明确的侵|略意图进入状态。 “唔……”她惊呼声刚溢|出喉咙。 就有温热的手掌及时贴上她的小|腹,牢牢地按住。 让她动弹不得。 她又气又急:“丁嘉朗!你太过……” 那个“分”字还没完整地吐出口,下巴就被他手指捏住,不容拒绝地侧了过来。 下一秒,他吻上来,堵住了她所有未尽的抗议。 唇|舌被强|势攻下,身体也被牢牢地囚在他怀里。 彻底失|守。 她只能在破|碎而压抑的嘤|呜中,被迫地承受着。 昨晚,她不许他开灯,她羞|于被他看清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而此刻,浴室顶灯的光线明亮。 丁嘉朗微眸,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面前的镜子上。 镜中的女子,藕粉色的睡袍因为挣|扎而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 她的眉头是微微蹙着的,眼角带上了一点晶莹的湿|意。 但身体却因为他而微微颤|抖,隐隐透着接|纳与沉|溺。 这种既挣扎抗拒又无力承受的矛盾神情,无比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眸色骤然变化。 真是爱极了她这副模样。 * 苏慕春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到达公司。 刚落座便被人唤到helen的办公室。 helen开门见山:“珊娜今早找过我。” 苏慕春坐着没说话,静待下文。 她投诉你无视她的专业意见,还在会场布置上增加了不合理的开支。” “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苏慕春听出helen的语气并无指责之意。 她语气不卑不亢:“论专业性,我承认不如珊娜。” “但是这次拍卖会的最终决策权在我手上,所有的预算增加都是基于对潜在客户需求的预判,我认为是必要的投入。” “如果helen姐你没有异议,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亲自和珊娜沟通解决,不需要麻烦到你。” helen挑了挑眉,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随即松了松肩膀:“我当然没意见。” 她身体向后靠去,“你成长得很快,处理问题也越来越果决。” “对了,你上次提的,为内地客户延后拍卖会时间的提议,我已经递交上去了,今天下班前应该会有批复下来。” 苏慕春心中一定,看来helen是真的打算放权让她一搏。 她站起身:“多谢helen姐。” 第77章 手上青筋 回到自己部门区域,她立刻安排了小会议。 四人各自落座后,苏慕春开口:“今天召集大家,有两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原先公司高层的意思是,如果拍卖会不达预期,我们整个项目小组,原地辞退。” “后来我争取到上头的松口,改成结果由我一人承担,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同大家说,是希望大家在一条船上,能齐心合力把这个事情做好。” 听到这,珊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脸色也微微变了。 珊娜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苏慕春继续:“第二件事,我知道,大家对我的能力不够信任。” “毕竟无论学历还是行业经验,我都比不上在座的各位。” 她拖慢语调,视线落在珊娜脸上:“珊娜,你说是吧。”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跟着投向了珊娜。 苏慕春不再兜圈子,掷地有声:“所以,我决定,这次拍卖会,以结果说话。” “如果最终结果不达预期,我走;反之,珊娜你走。” 珊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辞退我?” “苏慕春,我们是平级!你有什么权力辞退我!” 苏慕春也跟着站起身:“helen姐已经同意了。” 珊娜震惊到失语。 苏慕春不再理会她的反应,冷冷丢下一句:“从现在开始,你不需要参与拍卖会项目了,等着看最终结果就行。” * 半岛酒店的会场。 苏慕春抬手一指:郭兆麟,把那个展架往左边挪三寸。 郭兆麟转过头,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经过上午那场简短的会议,他那股子桀骜的劲儿明显收敛了。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弯腰。 郭兆麟生得高大健硕,搬起沉重的金属展架时,隔着白衬衫的袖子能看出绷紧膨出的肌群。 手背上青筋因发力而根根分明地爆出。 苏慕春无端端就想起清晨那双用力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 青筋蜿蜒没入结实的小臂。 拥她抵达顶峰时,手背紧绷用力到极致,几乎要挣破皮肤。 她喉间一涩,呼吸都跟着重了几分,眼神有片刻的迷离。 “好了,alicia,这样可以吗?”郭兆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展架很快按照她的意思摆放到位。 郭兆麟拍了拍手上的灰:“alicia,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看向他:“谁?” 郭兆麟扯了下嘴角,解开沾了点灰的袖扣,说:“丁嘉朗咯。” 他又啧了一声:“你们一样的心狠手辣。” 苏慕春往前走一步,目光笔直看他:“对,所以你要听话照做,没了这份工,你哪有零花钱去兰桂坊威风,去泡那些鬼妹?” * 苏慕春没想到莫大状,真的会找她饮茶。 偏偏她现在没空闲情饮茶,只能邀她来半岛酒店的会场。 苏慕春歉意地对莫可晴说:“莫大状,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走不开,只好委屈你陪我一同监工。” 莫可晴接过酒店服务生递过来的咖啡杯,面上毫不在意。 “没关系,alicia你忙你的,我陪着你走走就好。” 丁嘉朗曾跟她提过,莫可晴是直性子。 果不其然,两人没说几句,她就急于撇清:“alicia,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上次,我和丁嘉朗在garrard专柜挑戒指那件事,那都是做戏,做给郭铭文看的!” “garrard是郭家的铺面生意,我就是故意去那里气他的!” “我同丁嘉朗,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相互利用? 这个词让苏慕春颇为好奇。 她停下脚步,问:“你利用他气郭生,这个我能理解。” “但丁嘉朗利用你?怎么讲?” 莫可晴说:“他借着跟我‘拍拖’的关系,哄得我爹地好高兴,帮他通过了填海工程的批文!” 莫可晴的爹地,就是莫议员。 苏慕春听了,立下了然。 这确实是丁嘉朗的行事作风,无利不起早。 莫可晴开始大倒苦水:“反正丁嘉朗这个人超讨厌的!对女仔一点风度都没有!” “每次跟他出去扮情侣,他都要跟我谈好条件!” “而且,就连‘拍拖’都要提前预约时间的!” 苏慕春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所以,你说他烦不烦!” 莫可晴显然对丁嘉朗积怨已深。 她用力吸了一口咖啡,“算了,不提他了!一提他我就心情不好!” 苏慕春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笑道:“好,那我们就不提他,那我们就说说郭生?” 莫大状的时间何其贵价,预约咨询都是每小时四位数的收费,自然不可能闲来无事找她饮茶。 莫可晴被猜中心事,脸上不自然,扭捏没两秒,还是大方开口了:“下周是丁嘉朗的生日,郭铭文肯定会去捧场,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一把?” 苏慕春不解:“郭生这么难追?” 按理说,以莫可晴的家世和能力,倒追一个男人应该轻而易举。 “难!非常难!”她的语气简直像是在控诉。 * 丁嘉朗推开房门。 行李箱摆在沙发旁边,黑色皮面反着灯光。 他皱了下眉,没出声,径直朝卧室走过去。 床铺整齐,被角压得死死的,无人。 脚步转向书房门口,他刚想开门,先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声音。 推门进去的一霎,他愣了会。 苏慕春坐在窗前的办公桌旁,背对着他。 酒红色睡裙贴合着她纤细的肩线和腰肢,又冷又艳。 乌发垂在腰际,衬得那缎面的红愈发诱人。 他喉咙微微紧了紧,不自觉放低声音:“alicia…” 第78章 她如刺猬 苏慕春没回头,淡声回应他:“你回来了。” 她正低头翻资料,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边放着一碗杏仁双皮奶,只吃了一半。 看到重点处,自顾自地用笔划重点。 丁嘉朗走过去,也不问别的,直接拿起她吃剩的双皮奶,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冰凉、绵密、入口即化。 杏仁香浓郁但不过分抢味。 苏慕春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好吃吗?” “不错。” 丁嘉朗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摇头:“我不要吃了。” 他只好放下手里的甜品,开口问:“你又要出差了?” 苏慕春手上动作没停,只“嗯”了一声。 继而解释:“这次的拍卖会延迟了,我想去京市一趟,看看能不能开发下内地的客户。” 说完,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撞进丁嘉朗的眼底。 丁嘉朗没说话,手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腰侧。 隔着真丝面料,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 “还是早上的航班?” 她又嗯一声,侧身,想避开他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你等等,我先把这些资料收起来,明天要带走的。” 说着她便起身,弯腰将图录、客户名单,以及一些传真文件,一一仔细归拢。 最后放进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里,细绳缠好。 在她收拾的间隙里,丁嘉朗闲闲坐进她刚刚窝着的椅子上。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待她收拾妥当,直起身时。 他上手拢住她的腰,轻轻一带。 一声轻呼逸出后,她跌坐在他怀里。 四目相对。 空气里流淌着无声的缱绻。 还是他先开了口。 手指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若有似无地打着圈,声音慵懒:“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京市谈客户?”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借了点力气坐稳。 再细语解释给他听:“这次的拍品里,有不少瓷瓶是海外回流的文物。” “其实内地不少客户有收藏实力,只是渠道还不太通畅。” “所以我想,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开拓一下内地市场。” 丁嘉朗听得认真。 他关注的点显然更实际:“回流文物的所得税和进口税都不低,你确定内地的客户能接受这个成本?”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还是最关键的问题。 她说:“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们。” 他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海棠真厉害。” 这个昵称让苏慕春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那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他的目光游走在她胸前,“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苏慕春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声音有些不自然:“哪里…不一样?” 他挑了挑眉,语气笃定:“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她默了几秒说:“明天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好。” 停顿几秒,他又问:“还有什么事要求我?” 想法被他轻易洞悉,她不由一愣。 她定了定神,终是开口:“能不能安排一个合适的医生,给我妹妹做耳蜗手术?” “手术的钱,我存得差不多了。” 字句生硬,还要证明自己并非全然依赖他。 她再抬眼看他,目光里带信任:“我相信你选的医生,一定是全红港医术最好的。” “你妹妹是不是叫周敏敏?”丁嘉朗问。 苏慕春点了点头。 “这个没问题。”他答应得利落。 “还有呢?” “还想不想要点别的?楼,车子,或者开支票,都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半分轻佻的意思。 苏慕春一时间失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似是没想到,无数次脑海里模拟想到的场景,就这样意外地来了。 他看她这副呆住的模样,他很难忍住不去逗她:“你就这点本事?” 可她依旧紧抿着唇,像只刺猬,竖起了看不见的抵御。 丁嘉朗无奈,语气放缓了哄她:“怕了你了。” “等你从京市回来,我带你去看墓地,给你家姐挑个风景不错的位置。” 在寸土寸金的红港,一块像样的墓地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远非普通人家能够负担。 大多数人逝后,依旧只能蜗居在骨灰龛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这句话,使她强撑的坚硬瞬间土崩瓦解。 她扑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抽泣中,听见他在耳边念她:“跟你拍拖好难。” “给你楼给你车,担心别人讲你被人包养。” “直接开支票给你,又担心你心思重,伤了自尊。” “买点包包首饰哄你开心,又怕你死要面子,转头还个更贵重的给我。”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郭兆麟评价她那句:做女仔不要这么硬梆梆。 原来郭少说得这么中肯。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丁嘉朗,带着浓浓的鼻音,糯声开口:“你真的愿意什么都给我?” 丁嘉朗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平静极了。 就这样盯着她看了数秒,忽地一低头,印上她咸涩泪痕的唇瓣。 直到她呼吸微促,才回答了她的问题:“痴线(傻瓜)。” 他抬手,修剪得干净的手指,压上她的唇,继而加上了附加条件:“记住,想要什么,不要问,直接拿。” 这晚,苏慕春后知后觉地品咂出丁嘉朗的另一面。 他不喜她用自己来交换,只喜纯粹地接纳对方。 所以即使她穿了他要求过的红色睡裙,他依旧没有半分手下留情。 整个房间都亮着灯,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并掌控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无所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 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不见底的黑暗,彻底睡了过去。 第79章 习惯分别 又是一夜无梦的好觉。 虽然订的不是最早出发的航班,苏慕春还是循着生物钟醒了过来。 意识缓慢回笼,耳朵先捕捉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丁嘉朗已经起了。 她起身,先走到衣柜前。 囊括了四季的衣裙占据了她的视野。 选择太多,反而让她一时有些茫然,目光在几件连衣裙上流连,却又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八月末的京市,是什么天气? 她居然出发前连这个都忘了查。 最终她还是凭着感觉,随意抽了件米白色无袖针织衫和一条卡其色的直筒西裤,连着浅色文|胸,顺手挂在了门边的黄花梨木衣帽架上。 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丁嘉朗只在腰|间松垮围了条白色浴|巾就走了出来,水珠还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短发半|湿地贴在前额。 他一眼就看到了衣帽架上那几件衣物,眉头蹙了一下。 “alicia,再带件薄外套,京市那边早晚温差大。” 苏慕春“哦”了一声,转身再次拉开了衣柜门,视线开始在一排开衫和风衣里二次抉择。 她刚要去够那件杏色的针织开衫时,熟悉的温热又贴上了她的脊背。 鼻息里漫入沐浴露的清新味道。 继而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苏慕春的身体有些僵硬,语气紧张:“别胡来,我今天不能误机!” 身后的人笑了一声,只在她颈|侧肌|肤上轻轻落下一吻。 “知道,不会耽误你。” 脖颈处的皮肤微微发烫。 她伸手摸了摸,有些不确定地问:“……没留下什么吧?” 公司的庆功派对上,明明是热得人人都穿吊带短裙的七月盛夏,叶曼青脖子上却系着一条围了三圈的丝巾。 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叶曼青解下丝巾重新围上。 刚好站在旁边洗手的她,不经意间一瞥,就看见了那白|皙颈项上,点缀着星点紫红。 再后来,办公室里已婚或是有了稳定男友的女同事偶尔聊起成|人话题,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种印记,原来是亲|密|行|为的一种。 丁嘉朗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反问:“留下什么?” 热气喷|在耳畔,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就那个……” “哪个?”他明知故问。 “……” 苏慕春不理他了。 丁嘉朗终于放开了她一点,“你转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只围着一条浴巾,上半身赤|着,明明穿着衣服的样子给人一种清隽感,实际却有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充|斥着多巴胺、肾上腺素一般的生命力。 她刚抬起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就伸手勾|住她睡裙的圆领|边|缘,微微往下一扯。 领口松开,露|出胸|口上方一小片细腻白皙的肌|肤。 他随即低下头,覆了上去。 “呀——”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紧跟着,她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上方那块最柔|软的皮|肤,传来一阵麻|麻|痒|痒的吸|吮|绷|扯|感。 好半天,他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沉沉的,氲着一层化不开的墨。 他把领口仔细拉回去。 “这是吻|痕,医学上叫‘机械性紫斑’。”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指腹按在刚刚被他“标|记”过的地方。 “是皮下微血管在外力吸|吮下破裂形成的红斑。” “但我不喜欢留在颈上,那样太危险。” 听着他有些严肃的科普,她这才想起他原本就是医学院的高材生。 念头还没转完,tun被男人的手|掌拍了一下。 “别发愣,快去换衫,我送你去机场。” 她被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发懵,又有些羞,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对着镜子,她拉开了睡裙的领|口。 心口上方的皮|肤上,有一小块清晰的紫红色印记。 形状不太规则,边缘还带着像是牙齿厮|磨过的模糊痕迹。 那种酥|麻又带着点痛|楚的刺|激|感,抑制到此刻,才汹|涌地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 丁嘉朗居然是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 而且,停在她面前的,还是一辆银灰色敞篷跑车。 低趴的车身,夸张的尾翼。 拍品里也包含豪车这项品类。 她没记错的话,这辆便是奔驰clk-gtr敞篷街车。 全球仅生产了区区35台。 红港也只有这么一台。 现在还没到返工高峰期,车流不算拥堵。 往常丁嘉朗出行时的保镖车队,今天竟然一辆都不见。 只有他和她。 落座后他才跟她解释:“今天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跑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随即汇入了车流。 这辆车实在太扎眼。 所过之处,路人的目光都被它牢牢吸引,纷纷驻足侧目。 车道上的车辆,无论是普通的士还是私家轿车,都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车里的人探头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移动艺术品。 以及车里的俊男靓女。 直到跑车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拐上了通往启德机场方向的海边公路,苏慕春才松弛了些。 她仰起下巴,任由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过她的长发和脸颊,带来一种自由畅快的惬意感。 丁嘉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唇边同样露出了一抹满足的浅笑。 风声在耳边呼啸,盖过了引擎的声浪。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只有彼此的旅程。 跑车最终停在机场停车场。 引擎熄火,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机场广播和人来人往的嘈杂。 在他们分别下车后,就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上前,迅速将跑车开走。 苏慕春抬眼望去。 她看到了那熟悉的三车排场,就在附近候着。 丁嘉朗拖着她的手:“走吧,送你去值机。” 她却拒绝了。 “就送到这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两人都不喜分别,可又明白,他们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适应分别。 丁嘉朗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 “到了京市会有人接你。” 经过昨晚,苏慕春已全心放下,坦然接受了他给予的好。 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回了一个吻。 “晚上给你打电话。”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承诺。 第80章 回到故乡 刚走出国内到达的闸口,苏慕春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那个高举着白色接机牌的男人。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苏慕春。 苏慕春抬手,朝男人挥了挥手。 那男人立刻拨开人群快步迎了上来。 “苏小姐?”他确认地问了一句。 苏慕春点点头。 “你好,我是张国华,叫我小张就行。” 男人伸出手,主动去接她手里的行李拉杆。 “这几天您的出行用车,都由我来负责。” 他力气很大,轻松就把箱子提溜了起来。 苏慕春礼貌地笑着:“麻烦你了,张先生。” 张国华在前头引路:“车就在外面,苏小姐,请跟我来。” 刚迈出机场大厅,一股热空气扑面而来。 苏慕春停住了脚步。 胸口有些发闷。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此刻脚下踩着的,是她家乡的土地,虽然离那个记忆里的沪市和苏市还隔着不短的路程。 但终究,她回来了。 和那些隔了十三年时光的家人,终于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 这种认知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再睁开时,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嘴角却弯了起来。 “真好。” 她轻轻地说。 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张国华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看着她停下来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了沉默,耐心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苏慕春才从某种情绪里挣脱出来,转过身:“张先生,麻烦先送我去昌京大学。” 张国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是这个目的地,但立刻应道:“好的,苏小姐,这边请。” 车子是一辆丰田皇冠,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配置了。 机场距离昌京大学不近,车子汇入车流,一路向市区驶去。 苏慕春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象。 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和崭新的高楼交错,骑着自行车的洪流和偶尔驶过的黄色“面的”、红色“夏利”出租车混杂在一起,路边还有推着车卖冰棍和酸梅汤的小贩。 这和她小时候在明信片上看到的京市,已大不一样。 车子停在昌京大学那略显斑驳的校门口。 门口的牌匾带着悠久岁月的痕迹。 张国华没有马上下车,而是从副驾驶座拿起全新的手提电话,递了过来。 “苏小姐,红港那边的手提电话在这边用不了,我给您另外准备了一部,我的号码已经存里面了。” “您要是忙好了,随时打我电话,我在这附近等您。” 苏慕春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 京市夏末的空气里裹着股燥热的尘土味儿。 苏慕春走上前,敲了敲门卫室半开的窗户。 “您好,跟您打听个人。” 值班大爷正捧着个大搪瓷缸子喝水,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找谁?” “我找华知凡,请问他在学校吗?” 大爷一听这名儿,立马坐直了,语气也带了点儿敬意:“哟,你找华教授啊?” 苏慕春点头。 “华教授今儿个有没有课,我这儿可不清楚,他那是系里的安排。” 大爷摆摆手,指了个方向。 “你得上他们那‘博雅楼’问问,三楼,教师办公室。” 苏慕春道了谢,顺着大爷指的方向就往里走。 路两边是有些年头的白杨树,自行车停得到处都是,几个穿着海魂衫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 她一路打听,摸到博雅楼三楼。 办公室里一个女老师告诉她,华知凡正在402教室上大课,快下课了,让她稍等会儿。 苏慕春便在402教室外头的走廊上靠墙等着。 没多会儿,一阵铃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 教室门被推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了出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进了教室。 教室的黑板上写满了板书。 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素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正收拾着讲台上的教案和书本。 男人身形清瘦挺拔,侧对着门口,只能看到他冷白清绝的侧脸。 他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侧头,目光落在了门口站着的苏慕春身上。 看清来人时,他愣了好一会儿。 声音藏不住溢出来的惊喜。 “小海棠?” 确定自己没看错,华知凡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快,走到她面前,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想抓住她的胳膊,但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攥紧了的手此刻只能藏在身后。 “你怎么来京市了?” 她笑着回应:“我来京市出差,今天刚到,先过来看看你。” 华知凡抬手看了眼手表:“这都快十二点了,还没吃饭吧?” “嗯,刚下飞机没多久。” “走,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食堂先解决一下,这会儿去正好。” 苏慕春也没矫情,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外走。 眼下正是用午饭的点,教学楼到食堂的路上的师生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慕春觉得路过的师生都在朝他们俩这边看。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华知凡:“他们干嘛老看我们啊?” 华知凡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用管他们,估计是看着你面生。” * 华知凡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将装满各式菜肴的餐盘放在苏慕春面前的桌子上。 餐盘刚放下,他又转身,很快又端来了第二个,同样是满满当当。 红烧肉、脆皮烤鸭片、醋溜白菜、麻婆豆腐…… “知凡哥,这也太多了。”苏慕春有些无奈。 华知凡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她面前:“没事,每样都尝一下。” 她夹起了一块红烧肉。 “嗯,”她点头,“这个红烧肉跟家里的味道差不多。” 华知凡又指着那盘片好的烤鸭:“这是京市的特色菜,脆皮烤鸭。” 苏慕春依言夹起一片,鸭皮酥脆,鸭肉鲜嫩多汁,蘸上甜面酱,配上黄瓜条和葱丝,味道确实没得说。 这时,走过来几个年轻的男生。 他们手里端着餐盘,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贸然开口:“华教授,这位是师母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桌吃饭的人都看了过来。 华知凡脸上的笑容微敛:“打听什么,吃完了赶快回去学习!” 男生们被他温声训斥,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话,端着餐盘快步走开了。 苏慕春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从教室一路走来,那些莫名投来的目光,是这层意思。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从包里摸出包装好的方正盒子。 推到华知凡的手边。 华知凡抬眼看她:“这是什么?” “知凡哥,上次你不告而别,我没来得及把钱给你。” 她顿了下,“后来想了下,还是给你挑个礼物更为合适,谢谢你特地来红港陪我。” 看着手边的精致礼盒,华知凡心里闷闷的。 她将他的特地陪伴定义为一种需要感谢的行为,而不是理所当然。 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颇为失落:“这有什么好谢的。” 苏慕春笑了笑,继续说道:“知凡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有男朋友了。” 华知凡正伸向菜盘准备夹菜的手,停住了,然后才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的脸色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眼神却暗了下去。 “……是红港人?” 苏慕春点了点头,“你也见过的。” “丁嘉朗。” 见华知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搜索未果的茫然。 她轻声提醒:“就是上次在电梯里,你见过的丁生。” 华知凡的瞳孔缩了一下。 原来是他。 第81章 我想你了 丁嘉朗拿起新开的轩尼诗xo,给郭铭文面前的水晶杯里倒了小半杯。 他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郭铭文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微微眯了下眼,目光从那杯白水扫到丁嘉朗的脸。 “你最近戒酒?” 丁嘉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嗯。”他应了一声。 郭铭文面上浮现几分不可思议。 “戒烟戒酒?你这是准备要bb了?” 丁嘉朗没接这个话题。 “让你盯叶曼青那边,有什么结果?” 郭铭文摇摇头,“我的人连着跟了快半个月了。” “叶曼青身边除了未婚夫,没单独见过谁。” “看样子,是真跟霍屿文那边断了。” 但他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不过霍屿文有两次,大晚上在叶曼青家附近那条街上待着。” 丁嘉朗又喝了一口水。 “那就继续盯着。” “如果霍屿文还不肯收心,就把他还在纠缠的消息,透给丁佳雯。” “让她自己去处理,我给过她提醒了,是她自己听不进去。” 郭铭文干脆地应道:“行。” 说完,他拿起那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就感应到丁嘉朗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那目光很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郭铭文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紧接着,他听到丁嘉朗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要是没喝够,这瓶酒你直接拿回去。” “慢慢喝。” 这逐客令下得客气。 他站起身,捞上那瓶轩尼诗xo。 “走了。” * 苏慕春不在红港,丁嘉朗直接宿在了公司。 桌上的电话响过几次,都不是她打来的。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慢吞吞地爬着,终于,在快要滑过十二点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喂?”他先开口。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喘|息,然后是高跟鞋落在地毯上那种特有的闷声。 是她。 丁嘉朗松弛了些。 接着,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脱|下了外套,随手扔在了哪里。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细微的呼|吸。 他伸手,扯松领带,问:“忙到这么晚才回酒店?” 苏慕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嗯,刚回。” “今天总算把红港珍宝预展的展点敲定了,明天还得再去一趟,跟进拍品怎么布展。”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 丁嘉朗靠进椅背。 “要不要我从红港调人过去帮你?” 苏慕春很快回答:“不用,宝华轩京市分部调了两个人给我,够用了。” 她语气又放软了些:“要不今天聊到这?我想去泡|个澡。” 听着她那边的动静渐歇,丁嘉朗握着听筒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有立刻回应。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出风的微响,衬得这沉默格外漫长。 半晌,他才缓沉开口:“我记得京市贵宾楼的浴室里有电话副机。” 电话那头的苏慕春明显是愣住了。 几秒后,她跟他确认:“你想让我一直开着电话?” 一声“嗯”从他胸腔逸出,低|哑而暧|昧。 “好,那你等一下,我先挂断,用浴|室的分机打给你。” “嘟”的一声,线路被切断。 不过几十秒,电话再次响起。 此时听筒里的背景音已经变了,带着浴|室特有的那种空旷回音。 “我先把电话放旁边,等进了浴|缸再跟你聊。” 说完,她把听筒放在大理石台面上。 很快,他听到清晰的水|流声,哗啦啦地冲|击着浴|缸。 接着是衣物拉链被“刺啦”一声拉|开的声音。 细微的脚步声在来回走动。 偶尔有玻璃瓶或者盖子旋开的轻响。 丁嘉朗闭上了眼睛。 他靠着听筒里传来的各种细碎声响,在脑海里勾勒她的动作,判断她的状态。 她大概是脱|了那件无袖针织衫和卡其色的西裤,露出纤细的四|肢…… 她可能伸手在浴|缸里试水温,或者研究沐浴露和洗发水……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哗啦”一声明显的水|声传来,是身体没|入水|中的声音。 水|波|荡|漾的轻响取代了之前的流|水|声。 听筒被拿起,苏慕春的声音贴近了话筒,是温柔的。 “好了,我在浴|缸里了。” 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水|波|晃|动声,像是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水珠从她皮|肤上滑落,重新滴|回|水|面。 丁嘉朗脑海里瞬间被一个具体的画面填满。 雾气氤氲,她坐在白|瓷|浴|缸里。 脸蛋被热|气熏得微|红,一双眼湿|漉|漉地望过来。 鬓角发丝被沾|湿|腻在脸颊,她抬手轻轻拨开,不小心碰落了一串泡沫。 脖颈修长,白|皙肩膀被一簇簇泡沫半遮|掩着。 再往下,都隐在一片泡泡之中……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呼吸乱了节奏,只能用一种近乎喟叹的语气,低低缠上来: “我想你了。” 第82章 我想见你 苏慕春把手里的泡泡团捧得高了些,一吹,香气和水汽一并升腾。 细密泡沫反射出彩虹一样的颜色,又慢吞吞地落回浴|缸里。 电话那头笑一息:“你在玩泡泡?” 她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听出来了。”他声音很淡。 苏慕春又把手伸进水里,搅起一圈圈涟漪,再次抓了一大把浮在表面的细密泡沫。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各自呼吸、各自沉默。 只有偶尔水|流声和对方细微的动作声穿过电话线。 丁嘉朗突然开口:“那,你想我吗?” 她一下子怔住。 他从没问过这样的问题,又如此放低姿态。 水里的手逆流覆上心脏处,那处有他做下的标记,她稍稍用了些力气,捏了下。 酥|麻|感顺着肤感蔓延上来,她忍不住闭眼缓了缓。 嘴唇微张,最后只吐出一个字:“……想。” 空气安静片刻。 她听见打火机咔哒一响。 “你在抽烟?” 他隔了半拍才答:“没有。” 她没戳穿他,只是靠在浴|缸边缘,用脚拨|弄水花,小腿上残留几颗未化开的肥皂泡。 “那,你想见我吗?”他再出口,声音已深沉。 其实他们才分开一天不到,又相隔几千公里。 她赌他只是嘴上逞强,于是干脆顺势戏弄:“那你来吧。” 泡|澡有些久,她声音发虚,缓了缓才继续。 “……我想见你。”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撩人。 那根未燃的烟被丁嘉朗揉弯在指间。 他喉结咽|动,被压抑到沙哑的一字从话筒里溢出来: “好。” * 苏慕春这几天忙到脚不沾地。 预展场地定在一家位于京市中心的画廊。 拍品的图录也赶工出来,时间太紧,就先印了最简单的纸质版。 这次的目标客户,以京市和沪市的藏家为主。 她这几天在这片区域进进出出,成了最扎眼的那一个。 就今天这身白衬衫配一条浅色水洗牛仔裤的极简搭配,衬上好比例的骨架,洋气得让人挪不开眼。 好几拨住在附近的热情阿姨,特地来问她是否成家。 苏慕春每次都只能弯起嘴角,露出个客气的笑:“阿姨,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对方一听,脸上满是“哎呀可惜了”的表情,还不住地念叨:“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让别人抢先了呢!” 今天是预展的日子。 邀请名单上的潜在藏家,陆续到场,来了计划中的三分之二。 人不算少,场面倒也撑起来了。 苏慕春看得出来,京沪两地的藏家,对这次红港的官窑拍展是真有兴趣。 可奇怪的是,光看,没人开口表态,连个初步的意向都不露。 整个展厅里,除了小声的议论,就是一片微妙的安静。 苏慕春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人群稍微中心的位置。 她的声音清亮,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各位来宾,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拨冗前来。” “我知道,大家可能对于这次的拍品,存在一些关于税收和外汇方面的顾虑。” 她顿了顿,目光从容地扫过全场,随即直接切入正题。 “首先,关于税收问题,这次拍品中,大部分是符合国家文物回流政策的。” “按照现行规定,这类回流文物,个人所得税的税率大约在百分之二,这个负担相信大家都能接受。”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了些细微的骚动,有人开始点头。 苏慕春接着往下说。 “至于大家可能更关心的进口关税问题,我们也为大家考虑到了。” “各位成功竞拍后,可以选择委托我们指定的红港代理机构进行拍品暂存。” “等到九七之后政策宽松,或者有合适的契机,完全可以通过‘文化交流’等名义,申请免税或者低税率入境。” 这时,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意动。 苏慕春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后一个。 “最后,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方便我们内地的藏家客户,我们已经和红港发展银行达成了合作。” “特别为本次拍卖推出了‘竞拍贷’专项服务。” “允许各位内地的买家,以您在境内的有效资产,直接向红港发展银行申请港币信贷额度,用于支付拍卖款项。” “这样一来,外汇额度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刚才还一片观望的藏家们,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这个好!这个办法好啊!” “关税和外汇都解决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个竞拍贷具体怎么申请?” “……” 现场立刻变得热络起来,苏慕春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她朝身边一直候着的临时助理递了个眼色,轻轻点了下头。 助理立刻心领神会,招呼着其他工作人员,分散到各个藏家身边,开始进行拍品意向登记。 眼看场面重新掌控住,苏慕春这才后退了两步,打算找个清静点的角落歇口气。 她刚一侧身,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苏慕春连忙上前,“知凡哥,你怎么来了?” 华知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这才点头。 “上次听你说今天是预展,特地过来看看。” 他的视线又扫过她身后忙碌的景象。 “才知道,你工作的样子是这样的。” 苏慕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华知凡却摇了摇头,表情很是认真。 “我说真的,你工作时的样子,很有魅力。” 夸赞过于直白。 苏慕春干脆笑着移开视线,没再接话。 华知凡也察觉到了异样,话题一转。 “今天来,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事关文物走私。” “文物走私?” 苏慕春很意外。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方沛从一恒馆里淘回来的缠枝莲纹银质首饰盒。 以及高度怀疑从同一个墓穴里出土的一对唐代金器。 她抬眼看向华知凡,声音还算镇定。 “怎么帮?” 第83章 邀她反私 苏慕春跟着华知凡,踏进昌京大学的会客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而坐的老者。 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花白中透着精神。 气质里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尤其是那双眼睛,隔着镜片,依旧清亮有神,正平静地打量着她。 她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应该就是方沛提过的旧友叶怀明。 叶怀明的身边,还站着三个男人,穿着的确良衬衫或是普通的夹克,神情严肃。 叶怀明温和地笑起来,先开口跟她打招呼:“小苏,你好。” 不等她回应,叶怀明已经侧过身,抬手示意身边的人:“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小姑娘就是老方的徒弟,也是红港唯一的女金工,苏慕春。” 其中一人主动朝苏慕春伸出了手。 “苏同志,你好,我们文物缉私特案组的。” 苏慕春伸手与他交握,触感干燥而有力。 那便衣语气直接:“苏同志,这次冒昧请你过来,是因为我们手头有个比较棘手的文物走私案。” “目前我们基层鉴定人员非常匮乏,尤其精通金器鉴定,又能流利讲粤语,方便跟南粤那边线人接洽的同志,几乎没有。” “华知凡教授向我们推荐了你,我们几个同志私下碰了头,都觉得苏同志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合适。” 他条理清晰地列举:“你有专业的金器鉴别能力,又是红港身份,这是很好的掩护。” “而且你的粤语和普通话都没问题,这对于和走私团伙联系以及我们内部沟通都至关重要。” 最后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她,说出了核心目的:“所以,苏同志,你是否愿意协助我们?” 苏慕春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 没有立刻回答。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跟师傅学手艺三年,深知古玩这行水有多深,牵扯多广。 参与官方的缉私行动,听起来正义凛然,但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某个庞大走私网络的对立面。 公安便衣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立刻补充道:“苏同志请放心,你的安全是我们首要考虑的。” “你的任务主要是在前期,与走私团伙的接头人进行接触,负责鉴定他们手中的文物真伪,主要是金器,并初步敲定交易的意向、时间和金额。” “一旦进入实质性的抓捕或追踪阶段,我们会安排其他同志接手。” 话虽如此,但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踏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水潭。 苏慕春心念电转,轻声道:“多谢你们的信任,只是这件事,我需要些时间考虑一下,可以吗?” 一直没说话的叶怀明这时适时地开口了,他看向便衣:“小李,我看小苏说得对,这事儿是得好好想想,不急于一时。” 他又转向苏慕春,眼神多了长辈的关怀和理解:“小苏,你先仔细考虑考虑,再给答复。” 随即,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说起来,我们还要多谢谢你呢。” “听小华说,你这次回来,是特地想为咱们内地同胞开拓一条竞拍渠道,能让更多流失在外的文物有机会回流,你有这份心,很难得。” 提到这个,苏慕春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些,她笑了笑:“叶老师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顺势接道:“再说,之前那件梅瓶,还要多亏叶老师您和几位老师帮忙鉴定掌眼,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 苏慕春和华知凡到得晚,昌京大学的食堂里已过了用餐高峰。 她面前的碗里还剩着半碗米饭,几道她喜欢的菜肴也没动多少。 她显然有些食不知味。 华知凡坐在她对面,见她似是还在琢磨刚才的事情,随即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小海棠,你什么时候回红港?” 这随意的一问,将苏慕春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华知凡清俊的面容上,“后天就回去。” 紧接着她问:“对了,你呢?什么时候来红港?” 华知凡之前提过,要去红港接收那件缠枝莲纹银质首饰盒。 “这周六到,具体时间我回头和你说。” 苏慕春点头:“好,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说话间,她看到了华知凡的手表。 她微微起身,侧着调了个角度,仔细打量着那只手表。 几秒后,她蹙眉,说:“这款表我没买对,还是有些粗犷,线条太硬,不太衬你的气质。” “应该换这个牌子的另一款,设计更斯文内敛,那才衬你。” 华知凡听着,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表盘,眼神里落下几分黯色:“这款我觉得挺好的,你的眼光不差。” 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包包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声。 她伸手进袋摸索了几下,找到手提电话后及时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夹杂着空旷的风声:“在忙什么?” 苏慕春的另一个手还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我在昌京大学的食堂里吃饭。” “好,吃完了就出来,我在大学门口等你。” “哐当——”一声轻响。 筷子从她指间滑落,敲在餐盘边缘。 她声音发紧:“你说你在哪?” 丁嘉朗偏要逗她:“痴线,话我不说第二遍。” 她嘴角弯起,轻轻笑出了声:“好,知道了。” * 从食堂走到校门,即便是抄近路也要走好长的一段路。 苏慕春心里第一次生出用跑的冲动。 可眼下,她跟在带路的华知凡身边,只能强压下那股躁,维持着正常的步速。 眼看着校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跟着莫名加速起来。 不远处。 背对着她的方向,男人站在路灯的光晕边缘,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衣裤,衬得优越身形如同暗夜里一株挺立的孤松。 中天月色皎洁如练,水银般泻落。 却半点也融化不了他周身那股孤冷。 苏慕春收回视线,转向华知凡:“知凡哥,就送到这里吧。” 华知凡停下脚步,双手插进裤袋,了然一笑:“好,那你快过去吧。” 苏慕春立刻回身。 “哒、哒、哒……” 高跟鞋的鞋跟敲击着水泥地面,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声响显然惊动了灯下的人,丁嘉朗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眼眸原本沉静无波,但在看清是奔跑而来是她后,眼底有星光乍然亮起,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眼见她快扑到跟前,他本能地张开双臂。 下一秒,带着熟悉馨香的温软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抱。 苏慕春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再仰起头,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声音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 “你怎么会来?” 丁嘉朗没说话,抬手抚了抚她因奔跑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分开不过72个小时,他竟然发现自己需要重新确认她肌肤的细腻触感,才能真正消化她此刻真的在他的怀里的事实。 “不是你说想见我?” “我那是随口说的,而且,后天我就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强硬地打断:“不行。” “多一天我都不想等。” 第84章 捧她上位 司机不是曾祥。 苏慕春放不开。 脚上那双高跟鞋被丁嘉朗脱|下,扔在车里。 丁嘉朗握|住她的脚踝,声线低沉:“把腿放我这儿。” 苏慕春犹豫了一下,才把腿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男人的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覆上她酸胀了一天的小腿肚,揉|捏放松。 力道舒|服,让她紧绷的肌肉慢慢舒缓开。 他听她说着这几天的工作情况。 他听得认真,偶尔在她话音落下时,问一两个关键的问题,显然是听进去了。 她总结:“总之,是预料里的顺利。” 腿和神经都彻底松弛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手臂顺势搂上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 “明天收尾,处理些杂事。” “后天我就能回红港了。” 丁嘉朗低头看她,漾开一点温柔的笑意:“好,到时我去机场接你。” 又解释:“我明天上午有个会,走不开,不能跟你一起回。” 苏慕春“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车停在酒店门廊下。 丁嘉朗下车,绕过来给她开了门。 苏慕春刚要抬脚穿鞋,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她双手条件反射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高跟鞋勾在她的指间,鞋跟在夜色里晃悠悠地悬着。 丁嘉朗抱着她穿过酒店大堂,直接进了电梯。 最后到达行政套房。 苏慕春抬手指了个方向:“卧室在那边……” 她听到丁嘉朗笑了一声。 下一秒,小小的惊呼被吞没。 床垫随着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又很快回弹。 他俯身下来,没等她反应,吻就重重落了下来。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 她挣扎着起来,要去洗|澡。 他说他舟车劳顿,也需要洗|澡。 他迈开长腿跟在她身后,“那正好,一起。” 她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本能地摇头:“我洗很快,或者你先|洗。” 可惜丁嘉朗压根没给她这个拒绝的机会。 男人长腿一迈,已贴上来,手臂环住她的腰,半抱半带着她往浴|室走去。 白瓷浴|缸|热|水|氤|氲,蒸腾起一片朦|胧的雾|气。 丁嘉朗率先跨|坐进去。 他朝她伸出手。 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与他一同沉|入温暖的水|波里。 起初,她不自在,伸手去撩|拨水面浮着的细腻泡沫。 他靠在浴|缸边缘,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玩,目光缱|绻。 几缕被水汽濡|湿的发丝黏在她莹白的脸颊。 他伸手,将那几缕发丝拨到耳后。 顺势抬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迫她微微仰头,看向自己:“这几天想我吗?” 她被热|水蒸得脸上潮|红,难得调皮:“你猜?” 丁嘉朗呵笑一声。 他也不恼,托着她下巴的手并未收回,反而顺着她光|滑|细|腻的肩颈线条,缓缓下|滑,最终没入温|热的水|面之下。 水|波轻轻荡|漾开来,带着无声的涟漪。 很快,她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惊慌失措的水|光。 他凑近她耳边,又问一遍:“说,想不想我?” 她喉咙里只能艰难地溢|出一个音节:“嗯……” 尾音带着微|颤。 她闭了闭眼,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很想。” 这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水汽里。 他贴着她,彼此的气息交|缠,灼|热得惊人。 “呵,撒谎。” 可她没有余力去争辩。 只能抬起手,捶着他的肩膀,声音听起来又|软|又|可怜:“求你……” 丁嘉朗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胡乱捶打的手腕,固定在身侧。 他欣赏着她此刻的模样,刻意放慢了语速:“叫我一声。” 空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始终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细碎的呜|咽|声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滑|出。 最终,所有的抵抗和挣扎都宣告溃败。 “……丁嘉朗……” 他本不欲做君子,不管她如何求饶,都要在这里惩罚她。 可她叫他的那声名字,无端让他心软,又让他心间舒畅。 这一声之后,这三日来她对他简单说两句就挂掉电话的敷衍,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她独立,有野心,想一步一步上位。 那他就捧她上位。 第85章 解决问题 苏慕春背对着他,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高兴。 丁嘉朗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然后低头,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怎么了?” 她依旧沉默。 他等了两秒,没得到回应。 “因为刚才的事,嗯?”他凑近了些,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不开心?” 尾音拖长,带着明知故问。 她终于忍不住抱怨,“非得要按着你的意愿来……” 丁嘉朗听清了,笑意只持续了一息。 直接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臂。 苏慕春低呼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被他往后一带! 膝盖一弯。 两|人|一起跌坐在床|上。 不等她反应,灼|热的吻随即压|了下来。 近乎耐心的温柔安抚。 像哄一只炸了毛又不敢真挠人的小猫。 手探|进她睡袍的襟口。 指尖一寸一寸地从她月匈口抚|过,流|连过起|伏的曲|线,滑过紧|致的腰|线,最后贴在她光|滑的背|脊上,轻轻摩|挲。 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战|栗。 她的那点残存的不快,被他熨平、融化。 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从刚才的急|促变得绵长。 她跪|坐在他两|膝|间,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犹豫了几秒,还是做了决定。 她仰起脸,去回|吻他。 她不太会。 但她天生好胜,学不会的,她会一遍一遍地去尝试,直到熟练掌握为止。 她回忆着他亲|吻她时缠|绕的方式和力度。 一番唇|齿|纠|缠,气|息|交|融,带着新手上路的青|涩|试|探。 结束的时候,她学着他的样子,用唇|瓣轻轻含|住了他的下|唇。 很轻,再用细细的牙齿若有似无地磨了一下,带着力道吮|吸了两秒。 这才放开。 稚|嫩的吮|吸,引得丁嘉朗的呼吸重了些。 喉|结极其缓慢地上|下|滚|动一轮。 他盯着她,闷哑着嗓子,吐出一句言简意赅的评价。 “进步很快。” 他侧过头,吻|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随即耳边漫入男人极低极沉的嗓音,只有三个字。 待听清后,她瞠圆了那双杏眼。 他居然…… 他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顺势往后一仰—— 整个人仰倒在鹅绒枕上,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微微挑了下眉,任凭她俯视。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身侧纤细白皙的手指蜷了又蜷。 最终,还是他抬起手,捉住了她犹豫不决的手。 带着力道,将她的指尖带向自己的脸。 指尖先碰到他鼻梁上那副金属镜框。 她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丁嘉朗整张脸的轮廓和细节,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他线条利落的眉骨,扫过他挺直的鼻梁,扫过他深邃难测的眼睛。 最后,定格在他的嘴唇上。 原来,每次他俯视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吗? 一种绝对掌控的感觉。 只不过,现在,位置颠倒了。 他是她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也是她忠诚的骑士,为她冲锋陷阵。 甚至…… 她的指尖蜷得更|紧了。 甚至,是她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宝剑…… 只要她敢握|住。 只要她敢。 她就可以拥有一切。 * 身|下的男人由着她动|作。 大手覆|上她的腰,只是轻轻承|托。 她定了定神,笨拙地模仿着,试图掌控一切。 没有规则,没有技巧,全凭感觉。 只要她的感觉对,那就是大获全胜。 然而,主导上位,远比她想象的要耗费气力。 仅仅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跟上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节奏,已经让她手臂发酸,呼吸急|促。 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难以支撑的虚|软。 她这才明白,原来每一次他看似轻松地掌控全局,都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和耐力。 而这,恰恰是她最缺乏的东西。 很快,她就败下阵来。 瘫|软|在|他身上。 一个翻身,她被压在身下。 耳边,却是他依旧温柔缱|绻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吹|拂着热|气。 “乖,回去了就开始锻炼身体。” “你的下肢力量,实在太差了。” 她知道他甘心做她的猎物,做她的骑士,做她手中的宝剑。 只为她能达成那三个字的征程。 丁嘉朗:征服我。 * 苏慕春太困了,此刻只想睡过去。 带着凉意和湿气的毛巾贴上了她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刺激到神经,她茫然地睁开眼。 丁嘉朗就坐在她身边,手里捏着湿毛巾的一角。 她动了动,想坐直些,却被他顺势揽进了怀里。 “明天一大早我就得走。”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冷水脸的效果还在,她残存的睡意被这句话驱散了大半。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声音还有些哑:“好,我不睡,陪你。” 丁嘉朗却呵地低笑一声。 “傻女仔,”他捏了捏她的后颈,“不是陪我,是你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要解决的问题。”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全是懵。 还要解决什么问题? 拍卖会推迟,拓展内地客户也进展顺利,一切都很顺利。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还没转过弯来。 丁嘉朗耐着性子点拨:“拍卖会延后,其他拍行的人会不知道?” 苏慕春心里咯噔一下。 “你去京市开拓内地客户,内行人肯定是一手消息。拍卖会又延迟了,你猜那些竞争对手,会不会趁这个空档动手?” “如果你动作再慢一点,客户刚踏上红港的土地,就被恒泰、佳力的人直接请去饮早茶了!” 她这下彻底醒透了。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她只想着怎么开拓客户,却忘了提防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 她这点职场道行,果然还是太浅了! “那你说说,打算怎么应对?”他抛出了问题。 她垂眸思虑了一番。 随即眼睛蓦地一亮,抬头看向他:“实行会员制!” “哦?”丁嘉朗挑眉,示意她继续。 “我们可以立刻通知所有意向客户,为了保证服务质量和拍卖席位,需缴纳一笔会费,可以成为sfb会员。” 她思路越来越清晰:“一来,这笔会费可以提高门槛,筛去合作意向低的客户。” “二来,会员来港竞拍的往返机票和在五星级酒店住宿,全部由sfb承担!” “最重要的是,机票酒店由我们来安排,我们能全程掌握他们的行程动态,其他拍行就算想挖墙脚,也没机会下手!” 丁嘉朗满意地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 “鬼灵精,那你还觉得,明天仅仅只是收个尾的事情?” 他的话意有所指:“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 此时,她感动到不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用力搂住了他的腰:“还好有你。” 没有他点醒,她这次恐怕真要栽个大跟头。 丁嘉朗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有什么奖励?” 她抬起头,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 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过年给你包个大大的利是封!” 无端地,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居然触到他心底的柔软。 过年,利是封……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词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别样的魔力。 他喉结微动,深邃的眼眸锁着她亮晶晶的脸庞,过了几秒,才低低应了一声。 “好。” 第86章 痛苦回忆 她又抬起头来:“如果这样的话,我可能还要晚两天才能回红港,就赶不上你的生日了。” 丁嘉朗嘴角带笑,淡淡地说:“生日不重要,你的事最重要。” 她松了一口气,“那明年一定陪你过三十岁的生日。” 丁嘉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今年就是三十岁的生日。” 她愣住:“媒体不是说你二十九吗?怎么三十了?”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诧异,挑眉问:“怎么?嫌我老?” “怎么会。”她讪讪一笑,把话圆回来,“你这是成熟稳重。” 他伸手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垂落下来的长发。 突然又开口:“那华知凡呢?” 苏慕春怔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知凡哥怎么?” 他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打圈。 “他有学识,家世也不错,还比我年轻。” 她学他的样子,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跟他开玩笑:“这好难选啊,那我能不能跟两个男人?像利生一样——” “玩这么花?”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沉了下来。 苏慕春梗着脖子顶回去:“男人可以,为什么女人不行?” 对峙几秒,他缓缓靠近:“你当然有自由选择权利。” “但在我这里,不行!” “懂吗?” 她把脑袋埋进他肩窝里,闷闷发声:“懂,原来丁生心眼这么小……” * 苏慕春没想到,临回红港前,还能在京市见到苏以安。 这个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联系的“父亲”。 是华知凡定的包厢,红木圆桌,铺着锦缎台布,转盘上的菜精致可口,冒着氤氲的热气。 还是华知凡先动了,他拿起桌上的白酒,给苏以安斟了满满一小杯,双手递过去:“安叔,您先。” 苏以安接过酒杯,眼睛扫过对面的苏慕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慕春自顾自伸出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又吃了几口后,她才抬眼,目光冷淡地落在苏以安身上:“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市?” 苏以安放下手里的酒杯:“是你华叔叔,正好跟小华通电话,听小华提起你来了京市这边出差,你华叔叔就告诉了我。” 他顿了顿,斟酌措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显得温和:“我想着,咱们毕竟十几年没见了,你这次又难得来内地,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苏慕春听完,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夹菜。 她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那疏离冷漠的态度,让苏以安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开口:“小海棠,你在红港过得还好吗?” 她夹菜的筷子顿住,悬在半空。 几秒钟后,她缓缓将筷子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再抬起头时,那张原本只是冷淡的脸庞,此刻已经覆上了一层寒冰。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华知凡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举起酒杯打圆场:“安叔,我们喝一杯。” 苏慕春没理会华知凡的好意,径直打断。 “我过得很好,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能供得起楼,还有能力给妹妹做手术。” 她每说一句,苏以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妈妈当年走的时候,苏心悠还有半年才满十八周岁,按红港的法律,她还未成年,原则上是需要监护人的。” “红港社会福利署帮我们联系内地,向沪市提交了抚养权移交的申请,希望你能接我们回去。” “我和心悠,在那段等政府消息的日子里,就商量好了,只要你肯点头,带我们回沪市,我们一定不会去打扰到你的另一个家,我们两个都大了,可以自己出去找工做,哪怕是去洗碗、去工厂,我们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我们把一切都想好了,甚至连怎么跟你那个家的人解释都想好了……” “结果呢?”苏慕春抬头看他,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冷意,“结果你派人传话过来,说你做生意亏了本,暂时没有能力抚养我们姐妹,还说红港那边的福利政策好,政府一定会关照我们,让我们安心留在红港。” “是啊,政府是‘关照’我们了,每个月发那点可怜的综合援助金,连交租都不够!” “心悠是老大,她牺牲最多,要供我读书,还要养敏敏和陈嫂。”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 良久,良久。 “上个月,我领了心悠的骨灰。” “买不起墓地,政府的公墓牌位还需要排期轮候,所以心悠的骨灰盒只能暂时寄放在殡仪馆。” “你问我过得好不好?可你怎么不问心悠她过得好不好?” “她也是你的女儿!” “她也姓苏!” …… 华知凡几步追了上来。 “小海棠!” 他急急地喊了一声,伸手想去拉她,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衣袖。 苏慕春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夜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露出瓷白侧颜上泪痕划过的痕迹。 华知凡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今天的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我不该安排你们见面的,都怪我。” 苏慕春转过身。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平静:“没事。” “早晚都要见的,躲不过去。” “今天见了,也好。”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 “我先回酒店拿行李。” “我订了今晚的飞机回红港。” 他下意识地,这次是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么急?” “要不然等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回红港。” 苏慕春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挣脱开他的手。 “不了。” “我赶着回去,还有事。” * 苏慕春没说的是,今夜过了十二点,就是丁嘉朗三十岁的生日。 她想做第一个,跨过零点的那一刻,亲口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 即使经历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这个念头,也未曾动摇。 当飞机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平息,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启德机场的出关口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她又回到了夜晚的红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醉金迷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出关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广播里交替播放着粤语和英文的航班信息。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仿佛有些陌生。 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停下了脚步,驻足良久。 身边是步履匆匆的旅客,带着各自的期待与疲惫,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只有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原本的计划,是给丁嘉朗一个惊喜的。 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从旁跳出来,抱着他,笑着说:“丁嘉朗,生日快乐!” 可现在…… 和苏以安见面的一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放、切割。 心口被过往沉沉压着,又闷又胀。 这种状态下,她要怎么笑着,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出那句“生日快乐”? 她根本,笑不出来。 第87章 她是礼物 苏慕春接到了丁嘉朗打来的电话。 他的一句“到启德机场了吗”,将她强撑了一路的冷静炸得粉碎。 眼泪汹涌而出,压抑的哭泣声就顺着听筒传了过去。 好半天,她才抽噎着停了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丁嘉朗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她的哭声渐歇,才再次开口:“来停车场。”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朝着停车场的指示牌跑去。 她明明没有告诉张国华她今晚要离开京市。 她更不曾跟任何人提起她临时才决定要飞这趟夜间航班。 丁嘉朗是怎么知道的? 远远地,就在那排路灯下,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倚靠着车身。 身上一件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似乎夹着打火机。 昏黄光线下,他微低着头,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深刻。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迷茫、不安,都被此刻的安心感所取代。 她丢下行李,跑到他面前。 因为跑得太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丁嘉朗微微蹙了下眉。 “怎么这么急赶回来?” 说话间,他抬手将泪痕抹干。 她收拾好哭腔,字字缓道:“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丁嘉朗动作微微一顿。 “所以想做第一个给我生日祝福的人?” 她点点头,眼睛里重新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他看着她这副样子,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走。” 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今夜,没有司机,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道,驶向港岛的至高点太平山顶。 苏慕春忍不住侧过头:“我们去哪?” “带你去看星星。” 她心里微微一动,转而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丁嘉朗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路面上:“是华知凡托人递的消息给我。” “知凡哥?他怎么能联系到你?” 他闻言,终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你对他了解这么少?你知道他父亲是谁?” 苏慕春还有印象:“华子强。”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动:“那应该是后来改的名字,现在叫华熙盛。” “华熙盛……” 苏慕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确定地问:“这名字我好像在财经的富豪排行榜上看到过。” 丁嘉朗方向盘一打,车子拐过一个急弯,才“嗯”了声。 “就是那位,应该是在你去了红港没多久,华熙盛就下海经商了,这些年发展得还可以。” 车子停至一段人迹稀少路段。 丁嘉朗熄了火,率先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那边替她拉开车门。 然后让她坐后座,他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稍稍用力一带,让她上半身探出车窗外,仰头望向那片墨黑色的夜幕。 山顶的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她看了好半天,最终转回头:“丁嘉朗,哪有星星啊?” 丁嘉朗笑了一息,说:“星星一直都有,只是大多你肉眼看不到。” 她有些莫名:“这我当然知道。” 男人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脸蛋。 “要不然替我许个生日愿望,许愿小海棠马上能看到星星。” 苏慕春回头,撞进他那双盛满了整片夜空的眼眸里,歉疚不已:“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却这么扫兴。” 他靠近她耳边,气息温热:“有生日礼物吗?” 夜色在车窗外流淌,她安静了一瞬。 这是她经济上最难捱的一年。 这也是她最富足的一年。 她一分一毫攒下来一笔钱,像守着金山的穷鬼。 那里头有敏敏的高额手术费,也有部分陈嫂的养老钱。 人情债,有时比高利贷更逼人。 所以,她没法像那些白领一样,攒几个月的工资就买下一只名表,或是一套西装,轻轻松松地送给眼前这个男人。 她给不起。 送他一份像样的礼物,只能写进她明年的愿望清单里。 苏慕春抬起眼,望进他的黑眸里。 “我。” 他微讶:“你是礼物?” 苏慕春迎了上去。 “要吗?” 她的声音与他不同,此刻像大提琴的弦,在车厢里拨动着暧昧的空气。 丁嘉朗足足看了她几秒。 而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愉悦非常。 “这应该是我三十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车窗缓缓升起。 车厢内的温度在急速攀|升。 男人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探|入了她单薄的衬衫衣摆。 他的掌|心|滚|烫,贴着她腰|侧|肌|肤,缓缓向上。 一种近乎失控的原始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 然而即将冲破闸门的前一刻。 丁嘉朗突然全身而退。 他转而捧住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气息灼|热地压|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刚才未尽的侵|略|性,又强行克制着,只停留在唇|齿之间,辗|转|厮|磨。 良久,他微微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 苏慕春微微喘气,迷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刚从情|欲|中抽离的茫然:“怎么了?” 他的呼吸也有些重,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后的沙哑:“车里没准备那个。” 她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悠长,散在狭小的空间里,分不清是骤然放松,还是隐约的失落。 她没说话,只是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他开口:“我最近在戒烟戒酒。” 苏慕春抬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他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逗她:“很适合要个bb。” “可以给我生一个吗?” 第88章 那就不生 苏慕春见过太多女人的一生了。 无一不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在柴米油盐里磨掉所有的棱角。 她们年轻时或许曾有过梦,但最终都汇入了同一条名为“贤内助”的河流。 即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也躲不过这样的结果。 她隐隐觉得,自己大抵也会是这样的一生。 所以她轻声开口,问出盘桓心头许久的恐惧。 “你会让我生好几个吗?” 他“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略显不安的脸上。 她又追问一句。 “你钟意男仔还是女仔?” 丁嘉朗看着她的眼睛,这双今天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里,竟有种孤独一掷的清亮。 他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 生几个?其实不生也可以。 但他心里始终有个自私的念头,如藤蔓般枝繁叶茂地勃发着。 只要一个,或者几个孩子,就可以将她牢牢地固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她对姐姐妹妹那样掏心掏肺的用心,想必对他们的孩子,必然是割舍不下,会甘愿被这份牵绊缠绕一生。 喜欢男仔还是女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肯为他生。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她。 是她完完整整的一生里,必须有他丁嘉朗的存在。 他想起之前他们接吻时,她察觉到他嘴里残留的烟味或是酒气,那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蹙眉。 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顺从地接纳了他。 但他看见了,也记住了。 他便知她不喜。 他开始戒烟戒酒。 在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谓的戒烟戒酒,和生bb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心甘情愿的取悦她罢了。 思绪回笼,扶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将她微微向上托起。 他仰视着她。 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的情绪清晰可辨。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不曾有过的放权。 “你做主。” 似是她意料外的答复,她明显地停顿在那。 呼吸快了些,她花了些时间来消化这三个字,暗自积蓄孤勇。 暗夜中,她抬眼看向他。 然后,她一字一句,勇敢地做出了决定。 “那我不生。” 不是‘我只想生一个’,也不是‘我暂时不想生’。 而是不留余地的一句——我不生。 空气凝固了。 丁嘉朗扶在她腰上的手,不受控地微颤了下。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突然攥紧,又蓦地松开,留下空落落的余悸。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连声音都没有起伏。 “为什么?” 她把脸埋入他的颈窝,传来极轻的一句回音。 “我不想被绑住。” * 顶层房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苏慕春被丁嘉朗扣住了手腕,半拽着到沙发上。 他把她的手按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压下来。 她抬头就撞进他沉敛的眉眼里。 她心跳乱成一团,张嘴刚要解释,却被他粗|暴地打断。 “别说话。”他说完这句就俯身吻她。 下巴被他捏得很紧。 空气里都是窒息感,没有前戏,直接入场。 她闷|哼了一声,只能皱起眉头忍过去那阵涩|痛。 他翻过她的身体,把她所有安全感都剥夺干净。 她浑身紧绷,但还是配合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他们就陷在这样的暗色里宣泄着各自的情绪。 房间里有一扇窗是开着的。 今夜有风,白纱一直微动。 苏慕春趴在丁嘉朗怀里,一下一下地调整呼吸。 他嗓音还哑着,旧话重提:“你是不想生孩子,还是不想和我生?” 这个问题在车里,他们在车里短暂交流过,最后不了了之。 他盯着她看,好像只要她一个字答错了,他们之间就会彻底崩塌一样。 苏慕春没躲避,主动凑过去亲他一下。 再一次就是深入的吻,她用实际行动安抚他的情绪。 最后认真开口:“之前的二十三年,我没得选,所以往后我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 房间里静了一瞬。 两个人谁也没动弹,就那么抱着彼此待了一会儿,各自消化刚才那些激烈又狼狈的情绪。 有风吹进来,又把白纱撩起来。 半晌后,是丁嘉朗先妥协:“好,那就不生。” * 苏慕春上午赶回公司,把后续工作仔细交代下去,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好不容易把公事理顺,又掐着点赶去启德机场。 好在华知凡是下午的航班,不会耽误丁嘉朗晚上的生日宴。 飞机准点抵达红港。 接到人,两人没多说,直接上车。 看她熟练地启动、并线,华知凡起初并没作声。 直至车子汇入东区走廊,车流渐疏,他开了口。 他问:“昨天他接到你了?” 她“嗯”了一声。 又侧过脸对他说:“昨天让你担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华知凡其实也看出来了,她眼底那点的疲惫还在,但情绪已经平复。 昨天那失控的脆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无奈,稍纵即逝。 “没事就好。”他低声说。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鳞次栉比的高楼,一切都宣告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头像压了块铅,沉甸甸的。 后悔吗? 自然是悔的。 如果,如果当初陈嫂那封信寄到京市后,他能立刻放下手里的案子,第一时间飞来红港…… 是不是今天这一切,就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不是就不会在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只能抓住另一个男人的手?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 华知凡给的地址,并不是酒店。 车子七拐八绕,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最终停在了铜锣湾东侧,紧邻着大潭郊野公园,靠近渣甸山脚下的一片低密度别墅区。 这里背靠着满目苍翠的山景,环境清幽私密,闹中取静,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白色的独栋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带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静谧安逸。 苏慕春解开安全带,目光在别墅外观上停留了几秒。 丁嘉朗跟她提了华知凡的家世,所以在寸土寸金的红港,他能拥有这样一处房产,她倒没什么太过惊讶的。 她侧头看向华知凡,语气平静地问:“这是你在红港新置的屋企?” 华知凡见她神态平常,显然是知晓他的情况,便坦然点头:“嗯,之前时间仓促,购置房产的事最近才弄好。” “不过这房子不在我名下,挂在我父亲名下。” 苏慕春了然。 确实,以他如今的身份和职业,不适合在红港持有物业。 他侧身,邀请她:“我们进去吧。” 苏慕春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摇了摇头。 “不了,今天时间太赶。” “晚上还有宴会,我得回去做妆造了。” 华知凡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微微颔首,替她拉开了车门:“好,那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刚下飞机,好好休息。”苏慕春客气地回了一句,坐回驾驶座。 华知凡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车尾灯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去。 第89章 她要低调 推开酒店顶层套房的门,饶是苏慕春早有心理准备,眼前乌泱泱一片人,还是让她呼吸微微一滞。 化妆师、发型师、服装师、助理…… 一看便知是专业人士的男男女女,将偌大的客厅挤得满当。 衣架上挂满了华服,梳妆台上铺开了化妆品和饰品,空气里弥漫着发胶和香水的混合气味。 丁嘉朗早上出门前,随意叮嘱的那句“下午早点回来,我安排了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只当是寻常的宴会准备,此刻看来,这阵仗,未免太过隆重了些。 “苏小姐,您回来了。”一位中年女士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请先沐浴更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她点了点头,放下东西后被引着走向浴室。 沐浴后,便有两名女助理上前,引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苏小姐,我们先为您做个身体护理。” 细腻的香氛精油涂抹在肌肤上,带着适宜的温度,让她的神经渐渐放松。 护理结束,服装师拿着软尺上前,对她的身形进行了初步测量。 “肩线这里再收一点。” “腰围合适。” “腿长比例……” 她们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不时交换眼神,很快便从一排礼服中筛选出几件。 最终,敲定了一条金色钉珠礼服。 那金色并非俗气的亮金,而是带着一种沉淀质感的暗金,细密的钉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流动的光泽,似夜空中的星河,奢华却不张扬。 接下来是发型。 发型师显然早已有了腹稿,手指翻飞间,苏慕春的一头乌发被挽成极具复古风情的低位发髻。 连指甲也得到了细致的照顾,涂上了与礼服相得益彰的淡金色甲油,点缀着细小的碎钻。 然后是鞋子。 光是高跟鞋就送来了二十几双,一字排开,几乎铺满了半张地毯。 助理蹲下身,耐心地帮她一双双试穿。 这双太挤,那双太高,直到换上第五双裸色细跟鞋时,才终于敲定了。 最后一步,是珠宝的点缀。 “礼服本身已经足够亮眼,”形象妆造师拿着丝绒盒子,在她耳边比划着,“项链就不需要了,反而显得累赘。” 妆造师最终选定了一对水滴形的钻石耳环。 又不知是何时,一枚硕大的鸽子蛋钻戒被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钻石的璀璨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苏慕春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瞬的恍惚。 镜子里的人,眉眼精致,妆容得体,一身华服珠宝,优雅矜贵得不像她自己。 前后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 “苏小姐,您今晚绝对是最靓的那一个!”妆造师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苏慕春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曾祥来接她。 他目光扫过屋内,微微颔首:“辛苦各位了。” 众人会意,迅速收拾好各自的东西,鱼贯而出,偌大的套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曾祥走到苏慕春面前。 “苏小姐。” “今天的宴会临时出了点变动,您今晚无法担任少爷的女伴了。” 苏慕春心头微一跳,但脸上并未显露。 “是什么变动?”她轻声问。 曾祥的目光沉了沉。 “丁家二房的人回来了,今晚也会出席宴会。” 二房? 苏慕春捕捉到曾祥话语里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里面是有什么渊源吗?” 豪门向来恩怨是非多,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曾深入了解丁家的内部情况。 曾祥沉默了片刻。 “具体的,少爷说宴会结束后,他会亲自跟您解释。” “但是苏小姐,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 “少爷前阵子遇到的那场人为车祸,并不是媒体报道的商业恶意竞争。” “其实是二房动的手。” 她这下是真惊到了。 难怪曾祥提及“二房”时,是那样的神色。 曾祥又细心交代:“总之,苏小姐,今晚您务必要低调些。” * 低调?怎么个低调法? 苏慕春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拿起一个小盒子,放进了手拿包里。 随后跟着曾祥上了车。 车子一路平稳,穿过霓虹闪烁的闹市区,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向港岛南区的深水湾。 这里是真正的富人区,每一栋别墅依山而建。 为了那无敌的海景和绝对的私密性,丁氏家族很早就开始布局,连续购入相邻的地块,造出了一片属于家族的豪宅群落。 丁家这一代的掌舵人丁嘉朗,所居住的那栋,是这片区域视野最好,风水也最佳的山腰位置。 车子在雕花铁艺的大门前缓缓停下,穿着制服的保安确认身份后,才放行。 驶入如同公园般的私家车道,绕过几处喷泉和精心修剪的绿植,终于在一栋欧式别墅前停稳。 她搭着曾祥的手臂下车,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时,能听到从敞开的大门内传出的,混合着轻柔音乐和人们低语谈笑的喧嚣。 不算太晚,但也绝不算早。 宴会显然已经进入了宾主尽欢的热络阶段。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权力的味道。 与上流人士打交道,从来都是一门耗费心神的复杂课业。 在这种顶级的名利场里,她这种没什么家世背景,全凭几分运气和旁人提携才挤进来的角色,属于最容易被看穿,也最容易被当作棋子拿捏的那一类。 曾祥让她低调,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视线快速扫过全场,满目的奢华璀璨几乎让人有些晕眩。 这场宴席,是她迄今为止参加过的所有宴席中,排场最隆重,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不凡品味的一场。 一位穿着笔挺黑色马甲的年轻男侍正端着托盘经过。 她轻轻抬手示意。 男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 她从银质托盘上端起一杯特调饮料。 “唔该晒。”她轻声道。 她没有走向人群中心,也没有试图去和任何人攀谈。 她的目标很明确。 径直走向大厅最靠里,临着一面巨大落地窗的角落。 她款款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这里是角落。 离那些寒暄客套的是非之地最远。 第90章 还挺会躲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一道略显轻佻却又压着几分磁性的男声落在苏慕春耳边。 她抬眼望去。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璨然光芒,有几缕流淌过她的侧脸。 衬得肌肤莹白细腻,那双眸子清亮剔透,如同暗沉夜幕里,悄然悬挂的一弯清冷新月。 光华虽淡,却能照入人的心底,漾开千层万层的细碎波澜。 面前站着的年轻男人,是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她蹙了下眉,很快恢复惯常的淡然。 “免贵姓苏,苏慕春。” 对方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些,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丁嘉屿。” “很荣幸认识苏小姐。” 丁嘉屿……丁嘉朗…… 和丁嘉朗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苏慕春心下微动。 眼前的男人,大概就是丁家二房的那位。 她依着社交礼仪伸出手。 预备只是象征性地与对方交握一下,便立刻收回。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掌心的那一刻,一股力道便牢牢钳制住了她。 丁嘉屿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进自己的大掌之中。 甚至,他的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画圈。 一股被冒犯的不悦感,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嘉屿脸上笑容依旧,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愠怒,倒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他微微歪了歪头,姿态闲适。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只是想问问苏小姐,能否邀请你共舞一曲呢?” 苏慕春想都没想,“我不会跳舞。” “还请丁先生另择舞伴。” 说完,她使了力气,硬生生将自己的手从他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丁嘉屿的手就那样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是在回味她肌肤微凉的触感。 几秒后,他手指缓缓收拢,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互相摩挲了一下。 脸上的笑容还在,但眼底深处已没有了半分刚才的温和笑意。 “苏小姐,听说我大哥在你这买下不少拍品。” “巧了,我也喜欢收藏,正好缺个私人顾问。” “苏小姐怎么服务我大哥的,就怎么服务我,我保证佣金给得比大哥厚道,如何?” 面前男人的话音刚落,苏慕春便难以遏制怒火。 这一刻,她只想扬起手,狠狠甩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指甲用力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刺痛感让她瞬间冷静了几分。 但,不行。 她就算再不忿,也不能在这个场合,把事情闹大。 既不能闹大,那就敷衍吧。 她从手拿包里,取出小盒子。 从中抽出一张名片。 她将名片递过去。 “如果您真心对艺术品收藏感兴趣,需要专业的顾问服务,可以按照上面的方式联系我。” 说完,她微微颔首,再提起礼服裙摆,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 原本热闹的宴会厅,低语交谈的声音变小了。 悠扬的背景音乐还在流淌,此刻显得有些空旷。 周遭气氛在一点点冷下来。 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循着众人的目光,她的视线也投向了那个焦点。 目光过璀璨的水晶吊灯光晕,最终定格在二楼楼梯位置。 那处的光线并不明亮。 但站在那里的丁嘉朗,却轻易攫取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穿了一身黑色燕尾西服。 即便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苏慕春也能看出纯手工缝制的细节,处处透着考究。 熨帖合身,本就挺拔修长的身形被勾勒出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正微微侧着身,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着。 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依旧是凌厉而冷峭的。 结束了与旁人的交谈。 他微微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轻轻一睇。 目光相交前,她却提前撤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朝宴厅的另一处走去,途经侍者身旁,她放下手中的特调饮料,转而拿起一杯香槟。 轻抿一口,稳下心境,再深呼吸几次。 她终于完全冷静了。 * 莫可晴的忙,苏慕春帮了。 她把喝得半醉的莫可晴弄到无人的露台。 再招手叫来一个侍应生,让他去寻郭铭文,还特地交代是她苏慕春本人找他有事。 郭铭文很快就来了,他人一站在她们的视角之内,便知无退路。 两人交换位置,由他接手莫可晴。 粗糙的任务完成,她悄然退场。 转身汇入衣香鬓影的人群里。 她想低调,再低调一点。 可惜,不断有彬彬绅士上前与她相识。 她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带足了名片。 一路走,一路派。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旧上海画报里那些周旋于名利场的交际花。 穿过大厅,她终于找到了通往后花园的玻璃门。 推开门,夜晚微凉的空气夹杂着花草的清香扑面而来,隔绝了身后的浮华。 这里很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乐队演奏声。 她倚着罗马柱,仰头将手中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微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股微妙的刺激。 酒杯刚垂放至身侧,一双手臂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腰! 她惊得手一抖,“哐啷”一声脆响,高脚杯脱手而出,在光滑的石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惊魂未定间,那力道又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不等她看清来人,吻便落了下来。 苏慕春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吻的主人。 他的气息,他的力道,他的习惯…… 唇瓣很快被撬开,舌尖探入,霸道至极。 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他才稍稍退开些许。 “这一晚上的,还挺会躲。” 第91章 丁生三岁 苏慕春觉得今天特别累,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靠在他怀里。 她懒得抬头,少有的娇滴滴。 “宴会结束了吗?高跟鞋穿得脚疼,站了那么久,好累……” 丁嘉朗对此很是受用。 平日里孤傲的小野猫,偶尔露出的柔软,总能轻易撩动他的心。 他稳稳地圈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她背上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 声音带着哄诱的意味。 “快了。” “带你见个人,见完我们就回去。” 苏慕春没什么力气去思考,顺从地点了点头。 丁嘉朗半拥半抱着她,避开楼下的宾客,朝着二楼的旋梯走去。 二楼比楼下清静许多,走廊尽头,是另一个小型宴厅,布置得更为雅致。 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那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单手撑在宽大的窗台上,微微探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在演奏的爵士乐队。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了他深色的衬衫衣角。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男人才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 面前的人,对苏慕春而言,又是全然的陌生。 男人面容清秀俊逸,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带着几分天然的笑意。 他没有穿标准的礼服,只是一件质料上乘的深色衬衫和西裤,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腕上一块钢表。 整个人透着一股洗练过后的从容,既有豪门公子的高贵,又不失亲和力,与楼下那些刻意堆砌的绅士派头截然不同。 男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丁嘉朗身上,随即转到了被他搂在怀里的苏慕春。 那目光只饶有意味,不带一丝冒犯。 他对丁嘉朗扬了扬下巴。 “不介绍一下?” 丁嘉朗刻意地将苏慕春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我女朋友,苏慕春。” “这位是何子易,刚从伦敦回来。” 何子易脸上笑意加深,主动朝苏慕春伸出了手。 “苏小姐,我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的话语里有别意。 似是他早已从别处听闻过她。 苏慕春从丁嘉朗的臂弯里稍稍挣出些许,伸出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再礼貌回应。 “很高兴认识何先生。” 刚说完,她听见身丁嘉朗对着何子易莫名地来了句。 “你那位天天煲电话粥的女朋友怎么没一起回来?吵架了?” 何子易闻言,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 “丁嘉朗,你确定你过的是三十岁生日,而不是三岁生日?” 丁嘉朗置若罔闻。 他目的已达,便不再停留,转身搂着苏慕春,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只丢下一句干脆利落的话。 “你自己回去,我们先走了。” * 丁嘉朗俯身,手指解开了她脚踝处细细的袢带。 皮革从她温热的皮肤上滑开。 高跟鞋被随意放在车内地毯上。 他也跟着松了松领结,将身上的燕尾礼服外套脱了下来,随手叠放在一旁。 苏慕春本想挪过去,蜷进他怀里。 但今晚的晚装长裙太贴身了,施展不开。 只好将小腿搭在他的膝盖上。 温热干燥的大手立刻覆了上来,捏着她微微发胀的小腿肌肉。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慵懒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靠背上,目光看向丁嘉朗。 “刚刚那位何先生……” “是何家的人?” 红港四大家族,丁霍利何。 丁嘉朗手上的动作没停。 “嗯。” “不过他长居伦敦,很少回港城。” 苏慕春明白了。 这种大家族里,只有那些不在权力中心,或是无意争夺继承权的旁支子女,才会被允许“放逐”,拥有相对的自由。 前方不远处,雕花铁艺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车速明显放缓,准备驶出。 苏慕春下意识地回头,透过后车窗,望向那片被远远抛在车后的璀璨城堡。 那片光亮,也是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她的视线缓缓转回来,最终落在了身旁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你怎么不住在这里?”她轻声问。 “酒店方便些。”他平淡地回应。 苏慕春心里掠过一丝猜测,但她没问出口。 驾驶座上的司机不是曾祥。 有外人在,她便识趣地不再深入追问。 男人的手此时却不安分起来,顺着她小腿曲线,缓慢地向上移动。 暗示意味十足。 眼看就要越过膝盖,来到更为私|密的区域。 苏慕春的呼吸滞了一下。 她的手,隔着裙摆布料,按住了他继续向深处探索的手腕。 她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疲惫。 “我不太舒服。” 他的手立刻从她的裙|底抽出来,转而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仔细地感受温度。 “体温没问题。” 他放下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苏慕春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小腿从他的膝盖上撤了下来。 调换了一下方向,将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脸颊贴着他的西裤,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类似雨后清新的草木味道。 这个姿势,依赖,亲昵。 她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不知道……” “就是觉得好累。” 应付完一场豪门夜宴,她的精力确实快要耗尽了。 他的手指顿了顿,随即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那睡会儿。” “到了我叫你。” 苏慕春闭着眼,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 她被人抱了起来。 迷糊间,她睁了下眼。 入眼是酒店大厅明亮的光线。 不知为何,中途他停了好一会儿。 随即,有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鼻尖萦绕着他熟悉的味道,她安心到连一丝醒来的念头都没有。 身子一轻,她被稳稳放在床上。 几乎是同时,耳边传来“呲啦”一声,是裙子侧边隐形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浓重的睡意席卷了她最后的清明,她不耐伸手,胡乱拍打那只手。 “别动我,我要睡觉……” 他拒绝:“不行,裙子得马上换掉。”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像只被强行扰了清梦的猫儿:“讨厌……” 尾音软软糯糯。 身上的动作蓦地停下来。 紧接着,身侧的床垫微微陷下去。 丁嘉朗的身影覆了上来。 他低头,抓住她的手腕,近距离地看着她,嗓音暗哑。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声音,听起来有多抓心挠肝。” 她的清明一点一点地聚齐。 甫一睁开眼,视线还有些迷茫涣散,只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我们……回酒店了?” 丁嘉朗的眼底泄出几分无奈的笑意:“你终于醒了。” 他重新捏住拉链头,继续刚才未完的动作。 她连忙伸手,紧拉住他的手腕。 “我自己来!” “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尽管两人已是同居状态,但她还是做不到,坦然地在他面前脱衣服。 丁嘉朗眉峰微挑。 “你确定你可以?” “你要不要……先看看你的裙子后面?” 她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有些费力地侧过身子。 裙摆后方,印着一小团淡淡的红褐色污渍。 苏慕春瞬间找到原因。 难怪晚上开始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她还以为是高跟鞋穿太久,应酬太累。 原来是她不方便的那几天,提前造访了。 她坐起身:“我可以的。” 又低头看了眼裙子。 裙身镶满了细碎金珠,面料是几层矜贵的真丝和蕾丝叠加,繁复又娇嫩。 “只是这条裙子废了。”她有些惋惜。 “废了就扔了。”他毫不在意。 “你先去换衣服,洗个澡。” “我让人送点东西上来。” 第92章 生日快乐 苏慕春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想吃酒酿鸡蛋汤,丁嘉朗真的让客房服务送了上来。 一碗热腾腾的酒酿鸡蛋汤,瓷勺搅动时带着红糖淡淡的甜香。 丁嘉朗坐在床边,把吹凉了的瓷勺递到她嘴边,说:“张嘴。” 她一口吞下去,下意识皱眉:“这个红糖放多了,有点甜。” 她咽下去,抬起眼睛看他,有点撒娇:“再喂我。” 许是经期的缘故,她比往常要娇气的多。 丁嘉朗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有这一面。” “不舒服的话,明天要不要请假?” 她摇头,“眼下事情好多,请不了。” “对了,知凡哥这次打算在红港多待一段时间,等心悠终审结束才回去。这段时间收工后我会抽时间陪他到处逛逛。” 丁嘉朗神色没变,只哦了一声,又舀了一勺汤递过来。 两个人之间安静下来。 苏慕春主动推开他准备喂过来的手,说:“吃不下了。” 她攀上他的肩膀,把自己整个挂过去:“你要不要跟我说些什么?” 丁嘉朗放下碗,侧身靠近些。 “说什么?” 苏慕春语气很轻:“丁嘉屿。” “晚宴上他找过我。” 他伸手摸她的头发,安抚她:“我知道。” “如果他为难你,你不用管后果,我会给你做主。” 她想起那场车祸,还是不安,“听曾叔说,二房不是好应付的……” 他倾身过去,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别怕,有我在。” 他顿了顿,才解释给她听—— “早些年,因为我母亲和我大哥的事,家族内部为了协调,剥夺了二房插手家族核心生意的资格,作为惩罚。” “这些年二房一直在找机会翻身。” “之前他们听到了风声,以为我和莫可晴要订婚,所以才坐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 苏慕春一下就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商政联姻本就是图谋更大的利益。 丁家大房若是和莫家联姻成功,势力必然更加稳固,二房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他们怎么可能坐得住? 她抓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关键点,犹豫了下才问。 “那你母亲和大哥……” 他沉默了会,才平静开口。 “他们意外去世了。” 意外?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稀松平常的语气。 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意外”这个理由,恐怕只是拿来堵住外界的说辞罢了。 “所以……”她声音有些干涩,“所以你明明在国外学医,却不得不回来,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他再回应时,只有一声极轻极淡的“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触到了他内心最不愿提及的伤疤。 更要命的是,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难怪他不愿意回深水湾的家。 那里没有他思念的人了。 苏慕春坐直了身体。 她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丁嘉朗的脸颊。 指尖微凉,触碰到他的皮肤,让他微微一颤。 “我们不说这些了。”她开口。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带着安抚和疼惜。 “今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跟你说一声—” 下一秒,她凑上前,唇瓣轻轻印在他的薄唇上,只是短暂的一触,却带着无比的郑重。 稍稍退开半寸距离,她一字一句送上祝福: “丁嘉朗,生日快乐!” * 自从珊娜离开小组后,她手头那些没做完的工作,不少都堆到了叶曼青这里。 苏慕春将一叠资料放在叶曼青桌上。 “曼青,这是参加竞拍的内地客户资料。” “时间有点紧,你等下就去一趟文华酒店,跟他们谈一下这次拍卖会期间的房源合作。” “文华酒店?” 听到这四个字,叶曼青面上瞬闪过一丝为难。 苏慕春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还以为她是担心上次珊娜直接跳过酒店去找丁嘉朗的事,会让对方心存芥蒂。 “你不用担心,我和文华客房部的蔡经理通过电话了,你过去直接找蔡经理,把合作细节敲定就行。” 这次拍卖会预留的时间实在太紧张,光是筛选拍品、联络双向客户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 苏慕春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么多酒店里择优合作。 直接拿下文华,把时间和精力腾出来,放在拍卖会的最后筹备上,才是最重要的。 叶曼青微松了口气。 “好的,我这就去办。” 她先去了文华酒店。 事情确实像苏慕春说的,不到一个钟头,初步的合作意向书就已经签好,剩下的合同细节,自有法务部跟进。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才下午两点多。 离回公司汇报工作,还有相当充裕的一大段时间。 她决定去把那件事情办了。 走到路边,她伸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去丁氏大厦。” * 叶曼青只是报上名字,不过两分钟丁氏前台秘书就微笑着引她走向总裁办公室。 这顺利得让她有些意外。 刚进办公室,她一眼就看到了丁嘉朗。 他正斜斜地靠在大班桌沿,背对着门口,颀长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投下一片阴影。 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侧过头。 “找我有事?”简洁直接地开口。 叶曼青从手袋里取出一封烫金请帖,双手递了过去。 “丁生,我和我先生的画廊下周开幕,还望丁生能拨冗光临。” 丁嘉朗的视线先是在那描金的封面上停了一秒,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夹了过来。 请帖被他随手搁在了桌面上。 “专门走一趟,就为送张请帖?”他又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无端让人感到压力。 叶曼青只好开口:“我这次来,是想请丁生帮个忙。” 镜片后的眼睛里终于显露出一丝兴趣:“哦?讲。” “丁佳雯前几日来找过我。” “我同霍屿文早就断干净了,无谓再提。” “我现在只想同我先生好好经营画廊,过新生活。”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攥住了手袋的边缘。 “所以想请丁生看在我这点诚意上,能不能同您妹妹和妹夫霍屿文讲一声,不要再来打搅我。” “我不想让我先生知道以前的事。” 丁嘉朗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他点了下头。 她识趣地准备告辞:“那不打扰丁生了。” 正当她转身要走的时候。 “等等。” 叶曼青脚步一顿,回过头。 丁嘉朗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着她。 “这两天有没有人找过alicia?” 叶曼青如实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拍卖会开幕在即,alicia这几日都扑在展厅那边,盯布展,好少返公司。” 丁嘉朗的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敲击了几下。 “对了,上次我接你们从马来返港那次……” 丁嘉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曼青刻意放轻的声音打断了。 “不好意思,丁生,你可能记错了。” “马来那趟公差结束,我和alicia是坐最早那班机回来的。”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直视着丁嘉朗:“我记得好清楚,alicia当时生病了,很不舒服,吐了好几次,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丁嘉朗看着她,脸上那点淡漠渐渐散去。 他伸手,重新拿起桌上那张被他随手搁置的烫金请帖,慢条斯理地翻开,目光在上面的日期上扫了一眼。 “嗯,请帖我收到了。” 第93章 难缠备选 拍卖会的展厅,此刻完全变了个模样。 苏慕春当初那个大胆的方案,竟然真的被完美复刻了出来。 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甲板场景,是以一比十的比例重现。 厚重的木质结构支撑起整个空间,带着海水和旧木头混合的淡淡气息。 仿古的船帆半卷着,粗粝的绳索交错盘绕,悬挂在特意做旧的桅杆和船舷边。 那种历史的厚重感和远航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足以让任何一个踏入这里的人感到震撼。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锣,只剩下最后三天了。 这段时间,苏慕春天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展厅。 每一个细节,从灯光的角度到展品的摆放,甚至连绳索打结的方式,她都要亲自确认过才放心。 就连一向桀骜的郭兆麟,这几天也被她磨得彻底没了脾气,指哪打哪,让她全权做主。 眼看着快要收工了。 苏慕春没有立刻离开,按照习惯,进行最后的巡视检查。 她站在一处展柜前,微微蹙眉,总觉得从某些角度看过去,那保护罩的摆放有点歪斜,不够居中。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往后退着走了几步,想拉开距离,从远处确认一下整体的角度是否协调。 蓦地,一只手掌扶在了她的后腰位置。 苏慕春惊了一瞬。 她回头,脱口而出:“丁嘉屿?” 扶在她身后的人,此刻笑着,眼角微微上挑。 她往前走一步,脱离了他手掌的碰触范围。 “你干什么?” 丁嘉屿看着她骤然竖起的防备,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怕你站不稳摔着,好心扶你一把而已。” 原本就心生抵触,此时她连敷衍的笑容都懒得挤出来。 “多谢丁少好意,我收工了,先走一步。” 丁嘉屿却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身形微动,长臂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别急着走,苏小姐。”他慢悠悠地开口。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一些。 “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如果我对艺术品收藏有兴趣,随时可以联系你。” 苏慕春的心沉了沉,果然是为了这事。 丁嘉屿继续说:“可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你次次说没空。” “现在你收工了,有空吗?” * 夜色透过半岛酒店二楼日式餐厅的窗,隐隐绰绰。 丁嘉屿选了和式包厢。 苏慕春站在移门前,只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身脱了鞋,走了进去,坐在丁嘉屿的对面。 丁嘉屿将菜单推了过来。 “你来选。” 苏慕春将那本菜单推回去。 “我不喜欢吃日料,给我点一杯水就好。” 丁嘉屿不在意她的态度,同样未翻菜单,只是抬手,跟侍应生报了几个菜名。 侍应生躬身退下,轻轻合上了障子门。 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慕春端起麦茶,浅浅啜饮了一口。 她放下杯子,语气公事公办。 “丁少,是想咨询哪方面的艺术品?” 丁嘉屿手里把玩着日式酒杯,闻言,杯沿在指尖停住。 他抬眼,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跟我大哥多久了?” “丁少,我没有义务回答客户提出的私人问题。” 丁嘉屿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跟着我大哥,是想当丁太?” 苏慕春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面上如常。 她不说话,等他继续。 丁嘉屿倾身向前。 “别傻了,我大哥不会娶你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唇角勾起,“他不行,我可以。” 苏慕春反而笑了,不是怒极反笑,是真的觉得有点可笑。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着身后的软垫。 “丁少,我这个人野心好大的,我怕你给不了我要的。” 丁嘉屿闻言,也笑了,这次是真觉得她有趣。 他也靠回自己的位置,给自己斟满一杯清酒。 “当了丁太,就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什么野心是钱填不满的?” “但我大哥给了你什么?让你还需要屈就拍卖行,天天这么辛苦做工?” 对面的男人,说话的态度让她有那么一瞬,想要摸出手机,立即打给丁嘉朗。 但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没必要,显得她沉不住气。 这时,侍应生推门而入,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 精美的漆器和瓷盘摆满了矮几,鱼生鲜亮,和牛纹理诱人。 苏慕春看着这一桌子不是她心头好的菜式,胃里没什么食欲。 但她饿了,需要进食。 她最终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银筷。 夹起一块三文鱼寿司,蘸了点酱油,放入口中。 放下筷子,她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细细地咀嚼着。 终于,她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眼看向丁嘉屿,眼神清明冷静。 “无所谓。” “我和丁生,本来就是露水情缘,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比起等人施舍,我更钟意自己去争。” “就算真当了所谓的丁太,想要什么,不还是得伸手去要?” 丁嘉屿端起清酒杯,凑到唇边呷了一口。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 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偶尔动筷的细微声响。 突然,丁嘉屿微微探身过来。 苏慕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他却只是伸出右手,拇指在她唇角轻轻一揩。 指腹带着薄茧的质感,触感清晰。 他擦去了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少许芥末酱。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拇指。 “男未婚,女未嫁。” “苏小姐,不妨多考虑一个备选。” * 书房的百叶窗紧闭着。 丁嘉朗靠坐在大班椅里,指尖把玩着一枚纯铜打火机。 另一只手,举着黑色的话筒。 “丁嘉屿这边盯得比较紧,最近你没什么事,就在马来待着,不要老往红港跑。” “叶曼青很识相,没有说穿我们相熟的事实,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你这边加快速度把抵押股权的事情办好。” 这时,传来门把转动的声响。 他抛下一句:“先挂了。” 他将打火机放回桌上,随即起身出了书房。 苏慕春正站在门口处换拖鞋。 丁嘉朗上前,搂上她的腰肢。 “吃过饭了吗?” 她“嗯”了一声,顿了一秒,才继续。 “和丁嘉屿一起吃的。” 第94章 满意就行 她顿了顿,还是如实说了:“和丁嘉屿一起吃的。” 尾音刚落,她就感觉到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 面前俊朗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愠色,眼神也冷了下去。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苏慕春没立刻回答,只是抬手他的手臂从她的腰上解了下来。 她转身,朝卧室走去。 边走边伸手摘下耳垂的耳环,再将耳环放在梳妆台面上。 这才对上他紧随而来的目光。 “他也是客户。”她仰起脸,声音清淡,“我总不能用恶劣的态度对待客户,他递个投诉到公司,你再出面,那全公司都会知道两个丁生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这样,太难看。” 丁嘉朗抿着唇,没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他才开口:“等这次拍卖会结束,我安排你出国读书。” 这个提议,其实很好。 但是,苏慕春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了牵绊的情绪。 隔着日夜颠倒的时差和重重海洋,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以前她只是听说豪门水深似海,如今亲身搅和进来,才知道这海水不仅深不见底,还处处是吃人的暗礁和冰冷的漩涡。 让她丢下他一个人,在这港岛独自奋战,她心不忍。 非让她选,她只选共进退。 她主动上前,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丁嘉朗,你知道吗?我十岁那年,就离开家来红港。” “这里语言不通,环境陌生,为了融入这个城市,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北姑,我花费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如果现在,让我去一个更加遥远陌生的国度。” “我想,我真的很难再鼓起勇气去适应一次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现在,我只想在这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地方,每天都能看到你。” “好不好?” 最后那三个字,温柔地拒了他的安排。 他亦心软了。 “好,依你。”他退了一步。 “我和拍卖行那边打声招呼……” 苏慕春打断:“不要,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 “就维持现状,在外,我就是攀附丁生的alicia,是丁生的情人。” 今晚丁嘉屿处处在试探她和丁嘉朗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幸得,她忍住了。 只有被爱得有恃无恐,才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靶子。 她现在,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也不能到那个时候。 * 房间的冷气开得足。 但苏慕春还是觉得热得厉害。 被子又被她踢掉,挪了下位置,贴着微凉的床单,才勉强找到一丝缓解。 没过多久,身侧的男人却固执地伸过手,又一次将薄被拉上来,盖在她身上。 她呢喏一声“热”,又是一脚蹬开。 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终于醒了过来。 眼角的余光瞥向墙角的古董钟——凌晨五点五十分。 浅淡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光带。 她忍无可忍,侧过身,声音不耐。 “丁嘉朗,顶层那么多房间,你不能拣一间睡吗?” 男人眼睛还闭着,只将她往怀里又揽了揽。 鼻音很重地闷出一句:“不能,最钟意这间。” 这次她没再挣扎。 她知道他忍得辛苦。 昨晚他贴着她睡,呼吸都带着克制。 可身上黏腻的汗意让她无法再躺下去。 刚坐起身,腰上就缠来一条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按了回去。 丁嘉朗已经睁开了眼,俯身看着她。 “不睡了?” “嗯,一身汗,睡不着。”她据实回答。 他说:“起来换衣服,我带你去运动。” 半小时后,她站在了文华酒店全新装修的健身房里。 九十年代的红港,与国际接轨的速度超乎想象。 这家老牌五星级酒店自然不甘落后,健身房的设计极具现代感,引入了不少欧美当下最时髦的运动器械。 其中就包括跑步机。 苏慕春只在杂志上见过这种东西,现实里还是第一次接触。 丁嘉朗没急着让她上去,先是带着她做了几组拉伸动作,活动筋骨。 “站上来,扶好。”他帮她设定好最低的速度。 机器启动,传送带开始缓慢转动。 “脚跟先落地,重心往前,用大腿带动小腿发力。” 他在一旁耐心地指导。 她很快就找到了节奏。 跑步机匀速转动,带着她的双腿被动地跑起来。 二十分钟后,她已达极限。 肺里空气不够,两条腿发软打颤。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丁嘉朗递过来毛巾和矿泉水。 “不错了,第一次能跑这么久。” 等她气息匀了些,他又带着她做放松拉伸。 “跑步要循序渐进。” “先把基础打好,慢慢适应,再逐渐增加强度和时间。” “跑步可以增强心肺功能,下肢力量也能得到很好的锻炼。” 明明听上去是正经之词,她却无意识地走了神。 靡靡之夜,男人浓重情欲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 “你的下肢力量,实在太差了。” …… 另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意冲上她的脸颊,迅速蔓延到耳根。 还好,刚刚跑完步,脸红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是个完美的掩饰。 * 她用毛巾包着洗好的长发,还没走出浴室两步,丁嘉朗便进了卧室。 他额前的碎发被运动后汗水打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 他过身,让她先出去。 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能闻到他身上汗水蒸腾的热气,混合着一种很淡的植草调的味道。 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他已经开始冲洗。 完美交接,谁也没耽误谁。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磨合出一种奇异的默契。 吹干头发后,她正低头在首饰盒里挑选着合适的耳饰。 丁嘉朗从浴室出来。 径直走向旁边的衣柜,拉开了柜门。 苏慕春的眼风不经意地扫过去,恰好落在他赤着的宽阔背脊上。 水珠正沿着他肩胛骨清晰的线条往下滑,没入紧实匀称的背部肌肉沟壑里。 不是健身房里那种虬结贲张的肌肉块垒,而是常年运动打磨出的,流畅又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 心脏还是不争气地悸动了一下。 苏慕春收回目光,捻起一对小巧别致的方形钻石耳钉,对着镜子比了比,觉得还不错。 一边往耳朵上戴,一边聊天: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运动?” 丁嘉朗正抖开衬衫往身上套。 “壁球,击剑,偶尔去俱乐部玩玩赛艇。” 样样都是贵族运动。 苏慕春扣好耳钉的搭扣,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正在穿衣的男人,应了句。 “精力是真的好。” 丁嘉朗正在扣袖扣的手指,倏地顿住了。 他缓缓侧过头,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在她带笑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随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暗示。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转回头去,继续慢条斯理地扣好袖扣。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低沉悦心的笑声从他喉间逸出。 “你满意就行。” 第95章 晚上接我 桌上是一大束白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带着清冷的香气。 花束里头插着一封信。 抽出来的信纸上只得寥寥一行字。 『花中之后,白蒙代尔。』 落款只有一个字:丁。 是丁嘉朗? 她伸手想去拿桌上的手提电话。 指尖碰到机壳,又缩了回来。 若是问了,不是他送的,而是另一个丁先生送的。 他怕是也不会舒服。 苏慕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抱起那束来路不明的花,转手交给同事。 “帮我处理掉吧,或者你喜欢就拿回去插起来。” 同事愣了一下,看看花又看看她,半天才接过来。 借着这次拍卖会,苏慕春获得了进入拍品资料库的权限。 她对外只说是为了核对几件瓷器的资料,确保图录无误。 实际上,她的目标是那对盛唐金器的入库记录。 资料库的终端机使用时间是严格限定的,每次不能超过半个钟。 所以她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一次一点,分批查阅、记录,将关键信息悄悄记在心底。 今天已经是她第三次进来了,总算把入库时间和经手人信息抄录完全。 刚从资料库出来,手提电话就响了。 是华知凡打来的。 “小海棠,今晚能来参加我的新居宴吗?” 明天就是拍卖会开幕的日子。 不过好在前期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客户接机也一早安排了相关的同事负责。 今天晚上,应是空闲的。 她思忖片刻,便应了下来:“好啊,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到,得去展厅最后检查一遍再收工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毫不介意:“没问题,等你。” * 半岛酒店就在丁氏大厦附近。 收工时天色已黑,苏慕春睇了眼手表,索性抬脚就近去了丁氏,她得换身正式的衣服去参加新居宴。 路上,她提前给丁嘉朗通了电话。 一路畅通无阻专属电梯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室。 丁嘉朗还埋首在大班桌后成堆的文件里,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专注,侧脸线条冷硬。 苏慕春打了声招呼:“我来了。” 他头也没抬,只从喉咙里淡淡“嗯”了一声。 她脚步凝滞了一下,旋即走向办公室里的那间专属卧室。 她快速冲了澡,再站在衣帽间里,不假思索地伸手,取下一套米白色真丝衣裤装。 这是她习惯了的风格,简单利落,不会出错。 穿戴妥当,只差配饰。 她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上次夜宿时落在这里的那块时装手表。 看见手表旁边有个盒子。 无端的,她想起过来的路上,给丁嘉朗电话时,他先问的那句:“今晚几点收工?带你去那家私房菜馆,今天有蟹黄面。” 早秋,正是大闸蟹初上的时节。 而且算起来,他们确实有好些天没坐下来一起吃顿晚饭了。 他刚才那声冷淡的“嗯”,怕不是因为工作。 应该是生气她不陪他吃饭,反而要去华知凡的新居宴。 指尖捏着手表,在抽屉边沿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放了回去。 转而,她拿起了那个盒子。 心意已决。 她转身,快步折回衣帽间。 直接褪下了才刚穿上的那一身米白色衣裤装。 挑了一条雨露麻面料的长款连衣裙。 天然的灰绿色泽,透着低调的质感。 上身是略显宽松的廓形,腰部却做了巧妙的收褶和系带设计,勾勒出她的腰线。 裙摆飘逸,垂到脚面,衬得身形高挑。 一切准备妥当,她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她脚步未停,丢下一句:“我走咯。” 丁嘉朗头也没抬,又是一声“嗯”。 她突然转了个方向,绕过大班桌,走到了他的右手边。 俯下身子,歪着头亲了丁嘉朗。 她眼底含笑,声线里带着少少娇蛮:“男朋友,晚上来接我。” 没有问他有没有空,纯粹是霸道的命令。 丁嘉朗被她这反常的亲昵弄得一愣。 先是无奈,随即气笑了。 “知道了,去吧。” * 她知道这个新居宴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但进屋后,里面的光景还是让苏慕春怔了下。 要比她想象的热闹太多了。 宽敞的客厅里,师父方沛正和几位师兄交谈着。 华知凡站一旁,安静听着。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见华知凡迎上来,她递过去包装精致的红酒。 “给你的新居礼。” “多谢。”他接过去。 随即,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要带你参观一下吗?” 苏慕春点头,抬脚跟上华知凡。 整个别墅是时下最流行的欧式风格,繁复又气派。 她一层层看下来,忍不住好奇:“这么大的屋,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夜晚的风吹起她几缕发丝,贴在脸颊。 华知凡靠在露台的靠栏上,闻言笑了笑,侧过头看她。 “还好,有住家佣人,不会太过冷清。”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 长长的餐桌上已摆满菜肴,最后一道汤也由佣人小心地端了上来。 方沛老远就看到他们,立刻招手,示意他们坐自己身边两个挨着的空位。 那位置留得太过刻意,苏慕春脚步微微一顿。 她知道师父打的什么主意。 但当着这么多师兄的面,她不好直接驳了师父的面子。 只能心里叹口气,依言在方沛指定的位置坐下,身边就是华知凡。 桌上都是典型的粤菜,清蒸石斑、烧鹅、佛跳墙…… 方沛显然心情极好,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他转头问华知凡:“小华,你睇阿春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犟得很,她小时候也是这么倔的?” 华知凡闻言抬眼,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慕春微蹙的眉头。 “倒没有,”他回忆了下,“小时候……可爱些。” 方沛自顾自地摇头叹气:“其实说穿了,这个女仔就是没人疼…” 苏慕春及时打断方沛接下来要说的话:“师父,就算没人疼,我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方沛被她噎了一下,没在意,只当她是年轻,脸皮薄。 他摆摆手,转而又对华知凡循循善诱起来。 “小华,我同你讲,追女仔呢,脸皮要厚,要主动,不能等女仔自己……” “师父,”苏慕春再次打断他,“我有男朋友了。” 热闹的饭桌霎时安静下来。 方沛刚端起的酒杯,“哐”的一声又放回桌上,面上疑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迎着师父探究的目光,还有几位师兄好奇地眼神,她的心脏沉了沉。 “师父,您别问了,我们才刚开始,以后怎样还不知道。” 方沛显然没那么好打发,“谁?” 一个字,简洁,却不容她逃避。 苏慕春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上的其他人。 除了华知凡,都是相熟的师兄。 要说吗? 可一旦说出来,只怕是他们都会更生气。 她有些犹豫。 华知凡打破僵局。 “方老,有男朋友这件事,小海棠之前就和我提过了。” 可苏慕春知道方沛的性格,这件事,很难翻过去。 虽不是亲人,但择对象这件事情上,他是最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的那个人。 她鼓起勇气,迎上方沛的目光。 “师父,是丁嘉朗。” 第96章 鬼迷心窍 苏慕春明白,在方沛这种老派人眼里,丁嘉朗和“良配”二字毫无关系。 终于,方沛那口气还是没憋住。 饭局临尾声,他就把苏慕春叫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阿春!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小华哪里不好!我问过小华,他亲口跟我说,家人不会干涉他的婚姻。” “可丁嘉朗呢?!他的婚姻,他自己说了能算吗!他背后是个大家族,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 “你非得这样作贱自己?!非得往火坑里跳?!” 声声泣血,句句诛心。 苏慕春一句话都没说。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女仔的性子倔得让他毫无办法。 方沛摆了摆手,转身。 “算了。” 他没再看苏慕春一眼,走到客厅,对着其他几个徒弟沉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师兄们面面相觑,都看出了气氛不对,纷纷起身离开。 转眼间,原本还算热闹的客厅,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苏慕春走过来。 “抱歉,知凡哥,今天因为我的事,让大家都不愉快了。” “没事,”他轻声说,“师父也是关心你。” 她没接这话茬。 转身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华知凡。 “这个,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对盛唐金器的入库资料。” “这是底档副本,你们顺着这条线索查查看,也许会有发现。” 华知凡接过那张纸,展开看了看,上面记录得极为详尽。 他抬头看着苏慕春,眼神复杂。 “小海棠,其实我有点后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初是我建议你参与进这个案子的,但现在看来,红港这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你现在想退出,还完全来得及,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 “没事。”她说得云淡风轻。 “我会小心的。” “而且,我只在南粤那边配合你们完成交易,全程用假身份,他们就算想查,也未必能查到我头上。” “正好,我也打算趁这个机会,把敏敏接回红港。” “她的耳蜗手术,不能再拖了。” 华知凡也不再劝说。 “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南粤。” “嗯。”苏慕春点头应下。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 “他应该快到了,我先走了。” 华知凡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好的,我送你到门口。” * 远处,车灯破开夜色,三道强光直直射来,由远及近。 中车的后座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丁嘉朗迈腿下了车。 他抬起眼,直直地望向苏慕春。 她侧身跟华知凡告别后,便提裙走向丁嘉朗。 丁嘉朗开门,护着她入后座,再自己上车。 引擎声响,头车驶离路边,后面两辆紧随其后。 三道耀眼的尾灯很快汇成流动的红色光带,朝着尽头驶去。 华知凡一直站着没动。 就在那三辆车即将转过弯道,打头的那辆平治的刹车灯亮了起来。 紧接着,三辆车默契地停了下来。 仅仅在停稳后的片刻,三辆车所有的灯光,竟然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了! 夜色如同被泼了浓墨,一下子变得极致的黑沉。 那片区域又恰好有几棵枝叶繁茂的亚热带榕树,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那三辆静止的车完全笼罩起来。 * 司机下了车,车门轻轻合上。 最后一丝从车门缝隙透进来的夜色,也彻底消失了。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稠重的黑暗。 “怎么了?”丁嘉朗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他有些不解。 车子从华知凡家出来,没开出多远,她就忽然开口,要求司机靠边停车,然后让他先离开。 她说,有话要单独同他讲。 夜色如墨,苏慕春侧过头,依旧能透过车窗,隐约看到外面一排的高大轮廓。 是丁嘉朗的保镖,背靠着车身守着。 无形的压力还是从车外渗进来。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是主动的那一方。 还是这种情境下。 可对上丁嘉朗,她所有的矜持,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过去的点滴相处告诉她,他是极好的引导者。 她轻声开口:“丁嘉朗,我不知道我们的将来会怎样,但你想不想要一个愉快的过程?” 丁嘉朗捏着她的手,蓦地停住了动作。 暗夜里,苏慕春没等到他的回答,却能感觉到他陡然绷|紧的身体。 循着那温热的呼吸方向,她微微倾身向前。 柔软的唇准确无误地贴上了他的。 技巧是熟练的,足够让他一瞬心跳失速。 他下意识地想要夺回主导权。 但她没有给他机会。 她主动抬手,脱|去他笔挺的西装外套。 指尖滑过衬衫布料,找到纽扣。 一颗,一颗,再一颗…… 尽数解开。 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升温。 彻底失控前,丁嘉朗握住她探|向自己腰|间拉链的手,哑声提醒:“车里没有那……” 最后一个字被她的吻堵回去。 随后她俯身,在铺着羊毛地垫的车内地板上摸索着。 很快,她摸到了那个不知何时被甩在一旁的手拿包。 纤长的手指探入包内…… 黑暗中,她在上。 从上往下俯视他沉溺的眸色。 她把盒子放在丁嘉朗的掌心里。 “我带了。” 第97章 势均力敌 黑暗将感官无限放大。 他的呼吸声,那么近,带着灼热的温度,一下下喷拂在她耳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死死压着的情绪,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抓住动作里极其短暂的停顿间隙,她侧过头,一口咬在他紧绷的肩膀肌肉上。 力道并不重,她只是在试探。 丁嘉朗的呼吸明显一滞,随即变得更粗、更重。 他没立刻阻止她,只是那双扣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 隔了几秒,他强硬地掰过她的脸,抵住她的鼻尖。 “别乱咬。” 三个字落下,车内的温度又迅速上飙。 两侧车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的思绪彻底乱了,被巨大的浪|潮裹挟着。 喉间深处逸出细细碎碎的哼唧声。 核心不够,她快要撑不住,只能慌不择路地伸手撑在车窗上。 细腻的手背因为用力而肌纤绷紧,衬出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脉络。 手指关节微微拱起。 死死摁在玻璃上的指尖,很快因为过度用力而失了血色,在昏暗的光线里白得发亮。 但这个借力的姿势并未维持太久。 她的手腕就被他一把攥住,扯了下来。 只留下一个纤细手印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他察觉到她困顿在最后关头。 及时撑住了她的掌心,借她发力。 一阵无法遏制的轻|颤后,她瘫|倒在他的怀里。 汗湿的皮肤紧密相贴,暧昧与疲惫的气息在车厢里持续发酵。 他问:“结束了?” 她累到眼皮都睁不开,只能含糊地“嗯”了声。 他捉起她的手,亲了亲。 “那轮到我了。” “嗯?” * 苏慕春只听说过“势均力敌”这个词,通常是用在竞争对手上。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词也能用在此情此景。 丁嘉朗,从来就不是个会甘于人后的角色。 她挑起的欲.战,他自然要奉陪到底,甚至,要占尽上风。 大班桌上的文件,被他一扫。 她瘦,只需清出一个角落足矣。 下一秒,她被他抱坐在桌上。 冰凉的桌面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沁得她一阵颤。 他顺手脱下了西装外套,垫在了她的身下。 丁嘉朗这间办公室,灯光足。 每一寸光线,照得羞耻感无所遁形。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幽深的瞳色,包含着欲意未尽的注视。 她不敢与他对视:“你也工作了一天,不累吗?” 看着她躲闪的眼神,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不累,我精力很好。” 他故意的! 她早上曾调侃他:“精力是真的好。” 彼时是赞叹,此刻被他旧事重提,完全变了味道。 热度迅速攀升,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根。 他稍稍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安抚道:“放心,这个钟点,公司没人加班。” 说话的同时,他找到了她腰后连衣裙的系带。 轻轻一抽,便松开了。 他低下头,吻在她的锁骨上。 视线顺着流畅的颈线往上,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垂上。 一对银色流苏耳环,是她特意为了这身搭配的。 他将那对戴了一晚的耳环摘了下来,随手放在桌面上。 她的脸上只有很淡的妆,唇上的口红早在车里的激|战里啃噬干净。 唇瓣展现自然的檀樱色。 他情不自禁凑近,轻轻摩挲。 他跟她聊起了正事:“明天是你策划的第一场拍卖会,紧张吗?” 她颇自信:“我只有遇到问题时才会紧张,目前还好。” 丁嘉朗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 他又问:“有没有你特别钟意的瓷器,我拍下送你。” “我什么都不要。” 她一如既往的傲。 丁嘉朗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什么都不要?” 不等她回答,他以唇,封堵住了她所有的回答。 继而狠.贯而入。 放在身侧桌面上的纤细手指,指间关节猛地弯曲。 才因谈论工作而稍稍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如一张拉满的弓。 她无需回答了。 * 这是苏慕春第二次宿在办公室那间卧室。 不同的是。 丁嘉朗没有加班,沐浴后,躺在床上和她拥在一起。 他喜欢听她说话。 “我今天才知道,白蒙代尔的花语是‘花中之后’。” “我一直以为,只要是玫瑰,都是象征爱情。” 他认真听了,反问:“白蒙代尔是玫瑰?” 他对花草甚少研究。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反问,让苏慕春心头的疑虑落了地。 那束突兀出现在她办公桌上的雪白玫瑰,果然不是他送的。 只能是丁嘉屿了。 苏慕春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她应了一声:“嗯,是白玫瑰里的一种,花苞要大一些。” 她转了个话题。 “等拍卖会结束,我会请假去一趟南粤,把敏敏接回来。” 丁嘉朗的手无意识在她的手臂上画圈:“嗯,医生已经安排好了,人一到,随时手术。” 苏慕春轻轻“嗯”了声。 关于南粤,关于那个卧底任务,因为严格的保密条例,她一个字也不能对他透露。 他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情绪,手臂收紧了些,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睡吧,养足精神,明天你会很累。” 很快,两人从半坐的姿势换成了躺下。 他的手臂熟练地圈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这是他钟意的睡姿。 这一天,明里和暗里,确实都消耗了他们不少体力。 按理说,入睡应该不难。 然而,黑暗中,两个人出奇默契,均毫无睡意。 他忽然动了动,手臂一个巧劲,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变成了面对面。 他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她的,眼眸深沉。 “我不仅想要一个愉快的过程,还想要一个我们的将来。” “小海棠,”他喊她的小名时,尾音宠溺。 “最多一年,我就娶你做丁太。” 第98章 折中方案 苏慕春站在穿衣镜前,身上那件藕荷色衬衫被她利落地解开,随手扔在旁边堆积成小堆的衣物上。 这已经是她试的第五套了。 这间卧室里的衣服风格和酒店衣柜里的那些是完全不同,休闲居多。 最终,她勉强选定一套香奈儿套装。 一切准备就绪,她拿起沙发上的手袋,正要离开。 门恰好打开。 丁嘉朗站在门内:“alicia,确定不用司机送你过去。” 苏慕春朝他走过去,主动搂上:“丁生,我们现在这样,越淡越好,不是吗?” 丁嘉朗没再坚持:“路上小心。” 她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拍卖会定在下午两点,时间尚早,她并不着急。 电梯抵达一楼大厅。 门一开,快节奏的脚步声瞬间涌入。 正是返工高峰期,丁氏大厦一楼大厅里,弥漫着咖啡、香水和文件墨香混合的味道。 男男女女穿着一丝不苟的职业装,行色匆匆。 苏慕春走向大厦门口旋转玻璃门的方向,准备去路边拦一辆计程车。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正低速驶入丁氏大厦的专属车道。 后座车窗降下一半。 丁嘉屿闲闲靠在座椅上,手随意搭在窗沿,漫不经心地扫过外面行色匆匆的人群。 然后,他的目光顿住了。 他看到了那个正准备抬手拦车的身影。 她似是格外钟爱浅色系列,米白色的套装,衬得她身姿挺拔,像一株在水泥森林里倔强生长的白玉兰。 丁嘉屿吩咐司机:“掉头,开过去。” 司机方向盘一打,车停在了苏慕春的身侧。 同时,后座车窗完全降下。 “alicia,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苏慕春看了眼车里的男人,是丁嘉屿。 她又看了看主干道上缓慢前进的车流。 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好拦计程车。 “那就麻烦丁少了。” 说完径直拉开副驾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丁嘉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缓和下来。 “我大哥居然让你自己拦计程车?alicia,你到底图他什么?” 苏慕春十分坦然:“图他能让我在事业上比别人少奋斗十年。” 他竟觉得有些好笑,作摇头无语状。 “对了,昨天送你的花,喜欢吗?” 苏慕春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丁少的花。” “很漂亮,我分给部门的同事了。” 丁嘉屿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甚至饶有兴致地追问:“哦?为什么?” 她回过头,看向窗外。 “我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调的人。” “更没有时间去插花。” “所以,麻烦丁少下次不要破费了。” 丁嘉屿抬手,撑着太阳穴,问:“那你喜欢什么?” “告诉我,下次我照你的喜好来买。” 苏慕春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回头对上丁嘉屿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丁少。” “如果你真的钱多到没处花,不如考虑多买几件保值性高的艺术品。” “比如这次拍卖会上的明宣德青花梵文碗,或者釉里红玉壶春瓶。” 这些拍品动辄几百万上千万,想来也能堵住他的嘴。 结果,他竟十分认同:“可以。” *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足足一个钟头。 展厅入口处已经立起了指示牌——【沧溟遗珍:15世纪海上瓷路】。 背景墙上,巨幅的仿古航海图占据了主视觉。 图上清晰标注着几个关键的港口与瓷器发源地,景德镇、泉州、马六甲…… 每个标注地点附近,都精心放置着对应的瓷器珍品,罩在晶莹剔透的保护罩下。 一比十复刻的郑和下西洋宝船的甲板,木板泛着油润的光泽,几处关键的船锚、缆绳、甚至是一个仿古的舵盘都做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能闻到海风的气息。 效果实在太逼真,连酒店住客都被吸引,隔着围栏远远地驻足观望,低声赞叹。 陆续有客户到场。 就在大部分席位都已坐满,只剩下零星几个空位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丁嘉屿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在靠后的空位坐下。 她隔着人群,朝丁嘉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礼貌了。 随即,她转身绕过人群,走向后台区域。 拍卖师davis正坐在化妆镜前,整理着自己的领结。 “davis,客户差不多到齐了,我们可以准时开始。”苏慕春走到他身后提醒。 davis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alicia,我想我们可能需要调整一下。” 他转过身,继续说:“我决定还是用英文主持,这毕竟是国际惯例。” 苏慕春心下一慌,但很快稳住。 “davis,我们之前不是沟通好了,这次的拍品性质特殊,而且你看现场,超过一半的客户来自内地,他们更习惯用国语交流,用国语作为第一语言,我认为非常合理,也更能调动他们的竞拍积极性。” 她以为自己把道理都讲清楚了,对方就算不情愿,顾及大局也会妥协。 谁知道davis耸了耸肩,索性摊牌了。 “alicia,实话同你讲,这次的国语资料,我根本没准备。要么,就按我习惯的来,全程英文,大不了配个中文翻译在旁边;要么,你自己上台讲。” 苏慕春不说话了。 她知道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更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离开场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再找一个能讲国语又懂拍卖流程的人?几乎是不可能。 她目光落在旁边小桌上,那里放着一叠她亲自熬夜整理、校对过无数遍的拍品详细资料。 中英文对照,图文并茂,每一件拍品的历史、工艺、价值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那是她的心血。 她伸手,将那叠厚厚的资料一把抽了过来,纸张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行,我自己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 同时,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应急方案的可靠性:她直接上台? 不行,她不是专业拍卖师,拍卖控场能力和英文解说是短板,在客户面前暴露短板是极为不专业的表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过后台忙碌的人影,落在了叶曼青身上。 叶曼青这次的角色,是负责在拍卖过程中,为有兴趣的客户单独讲解重点展品的专家顾问。 一个折中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第99章 完美收官 苏慕春站在前厅中央,手指搭在乌木演讲台的边缘。 她的声音清亮柔和,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 “各位贵宾,下午好。” “欢迎来到沧溟遗珍:15世纪海上瓷路主题的拍卖会。” “这次将由我来给大家做此次拍品的解说。” 这话一出,台下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搞咩啊?拍卖师呢?”一个男人用粤语低声问旁边的同伴。 “就系咯,是不是太不专业了?”同伴也皱起了眉头。 往常这种场合,都是由经验老到的持牌拍卖师主持,讲解员也多是资深专家。 苏慕春仅是策展人,亲自下场讲解,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几位资深藏家已经微微蹙起了眉头。 苏慕春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及时安抚。 “今天的流程与过往有些不同,我们做了个创新,想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首先,我会用国语来进行本次拍品的解说。” 这句话让台下的内地客户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的神色。 毕竟,在红港这个地方,以国语作为第一语言的场合,并不多见。 “后续,我的同事叶曼青小姐,会用英文为大家再次进行解说,确保每一位贵宾都能充分了解拍品的魅力。” 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全场。 她始终没有看一眼手中的卡片,因为所有的资料早已烂熟于心。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 灯光配合着她的声音,聚焦在第一件拍品上——明代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 “各位请看,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件珍品,明代永乐时期的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 苏慕春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娓娓道来。 “永乐时期的青花瓷,以其胎釉精细、青色浓艳、造型多样、纹饰优美而负盛名,被誉为‘开一代未有之奇’。” “苏麻离青料的运用,使得青花发色浓艳,深入胎骨,蓝中带紫,间有自然的晕散和凝结的斑点,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仿佛水墨画一般,极富韵味。” 她顿了顿,转了话题。 “说起这永乐梅瓶,民间还有一段关于永乐帝与徐皇后的逸闻。” “相传,徐皇后钟爱莲花,认为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永乐帝为博佳人一笑,便下令御窑厂烧制了大量以莲花为主题的瓷器……” 生动的野史故事,立刻勾起了台下宾客的兴趣。 原本抱以质疑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接下来,是明代宣德时期的宣德青花梵文碗。 “宣德青花,素有‘青花之冠’的美誉……” 苏慕春的解说带着一种魔力,赋予了冰冷瓷器以鲜活的生命。 再到明代正统至天顺时期的青花红彩海水瑞兽纹碗。 “正统、景泰、天顺三朝,史称‘空白期’,官窑瓷器一度停烧或少烧,因此传世品极为罕见,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她不仅讲解了瓷器的工艺、纹饰、年代特征,更穿插了诸多相关的历史典故、宫闱秘闻。 甚至是某些器型在当时社会的使用场景。 台下近一半是内地客户,还有部分是东南亚华侨,听国语本就毫无障碍。 苏慕春的讲解深入浅出,既有专业的考据,又不失趣味性,那江南韵味的悦耳女声,在略显浮躁的香江商界,俨然一股清流。 时间在她的讲述中悄然流逝。 当她介绍完最后一件拍品,微微停顿,准备结束语时,全场依旧一片寂静。 所有的宾客,无论来自何方,都沉浸在她所描绘的那个瑰丽的瓷器世界中,久久未能回神。 苏慕春暗松了口气。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她赌上了自己的事业,必须全力以赴。 片刻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前厅。 “讲得太好了!苏小姐!”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 “没想到苏小姐年纪轻轻,对古陶瓷的理解如此之深!” “……” 苏慕春的脸颊泛起一丝薄红,她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各位的聆听与厚爱。” “接下来,将由我的同事,叶曼青小姐,为大家进行英文解说。” 苏慕春直起身,微笑着将话筒递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叶曼青。 叶曼青有海外留学背景,英语流利自然不在话下,加上苏慕春早已将整理好的英文资料交给了她,内容解说对她而言,本就不是难事。 苏慕春则悄然退到了场外。 她的心跳依旧有些快,手心微微沁出薄汗。 第一关,算是顺利通过了。 但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她和叶曼青都不具备拍卖师的专业控价能力和临场应变技巧。 拍品讲解得再好,若是后续的拍卖环节出了岔子,那也是功亏一篑。 专业的事情,终究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 她在等,等公司派来替补拍卖师。 “人呢?怎么还没到?”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柱子冰凉的石面。 就在叶曼青的讲解进行到一半。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白人男子,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苏慕春,立刻快步上前。 苏慕春看到他出示的拍卖资质证明,那颗高悬的心,终于可以落回原处。 * 许是精神紧绷太久,苏慕春的脑子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的。 为了筹备这场拍卖会,她连轴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付出的精力远超出她的负荷。 现在,槌音落定,那些拍品找到了新的归宿,而她,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接下来,她一定要请个长假,先睡个天昏地暗。 苏慕春放空地想着。 这时,一杯咖啡递到她的面前。 她一愣,先看向那只握着咖啡杯的手,然后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丁嘉屿的脸上。 又是他。 苏慕春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精力耗尽,已提不起半分精神来跟他争锋相对。 只能顺从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咖啡。 丁嘉屿端着自己手里的那杯,喝了一口, “今天的解说很精彩,真是看不出来,你对瓷器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 苏慕春扯了扯嘴角。 她先喝了口咖啡。 “丁少过奖了。” “其实我不懂什么瓷器,今天讲的那些,都是些表面功夫。” “这些资料,多花点心思就能背下来。” “但鉴定可不是靠背诵就能做得到的。” 丁嘉屿的目光深了深。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向她微微倾靠:“我还是想不通,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非要跟我哥?” 言外之意就是以她的能力,虽嫁入豪门非易事,但找个旗鼓相当的精英才俊,强强联合,既有名分又能跨越阶层,来得更切合实际。 许是这场拍卖会的成功,那些天文数字般的成交额,不菲的佣金,无形中成了她最坚实的底气。 “丁生,他是个很合格的床伴。” “毕竟男人那方面的能力,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说完,侧头望进丁嘉屿微诧的眼底,轻佻一笑。 “丁少,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第100章 她是马主 “嘭”的一声,副驾车门被苏慕春关上。 她弯下腰,隔着半降的车窗,对后座那个隐在暗影中的身影轻轻道了声:“丁少,多谢你送我一程。” 黑色轿车很快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苏慕春转身朝着街角那间林记糖水铺走去。 正是晚饭后的黄金时段,伙计们端着绘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碗,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 她一眼就看见了林凯欣。 林凯欣破天荒地没有在柜台后头忙活,而是和一个男人坐在角落的那张小圆木桌旁。 那男人背对着苏慕春,看不到样貌,但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斯文的年轻人。 林凯欣嘴角噙着一抹平日里鲜少见到的甜笑。 “阿春!”林凯欣看见苏慕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有空过来?” 苏慕春随意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手头的工作结束了,最近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滑向林凯欣对面的男人,故意问道:“这位是你朋友?” 那男人也在这时转过头来,礼貌地朝苏慕春点了点头。 嗯,确实是个斯文的男仔。 林凯欣含糊地应了一声:“……对。” 随即她站起身,拉住苏慕春的手臂,带她往店外走了几步。 “正在接触啦!” 苏慕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评价道:“蛮靓仔的。” 林凯欣嗔怪地在她胳膊上捶了一下,“说吧,想吃什么甜汤?我给你做。” 她拉着林凯欣往回走,“不用了,你陪朋友聊天,我点单让伙计做就行。” 苏慕春点了三份莲子羹打包。 中途接了丁嘉朗的电话,他问她在哪。 “我在买甜汤,等下就回去了。” “我过来接你。” 苏慕春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有些意外他这么早就收工了。 她刚想报出林记糖水铺的地址,毕竟这里街知巷闻,很好找。 但话到嘴边,她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方沛不悦的眼神。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和斯文男人相谈甚欢的林凯欣,便改了口:“我在弥敦道和亚皆老街交界的那个巴士站等你。” 那个路口,离林记糖水铺隔了一条街,步行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这时,伙计已经麻利地将打包好的甜汤递了过来。 苏慕春走出糖水铺,朝巴士站走过去。 * 这条临街的铺位,鼻尖萦绕的尽是食物的香气,有独属于港岛街头的人间烟火。 滋滋作响的煎酿三宝,热气腾腾的咖喱鱼蛋,金黄香脆的鸡蛋仔…… 样样她都吃过。 有多久没尝过这些街头滋味了? 只是,余光瞥向停在不远处的巴士站,那股子冲动还是被生生压了下去。 在几千万的豪车里吃这些,哪怕是打包。 市井食物的味道散在车里半分也是突兀的。 她到底还是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街角,她的脚步慢下来。 一家地产中介的橱窗里,贴满了楼盘信息,红红绿绿的标签晃得人眼花。 尺价过万的数字,已经是寻常事,却依旧刺眼得让她心头一跳。 她微微眯眼,从手袋里摸出笔和记事本。 将几个看起来合心意的单位、面积和联系方式一一抄录下来。 她估算了下这次到她手上的佣金,刨去手术费和陈嫂的养老费,剩下的钱应该能置换掉兴华邨的老单位。 收好纸笔,她走向已不足百米远的巴士站台。 很快,一辆黑色平治打头,后面跟着两辆,这三车并行的阵仗,在狭窄的港岛街道上,想不惹眼都难。 车一停稳,苏慕春立即矮身上了后座。 甜汤刚放在脚边,丁嘉朗伸手一捞,轻松地拥她入了怀。 思念的吻顷刻落下,哪怕分开不过十个小时,他都觉得漫长。 吻到她脸颊绯红,他才微微退开。 “今天累不累?” 她如实点头:“站了一天,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丁嘉朗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又啄了一下,“累也给我撑住,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 苏慕春没想到丁嘉朗今晚会带她来沙田马场。 今天不是赛马日,偌大的沙田马场显得有些空旷。 车停稳后,便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丁生,这边请。” 一行人很快又上了接驳车。 接驳车在内部道路上行驶,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一排排灯柱,更远处则是马场巨大的看台轮廓。 最终停在一片灯火通明的区域前。 苏慕春跟着丁嘉朗下了车,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排排极具规模的马房建筑。 沙田马场拥有全港最完善的马房设施,足足二十座马房,能容纳一千多匹赛马。 丁嘉朗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马房。 最终,他在一个独立的马厩前停下了脚步。 马厩里,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马蹄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轻轻踏动,黑亮的眼睛像两颗剔透的黑曜石。 灯光洒在它缎子般光滑的皮毛上,流淌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神骏非凡。 丁嘉朗侧过头看她,“这小家伙,是你的了。” 苏慕春只当他是来带她见世面,却未料是送她一匹马。 整个人有些发懵。 “你的意思是,我是马主?” 马主,必须先成为马会会员,通常由身份尊贵的会员推荐,经过层层严格审核才能入会。 单是这个会员身份,就已经是地位与财力的双重象征。 而每年马会仅发放约300个许可证,通过抽签分配,中签者才能购买马匹,晋身马主阶级。 显然以丁嘉朗的能力,让她成为马主,根本不需要走这些流程。 丁嘉朗面上平常,似是送她的仅仅是一件寻常的小玩意儿:“嗯,给它起个名字。” 她走近几步,目光在那匹白马柔顺的鬃毛上流连,轻声问:“我能摸它吗?” 那匹白马打了个响鼻,偏了偏头,朝她挨得近了些。 她小声惊呼:“它听得懂?!” 丁嘉朗低笑一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一同覆上了马儿温热的颈项。 马毛顺滑,带着一丝野性的气息,触感奇妙。 苏慕春有些新奇:“原来马毛是这种质感啊……” 丁嘉朗拿起马厩旁挂着的一把特制马梳,握着梳柄熟练地在马背上示范了一下刷毛的动作。 随即,他将马梳递到苏慕春手中,温声道:“试试。” 她接过马梳,学着他的样子,给白马梳理颈间的鬃毛。 一下,两下…… 白马舒服地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声响,甚至还特意微微放低了高昂的马头,好让她梳起来不那么费力。 丁嘉朗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渐深:“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 那种因突如其来的馈赠而产生的惶惑,渐渐被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所取代。 她柔声道:“就叫它逸风吧。” 愿它一生安逸,自在如风。 第101章 他的女孩 丁嘉朗牵着苏慕春的手,两人并肩在宽阔的草地上散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苏慕春侧过头,问他:“为什么要送我马?” 丁嘉朗脚步未停,也侧头看她。 “因为马圈,象征着红港的政经界圈子。” “金钱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身份的象征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你想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人脉网络,就必须要踏进这个圈子。” 她安静地听着,之后默了一会儿。 她又问:“那逸风一定要参加比赛吗?” 丁嘉朗闻言,趣逗她:“这么快就舍不得它吃苦了?” 她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温声反驳:“倒也不是……” “我只是觉得,马场虽然看着风光,但终究不是它该待的地方。” “它那么神骏,应该属于广阔无垠的大草原,自由自在地驰骋,而不是被困在马厩里,日复一日地训练,然后去取悦那些看客。” 丁嘉朗伸出另一只手,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子,“那就等着看。” “如果逸风真的能在赛场上风风光光地赢了比赛,看你到时候还会不会这么说。” “对了,既然你是马主,以后你就可以随时随地进入马会的vip看台,无需通过我。” 苏慕春的心微微一动。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她指尖微微动了动,然后,主动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了些许。 随之,反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挤入他的指缝,从最初他主动的牵引,变成了两人十指紧密交缠的姿态。 丁嘉朗感受到了这明确的异样。 他也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那里,她的手指柔软纤细,却坚定地与他相扣。 再抬眼时,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光。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均化作了唇边一抹会心的浅笑。 * 三份打包好的莲子羹。 其中一份,是给曾祥的。 苏慕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祥叔了。 车子途经圣德医院时,她一眼就瞧见了提前候在医院门口的曾祥。 车窗缓缓摇下,她将甜汤食盒递过去。 曾祥双手接过,许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甜汤饮,眼底是掩不住的受宠若惊,“多谢苏小姐。” 车窗缓缓升起,驶离圣德医院。 苏慕春收回目光。 “曾叔最近怎么在医院里待着?” 丁嘉朗的声音平稳无波:“医院近期有些事情要处理。” 苏慕春敏锐感受到了这句话里的模糊之意。 他不想说真话。 她也没再多问。 * 苏慕春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思绪放空。 明天暂时没有安排,她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 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氤氲的水汽很快模糊了玻璃门。 浴室的门这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还没等她回头去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裹挟着微凉的空气闯了进来。 下一秒,她被抵在瓷砖墙上。 “丁嘉朗,你说话不算话!” 明明说好各洗各的。 原本撑在墙上的手,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挤|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另一只手则掐住她的腰肢,不让她有丝毫挣脱的余地。 肌肤相|贴处,热得发烫。 后颈处传来一片温热的湿|濡|感。 “嗯?我答应你了?” 说罢,他笑了一息。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她的锁骨上。 这样的情境,这样的姿势,擦枪走火已是必然。 一番云雨,从浴|室辗转到卧室。 回到卧室,又是一番不|知|餍|足的纠缠与掠夺。 苏慕春在疲倦至极的状态下沉沉睡去。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天真地以为,从今往后,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那个噩梦,终于可以不用夜夜上演了。 * 电话铃声搅了华知凡本就浅薄的睡意。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压着嗓子“喂”了一声,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男声:“华先生,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您委托我们拍卖行竞拍的那件永乐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已经顺利拍下了。” 华知凡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只是含糊地“嗯”了声。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似是有些意外这过分平淡的反应,但还是尽职地补充道:“成交价比预估低了百分之五……” “知道了。” 华知凡不等对方说完,便按下了挂断键。 他这才睁开眼睛。 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房间外的露台,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盆被风吹得有些狼狈的杜鹃。 可他的耳边,却清晰地回荡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这么大的屋,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那是苏慕春第一次来他这间别墅时,站在露台上,眯眼感受着风问他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跟小时候一样。 他当时没答实话。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间屋,从代理方签下购买合同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是为他和她,为了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将来买的。 自他第一次从京市飞到红港,在围拥的记者群里,一眼就找到她开始。 他对未来的生活,就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计划。 若是真能牵住她的手,他甘愿为了她,每周在京市和红港之间往返。 这间屋,足够大。 有陈嫂的房间,有敏敏的房间,还可以留出几间房,给未来的孩子。 他其实很喜欢孩子,男孩像他一样沉稳,女孩像她一样灵动,都好。 不过,生不生,都得由她说了算。 毕竟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这样骗自己。 告诉自己,她还年轻,和丁嘉朗拍拖而已。 又不是订婚结婚,算不得数。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他甚至这样粗俗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华知凡,还有机会。 直到昨晚。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无情地扯断了。 三辆车的车灯,突然同时暗了下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窜了上来。 豪门多恩怨,水有多深他不是不知道。 他压下心头的慌乱,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靠近。 一排保镖同时向前一步。 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拦住了他。 “先生,请留步。” 华知凡攥紧了拳头,“我找苏慕春。” 就在这时,隔着夜色不明的光线,和他与那辆劳斯莱斯之间几名保镖的阻隔。 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 那辆静止的轿车,车身,轻轻晃动了一下。 一下。 又一下。 很轻微,很隐晦。 如果不仔细看,如果不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根本发现不了。 但他看见了。 看得清楚。 那一霎,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髓深处炸开了。 炸得他眼前发黑,耳边嗡鸣作响。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离他远去了。 他明白了。 第102章 华少出手 房间里还弥漫着昨夜旖旎过后的气息。 丁嘉朗已经穿戴整齐,回到大床边,看着还在睡的苏慕春。 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唔…别吵…”她呢糯一声,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 “我去公司了,你继续睡。”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心头一荡,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这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 苏慕春以为自己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还未到正午十二点,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声急过一声。 她蹙着眉,不情不愿地起身,睡眼惺忪地往客厅走去。 阳光已经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才适应。 电话依旧在响。 她快走几步,终于接通电话。 是华知凡打来的。 苏慕春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脑子清醒一些:“知凡哥?有事吗?” “小海棠,晚上来香格里拉酒店的‘夏宫’,我订了位。” 苏慕春反问:“夏宫?吃饭?” “是答谢宴。”华知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慕春更不解了:“答谢谁?” 华知凡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管那么多,晚上七点半,准时到就行。” * 苏慕春如约到了。 夏宫宴厅极大,鎏金的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映得暗红洒金的壁纸都像是流动了起来,是当下港岛最时兴的奢靡风格。 紫檀木宴席桌,摆了两桌。 大部分是内地客户,算是熟面孔。 其余的,则是一些全然陌生的脸,衣着考究,气度不凡。 华知凡坐在主位,一眼便看见门口的苏慕春,随即起身迎了过来。 “小海棠,来了。” 他自然地搭上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旁的位置引。 内地的客户们还记得她,此刻又见面,又是在华知凡组的宴席上,便热情地跟她寒暄起来。 苏慕春一一回应。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再次被侍者拉开。 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去,脸上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倏然僵住。 丁嘉朗! 他怎么会来这里?! 苏慕春握着玻璃杯的手指蓦地一紧。 倒是丁嘉朗,面色极为平静,目光在触及她时,也只是很短的停留后便移开。 华知凡主动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丁先生,请坐。” 他指引的座位,恰恰就在苏慕春和华知凡的对面。 隔着一张摆满了菜肴的圆桌,只要一抬头,便能将彼此的神情尽收眼底。 丁嘉朗微微颔首,径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苏慕春的心跳得有些快,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丁嘉朗身上的间隙,压低了声音问身旁的华知凡: “知凡哥,今天到底是什么事?他怎么也来了?” 华知凡侧过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海棠,别急,我做事有分寸。” 苏慕春便不好再问。 华知凡施施然起身,端起了面前那杯斟满了白酒的酒杯。 “各位叔伯,首先,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赏光,来参加今天的答谢宴。” “今天这场答谢宴,其实是我特意替家妹苏慕春办的。” 家妹?! 苏慕春抬头看向华知凡,心头巨震。 “感谢各位叔伯,在昨天的竞拍中,对家妹的信任与支持。” 华知凡举杯示意,“这一杯,我先干为敬,感谢大家!” 说罢,他微微仰头,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侍应生立刻上前为他再次斟满。 华知凡端起第二杯酒。 “家妹初入拍卖行不久,年纪轻,经验尚浅,日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各位叔伯的捧场与提点。” “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也请各位多多包涵,不吝赐教。” 这话的分量不轻。 这次来竞拍的内地客户,大多是身家不菲的豪商巨贾,其中不少都与华知凡家族的本业——熙盛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意往来。 华知凡这番话,无疑是在用华家的名头,亲自为苏慕春铺路。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杯酒下肚,这才含笑重新落座。 席间立刻有人应和起来:“华少太客气了!难怪我之前一直没听说华总有女儿,还以为华家只有一位公子,原来华家的千金是养在香江啊!” “是啊,苏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魄力,能把拍卖会办得这么出色,真是后生可畏!” “……” 一时间,恭维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苏慕春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心底却因为华知凡那句掷地有声的“家妹苏慕春”而掀起不小的撼意。 她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妹妹? 她不经意抬眼,看见丁嘉朗。 丁嘉朗的面容隐在杯盘交错的光影之后,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沉稳表情。 他面前摆着两只杯子,一杯是侍者刚刚为他斟上的白酒,另一杯则是白水。 修长的手指原本伸向了那杯白水,指尖将将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却微微一滞。 随即,手指转了个方向,握住了,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丝灼热感,他微垂眼帘,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幽光。 很快,周遭再次热闹起来。 推杯换盏间,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 席间一位是新近发迹的地产商,几杯酒下肚,贸然开了口:“为什么苏小姐怎么不姓华啊?” 这话一出,喧闹的包厢霎时安静了几分,几道探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苏慕春,又转向华知凡。 华知凡眼皮都未抬一下,手中的筷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在碗里动作。 碗里那块鱼肉本就细嫩,在他筷子的轻拢慢捻之下,鱼皮被完整剥离,几根细小的鱼刺也被精准剔出。 他这才抬眼,望向那位,嗓音温润,听不出半分被质疑的不悦。 “是我父母认下的干女儿,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跟亲妹妹没什么分别。” 话音刚落,那块处理得干净的鱼肉,已经被夹到苏慕春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转盘悠悠转动,华知凡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盘盐水鸭。 他夹起一块鸭腿肉,先是放在自己面前干净的骨碟里,用筷子尖熟练地将那层泛着油光的鸭皮剔掉,这才夹给了苏慕春。 邻座的一位,见状不禁开怀一笑:“一看苏小姐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瞧瞧,鱼皮鸭皮都不碰,跟我家那个挑嘴的丫头片子一个样,不吃水里游的,不吃地上跑的带毛的!” 华知凡适时接过了话头,语气既宠又无奈:“可真是说对了!她小时候挑食挑得厉害,一碗馄饨端上来,能把那薄薄的馄饨皮都给扒下来,只肯吃里头的馅儿,我爸妈都只能由着她。” 说着,他又夹起基围虾。 不过眨眼功夫,一只完整的虾仁便剥离出来,又放入苏慕春的碗中。 他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她呢,爱吃虾,但讨厌剥虾壳,宁可不吃。” 席上的宾客大多是为人父母长辈的,听着华知凡细数苏慕春的“小毛病”,都想起了自家那些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辈。 一时间,饭桌上的话题从生意场转到了小霸王经。 “可不是嘛,我家那孙子,鸡蛋黄非要用小勺子挖个洞,一点点掏着吃!” “这算什么,我女儿小时候,苹果都要切成小兔子形状才肯赏脸!” “……” 丁嘉朗一直没说话。 此刻,他握着那只酒杯,手背上虬结的青筋狰狞地凸起。 杯中的酒液,又一次被他灌下。 酒杯放回桌上,他起身,中场离开了宴厅。 华知凡对众人点了点头:“各位慢用,我出去一下。”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湿毛巾,起身,跟了出去。 第103章 以后叫哥 丁嘉朗并未离开,他站在走廊尽头。 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猩红的火星明灭不定。 他在等。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华知凡走了出来,他先是礼貌地同门内的人点头示意,这才轻轻将门带上。 丁嘉朗原本侧对着他的身子,慢慢转过来。 华知凡停下脚步,与他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丁嘉朗微微扬起下巴,一如往常待人那般的冷漠:“华先生今天煞费苦心摆下这一场鸿门宴,是什么意思?” 华知凡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隐隐从骨子里透出来强势,半分不输丁嘉朗。 “没什么意思,只是重新介绍我妹妹给丁先生认识一下。” “同时也提醒丁先生,务必慎重对待这段感情。” 丁嘉朗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何以见得我对她的感情不是认真的?” 他往前踏了半步,逼人的气势瞬间暴涨:“是alicia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的偏见?” 华知凡对他的质疑不以为然,只微微偏了下头。 “这些并不重要。” “倘若你们真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我乐得所见,华家也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但要是……” 话锋陡然一转,那温和的表象下,骤然露出凌厉的锋芒。 “但要是你有别的心思,那我绝不会客气。” 丁嘉朗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倒觉得,真正存了别的心思的人,应该是你吧?” “费尽心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坐实你们是兄妹的关系,你就真这么甘心,只当她是你的妹妹?” 华知凡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裂痕,又极快地掩饰过去。 他沉默了几秒,伸出舌尖,极轻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再开口,字字缓沉:“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置于任何一个,可能导致彻底失去她的境地。” 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交错的情绪,有痛楚,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所以,只有认她作妹妹,她才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字字如刀,直刺丁嘉朗。 丁嘉朗沉默了。 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苏慕春那张略带酒晕的脸庞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一双杏眼在看到走廊上对峙的两个男人时,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 面前的情景,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两个人,果然在外面单独碰面了。 她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眼丁嘉朗,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华知凡。 “知凡哥,包厢里的伯叔们都在找你,问你怎么出来了这么久。” 华知凡“嗯”了一声,随即转身,作势要往包厢里走。 然而,他走了两步,发现苏慕春并没有立刻跟上来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此刻眼神正一瞬不瞬地胶着在丁嘉朗的身上。 华知凡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倏然沉了下去:“小海棠,跟我进来。” 苏慕春依旧没动,她咬了咬下唇,在犹豫和挣扎。 华知凡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是你的主场!” * 苏慕春重新回到宴厅,坐回华知凡的身边。 他将她儿时爱吃的菜,一一夹到她的骨瓷碗中。 每一筷下去,都落在她记忆深处的味蕾上,仿佛那流逝的十几年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盹觉,醒来时,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依旧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 只是,餐桌对面的人,并不在,空荡荡的座椅像个黑洞。 她喝的是低度数的果酒,一杯接着一杯,根本没法醉。 席间,觥筹交错,偶有人提起:“今日来的那位,是不是丁氏集团的丁生?” 话音未落,便被另一阵更为热络的寒暄声盖过。 好不容易,答谢宴终于进行到了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起身告辞。 空旷的夏宫宴厅只剩下她和华知凡。 当下四周再无旁人。 华知凡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宴厅外走去。 她不由地挣开。 那细微的抗拒才刚浮现,便被他更为用力的攥紧,骨头都有些发疼。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猝不及防地抬头,撞进他幽沉的眼眸里。 那一刻,他的眼神里竟真的透出几分兄长的威严。 她心底那点叛逆瞬间偃旗息鼓。 她错开眼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着他牵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路程的前半段,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良久,她先开了口:“叔叔阿姨知道这件事吗?” 华知凡的手肘撑在车窗框上,手指轻叩着下颌,看着窗外。 “能多一个女儿,他们求之不得。” 她再问:“那丁嘉朗又是怎么一回事?” 华知凡无声几秒。 却反问她:“你是不是和丁嘉朗睡过了?” 他的声音此刻是寒凉的。 丝毫不留情面,理智到近乎残忍。 见她不答,他又重复一遍:“你们睡过了,是不是?” 他凌厉的目光,将她层层剥光。 避无可避。 她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如实回答:“是的,我们同居了。” 回答如刀,刀刀任性砍在他身上。 他问:“那你爱他吗?” 苏慕春没有犹豫:“我爱他。” 可话一说完,她竟觉得心口钝疼。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只剩下车窗外的霓虹灯影子晃来晃去。 司机把车停在文华酒店门口。 华知凡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这是薄扶林道的一处房产,你签好字,再打最后一页纸上的电话,会有律师帮你办手续。” 她没接。 他索性把文件袋放到了她腿上,“拿着。” 苏慕春垂眸看着腿上的文件袋,有点恍惚。 她捏紧指节,又松开,再重新握住。 包在脚边,她弯腰拎起。 推开车门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知凡哥,我走了。” 刚迈出去一步,听得身后的男人冷声纠正:“以后叫哥。” 第104章 她不够爱 回到顶层,站在门前,苏慕春迟迟没有伸出手。 指尖发凉,掌心沁出薄汗。 能逃避吗? 她自嘲地勾了下唇。 问题从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推开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客厅空无一人。 她放缓了脚步,视线在屋内逡巡。 书房的门虚掩着,有缕缕白烟和淡淡的灯光从门缝中溢出。 果然,丁嘉朗在那里。 她的心定了下来,又莫名地紧了紧。 窗户大敞着,夜风灌进来,将缭绕的烟雾吹散了些。 丁嘉朗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指间夹着一支明灭的香烟。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他微微侧过头。 “回来了。”声音很平静。 苏慕春“嗯”了声,走过去,将手里的包和文件袋放在桌上。 他绕过书桌来到她面前,坐入椅中,再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拽。 她整个人跌入他怀里。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摸上她的脸。 “答谢宴才结束?” 她点头,随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仔细地端详他的脸。 灯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并无波澜,眼神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问:“原来你小时候吃饭这么挑?” 靠得太近,气息都交缠在一起。 苏慕春意外地心如止水,她静静地回望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没人做饭,华知凡就每天带我回家吃饭。” “我不吃什么,他都依我,他父母也随和,从不约束我。与其说是挑食,不如说是被惯坏了。” “后来,我来了红港,这些毛病都改了。过去那些不爱吃的,我都可以吃,除非场合允许,我才会挑自己喜欢的食物。” 她说话的时候,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画着圈,一个又一个。 痒意从掌心蔓延开,直往心底里钻。 她说完,丁嘉朗低下头,在她的手心印上一个吻。 他抬起眼,眸色已深沉如墨,不带任何迂回:“那你知道,华知凡喜欢你这件事吗?” 初秋的夜晚,周遭开始有冷寂感。 她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 “大概……知道。” 她其实并不确定。 华知凡对她的好,究竟是兄长对妹妹的亲情多一些,还是男女之间的爱占了上风? 她分不清。 年少时在故乡建立的感情,隔了十几年漫长的空档期,再回头看,总让人有种海市蜃楼般的不真切感。 但她好奇,丁嘉朗是如何看出来的。 甚至,她觉得他不正常。 另一个男人也喜欢她,他竟一点醋意都不显。 她起了别样的心思,去够桌上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伸手替她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拆文件袋上的线绳时动作刻意滞缓,“华知凡给的一处房产,让我签字办理过户。” 丁嘉朗闻言,面上未有任何变化。 她忍不住问。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她,尾音微微上扬:“那……我应该吃醋?” 话被堵住,她不满地撅了撅嘴。 他讨好地蹭了蹭她的鼻尖,问:“你会要这个房子吗?” 她摇头。 他又问:“那你会要我给的房子吗?” 她再次摇头。 面前的女人,此时娇憨得可爱。 算起来,他已经有足足十三个小时没有吻过她了。 这念头一起,心痒难耐。 不等她反应,他的唇便覆了上来,贪婪攫取着她口中的每一寸甜蜜。 她呜咽着,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却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力气一点点被抽走。 最后,他吮着她唇珠,作了结尾。 意犹未尽地松开,才来释她的怀。 “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因为你在感情里始终独善其身,无论哪个男人和你在一起,下场都不会比我好半分。” 明明是他平静语调说出来的话,她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华知凡面前,她说出“我爱丁嘉朗”时,心口会有违和的难受。 爱是什么? 爱是不但要他的人,还要他的心,他的钱。 可她对丁嘉朗做到了吗? 她没有。 她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什么都不要。 她不敢在好姐妹面前大方介绍他的存在。 她更没有把他那句“最多一年,我娶你做丁太”的承诺当真。 爱上一个人,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一辈子? 而她却只想陪他走一段路就好。 丁嘉朗看着她眼中那抹倏然亮起的顿悟,随即眼底掠过一丝落寞。 “小海棠,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有那么爱我。” 她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上前拥紧他,却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只有丁嘉朗自己知道,她这是在要他的命。 用她那份看似体贴契合,实则自私凉薄的爱,一点一点,凌迟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却又甘之如饴。 * 他们之间的爱,步幅虽然不一致。 但至少此刻,身体的契合熨帖了他们心底所有的不安与躁动。 一如既往的抵达后,苏慕春像只餍足的猫,慵懒地蜷在丁嘉朗的臂弯里。 靡靡的余韵尚未散尽,房间里只余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带着一丝情动后的潮热。 电话铃声突然在午夜炸开。 丁嘉朗瞬间就绷紧了身体,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眼底恢复了一贯的警觉。 他起身,动作极快地捞过电话听筒。 “我马上来。” 话落,他挂断了电话。 这个半夜来电,绝非寻常。 她睡意全无。 利落穿好衣衫,他拿起外套,俯身吻她。 “你先睡,我去处理点事情。” 他转身欲走时,她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丁嘉朗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床头灯的光晕朦胧地照在她素净的脸上。 她仰头望着他:“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心无端地软了一下,他捏了捏她的手。 “好。” “等我回来跟你说。” 第105章 物是人非 圣德医院vip病房。 门被推开。 丁嘉朗径直走了进来。 立刻有医生快步迎上,将手中的病历本递了过去:“丁生。” 丁嘉朗接过,手指快速翻动着纸页。 “这种情况,经常出现?”他问。 身旁的医生回答:“丁老爷子刚转院过来的时候,各项指标还算稳定。” “但是最近几天,情况就急转直下,再照这样下去,就会引起多器官严重衰竭……” 丁嘉朗‘啪’地合上病历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当即下了决断:“换那批刚到的进口药。” “好的,丁生,我马上去安排!” 医生一走,曾祥才上前一步:“少爷,看样子,老爷子怕是撑不过年关,这要怎么办?” 丁嘉朗冷漠地瞥了一眼病床上插满管子的丁牧云。 随即转身,走到窗边。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又掏出打火机。 ‘咔哒’一声,火苗跳跃,映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就在烟即将凑到唇边的刹那,他顿住了,目光透过玻璃,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里。 ‘咔哒’又一声轻响,他将打火机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烟,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再收紧。 那支烟,被他生生捏碎,烟丝簌簌地从指缝间落下,散了一地。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丁嘉屿出现在门口。 他比丁嘉朗多了几分不羁,眉眼间却有着相似的疏离与冷漠。 丁嘉屿的视线先是掠过病床上的仪器。 随即面上泛起不逊的神色,转向丁嘉朗,开口便问:“大哥,爸情况怎么样?” 丁嘉朗缓缓回身。 他看着丁嘉屿,只吐出三个字:“听天命。” 丁嘉屿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他也懒得掩饰,双手随意地插进裤袋,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也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又迅速撇开,各自望向别处。 空气里尽是诡异气息。 丁嘉朗捻了捻指尖残留的烟草味,状似随意地问:“你最近很闲?隔三差五就约人喝茶?” 约喝茶的对象是公司的元老和董事会的股东。 丁嘉屿倚在墙上,姿态慵懒。 闻言只是笑了声:“闲来无事喝个茶而已,爷叔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回了红港,总不能不叙叙旧情吧。” “哦?是吗?”丁嘉朗走近病床,薄唇轻启:“确实应该这样,不然仅靠你一个人的能力,怎么能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无所谓形式,达到目的就行。”丁嘉屿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笃定。 丁嘉朗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眸色沉沉地扫了丁嘉屿一眼。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丁佳雯走进来。 她一进来,目光先是丁嘉朗和丁嘉屿身上扫过,眼底微露怯意。 “大哥,二哥。” 丁嘉屿懒懒地“嗯”了声。 丁嘉朗则连眼皮都未曾撩动一下,转过身去看窗外。 丁佳雯习惯了这种情境,随后快步走到病床边。 “曾叔给我打电话,说爸情况不好,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丁嘉屿开口,“大哥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爸吊着一口气。” 她心头一颤,再看看大哥紧绷的侧脸,哪里还不明白眼下是什么局势。 病房内静得只剩下仪器运作的滴滴声。 丁嘉朗终于动了。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先回去,我在这守着。” 丁嘉屿耸了耸肩,站起身就朝外走。 病房内只剩下丁嘉朗和丁佳雯兄妹二人。 丁嘉朗见她杵着不动,眉头微蹙:“还有事?” 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大哥,我……我想离婚。” 丁嘉朗声音微沉:“霍屿文又不安分了?” 霍屿文是霍家幺子。 丁佳雯嫁过去,明眼人都知道是家族联姻,丁家图霍家的势,霍家图丁家的财。 但跟丁佳雯联姻的,原是霍家老二。 她摇了摇头,眼圈微微泛红:“是我不想要这段婚姻了。” “呵,”丁嘉朗嗤笑一声,“当初是谁要死要活非霍屿文不嫁的?才结婚两个月就要离婚?丁佳雯,你当婚姻是过家家吗?” “再说,你以为霍家会同意?” 丁佳雯被他说得眼眶发红。 “但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她带着哭腔:“每天回到那个家里,看到的永远都是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丁嘉朗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丁佳雯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大哥,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任性,你就帮我最后一次,行不行?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丁嘉朗沉默了片刻,直接给出了答案。 “帮不了。” 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语气依旧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婚姻,你给我维持满一年。这一年里,过不下去也得给我过!” “丁家不可能为了你的任性买单!” * 丁嘉朗一夜未归。 苏慕春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回拍卖行一趟,有些工作需要她交接。 珊娜的工位空了,叶曼青在拍卖会结束就办妥了离职手续。 而helen被一纸调令遣去了欧洲分公司。 才短短的一天,她身边已是物是人非。 苏慕春脚步一顿,视线落在了helen的办公室。 梁以琛正站在窗边,接着电话。 苏慕春的秀眉微挑,随即恢复如常。 她一点都不意外。 论学历,论资历,梁以琛是够得上总监位置的。 当然,她也清楚,梁以琛绝非helen。 helen虽然苛刻,但在业务上,对她是持正面态度的。 而梁以琛这个人,表面温和,实则心思深沉。 往后的日子,怕是没那么顺风顺水了。 苏慕春给自己泡了杯花茶,转身便在茶水间门口撞见了郭兆麟。 郭兆麟懒洋洋地倚在墙上。 “放假都心系工作啊?” 她看他一眼,淡淡道:“请假时间比较长,回来交接下工作。” “我说alicia,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好,还是太实在。” “你知道当初helen是怎么爬到那个位置的吗?人家背后是有金主撑腰的!不然单凭她能这么快坐到这个位置?” “倒是你,有丁生这个靠山,居然还能让梁以琛压你一头?” 苏慕春笑了笑,“无所谓,我没那么计较,做好分内事就够了。”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最近她表现太过抢眼,上面的人看不过,这是在敲打她。 再者,总监这个位置总不能一直让女人坐着。 梁以琛的上位,不过是各方势力权衡之下的结果罢了。 回到办公桌处理东西没多久,她接到了内线电话。 话筒里传来的是梁以琛的声音:“alicia,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第106章 购得新屋 “alicia,我只能给你批五天的假期。”梁以琛说。 苏慕春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错愕。 “五天?我申请的是两周假期,人事不是已经批了吗?怎么会突然变卦?” 梁以琛摊了摊手,脸上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alicia,你当我想这样吗?我也很为难啊。” “你也知道,珊娜和叶曼青离职,本来公司就缺人手,你这一请还是两周。” “更何况,秋拍马上要开始了,现在是公司上下最忙的时候,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慕春听着,心里开始盘算。 五天时间,要去南粤配合做任务,再接敏敏回港做手术,术后还要时间恢复,这时间太紧张了。 她硬气坚持:“梁经理,五天时间不够,我家人要做手术。最少,我需要一周。” 梁以琛微微一怔。 “如果你不能批准,那我只能越级申请了。” “越级申请?”梁以琛的眉头一皱。 权衡利弊之下,梁以琛妥协:“好吧,看在你确实有特殊情况的份上,就一周。” 他又强调道:“秋拍开始前,你必须回来。” * 跟华知凡定了明天一早去南粤,今天难得空出来的时间,苏慕春约了经纪去看房。 第一处,是位于天水围的嘉湖山庄。 位置偏远,只有两居。 “这里去中环,要多久?”她问。 经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很快又堆起来:“苏小姐,这里有邨巴接驳,转地铁的话,一个钟头多点吧。” 一个钟头“多点”?那怕是没算上等车和走路的时间。 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大片的自然景观,心里那点对清静的向往,很快就被现实冲散了。 第二处,位于元朗的新元朗中心。 经纪领着苏慕春直接上了楼,边走边介绍:“这里是元朗地铁站上盖物业,楼下就是大型商场,食肆、戏院、超市,样样都有!交通购物一条龙!” “整个屋苑有一千四百多个单位,我们现在看的这个座向最好,三居的户型占了六成以上,一家三四口都够住!” 她走进新装修的单位,眼睛一亮。 客厅宽敞,落地玻璃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致,采光更是好到没话说。 “苏小姐,这套是东南向,景观也好,业主诚心放盘,价格可以谈的。”经纪在一旁适时地补充。 苏慕春心里是满意的,地段、户型、周边配套,无可挑剔。 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 比嘉湖山庄那套,贵了足足三成。 把兴华邨那间老单位卖掉,再加上手里能动的钱,勉强够五成首付。 剩下的只能按揭。 她走到阳台上,双手撑杆往下看。 楼下车水马龙,近处是商业繁华地段,远处的青山隐约可见。 她想起每日爬又陡又暗的楼梯,想起夏天闷热潮湿的房间,想起隔壁麻将夜夜不断,想起楼上小孩日日嚎哭…… 她转身,对经纪说:“就这套吧。” 王经纪很快应下:“我马上准备临约文件!” 丁嘉朗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仔细检查合约条款。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轻快:“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她弯了弯唇角,也不打算隐瞒:“嗯,我刚刚置换了套房子,在元朗这边,这会儿在签文件。” 他顿了顿,说:“好,原地等我,我过来接你。” * 苏慕春已经摸出了规律,丁嘉朗次次来接她,次次都有不一样的见识。 他开车载着她,去了一间新开的画廊。 画廊文艺雅致,门口的花篮簇拥,显然是刚开幕不久。 “叶曼青的画廊?”苏慕春有些讶异。 丁嘉朗点头,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画廊内,一幅幅风格各异的画作静静悬挂。 他们在一幅色彩明艳的抽象画前停下。 丁嘉朗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侧脸上:“怎么想到要置换房子?” 苏慕春的视线从画作上移开,朝另一幅看去,反握住他的手走了两步。 “想让敏敏住得舒服些。” “这次选了三居的屋,菲佣姐姐也能住,我工作忙的时候,有菲佣姐姐照顾敏敏,我也放心些。” 丁嘉朗又问:“我记得家里不是有个阿姨?” 苏慕春点头。 “嗯,是陈嫂。但我不打算让她继续照顾我们了。” “她年纪大了,我想放她回老家养老。” 又移到另一幅画作前。 丁嘉朗抬了抬下颌:“你看上的画作,算我的新居贺礼。” 这个新居贺礼,她很是欢喜:“好,那我得好好挑。” “丁生,alicia!” 叶曼青挽着一位男士走了过来。 见到他们,叶曼青脸上并无半分意外,反而热情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先生,黄豪骏。” 丁嘉朗主动朝黄豪骏伸出手:“黄先生,恭喜画廊开张大吉!” 黄豪骏伸手与他相握,态度谦和:“丁生客气了。” 丁嘉朗又道:“这次我和alicia来,是特地来谢谢黄太太。上次马来的公差,alicia突发疾病,多亏有黄太太帮忙照顾,才一切安好。” 黄豪骏闻言,温柔地牵起叶曼青的手,笑道:“丁生客气,曼青能帮上忙是应该的。” 随后看向叶曼青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气氛正好。 画廊门口有些许声响。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是霍屿文。 他的目光扫过画廊,最终定格在正相谈甚欢的四人身上,尤其是看到被黄豪骏牵着的叶曼青时,眼神黯淡了几分。 但他还是快步上前,跟丁嘉朗打了招呼:“大哥。” 丁嘉朗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算是回应。 叶曼青在霍屿文出现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她轻轻抽回被黄豪骏握着的手,对丁嘉朗和苏慕春说道:“丁生,alicia,你们先慢慢看,我和我先生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下。” 丁嘉朗只淡淡颔首:“好。” 黄豪骏并未察觉这异样暗流,温和地对丁嘉朗和苏慕春笑了笑,便与叶曼青一同离开。 一方空间里,只剩下丁嘉朗、苏慕春和霍屿文。 第107章 红酒之吻 苏慕春抽出被丁嘉朗握着的手,打算先行离开,给他们留下私下谈话的空间。 她刚要开口,手腕上的力道却骤然一紧。 他没有看她,只是侧过脸说:“你不用回避。” 她只好留在他身边。 丁嘉朗这才将视线转向霍屿文。 “知道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 霍屿文选择了沉默。 丁嘉朗继续说:“昨天佳雯同我讲,她要离婚,我没同意。” 这话一出,苏慕春明显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周身的气息冷了几分。 霍屿文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又颓然地咽了回去。 “不止我不同意,你父亲那边,也不会同意你们这么胡闹。” 说着,丁嘉朗往前进了一小步。 明明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霍屿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 “一个巴掌拍不响,佳雯虽然任性,可你也懦弱,但凡你能有点担当,坚持自己的选择,你觉得我会把佳雯嫁给你?” 霍屿文此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压抑的颓败。 丁嘉朗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你和佳雯的事情已经是定局。”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心。” “否则,霍家少你一个也没什么影响。” 这话说得极重,苏慕春听得心惊肉跳。 良久,霍屿文才闷声回应:“我知道了,大哥。” 霍屿文离开后,苏慕春吁了口气。 可丁嘉朗的眼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厉色。 她忍不住评价:“丁生发火的样子,好吓人。”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心头一软。 “吓到你了?” 她故作夸张地点点头。 他失笑,拉着她,继续走向下一幅画作。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刚刚说的佳雯,是你妹妹?” 丁嘉朗先“嗯”了一声,还是侧过头,对她解释:“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苏慕春微微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关系。 丁嘉朗的视线重新落回画上。 “她一出生,生母选择拿钱离开,她小时候是养在丁家老宅的。” “后来回老宅祭祖,我母亲就把她带回来养在了身边。” 苏慕春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问,但关乎别人的私事,也极不合适。 想了想,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安静地陪他看画。 丁嘉朗看出了她脸上的欲言又止。 “还想问什么?” 她这才继续:“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霍少是另有喜欢的人?” 丁嘉朗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应了声:“是。” “之所以没让你回避,是想让你了解这个圈子里,多的是不堪一击的人生状态。” “钱是个好东西,但它对一些人来说,也是精神鸦片,让人不思进取,浑噩度日。” “有了钱,感情自然就来得肤浅,霍屿文以为的真爱,离开了金钱,什么都不是。” 苏慕春安静听着,听到他话音落下,她才品出其中释义。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讲给她听,与她人生状态截然不同的那群人。 “丁嘉朗,我感觉我好了不起。” 他真心赞她:“对,你比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都了不起,又靓又聪明,努力又坚强。” 苏慕春听得心花怒放,转身搂住他精健的腰身,仰着脸看着男人卓越的轮廓,少有的娇软。 “好爱听丁生夸人,我还要听。” 丁嘉朗居高俯瞰她,却被她哄得无法:“追到你,我这一生够本了。” 她原本就看着他的眼睛,此刻他的目光赤城,明晃晃地令她不敢面对这样的对峙,本能回避。 但仅仅一秒,她又重新看向他。 “丁嘉朗,我也是。” 她朝他走去的这段路,也很值得。 * 时间有限,她只能去南粤三天,所带的行李也不多,一个小巧的旅行箱就足矣。 丁嘉朗难得在顶层办公,书桌上堆起文件。 她洗漱完,俯身在桌边看他专注办公。 丁嘉朗头也未抬,笔在文件上唰唰作响,问:“明天怎么过去?” 她答:“华知凡来接我。” 他手里的笔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只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力道重了几分。 他又问:“你们要在南粤住三晚?” 听到这个问题,她有些微的心慌,撒谎水平并不是太好。 “是的,我没去过南粤,这次正好带着敏敏四处逛一下,小孩子喜欢热闹。” 他终于放下笔,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拇指指腹带着薄茧,在她细嫩的下巴肌肤上轻轻摩挲着,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突然问:“你酒量怎么样?” 这问题有些莫名。 她眉头轻蹙,不解:“你是指……能喝多少?” 他沉沉地“嗯”了声。 上次生日晚宴上,她喝了不少香槟。 微醺模样有别样风情,无意识发出的娇媚呓语,当即让他心头发紧。 一想到三天见不到她,欲火四起,一个念头也随之浮现。 她却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只想起了自己仅有的一次醉酒经历。 在麦家俊的家里,她喝到烂醉。 其实她酒量不算差,一瓶红酒下肚也只是半醉半清醒,当初闹着要喝第二瓶,纯粹是糟糕的心情在胡闹。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酒品算不得太好,此刻对着丁嘉朗探究的眼神,只好虚了真实情况:“只能喝半瓶红酒吧。” 很快,酒杯到手,边喝边聊。 一开始喝得极其正常,往后,气氛就逐渐走偏。 丁嘉朗不知何时欺近,她还没来得及准备,便被他拦腰抱起。 一声短促的低呼后,几步就将她推倒在身后的大床上。 下一秒,丁嘉朗扯开她睡衣的领口,将红酒缓缓地淋了下去。 殷红的酒液从瓶口倾泻而下,倒入她胸前的丝质衣襟里。 她被突如其来的冷,激得颤了一下。 酒尽数洒尽,他顷刻压了下来,品尝微凉的红酒。 她未醉透,但此刻晕眩上脑,四肢百骸都开始发软。 丁嘉朗在她耳边诱着她,哄着她,一声声地让她哼出那些羞于启齿的词句。 娇吟簌簌,媚语呢喃,从她唇齿间破碎溢出。 今夜,他满意至极。 第108章 南粤之行 酒后,苏慕春睡得并不安稳,又渴得厉害。 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开灯。 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她脑子仍混沌一片,刚迈开腿,脚下就是一软。 小腿磕到坚硬的床腿,紧接着整个人又摔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 “唔……” 她闷哼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 还没来得及撑着身子坐起来,丁嘉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摔倒了?” 苏慕春还有些发懵:“想起来喝水,不小心绊了一下,没事。” 丁嘉朗眉头却没松开,抱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啪嗒、啪嗒。” 接连几声轻响,房间里所有灯光瞬间大亮。 刺眼的光线让她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单膝跪地,撩开她睡裙的下摆。 膝盖上,除了之前在一恒馆里摔倒后留下的那道疤痕,并无明显的新伤,只是磕碰的地方有些泛红。 他又仔细检查了泛红的部分。 确认并无大碍,他起身道:“躺回去,我去拿水。” 苏慕春乖乖地躺好。 很快,丁嘉朗端着一杯温水回来,扶着她喝下。 喝完水,他们重新相拥而眠。 可她睡不着了。 黑暗里,温热的手指捧住了她的脸颊,吻跟着落下。 末了,他才低声问:“怎么了?感觉你好像不开心。” 苏慕春心头泛酸。 她伸出手,紧紧搂住他,“丁嘉朗……” 他回应她:“嗯,我在。” 她声音里染上不舍,还有一丝恐惧。 “一想到明天晚上,身边没有你,我就觉得好难过。” 京市的那几个夜,她早已试过。 没有他在身边,悚人的画面依旧会缠入她的夜。 丁嘉朗没说话。 只停顿一霎,他再度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吻尽时,气息拂在她鼻尖:“我知道,你会做噩梦。” * 华知凡比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刻钟。 当苏慕春独自出现在酒店大门时,华知凡莫名烦躁的心情,竟然一瞬散尽。 他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是排斥她和丁嘉朗一同出现的。 他推开车门下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华知凡把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你的新身份,你尽快熟悉下,等下到了南粤,我们先和文物缉私特案组的同志们碰个头,再最终确认这次的行动方案。” 苏慕春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 两人皆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几页纸,垂眸认真看着。 华知凡问:“丁嘉朗不知道吧?” 苏慕春没抬头,“放心,我没说,我知道行动要保密。” 他不说什么了。 窗外的霓虹渐渐被晨曦取代,又被南粤逐渐密集的屋舍侵占。 车子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前停下。 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南粤市文物缉私特案组办事处】。 一行人早已等在楼下,见到他们的车驶近,立刻迎了上来。 苏慕春的目光在一行人里扫过,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熟悉的面孔,是上次在京市见过面的两位同志。 其中一位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小苏同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的帮助了!” 苏慕春客气地回握:“能尽一份力是应该的。” 一行人簇拥着他们进入办公楼里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一面白墙上,写满了案件的各个环节、人物关系、时间节点。 以及根据现有情报推演出的数套行动方案。 那位与她打招呼的男同志,是特案组的负责人之一,姓李。 李组长指着白板一角,这里清晰地标注着这次行动里她的新身份。 红港摩罗上街古玩店【珍宝阁】老板程大海的妹妹,程晚。 “小苏同志,实际的店老板程大海,因为牵涉几宗走私案,目前已经被我们特案组秘密控制。你这次过去,就是顶替他妹妹程晚的身份,暂时接管‘珍宝阁’,协助我们进行卧底侦查。” 苏慕春闻言,点头表示明白。 旁边一位同志立刻补充道:“摩罗上街是红港有名的古玩集散地,但实际上,也是内地走私文物出货的一个重要据点。” “货源之丰富,消息之灵通,在整个东南亚都数得上号,甚至道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当天出土的宝贝,三天之内必达摩罗’。” 李组长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苏慕春:“小苏同志你上次提供的那对盛唐金器的线索,我们经过追查,高度怀疑与那对金器同墓出土的其他文物,因数量较为庞大,目前还未尽数到达红港,正分批次通过不同隐秘渠道渗透。” “我们的目标,就是利用‘珍宝阁’这个已经打入他们内部的据点,接触到这批货的真正卖家,争取将他们一网打尽,截断这条重要的走私链!” 苏慕春问:“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晚上,在南粤的一处码头。”李队长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过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考虑到码头环境复杂,还是需要小苏同志今天在这进行简单的防身训练,以及熟悉一下接应的暗号。” “出于安全和保密的考量,这两天会安排你在这里住下。” 苏慕春点了点头。 “没问题,但……” “晚上我可以用这里的座机给红港的家人打个电话吗?” 李队长闻言,有些不解。 “根据我们手头的资料显示,小苏同志,你目前在红港并没有亲属。” 被戳穿小心思,苏慕春面上有些不自然。 “嗯,其实是男朋友,不打电话也没事。” 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失落。 这时,华知凡缓缓抬起了眼,一瞬不瞬地锁在苏慕春的脸上。 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此时沉郁了几分。 第109章 对他隐瞒 苏慕春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没出息。 之前的十几年,一个人也挺过来了。 偏偏昨晚,她竟然抱着他哭了。 丁嘉朗不忍,打算收工后去南粤陪她。 她这才清醒过来,哽咽着拒绝:“没事,就三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幸好,哭过之后,散去一时的脆弱,重塑充满了独立的勇气。 眼前的住处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已是队里最好的条件。 床上铺着全新的牡丹大花老粗布床单被套,坐在床边,她还能闻到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朴素味道。 她伸手摸了摸,粗棉布料摩擦着掌心,挺括的微硬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家睡过的床铺。 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陌生环境带来的排斥感稍稍减轻了些。 单人床,自然只有一个枕头。 苏慕春盯着枕头看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口的值守同志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神情严肃。 苏慕春走到他面前,礼貌打招呼:“同志,你好。” “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枕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对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稍等。” 没过多久,枕头就送来了。 来人却不是守在门口的那位同志,而是华知凡。 他不仅拿来了一个枕头,手里还提着一个崭新的白色搪瓷盆。 盆里放着一支中华牌牙膏,一支牙刷,两条毛巾,还有几卷简易草纸,都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华知凡将枕头放在床的另一头,然后把搪瓷盆放在床头唯一的小木柜上。 “看看,还缺什么?” 她摇了摇头。 房间里没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洗漱只能去楼层公用的洗浴室。 苏慕春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又端起搪瓷盆,跟着华知凡去洗浴室。 她对这种公用的大澡堂子,算不上陌生,小时候跟着华知凡的妈妈去过几次。 队里有严格的作息纪律,这个点,已过了统一洗漱的时间。 她推开浴室的门,一股潮湿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洗浴室里空无一人。 房顶一盏白炽灯泡散发着冷沉的光线,将偌大的空间照得影影绰绰,更显空旷和冷清。 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红港的浴室都是过分的小,但拥挤的包裹下,会予人安全感。 此刻眼前的空旷,无端让人生出对魑魅魍魉的畏怯。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的华知凡,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在门口守着。”他忽然开口。 苏慕春抬起头看向他。 背对着夜光,也能看到他沉静的眼神。 她心里那点莫名的怯意,消散大半。 “好。”她应了下来,这才端着搪瓷盆,踏进公共浴室。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水珠砸在瓷砖地面上,噼里啪啦,像一首断断续续的小夜曲,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站在门外的华知凡,脸上的表情在水声响起的刹那,有过一瞬间的紧绷。 随即,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又迅速隐去。 水流声时急时缓,似一种奇特的韵律。 他的心跳,不受控地跟着那水声的节奏,忽快,忽慢,像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 靠着冰冷的墙,他闭上眼。 浴室里氤氲升腾的热气,会如何将她那张玉白的脸,熏染出一抹浅淡醉人的绯红。 还有她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此刻一定被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她纤细白皙的颈项上,晶莹的水珠会顺着发梢,一颗颗滚落,划过她玲珑的锁骨…… “哗——”水声戛然而止!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华知凡猛地站直身体,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几秒的静默后,水流声再度响了起来。 他紧绷的肩膀这才缓缓松懈。 只是唇角依旧微抿,呼吸微促。 * 洗完出来,苏慕春才发现其实缺的东西挺多。 吹风机没有,梳子也没有。 华知凡先送她回了临时住所,随后出去了会,再回来时递了袋子过来。 她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个崭新的吹风机,还有把牛角梳。 她道了声谢谢。 华知凡“嗯”了声,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苏慕春也不好逐客。 插上吹风机的电源,嗡嗡的响声很快充斥了这间小小的临时住所。 暖风拂过发梢,带走湿气。 她吹了会儿,从镜子里看到华知凡依旧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双手抱臂,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苏慕春关掉吹风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你还有事?”她问。 他终于开口:“你打算一直跟他同居?”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这个话题,她其实不太喜欢听他提起。 但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在当下的关系里,根本避不开。 “不会,我置换了套房子,等敏敏手术做好,我会带她回家住。” 华知凡眉头蹙起。 “置换了房子?我不是给了你房子么?为什么不住?” 苏慕春梳头的手停下来,抬起头。 “薄扶林道的房子我不会要的,替我跟叔叔阿姨说一声,谢谢他们的好意。” 华知凡的脸色沉了下去,“怎么?他丁嘉朗给的你就要?” 苏慕春十分硬气:“我也没要!”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还是她先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认为对我好的,强加在我身上?” “你认我做妹妹,又给我房子,无非就是觉得我没有这些东西傍身,丁嘉朗就不会真心对我。” “你潜意识里,是不是觉得我根本配不上他,觉得我不值得他付出真心?” 华知凡听到这,不免觉得好笑。 “苏慕春,你这会儿倒是区别对待了是吗?” “那你解释下,你当初给我写的每封信,为什么没有一句真话吗?” “什么你过得很好,在红港读着最好的私校,毕业后有份体面的工作,生活富足……”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握着梳子的手微微收紧。 华知凡步步紧逼:“但凡你当初在信里,肯对我说一句真话,你觉得现在站在你身边的,还会是丁嘉朗吗?” “他丁嘉朗,根本就不会有这个机会!” 她别开眼,不想去看他。 心脏一阵阵地痛,难以自抑。 她知道,华家和苏家一直有来往。 若华知凡知道了她当初的窘境,就等于苏家也知道了。 她太过于要强,太过于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不愿将自己的苦难与不堪,尽数剖开在抛弃她的那些人面前,让他们看到自己过得有多狼狈。 纵使她身处地狱,她也偏要咬着牙,在信纸上描绘出一片虚假的天堂,告诉他们,她在红港过得很好,非常好。 第110章 回不去了 面前的男人声音,像是被这夜雾浸过,潮湿里盈满惆怅: “我曾想过要来红港找你,但我的工作注定我不能到红港来扎根。” “如果要你跟我回京市,那对你来说,又太不公平。” “所以,我放弃了。” “那时我觉得,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苏慕春默默地听着,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箍住她的肩膀。 “小海棠。” “如果他不能娶你,你也要跟他在一起吗?” 水汽迅速氤氲上来,模糊了眼前。 这男人,真是字字句句都在戳戳她的心。 华知凡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似是被尖刃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但出口的话却愈发狠厉: “跟他分手,跟我在一起。” 苏慕春抬起头,难以置信: “华知凡,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心头一痛,却又升起一股久违的掌控感,呵地一声: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小海棠,跟他分手。” 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回到我身边来。” 纵使他们分开了十三年,他也从未忘记她。 那些他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些他曾经允诺过她的一切,他现在都能做到! 那股掌控欲再次升腾,他逼近一步,语气强硬得不留丝毫余地: “小海棠,我再说一次,跟他分手,否则……” 他的威胁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口,苏慕春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哥!” 这一声,清丽高亢。 戳穿层层乌云,随着闪电一同落下。 顷刻,倾盆大雨把他所有的强硬熄得丝屡不留。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瞳孔都微微放大了,箍着她肩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他们都逐渐冷静下来,那些翻腾的情绪像是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沙滩。 苏慕春眼里的泪水终于止住了: “哥,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 丁嘉朗站在白色帆船的甲板上,熟练地解开缆绳,左手微抬,掌心贴着舵轮的纹理,感受着风向。 白色的帆布在风中鼓起,发出满足的啪嗒声。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飞扬的海雾,固定在远方起伏的游艇上。 随着风向变化,他敏捷地扭转舵轮,身体随着船身的倾斜而自然倾斜,保持着完美的平衡。 帆船如离弦之箭划过湛蓝海面,掀起两道白色浪花。 “哗啦——” 在最后一阵风停歇前,他稳稳地将帆船靠向了停泊在不远处的一艘白色豪华游艇。 随之动作矫健地收了帆,一个纵身,便从帆船跳上了游艇的甲板,激起的水珠飞溅,打湿了他半边衣衫。 男人的身量本就颀长,常年的锻炼更是让他拥有一副好身材,此刻被濡湿的布料紧裹,肌肉的轮廓便毫无保留地从轻薄的衣料下透了出来,充满了绝对的力量感。 刚一站稳,他眼角余光便瞥见船舷边倚着一个身影。 是个陌生女人,穿着火红的吊带长裙,勾勒出玲珑浮凸的惹火曲线,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更添几分妖娆风情,此刻正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着他。 丁嘉朗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径直转身,推开了柚木船舱门,走了进去。 红衣女人直勾勾地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拐进了内舱的休息室。 丁嘉朗很快换了一身衣服,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后才在临窗的真皮沙发坐下,目光投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黎颂年。 “你现在是到哪儿都离不开女人?” 红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二楼船舱的入口处,正想娇笑着说些什么。 黎颂年却先一步抬手,不着痕迹地朝她递了个眼色。 女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有些不甘地扁了扁嘴,但还是识趣地转身,高跟鞋踩着楼梯,噔噔噔地退了下去。 黎颂年这才转过头,对着丁嘉朗摊了摊手,嬉皮笑脸地打哈哈:“缠得紧,非要跟着我出来见识见识,甩都甩不掉。” 丁嘉朗冷哼一声。 黎颂年见状,敛了笑容,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丁嘉朗面前:“按你说的,抵押百分之十五股权,已经全部办妥了,最快下周,就能套现出十亿英镑。” 他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会立刻通过几家离岸公司操作,走海外地产投资的流程,保证账面上干干净净,查无可查。” 丁嘉朗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沉吟片刻才说:“还有马恩岛的信托基金会,也马上处理后续的注资和资产配置,不要拖。” 黎颂年脸上的表情透出几分凝重:“这么急?现在突然有这么大笔资金异动,会不会……” 丁嘉朗的视线缓缓从酒杯上移开,越过船舱的舷窗,投向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面,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丁牧云快不行了。” “什么?!”黎颂年闻言,手中的酒杯都险些握不稳,“但这样一来,我们动作这么大,你就不担心二房那个会察觉到不对劲?” 丁嘉朗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嘴角带上一丝冷嘲:“只要资金能顺利从红港流出去就行。” “等他们开始怀疑的时候,资产也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 听上去是滴水不漏的安排,但还是颇为走险。 黎颂年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我说啊,你当初要是肯点个头,和莫大状把婚事定下来,那不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你看看,你这边才说对莫小姐没意思,她那个老豆就立马卡住了博彩项目,否则我们哪需要现在这么费尽心机,冒风险用其他方式转移资产。” 丁嘉朗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径直起身,重新走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第111章 推你喂鱼 傍晚的海风比午后更加强劲,带着初秋特有的森冷寒意。 吹得人衣衫微鼓,被风勾勒出底下结实的轮廓,令人遥想布料下的那具有力身躯。 他双肘随意地撑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水晶杯被他漫不经心地捏着。 不远处的红衣女人,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四下无人。 她看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端着一杯香槟,款款朝着丁嘉朗挪了过去。 “丁生。”嗓音是精心拿捏过的娇嗲。 丁嘉朗听到声音,只略略抬眸,甚至连身子都未转过来半分。 只字未说。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半天之后,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不死心地凑近了些。 “丁生,玩帆船难吗?”她自以为是个不错的开场白。 黎颂年选了个蠢情人。 这是丁嘉朗的第一反应。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从头到脚,一丝不漏。 收回目光时已然冷淡。 他缓声开口:“不难。” 女人眼睛亮了几分,自觉有戏,身体不着痕迹地又挨近了些,快要贴上丁嘉朗的手臂。 “那丁生教我,好不好?” 丁嘉朗这次连嗤笑都懒得掩饰了。 “教你?” 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杯中的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这么放心让我来教?”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一时失手,把你推海里去喂鱼?” 话刚落,他手腕轻轻一斜。 “啪嗒——” 那只盛着酒液的水晶酒杯,从他指间倏然滑落。 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船身的一次剧烈颠簸,“噗通”一声,跌入了墨蓝的海水之中。 甚至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来,就被维多利亚港彻底吞噬了。 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脚下那双高跟鞋在甲板上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更不是黎颂年那种可以任由她撒娇拿乔,予取予求的裙下臣。 * 南粤码头,夜雾如纱。 苏慕春站在集装箱区域外,整理了一下略显肥大的女士套装。 耳边回响着李队长组长的嘱托:“记住,一有危险就按寻呼机。” 苏慕春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七号仓库。 仓库内弥漫着海水和机油的混合气味,不远处,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折叠桌旁。 领头的中年男子,额头有一道疤,人称“疤叔”,是这条走私线的关键人物。 “程老板家的?”疤叔吐出一口烟圈,满脸审视。 “是我,陈时雨托我带问候。”苏慕春用流利的国语说出接头暗号。 疤叔示意她坐下:“程老板怎么不亲自来?” “我哥哥因为道上的纠纷被打伤了,现在在医院里休养。”苏慕春镇定作答。 一旁寸头男子突然开口,操着浓重粤语:“奇怪啊,程老板系浙江宁波人,你点解听唔出宁波口音嘅?” 苏慕春微有紧张,但面不改色:“我从小在上海长大,跟母亲生活。” 她巧妙地转为带着吴侬软调的方言,暗暗庆幸有特案组提供的情报。 疤叔眼睛微眯:“哦?我记得程老板从没提过有妹妹啊。” “正常,我们同父异母。” 苏慕春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古董店前。 “这是家兄年轻时在荷里活道开的第一家店,我小时候去过几次。您看,旁边那个小女孩就是我。” 苏慕春颇有底气,那是特案组从程大海家找到的照片。 “识货吗?”疤叔忽然问道。 苏慕春点头:“我大哥找师傅教了我三年,专攻金银器。” 疤叔示意寸头男打开一个黑色手提箱。 金光闪烁,几件形态各异的金器置于在绒布上——金钗、金杯、金腰带、金镯子。 “我先检查一下。” 苏慕春强压心跳,戴上准备好的棉手套,拿起一件金杯细看。 “这是梅花口金杯,看杯底…” “对,有‘大唐永徽’四字,字体略深,是真品。” 她又拿起金钗。 “这钗头的凤凰雕工精细,羽毛处理得极为生动,但有一点…这翎羽排列不太对劲。” 疤叔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真品应该是这样。”苏慕春从包里掏出纸笔,简单画了个图案,指着图案说:“您看,差别在这里,真品的排列应该是这样的。” “行家。”疤叔眼里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厉声对寸头男道,“阿强,你说这批货全是精品,怎么回事!” 气氛骤然紧张,阿强脸色铁青。 苏慕春巧妙地解围:“这件虽有瑕疵,但其余都是稀世之宝,尤其这个腰带扣……。” 仓库外突然传来引擎声。 所有人警觉起来,疤叔迅速抽出手枪。 “谁跟着你来的?”他枪口对准苏慕春。 “我一个人来的,坐的士。” 苏慕春镇定自若,手悄悄伸向挎包中的bp机。 脚步声由远及近。 疤叔示意寸头查看,自己则紧盯着苏慕春:“如果你耍花样……” “我们做生意,最讲诚信。”苏慕春直视对方,手指已经碰到bp机开关。 门外传来喊话:“老孙,车油加好了没?明天一早要去红港!” 原来是隔壁仓库的人在喊话。 紧绷的空气缓缓松弛。 疤叔长舒一口气,收起手枪:“好,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下一批货到了,再通知你。” * 此次行动,目的是初步赢取疤叔的信任,要通过下一次的接触,才能深挖出那些盘根错节的走私线。 苏慕春提着一个半旧的黑色手提箱,拐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后巷。 这里是约定好的汇合点。 她刚站定,几道黑影从更深的暗巷里闪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李队长。 李队长语气中的赞赏毫不掩饰:“小苏同志,你这次完成得非常好!” 苏慕春直接将手提箱递了过去。 随后,她接过李队长递来的一瓶水,拧开猛灌了几口。 喝完后,她的目光在周围几人脸上一扫而过,问:“我一整天都没看到华知凡了,他去哪儿了?” 李队长回复:“华同志主动请缨,去执行另一项任务,明天才能回来。” 苏慕春“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回到临时住所,刚把外套脱下,就有人敲门。 门口来的是队里的女同志,语气热情:“苏同志吗?我是队里的刘小芸,李队让我过来,今天晚上由我陪着你一起去公共浴室。” 公共浴室? 苏慕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华知凡特意交代的。 “那麻烦你了。”苏慕春点了点头。 刘小芸笑了笑:“不麻烦,苏同志,你先准备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苏慕春关上了门,转过头,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吹风机上。 第112章 无法摆脱 又是那个梦,缠得她几乎要溺毙在无边的黑暗里。 还是那个瘦骨嶙峋的骇人容貌,枯树枝般的十指直直朝着她的脸孔抓来,那双空洞的眼里,一半是汹涌的泪,一半是蚀骨的恨。 “呃——!” 她猛地一抽,憋到肺腔都开始灼痛。 脚下死命一蹬,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魇境中挣脱,冷汗淋漓中醒来。 “呼……呼……”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枕头,是她特地从队里另外申领的枕头。 可即使怀抱着柔软,也无法代替他。 她颓然地松开枕头,掀开薄被下了床。 已是后半夜,窗外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模糊狗吠。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白开,仰头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里,脑子清醒了不少。 就这么干坐着等天亮,似是太浪费这难得的清醒时光。 于是,她拉开行李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外套叠好,衬衫卷起,洗漱用品一一归位,这样明日一早,她就能直接拎包就走。 行李收拾完毕,离天亮还有一阵。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本拍卖师资质的教辅资料,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一页一页地打发着剩余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随手将书签夹好,放在床头柜上,复又浅浅睡去,这一觉,倒是再无梦扰。 清晨,特案组的食堂里。 苏慕春端着餐盘,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刘小芸,径直走了过去。 “小芸,早。” 刘小芸抬头,嘴里还嚼着馒头,招呼道。 “小苏同志,你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看你眼圈都有些青了。” 苏慕春在她对面坐下,拨弄着碗里的白粥,状似不经意地又问起:“华知凡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手头上的案子,很棘手吗?” 刘小芸用力咽下口中的馒头,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豆浆。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们是秘密行动。你要真想知道,不如等会儿直接问问李队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只听说,他们这次去执行任务的地方,离咱们这儿可挺远的,在另一个市,光是路上来回,就要耗掉不少时间呢。” 苏慕春“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用过早饭,苏慕春找到正在安排今日工作的李队长,直接提出了要先行离开的请求。 “李队长,我要接我家人回红港,所以想提前走。” 李队长闻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么急?中午队里准备摆一桌,请你吃顿饭的。” 苏慕春婉拒道:“李队长太客气了,心意我领了。任务没结束,还有机会再聚的。” 李队长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勉强:“那好吧,饭就下次再吃。” “等下我会安排队里的车送你过去。另外,华同志一早通讯过,他那边收尾还需要点时间,估计要明天才能抵达红港。他托我带话给你,让你不用等他,先自行回去处理家里的事宜。” 苏慕春听到这,心头掠过一丝松弛。 她其实也不知道,如果华知凡现在就回来,她要如何面对他。 * 南粤省的地界着实不小。 从特案组临时设立在郊区的办事处,到师娘口中陈嫂和敏敏临时落脚的那个地方,足足花费了将近三个小时。 车子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楼前缓缓停下,外墙的石灰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暗沉的砖色,阳台上晾晒着衣物,充满了市井的生活气息。 苏慕春下了车,目送车子离开后,才转身去找具体的楼栋。 “……182号三楼。”她低声默念了一句,对应着手中字条上的地址和楼栋标识,确认无误之后,才迈步走进了幽暗的楼道。 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她来到了三楼。 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寂静。 她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敲响。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道缝,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陈嫂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腰间还系着一条沾着油渍的围裙,看到门外的人,先是愣住了,眼睛蓦地睁大。 “二……二妹?” 苏慕春眼圈一热,点了点头。 “我的二妹!” 陈嫂一把就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好半晌,陈嫂才松开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又去解腰间的围裙:“你等着,我去街口买点你爱吃的菜。” 那围裙被她团成一团,就要往门边的桌子上扔。 苏慕春顺势搂上她的胳膊:“不要忙了,陈嫂,我们今天出去吃。” 说着,她朝屋里扫了一眼。 “敏敏呢?” 陈嫂拉着苏慕春往里面的房间走:“敏敏在学校里。” 她有些意外:“她怎么会在学校里?” 敏敏有听力障碍,竟然还能上学。 陈嫂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解释道:“楼上的房东太太,是附近一所小学的校长。她人顶好,知道敏敏的情况,说孩子虽然听不见,但也不能养在家里,总要学点东西,认认字也好,就索性让她跟着去学校旁听。”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不出去了。”她拉住陈嫂,神色认真起来,“陈嫂,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陈嫂拉着她的手,在长凳上坐下:“好,二妹,你说,什么事?” “陈嫂,这次我来,是接敏敏回红港做手术。” “敏敏可以做手术了?” 陈嫂握着她的手一紧,眼神里瞬间涌上惊喜的情绪。 苏慕春点了点头,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到陈嫂面前。 “陈嫂,这是我母亲在苏市的那套老房子的房本。” “我和敏敏以后都不会再回苏市了。这房子,还是留给你最合适。” 陈嫂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将信封推了回去。 “不行!” “二妹,这是你妈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我怎么能要!” 苏慕春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我不想要她的东西。” 陈嫂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13章 他的失控 苏市的老房子,一共三间房,算不上是好的地段,但胜在清净,晚年养老很合适。 苏慕春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递了过去。 “陈嫂,这是我之前特地用您的身份证件去办的存折。” “里面的钱,我分几次,才换存进去。” “这是我和心悠的一点心意,真心谢谢你这些年,把我们姐妹俩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苏慕春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歉意。 “这次,我只能带敏敏一个人回红港。” 陈嫂拿着存折,依旧不吭声,眼圈微微泛了红。 苏慕春继续说:“我知道你在红港住着,始终不太习惯。” “所以这次干脆让你回苏市养老,也自在些,只是……”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如果你见到外婆他们……” 陈嫂打断了她:“二妹,我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你不想再跟他们那边有任何来往了。” 苏慕春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些许:“谢谢你,陈嫂。” 有些事,不必言明,已是默契。 接着,两人便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苏慕春想着要轻装回港,所以敏敏的东西,她只挑了几件衣物。 至于其他的东西,苏慕春全权交给陈嫂来处理。 在收拾的间隙里,苏慕春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在街口找了个收费座机。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丁嘉朗的声音。 果然,是预料之中的不快。 通话中间,听得丁嘉朗在那头吩咐了一句“等着”,随后陷入了一段几分钟的空白。 电话两端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在沉默中交织。 再开口时,他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让她们晚上入住。 她心中一动,似是猜到什么:“其实,我明天一早的船票,很快就回来了。” 言下之意,不必如此麻烦,也不必非得今晚见面。 丁嘉朗没有接纳她提议的意思,只冷硬地丢下三个字。 “就这样。” 然后,电话便被“咔哒”一声挂断了,只留下一串忙音。 她拿着话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它放回原位。 * 接了敏敏放学后,苏慕春带着两人去了当地的特色饭馆吃了晚饭,再提出晚上住酒店。 理由也说得过去,陈嫂和敏敏都没住过高档酒店,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就好好享受一下,两人都开心地答应了。 前台小姐查过预订后,很快递上两张房卡。 “苏小姐,丁先生为您预留的是一间豪华江景双人间,和一间行政江景大床房。” 苏慕春接过房卡的手指微微一顿。 一间双人,一间大床。 他连房间都替她“安排”好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将其中一张房卡连同小费一起递给帮忙提行李的侍应生,又将另一张递给陈嫂:“陈嫂,你和敏敏住这间双人房,窗外就是珠江,可以看到夜景,敏敏肯定喜欢。” 陈嫂接过房卡,顺势勾了下敏敏的鼻子。 敏敏欢呼一声,拉着陈嫂就想冲去看房间。 苏慕春看着她们雀跃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今夜,或许是她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她进了那间大床房,落地窗外就是璀璨的珠江夜景。 她却无心欣赏,先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水汽氤氲中,她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 换上浴袍,她又翻出了那本资料。 今天已经是第三晚了,前两晚她睡得极差。 才翻了两页,眼皮就像是灌了铅。 终究是抵不过连日来的疲惫,她头一歪,就这么抱着资料,沉沉睡了过去。 * 丁氏内部暗流涌动,二房派系占多数,丁嘉朗要把丁氏完全掌控在手里,并不容易,熬夜处理工作已是常态。 他看了一眼腕表,指针已指向午夜。 司机已经候在楼下多时,见他下来,利落地拉开车门。 黑色平治滑入夜色,目的地,南粤国际大酒店。 路程不算太远,搁白天也就一个多小时。 但夜路行驶安全为上,硬是开了快两个钟才抵达。 丁嘉朗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这几年,他养成了碎片化休息的习惯,继而挤出更多时间去处理那些盘根错节的生意和人心。 车刚在酒店鎏金旋转门前停稳,大堂副理已经亲自迎了上来。 “丁先生,这是苏小姐的房卡。”副理双手奉上。 丁嘉朗接过,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一个人?” “是的,客房服务送水果的时候,确认了房里只有苏小姐一人。” 很好。 他径直走向电梯。 凌晨两点,行政楼层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这个点,苏慕春多半已经睡了。 房卡插入卡槽,“嘀”的一声微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推开门走进去。 床头那盏壁灯还亮着。 她睡得正沉。 微卷的长发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像一团蓬松的海藻。 眼睫安静地垂着,像两把小小的羽扇,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 细腻的皮肤泛着象牙般的光泽,少了平日的妆容点缀,更显得清纯。 一本硬壳书摊开在地毯上,书页微微翘起。 丁嘉朗弯腰捡起。 他看了眼封面,才将书合拢,放在床头柜上。 他脱下外套,领带也扯松了些,外套随意搭在床头柜旁的单人沙发扶手上。 许久,他才回过神,走向浴室。 温水从头顶浇下,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浴室的镜面。 水声轰鸣,像一道屏障,压下了他心底翻涌的情绪。 二十分钟后,他关掉水,拢上睡袍走了出来。 * 水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持续了许久,终是把苏慕春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一眼就瞥见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 他来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块冰,让她瞬间清醒。 意料之内的到来。 接下来的时间,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度过。 终于,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拖鞋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朝着卧室这边靠近。 她闭上眼睛,呼吸刻意放缓。 被子被掀开一角。 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男人的小腿擦过她的小腿肚,带上沐浴完的凉意和湿意。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此时,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交织。 下一瞬,她的腰还是被男人给强行扳了过去,整个人被迫面朝着他的方向。 绿植般冷冽又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独属于丁嘉朗身上的味道。 此刻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压迫。 昏暗中,响起他的声音:“这两天去哪儿了?一通电话都不打?” 苏慕春没说话。 保密原则下,她字句都不能提。 第114章 亲密关系 丁嘉朗已没有耐心:“说话!” 今晚的火药味,从他踏入这个房门开始,就已经足够浓烈。 眼前,似乎只需要一丁点火星,便足以引燃一场燎原大火。 见她不语,他默声冷笑。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粗|重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妹妹住哪里?那两天你根本就没和她们在一起!” 未有前戏,她没能受住这突如其来的生涩痛楚,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本能地伸手去推开他。 双手即刻被他抓住,举过头顶,按在枕头上。 他又一次俯下身,语气里的怒火更盛。 “我连华知凡都联系不到!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让人把整个南粤给翻过来!” 墙上的一束昏黄光线,照亮他的侧脸,极致的脆弱遮无可遮。 “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么办!” 此刻并不是单纯的欢愉,更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疯狂弹动,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 她依旧没有吐露半个字,眼角却有泪水不受控地滑落,迅速隐没在发间。 * 他和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 静默里,苏慕春将头枕在他肩膀上:“丁嘉朗。” 丁嘉朗没有回应,胸膛规律地起伏着。 她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他凝视着怀中女人轮廓片刻,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指尖先碰到的是一片湿润触感。 他愣了一下。 随即,他稍一用力,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又一滴泪,随着他抬起她下巴的动作,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眼眸中闪过少有的失措:“我把你弄哭了?” 她想别过脸。 他手指却倏然用力,将她的脸扳了回来,但语气是温和的:“不开心?” 男人的目光,仔细地掠过她的神情,最后,他微微一低头,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 这个吻,和先前掠夺意味的粗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微仰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一时间,思绪万千。 想做丁太,光有漂亮和能干是不够的,其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家世,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川。 他一年为期的承诺,她亦信不了几分。 倘若这世上男人的誓言个个都成真,那怎还会有那么多伤心人呢。 可她又深刻地感知到,自己越来越戒不掉他,每一个漫漫长夜,都渴望能有他这样紧密的相拥。 他在,她便可以不用畏惧噩梦,日日都能焕新生。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快突破那道岌岌可危的底线。 去他的丁太! 做他一辈子情人又何妨!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才将清醒收回。 “丁嘉朗,我不想要这样的亲密关系了。” 他的眼神骤然变了变,良久,才沉声问出:“什么意思?” 她从未感觉如此艰难。 “能给我开点安眠药吗?” “我不想再依赖你了。” 敏敏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那个顶层房间,她再也不会有任何理由踏足了。 如今,她是敏敏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敏敏成长道路上最重要的一面镜子。 她需要活得坚强、独立、又正派。 她伸出手,摘下了丁嘉朗的眼镜,微颤的指尖,轻轻抚触他的眼眶。 指间滑到眼尾,蓦地触到了一片湿润。 是他……也落泪了吗? 苏慕春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钝痛不止。 可最后她只能说:“对不起。” * 丁嘉朗很快离开房间。 苏慕春没再入睡。 办理好退房后,她用力地抱了抱陈嫂。 “陈嫂,到苏市安顿好了,一定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陈嫂眼圈也红了,忍不住哽咽,回抱住苏慕春,拍着她的背:“二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晨曦微露,码头上已经有了早起的人影。 很快,她们在渡轮码头前各自分别,简单的道别,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苏慕春牵紧了敏敏的手,登上了返回红港的渡轮。 【我们回家吗?】敏敏对她打手语。 苏慕春蹲下身,理了理敏敏被海风吹乱的额发,亦是手语回复:【我们先去医院做手术,等敏敏恢复了听力,我们就回家。】 轮船的汽笛声在晨雾中悠长地回荡。 一周的假期如金子般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一下船,苏慕春便带着敏敏匆匆地赶往圣德医院。 曾祥早已打点好一切,经验丰富的耳科医生早已等候。 一系列手续办得顺利,敏敏很快被安排住进vip病房,准备进行全面的术前检查。 圣德医院的特色服务之一是专人陪护。 趁着敏敏做术前检查的这段时间,苏慕春决定先去收拾新屋。 在那之前,她要先回铜锣湾的唐屋里拿些东西。 许久未回,唐屋里灰蒙蒙的。 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客厅正中,苏心悠的黑白遗像静静地立在小小的神龛上。 她上前,从旁找出许久未用的香烛,点燃了三支清香。 袅袅的青烟升起。 她将香恭敬地插在小小的香炉里,退后两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凝视着姐姐的眉眼,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姐,我把敏敏接回来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提醒着时间的无情流逝。 好久,她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但我离开他了。” 话刚落,无声的泪已然决堤,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积了灰的地板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水渍。 许久,她才慢慢平复了一些。 香燃尽后,她找来一块软布,走到神龛前,将遗像上的每一寸灰尘都擦拭干净。 最后,她将擦拭一新的遗像用干净的棉布细心包好,再轻轻地放进了随身带来的行李袋里。 “姐,我带你回新屋。” 第115章 拒绝治疗 苏慕春将一缕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环顾着还未填满的新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陈嫂不在身边,细碎的事情只能她亲自上手。 缺的零碎永远买不完,家电约了师傅,一等就是大半日。 华知凡的电话就是在她对着一堆刚拆开的纸箱发愁时打进来的。 那头的人声线还有些不自然。 苏慕春的手空不出来,只好用肩膀夹住手提听电话。 “你到红港了?” “嗯,刚到。” 她直接求救:“那你现在有空吗?若方便,过来帮个忙。” 那边随即应道:“地址告诉我。” 果然,再汹涌的过往也敌不过眼下的琐碎。 华知凡到新屋时,苏慕春忙到额上渗着汗,脸颊也发红,看到他,眼睛都亮了。 不等他反应,她已经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 “喏,这个系大门钥匙。” 她又指了指客厅角落一个还没拆封的大箱子。 “等下三点会有个工人来装洗衣机,你就帮我盯一下就好,我赶着去医院陪敏敏,她今天要做手术。” 话刚说完,她已经抓起沙发上的包,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华知凡站在客厅中央,抬眼打量这处新屋。 确实比那间旧楼宽敞明亮许多,小三房的格局,朝向也好,大片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照得一室通透。 只是客厅中央的布艺沙发、茶几还包着塑料膜。 墙角堆着几个半人高的纸皮箱,上面用笔写着“厨房”、“衣物”、“杂项”。 餐桌倒是摆好了,但只有两张椅子,另外两张还靠在墙边,没拆包装。 窗帘只挂了一半,另一半的布料还搭在铝合金梯子上,旁边散落着挂钩和螺丝。 华知凡将钥匙揣进口袋,开始在屋里踱步,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 随即,他将袖扣解开,卷起袖子…… * 苏慕春卡着时间赶到圣德。 为了手术方便,敏敏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被剃短。 苏慕春走到床边,对敏敏比划着手语。 【敏敏,等一下做手术不用害怕,医生会给你打麻药的,睡一觉就好了,一点都不会疼。】 敏敏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也认真比划。 【姐姐,我不怕。】 人工耳蜗技术在红港还不成熟,但仍属于金字塔尖的医疗手段。 公立医院缺乏这类资源,因此,全港上下,只有圣德这样的顶尖私立医院,才有能力开展耳蜗植入手术。 万幸的是,敏敏虽然被诊断为极重度耳聋,却并非内耳严重畸形的那一类患者。 这意味着,她术后出现面神经损伤、脑脊液漏等严重并发症的风险极低。 可尽管如此,手术也需精确操作电极植入位置,这极度依赖主刀医生丰富的耳显微外科经验。 丁嘉朗为敏敏寻来的主刀医生,恰恰是这方面的权威。 这时,有护士进来接敏敏进手术室。 “苏小姐,请放心,敏敏的情况我们已经充分评估过了,手术时间会比较长,你可以在家属休息室那边先休息一下,有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出来跟您沟通的。” 她目送着医护将敏敏连同病床一起缓缓推出病房,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而去。 随后,她在护士的指引下,来到了家属休息室。 这里离手术室极近,可以第一时间知晓手术情况。 开始有护士端茶水进来,很快便出去。 没多久,又有人进来。 苏慕春抬头看了眼,随即放下水杯,打了声招呼:“曾叔。” 曾祥对她依旧恭敬有加。 “苏小姐,我是特地来找您的。” “圣德医院的睡眠科在全港也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我自作主张帮苏小姐请了号,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可以直接见医生。” 很意外曾祥作这样的安排。 她敛睫淡声:是他的意思吗? 曾祥依旧维持着俯身动作。 “苏小姐,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 “您能把身体调理好,解决掉困扰您许久的问题。” “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慕春有一瞬恍惚。 清醒回归后,她点了点头:“好,那麻烦曾叔了。” * 睡眠科的会诊室,从墙壁到地毯,都透着暖意。 空气里弥漫的清新剂,是薰衣草混合着佛手柑的香气,给人一种不自觉放松下来的心旷神怡。 苏慕春在主治医生对面坐下。 对面的男医生约莫四十出头,神情温和。 显然在她进来之前,已经仔细翻阅过她的初步资料:“苏小姐,你的睡眠问题,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 她眼睫微颤,视线落在桌面上那盆小巧精致的绿植上。 略带困难地在回忆里寻找时间节点,过了一会儿,才给出了个大概:“快满十五岁的时候。” 她出生在明媚的春天,而十五岁那年的春天,成了她往后所有灰暗日子的开端,一个让她想起来就浑身发冷的噩梦起点。 医生见她面色有异,却并未追问,只是点点头:“具体是哪种类型的睡眠障碍呢?比如说,入睡困难?还是多梦易醒?又或者其他?可以详细描述一下你的感受吗?” 她咽了咽口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那盘踞在她心头多年的画面,此刻竟重若千钧,根本无法轻易吐露。 要怎么描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境? 要怎么告诉面前的人,在她的梦魇里,总有一个骇面女人,夜夜不休地、执拗地想要将她拖入地狱? 又要怎么告诉他,这个在梦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女人,其实,是她的亲生母亲? 不,这些,这些都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时,只将重要部分尽数删去:“经常会做噩梦,在梦里喘不过气来。” 医生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你还记得清楚梦里的具体内容吗?或者说,让你有呼吸不畅感觉的,是什么?” 她开始敷衍:“嗯……记不太清了,醒来就模模糊糊的。” 空气里有片刻的沉默。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本能的抵触和隐瞒,医生换了个话题:“苏小姐,从你的表述来看,我能感觉到你的心理压力非常大。我建议你,可以尝试一下催眠疗法。” 她没听说过催眠疗法,当下就问:“这是什么?” 医生解释道:“简单来说,催眠疗法就是通过专业的引导,使病人进入一种特殊的催眠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你的潜意识会更加活跃,我可以与你的深层意识沟通,从而找到问题的根源,实现预设的治疗目标,比如缓解焦虑、治疗疾患,或者进行有效的情感疏导。” 苏慕春立刻明白了医生的潜台词。 这根本就是另一种撬开她嘴巴,探知她内心深处最不堪秘密的方式! 她先前那点微的松弛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硬的防备。 “不用了,医生。麻烦你,直接给我开些安眠药吧。” 医生显然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但他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没有再强求:“苏小姐,安眠药并非万能的。长期或过量服用,不仅容易产生抗药性,更有可能使你的睡眠障碍进一步恶化,甚至引发其他副作用。” 苏慕春听进去了,但只颔首道了谢,伸手接过药单,转身便推门而出。 第116章 各自日常 手术很顺利,敏敏还需一周才能出院。 苏慕春剩余三天假期全都耗在了新屋里。 好在有华知凡,两人齐心合力,很快就将新屋收拾妥当。 暮色渐渐沉下来,她决定亲自下厨做新屋的第一顿餐。 陈嫂在时,她很少踏足厨房。 只有敏敏出生那年,陈嫂需要照顾初生婴儿,忙不过来时,她偶尔会煮点面条或者是简单弄些粥菜。 她手忙脚乱地洗菜切肉,循着记忆中的步骤准备配料。 新装的煤气灶,扭了几下开关都没反应。 第四次尝试时,灶台突然窜出一大簇蓝色火焰,几乎舔到她的袖口。 她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撞上了冰箱。 华知凡闻声进来,立即扭转开关,火苗立刻收敛。 他俯身检查煤气灶:“控火的旋钮调到了最大档,所以一开就窜出那么大的火。” “好了,没事……”他说着,回头看她。 话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挂了泪。 华知凡当即慌了:“怎么了?被烫到哪里了吗?” 她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厨房,走到阳台上,双手攥着阳台扶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 年少时,因着生涩的厨艺,油花飞溅到锅外,火苗舔油蹿跳,惊慌之中她手一松,盛满菜的锅子砸在地上。 母亲覃小瑛闻声而来,二话不说便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她眼前发黑,脑仁生疼,还未缓过那阵眩晕,第二记耳光又落下,唇角顿时溢出腥甜。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覃小瑛的声音至今仍在她耳边不散…… 华知凡走到她身后,犹豫着要不要靠近。 他伸出手又缩回,最终还是站到她身旁,虽不知她为何而哭,却隐约感到并非只是被火苗吓到那么简单。 “算了,我们出去吃一餐吧。”苏慕春终于开口。 她侧头看向华知凡,眼泪已经干了,只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 丁嘉朗难得没有埋首于成堆的文件,此刻,他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酒。 他很少有这样外露的低沉情绪,连带着整个包厢的气压都有些低。 黎颂年坐在他对面,今天也出奇地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美女们进来搞活气氛。 郭铭文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 他先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在迷离的灯光下缓缓散开。 随后目光扫过桌面,捕捉到那支几乎见底的麦卡伦。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递了个眼神给黎颂年:他今晚火气很盛? 黎颂年接收到讯号,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手,表示他也搞不清状况。 郭铭文直切主题:“今天下午,我和银行那边的人坐了坐。” “这次的问题,出在交叉验证上。他们查出来,凤凰号油轮上那九十万桶原油,是之前一笔期货合约的抵押物。” 郭铭文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抿了一小口,继续说:“可能需要补缴两亿七千万港元的保证金。” 黎颂年看向丁嘉朗:“michael,要不算了?” “丁氏那边,你已经掏空了近三分之二,再加上我们之前吞掉的庄家,你另立门户不是更好?” 丁嘉朗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烈酒悉数吞入腹中。 “不够。”他放下酒杯,“继续按原计划处理。” 郭铭文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继而换了个话题:“今天约人吃饭,碰到alicia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丁嘉朗的反应。 “看样子,她应该是返工了,好像在陪客户应酬。” 丁嘉朗坐在沙发中央,沉静厚重的眼眸始终波澜不惊。 郭铭文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只低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端起酒杯又是随意提起:“说起来,庄亦风的案子,好像过几天就要终审了。” 黎颂年闻言有些诧异:“庄家那两兄弟的官司,这么快就到终审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郭铭文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不是他们的商业经济案。” “是苏家女仔的案子。” “苏家女仔?”黎颂年一怔。 他鲜少关注港岛新闻,这回是无辜撞上了枪口:“michael,我记得你的小女朋友也姓苏?” 丁嘉朗垂目冷然道:“你要是真觉得无聊,可以叫女人来陪你。” * 一周假期后再碰工作,简直一万个头大。 梁以琛从苏慕春身旁经过,递过一叠资料:“这些入门级藏品,做下简评。” 她接过资料一看,全是些无增值空间、没有鉴定难度的小物件,凭她现在的资历处理这些,着实大材小用。 但苏慕春没有流露半分不满,应声接下:“好的。” 梁以琛点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嗯,公司考虑到你刚度假回来,先安排些轻松的工作。” 说罢,径直离开。 尔虞我诈从不会明着来。 她翻阅着资料,心里早已盘算好,利用这段被打压的时间,全力备考拍卖师助理资格证。 中午照旧是陪客户。 她踩着高跟鞋穿过人潮,步入那家被装潢得典雅内敛的日料店。 马太太早已等候在包厢内。 “alicia,这次秋拍你们有什么好物件?” “马太太,秋拍有几件明末清初的青花瓷,以及一套法国贵族流传下来的珠宝,很符合马太太您的品味。” 话题偶尔会脱离工作范畴,但她也乐得陪聊。 餐食过半,她礼貌起身:“马太太,我去方便一下。” 推开卫生间的移门,她终于得片刻喘息。 且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微白,眼下发青。 更是难以忍受这生食的滋味。 这些红港太太的口味何其相似,十餐里过半都选日料。 洗完手,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一口气准备重回战场。 刚要脱鞋拉移门,她感应到有目光投来。 本能地侧头,视线越过走廊的竹帘与水景,撞入一双沉黑晦暗的眼睛。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的心跳漏掉一拍。 丁嘉朗坐在对面的包厢里,手指停在酒杯上,目光锁定住她。 两人之间明明隔着数米距离,氛围浓郁到危险又禁忌。 是她先弱下了目光。 转身迈入包厢时,她开门的手指微微发抖,无法,只好用另一个手按住。 一个小时后,她站在日料店门口,目送马太太的司机驾车远去。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靠,车牌是hk1。 没有人会错认那是谁的座驾。 她沿人行道穿过马路,还未靠近,车门便由司机打开。 她稍一停顿,随后矮身坐入车内。 第117章 突发情况 车子驶出闹市,拐上盘山公路。 身侧的男人知道她不喜欢在司机面前谈私事,故而一路沉默。 车子在一片静谧处停下,司机自觉下了车。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丁嘉朗开口:“为什么不肯接受睡眠治疗?” 她澄亮的眼眸微怔半秒,这些他都知道了? 但瞬即又了然,那是他的医院。 她镇声回应:“没必要,吃安眠药就行,睡沉了就不做梦了。” 那款安眠药,医生交代先吃半粒,逐渐再增加到一粒。 然而半粒对她来说,还是效果不明显,第二个晚上她就加到了一粒。 结果睡到半夜,她想上厕所,但药效还在,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腿软到无法正常行走,一路踉踉跄跄地进了卫生间。 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沉至极,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第三个晚上,她就不再吃安眠药了。 既然十几年她都挺过来了,又何必在乎往后的昼夜。 听到意料中的回复,他说不出话来。 胸口有种说不上来的堵。 他们明明在枕边亲密缠绵过,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够不到对方真正脆弱的一面。 良久,他还是忍不住:“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苏慕春避着他,侧过去看窗外。 “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其实我同霍屿文一样的懦弱,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但又不得不做取舍。” “所以你不必高看我。” 身侧安静了下。 男人捏着绒盒的手先攥紧,又不动声色地松开。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把寂静衬托得更明显。 回程的时候,他们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讲。 司机小心踩着油门,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有答案,只是谁都不敢先承认罢了。 * 苏慕春正埋首在一堆拍卖品的简评里。 内线的电话响起。 “alicia,到vip接待室来一趟,丁少在那等你。” 苏慕春极度不情愿。 怎奈这位丁少在上次的瓷拍上豪掷一笔。 他是财神爷,得罪不起。 “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她抱着预展图册,朝着vip接待室走去。 丁嘉屿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姿态闲适。 看到她进来,他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扬。 苏慕春立刻堆起满分笑容。 “丁少,您今天过来,是想提前了解一下我们秋拍的物件吗?” 丁嘉屿顺着她的话说:“嗯,你眼光好,推荐下。” 但话没说两句,她放在手侧的手提响了起来,其实接待客户,带手提是大忌。 她显然没把丁嘉屿当回事。 “丁少,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可能有点急。” 丁嘉屿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便。 得到允许,她立刻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接通了电话。 窗侧,百叶窗帘的拉绳链子被她捏着。 一下又一下,在她白皙的指间被反复缠绕、绷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着要紧的事,苏慕春安静地听着,眉头却越蹙越紧。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将她包裹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精致剪裁的职业套装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尤其是那双穿着丝袜的长腿,在阳光下显得笔直、匀称。 丁嘉屿的目光原本是随意地落在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景色上,却不经意间被这道倩影吸引。 他的视线在那双腿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邃了些许,随即才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到面前摊开的图册上,只是指尖捻着书页的动作慢了下来。 电话挂断得很快。 苏慕春转过身,快步走回沙发。 再坐下时,她的神色已不同,有些微的慌张,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极瞬闪过一丝冷静。 她抬头看向丁嘉屿,莫名其妙地问了句。 “丁少,你今天是开车来的吗?”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多余。 像丁嘉屿这种富家少爷,出门怎么可能不开车?还是司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那种。 丁嘉屿挑了挑眉,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在楼下停车场。” 几分钟后,停车场里。 苏慕春径直坐进了benz的驾驶座,丁嘉屿则坐进副驾。 为预防突发情况,去摩罗上街的路,她亲自走过两遍,路线还算熟悉。 只是没料到李队长说的突发情况真的来了。 她定了定神,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川流不息的车道。 没过多久,车子驶入那条以古玩和杂货闻名遐迩的摩罗上街。 停在了【珍宝阁】的店铺门口。 珍宝阁的老板程大海已经被控制,所以店里只有一个扮作店铺临时工的卧底。 临时工一见她进来,抬头笑着打招呼:“小晚姐,你来了。这位老板说要见你,在这坐了会儿了。” 那日在南粤码头中的三人之一,寸头阿强靠在沙发上,两条腿翘在矮几上。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看清是苏慕春后才慢吞吞站起来。 苏慕春走过去。 “强哥,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 阿强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意,可那双眼睛却越过苏慕春往她身后的丁嘉屿看过去。 “这位是?” 苏慕春立即搂住丁嘉屿的胳膊,故作亲昵:“这是我新谈的男朋友,不碍事。” 阿强冷嗤一声,放松下来,开了个玩笑:“难怪我蹲了两天,都没见你人在店里,原来泡靓仔去了。” 他话音刚落,就朝苏慕春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事单独聊。 苏慕春心领神会,转过身对丁嘉屿说:“你先坐会儿,我和强哥进去聊两句,很快就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屋走去。 刚关上门,阿强就敛起表情:“有批货,下周到港口,疤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接手。” “肯定要啊。”但她的语气却透出几分挑衅,“不过诚意是不是该给足一点?” 阿强皱眉,有些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屋里没开灯,就一扇窗的光线。 自然光线下,苏慕春表情颇不耐烦:“每次量都这么少,我跑这一趟图啥呢?总不能让我冒险跑一趟,只为赚几个零花钱吧?” 阿强沉默片刻,把烟塞回兜里。 “行,我回去和疤哥商量,到时候再联系你。不过话丑说前头,要是真出了岔子……” “不用威胁我,”苏慕春截断他的话语,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冷笑,“大家都是混饭吃,各凭本事,能不能收到大货是你们的事,收货之后就是我的事。我等你的电话,希望这次别让我失望。” 两人对视几秒,都没有退让半步。 最后还是阿强率先移开目光,他离开珍宝阁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第118章 她没良心 苏慕春目送寸头阿强离开。 直到那身影看不见了,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转身,对上店里临时工投来的目光。 两人眼神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 随即她语气平常地吩咐:“文仔,你去对面街那家冰室买个刚出炉的葡挞,再顺便带两杯热咖啡返来。” 对方听出她话里的支开之意,立即接话:“好嘅,我即刻去!” 这下古董店里只剩下苏慕春和丁嘉屿。 丁嘉屿正侧着身,目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玻璃饰柜里的古董玩物,从鼻烟壶到玉扳指,不一而足。 他没回头看她:“刚才走掉的那个强哥,就是你要我顺手帮你挡一挡的‘烂桃花’?” 苏慕春几步走到他身侧。 “嗯,在走货时搭上的线,沾上了手尾长,我嫌麻烦,正好借丁少你用一用。” 丁嘉屿这才转过身来,高大的身躯斜斜倚靠在玻璃柜边沿,双臂闲适地抱在胸前。 又好奇地问:“这地方,是你的?” 打发走阿强,她此刻也放松下来,语气闲闲,极为自然。 “不是,是我师兄的铺子。我老本行是做金工的,这里是用来走私货的地方。” 丁嘉屿眉梢轻轻一挑:“走私货?” 她笑了笑:“是。” 丁嘉屿微微勾唇:“怪不得要用假名字,你就这么等钱用?” 她毫不遮掩:“当然缺钱,毕竟我有家有细妹要养。” 男人微阖的眼睫下,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对面的女人。 她抬眼对上,下意识闪烁了一下,率先撇开目光。 “讲真,如果你跟着我大哥,住大屋开豪车,那我对你还真提不起这么大的兴趣。” 她因这句话复而抬眸看他。 他面色平常地继续:“但你偏偏什么好处都没捞,自己死撑着几百尺的小屋,白天做文职,还要捞偏门,这么辛苦还肯跟我大哥……” 他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话意玩味。 “就只图他床上功夫好?” 看着她微绷的脸,他嘴角的轻佻不减反增: “你就不考虑多试一个?或许另一个丁生更好呢?” “另一个丁生?是什么意思?”苏慕春只捕捉到这话里的另一个关键。 丁嘉屿轻笑一声。 “就是字面意思,我大哥的位置,很快就要坐不稳了。” 没等她细想,丁嘉屿已然转过身来。 他逼近一步。 苏慕春想退,后背却抵上冰凉的玻璃柜面。 他双手撑在玻璃柜上,将她整个人圈禁在胸膛与柜面之间。 “我大哥躲不开联姻,但我可以,你当真不考虑下?” 丁家二房,背后倚靠的是新加坡三大财团之一的雄厚势力,又与丁氏本家结合,到了丁嘉屿这一辈,早已是根深叶茂。 他确实不需要,也不屑于通过商业联姻这种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更不用提,如今丁氏集团大半的势力,都掌握在二房手中。 而大房情况则截然不同。 大房一脉只有书香世家的清贵名头,在真金白银的财力上,自然是远远不如底蕴深厚的二房。 丁嘉朗若是不通过强强联姻来获取外部支持,要想继续坐稳丁氏的主位,实则是步步维艰。 不知何时,熨烫妥帖的西裤裤管,有意贴上了她的小腿肌肤。 布料的微凉触感,以及其下紧实有力的腿部线条,让她浑身起了细小疙瘩。 她一拧眉,挪开自己的腿,想要离开。 但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要放下胳膊的意思。 她抬头,星光璨亮的眼睛里,满是她不屑藏起来的轻蔑。 对上她这双带着明显对立情绪的眸子,丁嘉屿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他低头一嗤:“这么凶。” 终究,还是妥协了一步,放下手臂让她脱身。 面前的人一离开,他的眼神落在了她原本挡住的玻璃置物柜里的物件。 是一条翡翠项链。 那翡翠的成色,虽算不上实打实的通透,但也水头充足,翠色阳俏,雕工细致,是个上乘的货。 他的目光在项链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开口:“既然来了,我同你做一单生意。” 买东西哄女人,他在行。 可苏慕春心里还闷着一口气。 她顺势撒气,开出了一个虚高价格。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从车里取来支票。 落笔的动作一气呵成。 写完,“撕拉”一声撕下纸张,手指夹着,递到了苏慕春面前。 他微叹一口气:“alicia,你真是没良心。” * 那张支票交到了文仔手中,随后按规定的流程充公。 苏慕春靠着病房窗边,拨通了李队长的电话。 她将方才在店里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按流程,文仔会上报一遍,她也需要上报一遍过程。 李队长语气带着一丝庆幸:“没想到对方真的过来摸底细了。” “还好你这次反应快,临时拉了个人来。刚恋爱时如胶似漆,倒是可以暂时圆过去你不在店里的问题。” “但是,小苏同志,这种法子长久不了。我这边会立刻想办法,看怎么处理后续。” 苏慕春眼神望向窗外:“好,那就等对方联系我,我们再谈下一步的行动。” 李队长:“对了,小苏同志,你这次拉来救急的人,靠得住吗?” 她沉默了几秒:“问题不大,就是被他捏了个走私的把柄。” 电话那头,李队长还是有所顾忌:“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把这个案子结了,不然对你的正常生活影响太大了。” 苏慕春眼角的余光瞥见华知凡进来。 她迅速道:“李队,那就先这样。”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苏慕春迎了上去:“哥,你来了。” 他们说好的,今天一起来接敏敏出院。 主治医生地向他们交代后续的注意事项。 “病人的情况恢复得很好,半个月后就可以回医院进行人工耳蜗的开机。” “届时,她就能听到声音了。” 道过感谢后,他们坐上了去新屋的车。 华知凡犹豫了半天,还是提了起来:“那笔手术费是你缴的?” 他曾去过圣德,想私下把这笔手术费交了,却没料到住院部的回复是家属已缴纳。 那是一笔不菲的医疗费用。 苏慕春语气平静无波:“怎么?你以为这是他的医院,这笔医疗费就会给我免掉?” 华知凡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解释给他听:“是我自己不敢要,我怕我要的太多了,以后就做不到好聚好散。” 片刻后,他明白了她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第119章 赴一场宴 苏慕春没想到会接到华知凡母亲的电话。 语调是久违的熟悉:“是小海棠吗?我是季芝瑶。” 她半晌才轻轻叫了一声:“……阿姨。” 季芝瑶在那头笑起来:“傻孩子,怎么还叫阿姨?该改口叫妈妈了。” 妈妈这两个字,她此刻还叫不出来。 听筒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季芝瑶立刻就识出了她的生分,也不为难她。 她转了话题:“小海棠,我这次打电话来,是想让你代我们去赴个宴。” “是利家利太的寿宴,利家递了请帖过来的,不巧我们这段时间在欧洲处理生意,实在是赶不回来。” “你是我们的女儿,名正言顺的,代我们华家出席,也是一样的体面。” 苏慕春默了下。 其实她并不能拒绝。 上次华知凡办的答谢宴,她算是坐实了华家女儿的身份。 她若是不去,倒真的有几分过河拆桥的凉薄意味在里头。 季芝瑶这是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她答应了。 季芝瑶语气里透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欢喜:“那就好!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礼服首饰还有司机,我都会安排妥当。你呀,到时候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就行。” 又寒暄了两句家常,季芝瑶那边似乎还有事,便挂了电话。 苏慕春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单纯的赴宴。 华知凡,他明明就在红港。 可代表华家出席的,却是她。 * 隔日便是赴宴的日子。 苏慕春按照既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了华知凡的别墅。 高定礼服挂了满满一排,化妆师和发型师早已恭候多时。 季芝瑶还特地为她安排了助理。 “苏小姐,这是今晚宴会的宾客名单,华太太让您过目一遍。” 苏慕春接过,指尖触及纸张,翻了开来。 名单里几乎囊括了港岛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和人物。 她的目光顺着名单一行行滑下。 丁家必然也在。 她又将名单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一遍,把人际关系网粗粗关联起来。 待她放下名单,助理又凑近一步。 “苏小姐,还有一件事,华太太特地交代,今晚您的宴会席位,是安排在利少旁边的。” “利少?” 苏慕春又追问一遍。 “是利家佑?” 助理微微颔首。 “是的。” “这是利夫人亲自向华太太提议,特地为您安排的。” 苏慕春的心突地一沉。 她不是没有猜想过季芝瑶会借着这场寿宴,为她的人生大事铺路搭桥。 毕竟,这种顶级的豪门宴会,向来也是上流圈子女的相亲场。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还是利太亲自的嘱意! 豪门与豪门之间,子女的婚事从来都不单单是两个年轻人的结合,更多的是家族利益的捆绑与交换。 华家凭空多出她这么一个“女儿”,又身在红港,无疑是一枚极具价值的棋子,多了一份可以用来进行利益交换的绝佳助力,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小姐,好了,我们可以下去了。” 助理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苏慕春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张明艳的脸上,已失了几分平静。 她起身,身后立刻有人替她提着长长的裙摆。 她踩着高跟鞋,缓缓从二楼楼梯上走了下来。 客厅中央,华知凡立身看着她。 待她走近,他温和一笑:“很漂亮。” 华知凡对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 一众人立刻会意,客厅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 华知凡说:“今天的宴会,你按自己的心意来,不用勉强自己。” 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吗? 她应是很难做到,年幼时是华家照顾她,无论何种形式,这份恩情也是要还的。 彼此都停顿在这一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继而强装冷静地回应:“好,我会看着办的。” 华知凡听了她的话,默了几秒。 他低下头,看着她精心装扮的模样,终究还是开口。 “丁家二房的人突然提出要对丁嘉朗执任那几年的账务进行全面审计,目前内部的形势不太明朗。”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意思很清楚了。 丁嘉朗要想稳固位置,除了迅速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姻亲作为靠山,别无他法。 她不会是丁嘉朗的最优姻亲对象,同时保守派的华家也不愿被卷进丁家兄弟争产的漩涡里。 横竖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眼下应该把择偶的目光放在别处。 她点点头,提起曳地的裙摆。 “哥,我先过去了。” * 维多利亚港畔的君临酒店,今夜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利家利太的六十大寿,手笔之大,震动香江。 各色豪车络绎不绝,在酒店门前铺开一条流动的奢华长河。 数百名身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个个训练有素,有序引导着陆续抵达的城中名流。 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华,映照着衣香鬓影。 最中心的高台上,今晚的主角利太,一身暗红色绣金凤旗袍,珠翠环绕,雍容华贵,正含笑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苏慕春一袭香槟色露背长裙,肩上披着同色披肩,提着裙摆,踩着细高跟,穿过人群,走至利太身旁,甜声打招呼:“利太。” 利太一见是她,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与疼爱:“乖女仔,好久未见,又变靓了!” 自上次见过,她对这个女仔格外有好感,又知她是华家认下的女儿,更是满意。 苏慕春亦是弯着眉眼,含笑回应:“利太,您才是风采依然,越来越年轻。” 又是聊了好一阵,利太的手还紧紧握着苏慕春,未曾松开。 不多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中来。 来人正是利少利家佑。 利太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好女仔,跟着家佑去转转。” 利家佑身着米白色马甲西装配温莎结,自是一派俊朗公子哥模样,适时对她做了“请”的姿态。 走了几步,利家佑便从前方带路的位置,不着痕迹地与她完全并肩。 他侧头,打量她:“alicia,你真的很神奇。” 利家佑身量也高,苏慕春穿着高跟鞋,仍需微微仰头才能清晰看到他的表情。 男人此刻的表情是轻松的,眼底带着笑意,似乎对“强行配对”这件事并不排斥。 她无端有些烦躁,只随意地敷衍了一句:“怎么说?” 利家佑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也不点破:“每次我见你,总能给我新的见识。” 苏慕春不想接这个话茬,脚下步子快了几分。 “是不是不想和我搭对?觉得我妈咪在乱点鸳鸯谱?” 苏慕春闻言,顿住脚步,惊讶地回望他。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利家佑抬了抬下颌,朝宴会厅侧面连接着的一片露天花园指去:“那边有个小花园。” “你去那边躲躲清静,宴会正式开始,我再过来叫你。” 苏慕春自此不再设防,缓下表情,轻声道了谢。 男人先她一步离开。 黄昏最后一丝余晖早已隐没在海平面下,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蓝色丝绒幕布,缓缓漫了上来。 花园里只有几盏地灯,空气中弥漫着晚香玉与茉莉的混合香气,沁人心脾。 她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心里的郁结都舒缓了不少。 刚想往前再走一步,未料到蚕丝披肩一角,被身侧矮丛的茉莉花枝给勾住。 身子往前一带,披肩便顺势从她雪白圆润的肩颈滑落,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臂弯间。 月光下露出大片莹白如玉的露背肌肤。 一丝凉意袭来,她微微蹙眉,回身停下。 将勾住披肩的细嫩花枝拨开,把那一角扯了出来。 刚松口气,再一抬头,她眼皮一跳。 不远处的月桂树下,立着清隽卓绝的男人,只用眼神淡淡示意了一下身旁,旁人立刻会意,自行告辞。 那双目光,径直朝她睇了过来。 而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是想也不想地转身,先走了再说! 第120章 晚宴一角 苏慕春拢上披肩,转身重新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名利场。 她知道,利家佑让她在花园躲片刻清静,多半是丁嘉朗的授意。 一名侍者托着银盘,在她身侧停下。 她的眼神在盛着不同液体的杯盏间逡巡,指尖微动,却迟迟没有做出选择。 是酒,还是特调饮品? 此刻的她,竟有些难择。 一股极淡的男香飘了过来。 紧接着,男人的手从侍者的盘中取过一杯香槟,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慕春的视线顺着修长的手部往上,掠过西装袖口,再到那张薄唇轻勾的脸庞。 之前的几次见面,本心有偏见,她从未认真看过丁嘉屿。 宴会厅顶端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万千光芒,将他整个人的细节放得清晰。 她第一次发现,丁嘉屿的眉眼轮廓,与丁嘉朗极为相似,尤其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如出一辙地继承了丁氏当家人那份洞察人心的锐利。 丁嘉屿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却迟迟不肯接过酒杯,讥诮道。 “你刚刚的表情已经把你出卖了,alicia。” “你分明就想借酒消愁。” 她这才收回失怔,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香槟。 冰凉的杯壁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一口未抿。 醉,是万万不能的。 她必须保持清醒去应付这场应酬。 丁嘉屿也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香槟,优雅地抿了一小口,喉结微动。 “我听人讲,你是华熙盛的干女儿?”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并肩而行,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穿梭,又刻意保持着礼仪距离。 她回得很平静:“嗯。” “难怪利太要邀你来,听说利家要进军内地地产。” 这和她心里猜想的大差不差。 他转过头,探究问道。 “这么说来,你同我大哥分手了?” 她又是一声“嗯”。 丁嘉屿的目光自她领口往下的位置划过,随即抬手又抿一口。 “alicia,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审时度势,但你猜我大哥会不会轻易放你走?” 两人正好走到宴会厅一处僻静的角落,高大的热带绿植如同天然的屏风,巧妙地将他们与喧嚣隔离开来。 光线在这里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丁嘉屿的手,贴上了苏慕春的后腰。 轻轻往前一送。 面前的这张脸,即便放在一群基因优良的豪门千金里,也会是突出的存在。 更不用提她身上还有一股鲜活的野性难驯。 心停滞一拍,然而天生狩猎者的本性使然,使得他看她的眼神,仍是一副野心勃勃的征猎姿态。 “我第一次见丁嘉朗那种冷静自持的人,会为了找一个女人,动用南粤商会的人。” 原来那次丁嘉朗为了找她,动用了这样盘根错节的势力。 她别过脸,眼神在灯辉里黯下去。 丁嘉屿却紧紧攫住她,不给她丝毫闪躲的余地。 “所以你要怎么说服我,你在他心里的就值这么点分量?” 他们所在的宴厅一角,此刻无人打扰。 他忽而侧过身,以一个暧昧的相拥姿势轻拥上她,手臂却克制悬空,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身体。 即便如此,苏慕春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玉龙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温热酒气,强势地侵入她的呼吸。 披肩下的皮肤立起细密战栗,那并非情动,而是源自本能的警惕与抗拒。 她忍不住蹙起眉,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与冰冷的鎏金墙壁夹在了中间,已然退无可退。 他像猎人冷眼看落网的猎物四处寻出口。 “alicia,逃是没有用的。” “你既逃不出他的手心,也逃不出我的。” 她喉咙干得发涩,良久的沉默里,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而沉重。 最终她还是那般不紧不迫:“为什么我一定要夹在你们中间?” 他微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睛,一丝危险的光芒从那狭长的眼缝中一闪而逝。 “因为我想看他输得一无所有。” 他就是要用她,作为刺向丁嘉朗最锋利的那把刀,让他痛,让他败,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 苏慕春终于在司仪宣布正宴开始的前一刻,回到了宴厅中央。 西式长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华贵的光芒。 她落座于利家佑右侧。 可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在她落座没多久后,便被击得粉碎。 正对面,是丁家的两位公子,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面前餐盘里盛着一块厚切牛排,粉嫩的肉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却食不知味,手中的刀叉在瓷盘上刮擦出不成章法的情绪。 利家佑眼神微瞥,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把手边这盘牛排一块块切好,随后自然地与她交换。 他的另一侧是利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极是满意。 用餐时常太过漫长,而对面的局势,她又不得不收在眼底。 丁嘉朗无女伴相陪,身侧只有利家话事人利承基。 丁嘉屿那边,则是一派春风和煦,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利家唯一的千金利诗雯,此刻正被他逗得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丁家两兄弟暗中争夺家产的风声,已然不是秘密,这些豪门望族,自然也会因着各自的考量与盘算,自行站位。 食物是另一种形式的身份象征,更是这场无声较量中的道具。 苏慕春端坐良久,仪态一丝不苟。 唯有在进餐时自然的间隙里,往右前方的方向,极快地掠过一眼。 她沉闷衍生出另一种心境。 八年前,丁嘉朗意气风发的毕业典礼,他的母亲和大哥,是如何满怀期待地一同前去,却在途中遭遇了那场惨烈的意外。 她无法想象,当他摘下那顶象征荣耀的学士帽,转瞬就要去面对那样锥心刺骨的噩耗时,究竟是何等的天塌地陷,又是如何从当年的绝境中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今天。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左前方,丁嘉屿正低声与利诗雯交谈。 这位利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娇蛮任性,此刻却被身侧的男人哄得眉开眼笑,衬出他如沐春风的绅士风度。 自是如此,一股寒气从她背部袭上。 八年前那场夺命车祸发生时,丁嘉屿尚不足二十岁,哪里有这般狠厉的手段去设计大房。 这背后真正操盘的,怕是二房的野心和丁家的默许。 她突然难受到吃不下任何东西。 第121章 做二选一 酒阑灯炧,对面的宾客陆续离席。 苏慕春也放下了手中刀叉。 利家佑站起身,微微俯身,朝她曲起臂弯:“走吧,带你去透透气。” 她自然求之不得,很快挽上他的臂弯。 然而,利家佑引领的方向,并非她预想中酒店后方的露天花园,也不是任何一处可供休憩的幽静角落。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无声滑开,内里光可鉴人的金属壁映出两人的身影。 苏慕春跟着他走进去,看着电梯内暗红色的数字键被他按亮。 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利少,你要带我去哪里?” 利家佑侧过脸,眼神在电梯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不急,上去之后,先让你做个二选一的选择。” 还未来得及有下文,电梯门应声而开。 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在手工提花地毯上站定。 “alicia,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选择见他,我出面回绝掉这门姻亲。” “二,选择不见他,那就跟我结婚。” 他顿了顿,“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想好了。” 苏慕春回过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往一处房门望去。 她缓缓回身,声音出奇的平静:“里面的人,是丁嘉朗?” 利家佑微微颔首。 她拢住披肩的指节,紧了几分。 走廊两侧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尾调,本该让人心神放松。 然而此刻,她心中有惶惑。 惶恐的是她做出的选择于他而言并没有好处。 困惑的是她到底要不要独孤一掷与他同进退。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似是要将心底所有的惶惑一并吐尽。 再缓缓转身,长裙迤逦于地,一步一步朝那房间走去。 利家佑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愈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过身,重新走进电梯。 * 此时,是夜里的21时。 楼下的宴会觥筹交错,笑语欢声,注定要持续到午夜梦回时分。 唯有这里,总统套房的偏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她被他抵在门板上,男人温热的指腹抚过她的眼尾。 声音似冰,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不肯给我生孩子,你倒是愿意给利家佑生,是吗?” 是他一贯的直白风格。 苏慕春盯视他片晌。 随后落下的声音很轻:“可你不是替我拦下来了么。” 丁嘉朗搂着她腰肢的小臂,骤然收紧,又微微一僵。 他的眼神里,有怒火,有不甘,还有一丝被她看穿的狼狈。 良久,他疲倦至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缱绻喑哑:“我不能接受你嫁给别人。” 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上他英挺的眉骨,然后一点点向下,描绘他朗俊分明的脸部轮廓。 “我不会。” 这句“我不会”,将他连日疲倦到麻木僵滞的心脏,骤然唤醒,渐渐回温。 他太迷恋这种失而复得,不,是从未失去过的确认感了。 所有的冷静和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凑近。 强势地,一点点撬开她的唇齿。 唇舌交缠的间隙里,执拗发问:“想我吗?” 她此刻,实在说不出一句假话:“想。” 他始终紧绷着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只能跟着她的坦诚一起,彻底崩断。 一滴泪珠未能承受住,顺着眼角滑落,与她肩上那条披肩一同坠下。 可她还有残存的理智。 她还要走出这个酒店,妆容不能乱,发髻不能散,定制礼裙更加不能有褶皱和丝毫不妥。 但丁嘉朗理智尽失。 口红被尽数啃噬,发髻松落,披下来的乌黑长发盖住她的脊背,礼裙叠落在床脚……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去解他衬衫纽扣。 她只知道,胸腔里翻涌鼓噪的血液,热得让人差点戴反了盒子里的东西。 他扣住她的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形态,带着她一同攀上了令人目眩神迷的雪山峰顶。 攀峰过后,是极致的疲惫。 他的呼吸变得很重。 她的眼睫也颤得厉害。 宽厚温热的掌心抚着她汗湿的背脊,嗓音沉闷到沙哑,却还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小名:“小海棠。” 呼吸渐匀,苏慕春缓缓睁开仍带着微酸胀痛的眼。 昏黄的壁灯映亮身侧男人沉静的侧颜。 她就这么侧着身,看着他。 关于他丧亲的痛苦,关于他如何自渡走出来,关于他这一生都要与这个姓氏纠葛。 她想了好多,却只问:“丁嘉朗,为什么你三十岁都没结婚?” 以他的地位,以他是个正常男人,身边怎么可能一直空悬着那个位置。 那些明示暗示的城中名媛,她即便没亲眼见过,也能想象得到那份热闹。 又想起他的一年为期的承诺。 其下隐隐是含着秘密的。 丁嘉朗俯下身,额头与她的额心轻轻相抵,呼吸交缠。 一个吻情不自禁地渡过去,辗转厮磨。 话语就这么擦在她的唇边:“因为有些事要做,不想连累谁。但你来了,我便做不到了。”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恳切求她:“等一等我,好吗?” * “哐啷——” 一只瓷器应声碎裂,满地狼藉。 利太保养得宜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胸口剧烈起伏着,摔过瓷瓶的手都在发抖。 “华家的细女,配你哪里不够?” “我同华太亲自去合过她的八字,龙虎相合,旺夫益子!” “人又生得靓,聪明又识本分!” “你在挑剔什么!存心同我作对是不是!” 利家佑一扫往日的痞样,罕见地挺直了脊梁。 “不用多说了,我已经亲口同苏小姐讲清楚。” 利太眉眼瞬间冷肃起来,声音也跟着尖利了几分:“你想清楚了?” 利家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又要停我的卡?冻结我的银行户口?”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我好。” 又嗤笑一声。 “谁不知道这个婚事不过是给大哥做铺路石,我算什么!” 说完,他迈步离开。 一甩手,‘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他重重摔上。 利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扇紧闭的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 利家佑独自坐在行政酒廊的吧台旁,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威士忌。 又闷下一大口酒,准备再给自己倒满时,一只手从身侧伸了过来,盖住了他的杯口,阻止了他再倒酒的动作。 利家佑带着几分醉意抬起头。 丁嘉朗也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多谢了。后续的事情我处理好,回头再联络你。” 第122章 船上交易 回元朗新屋的路上,苏慕春接到了阿强的电话。 电话里只有短短一句话:“后天老地方,码头见。” 李队长收到她的通知后,很快进行了部署。 华知凡则留下来照顾敏敏。 隔日,苏慕春刚要出发去南粤的时候,接到了李队长的电话。 行动紧急叫停了。 理由是监视疤哥的人近段时间回报,根本没有接货的迹象,根据过往经验,这次的交易大概率是在船上进行! 公海茫茫,他们无法保障她的安全。 她还未想好,只是说要和华知凡商量下。 但华知凡并不同意。 “小海棠,你没有独自作战经验,就这么过去,知道有多危险吗?” “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敏敏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苏慕春心中不是没有动容,但仍坚持:“哥,我会小心的。” “你……”华知凡气结,一拳捶在旁边的墙壁上。 等他平静下来,她才继续:“哥,你可能不知道,就单单这一年,途经红港,再从拍卖行里流出去的国宝文物,已经高达百件!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件件换上身份,再流到国外吗?” 华知凡怎会不知道。 临近九七,今年的文物案件是近几年的新高。 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又一次来到南粤市文物缉私特案组的办事处。 照例是两日,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远胜从前。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李队长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神色严峻地在战术板上圈点:“由于任务危险指数极高,队里正在想办法派人渗入码头,盯紧所有可疑的渔船、游轮,同时已经联系了水警,随时准备支援。” 苏慕春静静听着,服从一切安排。 会议临近尾声,她单独留了下来:“李队长。” 李队长看向她:“什么事?” 苏慕春抿了抿唇。 “我知道任务有保密原则,但这次有些特殊……” “我能不能打电话给一个人?” 李队长眉头微皱。 苏慕春解释:“因为上次没有跟他说,他很担心。” 李队长审视着她,片刻后,沉声道:“是丁嘉朗?” 苏慕春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他会知道这个名字。 李队长略一思忖,此次任务确实凶险万分,他也不是不通人情。 “可以。”他终于松口,“但通话时,我必须在旁边旁听,确保没有其他信息泄露。” 苏慕春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立刻点头:“没问题,谢谢李队长。” * 电话接通后,是她先开口:“丁嘉朗。” 丁嘉朗握着听筒,抬手看了眼腕表。 他浓眉微蹙,感觉出这通电话的反常:“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确实反常。 她极少在晨间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不着痕迹地在裤子上蹭了蹭。 “丁嘉朗,我要消失两天。” “我在南粤文物缉私特案组参与一个案子,处于保密原则,我只能说这些。”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丁嘉朗才回应:“危险吗?” 有一瞬想要瞒他,但她还是想实实在在地告诉他。 “嗯,但我会小心的。” 就在这时,李队长走了过来,对着苏慕春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时间差不多了。 她只好草草结尾:“丁嘉朗,等我回来。” 正准备挂断电话,丁嘉朗及时喊住她。 “小海棠!” “任务结束了,我来接你。” 苏慕春鼻尖一酸,眼眶发热。 她抬头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好!” * 苏慕春如约到达七号仓库。 “程小姐。” 阿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叼着根烟,懒洋洋地靠在铁门边。 见她提着手提箱过来,他掐了烟蒂,直起身迎了上去。 “跟我来。”阿强言简意赅,转身便朝码头深处走去。 她快步跟上。 看着前方引路的阿强径直走向一排停靠着渔船的趸船,她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疑惑。 “强哥,怎么不在仓库交易?上次……” 阿强头也不回地打断。 “老板吩咐的,仓库不方便。” 她脚下停了一瞬,随即跟着阿强上了一艘船。 刚踏上甲板,还没站稳,旁边就窜出两个人,其中一个钳住了她的胳膊。 “强哥!这是什么意思?” 苏慕春柳眉一蹙,语气带着不悦,手腕微微挣动了一下,却被对方箍得更紧。 阿强抱臂站在一旁,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程小姐,这是新规矩,忍耐一下就好了。” 他连个解释都懒得给。 她只好压下心头的不快,冷冷地哼了一声。 粗黑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从上到下,让人极度不适。 手提箱的夹层都没放过,仔仔细细搜了个遍。 “强哥,干净的。” 其中一人报告道。 这才有人掀开船舱的帘子,示意她进去。 苏慕春面无表情地拎着箱子,迈步进了船舱。 马达轰鸣,小船破开水面,朝着漆黑的海面深处驶去。 船舱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除了驾船的,还有三个彪形大汉,各自占据着角落,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她。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将舱内环境记了个大概。 船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靠上了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艇。 两船之间高度差距不小,游艇上的人扔下一条绳梯。 苏慕春手腕挂着手提箱的提手,两手攀着冰冷的铁链,费力地向上爬。 高跟鞋在湿滑的梯子上好几次险些打滑。 “小心!”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拉了她一把。 总算在甲板上站稳了脚跟,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程小姐,请跟我来。” 疤叔引着她往船舱二楼去。 推开舱门,一股雪茄味扑面而来。 舱内正中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真丝衬衫的中年男人,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金劳力士,正慢条斯理地品着红酒。 他身旁,则是一个身形瘦削,穿着唐装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中年男人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 “程小姐是吧?听说你在金器上有很深的研究?” 苏慕春故作谦虚。 “研究谈不上,就学过几年金工,可以分辨真伪成色罢了。” 男人的眼神从她的发顶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上。 她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淡粉色印记。 那是初学时练习捶打金片时,不小心被高温的金屑烫伤留下的。 还好有方沛给的特效药膏,才没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加上她天生皮肤底子好,平日里稍加保养,一双手依旧显得白皙细腻。 似乎察觉到他目光的停留意味。 苏慕春坦然一笑,主动伸出手。 “是觉得我的手不像是做金工的?” “我快有半年没碰了,所以手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 第123章 三面包抄 中年男人眼神也不清白,上下打量着苏慕春,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别说这双手嫩的,你这身段,这脸蛋,啧啧,也不像是做这行的,整个儿一勾人魂魄的妖精样儿。” 他话语里的轻佻,毫不掩饰。 苏慕春也不恼,反而将手中的黑色手提箱往旁边一放,似嗔似笑地驳道:“这位老板,怎么做生意还带偏见呢?” 说完,她挑了个中年男人斜对面的座位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 中年男子瞥过地上的手提箱,又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上打了个转,讥诮反问。 “哦?难道程小姐不是背靠着金主,才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本?” 那日,她借了丁嘉屿的人和豪车,设了个她被人豢养的假象。 这正是她想要的,能让她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少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作势不再辩解:“请问老板贵姓?” 中年男人只吐出一个字:“谭。” 就一个字,显然是不愿过多透露自己的底细。 苏慕春也没勉强,开门见山地问:“谭老板,那我要的东西呢?” 被称作谭老板的谭永兴,闻言,朝她身后的一个黑衣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立刻会意,转身从角落里取来一个箱子,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箱盖打开,里面铺着厚厚的明黄色丝绒,三件流光溢彩的盛唐金器赫然呈现眼前: 一件鎏金瑞兽香薰,一件龙纹金镶玉带扣,还有一套精巧的鎏金马蹬。 苏慕春眉头蹙了一下,这数量,有点少。 “谭老板,您之前承诺的可是‘满汉全席’,怎么这只上了三道小菜啊?” 谭永兴眯起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程小姐莫急,这确实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还在另一艘船上。你也知道,今年形势特殊,安全起见,我们不得不分开存放,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这老狐狸,花样还真不少。 她心里是这般想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我先验下货。” 话音刚落,她身侧的黑衣手下递了手套上来。 她先拿起那鎏金香薰,细细摩挲过每一个纹路,又掂了掂份量。 接着是那套鎏金马蹬,同样仔细察看,甚至还凑近鼻尖轻嗅了一下,分辨着是否有泥土或铜锈的异味。 一番检查下来,她又重新拿起了那枚龙纹金镶玉带扣。 灯光下,金龙栩栩如生,盘绕于温润通透的白玉之上。 她看过玉扣的质地后,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扣环与主体连接的隐秘之处,指尖反复感受着那里的接合。 片刻后,她将金镶玉带扣轻轻放回原处。 “谭老板,这金镶玉带扣,怕是有点问题。” 她抬眼看向谭永兴,眼神与方才的娇媚判若两人:“扣环与主体连接处的焊接痕迹,细看之下,带有明显的打磨和高温焊接特征,这应该是修复过的痕迹,真正的盛唐工艺不会有这种特征。” “恐怕值不了原价。”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在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位小姐,眼力果然不凡。” 苏慕春闻声望去,心头莫名有些紧张。 老者慢悠悠地接着说:“只是我很好奇,你上次要走的那批货,最后都到了哪些买家的手里?这批货怎么到了红港之后,一点风声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老家伙,一开口就是更深的试探。 好在,这个问题,在队里就已经预到了,他们准备了说辞,东南亚的主要藏家,其详细身家来历,也让苏慕春提前背了下来。 “老先生,红港就这么大,弹丸之地,我要是拿着这批货去抢人家的客户,坏了道上的规矩,我怕我怎么死的都不知。” “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手里东南亚的客户多。” 她语气倏地硬朗了起来:“再说,钱货两讫,这批货只要到了我手上,那就是我的事。” “你们只要落袋为安就行,至于买主是谁,重要吗?” 老者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殊不知,她手心已沁出冷汗。 她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距离李队长设定的最后时限,还剩下十五分钟。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不在搜身环节出岔子,她身上除了手表,身上连一枚发夹都没有带。 李队长那边已经下了死命令,一旦满一个小时,无论她这边进展如何,水警都会从外围强势突入。 此刻,老者转向一旁的谭永兴,轻轻颔首。 谭永兴笑了声,“那,程小姐,就请跟我们一起换条船,去那边验验货。” 苏慕春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起身款步走到船舱舷窗边。 夜色下,货轮静静地泊在不远处。 她的心微微一沉。 她所在的这艘游艇空间有限,目标集中,一旦水警包围,瓮中捉鳖,里面的大鱼小鱼都跑不了。 可若是换到那艘几倍体量的货船上,船舱结构复杂,隔断重重。 届时抓捕行动一旦展开,不仅难度大增,万一让主谋趁乱逃脱,岂不是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努力都要白费?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易换船! 她缓缓转过身,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真是不好意思,谭先生。” “我坐不惯船,这趟出来,颠得我头晕,胸口也闷,能不能让我在这儿坐着缓一会儿?” 说罢,她面露不适,一副真晕船的样子。 再弯腰脱掉了脚上的高跟鞋,随意地活动了下。 不到十五分钟了。 按照水警的速度,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全速赶来的路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先前和李队长商议过的,遇到突发状况时拖延时间的备用方案,硬生生掐着表,在座位上“虚弱”地多捱了两分钟。 终于,她缓过劲来一般,用手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来说:“我好多了,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谭永兴见状,脸上的不耐烦稍减,率先朝船舱外走去。 苏慕春跟在他身后,心中在默默倒数。 才刚刚迈出船舱的门槛,就看到一个精瘦男子神色慌张地从船头方向跑了过来,附在谭永兴耳边说了些话。 灯光昏暗,苏慕春看不清那马仔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谭永兴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如同死灰。 他猛地抬头,随即嘶吼道:“妈的!条子来了!马上转移!快!!” 第124章 惊险一刻 游艇被困,在墨色的海面上动弹不得。 水声越来越近,不是海浪拍打船舷的自然声响,而是快艇破开水面特有的引擎轰鸣。 水警正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 当下谭永兴的目光,狠厉地投向身后的女人。 苏慕春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反应。 赤着的双足猛地发力,转身就朝甲板另一处相对空旷的舷梯跑去。 幸好她早做准备,在那之前,就脱掉了高跟鞋。 那鞋跟,此刻若是还穿在脚上,怕是跑不出三步就要崴脚。 谭永兴一个箭步上前,朝她的手臂抓来! 她堪堪侧身,那带着劲风的手指擦着她的衣袖划过,只差分毫。 虽及时躲掉了他的拉扯,她心却被紧捏一般,恐慌至极。 就在这时,游轮四周本就昏暗的水域,突然被数道雪亮的强光刺破! 三艘水警快艇已经彻底锁定了游艇,形成了严密的包围之势。 探照灯的光柱在甲板上肆意扫荡,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 “船上所有人不许动!举起手来!” 扩音器里传来威严而冰冷的警告。 谭永兴见大势已去,眼底的疯狂更甚。 “你个贱人!” 他吼着,几个大步就追上了刚跑到舷梯口的苏慕春。 “咔哒”一声轻响。 谭永兴掏出了一把手枪,指向苏慕春。 那乌黑的枪口,距离她不过一臂之遥。 冰冷的杀意,顺着枪口弥漫开来。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血液似是被冻住,周身皮肤阵阵发凉。 双手死死交握,抵在冰凉的甲板护栏上,试图以此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她。 危急时刻,她还在勉强自己维持镇定:“谭老板,你想清楚。” “你不开枪,配合警方调查的话,总还有能出来的日子。” “可一旦开枪了,就没以后了。”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唤醒对方最后一点理智。 但穷途末路的人,往往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冷静和判断力。 谭永兴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没以后?老子现在就没以后了!要死,你也得给老子陪葬!”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能眼睁睁看着谭永兴握枪的手指微微曲起,食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下一秒就要发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探照灯光柱迅速扫了过来,正打在谭永兴的脸上! 那光太强太刺眼,谭永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震得苏慕春耳膜嗡鸣。 她的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疯狂擂动。 丁嘉朗,我要失言了…… 这是她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耳边尖锐的鸣响还在持续。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僵硬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视野里,谭永兴那张狰狞的脸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却直挺挺向后倒下的身影。 甲板发出一声闷响,他倒在那里,胸口处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痕迹,再也没了动静。 苏慕春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冰冷的甲板上。 很快,训练有素的水警们纷纷通过绳梯登上了游轮。 呵斥声、脚步声、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 那些原本还想负隅顽抗的马仔们,在看到谭永兴的下场和荷枪实弹的水警后,纷纷放弃了抵抗,被一一控制。 苏慕春始终呆坐在原地。 不远处地上谭永兴身下逐渐蔓延开来的那一滩血。 淡淡血腥气混杂着海风,钻入她的鼻腔。 她长久地没有回过神来,仿佛灵魂还在刚才那生死一瞬中游离…… * 码头上,警灯闪烁。 队里早就严阵以待,医疗小队更是提前到位,为了能第一时间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经过一番周身检查,军医快步走到一旁,对着满面焦灼的李队长压低了声音。 “李队,小苏同志问题不大,就脚踝那里擦伤,上了药很快就能好。” 军医顿了顿,“但是,她这个状态恐怕需要好好做下心理疏导。” 李队长闻言,目光立刻投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从游艇转移到码头,苏慕春似失了魂,眼神空洞,一句话也没说过。 就在这时,李队长接通一道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口:“好吧,派人过去接,但记住,只能让他一个人过来!” 很快,苏慕春随车回到了队里。 李队指派刘小芸陪护她。 公共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很快模糊了四周。 老式的花洒有些接触不良,水流时大时小。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浇在苏慕春身上,始终发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僵硬的四肢也恢复了些微的知觉。 她抬起手,轻轻拉住了正要帮她擦背的手。 “小芸,我想自己来。” 这是她从船上到队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刘小芸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 “好,小苏同志,我就在外面隔间,有事喊我就行。” 脚步声远去。 水声哗哗,身旁再也没有别人。 她缓缓蹲下身,任由热水冲刷着自己,下一秒,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船舱里的紧张、甲板上的恐惧、枪口下的绝望,还有侥幸存活的后怕…… 所有复杂的情绪如同无数根尖锐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又找不到任何排解的出口…… *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带着一路颠簸,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猛地刹停。 车门被推开,一条修长的腿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裹着深色风衣的高大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利落地跨下了车。 李队长迎了上去,伸出手:“你好,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李昊明。” 男人他伸出手,与李队长的手用力一握。 “你好,丁嘉朗。” 李队长与男人对视片刻,面色有些的矛盾。 丁嘉朗松开手,将手插回风衣口袋,“李队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李队长叹了口气,语气颇沉重。 “这次行动危险系数较高,队里原本已经下了指示,打算终止这次行动。” “关键时刻是小苏同志坚持了,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么多文物全数拿回来。” “这次行动,非常成功,但小苏同志的心理情况不太好,对此我们很过意不去。” 夜风吹过,卷起丁嘉朗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整个人融入了这深沉的夜色,脸上的表情被阴影切割得模糊不清。 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衬得周遭冷寂十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想她不会后悔参与到这次行动的。” 第125章 他套牢她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是苏慕春的。 走廊里的灯暗了下去,只有窗外稀薄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一条笔直的路。 他抬脚,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立于门前,他抬起手,指节屈起,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里面是一阵死寂,过了很久才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一点一点,挪到了门后。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窄缝。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恰好落在那条门缝透出的区域。 苏慕春的脸出现在门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眼睛红肿,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当她的视线对上丁嘉朗时,那片死灰般的黯淡中,骤然亮起星点。 “你……”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沙哑的单音,喉咙便被哽咽堵住。 丁嘉朗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了双臂。 她向前迈出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男人的手臂在瞬间收紧,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地箍在怀里。 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耳廓,字字温柔。 “小海棠,你做得很好。” 怀里的人先是浑身一僵,随即,那一直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再也无法抑制。 他知道,她需要这场彻底的释放。 而他,会一直在。 * 行动结束后,苏慕春还需要配合队里进行复述、指认、以及文物的数量确认。 直到日头偏西,所有流程才算告一段落。 两人先是坐军用吉普到了南粤市区,再坐上返回红港的车。 返港路上,她实在是太累,枕在丁嘉朗的腿上,睡了很久。 再睁眼,车窗外已是浓稠如墨的夜色,只有城市的霓虹一晃而过,在车厢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仍躺着,神智有些恍惚。 这时,她被扶起,身侧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被体贴地拧开。 “先喝点水。” 她接过水瓶,也没多想,仰头喝了起来。 视线不经意间,从自己握着瓶身的手指上掠过。 一点突兀的亮色,在昏暗的车厢内闪了一下,刺得她眼睛微微一眯。 喝水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慢慢将手背转向自己,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微弱光线,这才看清,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钻戒。 她倏地侧过头,望向丁嘉朗,惊诧发问:“这是什么?” 丁嘉朗表情很平静,眼底却有细碎的笑意:“戒指啊。” “不是,”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这怎么会……” 还没说完,软唇便被一个温热的触感堵住,将她所有未尽的疑问都堵了回去。 呼吸交错,额头相抵的狭小空间里,男人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在我心里,你早就是丁太了。”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怔怔地将水瓶递还给他。 借着窗外不断飞逝而过的霓虹灯光,她仔细打量着手上的钻戒。 是一枚铂金指环,款式简约不失精致,戒圈上镶嵌着一颗约莫三克拉的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 在流动的光影下,折射出璀璨而纯粹的光芒。 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真实感:“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丁嘉朗握住她戴着戒指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戒圈:“很早就准备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你戴上。” 她问:“那现在……就合适了?” 他低笑出声,“也不太合适,因为还不能马上办婚礼,只能先套牢再说。” 套牢一词,此景此情下竟生出别样浪漫。 她拢上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语气闷闷:“好突然啊。” 丁嘉朗伸手,摸着她微凉的耳垂,声音沉了沉,“嗯,是有点突然。” 一想到昨天行动的惊险,那种差一点就可能失去她的恐惧,他至今心有余悸。 她在他颈侧印下一个轻吻,微微矫情:“可你怎么直接给我戴上了?不应该是烛光晚餐,然后单膝跪地向我求婚的吗?” 他语气不容商量:“不行,我等不了。” * 车在楼下缓缓停稳。 引擎的余温还在,车厢内的温度却更高。 车程不短,可他们就是吻不够,怎么都吻不够。 细白的手指微微张开,被他强势地十指交缠,严丝合缝。 她微微偏开头,颤抖的睫毛下,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他: “我听李队长说,你捐了那对盛唐金器?” 两日前,她向李队长提出,给他打个电话。 未料李队长竟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 她当时还以为是做了背景调查。 后来才得知,原来早在她第一次行动结束没多久,那对盛唐金器,被他悄无声息地捐了出去。 丁嘉朗终于舍得从她颈侧抬起头,呼吸粗重。 “嗯,怎么了?” 她意有所指:“丁生这么阔绰,居然看不上红港顶级藏家独一份的荣耀。” 他的气音很沉:“我只想要你心里的独一份。” 随后,植草清冽的气息向她裹挟而来。 丁嘉朗倾身而下,另一只手托在她后颈,温热气息卷过去。 静谧夜色里,只能听见她断续的嗯呢。 第126章 丁家局势 苏慕春没想到,华熙盛与季芝瑶竟会为了她,专程从美国飞了回来。 华知凡家的餐桌上,精致菜式竟全是地道的苏浙口味。 她左手边坐的是华熙盛。 虽已年过半百,但身形依旧挺拔,眉宇间不怒自威,此刻却带着几分刻意收敛的温和。 右手边是季芝瑶,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眼角添了几不可见的细纹。 “囡囡,这些年口味变了没?”季芝瑶手指捻起筷子,“哪些不爱吃的,我让他们换掉。” 苏慕春摇头:“阿姨,我什么都能吃。” 季芝瑶嗔怪地看她一眼:“傻囡,还叫阿姨呢,该改口了。” 说着,她挖了一勺龙井虾仁,放在苏慕春面前的小碗里。 刚咽下鲜甜弹牙的虾仁,就听见华熙盛明显不满的嗓音响起。 “知凡,你这次实在太胡闹了!” “怎么能让你妹妹去做卧底那么危险的事情?”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你安叔交代!” 苏慕春一惊,下意识侧头看向华熙盛,他儒雅的面容因着薄怒而显得严肃异常。 她又迅速瞥了一眼对面的华知凡,他一贯沉静,垂着眼帘,没说话。 “叔……”另一个“叔”字还没说出口,她便顿住,僵硬地打了个转。 “爸,别怪哥,苏以安他不会在乎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变得微妙。 季芝瑶温柔地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平安无事地回到我们身边,就好。” “说实话,听到你去做卧底这件事,我和你爸真是吓得魂都没了,还好没事,真是老天保佑!” 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苏慕春碗里:“来,尝尝这个,这块瘦一些,不腻。” 华熙盛重重地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白酒轻呷了口。 继而看向苏慕春,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利家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苏慕春闻言,拿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了下。 “人家拒了我们,那是他们没眼光,有眼不识金镶玉,不代表我们小海棠不优秀。” 华熙盛一味护短。 “回头让你妈再好好给你物色几家,香江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苏慕春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眼神也飘忽了一瞬。 华知凡放下手中的筷子:“爸,小海棠还年轻,不用这么着急给她处对象。” 季芝瑶这时轻轻放下了筷子。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慕春的右手上,随即伸手抚上去。 指腹柔软,无意间碰到了苏慕春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 很快,她用手覆住那枚戒指。 “囡囡啊……” “我们第一次见你,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才六岁,又乖巧嘴巴又甜。” “我跟你爸特别喜欢你,我心里头总是想着,你要是真的是我们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后来,你去了红港,我为此哭了好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啊,老天爷还是疼惜我们,让我们续上了这份母女情分。”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欣慰的笑意,“我们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 覆在戒指上的手指拿开,她才说出了这次家宴的话题:“囡囡,丁家不适合你。” 一旁的华知凡立刻拧紧了眉头,忍不住又一次出声打断:“妈!” 不等季芝瑶有所反应,华熙盛“啪”地一声也放下了筷子。 “你给我闭嘴!” 空气凝滞了一瞬。 华熙盛缓下表情:“小海棠,你要听你妈的话。” “丁家现在什么形势,你也应该有所耳闻。” “我们做父母的,总归是不愿意你受委屈。” 尽管苏慕春赴这个家宴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演了无数遍,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当这些话摆在桌面上,她还是做不到绝对的冷静。 “就一定要这样吗?” 华熙盛似乎意料到她会这样说,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那我问你,丁嘉朗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实际情况?他们丁家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都跟你说了吗?” 还没等她开口,华熙盛先说了。 “丁牧云的原配出自清廉书香世家,二房是财团出身,丁牧云一共三个儿子,原配的两个,一个学建筑,一个学医,跟家族生意打不着半点关系,偏偏只有二房的儿子学的商科,从小就当继承人培养。” “丁牧云如此厚此薄彼不用我说了吧,就这样,二房都没放过他们。” 苏慕春抿起唇,继续听着。 “当年丁家原配出了意外后,她娘家人当即就要把丁嘉朗带走,要跟丁家划清界限,是丁嘉朗自己不肯走。” “他愣是联合了他的两个舅舅,把那件意外的把柄,摊在丁氏全家族的人面前谈判。” “二房当年太自负,事情没做干净,被人捏住了证据。” “丁家为了把这件龌龊事压下去,不得不做出让步,剥夺了二房插手家族核心生意的资格,以此作为交换。” “丁嘉朗才得以上位。” “他进入家族生意才几年,就把丁牧云给架空了。” “后来丁牧云脑出血,成了植物人,你仔细想想,丁嘉朗他就一点手段都没用?” “你就这么信他会对你好?!”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苏慕春始终沉默。 这时,华熙盛冷声一哼。 “先不说丁嘉朗的手段有多狠辣,丁家二房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 “丁家的遗嘱律师,是二房的人。” “只要丁牧云一走,最大的赢家只可能是二房!”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一头扎进去,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这些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丁家光鲜亮丽的外壳残忍地撬开,露出了里面腐臭腥黑的内里。 豪门世家里的恩怨勾结,那些只在电视报纸上才能看到的夸张剧情,此刻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在这样的惊涛骇浪面前,渺小得像一叶随时会被打翻的扁舟。 一直沉默着的季芝瑶终于开了口:“囡囡,我们和丁牧云也是有过一些生意上的来往的。” “丁家那潭水,深得很。” “你好好想想,不要一时冲动。” 季芝瑶再度伸出手,拍了拍苏慕春的手背。 “好了,不说了,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第127章 暂避风头 这顿饭,吃得压抑。 席间,季芝瑶提起了时下最热的移民潮。 “囡囡,最近好多人都往外走,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读书?” “对了,你还有个妹妹,是吧,也可以一起跟着去。” 华知凡都停下动作,眼神复杂地看了母亲一眼。 苏慕春抬起头,此刻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松动。 “我考虑下。” 华熙盛和季芝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一餐饭终于结束,苏慕春上了别墅的露台吹风。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苏慕春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华知凡端着一碗甜汤走近,“喝点甜汤润下。” 是一碗莲子百合,滋补秋燥最合适。 苏慕春接过白瓷碗,入手温暖,她轻轻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她低声说:“来了红港,我最喜欢这里的甜汤。” 陪着她吹了会儿风,华知凡才开口:“李队长托我转告你,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找个理由请个长假。” “这次行动虽然很成功,但波及的影响不小,他们担心红港那边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你。” “所以,我妈的建议,你真的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露台上的风大了些,吹得人有些发冷。 他目光转回到她脸上:“趁这个时间,你好好想一下,你们的事情。” 苏慕春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甜汤的余温顺着喉咙滑下。 她又舀了一口,慢慢咽下,平静地吐出一个字:“好。” * 容不得她分心去想这些,苏心悠的终审如约而来了。 港岛高等法院的法庭内,气氛肃杀,旁听席上鸦雀无声。 “被告庄亦风,qj罪名,成立!” “被告庄亦风,误杀罪名,成立!” “咚——!” 法槌重重落下,那沉闷的一响,为这场长达四个月之久的噩梦,终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庄亦风在被告席上瞬间瘫软下去,再无初见时的嚣张跋扈。 苏慕春闭上眼,积压了四个多月的憋屈,终于在此刻,伴随着法官最后的一声“退庭——”悠长地呼出。 心事,终于彻底了结。 法院门口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堵得水泄不通,无数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苏慕春面前。 华知凡搂着她的肩臂,替她推开所有。 头顶的天空,是许久未见的澄澈晴朗,阳光洒在身上,竟有些晃眼。 苏心悠的墓地,选在了港岛半山一块风水极佳的向阳坡地上。 视野开阔,能远远眺望到维多利亚港波光粼粼的海面,和对岸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敏敏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 当苏慕春给她换上黑色的连衣裙,再踏上墓园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不一样。 直到她的目光触及那块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中央,姐姐苏心悠的黑白照片时,所有的茫然和不安瞬间凝固,然后不成调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 人工耳蜗尚未开机,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依旧是一片无声的沉寂。 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比划着:【大姐什么时候走的?】 苏慕春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无法开口。 她能说什么? 她只能蹲下身,紧紧抱住敏敏,与她一同陷入无声的悲恸。 * 夜间新闻里。 “本台最新消息,知名企业丁氏集团已于今日正式进入全面审计阶段……” 苏慕春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 画面随之切换。 镁光灯疯狂闪烁。 丁嘉朗被无数高举的麦克风和黑压压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他眉头紧锁,一贯冷硬的表情,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离开。 “丁生!请问丁氏集团是否真的存在巨额财务漏洞?” “丁生!这次审计风波是否与丁嘉屿有关?” “丁生!……” 苏慕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指尖用力,按下了换台键。 滋啦一声,喧嚣的新闻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部狗血的家庭剧场。 隔日,sfb办公室。 苏慕春将桌面上的私人物品一一收进早已准备好的纸箱。 sfb在全球有四大拍卖中心,分别是红港、伦敦、纽约、巴黎。 她这次向公司主动申请调往红港以外的其他分部,参与为期四个月的华国艺术品业务进修培训。 这个名额,原是指派给了另一位同事,但对方恰逢家中幼儿需要照顾,丈夫又常年外派,正愁着如何向上面推拒这难得的进修机会。 苏慕春的申请,解了那位同事的燃眉之急,也全了她自己暂避风头的念想。 箱子快要封口的时候,梁以琛停在了她的隔间外。 “alicia,丁少要见你。” 苏慕春手上整理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微尘:“梁经理,我在这里的工作已于昨日结束,相关的交接手续也全部办妥。” “所以,接待客户这种事情,不在此范畴之内。” 梁以琛也不甘示弱:“严格地来说,在你未正式离开sfb红港分部,前往其他分公司报到之前,你仍属于sfb的在册员工。” “而丁少也是其他分公司的重要客户。由你出面接待,很合理。” 苏慕春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辩驳。 “我知道了,我整理完就过去。” 苏慕春看着梁以琛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垂眸,将最后几件小零碎扔进箱子,用胶带干脆利落地封好。 今天不是工作日,她只穿了白衬衫牛仔裤。 原本一丝不苟盘起的长发,此刻也自然地披散下来。 也没有化妆,素净的脸庞很是清透。 丁嘉屿目光触及苏慕春时,很是意外她今天极其清爽的装扮。 “听说你申请去分部?” 苏慕春“嗯”了一声。 他问:“怎么突然想到要走?” 她一副开玩笑的口吻:“看你们兄弟俩打起来,好烦,我想躲个清净。” 丁嘉屿微微一怔,继而低声地笑出来。 “好。”他止住笑,“我会抽空来看你。” 无数反驳的话语在脑海里翻滚,例如“不必了”、“我不需要”,甚至还有更不留情面的词句。 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忽然发现,任何词语都苍白。 丁嘉屿从来都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意志的人。 她只能自嘲一笑:“丁少,你真的很闲。” 第128章 贪心的她 收拾好东西,还未到午间,苏慕春突然有一瞬间,无比想念丁嘉朗身上的烟草味。 电话拨通,她在电话里说:“丁嘉朗,我想吃蟹黄面了。” 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很忙。 拒绝了他来接,两个人各自到达那家隐在闹市深处的私房菜馆。 还是那个厨师,笑意盈盈迎了上来,热情推荐。 “苏小姐,今天蟹黄面正是时候,膏肥黄满。” “另外,还有蟹黄小笼包,要不要试试?” 她先是眼睛一亮,想了一瞬,还是改口:“能换成鲜肉小笼包吗?” “当然可以。” 包厢门很快合上。 自始至终,男人的手始终在她后腰位置摩挲,声音漫过来:“怎么中午约我吃饭?” 苏慕春侧过脸,“有件事,想同你说。” 丁嘉朗示意她继续。 苏慕春:“华家想让我跟敏敏出国读书。” 后腰那只手倏然停下。 下一秒,那力道又骤然拢上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往他怀里一带。 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只是,他好像抽得有点凶,烟味浓郁。 包厢里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清瘦了些,下颌线愈发分明。 此时,他低头看着她,“嗯?然后呢?” 苏慕春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然后我拒绝了。” “我申请了去集团的伦敦分公司,进修四个月。” “我会带着敏敏一起去。”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 然后才说出剩下的半句话:“所以,你安排一下吧。” 男人的瞳孔有一丝紧缩,一时未有言语。 她跟着一滞,有些不确定地追问:“怎么?不妥吗?” 丁嘉朗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她冰冰凉凉的脸颊。 “没有,你做得很好,终于会主动问我要东西了。” 她的眼眶猝不及防地一酸。 她抬起手,覆上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回握住。 “是,我现在贪心了。” “我想要钱,想要大房子……” 只是有句话,她选择藏在了心里:我还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 蟹黄面先上桌。 浓稠得恰到好处的汤汁,每一根雪白的细面都被均匀裹上了一层金沙般的蟹粉。 一股霸道的鲜香直冲鼻腔。 苏慕春拿起檀木筷子,挑起一小撮,细细品尝了两口。 她吃了两口,见丁嘉朗并没动筷,而是伸向了桌上的烟盒。 便送了一个眼神过去。 丁嘉朗收回手,妥协,随即跳开话题。 “你打算让敏敏在伦敦念书?” “对,想给她换个环境,正好我陪她四个月,能适应的话,四个月后我就自己回港。” 丁嘉朗:“好,我让人安排合适的学校,房子也会安排好。” “总之,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途中,他有电话要接。 只听得一会儿,他的脸色便沉落下来。 挂断电话后,他迅速起身,无端生出压迫感,却在看向她时,瞬间柔和下来:“有点急事,我先走。” 他俯身,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慢慢吃,多吃点。”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那碗蟹黄面和小笼包,她吃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有一样东西没来得及给丁嘉朗。 * 这几日,她忙碌起来。 专人登门,捧着一叠伦敦各大知名私校的资料。 她埋首在一堆英文材料里,反复比较。 她还挤出时间,拎着新买的茶叶去见师父方沛。 自上次因丁嘉朗的事闹了些不愉快,她其实一直惦记着,这次特意去赔不是。 得知她即将远赴伦敦进修,方沛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严厉,细细叮嘱安全问题。 她又去见了林凯欣。 两人话没说上几句,林凯欣就收到新晋男友的催促。 原是要约着去看电影。 林凯欣一脸甜蜜的抱怨,拿起包就要走。 她只好与这重色轻友的家伙相约四个月后再好好聚 很快,就到了打包行李的收尾阶段。 伦敦的初秋天气多变,但她不打算带太多衣物,想着到了那边再添置合身的。 常用的几件,几本专业书,还有敏敏的物件。 整理到一半,她想起酒店顶层套房里,还存放着不少首饰。 想着到了伦敦,工作场合或许需要些像样的配饰撑场面,她还是决定把它们一并带走。 刚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她脚步突然一顿。 大厅正中央,竟多了一件东西。 是一尊被特制玻璃罩精心保护着的瓷器。 灯光柔和地洒在上面,釉色莹润,青花浓艳。 她瞳孔骤然一缩,那是她亲手策划的瓷瓶拍卖会上的一件拍品。 元青花凤首扁壶! 脑中某个被遗忘的片段瞬间清晰。 丁嘉朗在一次闲聊中问起她:“哪一件瓷器让你印象最深?” “元青花凤首扁壶吧,世间唯二,另一只却在出土时碎成了四十八片,修复后也难掩裂痕,总觉得完好的这个,带着一种孤独的宿命感。” 她不过随口一说。 却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记在了心里,还将这孤品,摆在了这里。 她定定地看了许久,心口酸酸胀胀。 好久,她才离开进了电梯。 这几日,丁嘉朗忙得见不到人影,而她也深陷出国前的种种琐碎。 很难碰到面。 房间里鲜少不开灯,此时只有夜色透进来。 一片墨色中,她听到了轻浅的呼吸声。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 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丁嘉朗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似乎是太累了,进来后连西装外套都没脱就睡在沙发上。 眼皮沉沉地阖着,下巴处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 无边的黑暗从他熨帖的西裤裤脚一路蔓延而上,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在倦意里。 他对她的到来,竟没有丝毫察觉。 她进卧室取了条羊绒薄毯。 回到客厅,盖在他身上。 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吵到他。 可是他还是醒了。 她直起身子时,沙发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刚睁开眼的人,意识是慢慢回笼的。 那双锐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在昏沉光线下,有些迷蒙和空洞。 他在黑暗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小海棠?” 没等苏慕春回答,他已经辨认出了她。 他伸出长臂,一把将站在沙发边的她带了下来。 苏慕春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 “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不叫我?”他又问。 “看你睡得太熟了,不忍心。”她在他怀里小声回答。 丁嘉朗没有再说话,低头亲了下她。 “好想你。” 第129章 晚安离别 苏慕春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线抚上,触到青茬,不停,再往上,是眉骨。 仍不停,最后落在他太阳穴。 指腹一圈一圈地打旋,力度控得也正好。 男人舒了一口气。 彼此都放松下来。 只是这个姿势让她有些费力,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 黑暗里,手突然被拽住。 唇瓣相贴。 短暂的喘息间隙,丁嘉朗哑着嗓子问:“今晚不返家,好吗?” 苏慕春气息微乱,理智还在。 “不能,敏敏还在家。”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瞬间低落下去的气压。 心尖一软,她又吻了吻他的唇角,用心安抚。 他只能低低应一声:“好。” 她稍稍扭正身体,却突然被他拦腰抱起,抛在床上。 床垫回弹,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薄嗔出声:“丁嘉朗!我说了要返家的!” 丁嘉朗不理,径自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扔在地毯上。 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响起,又很快停止。 他很快从浴室出来,几步便走到床边,俯下身,一下子咬住她的唇。 她闷哼中听到他的回复:“会让你返家的。” 苏慕春记不清在这顶层的套房里住了多久。 她只记得,在这方空间里,她和他之间浓烈的情感,极其容易抵达各自的身与心。 浅尝辄止。 他压近:“我洗过手了。”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嗯?” 如果要她形容这感觉,其实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分毫。 只知道她很难不去回想他的手。 那双手,生得好看。 本是拿柳叶刀的手,自然灵活。 又有蓬勃力量藏在紧实的皮骨之下。 总能让人轻易地相信,他能掌控一切,也能破开任何困局,永远不会输。 这种欣赏,何尝不是一种致命的催情剂,助她跃入那片由他主宰的虚幻秘境里。 她的力气很快被抽空。 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思绪空白的间隙里,他再次俯下身。 “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她很诚实:“是。” 夜夜摆不脱的噩梦。 但她慢慢认命,不做无所谓的抗争。 她终会在黑暗尽头醒来。 * 两人错开冲澡。 她刚开始收拾首饰,他从背后抱住她。 她浑身一激灵。 身后的男人笑了一息,“这么紧张。” “……哪有。” 他没说话,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待了会。 过了好久,他们才松开。 他去拿眼镜,戴上后问她:“接下来什么安排?” “准备得差不多了,敏敏后天去医院进行耳蜗开机,没异常的话,我们就马上走。” 他按住她还在收拾的手,轻轻一牵,拉至面前。 “怎么想通了?” 指的是她出国的事,之前她拒了好几次。 苏慕春看着他,笑说:“因为身边的人都劝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丁嘉朗顿了下,随即拍了下她的屁月殳,“还笑,没良心。”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又问。 苏慕春抬手捧着他的脸,这下认真了:“没细想,只知道如果我留在红港,他们会一直在我耳边念,所以我想找个地方躲下。” “对了,孙子兵法里这招叫‘以退为进’。”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你居然还研究兵法?那你知道以退为进的后招是什么?” 她皱眉不悦:“还要考我?” 他凝视她片刻,伸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摩挲。 声音缱绻而来:“傻女,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不是很符合我们?” 才刚刚冷却下来的空气,瞬即被他再度而来的挑逗点燃。 她两手都环上去,搂住他的后颈。 彼此贴紧。 氧气夺尽,才开始真正享受。 自上次从南粤回来,车里放不开,只能克制停留在防线之外。 她渴望,他亦是。 “丁嘉朗……” “嗯,再叫一遍。” “……丁嘉朗……” 第一次很快,情动不可耐,他们只好囫囵吞枣地释放当下。 他抬起头来,呼吸和心跳还微微失速,看她额上一层薄汗,又低下头,找她的唇,继续温柔。 * 呼吸平顺下来后,他们躺在床上。 丁嘉朗看她一眼,突然问:“关于我,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表情显现出完全的臣服。 若她想问,他会全无保留地告知。 却不料,她很快回应:“不想,因为我也有不想说的事。” 瞬即又纠正:“是不能说的事。” 所以他们扯平。 丁嘉朗微微挑眉,“哪种不能说的事?” “难道你还有别的男人?” 她讶异往他望去。 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花心? 恶趣味上脑,她狠狠答:“嗯,有,很多。” 他居然还拱火:“是谁,我找人打断他们的腿。” 是苏慕春先没忍住,伸手轻抚他滚动的喉结,语调里隐忍笑意:“他们一个叫丁生,一个叫michael,还有一个叫嘉朗……” “怎么?要打断自己的腿吗?” 丁嘉朗承认自己受不了她这样的笑。 笑声带嗲,挠心挠肺。 片刻,他爬起来,再俯低,狠狠吻下去。 闷哼中他反败为胜,笑了声,问:“就这点本事?” 她不甘示弱,抬膝去触碰他腹下的昭彰存在。 “你也不过如此啊。” 一触即燃。 密集的形式里,他还不忘斥她:“再顶嘴,你别返家了。” 第二次是漫长的,也是极致的。 凌晨一点,他们终于休战。 * 她终于将首饰收拾打包好。 丁嘉朗开车送她。 苏慕春提前跟家里的菲佣吩咐过,今晚不必等门。 归家的路不必开太急。 车子朝着元朗方向开去,新界的路灯比起港岛要稀疏许多。 沿途经过几间灯火通明的食肆,霓虹招牌在车窗外一晃而过,大多是卖潮州打冷的或是街边牛杂粉面。 他扶着方向盘,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要不要食点宵夜?” 苏慕春将头靠在车窗上,摇了摇头:“没胃口,也没有吃饭的力气。” 丁嘉朗听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他随即应道:“好。” 车子驶入元朗新屋楼下,引擎熄灭,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沉寂的墨黑。 只有远处村屋零星的灯火。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夜风凉,她自觉拢紧衣服。 终是要说一声晚安及再见。 一股莫名的伤感,如同这浓稠的夜色,悄无声息地将两人包裹。 她轻轻唤了一声:“丁嘉朗……” 丁嘉朗一步上前,手臂伸过来,便将她箍入怀中。 下巴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再微微转头,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角。 又贪婪地厮磨了一下。 声音沉沉却坚定,呼在她耳畔。 “我爱你。” 第130章 他太豪横 电流接通的刹那,敏敏的世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各种或尖锐或沉闷,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尽数灌进了她的大脑!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那双原本就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惊恐与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却被一旁的医生轻轻按住了手。 那些声音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她根本分不清它们来自哪个方向。 “敏敏?敏敏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穿透了错综交杂的噪音,艰难地挤了进来。 敏敏茫然地转动着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只手很温暖,带着她熟悉的馨香。 “敏敏,我是姐姐啊。” 姐姐? 敏敏终于聚焦,落在了眼前那张脸上。 原来,刚才那些无法理解的音节,竟然是姐姐的声音! 是姐姐在叫她! 她再也忍不住,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哭泣。 …… 夜深人静,苏慕春读着一行行歪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我发现自己的呼吸有声音。】 【这个东西把世界的声音倒进了我的头骨里。】 【为什么我发不出他们那样的声音。】 …… 苏慕春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微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水迹。 透过这些字,她仿佛看到敏敏第一次听到声音时那副茫然无措又震惊无比的表情。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次在放弃边缘的挣扎。 她和心悠始终在坚持,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出发去伦敦的前一天,苏慕春独自前往沙田马场。 “乖仔,妈咪来看你了。” 高大健硕的纯血马闻声转过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亲昵地用鼻尖蹭着苏慕春的掌心。 她接过驯马师递来的刷子,仔细给逸风刷着光滑油亮的毛皮。 “听老师说,你最近挑食哦,这样不乖。” “就算没有比赛压力,也要好好锻炼哦,这样身体才会好。” 她一边絮叨交代,一边将切好的胡萝卜块喂到逸风嘴边。 逸风满足地咀嚼着,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手心,痒痒的。 随后,她牵着逸风,在午后的跑道上慢慢地踱着步。 阳光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 “逸风,”她停下脚步,摸着它柔顺的鬃毛,“妈咪要去伦敦,四个月后才能回来看你。” 逸风似乎听懂了她话语中的离愁别绪,它低下头,用大脑袋温柔地贴着苏慕春的脸颊,发出低低的嘶鸣。 苏慕春眼眶一酸,贴上逸风的脖子:“乖仔,等我回来。” * 她和丁嘉朗约定好,不送。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定的是头等舱。 窗外的云层翻滚,如同她此刻起伏的心绪。 终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 走出舱门的那一刻,苏慕春深吸了一口异国的空气。 当下才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们还是会分开那么远。 当她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曾见过一面的男人。 丁嘉朗说的会有人来接,原来是何子易。 还是初见时的温文尔雅,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 “alicia,好久不见。”何子易率先开口。 “何生,好久不见。”苏慕春也露出一抹浅笑,随即看向他身旁的女孩。 “这位是夏思妍,我的女朋友。” 何子易又转向夏思妍,“思妍,这位是苏慕春。” “我就叫你alicia吧,”夏思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容灿烂,“欢迎来到伦敦!” 许是先前在丁嘉朗的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加上夏思妍的热情亲和,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何子易接过苏慕春的行李,引着她们走向停车场。 车子平稳地驶过伦敦古老而繁华的街道,窗外的景致与香港的拥挤热闹截然不同。 最终,车子在一栋气派的建筑前缓缓停下。 “到了。”何子易替她打开车门。 苏慕春抬头望去。 面前是一栋典型的乔治亚风格联排别墅。 奶油色的石砌外墙上,常春藤攀爬得郁郁葱葱。 黑色的铸铁围栏雕琢着精致的鸢尾花纹饰,古典而庄重。 这里,就是她和敏敏未来四个月的家了。 * 门打开,一股高级香氛扑面而来。 何子易侧身让她先进,随后将一串黄铜钥匙交到她手里。 “这房子是michael让我出面找的,就在sfb伦敦分部附近,步行过去十分钟,方便你通勤。” 落地窗外隐约可见泰晤士河的粼粼波光,对岸是鳞次栉比的古典建筑,内敛而奢华。 她收回视线,微微颔首:“辛苦何生。” “对了,后续有些文件需要你本人签字确认,这几天你注意接听电话,律师会联系你。” 她看向何子易,有些莫名:“什么手续?” 何子易:“购房手续。” “购房?”苏慕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拔高,连带着眉心也蹙了起来。 “这房子是买的?” 她重复了一遍,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可我只在伦敦待四个月,租住就够了。” 何子易闻言,笑开。 “michael自己都没住过租的房子。” “所以,他默认你也无需体验租房的‘乐趣’。” 真是豪横。 何子易继续交代:“明天上午十点,家政公司会派两位经验丰富的佣人过来,负责你在这里的日常起居和卫生打扫,她们的资料和联系方式稍后我会发你邮箱。” 他看了一眼腕表,补充道:“冰箱里已经预备了一些新鲜食材和饮用水,你们先简单对付一下晚餐,早些休息,倒一下时差。” 苏慕春点点头。 这时换夏思妍开口:“这次michael也托了我一件事。” “目前学校已经初步安排了相关的衔接课程,但考虑到敏敏目前还无法正常发声,需要先进行密集语言康复训练,才能更好地帮助她融入后续的校园生活。” “我在ucl攻读特殊与全纳教育专业,可以为敏敏安排最合适的康复机构,进行语言康复计划。” 她看向苏慕春,认真询问:“alicia,你觉得这样安排可以吗?” 苏慕春此刻只想双手双脚地赞同。 第131章 他不是他 她站在雕花铁门内,目送着何子易和夏思妍离开。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住惯了鸽子笼的小单位,突然面对这近乎奢侈的空间,别说敏敏,连苏慕春自己都觉得脚下有些发飘。 她让敏敏先去三楼的卧室睡。 敏敏立刻摇头拒绝。 她无奈,看着敏敏依赖的眼神,心头一软。 她知道敏敏刚换了新环境,对声音敏感,安全感会降到最低。 只好打手语:【你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在这里收拾,好不好?】 随后,她指了指客厅的真皮沙发。 敏敏这才肯,盖着薄被睡下。 电子耳蜗此时是关机状态,不会被任何声响打扰到,她可以放心收拾东西。 从一楼到二楼书房,再到三楼的主卧,她走了两趟,才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大致归位。 衣服是最后收拾的。 当她推开主卧配套的衣帽间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竟然挂满了崭新衣物。 包含四季,从休闲家居到正式的宴会礼服,甚至连贴身衣物都分门别类地准备妥当,清一色是她的尺码。 依旧是他照顾她到细节的习惯。 她正准备拿睡衣去浴室。 这时,卧室的电话声响起。 她还惊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是谁打来的,立即接通。 接通的瞬间,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伦敦现在是深夜十一点,那红港那边便是早上七点。 电话那头传来丁嘉朗的声音:“还没睡吧?” “嗯,准备洗个澡就睡了。” 他问:“住的地方还适应吗?” “适应,又有点不适应。” “怎么说?”他颇好奇。 “住得很适应,不适应是因为这个屋太大,又太贵,长期下去,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你。” 他笑了,但语气有薄薄愠气:“嗯?你还想过有离开我的一天?” 少倾,她开玩笑掩过:“不敢,我要跟着丁生一辈子,享清福。” 他这才肯放过她:“飞长途很累,早点休息。”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同时挂断了电话。 * 没想到那通跨洋电话结束后,他们足足一周未曾联系。 并非刻意疏远,而是各自的生活都被骤然加速的齿轮带动,忙到连喘息都奢侈。 伦敦与红港,八个小时的时差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每一次可能的问候之前。 苏慕春分配到苏富比伦敦分部华国艺术品部门。 报道后的第一周,她的工作内容是拍品双语资料的编纂和初步的市场拓展调研。 邦德街,寸土寸金之地。 苏富比的办公楼古雅而庄重,到处弥漫着艺术品与金钱交织的独特气息。 她的工位不大,抬头就能看见一派精英汇聚的景象。 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几句低声的英文或法文交流,语速快得惊人。 对于她而言,最大的挑战莫过于语言。 她的英语口语应付日常尚可,但一旦涉及到古董鉴赏的专业术语、市场分析的微妙措辞,以及商业电邮中那种不容丝毫偏差的精准表达,便立时显得捉襟见肘。 她必须比那些英语本就是母语的同事付出加倍的努力。 好在,伦敦分部的同事们大多热心。 她常在书房查阅从苏富比带回来的成堆资料,整理笔记,对比中英文的拍卖图录,不知不觉便伏案睡去。 入睡后,脑子里却还在盘旋那些艺术品专有名词和市场分析数据。 很快,她迎来了来伦敦后的第一个实地项目。 【乾隆御制器物专场拍卖】。 消息在华国艺术品部门会议上宣布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为之一振,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苏慕春初来乍到,论资历、论经验,自然还轮不到她来做策展人。 但分派给她的任务却一点也不轻松。 她与几位资深同事一同被指派整理即将上拍的乾隆时期器物资料,并参与制定推广策略。 这天,她正仔细核对一件清乾隆粉彩九桃天球瓶的图录信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一份独立资料夹。 是一对“清乾隆洋彩黄地轧道粉彩吉庆有余纹花瓶”的专属档案。 她心头一动,取过档案。 照片上的花瓶造型端庄大气,通体施黄釉,其上以轧道工艺刻划出细密的凤尾纹,再于其上以各色洋彩精心描绘蝙蝠、盘长、玉磬、双鱼等吉祥纹饰。 寓意“吉庆有余”,是典型的乾隆御窑风格,堪称洋彩瓷器中的扛鼎之作。 苏慕春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样的重器,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足以让人感受到那份皇家气派。 她仔细翻阅下去。 资料显示,这对花瓶本为一对,来源显赫,曾是欧洲某着名藏家的旧藏。 其中一只,在几年前的红港拍卖市场上,被一位神秘买家以4910万港币的天价收入囊中。 而眼前苏富比伦敦分部即将上拍的,正是这对花瓶中的另一只! 然而,档案的下一页,却记录了这只花瓶截然不同的命运——它在上一次,约一年半前苏富比伦敦的某场拍卖中,流拍了。 她眉头微微蹙起。 迅速翻阅了公司内部的评估报告,原因是由于近期英镑汇率持续走低,引发英镑危机,导致高端艺术品市场买家出手谨慎。 因此,专家团队估测,这只“吉庆有余”花瓶在此次专场中,恐怕仍难以拍出其应有的价值,甚至有再次流拍的风险。 建议的估价,也因此定得相当保守。 一件与曾经拍出近五千万港币天价的御窑重器同出一源的“兄弟”,竟然面临再次流拍的命运? 她脑中反复回荡着那个令人咋舌的4910万港币拍价,以及眼前这份悲观的评估报告。 伦敦分公司的客户主要方向是欧洲客户,但这次大部分拍品的预估拍价分明均利好华国藏家。 一个大胆的念头,迅速清晰起来。 白天,她依旧要应付繁琐的日常工作。 而到了深夜,她的另一份“工作”才刚刚开始。 她算准了伦敦与内地的时差。 伦敦的后半夜,正是国内藏家刚刚开始活跃的时间。 她把自己关在苏富比提供给加班员工的临时小隔间里,摊开厚厚的名录,逐个联系可能对乾隆御制器物感兴趣的内地藏家。 与上次她在红港策划的那场瓷器拍卖会不同的是,之前仅针对京市和沪市的藏家,这次她需要联系的是全华国的藏家。 千人千面,沟通是最难的。 她需根据对方的收藏偏好和过往的竞拍记录,不断调整自己的推荐话术。 一杯又一杯的速溶咖啡,是她对抗时差和排山倒海般疲惫的唯一武器。 * 记不清这是第几个睡在公司的夜晚。 第二天,她被闹钟弄醒。 窗外,伦敦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深秋寒露重。 她这时还要回伦敦的家,快速冲个澡,再返回公司工作。 洗漱焕新,她加快了脚步,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一股浓郁的黄油与糖霜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腔。 她的脚步蓦地一顿,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街角那家面包房。 橱窗里暖黄的灯光下,刚出炉的各式面包糕点堆叠得像一座座小山。 苏慕春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面包房那扇深绿色木门。 玻璃柜台里,牛角包烤得金黄酥脆,裹满糖霜的苹果派,还有缀着鲜红草莓的丹麦酥……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可颂和黄油曲奇上。 拎着那袋尚有余温的甜点,再次走上街头,雾气驱散大半。 她低头从纸袋里拿出可颂,刚要咬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 整个人定住。 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公司大楼前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侧对着她。 是亚洲人的轮廓。 她的心脏“咚”地一声,骤然收紧,随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他吗? 她极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身影挪走过去。 周围行人的交谈声、汽车的鸣笛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背影。 近了,更近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转过身来。 阳光恰好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洒落在那张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五官轮廓。 英挺的剑眉,狭长而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 苏慕春的呼吸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停了一瞬。 不是他。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退潮后的礁石,突兀地裸露出来,灌着伦敦清晨的冷风。 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快走几步,在那人的目光中停下脚步。 “丁少,早啊。” 第132章 她的丈夫 丁嘉屿怎么会没看出来她的失落。 前一秒还是潋滟的笑意。 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覆上了一层冰。 他不禁失笑。 “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航班过来,你就给我看这张脸?” 她只好重新笑一遍,“丁少,所以你是特地来看我的?” 丁嘉屿看着她脸上硬扯出来的笑,眸色深了深。 他喉咙里滚过一声低笑:“以后,也只有我能来看你了。” “丁嘉朗,他被限制出境了。” 听到这,苏慕春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意,也仅唇角僵硬了下,随即恢复如常。 瞧着她这副死扛到底的模样,丁嘉屿心里的憋屈感更重了,“不担心吗?他现在的境遇,可不算好。” 苏慕春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锁在了那片阴影之下。 过了十几秒,才听见她没有起伏的声音:“他的境遇再差,以我的能力,也帮不了什么忙,担心更抵不上用处,管好自己就行。”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失了兴致,未再言语。 两人不知不觉间,从剑拔弩张的面对面,变成了沉默地并肩往前走。 是她先问起:“丁少,这次在伦敦待多久?” 丁嘉屿:“还没想好。” 她侧过头,笑意带殷勤:“是这样,伦敦分部这次有一场乾隆御制器物专场,不知道丁少感不感兴趣?” 丁嘉屿偏头,无奈一笑。 原来是在这等着。 sfb的贵宾接待室里。 苏慕春将预展图册递到丁嘉屿面前。 “丁少您看,这件清乾隆时期的剔红云龙纹捧盒,品相极佳。” “还有这尊粉彩太平有象瓶,寓意吉祥……” 她明显不在状态,只讲了两个拍品,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又忽然停住,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 她抬头看向丁嘉屿,“丁少,能帮个忙吗?” 丁嘉屿往后一靠,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说说看。” 苏慕春抿了下唇,“我想睡一个小时,有点撑不住。” 丁嘉屿不解,“在这儿睡?” 她点头,“嗯,可以吗?” “行,你睡吧。”他松口。 苏慕春瞬间松懈下来。 随即把桌上的图册往旁边推去,腾出一小块地方。 将额头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继而趴在桌面上。 乌发滑落,遮住了她小半张脸。 很快,她的呼吸就沉了些。 丁嘉屿定定地看着她。 接待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伦敦街头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他原本端着咖啡杯,正要放回面前的桌上。 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 还是怕惊醒她。 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只好一直被他端在手里。 大概是趴着的姿势不太舒服,她颈项微微动了动,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 丁嘉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好在她只是调整了一下位置,枕得更深了些,又沉沉睡去。 他目光落在她散落在光洁桌面的一缕柔软发丝上。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 恰好落在她的发间,跳跃着,给她乌黑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 他端起咖啡杯,极缓地啜了一小口。 咖啡已冷,口感并不好,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去的。 * 苏慕春醒过来的时候,接待室里没人。 她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脑子还有些发胀,下意识地去看手表。 多睡了一个小时。 起身出去寻了个同事问丁嘉屿的去向,对方表示他中途就走了,还交代不要去打扰她。 她松了一口气。 也罢,她原本就不想接待丁嘉屿。 今天是经期第一天,小腹坠痛得厉害,她决定不加班。 伦敦入秋后天黑得早,还不到六点,街上已经亮起昏黄路灯。 佣人看到她比平常早回来,很意外。 她脱下外套递过去,只想赶紧洗个热水澡,然后吃点东西睡觉。 佣人笑着问,“您要吃什么?厨房可以随时准备。” 其实她最想念陈嫂做的荠菜馄饨。 热乎乎的,这时候来一碗,应该格外舒心。 但这道菜对面前的洋佣人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务。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吃个酒酿鸡蛋汤。 但刚张嘴,就愣住,酒酿的英文是什么? 以及,伦敦的超市怎会有酒酿。 片刻无奈后,她用英语对佣人说:“我教你做红糖鸡蛋汤,下次我想吃,就按这个步骤来做。” 佣人立刻拿出纸笔站在一旁,边看边认真记录步骤。 煮水、敲蛋、放红糖,每一步都记得详细,还会追问细节。 看着那笔记本,苏慕春突然产生兴趣,好奇地问:“这些都是菜谱?我能看看吗?” 佣人毫不迟疑地递过来,“当然。” 她从当前页往前翻,目光逐渐变化。 竟是清一色的中式菜谱。 指尖微微颤抖,她继续往前翻。 最后才翻到第一页,全是用英文写成的一条条食物禁忌: 姜不吃;虾必须剥壳;薯类不吃或少量;鱼选无刺品种;禽类必须去皮;偏好肉蛋类;绿叶蔬菜不要芥菜、菠菜…… 鼻腔酸涩起来,别样情绪冲破防线,在胸腔炸裂开来。 生理期的她,格外脆弱。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砸在纸页上晕开一道痕迹。 佣人大概吓到了,小心地问:“miss su,是哪里写错了吗?” “不……”她努力吸气,却还是忍不住抽噎出声,“这些是谁给你的?” 佣人解释:“是家政公司发的邮件,说这是雇主丈夫提供的信息,让我们按要求操作。” 第133章 他的妻子 维港霞光渐褪,丁氏集团顶层的办公室内。 丁嘉朗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抱臂,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德辅道。 身后大班桌上摊开的《经济评论》头版是【德辉控股股价暴跌30%,停牌待查】的粗黑标题。 门外传来轻叩声,mary轻声道:“丁生,郭生到了。” “请他进来。”丁嘉朗说。 郭铭文走进办公室,深蓝色西装外套下是浅色衬衫,领口微敞,一如既往的随性。 “怎么来这了?”丁嘉朗示意郭铭文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 郭铭文直视着丁嘉朗,“我刚从交易所理事会出来,听说你又增持了德辉欠债最多的三家银行股份?” 德辉集团是丁嘉屿母家殷氏财团在红港的核心产业之一。 丁嘉朗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外面怎么评价?” 郭铭文沉默了会才说:“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但暗地里都在赌你这步棋的输赢。” “michael,大家都不傻,知道德辉这事背后有你的手笔,可现在你已经被限制出境,何必再把事情做绝?” 丁嘉朗的嘴角现出冷笑:“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我知道你不怕。”郭铭文向前倾身,声音低沉,“但这次不一样了,你用空壳公司在纽约、新加坡发起的杠杆收购,已经引起金管局注意。回归在即,现在不比从前,大家都在看着。”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丁嘉朗走到木柜前,打开玻璃门,取出两只水晶酒杯和一瓶1963年的麦卡伦威士忌。 他倒了半杯酒,将酒杯推到郭铭文面前。 “我不这么做,难道等着丁嘉屿勾结对家,然后架空我,夺取整个丁氏家族的控制权?” 郭铭文叹了口气:“但你现在的做法,已经超出了商业竞争的范畴,再这样下去,你有考虑过你会面临什么吗?” “我知道你咽不下那口气,但你已经赢了!”郭铭文鲜少激动,“眼下德辉股价跌去大半,核心资产被冻结。” “赢?”丁嘉朗轻笑一声,“我不是要他输,我要他们永远爬不起来,没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郭铭文无奈,“你打算怎么做?” 丁嘉朗语气平淡:“下个月,德辉最后一批债券到期,市场上没人会借钱给他。” “与此同时,黎颂年安排的几只对冲基金将同时做空他控制的几家上市公司。一旦这些公司股价跌破特定阈值,他质押的银行贷款就会被强制平仓。” 郭铭文伸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说:“这样确实会对殷家造成不小的冲击。” 说完,他沉默良久,又抬头抿了一口酒。 “可michael,要是走到最后是两败俱伤呢?” 丁嘉朗很平静:“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自愿接受,但在那之前,我会确保他们一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郭铭文叹了口气:“财政司最近对某些金融操作特别关注,你注意下。” 丁嘉朗举起酒杯,与他一碰:“多谢提醒。” * 郭铭文走后没多久,mary进办公室,将包裹轻轻放在大班桌上。 “丁生,这是苏小姐寄来的。” 随后,mary知趣地躬了躬身:“丁生,那我先出去了。” 丁嘉朗拿起桌上的拆信刀,三两下便划开了包裹的封口。 里面是皮质首饰盒子,还有一封信。 他先伸手拿起了盒子。 “啪嗒”一声。 盒盖应声弹开。 是一枚男士铂金钻戒。 戒指设计简洁,戒面中央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的方形钻石,约莫半克拉大小,不张扬。 他将戒指拈起,入手是一阵冰凉的触感。 目光很快便落在了戒圈的内壁。 那里镌刻着两个交缠的花写字母——m&a。 是他和她的英文首字母。 他将那枚戒指套向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圈围竟是分毫不差,刚刚好。 他抬起手,对着光线转了转,钻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 感受了好久,他才去拆那封信。 挑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展开。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寥寥几句,但信纸开头的称呼,便让他心头狠狠一跳。 [致我的丈夫:] [见信安。] [此刻,你应该在睡觉,而我在给你写信。] [这只是一封临时起意的书信,并不能代表我对你每日无限循环的思念。] [关于你为何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并且教我学会爱,这点至今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它困惑过我,也拯救了我。] [我决意走出这沼泽,与你好好相爱。] [眼下,你我各自行走,我只希望你顺遂平安。] [我亦会如你所愿,好好生活。] 信的末尾,落款是“爱你的妻子”。 丁嘉朗反反复复将那封信看了好多遍,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不落下。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依旧“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像是要挣脱束缚,奔向那个远在伦敦的爱人。 无法平静。 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他的小海棠,她叫他丈夫。 她说,要与他好好相爱。 * 会议室。 苏慕春将连日加班赶制出的推广方案,全英文阐述了一遍。 之前的瓷瓶拍展,因由她一手主导,从选品到宣传,她可以说了算。 但眼下她只是个职场新人,只能通过这份方案,去争取公司的资源倾斜。 目光不自觉投向主位上伦敦策展部的负责人——nessa。 nessa听完她的陈述,那双蓝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秒,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alicia,你这份方案考虑得很周全,竟然能争取到这么多潜在顾客的意向。” 苏慕春紧张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悄然松弛了几分。 很快,基于苏慕春的建议,新的方案便敲定了下来。 设立跨境代拍资质,允许内地保税区内有实力的企业,代理那些无法亲赴伦敦的内地客户参与境外拍卖。 同时,简化竞拍保证金的支付流程,特别是外汇额度审批这一环,力求做到最大程度的便利化。 这一系列举措,无疑是为远在东方的内地藏家们,打开了一扇直通伦敦拍卖现场的便捷之门。 消息一出,内地收藏圈顿时激起千层浪。 乾隆御制器物专场拍卖会如期而至。 那些以往只能望洋兴叹的内地藏家,如今通过代理机构,也能身临其境般参与到这场顶级盛宴中。 最终的竞拍结果,更是喜人。 内地买家的参与,促成了一半的成交总额! 拍卖会落幕不久,苏慕春便接到了nessa的内线电话,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alicia,这次专场非常成功,你的功劳不小。” “总部对你的业务能力非常认可,加上你外形条件也很出色。” nessa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同时,巴黎分部的helen也极力推荐了你。” “所以,总部有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接受拍卖师的专业培训。” “拍卖师?”苏慕春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个职业计划并没那么容易进行。 nessa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是的,我们希望你能以公司首位东方拍卖师的形象,主持接下来纽约的书画专场拍卖会。” “纽约?书画专场?我主持?”苏慕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次,她不再是幕后策划,而是要站在聚光灯下,当执槌定音的拍卖师? nessa看着她变幻的神色,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alicia,这场拍卖会在圣诞节前一天,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进行系统培训,你有信心吗?” 片刻,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nessa的视线:“有。” 第134章 午夜车祸 那场乾隆御制器物专场拍卖会,丁嘉屿并未亲临现场。 他只委托了电话代理进行远程竞拍。 可惜,几番角逐下来,看中的几件重器都与他擦肩而过,未有斩获。 苏慕春则迅速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拍卖师的魔鬼培训中。 拍卖师的每一个细节都需经过严苛的训练。 叫价的节奏,语气的顿挫,落槌的时机判断,都精确到毫秒。 公司甚至为她配备了专业的语言老师,逐字逐句地纠正她的英文发音,务求完美。 除此之外,一场大型拍卖会往往持续数小时。 拍卖官必须全程站立,保持高度的专注与优雅的仪态。 为此,苏慕春将运动健身也郑重地提上了日程。 每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她便雷打不动地出门跑步,锻炼体能。 她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总是习惯将自己逼到极限,累到沾床就能沉沉睡去。 偶有被旧日噩梦惊扰的夜晚。 但她总能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挣脱出来。 平复下来后,她翻个身,继续睡。 这天清晨,床头的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 她才从睡眠中缓慢地转醒。 稍稍抬起脖颈,眯着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立式钟表。 指针指向了六点。 她有些混沌地摸索着,才终于摸到话筒。 话筒贴近耳边时,意识仍漂浮。 先传来的是她熟悉的声音:“小海棠?” 她含糊地应道:“嗯,我在。” “今天怎么这个点还在睡?” 以往这个时间,她早已结束晨跑,开始享用早餐。 她此时仍闭着眼,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上扬。 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娇憨出声:“我在生理期,这两天不跑步。” 丁嘉朗在电话里笑,“难怪今天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像猫一样。” 她这下终于睁开了眼睛,明亮的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来一条光带,有些晃眼。 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一个画面。 是上个月生理期时,佣人的那本笔记本。 心头莫名满足。 她轻唤了一声:“老公。” 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脸颊开始发烫。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空白。 久到苏慕春以为信号断了,或者他根本没听清,正想找补点什么。 “嗯?再说一遍?” 他其实也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那两个字。 总觉得来得太容易,他有点不敢置信。 这下她可不肯了,羞窘得厉害,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大半张脸,背对窗户,声音也恢复了清明。 “听不到就算了!” 电话里很快传来了别的声音,是文件纸张被快速翻动的声音,还有明显放低音调的英文交谈声。 此刻的伦敦是清晨六点多,红港已是午后两点。 正是他一天中最忙的时候。 双方很快默契挂断。 *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 夏思妍的生日宴,就在这个月的第一个周五,邀请苏慕春参加。 生日宴的地点选在肯辛顿区的一处别致宅邸。 宴会规模不大,却布置得格外温馨雅致。 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三五好友微醺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甜香和低低的笑语。 这样的夜晚,本该是美好的。 只是回程的时候,苏慕春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 宴会结束时已近午夜,何子易安排了司机送苏慕春回家。 苏慕春靠在后座,饮酒后有了睡意,正要闭眼小寐。 突然,刺目的强光骤然逼近! 一辆失控的皮卡,毫无预兆地从对向车道迎面直冲而来! 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司机猛地向右打死方向盘。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 但一切都太迟了! “轰!!!” 两车相撞,在巨大的冲击中,苏慕春被狠狠地抛向一边,又重重地撞上了车门内壁!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玻璃碎裂的哗啦声,瞬间充斥了她的耳膜。 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苏慕春被救了出来。 她的臂和腿上有多处擦伤和撞伤,所幸只是轻伤。 司机却因为首当其冲,受了极重的伤,当场就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往了最近的医院抢救。 苏慕春也被一同送到了医院,坐在走廊长椅上,她极为冷静。 何子易和夏思妍很快赶来。 夏思妍一看到苏慕春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何子易的脸色也异常难看,目光快速地在她身上扫过,声音紧绷:“医生怎么说?” “我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苏慕春的声音有些沙哑。 当面和医生确认苏慕春确实没有大碍,何子易才明显地松弛下来。 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苏慕春:“何生,思妍,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跟丁嘉朗说?” 何子易和夏思妍闻言,皆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最终还是答应了。 何子易明白她的顾虑,若是丁嘉朗知道她出了这样的意外,怕是会冲动。 * 回到伦敦的家中,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佣人见到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苏慕春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虚弱。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跟丁先生提起,一个字都不要提,好吗?” 她知道,有时丁嘉朗打来的电话,若是她不在或者不方便接,佣人也会接到,并代为转告。 佣人看着她苍白的脸,额角贴着的纱布,还有她眼神里的恳求,只好点了点头。 得到保证后,苏慕春这才上了楼。 脱掉身上的脏衣服,她走进了浴室,站在淋浴头下。 温热的水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这一夜,漫长而安静。 苏慕春躺在床上,没有入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鱼肚白。 她紧绷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在晨曦微露的那一刻,彻底放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昨夜伦敦街头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 这就好。 第135章 她赴纽约 第二天,苏慕春跟公司请了假,在家养伤。 十二月的伦敦很是湿冷,客厅烧起壁炉,周身暖融。 她套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窝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捧着一叠书画拍品详细状况报告,反复默记。 佣人轻步走近:“miss su,有位丁先生找您。” 丁先生? 苏慕春从文件中抬起头,略微蹙了蹙眉。 她放下报告,拢了拢开衫,又随手拿起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羊绒披肩披在肩上,这才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玄关处的光线略暗,但足以让她看清来人。 正如预料,是丁嘉屿。 苏慕春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底涌上些微的恐惧。 昨天才出了意外,他就找到了她的住处。 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光亮之下,丁嘉屿那双眼,此刻眼底竟泛着血丝,似是彻夜未眠。 看到她完好地走过来,丁嘉屿紧绷的下颚线松弛了一瞬。 待人走近,他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侥幸。 苏慕春没有任何想要请他进门的意思,只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声音冷得像伦敦冬日的寒风。 “丁少,有事吗?” 丁嘉屿的目光落在她额角那块纱布上,片刻,才艰涩移开,与她冰冷的视线对上:“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这样的神情太少见,让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答。 闷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都是皮外伤。” 说到这里,胸口那股郁气还是翻涌了上来,她实在过不去这个坎。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丁嘉屿愣住。 似是被亲信一箭射中,眼里满是错付的诧异,随即,他扯了扯嘴角,勾起萧瑟至极的笑:“你这么想,也正常。” 苏慕春敏锐地品出他话里的他意。 “不是你做的?那是……” “不用问了。”丁嘉屿打断。 残留的面子让他强撑着,接住她的审视。 “这和我做的,也没什么区别?” “我在你眼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到这,他呼吸微微一顿,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但他忽略一个事实,心中筑起的堡垒,早在丁嘉朗生日宴的那一晚,被她推倒,尽数崩塌,再也无法重建。 他握过她的手,见过她眼底的星星,干净,纯粹。 她不要他双手奉上的一切。 她可以毫不心虚地,次次利用他。 他任她在自己面前来去自如,却一点都抓不住她。 此刻,面前这个女人,跟他保持的距离,始终克制在礼仪范围内,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可她和丁嘉朗之间,却可以轻易突破这样的距离,成为契合无间的床伴。 这个事实,像一把带冰渣的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痛,让他疯。 妒火燎原,在他胸腔里腾起,瞬间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内心咆哮:我他妈的也想把你狠狠埋进身体里! 手,再也控制不住,伸了出去,隔着她肩上那条羊绒披肩,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触手之下,是令人心惊的纤瘦,一掌就能将其完全包裹,甚至……折断。 苏慕春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钳制,眉眼瞬间紧蹙,轻呲一声,呼出声音:“痛……” 昨夜那场人为车祸,在她手臂上留下了大片青紫,此刻被他这么一抓,更是痛彻心扉。 他被这声痛呼刺醒,所有暴戾情绪当场凝固,慌张涌了上来,很快松了手。 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 少顷,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身离开。 回到车里,他重重靠上椅背,闭了闭眼。 好半晌,才勉强收拾好情绪,摸出手提电话。 他警告过他们无数次,对付丁嘉朗,他没意见,用什么手段都行。 但是,绝对不可以动她! 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和反常,无疑坐实了她“红颜祸水”的名头。 他抑着怒火,一字一句:“我说最后一遍。” “不许动她!”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 他忽地抬手,将手提电话狠狠朝着坚硬的车窗玻璃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手提屏幕瞬间四分五裂,车厢内霎时一片死寂。 * 车祸的肇事原因查出来了,司机毒驾。 一切线索停在这里,死无对证。 苏慕春听到结果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冷淡地在电话里“嗯”了一声。 如今的二房当然不会再留下任何把柄。 再回到公司,面对一众关切的问询。 苏慕春如实表示出了车祸,对方毒驾。 这个解释在伦敦极为合理。 苏慕春迅速将自己抛入到新一轮更为严苛的训练中。 为了更好地熟悉场地环境,以及需要她提前去参加这场书画拍卖的预展,拍卖会正式开始前半个月,她抵达纽约。 sfb纽约分部坐落在曼哈顿上东区的约克大道,一栋颇具历史感的石砌建筑,昭示着这个百年拍卖行深厚的底蕴。 她初来乍到,被上司引荐给一群即将与她共事的同事们。 那些素来眼高于顶的精英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哦,我的上帝!” “苏,你本人比照片上还要迷人!” “你会是这场拍卖会的绝对亮点!”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赞叹。 sfb在海外深耕两百年,其品牌历史的厚重,直接体现在了这次书画拍品的惊人品质上。 饶是苏慕春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为眼前这些横跨千年的瑰宝而暗自心惊,每一件都足以在艺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古代书画预展那日,现场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全美国东、西两岸收藏华国古代书画的重要博物馆策展人,均是亚洲面孔。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资深亚洲藏家。 他们在每一幅珍品前,讨论,评价。 苏慕春游刃有余地穿梭其间,用流利的双语与他们交流,讲解拍品的精妙之处,迅速结识了一批重量级的人脉。 她正为几位潜在客户讲解一幅宋代山水的笔墨意趣与流传经过。 声音清越,娓娓道来,极具感染力。 不远处,一个身形挺拔的亚洲男人静静伫立良久。 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大衣,手腕上露出一截精致的百达翡丽袖扣,掩不住的低调矜贵。 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慕春,似乎对她的解说比对画作本身更感兴趣。 待到她身边终于空闲下来,男人才迈着沉稳的步子,谨慎上前:“苏小姐,你的讲解非常精彩,不知今晚是否有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他的中文发音很是标准。 苏慕春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那双眼睛里盛着欣赏,也带着试探。 她回以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非常抱歉,今晚我还有工作安排。” 她并不认识他,但从他胸前别着的vip胸针,以及周围人若有似无投来的关注目光,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事实上,她确实还有成堆的工作等着处理,更重要的是,高强度的专业训练一日也不能落下,时间对她而言,还是不够用。 男人微微颔首,锲而不舍地继续:“那拍卖会结束之后呢?苏小姐可否赏光?” 他的眼神真诚,又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苏慕春歉然一笑:“恐怕也不行,拍卖会结束那天,我要返回红港,陪我先生一起过圣诞节。” 男人眼底那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随即了然地扬了扬眉,恢复了全然的绅士风度:“是我唐突了。” 他礼貌地颔首告别。 第136章 她的事业 苏慕春刚回到酒店房间,就接到一通电话。 是红港来的律师,跟她约在酒店行政酒廊。 “高律,你好。”苏慕春在他对面坐下。 对方将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苏小姐,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并亲笔签名。” 她翻开。 英文条款,密密麻麻。 房产赠与、股权转让、资产赠与……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镇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略一思索,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拔开笔帽,笔尖在纸上划过。 一个又一个签名。 高律接过文件,仔细核对每一处签名,确认无误后才点了点头。 苏慕春终于问出那句话:“他的情况不好吗?” 声音有些颤抖。 高律收拾文件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后。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丁生说,让苏小姐不必担心。” 她站起身,亲自送高律到酒廊外。 站定后,她说:“高律,麻烦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高律侧身,等着下文。 “告诉他,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电梯。 * 拍卖行东亚艺术厅灯光璀璨。 距离华国古代书画珍品专场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主拍台上空无一人,但台下已座无虚席。 金发碧眼与黑发黄肤并存,低声交谈中英文夹杂,呈现出罕见的东西方艺术世界融合景象。 后台化妆间内,苏慕春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着装。 她身着一袭靛青色宋锦旗袍,袖口与衣领处暗绣着细腻的芙蓉花纹,腰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曼妙身姿。 化妆师将最后一缕散发挽入精心盘起的发髻中,发间一支点翠鎏金蝶舞步摇微微颤动,折射出柔和光芒。 这是她作为sfb首位华人女性拍卖师的亮相之战。 “five minutes.”助理轻敲门框提醒道。 随着苏慕春迈着优雅步伐登上拍卖台,全场目光聚焦。 她行至中央,向四周微微颔首致意,右手轻抚木质拍卖槌。 先是一段英文开场白。 她的英文发音清晰流畅,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力量。 “我很荣幸能与各位共享这场东方艺术的盛宴。” 最后一句流利的中文引来一阵轻微的惊叹和热烈的掌声,特别是来自亚洲面孔的观众。 苏慕春微微一笑,视线扫过全场。 她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位红港收藏家,二排有台市艺术基金会的代表。 后方则散布着来自新加坡、日本和韩国的买家。 当然,更多的是西方面孔,其中不乏顶级博物馆的采购代表和私人收藏家。 “今天我们有幸呈现四十二件来自明清两代的顶级书画珍品。” 第一件拍品是明代文徵明的一幅《湖山春晓图》。 随着工作人员将画作展示在台上,苏慕春先用英文介绍: “明代吴门画派代表文徵明晚年佳作,设色工细,山水层次分明,为其''秀润清雅''风格的代表。” “起拍价180,000美元。” 她举起拍卖槌,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do i have $180,000 to start?”一位西装男士举牌。 第二排一位亚裔女士紧跟着举牌。 竞价很快升至25万美元,苏慕春的节奏既不拖沓也不急促,每一次念价都掷地有声。 “$250,000 going once…”她微微抬起拍卖槌。 “$270,000.”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亚裔男士举牌。 苏慕春立刻转向他,微微一笑:“郑先生出价27万美元,还有更高吗?” 这一句突然转换的中文让郑先生露出赞赏的目光。 最终,《湖山春晓图》以310,000美元成交,比预估高出近30%。 “接下来是今天的重头戏,拍品编号18号。” 随着苏慕春的话音落下,一幅装裱精美的长卷展示在特制的展台上。 “清代皇室珍藏,''四王''之首王时敏的《仿古山水长卷》,全卷长达十二尺,集大成者的代表作。” “此作品曾经历乾隆时期宫廷收藏,后流落民间,后由着名收藏家顾氏家族带出中国大陆,今日首次公开拍卖。起拍价550,000美元。” 全场瞬间气氛紧张起来。 苏慕春注意到几位重要买家相互交换眼神,一些助理开始接听电话,显然是代表不在现场的隐形买家。 “550,000美元,有人吗?” 前排一位白发苍苍的西方老人举牌。 紧跟着,电话委托代表马上举牌。 竞价迅速攀升至80万美元。 突然,坐在角落的一位亚裔女士举牌:“100万美元。” 她直接用中文喊价,跳过了中间的几个价位。 苏慕春眼睛一亮:“这位女士出价100万美元,非常感谢您的热情。” 她转向其他买家。 电话委托代表与前排老人轮流举牌,价格持续攀升。 当价格达到140万美元时,竞价逐渐放缓。 “140万美元一次…”苏慕春语气从容,拍卖槌微微举起。 “150万。”角落的亚裔女士再次举牌。 “160万。”电话委托代表迅速回应。 全场屏息静气,苏慕春保持着平静,但内心的兴奋难以抑制。 这幅画的预估最高价是120万美元,现在已经远远超出。 “160万美元一次…两次…” “180万。”亚裔女士再次出击。 短暂的沉默后,苏慕春看向电话委托代表,后者轻轻摇头。 “180万美元一次…两次…三次。” 苏慕春拍下木槌。 “sold to thedy in the corner for $1.8 million.”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一价格创下了本季sfb中国古代书画的最高纪录。 接下来的拍品在这一高潮之后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竞价氛围。 苏慕春随机应变,对不同买家采用不同语言和策略。 对熟悉的亚洲客户,她会亲切地用中文称呼。 对西方买家,她则保持专业的英文表述。 她的节奏感和掌控力让整个拍卖过程既生动又高效。 临近尾声,还剩最后一件拍品——明代董其昌《行书七言联》。 “这幅作品虽然不是今天体量最大的,但其书法之精妙,堪称董其昌晚年的代表作。” 苏慕春轻抚拍卖槌,“起拍价35万美元。” 出乎意料的是,这件看似不起眼的作品引发了激烈竞争。 几位华国买家与一位美国博物馆代表展开了角逐。 当价格达到52万美元时,苏慕春注意到前排一位此前一直没有出价的老者轻轻举起了牌子。 “这位先生出价52万美元。”她以中文说道,之前的竞价者都犹豫了。 老者微微点头致意。 苏慕春认出他是华国故宫博物院的前任书画部主任,现定居纽约。 之前在预展上两人有过交流。 “52万美元一次…两次…三次。成交!” 拍卖会圆满结束,全场再次响起热烈掌声。 苏慕春鞠躬致谢,盘发上的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聚光灯下闪烁着东方的神秘光彩。 拍卖会后,sfb亚洲部总监亲自前来祝贺。 苏慕春又一次微笑致谢。 此时,成功以180万美元拍下王时敏山水长卷的亚裔女士走了过来。 “苏小姐,我是台市故宫博物院的代表。这幅王时敏的作品原本就是从我们台市故宫流失的,今天终于有机会让它回家了。” 苏慕春恍然大悟,难怪对方坚持到最后。 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能为文物回归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第137章 高楼将倾 拍卖会结束后照例是庆功宴,同事们的热情挽留。 苏慕春还是拒绝了:“多谢各位好意,庆功宴我就不去了。” “红港那边,先生还在等我一同过圣诞。” “哦……” 一众精英立刻露出了然又好奇的神色。 “苏小姐这么优秀,先生想必也是个人物吧?”有人猜测。 苏慕春眼底泛起柔软的光:“他是一位商人。” 车子平稳地驶向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纽约的霓虹在苏慕春眼中飞速倒退,但她心已飞回了千里之外。 整个航程,她都在睡觉。 她太累了,不仅仅是这场耗费心神的拍卖会,更是连日来对那个男人的刻骨思念。 直到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跑道上,颠簸的触感传来,她才悠悠转醒。 舷窗外,是红港璀璨依旧的夜景,只是此刻,已是深夜。 他会在哪里? 是顶层套房还是办公室? 她竟有些拿不准。 为了能早一点见到他,那份犹豫很快被压下。 苏慕春联系了mary。 这才得知他一直宿在办公室。 挂断电话后,她立即拦了计程车前往丁氏集团。 深夜的红港街道,车辆稀少,计程车一路畅通无阻,窗外的霓虹灯拉出长长的光带,映着她焦灼的脸庞。 * 依旧是那扇门。 苏慕春站在门口,反而有些踟蹰了。 抬手,轻轻抚了抚发丝,再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拧开门把手。 门应声而开。 她看见了。 丁嘉朗就在那儿。 那颗自踏上飞机起就一直虚浮着的心,在看到他背影的刹那,终于安心地落回了实处。 只是,他并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泼洒进来。 他的脚下,尽是掉落的烟灰。 丁嘉朗是听到了她走近两步的声响,才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是苏慕春时,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将夹在指间的那点猩红,在身后的玻璃烟灰缸里用力摁灭。 心虚得很。 她的心尖,又酸又疼。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不久前,她才托了高律带话给他,让他少抽点烟,注意身体。 显然,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了。 丁嘉朗很快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笑着面向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丁嘉朗。” 苏慕春扑进了他微凉的怀里。 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抱得那样紧,那样紧。 紧到想要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思念和担忧。 眼泪夺眶而出,砸落下来,洇湿了他的肩头,也滴落在地上那些烟灰之上,与那片狼藉混成一团模糊的印记。 * 权势这东西,捧你时有多高,摔下来时便有多重。 丁嘉朗如今是站在了风口浪尖,大厦将倾。 她甚至能想象到真到了那一天,报纸头条会用怎样耸动的标题来报道他的倾覆。 良久,丁嘉朗哑声说:“小海棠,留在国外吧。” “工作调派不是四个月吗?结束了,就继续待在那边,不要回来。” 苏慕春的鼻尖猛地一酸。 她知道,丁嘉朗终是扛不住了。 眼泪就要涌出眼眶,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能哭。 她了解他,他的骄傲,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绝对不会让她看到,那座他亲手搭建起来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更不会让她看到他众叛亲离,身陷囹圄。 他也绝不会允许她,为了他蹉跎自己的青春,夜夜为他担惊受怕。 如果她先一步放手。 至少,他不必再为她费心。 这样的结局,她愿意接受,只要他能少一分牵挂,多一分坦然。 “好啊,我正好留下来陪敏敏读书。” 丁嘉朗笑了,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丁嘉朗,你知道吗?” “丁嘉屿曾问我,我跟你图什么?” “我说,跟你可以少奋斗十年。” 她顿了顿,嘴角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弧度:“现在,我真的实现了。昨天,我成功主持了第一场拍卖会。如果不是遇到你,凭我自己,再过十年,也站不到那个位置上。”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让他知道,他没有亏欠她,她从他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 男人的声音越发沙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笑意:“傻女,那是你的本事。” 她再也忍不了了,眼眶迅速泛红。 “丁嘉朗,你是医生出身,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对吧?”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随后,手臂抬起,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她却行一步,按住了他。 “那我走了,丁嘉朗。” 高楼将倾,她不必亲眼目睹。 这就够了。 第138章 她的世界 她刚落地启德机场不足两小时,高跟鞋又一次敲击在机场大厅的地面上。 售票柜台前站定,她开口:“最早一班,飞伦敦。” 柜面小姐迅速出了票。 过安检后,她冲进女卫生间,反锁了隔间的门。 再也忍不住,任凭泪水汹涌而出。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 直到眼睛肿得睁不开,嗓子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她几乎是沾着座椅就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伦敦的清晨,带着特有的湿冷雾气。 她呵出一口白气,拉紧了身上的羊绒外套,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别墅。 她踮着脚,轻手轻脚上了三楼。 敏敏的房门虚掩着。 推开一条缝,小小的身影蜷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她俯下身,极轻地在敏敏额上印下一吻。 鼻尖是敏敏身上好闻的水果面霜味,让她的神经微微松弛。 “敏敏,快起来拆圣诞礼物。” 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唔…好。” 随即意识到是谁回来后。 “家姐!”敏敏惊喜地尖叫起来,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扑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圣诞老人!礼物!”小家伙兴奋得语无伦次,小脸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 她紧紧回抱着敏敏温软的身体,眼眶又是一热。 “家姐,你不是说赶不回来吗?”敏敏仰起小脸。 苏慕春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圣诞老人说,如果我不回来,他就不给敏敏送礼物了,姐姐只好赶紧飞回来啦。” “哇!圣诞老人最好了!家姐也最好!”敏敏挣开她的怀抱,光着小脚丫就往客厅冲。 客厅中央,那棵精心装饰的圣诞树下,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 她曾答应过敏敏,今年圣诞节,一定陪她一起拆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 她原以为,她会失约。 看着敏敏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她靠在门框上,突然释然了。 她还得继续往前走。 * 日子在忙碌和陪伴中飞快流逝。 很快,四个月的期限悄然而至。 伦敦分部和纽约分部分别递来了橄榄枝,薪资待遇优渥。 她都拒了。 红港分部的辞职信,也一并用国际快递寄了出去。 转眼,农历新年将近。 她收到一封来自京北大学的邮件。 艺术鉴赏专业,特聘讲师职位。 她的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眸光微闪。 电话很快拨了回去:“您好,我收到了邀请,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可以吗?” “当然,苏小姐,我们等候您的答复。”电话那头,是京北大学人事处温和有礼的声音。 敏敏正式入学已有月余。 小家伙的适应能力惊人,尤其是语言。 一口伦敦腔英语说得比她还要地道,甚至还夹杂着几句刚学会的法语。 她为敏敏办理了学校的寄宿手续。 随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市,陪华熙盛和季芝瑶过新年。 机场到达的出口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是华知凡。 华知凡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未有多说便亲自驾车带她回华家。 车子驶离机场,穿过繁华的市区,最后拐进了一条古色古香的胡同。 青砖铺地,两旁是高高的院墙。 车子在一座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停下,门楼上雕梁画栋,透着一股不言自威的底蕴。 她下了车,站在门前,四处打量着眼前的四合院。 处处古朴大气,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岁月的沉淀。 这晚是大年三十。 院子里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映着地上薄薄的积雪,红彤彤的,格外喜庆。 一进正房,暖气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她一身的寒意。 “囡囡,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季芝瑶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盘扣锦缎棉袄,快步迎了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底满是笑意。 华熙盛也从里间走出来:“一路辛苦了。” 客厅里坐了不少人,老少皆有,看衣着打扮,都颇为体面。 “这些是咱们家的一些老亲旧戚,知道你今天回来过年,都特地过来凑个热闹,认认你。”季芝瑶笑着为她一一引荐。 她含笑点头,一一问好,应对得体。 年夜饭很快摆了满满一大桌。 席间觥筹交错,长辈们高声谈笑,晚辈们则凑在一起嬉闹着讨要红包,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她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应和几句季芝瑶的问话,听着周围的喧闹,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 苏慕春的房间被安排在西跨院,紧挨着华知凡的房间。 夜深了,四合院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孩子们都兴奋地聚在院子中央,伸长了脖子,等着长辈们把那五彩斑斓的烟花点燃。 苏慕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想看春晚,只是不知道遥控器在哪里,便想着去找华知凡问一问。 走到华知凡的房门口,门并没有关严。 她正想抬手敲门,冷不丁地,一阵压抑着怒气的女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去相亲?啊?你倒是给我说句话!” “怎么,你心里还惦记着你妹妹!” 苏慕春的脚步骤然顿住。 屋里沉默了片刻。 “当初,你说你想和小海棠处感情,我和你爸都同意了,只要你们早点结婚生孩子就行。” “结果呢?你转头就跟我们说,你要认她做妹妹!行,做妹妹就做妹妹,我们多一个女儿也是高兴的。” “合着,你闹腾了这么一大出,就是为了故意折腾我们两个老的,是不是?!” 苏慕春屏住呼吸,身体靠在墙上。 她能想象到季芝瑶此刻气得发抖的模样。 “你知道我们辛辛苦苦把华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背后有多少双眼睛饿狼似的盯着吗?你爸那几个兄弟,哪个不是占着公司的股份什么正经事都不干,还要变着法子往里头塞他们那些不三不四的亲戚!” “你知道我们撑得有多难吗!” “你不肯接手公司,我们也认了,我们不逼你!我们退一步,只求你早点结婚,早点生几个孩子,这样我们趁着还有精力,也能好好培养,华家的产业将来也不至于落到外人手里!”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华知凡的声音仍不起波澜:“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季芝瑶像是被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了怒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你就知道说‘我知道了’!你倒是拿出点实际行动出来啊!” “我告诉你华知凡,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今年,你必须给我去相亲!年底之前,必须给我把婚结了!” 苏慕春只觉得心口一紧。 她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原本想看春晚的念头,此刻早已散得干净。 她径直走到床边,脱掉鞋子,和衣躺了上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其实回伦敦后,她的睡眠质量就每况愈下,几乎夜夜被噩梦缠身。 而今晚,在这除夕夜里,熟悉的噩梦,张牙舞爪地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 她在梦里哭到声嘶力竭,绝望地喊出了那个名字:“丁嘉朗……” “我在呢。”丁嘉朗笑着出现在她的梦里。 在她快要死去的世界里,他又拉了她一把。 第139章 她的原生 大年初一,华家大宅里,佣人们正忙碌着准备丰盛的开年饭菜。 苏慕春却在此时,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爸、妈,吃完饭我要回一趟红港,那边有几个客户约了见面。” 华熙盛和季芝瑶,脸上的笑容双双一僵。 “什么?囡囡,你这才刚回来一天!这大年初一的,有什么客户比过年还重要?” 华熙盛也皱起了眉头:“是啊,好不容易一家人能在一起过个年。” 苏慕春笑着,眼底却透着疏离:“没办法,个个都是财神爷。拜访完红港的客户,还要飞趟纽约,时间还是紧张的。” 自从上次纽约拍卖会结束后,虽没接受纽约分部的邀约,但她答应做sfb华国艺术部的咨询师。 她这话一出,华熙盛和季芝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最终,华熙盛叹了口气:“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们也不好勉强你。注意安全。” 季芝瑶也只能叮嘱道:“等下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苏慕春浅笑着应下:“知道了,爸,妈。” 这声“爸妈”叫得自然,让华熙盛和季芝瑶心中略感安慰,至少她还认这个家。 她确实去了机场。 然而,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她递上自己的护照:“一张去沪市的机票,最早的一班。” 当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时,苏慕春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加速。 她没有片刻停留,打车去了华知凡给她的地址。 的士司机是个热情的沪市本地人,见她打扮时髦,又是从机场出来,便攀谈起来:“小姑娘,这大过年的,走亲戚啊?” 苏慕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目光投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住宅小区门口。 小区内楼栋颇多,都是那种五六层的红砖楼。 找了好一会儿,她才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那栋楼房。 老旧的楼道,水泥地面有些坑洼不平,墙壁上还隐约可见孩童的涂鸦和褪色的小广告。 再沿着昏暗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 终于,她停在了五楼,502室。 她抬手,指关节在陈旧的木门上叩响。 很快,门内隐约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喊了声:“谁呀?” 房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探出头来。 少女梳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脸蛋还有些未褪尽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打量着门外的苏慕春。 当看清她的瞬间,少女明显愣了一下,似是被她身上那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冷艳气质所吸引。 她歪着头问:“侬寻啥人?(你找谁?)” 面前的这张脸,五官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却又清晰地带着另一个人的模样。 心中虽有波动,她还是冷静开口:“我找苏以安。” 少女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一顿,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但很快,她头一偏,朝着屋里喊:“爸!外头有人寻侬!(爸!外面有人找你!)” “哎,来了来了!”男人声音先从屋里传了出来,伴随着拖鞋摩擦地面的“沓沓”声。 脚步声渐近,一个穿着灰色羊毛衫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清站在门外的苏慕春时,当即僵在了原地。 “小……小海棠,快,快进来坐。” 他的眼神慌乱,不敢与苏慕春对视。 苏慕春面无表情地迈步进屋。 屋子不大,典型的两室一厅格局。 家私有些陈旧,但看得出女主人收拾得很用心,窗明几净,角落里还摆着一盆水仙,正含苞待放。 最终定格在了客厅的那面墙上。 一张全家福照片挂在那里。 照片上,苏以安和另一个面容温婉的中年女人笑容和煦地并肩而立。 他们的中间,簇拥着的,正是刚才开门的那个马尾少女,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洋溢。 就在这时,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口中还带着笑意随意地问着:“是哪个来拜年了呀?” 话音未落,当她看清客厅里站着的陌生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下意识地看向苏以安,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苏以安咽了口唾沫,艰涩地介绍道:“美兰,她……她就是我的女儿,苏慕春。” “苏慕春……” 汪美兰低声重复了一遍名字,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被蓦地触动,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汗湿的手:“以安你先招呼着,我去泡杯茶。” 话音未落,人转身钻进了厨房。 苏以安干笑了两声。 “小海棠,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慕春径直走到餐桌旁,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目光最终落回到苏以安身上。 “有话想跟你说。” 苏以安眼皮一跳,忙不迭地侧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少女说:“冉冉,你先进房间做功课。” 少女看出父亲脸上少有的严肃,小声应道:“哦,好的。” 很快,一处卧室的门关上。 苏慕春轻声笑了笑,说:“这么紧张?我说的话,你女儿听不得?” 苏以安声音有些发虚:“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厨房的门帘被挑开,汪美兰端着两杯茶走出来。 放下杯子后她走到一旁,看了苏以安一眼。 苏慕春端起其中一杯,入手微烫,她也不急着喝。 她抬起眼,“放心,我今天过来,没有别的意思。” “我就是单纯好奇,你另一个家,究竟是什么样子。你的另一个女儿,又是什么模样。” “这么一看,你们过得都挺好的。”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有些烫手的杯壁,随即,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鼻腔里逸出。 “苏以安,你知道吗?我时常怀疑,你是不是压根就不记得,你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我出生没多久,你就把我扔给奶奶,大一些了就扔在家里,让我吃百家饭,甚至还主动放弃我的抚养权,让我去红港。” “我真的想不通,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再生一个女儿,还把她养得这么好。” 苏以安嘴唇嗫嚅着,却一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 她叹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却又顿住,回过头。 “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第140章 双双被困 红港,启德机场。 飞机降落时的轻微颠簸,将苏慕春从沪市一夜未眠的混沌中拉回了几分清醒。 返回元朗的新屋,她又睡了一觉,才缓过来。 隔日她去了市郊的政府骨灰龛场。 骨灰龛场内,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尘埃混合的压抑气息。 她找到一个的龛位前,目光定格在玻璃后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人,即便只是黑白影像,也能看出是个惊艳时光的美人。 苏慕春并未携带任何鲜花祭品。 她的视线落在龛位玻璃上,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沉默片刻,她从手袋里取出一块素白手帕,伸手擦拭那层灰。 当指尖隔着手帕,即将触碰到照片上女人脸颊的位置时,苏慕春的动作一顿。 停顿了数秒,最终她还是将手帕覆了上去,一点一点,仔细地将那片小小的玻璃擦拭得光洁如新。 擦干净后,她收回手,手帕被她无意识地捏紧。 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她的面上情绪复杂难辨。 纠结一番后,她终于开口:“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你每个晚上都要来我梦里,是想找我报仇吗?” “如果是,”她的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凛冽,“那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苏慕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照片上笑得明媚的女人。 随即,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林凯欣的本命年生日在大年初四,苏慕春打算陪她过完这个生日,再动身前往纽约。 原本苏慕春想亲手为凯欣打造一件金器作为生日贺礼,眼下显然是来不及了。 她还是决定去珠宝店挑个现成的。 从骨灰龛场出来,苏慕春直接让计程车司机将她送往中环一家着名的珠宝老店。 店堂内灯火辉煌,琳琅的金银珠宝在射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缭乱。 苏慕春站在金器柜台前,正低头专注地挑选着金器的款式。 这时,挂在墙壁一角的电视机里,正播报着午间新闻。 [本台记者独家调查:丁氏集团主席丁嘉朗涉嫌操控股市案件的来龙去脉,本台记者经多方取证,还原这场轰动全港的‘金融谋杀’始末。] 她的手一颤,指尖正拈着的一条金链子险些滑落在玻璃柜面上。 她继而抬头,画面恰好切换到一队商业罪案调查科人员,进入丁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办公室进行搜查。 镜头快速扫过一张张被贴上封条的文件柜,以及被执法人员抬走的一箱箱文件和数台电脑主机,整个搜查过程据报持续了长达六小时之久。 播报员的声音继续响起:[据知情商界人士透露,丁嘉朗与殷氏集团的恩怨由来已久,并非简单的商业竞争关系,更涉及到两大家族之间长达二十年的恩怨情仇。] 电视画面仍在继续。 [自去年二月起,丁氏集团被指通过旗下多家注册在海外的离岸公司,秘密吸纳并沽空德辉集团股票,同时在市场上恶意散播德辉集团资不抵债的负面消息,引发投资者恐慌性抛售。] [此举导致德辉集团股价在短短数周内暴跌百分之八十五,市值蒸发近百亿,最终不堪重负,被迫宣布破产重组。] 苏慕春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目前,证监会已就德辉集团倒闭一事展开深入调查。但据本台进一步了解,丁嘉朗并未因此收手,仍继续利用其控制的离岸账户,对殷氏集团旗下的多家关联上市公司股价进行持续性的恶意打压。] [商业罪案调查科今日正式落案,控告丁氏集团主席丁嘉朗四项罪名,包括操控股票市场、发布虚假及具误导性的交易信息等。] [控方指,若所有罪名成立,最高可判处监禁四年。] 电视画面倏地一转,镜头稳稳地对准了商业大楼的出口。 丁嘉朗身着一贯笔挺的深色西装,神情极为平静,被商业罪案调查科探员请进车里。 她别过头,再也看不下去。 “小姐,你没事吧?”店员小声地询问,已经是第二遍了。 苏慕春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没事,麻烦你,这个金手镯拿给我看一下。” 手镯拿在手里,可她的心思早已不在上面。 电视台的新闻播报有滞后性,此刻播放的午间新闻,意味着丁嘉朗昨天就已经出事了! 他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的人,怎么能去坐牢?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感攫住了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她扶着柜台,声音有些发虚:“麻烦……能给我一杯水吗?” 店员见她脸色煞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不敢怠慢。 连忙收好柜面上的金器,柔声道:“好的,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去给您倒水。” 还没等店员迈开步子。 “砰!” 一声枪响,毫无预兆地炸裂在珠宝店内! 紧接着,一群头戴黑色面罩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们手中高举着沉重的铁榔头,对着玻璃柜台就是一顿疯狂的猛砸! “哐当!”“哗啦!” 这群人显然训练有素,分工明确至极。 两人手持短枪,控制住店员和顾客。 另外三人则动作迅猛地将破碎柜台里的金器、钻石、珠宝,一把一把地往随身携带的黑色大布袋里横扫。 苏慕春被其中一名劫匪用枪指着,和其他人一起被迫蹲在墙角。 不过短短几分钟,柜台就被洗劫一空,两个大布袋被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这时,珠宝店外传来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一辆深色的七人车开到店门口接应。 而远处,隐约传来了警鸣声,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巡逻的警察。 其中一名负责警戒的劫匪眼神一厉,对着同伙低吼道:“细强,你带他们先走!这里我来善后!” 其余四名劫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又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冲了出去,跳上接应的车子,引擎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留下来的那名劫匪,在同伙安全撤离的瞬间,便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口,猛地一拽。 “哗啦啦”一声巨响,厚重的铁质卷帘门被他完全拉了下来,随着“咔哒”一声,门被从内部彻底锁死。 珠宝店内,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第141章 她是人质 店内除她外还有九个人:四名店员和五名顾客。 啪一声,一处灯打开。 绑匪摘下面罩,约四十岁出头,面容棱角分明,眼神狠厉。 “有手提电话的拿出来,放到中间的柜台上。” 苏慕春注意到,虽然他手持手枪,但举止并不狂躁,反而带着一种不寻常的冷静。 “红港电台紧急插播:中环国际金融中心一珠宝店发生持枪抢劫案,目前有人质被控制在店内。警方已封锁现场周边区域…” 收银台后的小收音机传出播报声。 绑匪走过去调大音量,然后看了看手表。 他从包里拿出几卷胶带和绳索,开始将他们绑起来。 处理好人质后,他拉过店内电话,拨通了警方热线。 “听着,我手里有十名人质。我要一辆无人驾驶的车停在商场正门,两小时后给我答复。” 距离劫案发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珠宝店外,警方设立了三道封锁线。 最内圈是谈判专家和狙击手,中圈是飞虎队和紧急医疗人员,外圈则是维持秩序的军装警察。 蓝色警戒带围着整个区域,远处架设着探照灯,准备应对夜幕降临后的局势。 数十辆警车和两辆装甲车停在商场四周,无数闪烁的警灯将整个街区染成蓝红两色。 此时,电话再次响起。 劫匪接通后,传来警方谈判专员李sir的声音:“能谈谈吗?你有什么要求?” “我说过了,一辆车。无人驾驶,停在正门。” “我们需要先确认人质安全。” 绑匪将电话放在其中一名人质的耳边:“说话。” “阿sir,对…是的,店内有十人被控制,目前无人受伤。”人质一一回答。 “保持冷静,我们正在想办法。”李sir刚说完,绑匪就夺回电话。 “两个小时内给我答复。”说完他挂断电话。 绑匪打开店内的电视,新闻正在播报这起劫持事件。 [据了解,警方已确认一名劫匪在店内控制多名人质,其余同伙已逃离现场。目前尚不清楚店内人质具体情况,警方正在紧急联系失踪人员家属……] “真效率。”绑匪自嘲道,“才两个小时就上电视了。” * 苏慕春这时也抬起头,目光投向电视机。 此时画面上,珠宝店外,警灯疯狂闪烁。 商场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和看热闹的市民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警方不得不紧急调派大批人手,拉起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线,竭力维持着现场秩序,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身体缓缓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工作室里,方沛正舒适地窝在藤编躺椅上,双脚惬意地搭在小凳上。 电视机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上面同样播放着中环珠宝店被持械抢劫的详细报道。 “阿沛,茶好了。” 他的妻子端着一壶新沏的普洱走过来,热气腾腾的茶水注入他面前的紫砂杯中,茶香四溢。 方沛的视线依旧黏在电视屏幕上,伸手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这大过年的,偏偏就闹出这种事情……真是不安生。” 妻子在他身旁坐下,也跟着看了一眼电视:“可不是嘛。”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甜汤店,今日特意挂上了“店休一天”的牌子。 往日里挤满食客的店堂此刻却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店堂中央被特意收拾出一张大圆桌,此刻已是座无虚席,暖黄的灯光下,一张张笑脸洋溢着喜庆。 圆桌的主位上,自然是今日的寿星女林凯欣。 她的父母、兄嫂、还有店里的伙计围坐着。 特别的是,她身侧紧挨着坐着一个斯文相的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 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在众人祝福的歌声中,林凯欣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唇角带着甜甜的笑意,认真地许下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吹蜡烛啦!凯欣!”有人催促道。 林凯欣睁开眼,深吸一口气,一口气将所有蜡烛吹灭。 “好!”众人鼓掌欢呼。 阿嫲笑着将切蛋糕的刀递给她:“来,凯欣,你来切第一刀。” 甜汤店角落里那台老式电视机上,画面正放着中环珠宝店劫案的现场报道。 原本热闹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电视画面吸引了过去。 “天啊!这么大胆?中环都敢抢!”林凯欣的大嫂惊呼道。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后,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蛋糕上,毕竟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眼前的口福和喜庆。 林凯欣切下一块最大的蛋糕,先递给了身旁的阿嫲。 她自己也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随后嘀咕道:“阿春真是没良心!今天我生日,她竟然连个电话都不来一个!” 阿嫲拍了拍她的手背:“乖女,伦敦那边又不像红港,哪有什么新年假期?肯定是在忙着工作啦。” 另一处,公寓客厅里。 叶曼青舒适地蜷在黄豪骏怀里,两人正一同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画面同样定格在中环珠宝店劫案的混乱场面。 叶曼青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黄豪骏胸前的衣扣,“这两天,红港的大新闻可真够多的,没个消停。” 忽然,她坐直了身体,问道:“豪骏,你说我要不要给alicia打个电话?丁生的事情闹得那么大……” 黄豪骏闻言,思索一番后,他伸出手,将叶曼青散落在颊边的一缕秀发拨到耳后。 “曼青,或许,他们之间早就已经把这段关系处理妥当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不然的话,alicia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回红港返工?” 她点了点头,也认同:“你说的也是。” 说罢,她重新靠回黄豪骏的怀里,目光再次投向电视屏幕。 第142章 保释丁生 商场外围,警察总部高层已到达指挥中心。 行动处处长严sir正在查看人质名单。 “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是什么?”严sir问道。 情报组督察回答:“根据监控录像,进入珠宝店但未出来的共有十人。四名店员身份已确认,其余六人是顾客。” “通过失踪人口报案,我们已确认其中五位顾客的身份,还有一位身份不明。” 严sir皱眉:“身份不明?” “对,目前没有人报案提到这位顾客。” 严sir敲了敲桌子:“继续想办法确认身份,飞虎队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行动。谈判组建议尝试提供食物,看能否创造机会。” 此时,劫持已经持续近七个小时。 劫匪同意取餐。 劫匪的目光缓缓扫过蜷缩在角落里的人质。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男店员身上。 黑洞洞的枪口“咔哒”一声,不偏不倚地对准了男店员的额头。 “你,去门口拿餐。”劫匪命令道。 男店员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我……”他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副窝囊的样子,显然让劫匪不耐烦,眉头紧紧皱起。 苏慕春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口:“我拿吧。” 劫匪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几秒钟后,他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他解开了绑在苏慕春脚踝上的尼龙绳。 绳索勒得太紧,她的脚踝处已经出现了一圈深红色的印记。 但她手腕上的绳索依旧紧缚,捆在胸前。 苏慕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踝,然后举起双手。 “这样绑着,我怎么拿?” 劫匪闻言,发出冷哼。 “少废话!就这样拿!” 苏慕春没再多言。 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 长时间的蜷缩让她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刚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酸麻,小腿肚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险些又跌坐回去。 她咬了咬牙,双手撑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地将僵直的身体撑起来。 好一会儿,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酸麻感才逐渐退去。 劫匪用枪口示意了一下卷帘门的方向。 苏慕春走向紧闭的卷帘门。 绑匪蹲在卷帘门侧面,用枪指着苏慕春:“我只开一点点,你弯腰出去,拿了就立刻回来,明白吗?” 苏慕春点头。 绑匪按下开关,卷帘门缓缓升起约四十公分高。 苏慕春弯腰爬出去,拿起地上的食物袋,然后再爬回店内。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门外的飞虎队狙击手没能捕捉到任何有效目标。 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女人弯腰的身影和卷帘门后的阴影。 “报告,目标没露面。”狙击手组长通过对讲机报告,“完全找不到射击角度。” 指挥中心内,严sir失望地摇头:“这家伙很专业。告诉谈判组,继续周旋。” “对了,看下刚刚的画面,确定下拿餐的人质的身份。” * 廉署总部审讯室内,探员摆出一叠文件。 “丁生,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过去两年内,你通过离岸公司和多层空壳企业,操纵多支蓝筹股价格……” 丁嘉朗面无表情,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沉默。 高律坐在丁嘉朗身旁,轻声提醒:“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丁嘉朗微微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探员如何发问,丁嘉朗始终保持沉默。 晚上,高律匆匆赶到拘留室。 “丁生,出事了。刚刚郭生那边传我消息,说苏小姐卷进中环利宝珠宝行的劫案,成了人质。” 丁嘉朗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刚好遇上持枪抢劫。劫匪被警方围堵,现在和9名人质一起被困在店内,已经对峙7个小时了。” 丁嘉朗一把抓住高律的手臂:“我要保释,立刻!” 高律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点,我已经在安排了,但你知道,经济犯罪尤其是涉及这么大金额,保释很难。” “多少钱都行,我还有干净的资产。”丁嘉朗沉声道。 高律神情凝重:“即使距离回归还有段时间,有些规则也不能破。” “那就不破规则,走程序,去联系莫议员。” * 高律赶到立法局大楼。莫议员的办公室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低声交谈。 “高大状,你来得正是时候。” 莫议员迎出来,一边说一边关上门,“我刚在和首席大法官的私人秘书通电话。” 莫议员是立法局内颇具影响力的亲商派议员,虽然没能做成丁嘉朗的岳丈,但他前不久受益于丁嘉朗的内幕消息,在金融风暴来临前及时撤出泰国市场,避免了巨额损失。 “情况如何?”高律问道。 莫议员摇头:“不容乐观,丁嘉朗这次触碰的红线太多了。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英方当局想在回归前做最后的‘清洁行动’,显示他们打击金融犯罪的决心。” “但他女友现在是人质啊!这还不足以构成人道主义考量吗?” “这是唯一可以争取的理由。”莫议员沉吟道,“首席大法官愿意考虑,但需要两个条件:一是高保释金加上限制出境;二是必须有足够分量的担保人。” 高律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保释金不是问题,我带了担保资产清单。” “至于担保人……” “我会签字。”莫议员毫不犹豫地说,“另外还需要至少两位社会知名人士。” “可以联系利承基先生吗?他和丁生关系还不错。” 莫议员摇头:“难,在这种敏感时期,大财团都会保持距离,不过……” 他停顿片刻,“我可以找杨生和何生两位慈善家,他们都受过丁嘉朗的恩惠,而且足够低调,不会引起太多媒体关注。” “好,我立刻准备文件。”高律打开公文包,“还有一点,我希望能向法庭提供那边珠宝店的最新情况,证明情况紧急。” “这我来安排。”莫议员拿起电话,“我刚好认识警务处助理处长,让他提供第一手资料给你。” 第143章 她不怕死 高律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发表简短声明: [法庭已批准丁嘉朗先生以1亿港币现金加上5亿资产冻结作为担保获得保释,但他必须每日向警署报到,不得离开红港及九龙范围,并且上缴所有旅行证件。丁生对法庭的决定表示感谢,现在他的首要关注是协助解决中环人质危机。] 记者们追问:“丁生是否认罪?” “这与当前人质事件有什么关联?” “廉署对保释决定有何回应?” 高律只是简单重申:“丁生坚决否认所有指控。其他问题将在适当时候回应。” 远处,一辆benz缓缓驶来,丁嘉朗在两名助手的护送下快步走向车辆。 车内,郭铭文已等候多时:“警方指挥部在金融中心设立,莫议员安排我们直接过去。” “alicia现在情况怎样?”丁嘉朗上来就问。 “劫匪仍然与警方对峙,但暂时没有人员伤亡。据内线消息,劫匪要求一辆没有追踪器的车辆。” “但这只是表面要求,根据谈判专家分析,劫匪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 绳索终于松开了些许,刺痛感从手腕传来。 “十五分钟,快点食嘢!”劫匪将餐盒一并扔在地上。 苏慕春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女人下意识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里满是惊恐。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径直推到了女人面前。 “你怀着bb,多食些,补充体力。” 女人抬起头,眼睛里涌上水光,接过餐盒的手都在发抖。 “多…多谢……”细若蚊蚋的声音。 其他人大多顾不上其他,纷纷抓起饭盒吃起来。 唯独苏慕春,又一次靠墙,闭上眼睛休息。 她的那份从容不迫,透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镇定。 不远处,劫匪盯了苏慕春很久。 劫匪狠狠吸了口烟,再将烟头碾灭。 他拨通电话。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谁在负责这次行动?严sir来了吗?”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严sir正在指挥中心。” “让他接电话。” 几分钟后,严sir的声音传来:“我是严明,你有什么要求?” 劫匪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严sir,希望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湾仔金铺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我给你们半小时,我要见总署署长,同时由无线电视直播。如果不能满足,我开始杀人质。” * 苏慕春被骤然收紧的力道弄醒,粗糙的麻绳重新勒进手腕的皮肉。 火辣辣的刺痛。 她睁开眼皮,这次不一样,触感从背后传来,劫匪给她反绑在了身后。 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个黑影笼罩下来,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苏慕春踉跄几步,膝盖撞在某个坚硬的物体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那人拽着她,一步步走向卷帘门。 “哐啷——”一声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们在卷帘门前站定。 耳边传来男人沙哑的声线:“你好像不怕死?” 她没有立刻回答。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僵硬麻木,但她此刻异常清醒。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急速划过,光怪陆离,却又真实。 是她幼时住过的奶奶家,低矮的瓦房,夏夜里摇着蒲扇的模糊身影,带着栀子花香的微风。 是华家温馨的客厅,但她永远像个局促的客人,努力扮演着乖巧懂事的角色。 是红港九龙寨那间逼仄压抑的小屋,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 哪怕她后来住的屋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但她始终觉得自己永远是被整个世界第一个遗弃的那个。 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可以撒娇,可以索取,可以理直气壮地抱怨和依赖。 唯独她,能向上索取的,能回首寻求慰藉的,永远是一片空白。 她问自己。 死了会怎样? 不会怎样吧,这个世界少了她苏慕春,太阳依旧会从维多利亚港升起,中环的白领依旧会行色匆匆,旺角的夜晚依旧会灯红酒绿。 苏心悠的案子已经了结了。 敏敏重新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陈嫂回到了老家安度晚年。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甚至,她死了,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华知凡就能真正放下来,结婚生子,她不必再是他人生路上的那块阻脚石。 苏以安那个懦弱又自卑的男人,再也不会担心她的存在,让他始终难堪。 所以,覃小瑛,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我给你好了。 想到这里,苏慕春的唇角,逸出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她微微侧过头,轻声开口。 “是,我不怕死。” * 晚上十点整,商场外无线电视的转播车架设好设备,开始电视直播。 劫匪通过电视确认直播已经开始,随即打开卷帘门。 一瞬间,无数道强光直直射在苏慕春苍白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是记者们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人群的惊呼。 粗暴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前一扯,绑在她手腕上的绳索勒得更紧。 劫匪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前,高大的身形完全隐匿在她瘦弱的影子之后。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她后颈皮肤。 如此一来,狙击手硬是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狙击点。 卷帘门外,两道身影出现在隔离线内。 前面那个穿着警司制服的中年男人,她并不认识。 但当她的目光越过那人,落在稍后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时,瞳孔骤然紧缩。 丁嘉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慕春心头巨震,脱口而出:“你怎么……” 话未说完,后颈的枪口便用力顶了顶,同时,劫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说话!” 她被迫噤声,心中却翻江倒海。 丁嘉朗……他不是被那些探员带走了吗? 劫匪确认了面前男人的身份,确实是总署署长。 随即,他对着面前无数的镜头和话筒,脸色凝重。 “我是警员编号4587的江卫国!” “三年前,我被宣布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牺牲。” “事实上,我被自己人出卖,险些丧命。今天,我要公开当年的真相……” 每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 总署署长眉头紧锁,这番话若是任由江卫国说下去,警队的声誉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警民关系亦会降至冰点。 他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试图缓解江卫国的紧张情绪。 总署署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江卫国,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委屈,有很多难言之隐。” “你能不能先放开这位小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谈。如果你需要人质,换我来,我做你的人质。” 说话间,总署署长巧妙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眼神不着痕迹地朝苏慕春的侧脸飞快地示意了一下,那是一个让她伺机偏开头部的暗示。 总署署长的步步靠近,让本就神经紧绷的江卫国更加警惕起来。 “别过来!”他厉声喝道,同时猛地用力一扯手中的绳索。 “唔……”苏慕春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道扯得向后踉跄,身体朝后贴上了江卫国,绳索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 她疼得眉头紧蹙,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就在这时,她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了不远处的丁嘉朗。 迎着她的目光,丁嘉朗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示意,仿佛在告诉她:别怕,勇敢些,相信我。 苏慕春的心,安定了一瞬。 第144章 她的噩梦 指甲嵌进被反绑在身后的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即飞快地朝左右各扫了一眼,估算着自己与江卫国的相对位置。 现在,她需要一个时机。 当江卫国的注意力再次被总署署长的话术分散片刻时,苏慕春看准了这个时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整个被捆缚的身子往左边的空地狠狠侧撞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总署署长一个迅猛无比的箭步已经冲了上前! “砰——!” 一声刺耳至极的枪响。 划破了深夜时分的宁静,惊得人群四处尖叫。 手脚都被麻绳捆缚着,苏慕春这奋力一挣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失去了平衡的身体根本无法控制。 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彻底不省人事。 * 苏慕春并不知道,在她昏睡过去的一天一夜里,玛丽医院的这间小小病房外,来了好几拨人。 最先赶到的是林凯欣,她一双眼哭得通红。 紧随其后的是方沛,他面色铁青。 再然后,是叶曼青夫妇,叶曼青白了脸,黄豪骏在一旁不住地轻拍她的背安抚。 最后是莫可晴,她向来冷静,此刻却也掩不住满眼的担忧。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骇然和不敢置信。 明明昨天还在电视新闻里无心看着那场劫持案的报道。 谁能想到,那个被劫匪用枪指着头的女人,竟然就是苏慕春! 然而,无论是谁,都被护士以“病人需要绝对安静休养,不宜探视”为由,拦在了病房门外。 苏慕春还需配合警方录一份详细的口供,厘清案发时的所有细节,所以她被警方特别安排在了玛丽公立医院。 此刻,医院楼下,一辆车停在路边树荫下。 丁嘉朗倚着车门,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高律站在他身侧。 “刚刚收到警务处处长助理传来的消息,警方在审讯江卫国的时候,问及为何会选择苏小姐作为突破口。” 丁嘉朗“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高律顿了一下,似是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丁嘉朗察觉到他的迟疑,眼神扫过去:“说。” 高律这才继续:“江卫国表示苏小姐的求生欲望很低,异于常人,他认为这样的人不会有反抗,更容易控制。” 丁嘉朗重复了一遍那几个字:“求生欲望很低?” 高律点了点头:“是的,丁生。警方根据江卫国的供词,初步怀疑,苏小姐可能心理上出现了问题。” 气氛片刻凝滞。 丁嘉朗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垂下眼,手指指腹在那支未点燃的香烟上用力地摩挲着,一下,又一下。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苏慕春已经醒了过来。 她半靠在病床上,手里正端着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脸色依旧苍白。 见到他进来,苏慕春握着水杯的手顿住,随即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不再喝了。 算起来,他们自圣诞夜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丁嘉朗默不作声地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突然回红港了?” 苏慕春避开他的注视,声音很平静:“回来处理一点私事。” 又补上一句:“放心,我会回伦敦的。” 丁嘉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慕春被他看得不自在。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语气来面对他。 她掀开被子下床。 “我去一下洗手间,洗把脸。” 刚走了两步,她感觉身后有动静。 丁嘉朗也站起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苏慕春回过身,看向身后仅两步之距的男人:“你干嘛跟着我?” 听到她这句刻意漠离的话,他眸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痛,似怜,又似重逢的茫然。 随即他轻轻吁叹一息,问了句不相干的。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她心底微怔。 那句问话,竟让她真的开始回想,这段没有他的时间,在异国他乡,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伦敦的漫长夜晚,窗外永远是阴冷潮湿的雨雾,怎么也睡不踏实。 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不受控制地去想他。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以为没有谁离不开谁。 可事实是,没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重复前一天的灰色。 她强压下眼底涌上的酸涩,也学着他的样子,问了句不相干的:“那你呢?丁嘉朗,你又怎么会出现那?” 丁嘉朗终于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万分后悔圣诞前夜,他没能留住她。 “因为我放不下你。” “因为我担心你。” “还有……我很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 他抱着足够久,可她并没有回拥他。 感受到她的僵硬,丁嘉朗只好一点点松开了手臂。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做睡眠治疗?” 丁嘉朗心一沉,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于她而言是艰难的。 她扯了扯嘴角:“我刚出生那会儿,我父亲就提了离婚,两个人婚一离,就把我丢给了奶奶,我母亲只带走了姐姐,我默认跟父亲,后面你也知道,我吃百家饭长到十岁,才来了红港。” “我母亲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说我是在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候出生的,我是她的灾星,是来讨债的。” “所以,她总是无理由地打我,只要她不顺心,我就是她的出气筒。” “我骨折过两次,都是被她用木棍子打的。” 丁嘉朗呼吸变得滞涩起来,他想伸手,又收了回去。 她继续说:“因为生活感情处处不顺,她开始吸毒,就在那一天,她突然发病,浑身抽搐。” “巧的是,敏敏生病了,陈嫂陪在医院,姐姐参加学校的大合唱。” “家里就我和她两个人。” 丁嘉朗的手此时不自觉攥紧。 “你知道吗?”苏慕春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动,“她死死地盯着我,她在求我,她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让我救她!” 丁嘉朗似是猜到下文,再一次伸出手。 “你先听我说完。”她轻轻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本来是打算出去找人帮忙的,那时,我的手都摸到门把手了。” “但是,我停下了。” “我看见手腕上,胳膊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都是她前两天用皮带抽出来的。” “然后,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就那么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把门关上了,然后我蹲在门板后面,静静地听着,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说到这里,她一直强撑着的情绪,不受控制地随着泪一同滚落下来。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 “她死之前,那双眼睛,是死死地瞪着我的。” 丁嘉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进怀里。 这才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第145章 丁家葬礼 她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我以为终于摆脱她,可以回到沪市了。” “却没想到,我父亲他不要我。” “你知道吗?我就像一件没人要的垃圾,被这个人丢掉,又被那个人捡起来,再狠狠地丢掉!” 丁嘉朗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小海棠,别说了。” 他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怀里的人瘦得惊人,硌得他心口生疼。 “小海棠,都过去了。” 苏慕春凄然一笑:“丁嘉朗,可是我心里过不去,我既面对不了过去,也没有办法再承受以后,你总说这样对我好,那样是为我打算,可到头来你还是要留我一个人,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这次又算什么?你是打算挽回了我,然后,再一次放开我吗?” 漫长的空白停滞在两人之间。 最终是她抬起手,扯开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再轻轻将他推开。 * 录完口供,苏慕春回到元朗。 不知是不是终于将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尽数倾吐,她这两夜竟是难得的一觉到天明,再没被那些狰狞的噩梦惊扰。 第三日午后,她接到了曾祥的电话。 “苏小姐,我在你楼下。” 苏慕春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了楼。 还是那辆熟悉的hk1。 曾祥未跟她提及什么事由,只告知有重要的事。 车子很快便转入了圣德医院的大门。 电梯在七楼停下,最终,曾祥在一间vip病房门口停下脚步,侧身道:“苏小姐,少爷在里面。” 说完,替她推开了那道门。 病房里窗帘拉着大半,光线有些暗,但依然能看清里面站了不少人。 见她进来,丁嘉朗快步上前,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苏慕春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只好作罢。 随即目光快速扫过房间里的其他人。 丁嘉屿竟然也在! 丁嘉屿面无表情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素雅套裙的年轻女子,容貌与丁嘉朗、丁嘉屿有几分相似。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在身侧的病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瘦骨嶙峋,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若非那些维持生命的仪器,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丁嘉朗朝一位医生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医生语气沉重地开口:“丁老先生目前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各项生命体征都在持续衰弱,继续治疗的话,意义已经不大了。所以,想征询一下各位家属的意见,是选择继续维持,还是放弃治疗?” 病房内一片死寂。 丁嘉朗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放弃治疗。” 丁嘉屿紧随其后:“同意。” 丁佳雯先后看了一眼两个哥哥,这才轻声道:“我也同意。” 医生点了点头:“既然三位家属都达成一致,那我们稍后会准备撤掉维生仪器。” 医生离开后,丁嘉朗接着说:“还有一件事,跟各位宣布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丁嘉屿和丁佳雯,最后落回到身边苏慕春的脸上。 随即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我身边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苏慕春。” 宣告未完,他就从相握的手势,与她变成了十指紧扣。 苏慕春震惊地看着丁嘉朗,完全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病房里不乏公司高层和叔伯,个个亦是惊讶之色。 只有丁嘉屿的脸色是难看的。 反倒是丁佳雯,在最初的错愕之后,极快地反应了过来,对着苏慕春礼貌招呼:“大嫂好。” * 苏慕春刚想开口,丁嘉朗却抢先一步:“这段时间你会累一点,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亲手操办,作为未来的丁太,这些都是免不掉的流程。” 她还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丁嘉朗继续说:“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媒体那边也会公开你的身份。” 她眉头蹙得更紧了。 “还是没明白?” 不等她回答,丁嘉朗转过身来,看着她,极为认真:“小海棠,从现在开始,无论未来怎样,我们都一起面对,这次,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像是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找到了落点,所有的困惑与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只余下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怦怦狂跳。 见她久久未语。 他心中微微一紧,低声试探:“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后悔了?” 话落,他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戒指呢? 她轻轻抽回手,避开他的目光,“分开后,我就没戴过了。” “行,明天去补一个新的。”他说。 丁嘉朗收起了方才的轻松。 “这场官司赢的概率不大,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赢的概率不大,意味着他会坐牢。 眼眶瞬间就红了,明明快要哭出来,她还是死命憋着:“不委屈,有钱花,有豪宅住,还没老公管,多自在。” 面前的男人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而后呵笑一声:“没良心的。” * 丁牧云半夜就去世了。 翌日,东区殡仪馆最隐秘的贵宾厅已经布置完毕。 内部装潢彰显非凡品味,正中央摆放着丁牧云的黑白遗照,两旁是罕见的帝王兰与白色马蹄莲,花篮每一束都出自顶级花艺师之手。 丁氏两兄弟身着黑色定制西装,站在灵堂入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他们罕见地和谐相处,仿佛之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 午后两点,吊唁正式开始。 虽然丁氏刻意避开了媒体,但消息早已传遍。 豪车接连驶入,来宾络绎不绝,却无一人喧哗失礼。 首先到场的是红港四大家族之一的利氏,利太和利承基亲自驾临,身后跟着四名黑衣保镖,每人手捧一只檀木盒,内含东亚最顶级的沉香木。 紧随其后的是港府高层、银行巨头、地产大亨,以及低调且影响力深远的新界乡绅。 守灵第一晚,丁家延请了十二位高僧诵经超度。 守灵第二日,红港风云突变,一场倾盆大雨笼罩全城。 殡仪馆外,黑色雨伞组成的海洋中,各路富豪名流依然络绎不绝。 灵堂内,苏慕春负责接待女宾,她身着黑色旗袍,由红港知名设计师特别剪裁。 前来吊唁的女宾中,明羡宝是为数不多,主动和苏慕春交谈的。 晚间,守灵仪式更趋庄重。 铜钟悠扬,道士诵经声此起彼伏。 第三日,出殡仪式前,丁家举行了最后的家族告别仪式。 十点整,送殡队伍正式出发。 为避免招摇,丁家没有聘请传统的乐队和队伍,但气势却丝毫不减。 二十辆同款黑色劳斯莱斯组成车队,缓缓驶向跑马地的家族墓园。 路边,丁氏集团的员工自发列队致敬,场面庄严肃穆。 墓园是丁家独有的一片区域,环境幽静,苍松翠柏间点缀着精美的西式雕塑与传统中式石像。 汉白玉墓碑前,为首的丁嘉朗和苏慕春,两人握着手,一同鞠躬。 第146章 不必委屈 葬礼结束后,丁家在半山的一家老字号酒楼设宴答谢亲友。 菜单看似简单,实则每道菜都暗含心思,是丁牧云生前最爱的菜肴,由香港顶级厨师精心烹制。 酒水虽然只有几种,但都是限量珍藏,显示出丁家对细节的考究。 丁嘉朗俯身,凑近苏慕春耳畔:“你先帮我招呼着,我去隔壁处理些事情。” 闻言,她轻轻颔首,眸光沉静:“去吧。” 隔壁的豪华包厢内,黎颂年正与几位金发碧眼的国际银行高管低声交谈,桌面摊开着几份文件。 丁嘉朗推门而入的瞬间,所有交谈戛然而止。 他上前,主动伸手与每一位高管紧紧一握,流利英文带着歉意与诚恳:“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本人目前不便出境,劳烦诸位移步,实在抱歉。” 为首的罗斯柴尔德银行代表,一位年过半百的德国人,语气十分干脆。 “丁先生,不必客气,我们理解你目前的处境。关于贵公司提出的医疗器械项目,尤其是在亚洲市场的布局,董事会非常看好。” 另一位瑞士联合银行的高管也附和。 随后几人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丁嘉朗沉稳应答,清晰阐述商业版图和风险控制。 短短数语,已然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达成一致共识后,丁嘉朗微微颔首,起身,拍了拍黎颂年的肩膀。 随后,他便离开了包厢,将后续的流程交给了黎颂年。 主宴会厅内,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几位商界大佬围坐一桌,杯觥交错间不乏对故人的追忆。 丁氏集团的高层叔伯们则另聚一桌,眼神交流频繁,心思各异。 苏慕春穿梭其间,手中端着酒杯,唇边挂着得体的微笑。 这一年在拍卖行的历练,让她面对这些跺跺脚香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竟也丝毫不怵。 言语得体,举止落落大方。 众人看在眼里,不免暗叹自己竟看走眼,这苏小姐,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 就在这时,辈分颇高的周姓前辈放下酒杯,刁难开口。 “嘉朗这次,怕是有些糊涂了。” “媳妇都还没过门,就这么急着认祖,登堂入室,这算什么样子?坏了规矩!不成体统!” 这话一出,原本低声交谈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周遭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苏慕春。 苏慕春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说的虽是丁嘉朗,但仍是暗指她的家世门户不够匹配。 她不疾不徐地走到周姓前辈桌前。 先是拿起桌上的酒瓶,为其面前的空杯斟满。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双手举杯,微微欠身:“周uncle,这杯酒,我代michael敬您,确实是礼数不周,还望您海涵。” 说完,她一仰而尽。 她再次斟满自己的酒杯,依旧是双手奉上。 “这第二杯,依旧是代michael敬各位亲朋叔伯。” “michael近况如何,想必各位都清楚。父亲新丧,孝心未了,偏又身陷官司,内外交困。” “俗话说,成家立业,方为圆满。他此举,何尝不是另一种孝心?” “值此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还望各位叔伯长辈,能对他多一分宽容,少一分苛责。” 话音刚落,她再次将杯中酒饮尽,白皙的面颊开始微微泛红。 纤细的手指第三次握住酒瓶,再度斟满。 依旧面向宴厅的所有人。 “第三杯,是晚辈苏慕春敬各位。” “我既已是丁嘉朗的妻,往后难免有往来,还望各位亲朋叔伯多费心指点。” 她端起酒杯,正欲送到唇边。 身侧伸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酒杯取走。 她侧目看去,是丁嘉朗。 他什么也没说,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砰。” 空酒杯被他重重顿在桌上。 当下无人敢说。 专程从瑞士飞回红港参加葬礼的船王姚万宝,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此刻却意味深长地开了口。 “嘉朗,你眼光不错。” * 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入深水湾道,在一栋掩映在绿树浓荫中的白色豪宅前缓缓停下。 宴请结束后,丁嘉朗带苏慕春回的是丁家本宅。 刚一踏上门廊,守在门口的佣人便躬身迎了上来,恭敬唤道:“丁生,太太。” 听到“太太”这两个字,苏慕春那正要迈进玄关的脚步顿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唤起她的片刻感慨。 牵着她的丁嘉朗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墨黑的眼眸在门廊柔和的灯光下注视着她,低声问道:“怎么?” 她迅速敛去眸底的波澜,声音带着一丝娇憨:“没事,许是席上敬酒有点多,这会儿有些恍神了。”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心底那点不适应。 他未有回应,转过身,牵着她继续往里走。 佣人已经取来了拖鞋。 就在苏慕春弯腰换好鞋后,丁嘉朗将她横抱了起来。 “啊——”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脖颈。 佣人还在几步开外躬身站着,视线虽然垂着,但她仍觉得不好意思。 脸埋在他肩窝,声音带着轻微羞恼:“还有人在呢。” 丁嘉朗低下头,贴面戏谑她。 “我抱我的太太,也不行?” “太太”两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丁嘉朗抱着她,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室。 房门被他用脚后跟轻轻一勾,便关上了。 他并没有将她放下,而是抱着她,一路辗转厮磨。 从她的额头,到鼻尖,再到那柔软的唇瓣,最后深深攫取。 浴室的门被他推开。 他将她抵在云石台边,去解她旗袍领口处的盘扣。 旗袍的盘扣繁复精巧,他摸索了半天,也不得其法。 苏慕春被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轻笑出声。 然后抬手,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不是这样解的,要先挑开这里,再轻轻一拉……”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背。 丁嘉朗的动作一顿,两人视线在澄亮光线下猝然对上。 宛若迷境的转折,带来绚烂的烟花。 有了她的“指点”,接下来的动作他更是顺畅无比。 一颗,两颗,三颗…… 包裹着她曼妙曲线的黑色旗袍,如同蝶翼般被缓缓剥离,最终轻飘飘地落在地砖上。 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她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便被他一把捞进淋浴隔间。 温热的水流瞬间从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 这是她第一次,还未曾看清楚这间主卧的布局,就这样仓促地被带了进来。 嘈杂的水声瞬间填满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们相拥,水流冲刷过两人的身体,一分为二,再从身侧滑落。 圆润的肩膀温顺贴着坚实的胸膛。 她的细腻皮肤与他的麦色肌肤紧密相挨。 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 丁嘉朗低下头,吻过她的颈侧、肩头、锁骨,温柔点缀出朵朵旖旎红痕。 她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下意识并膝。 他却在这时候微微退开少许。 “抬头,看着我。” 苏慕春呼吸一屏。 她抬起头,透过迷离的湿雾,望住他。 男人的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晚你做得很好。” 苏慕春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不等她细想,他便低下头,轻咬了一下她耳垂。 “但以后,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第147章 讨教经验 丧葬期有约束,两人未做到最后一步,洗漱后便相拥而眠。 黑暗中,他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 肌肤相贴的温度驱散了冬夜的微凉。 灯未开的深夜,他们聊很多。 “丁嘉朗,你的官司什么时候开庭?” “最近的一场,应该是一周以后。” “还不止一个官司?” “嗯。”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掠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 还是丁嘉朗先开口。 “你呢最近有什么安排?” “原本纽约有个咨询工作,但我给推了,我想留在红港陪你。” “嗯,我好钟意你陪我。” “但是我接下了昌京大学的邀约,年后开学,一周有两天的课。” “好,到时我亲自接送你。” “不要,让曾叔送机就行,但接机,必须是你。” “好,都听你的。” 夜,还很长。 但两颗曾仿徨的心,终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 第二日回到酒店顶层,苏慕春才明白丁嘉朗昨晚那句“以后不必委屈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她仓促成为丁太,和丁嘉朗一同操办葬礼。 她忙到睡眠不足,更遑论有时间去看新闻报刊。 酒店服务生照例送来了几份港报。 近乎四分之三的篇幅,全都是关于丁氏的报道! 有丁嘉朗深陷经济罪案的详尽追踪。 有丁、殷两大家族近二十年恩怨情仇的深度剖析,甚至毫不避讳地谈到了当年原配和丁家长子的可疑死因。 当然,最让她心惊肉跳的,还是关于她的部分。 占据了满满一个版块的标题——[丁家葬礼公开未婚妻,神秘丁太身份揭秘]。 她逐字逐句看下去。 越看,她越是困惑。 报道里,她的身份标注为华家养在红港的细女。 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她任何不堪过往。 有记者为了确认消息的真实性,特意向华氏集团公关部去电求证。 而华氏集团给出的官方回复,亦是肯定了她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 她真实的一切竟如此轻易地掩埋了? 套房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丁嘉朗回来了,保释期间,他需要每日去警署报到。 此时,他刚从警署返回。 一进门,便看到她捏着一份报纸,定定地看着他。 丁嘉朗将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向她。 “怎么这样看我?” 她喉咙发紧,很久才出声。 “丁嘉朗,华家那边,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还有,报社记者,是你把消息压下去了,对不对?” 说实话,她压根不相信,一个人的过去,是可以这么轻松就被掩埋干净的。 丁嘉朗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份报纸上,了然地轻哂一声。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报社那边,我有代持股份,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至于华家,是我让华家入局了医疗器械项目,把内地市场给他们了。” 说着,他几步上前,自然牵起她的手,用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我也跟你父母保证了,我的诚意,不止于此。” “后续我们还会有其他商业上的深度合作。当然,这些合作,不会再是以丁氏的名义。” 她有片刻不解:“不是以丁氏的名义?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另立门户?” 丁嘉朗看着她骤然亮起的双眼,不置可否。 “所以,你不必被所谓的家族规矩所束缚,更没有人能挑剔你,给你委屈受。” * 遗嘱公示,丁家三兄妹均到齐。 丁嘉屿继承丁牧云名下30%的股份,一跃成为丁氏的最大股东。 丁嘉朗,只分到几处房产和4%的股份。 丁佳雯,拿到了3%的股份。 是众人预料里的偏心。 遗嘱公开的第二天,丁嘉朗便递交了辞呈,卸任丁氏总裁一职,由董事会主推的代理总裁接替上任。 至于丁嘉屿,自遗嘱公开后便回了新加坡。 不再被丁氏的繁杂事务缠身,丁嘉朗的闲暇时间多出大半。 清晨,他会陪着苏慕春,沿着太平山顶慢跑。 他们也常常一头扎进油麻地的夜市里,从街头的小吃到巷尾的糖水铺,一路尝过去。 在中环的太子百货,苏慕春对着几双最新款的高跟鞋犹豫不决,只能让丁嘉朗帮忙做抉择。 他先挑出最钟意的一双,然后递卡让柜姐把一排鞋全包起来。 这样的日子,悠闲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官司接近尾声,昌京大学也即将开学。 * 沙田马场。 苏慕春终于舍得让逸风下场。 马会现场的公示牌上,数字在一圈一圈地无情滚动。 “逸风”的名字后面,赔率从最初勉强的一比二,眨眼间就飙升到了一比八,甚至还有继续往上走的趋势。 无人看好这匹初战的小马。 丁嘉朗斜倚在沙发上,一把搂过她:“这赔率,你怎么看?” 她自然是要给逸风捧场。 虽是捧场,但她从未有过大手笔买马的习惯,只入了十万块。 一同来给逸风捧场的郭铭文、黎颂年则各自下注百万。 郭铭文未带女伴,黎颂年一如既往的左拥右抱。 男人有男人的生意场,女伴便自行凑一起。 经过港岛各大报纸杂志的报道,这两位女伴哪里会不认得眼前这位丁太。 与她们身上的精心装扮相比,苏慕春今日穿得堪称朴素,一件针织短衫配一条浅色牛仔裤,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在手腕上戴了一块百达翡丽。 马会的传统,向来要求贵宾们盛装出席,衣着光鲜是对赛马这项贵族运动的尊重。 殊不知,这对上流金主们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必须遵守的成文规矩,舒适与自在才是他们的首选。 其中一位女伴开口:“我们都好羡慕你呢,丁先生对你真是超体贴,不知道丁太有没有什么御夫经验,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 另一位也附和:“是啊,丁太,你就教教我们嘛。” 苏慕春竟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御夫? 她和丁嘉朗之间,从来不存在谁驾驭谁。 甚至,她的性格,放在别处,只会是棘手,又很难热烈迎合。 只能是对方无条件地向她靠拢,包容,融化她,再重铸一个更好的她。 但这些,她若是真的说出来,怕是又要被人当成不知所谓的矫情与炫耀。 想到这,她只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给予回答:“没什么经验,就看对眼了而已。” 她和他的感情历程,太过特别,怕是这世上再无人能效仿分毫,她亦不敢轻易误导这些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年轻女孩。 第148章 孕前准备 好在这时,马场内的广播声适时响起,提示着比赛即将开始。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喧嚣声、欢呼声、马匹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声浪。 苏慕春也将注意力转回了赛场。 一排赛马在闸门后依次就位,骑师们伏在马背上,神情专注。 她的目光落在7号码布的逸风身上,既紧张又期盼。 以至于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温热手掌轻轻揽上了她的腰。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触感,不用回头便知,身旁是他。 “砰!” 一阵清脆的枪响划破长空,闸门应声而开! 逸风大约是初次登场,面对如此盛大的场面和周围的躁动,起初有些不太适应,起步稍慢,落后了其他经验丰富的赛马好几个马位。 苏慕春的心一下子揪紧。 骑在逸风背上的驯马师经验老道,他察觉到逸风的紧张,继而拍了拍它的脖颈。 或许是家族血液里天生的好胜心被激发,逸风骤然调整了步伐! 只见它如一道白色的闪电,风驰电掣! 一个! 又一个! 逸风一路不断超越着前方的对手! 现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解说员的声音也因为这匹杀出重围的黑马而变得激昂起来! 最后一个弯道! 逸风如同离弦之箭,在最后的直道上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竟在距离终点线不足百米的地方,成功超越了此前一直领先的夺冠大热门! 冲线! 逸风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成功逆转局势,拔得头筹! “赢了!逸风赢了!” 苏慕春激动得跳起来,她侧过身,一把搂住丁嘉朗的脖子,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丁嘉朗眼眸里盛满了宠溺,他低下头,吮住她的唇,将她的喜悦与激动尽数吞没。 * 太子百货的母婴专柜里。 苏慕春提着几个刚选好的奶瓶,跟在丁佳雯身后,看着她在货架间穿梭。 丁佳雯今日穿了件宽松的孕妇裙,高高隆起的腹部很是显眼,走起路来带着几分企鹅般的憨态。 苏慕春忍不住打趣:“你这样子,好好笑。” 两人虽是姑嫂,但因着年龄相仿,很快熟到没距离。 丁佳雯白了她一眼,手却温柔地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是即将为人母的柔光:“你少贫嘴,等你有了,看你什么样。” 苏慕春好奇地盯着丁佳雯的肚子:“佳雯,bb真的会在肚子里动来动去吗?是什么感觉?” 丁佳雯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当然啊,成日拳打脚踢的,像个小马骝一样不安分。” 她拉过苏慕春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不信你摸摸看,平常这个钟点,她应该醒着。” 苏慕春屏住呼吸,带着期待。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 “咦?怎么没动静?”苏慕春有些失望。 丁佳雯无奈地笑了笑,收回她的手:“可能bb在睡觉呢,我家这个小魔星,特别喜欢在我走动的时候睡觉,只要我一躺下,她就精神了,动个没完。” 她又抱怨:“我家婆都说了,这个仔生下来肯定好难带,八成是要抱着才能睡的。” 两人又逛到另一边的衣物区,那些小小的婴儿连体衣,绣着卡通图案的口水肩,还有精致得像艺术品的小袜子小帽子,让苏慕春移不开眼。 她拿起一件粉蓝色的小和尚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柔软的棉布,眼睛都亮了。 “哇!这个好得意啊!你看这个小领子,还有这个绑带,太可爱了吧!” 又拿起一双明黄色的小鸭子造型的软底鞋,只有她的手掌一半大小,忍不住又是一阵惊呼。 “佳雯你看你看!好迷你的鞋子!” 丁佳雯看着她那一脸兴奋样,好笑地摇摇头:“你这么中意,那你自己也快点生一个啊,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了。” 苏慕春拿着那双小黄鸭鞋的手指一顿。 生一个? 她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不知不觉逛了快两个钟头,丁佳雯体力不支了。 苏慕春正想送她返家。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逛这么久?累坏了吧?”霍屿文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丁佳雯朝他笑了笑:“没事,就是脚有点酸。” 霍屿文不由分说地从苏慕春手里接过购物袋,另一只手揽住丁佳雯的腰:“下次想买什么,跟我说。” “你哪有空啊,大忙人。”丁佳雯嘴上嗔怪着,身体却自然地靠向他。 与苏慕春告别后,两人低声说着话,亲昵地相携而去。 苏慕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不免感慨。 谁能想到,当初差点离婚的两个人,如今竟是这般如胶似漆。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 当然bb也是。 * 苏慕春提出要个bb,丁嘉朗险些被刚呷进嘴里的一口冻柠水呛到。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觉得bb好得意咩?你看那些bb衫,bb鞋,小小的一件,多可爱!” 她比划着,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丁嘉朗却看得分明,那兴奋底下深埋的是焦虑与不安。 几年的牢狱,他是躲不掉的。 这段日子,谁都没提这件事,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轻松写意,每日吃喝玩乐,仿佛要将这辈子的快乐都提前预支。 谁都不想扫兴。 丁嘉朗沉默了半晌。 终于,他开口:“好。” 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但他提出条件:“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适不适合怀bb,保险些。” 她用力点头:“嗯!都听你的!” 检查安排在圣德医院,是相熟的医生。 主要是抽血、拍片子等常规项目。 丁嘉朗没什么问题,医生只嘱咐戒烟戒酒,作息规律。 对上苏慕春,医生说得婉转:“丁太,你有些贫血,底子差,想要bb的话,得好好补补。” 当务之急,是增加营养。 医生开了些补气养血的营养剂,每日服用。 这几日,两人温存依旧,只是丁嘉朗坚持做了措施,一次不落。 苏慕春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再等等,等两人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再迎接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终审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就在半个月后。 丁嘉朗最近明显忙碌起来,抽出大半天时间和律师团队碰头,商讨庭审的细节。 苏慕春开始准备课件教材。 第149章 生日礼物 这日,她突然收到礼物。 满满一屋子,各式的漂亮包装纸,小山一般堆在顶层另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她不解,望向丁嘉朗:“这是什么情况?” 他说:“你的生日我应该是赶不上了,所以提前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苏慕春微微张着嘴,内心无语:“这么多……” 他笑着,“你可以慢慢拆,一天拆一个。” 她眼眶一热,又要不争气掉泪。 他当即转过她的身子,低头吻上她湿润的眼睛。 “其实还有个生日礼物。” 苏慕春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我。” 他的手已经开始解她衬衫的纽扣。 见她不动,又问:“还不懂?”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从他拿出这些礼物开始,就极其反常。 不等她动作,他一言不合地吻上她的唇,手却不停,将她拆干净。 两人一起倒下去。 被单柔软,此刻狼藉地散着各种衣物——他的衬衫、她的裙子、bar…… “丁嘉朗……”她无意识地呢喃。 丁嘉朗在她颈窝间流连,低低地应了一声,贪婪地索取着她的每一寸气息。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她的语调开始凌乱。 突然他深吸气,与她严|丝|合|缝。 来得毫无预兆,有些强势。 丁嘉朗忍了又忍,只好在她耳边厮磨了一句话。 她倏然睁大眼睛:“你……你没戴?”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咬牙问她:“这个生日礼物,满意吗?” 满意,何止是满意! 可她此刻完全说不出话来。 放纵一词,偏贬义。 但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是分别前的解药。 他像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猛兽,横冲直撞。 脑子被晃得发晕,她枕在颈后的枕头,湿漉漉一片。 是极度愉悦而流下的泪水,成团晕染。 * 数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京市机场,与红港截然不同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 学校派来接机的人早已等候,引着她上了车,一路驶向分配的专家楼宿舍。 房间不大,胜在干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她没耽搁,迅速将不多的行李归置妥当,锁好门便去办理手续。 华知凡领着她穿过几条校道,指了指两间阶梯教室和一间挂着‘外聘专家办公室’牌子的小房间。 跟她说:“你的课排在周三周四,一周两节。” 周三、周四上课,最快周四晚上就能动身返红港。 丁嘉朗的终审,就在这周五。 她还来得及。 昌京大学艺术学院三楼的教室里,苏慕春正讲到梵高的《星月夜》。 幻灯机投射出的画面在昏暗的教室里显得格外醒目。 “请注意这些漩涡状的笔触。” 苏慕春指向画面中央,“梵高在这里用流动的线条表现了宇宙的律动感。” “这种表现手法远远超越了单纯的再现,而是把他内心的情感融入了自然景观中。” 教室里四十余名学生专注地记着笔记,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曾说过……” 她正要继续,教室后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华知凡站在门口,对她做了个“有事”的手势。 苏慕春略显诧异,但很快对学生说道:“请大家继续观摩下这幅画,我马上回来。” 她快步走到门外,华知凡神色凝重:“爸刚才打来电话,说丁嘉朗的终审提前了,是今天。” 他停了下,继续:“你要不要赶回去?现在还来得赶最早一班飞机回去。” “是今天出庭审结果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应该是的,电话里没说具体情况。” 苏慕春咬住嘴唇,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她飞快地计算着时间,课还有三十五分钟结束,这是本学期艺术鉴赏的第一课。 “我……”她犹豫着,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向那些等待的年轻面孔。 苏慕春还是放弃了。 “我先把课上完,你帮我订晚上的机票。” 华知凡点点头。 重新走回教室,苏慕春感觉脚步沉重如铅。 调整呼吸,整理表情,她站回讲台。 “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刚才我们讲到梵高的创作理念……” 苏慕春机械地翻动幻灯片,切换到《向日葵》系列。 她的讲解依然流畅,但心思却分成两半。 一半在精心解析画作中的鉴赏要点,一半在不断猜测庭审结果。 “梵高选择向日葵作为主题,不仅因为……”她顿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要落泪,但她迅速调整。 “……不仅因为其独特的形态,更因为它象征着生命力与对光明的追求。” 讲到一半时,华知凡从门外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已经买好机票。 苏慕春如释重负,但仍感到一阵无力,不得不扶着讲台支撑自己。 一名前排的女生察觉到异常:“苏老师,您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我没事,谢谢。” 她挤出一丝微笑,“接下来我们探讨艺术鉴赏的第三个维度——社会与历史背景对创作的影响……” 课堂进入尾声,苏慕春的讲课思路依然清晰,但脸色已明显苍白。 下课铃响起,她简单总结后匆匆收拾教案。 学生们陆续离开,几个关心她的学生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不用了,谢谢。”她婉拒道。 教室空了,苏慕春终于允许自己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呼吸。 随后她拿起公文包快步走向走廊。 此刻的她,只想快一点回到他身边。 第150章 不捆绑她 香港西区裁判法院内,一场关于轰动红港的经济犯罪案件正在审理。 法庭外贴着显眼的“不对外开放”标识,几名保镖守在门口,确保媒体无法靠近。 法庭内,檀木装饰的墙面映衬着肃穆的气氛。 法官高坐在正中央的审判席上,他面前的被告席上站着今天这场审判的主角。 丁嘉朗,30岁,曾被《财富》杂志评为“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四十位商界精英之一”,丁氏集团前执行董事。 旁听席上只坐着少数几人。 丁嘉朗的私人律师团队、郭铭文、黎颂年,以及几名廉政公署高级调查主任。 “根据证据显示,被告在即将收购新加坡信托之前,通过多个离岸账户大量买入相关股票,并在消息公布后获利近二十亿港币。” 检控官推了推眼镜,继续陈述,“而后,被告通过马绍尔群岛、开曼群岛等多地的空壳公司转移这些资金,最终回流到自己控制的投资基金中。” 丁嘉朗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法官,神情中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超然的沉静。 高律站起身来:“法官大人,我方承认丁先生在操作上存在不当行为,但这些交易均在市场规则的灰色地带,并非刻意违法。此外,丁先生已表示愿意全额退还非法所得,并捐出同等金额用于社会公益事业。” “被告,你是否愿意作最后陈述?”法官问道。 丁嘉朗清了清嗓子,平静开口:“法官大人,我对自己的行为负完全责任。在追逐利益的道路上,我确实越过了法律的界限。无论判决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 午后两点十五分,法官准备宣判。 他用力敲了一下法槌,法庭内霎时安静下来。 “考虑到案件的严重性,以及被告的认罪态度与退赃行为,本席判处被告丁嘉朗操控股票罪、扰乱市场、洗钱罪名成立,判处监禁四年七个月。此案波及金额巨大,影响市场公平性,本席认为必须给予足够严厉的惩罚以儆效尤。” 丁嘉朗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转身与高律简短交谈,随后被法警引导准备离开法庭。 当法警为他戴上手铐时,他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的黎颂年。 事实上,就在庭审进行的同时,他在伦敦、纽约和新加坡的资产仍按照预设的程序进行着调整和转移。 * 红眼航班,意味着苏慕春要近凌晨才能抵达红港启德机场。 看到来接她的人是曾祥,她心里一酸。 丁嘉朗这次终于失约,无法来接她。 曾祥接过她的行李,声音亦是沙哑:“苏小姐,我先送你回酒店。” 苏慕春点了点头。 一路无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此刻在她眼中都失了颜色。 回到酒店后,她在沙发上和衣而睡,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点思绪都无。 只几个小时后她就醒了过来。 第一时间抓起电话,拨通了高律的号码。 不出一小时,她已经在会见室坐下。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精钢铁门,伴随着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被拉开。 一道修长熟悉的人影,被门外的光线切割着投射进来。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室内的光线陡然变暗,只余下头顶一盏惨白的灯。 丁嘉朗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穿着统一的囚服,头发修得很短,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再不是那个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模样。 明明,他们才隔了短短三天未见。 苏慕春呼吸刻意放轻,问:“庭审提前,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眼帘低垂,语气很淡:“不想你在场见证这个结果。” 苏慕春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她其实很难受,还是强忍着,别过头去,用手背飞快地抹过湿润的眼尾,再回过头来看他时,声音带上了一丝故作的轻松:“高律跟我说了,会再上诉,还有机会的,你别灰心。” 丁嘉朗只是沉默地看着桌面。 她知道他此刻不想说话,只好由她继续强撑着往下说:“你想要什么,比如书和报刊杂志这些的,或者其他什么,你跟我说,我回去就给你准备……” 这下,他终于抬头,打断她:“小海棠,你回去后,把医生开的那些营养剂,都扔了。” 苏慕春一怔,正要问为什么。 他就继续说了下去:“里面有一剂药,是长效避孕药,现在你没必要吃了。” 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呼吸骤然变得艰涩。 她的手在桌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 “……为什么?” 他终于能完全直视她的眼睛,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真正想给你的生日礼物,是绝对的自由,而不是让你被一个孩子绑住,四年真的太长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依旧记着她说过的。 她不想被绑住。 苏慕春再度鼻酸,泪水汹涌而出,模糊视线。 * 还没来得及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伤感。 苏慕春很快接到了一个麻烦事。 丁嘉朗以她的名义注册了一家新的公司,以想要用这艘军舰用来建造大型娱乐设施为由向乌国提出购买需求。 最终双方达成一致,以2000万美元买下这艘航母,再用2200万美元买下设计图纸。 公司的代理负责人李总解释目前遇到的问题:“丁生购买这台军舰是计划捐给内地做基建研究的。” “就在准备正式交易的时候,日本和韩国的财团也看上了那艘航母,并且明确向乌国方面提出,要求公开竞拍!” “苏小姐,丁生签署了全部授权文件,他所有商业事务的合法代理人,是你。” “现在就只能由您出面,代表公司去处理这宗航母的竞拍了。” 她一时无从处理。 电话那头李总还在催促:“苏小姐,乌国那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内我们必须给出明确答复,是否参与竞拍,否则那两千万美元的意向金,可能就要打水漂了!” 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身边不再有人能替她拿主意。 再三斟酌,才下了决定:“我们参加竞拍!” 第151章 竞标成功 苏慕春第一次独自面对如此重大的商业决策。 不仅如此,还牵扯到国家武器装备。 内地的军事实力尚不足,恰逢乌国向国际传达出想以废军舰的价格卖出“瓦格号”航空母舰的消息。 这才有了合作意向,却不料半路杀出居心不良的竟者。 当晚,她紧急联系了内地接收方的负责人,在各方的帮助下组建了竞拍团队:军事专家赵教授、商业谈判专家王律师和海事工程师林工。 按照约定,苏慕春和竞拍团队的三人,各自出发,抵达乌国的敖德萨港。 因时间紧张,彼此打过照面后,未有多寒暄,就直接往竞拍会场地去。 乌方代表安德烈对他们的到来很是冷淡。 会议室内,日韩两国财团的代表已经落座。 安德烈站在长桌中央。 “现在宣布竞拍规则。” “首先,由于该舰具有军事敏感性,我方临时增加了资格审查环节。” “参拍方必须提供详细企业背景、资金来源证明和终端用途说明书。” 王律师面色凝重地审视着手中的文件:“我看过之前的交易文件,这不在原计划中,他们是在刻意设障。” 乌方突然抬高了竞拍门槛,显然是收到了他国的压力。 苏慕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企业资料和资金来源证明,我来处理。” 次日,当苏慕春提交材料后,安德烈接着抛出新的要求:“鉴于这是军事舰艇,我方要求所有参拍方缴纳额外的3000万美元风险保证金,并签署不用于军事目的的国际公约。” 日方代表当场同意,韩方略有犹豫但也能接受。 苏慕春却面临两难,该母舰是捐赠形式,意味着资金只能由她来承担,基于公司新建,账上根本没有3000万美元的流动资金可用,自己名下的资产纵使能拿到银行担保函,也来不及这么短的时间审核通过。 她突然想到丁嘉朗在沙田马会那天,曾跟她提及,有任何经济上的问题可找黎颂年。 “请给我们24小时。”苏慕春请求道。 乌方同意了。 回到酒店,苏慕春联系了黎颂年。 因着时差,人在马来的黎颂年是温柔乡里被唤醒的。 让苏慕春意外的是,黎颂年外在一副纨绔太子爷的形象,却在接到她的求助后,高效地处理了这件事。 他通过离岸账户向她指定的银行账户转入了3000万美元作为保证金,另有8亿美元的资产证明文件另传真至酒店。 当她带着乌方要求的文件再次出现时,安德烈明显露出失望之色,但不得不继续往下推下一个流程。 “下面是技术评估环节,请各方在三小时内提交专业维护方案和改建计划,证明有能力管理这艘航母。” 林工低声说:“这根本不合理,这种体量的母舰正常评估需要至少一周!” 苏慕春倒是想到另一个刁钻的角度。 起初没有日韩竟者的时候,丁嘉朗为了规避政治敏感,在购买用途上是强调该母舰是用来建造大型娱乐设施的。 既然这样,那就将母舰改成民用设施,以此标准来出维护方案和改建计划。 她把这个想法和林工和赵教授说明后,赵教授迅速调整了预先准备的材料,林工补充了技术参数,三小时后,一份详尽的航母民用改造计划呈现在乌方面前。 竞拍当天,乌方提出最后一道关卡:“考虑到国际关系敏感性,我方要求买家必须承诺在交付后三年内不将舰体驶入特定海域,并接受定期检查。” 日韩两国代表表示同意。 苏慕春也同意,她清楚这个母舰对内地的真正用处,舰体位置并非核心关切。 竞标以保密方式进行,每轮报价后公布最高出价,随后继续下一轮。 最终竞拍开始,起拍价3000万美元。 日方率先出价3200万,韩方跟进3500万。 苏慕春镇定出价3800万。 竞拍价格很快攀升至4500万美元。 日方代表看向苏慕春:“女士,这艘老旧航母对你们没有实际价值,何必强求?” 苏慕春不予正眼对视,姿态铮铮:“也许对你们来说只是一艘军舰,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 当竞价达到5000万时,韩方退出。 日方咬牙加价至5200万。 苏慕春正要举牌,王律师突然在耳边提醒:“别忘了图纸!” 她放下竞价牌,转向安德烈:“我方愿出价5400万美元,但必须包含原合同中的全套设计图纸和技术文件。” 日方代表脸色大变,他们没有准备这部分超出的预算。 安德烈与几位官员低声商议片刻,宣布:“这是合理请求,我方同意。” 日方犹豫再三,最终无法接受过高的竞价而退出竞争。 安德烈敲定交易木槌,“恭喜华国买家。” * 签署完交易合同后,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后,她终于向面前的三人说了自己的诉求。 “我有一件私事相求,我先生丁嘉朗因为经济问题在红港被判入狱,这次军舰采购原本就是由他一手策划的,目的是为祖国的海军研究提供帮助。我想请问,能否通过内地相关部门,反馈到红港,考虑给予他一些减刑的可能?” 王律师点头表示理解。 “苏女士,这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不过,我回去后,会如实将你的诉求如实反映给相关的负责人。这次交易确实是一个积极的合作信号,或许会对你的请求有所帮助。” 因着还要回昌京大学授课,苏慕春索性和赵教授他们一同返回了京市。 舷窗外是无垠的蓝天白云,苏慕春的思绪却有些飘忽。 赵教授随意聊起:“说起来,我前年在京市和丁先生还见过一面。” 苏慕春转过头:“哦?赵教授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赵教授摆摆手,“他可真是年轻有为啊,谈吐不凡,行事果决。” “而且,我听说他很关注国家基建建设,多次捐献了大笔款项,是个有家国情怀的商人。” 苏慕春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赵教授继续感慨道:“唉,谁能想到……” 继而他目光转向苏慕春。 “但苏小姐,你要相信国家,一定给予公正的帮助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赵教授。” 原以为那次在探视室里与他会面后,她会彻底陷入无止境的自我拉扯之中。 甚至会怀疑自己坚持的一切是否值得。 却不曾想,这一场意义重大的跨国竞标,反而像一道助力,让她从困顿里硬生生挣脱了出来。 那些沉重压抑的情感,随着那场竞标的尘埃落定,一同轻轻落地了。 第152章 生活如常 昌京大学。 苏慕春站在讲台上,一身米白色亚麻连衣裙,衬得她越发清瘦。 她授课时神情放松,仿佛前几日的事从未发生。 台下的学生们埋首笔记,亦未察觉这位年轻的苏老师有何异样。 只有华知凡,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一连两日,下课后,他都陪着苏慕春去教工食堂吃饭。 他原以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会食不下咽,神思恍惚,至少也是强颜欢笑。 可苏慕春没有。 她胃口尚可,神态如常,甚至还会就某个学术观点与他讨论。 这份镇定,反而让华知凡心底的担忧越发浓重。 这日他们一同用午餐。 吃到一半,华知凡放下筷子,“妈说今天下班了,让我们回趟家里吃个饭。” 苏慕春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想了想,才开口:“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我要赶着回红港,明早约了人见面。” 华知凡“哦”了声。 苏慕春抬眸,望进他写满担忧的眼底,心中微软。 她语气温和了些:“你帮我跟妈说声抱歉,就说我下周一定回家吃饭,我正好想吃糖醋排骨了。” 听到这话,华知凡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好的,我跟妈说。” 苏慕春这次急着赶回红港,是要见黎颂年。 半岛酒店咖啡厅,人影疏落,气氛静谧。 黎颂年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苏慕春在他对面坐下,依旧是素雅的装扮,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茉莉花茶。 她先说:“黎生,等我处理完一些资产,会把那笔钱打到你的账户上。” 她指的是乌国竞拍时,黎颂年紧急转给她的一笔保证金。 黎颂年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不用转我了,那笔钱,原本也不是我的。” “是michael的钱,他海外的资产目前还在清算整理中,等处理好,我会全部过到你名下。” 苏慕春执着白瓷茶杯,只看着茶液在杯中漾起细微的涟漪。 “不用转到我名下。” “我们……” 她差点就要说:我们目前正在冷战中,她不适合接受。 黎颂年并没有察觉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语气依旧。 “alicia,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michael现在一个月只有一次探监的机会。” “他手上的生意,很多细节需要当面沟通。” “所以,我希望每次探视,能和你一同前往,会占用你一半探视michael的时间。” 苏慕春静静地听着,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然后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时,她抬起眼:“没事,黎生,以后你单独去就好。” 黎颂年拧眉:“你的意思是……你不去看michael?”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苏慕春点了点头。 黎颂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平:“你……”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为丁嘉朗辩解:“alicia,我知道你心里在怪michael,怪他行事没有顾及到你。” “按照原计划,他本可以完美脱身的。” “是殷家发现了苗头,突然提了审计,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见她不语,黎颂年只好继续:“其实我劝过michael,差不多了就收手,他不肯,你应该明白他的苦衷,再说他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 后面她不想听了,直接打断:“那也是他单方面的决定,我没逼他。” 黎颂年被她噎了一下。 她从沙发上起身。 “我先走了。” * 探视间。 丁嘉朗隔着玻璃,朝黎颂年点了点头。 黎颂年将一叠文件推到玻璃窗下的小槽口。 丁嘉朗伸手接过,纸张快速翻页,他偶尔拿起笔,在某些条款旁迅速勾画。 “还适应?” 丁嘉朗未抬头,仍看着文件:“还行,很清静。” 他将文件推回,补充的细节清晰明了,思路犀利。 丁嘉朗越是风淡云轻,黎颂年就越压不住情绪。 一眼便看穿了他欲言又止的姿态,丁嘉朗问:“还有事?” 黎颂年索性不再兜圈子,沉声道:“michael,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那些资产转给alicia之前,先和她办个婚姻登记?这样对你,对她,都更稳妥一点。” 丁嘉朗听出了黎颂年话里的潜台词,“发生什么事了?” 黎颂年这才将前几日与苏慕春在半岛酒店咖啡厅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他又提醒:“你不担心会……人财两空?” 丁嘉朗静静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不用做婚姻登记,你继续照原先的计划操作。” “另外,alicia她不懂这些商业运作,你费心替她找个专业代理人团队,务必确保那些资产在她名下能稳妥增值。” 黎颂年神色严肃,再次强调:“你真想清楚了?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丁嘉朗没有回应他的焦灼,只是站起身。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扇门。 * 酒店房间电话响起。 “苏小姐,前台有您的电话,说是sfb打来的,我这边要给你转接吗?”礼宾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应她同意后,电话很快转接,sfb自报家门后,便告知:“苏小姐,有一幅从澳洲寄来的物件,寄送人是麦家俊先生,标注是画作,私人赠礼。” 麦家俊。 她立刻心有所感,知道那幅画是什么。 扁平的硬纸盒送到她手中时,那份预感越发强烈。 果然是那幅《双面》,幽蓝与艳红交织的背景,女子一半明媚一半阴郁的面容,带着直刺人心的冲击力,强烈而鲜明。 是她想攒钱买下的那一幅。 但麦家俊没给这个机会。 她将画轻轻靠在墙壁上,只觉得画作和酒店房间是如此格格不入。 连带着,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再居住于此了。 她的东西向来不多,衣物饰品皆是精简实用,不过半日功夫,两个行李箱便全部打包好。 计程车在薄扶林道的幽静路段停下,眼前便是华熙盛和季芝瑶当初坚持要给她的那套洋房。 过去她有千百个理由推脱,不想承这份人情,也不想被某种看不见的关系束缚。 但此刻,她却觉得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了。 整间屋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因定期有人精心打理,她只需将个人物品归置妥当即可入住,倒也省心。 卧室在二楼,朝南。 很快找到衣帽间。 她走进去,打开壁灯,再打开衣柜。 只见里面一片空无。 那瞬间,心口莫名发堵。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呼吸了好几下,才将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了下去,转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菲佣第二天准时报到,是个手脚勤快的中年印尼女人。 除了卫生打扫的特殊要求,苏慕春只在餐饮上要求简单就好。 生活似乎又被拉回了某种既定的轨道。 高律如期再次提出上诉,案情依旧胶着。 律所每周的案件探讨会,苏慕春仍旧以丁太的身份列席。 昌京每周固定的两节课,因她的讲课风格轻快,除了本专业的,还有不少来旁听的学生。 偶尔,她也会去华家的四合院里小住两晚,陪华熙盛和季芝瑶。 时间如指间沙,在这些规律的忙碌里悄然流逝。 一转眼,便已是初夏,丁佳雯的预产期,终于到了。 圣德医院产房外,霍家人几乎全员到齐,一排人等得心焦。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是护士抱着新生儿出来了,小小的人儿皱巴巴地哭了一声,被霍老太太一把接过去。 “我们霍家的小公主!” “以后一定聪明伶俐!” “小朋友真系似足阿爸!” 霍老太太把金锁、金镯一样一样往孩子身上放。 “佳雯辛苦啦!”只有大嫂二嫂围过来,关怀话语里全是真心。 此时高大男人靠坐床头,一只手搭在被角上,另一只正轻轻替丁佳雯理顺额前湿发。 她没打扰,把门拉紧,转身离开。 手提电话响起,华知凡只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临时有事,先离开。 第153章 神秘地室 上完六月末的最后一堂课,便迎来暑假。 苏慕春准备回伦敦陪敏敏,以及参加何子易和夏思妍的婚礼。 在出发的前几天,她接到了自称是丁嘉朗舅舅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历练沉稳的男声:“请问是苏慕春小姐吗?” “我是丁嘉朗的舅舅,齐知聿。” 她礼貌回应:“齐先生,您好。” “苏小姐,我冒昧打扰。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和你谈谈,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她沉吟片刻,说道:“我原本计划飞伦敦,恐怕……” 齐知聿似乎预料到她的行程:“我目前在英国伯明翰,如果你方便,我们可以约在伯明翰见面,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对方提出来了,必然是有不得不见她的理由。 “好。”苏慕春答应下来,“那我调整一下行程,先飞伯明翰。” “多谢苏小姐体谅,时间地点,我稍后发传真给你。” 苏慕春按照齐知聿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墓园。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排墓碑前的齐知聿。 苏慕春走上前,“齐先生。” 齐知聿转过身,平和目光落在苏慕春身上。 “苏小姐,你来了,这一路辛苦。” 随即他指了指面前的两块墓碑,“这是我妹妹齐舒,还有我的大外甥,丁嘉明。” 苏慕春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墓碑上的照片,一张是位面容大气温婉的女子,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丁嘉朗的影子。 另一张,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五官与丁嘉朗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显阳光不羁。 她忽然想起,丁嘉朗曾提过,他的母亲和大哥,是在他毕业典礼前夕出事的。 而丁嘉朗的毕业典礼,恰好是在七月。 没猜错的话,这几日,应该就是他们的忌日。 她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齐先生,我没想到,应该带束花来的。” 齐知聿摆了摆手,“没事,苏小姐不必太在意这些虚礼。本来这次就是我叨扰你,选在这里,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苏慕春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齐知聿的目光再次落回墓碑上,声音缓缓:“我妹妹出事后,她名下的所有房产,都转到了嘉朗的名下。” “后来,我得知,嘉朗将这些房产,一并赠与你了。” 苏慕春点头,坦然承认:“是的,丁嘉朗确实将那些房产都转给了我。” 齐知聿的视线从墓碑上移开,重新看向苏慕春。 “苏小姐不用担心,我今天找你,没有别的意思。” “在那些赠与的物业里,有一处房产,是我妹妹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嘉朗和他哥哥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那处宅子,不知我能否高于市场价,从你手里将它买回来?” 苏慕春闻言,心中了然。 只是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存了几分谨慎。 她思索了片刻,才抬眼看向齐知聿,“齐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这些房产的处置,我个人并不能做主。” “我还是需要问一下丁嘉朗的意见。” 齐知聿听了她的话,嘴角忽然勾起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还带着几分赞许。 “不用问他了。” “我先前已经让曾祥探过嘉朗的口风了。” “嘉朗说,那些产业既然已经给了你,就由你全权决定,他没有任何意见。” 他看着苏慕春,眼神意味深长:“他说,你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复。 苏慕春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沉重。 她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立场。 “齐先生,这栋房子,如果还在丁嘉朗名下,我相信以他对这里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出让。” “虽然现在,它转到了我的名下,但我自问,站在丁嘉朗的角度,我同样做不到将它纯粹当成一门生意来买卖。”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齐先生您能跟我签署一份书面约定,承诺这套房产终身不可进行转让或用于商业盈利,那么,出于亲情道义,我可以将它无偿出让给您。” “否则,您出再高的价格,我也不会转让的。” 齐知聿听完,那双眼紧紧锁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愕然,再到难以言喻的复杂。 终于,他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语气中带感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嘉朗那孩子,会把他名下所有的房产,都提前转交到你的手上了。”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完全是对的。” 齐知聿轻轻吁出一口气。 “不瞒你说,嘉朗出事后,我得知他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将所有身家都托付给了你,我心里难免是有些担心的,甚至有过一些不好的揣测。” “但现在看来,苏小姐,是我多虑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齐知聿随意提起:“对了,苏小姐,我冒昧问一句,听说你家里有位兄长,是从事文物相关的行业?” 苏慕春不解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华知凡,但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齐知聿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下定了决心,目光再次落在苏慕春脸上。 “苏小姐,今日,我齐知聿代表整个齐家,想郑重委托你一件事。” 齐知聿的话说到这里,却突然打住了,没有再往下透露分毫。 他带着苏慕春来到一处欧式别墅前。 别墅是殖民地时期风格,有些年头了。 齐知聿提前跟管家知会过,径直开车进入。 进入别墅后,齐知聿领着她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 在地下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前,齐知聿停下了脚步。 他摸出一串钥匙,挑选了其中一把,打开了面前的门。 齐知聿摸索着墙壁,按下了开关。 霎时间,整个地下室灯火通明,光线豁然亮起。 然而,面前展现出的景象,却让苏慕春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地下室!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百平方的地下空间里,尽是青铜器、瓷器、玉器、字画、佛像…… 数不胜数的文物,有些甚至用特制的玻璃罩保护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54章 齐舒日记 齐知聿的表情显得格外肃穆,他沉声道:“我们齐家祖上是清末外交家齐楷霖。” “他目睹乱世中各种文物流失海外,痛心疾首。” 齐知聿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她穿梭在那些文物之间。 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厚重的历史之上。 “于是,他利用自己的外使身份,在英国秘密收集流失的中国文物。” “他在遗嘱里交代,待有朝一日,我泱泱大中华国富民强时,必要将这些文物悉数交还给国家。” “如今我们守了四代人,到我们这一代,交由我妹妹齐舒来负责的。” “在她出事后,嘉朗没再回过这里,我们就把这里给搁置了下来。” 苏慕春侧过头问:“丁嘉朗不知道这件事吗?” 齐知聿摇了摇头:“不止他不知道,连我,也是在我父亲去年去世后,从他留下的遗嘱里才知晓的。” “每一代人,都要守着这个秘密。” “毕竟你也知道,人性这东西,太难说了。” 苏慕春默然,人心难测,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再加上嘉朗重回丁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之所以没跟他说,也是出于这个考量,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丁氏大不如前了,所以我这才想着,从你这里把这栋老宅买下来,妥善保管这些文物,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们送回去。” 面前的文物,数量之庞大远超她的想象,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要把它们完好无损地运回去,恐怕是有些难。” 这可不是几件小东西,这几乎是一个小型博物馆的藏量了! 齐知聿又凝重了几分:“还有个棘手的问题,也要讲与你知道。” “就是这些文物,并不都是真品。” “我们毕竟不是内行,祖上收集时,恐怕也难免收到一些鱼目混珠的东西。” 齐知聿坦诚道:“这么多年下来,具体哪些是真,哪些是赝品,我们自己也分不清,还是需要真正的专家来鉴别。” 她接过话:“但如果要让华国那边派专家过来,并不容易,就签证这一块,恐怕就卡住了。” 齐知聿眉宇深锁:“是啊,这也是我最头疼的地方。” 两人一时沉默,都在思索着对策。 片刻后,苏慕春提了个折中的办法:“不如,先让我哥来一趟伯明翰,我们再商讨。” 齐知聿思忖片刻,缓缓点头:“也好,就这么办。” * 华知凡还未抵达伯明翰,苏慕春先宿在了这处别墅。 她的房间被细心安排在了二楼的客房,窗外正对着后花园,景致倒是不错。 伯明翰的夏夜,没有香江那般潮湿,却也热得有些发闷,一丝风都吝啬给予。 苏慕春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 她索性起身,经过同意后,她去了丁嘉朗的房间。 虽然房间的陈设带着几分老派的厚重,那深色的实木书桌和略显笨重的衣柜,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这是一个男生的房间。 房间里收拾得极为整齐,所有衣物都被收拾掉了,只在书桌和床头柜上,还留着几叠厚厚的书籍。 她缓步走近书桌,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了下,封面上是烫金的英文专业术语。 再往下翻,大多是些医学专业书籍,夹杂着几本莎士比亚戏剧集和狄更斯小说的英文原版。 苏慕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这房间里残留的气息。 眼前模糊勾勒出丁嘉朗坐在这里伏案苦读的青涩模样,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执拗与锐气。 感觉很奇妙,仿佛跨越了时空,触碰到了他遥远的过去。 在丁嘉朗的房间里静坐了片刻,才起身,来到了隔壁齐舒的房间。 齐舒的房间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蕾丝边的窗帘,精致的梳妆台上还残余淡淡的香水味,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欧式公主风。 一如丁嘉朗的房间,衣物和日常用品也早已被撤走,只在床头柜上,摆着几本英文小说。 那几本书籍之间,一本深蓝色绒面封皮的厚本日记本,勾起了苏慕春的好奇。 日记本右下角烙印着一个精致的鸢尾花图案。 因为是随意翻开的,日记本厚厚的书页停在了中间的某一页,映入眼帘的,竟是流畅漂亮的手写英文。 [第28周] 今天,嘉明把耳朵贴在我隆起的肚子上,一脸严肃。 “妈妈,妹妹说她想吃草莓。” 这个四岁的小男子汉最近把“听妹妹说话”当成了特权,连玩具也要先给肚子听听“妹妹喜不喜欢”。 医生说胎动很正常,但每次小生命在肚中翻滚,我仍感到神奇。 嘉明总会放下手中的恐龙玩具,跑来摸我的肚子。 他问我:“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和我玩恐龙?” 我的心,又酸又甜。 我要怎么说服他,肚子里的其实是弟弟呢? —————— 苏慕春又翻过一页。 [初雪] 今早推开窗,外面银装素裹。 嘉朗第一次见到雪,趴在窗边不肯离开,小手在玻璃上留下模糊掌印。 午后带兄弟俩出门堆雪人,嘉朗踩在松软的雪地上,一脸惊奇,走三步摔一跤,却总是咯咯笑着爬起来。 嘉明很有大哥哥范儿,耐心教弟弟滚雪球,还摘下自己的小手套给他戴上。 回家后,两个通红的小脸蛋挤在窗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的“雪人家族”。 晚餐时嘉朗举着勺子学雪人站姿,把我们都逗乐了。 这雪中的一天,融化在心里的温暖。 —————— 又翻过一页。 [他们会飞] 今天发现两兄弟躲在沙发后窃窃私语。 凑近一听,原来是在研究如何变成超级英雄。 嘉明摆出专家姿态:“你要每天喝完一整杯牛奶,还得乖乖吃生菜。” 嘉朗皱着小眉头问:“这样我就能飞了吗?” 哥哥煞有介事地点头。 晚餐时,往日与生菜斗争的弟弟居然主动吃完了所有蔬菜,还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牛奶,随后神秘兮兮地冲我眨眼。 睡前,发现嘉朗站在床上,披着小毯子当斗篷,对着镜子摆pose。 嘉明则在一旁鼓励:“再试一次,说不定明天就能飞了!” 看着他们,我的心跟着飞了起来。 第155章 又遇那人 那本浸透着满满爱意的日记本,让苏慕春连着两晚都睡得很甜蜜。 而华知凡搭着最快的航班抵达了伯明翰。 第三日的清晨他便出现在了苏慕春和齐知聿面前。 随着灯光逐一亮起,地下室的全貌再一次展现在他们眼前。 跟苏慕春一样,华知凡面对满满一地下室的文物感到震惊。 他简单地在几件器物前停顿、分辨,先对着一件珐琅彩的瓷瓶,又转向另一侧的玉器。 “粗略看下来,应该大部分是真品。” “当然,里面也混杂了足以乱真的赝品,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具体的真伪和年代,还需要依赖鉴别仪器和团队进行细致的评估。” “但当务之急,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文物安全地运回华国!” 齐知聿面露难色:“这些物件分量不轻,体积又大,恐怕只能走海运。” 华知凡摇头:“目前华国在欧洲这边的海运路线还不成熟。” “更重要的是,这批文物数量如此巨大,极易牵扯到政治敏感问题,查封的风险极高。” “即便我们能侥幸将它们装船出海,如今公海上,特别是某些必经航段,海盗依旧猖獗。” 气氛瞬间沉重下来。 苏慕春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船王姚万宝。 丁牧云的葬礼,他特地从瑞士赶回来参加。 “这样,我先去联系个人,看看能不能争取到外界的帮助。” 苏慕春立刻行动起来,她首先拨通了郭铭文的电话,拜托他打听姚万宝的联系方式。 几经周折,一个越洋电话终于接通。 彼时,船王正在瑞士静心休养。 她先开口:“姚老先生,冒昧打扰您。” “我是苏慕春,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姚万宝“哦?”了一声,片刻后爽朗笑道:“原来是苏小姐,我记得你,做事很有分寸的女仔。” 苏慕春心中稍定,继续说道:“姚老先生过奖了。” “那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我有一批比较重要的货物,急需从英国这边走海运,不知目前府上的船运业务,目前是哪位少东家在主理?想向您讨个人情,行个方便。” 她没有直接提及文物,只说是“重要的货物”。 姚万宝对苏慕春的印象确实不错,听她这么说,略一思忖,便爽快应下:“原来是这事。” “这个业务目前是我孙儿斯宴在打理,如今在纽约,你直接联系他就好,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 “我这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苏慕春大喜过望:“多谢姚老先生!” 又寒暄片刻后,苏慕春挂断电话。 手里是刚刚手写的字条,上面有姚斯宴的纽约私人号码。 她很快做了决定。 “我即刻启程去纽约,当面找这位姚先生谈一谈,电话里不太方便说这个事。” “哥,你先留在伯明翰照看这些文物。” 齐知聿也道:“放心去吧,这里还有我。” * 肯尼迪国际机场。 起飞前,姚斯宴说他会来接机。 苏慕春当时只礼貌地应了声“多谢”,以为他是派个司机或者助理过来意思一下。 然而,当她随着人流走出国际到达的闸口,一眼望去,搜寻着可能举着她名字牌子的人时,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人群熙攘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格外瞩目。 他没有举牌,只是闲适地倚着栏杆,目光淡淡扫过每一个出来的旅客。 那张脸,英俊,带着漫不经心的矜贵,又透着似曾见过的熟悉感。 苏慕春原本只是淡扫一眼,后又多看了两眼。 那人看到她,原本疏淡的眼神蓦地一亮,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苏小姐。”姚斯宴在她面前站定。 苏慕春确定她见过面前的男人,只是具体的地点时间仍有些模糊。 半晌后,她好不容易吐出四个字:“原来是你。” 姚斯宴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行李袋上,眉梢轻轻一挑:“这次来是短期行程?” 苏慕春点头,“嗯,谈完这个事我就回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随即配合:“那我们边吃边谈。”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伸手,作势要接过她的行李袋。 苏慕春连忙避开:“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姚斯宴也不勉强,带路引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更让她意外的是,姚斯宴亲自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绕到另一边,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姚先生,您还亲自来接我?” 像姚斯宴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他能屈尊降贵亲自跑一趟机场,怕是推掉了不止一两个重要的会议或应酬。 想到这里,苏慕春郑重几分:“姚先生,我向您保证,这次的事情,我一定最高效率谈完,尽可能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 他闻言,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见她一副叨扰了他的拘谨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苏小姐,不必这么紧张,最近的应酬不重要,推了就推了。” “再说,我爷爷亲自交代下来,让我务必好好招待你。” 姚斯宴的语气轻松起来:“想吃什么?” 她哪里好意思在这种事情上做主,“姚先生决定就好,我都可以的。” 姚斯宴沉吟片刻,似乎在快速筛选着合适的地点。 “好,”他很快有了决断,方向盘一转,汇入了车流。 “那就去吃意大利菜吧,第五大道有家新开的,味道还不错。” 苏慕春:“可以,听你安排。” 第156章 苛责合同 餐厅门前的侍者恭敬地为他们打开了门。 进入餐厅的瞬间,苏慕春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与第五大道上其他张扬奢华的场所不同,这家意大利餐厅以一种内敛的优雅脱颖而出。 象牙白的墙面点缀着托斯卡纳乡村风景画,黄铜与深木色的装饰交相辉映,温暖的灯光如同流淌的蜂蜜,为整个空间披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姚斯宴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 “谢谢。”苏慕春落座。 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餐厅不大,约有十张餐桌,此时已有五六桌客人。 每张桌子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既能听见彼此的交谈,又不会干扰到邻座的隐私。 背景里,一位钢琴师正演奏着柔和的古典曲目,音量刚好能作为谈话的背景音。 “这家餐厅才开业三周,”姚斯宴轻轻展开餐巾放在膝上,“老板马里奥是佛罗伦萨人,在那里有家米其林三星餐厅。这是他第一次在纽约尝试,基本上只接受预订。” 侍者送上菜单和一瓶1982年的巴罗洛红酒。 姚斯宴征得苏慕春同意后,为她倒上酒,然后继续介绍:“马里奥坚持使用每周从意大利空运来的新鲜食材,菜单也会根据季节变化。” 苏慕春接过他递来的菜单:“这里的氛围很特别,不像红港的意大利餐厅那样热闹。” 点菜时,姚斯宴向她推荐了开胃菜鹅肝配无花果酱和帕尔玛火腿配哈密瓜,主菜则是马里奥的招牌,撒有黑松露的手工奶油意大利宽面和慢火炖煮八小时的小牛肉。 当开胃菜上桌时,姚斯宴自然而然地为她介绍每道菜的特点和搭配方式。 入行拍卖行业,苏慕春已习惯与权贵名流周旋,但今晚她刻意而来的目的,仍让她感到紧张。 倒是姚斯宴时刻照顾着她的感受,气氛终于切到正题。 “苏小姐,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一批货物要走海运?” 苏慕春放下酒杯,无声抿紧双唇,很快回应:“对,很重要的一批货。” “姚先生,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姚斯宴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在纽约主持那场书画专场时,有一位西方学者提出一个观点,[文物属于世界,而非某一国家]。” “这个观点,姚先生怎么看?” 思考片刻,他语气平和地讲明自己的见解:“文物确实是人类共同财富,但每件文物都有其文化根脉。我认为,尊重文物的归属感,恰恰是尊重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表现。” 苏慕春暂时松了口气,又举杯抿了口红酒。 杯子落桌后,她终于说明自己的真正来意:“我要运输的是一批文物,是一个家族四代人的私藏,他们想要捐给华国。” “但姚先生你应该清楚,这批文物若公开运回,恐怕会引发国际争议。” “另外,从英国到内地的航程中,途径公海也有很高的风险。” “所以,姚先生愿意运输这批文物吗?” 姚斯宴没有立刻回答。 这时,甜品上桌。 一份提拉米苏和一份柠檬雪酪。 他将两份甜品都轻轻推到她面前,说:“海通有条专线货轮,船队有武装护卫,可以安排特殊货舱,另外我会亲自监督这个运输方案。” 苏慕春隐隐担忧:“这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政治风险。” 姚斯宴笑了笑:“苏小姐,我虽是商人,但也是华国人。” 而后的语气稍有郑重:“有些事情,值得去冒险。” 她原本略微放松的神情又凝重起来。 终于走到真正困难的那一步了。 苏慕春微微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姚先生,在正式启动运输之前,我要跟你做个书面约定,在这之前我先跟你郑重道个歉。” 姚斯宴闻言,剑眉轻轻一挑,随即被好奇所取代,等着她的下文。 苏慕春声音清晰:“我要跟你签一份不公平的合同。” “哦?”姚斯宴的尾音微微上扬。 “这合同,怎么个不公平法?” 在飞纽约的飞机上,苏慕春就因这份合同,设了很多苛责的条件。 反复修改,反复斟酌。 无论姚斯宴的政治立场多么正确,家族背景多么可靠,这种跨国运输文物的行动太过重要,不能仅凭他的口头承诺就草率交予。 “首先,赔偿条款,”苏慕春直视姚斯宴的眼睛,“若任何文物在运输过程中损坏或丢失,赔偿金额为评估价值的五倍。” 及此,姚斯宴的面色未有变化。 “其次,需要姚先生以个人名义作为第一责任人,而非仅以姚氏海通集团名义。” 苏慕春继续道:“这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由你个人承担全部法律与经济责任。” 她注意到姚斯宴的手指开始微圈。 “再者,全程运输中,任何路线变更、人员安排,必须经过内地专家团队的同意。” 姚斯宴在这里打断:“若遇到遇紧急情况需要临时改变航线呢?” 苏慕春也有对策:“正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所以才需要姚先生将任何会出现的意外情况全部考虑进去,做进备选方案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苏慕春知道此刻已没有退路,只能奋力一试。 “合同会取消所有不可抗力免责条款。无论是恶劣天气、政治干预、还是海盗袭击,都必须负全责确保文物安全。” 姚斯宴面上虽少有波动,但内心已风浪不止。 这是航运业中前所未闻的苛刻条件,几乎等同于要求他以个人前途作赌注。 “这是在测试我的诚意吗?”他终于开口。 苏慕春停顿片刻,语气软化了些:“并非测试姚先生的诚意,而是因为这批文物经历了战火、掠夺,漂泊海外近百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回家。” “我不能让它们在最后一程有任何闪失。” 姚斯宴沉默良久,目光始终停留在对面的女人脸上。 他参与过无数商业谈判,确实从未见过如此不平等的条款。 但此时,他思考的并非商业利益。 几秒的空白后,姚斯宴做出了决策:“好,这份合同,我签。” 他又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苏慕春紧张地看着他。 第157章 跟着心走 见苏慕春一脸的紧张,他倒是轻轻笑了。 “不用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姚斯宴的声音在略显局促的空气中漾开。 苏慕春确实紧张。 毕竟她刚才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就怕面前的男人,反手也甩来一个让她万分为难的要求。 “嗯,你说,什么条件。” 姚斯宴快速敛下眼帘,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右手。 随即,他抬眸,嘴角噙着笑意:“等这批文物顺利运到了,请我吃个饭。” 苏慕春微微一怔,这条件,未免也太轻巧了? 很快,她猜出他话语里刻意放轻的意图。 “那是肯定的,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好好设宴,感谢姚先生的鼎力相助。” 她特意强调了“我们”。 姚斯宴打断她精心组织的措辞:“不,苏小姐。” “我是说,就你一个人。” “就你。” 气氛突然变得复杂。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好,我单独请姚先生吃饭。” 既然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再装糊涂也没意思。 “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我不是单身。” “如果姚先生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就算我揣测过度,还请见谅。” 姚斯宴慢条斯理地开口:“据我了解,苏小姐和丁嘉朗,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你怎么知道?”她问。 “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是需要公开婚姻状况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她的右手:“上次在纽约的拍卖会上见你的时候,你无名指上还戴着钻戒,但今天,你没戴。” 苏慕春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藏在桌下。 见她面色不自然,姚斯宴收起了明显的攻势:“可能我的方式太唐突,抱歉。” “只是我个人认为,婚姻也像一份合同。” “不到签字画押的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最终会是谁,在上面签下那个名字。” 其实苏慕春早该清楚的,姚斯宴连如此冒险的合同也能签下,他又怎会是保守派。 * 丁嘉朗将手中那叠文件仔细看完,递还给对面的黎颂年。 曾祥适时地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信封里是两张色彩鲜亮的婴儿照片。 照片上的小家伙眉眼精致,酣睡的模样带着婴儿特有的纯净。 丁嘉朗看到这些照片后,眉眼柔和下来。 曾祥:“少爷,霍家昨天刚办了满月席,您吩咐送过去的满月礼,霍少和大小姐都非常喜欢。” “孩子的名字,霍老太太亲自取的,写在照片后面,叫霍中曦。” 丁嘉朗闻言,修长的手指捻起其中一张照片,翻转过来,照片背面果然有隽秀的三个字“霍中曦”。 他默念了一遍,“霍中曦,名字很大气。” 曾祥又继续报备:“另外,何少那边,您交代备下的新婚礼,我亲自送到了,只是……” “只是苏小姐没有出席何少的婚礼,何少席间提了一句,说苏小姐这段时间都在伯明翰那边。” 丁嘉朗原本略微放松的眉头不自觉绷紧,“她去伯明翰做什么?” 曾祥颇无奈:“何少他不知道,我也已经很久没和苏小姐联系了,而且,她很早之前就从酒店搬走了。” 丁嘉朗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追问下去。 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 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狭小囚室,丁嘉朗坐在床上,将信封里那两张霍中曦的婴儿照取了出来,然后从床板下摸出相册。 他把两张照片仔细安进相册的空白页。 随后,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翻阅起来。 相册的开篇,是他的母亲齐舒,笑容温婉,眼含星光。 是他意气风发的哥哥丁嘉明。 是他们母子三人不同时期的合影。 每一次快门按下的瞬间,都定格了曾经满溢的幸福与温馨。 背景从伯明翰的别墅,到深水湾的欧式花园,再到太平山顶的璀璨夜景…… 再翻过几页,相册里多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丁佳雯。 她的加入让这个家庭的合照变得更加热闹,也增添了许多活泼的色彩,照片里的她总是古灵精怪,俏皮依偎在他们身旁。 指尖继续向后滑动。 是苏慕春。 那是她在马来西亚的榴莲园里,笑得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她时而踮脚去够树上的榴莲,时而抱着刚掉落的果实,偶尔对着镜头露出调皮的鬼脸,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丁嘉朗看着这些照片,竟不自觉地被那份纯粹的快乐感染,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贪婪地停留在那些照片上,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深刻进骨子里。 相册再往后翻,就是身在纽约的她。 照片里的她,身着中式旗袍,站在拍卖台上,手持拍卖槌,眼神坚定而自信。 每一次举槌、落槌的动作都被精准地定格下来。 无论是面对台下那些目光挑剔的收藏家,还是在激烈竞价的关键时刻,她都显得那么漂亮、大气。 他的手指,轻轻抚触上照片中苏慕春的脸庞,指腹下的触感明明是冰凉而平滑的,他却能奇异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 他低声呢喃:“小海棠……” * 大半个夏天,苏慕春都在伯明翰。 每一件文物,从初步的整理分类,到细致的保护装箱,她都和华知凡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马虎。 直到姚斯宴那边派来的人手,将四十个集装箱稳妥地运上货轮,她那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实处。 与华知凡在机场分别后,苏慕春赶回了伦敦。 苏慕春惊喜地发现,不过几个月未见,敏敏竟蹿高了不少,小脑袋已经稳稳地抵在了她的肩膀处。 她不在伦敦的日子,多亏了夏思妍。 夏思妍填补了她不在的空隙,敏敏每次结束寄宿生活后,都是她接敏敏回家照顾。 小丫头和夏思妍的感情,也处得如姐妹般融洽。 夏末的夜晚,泰晤士河畔边。 苏慕春和夏思妍坐在河边的露天酒吧,手中摇晃着鸡尾酒。 两岸的灯火璀璨,倒映在微澜的河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迷离而醉人,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夏思妍抿了一口酒,开口:“你知道吗?敏敏现在在学校里可是个风云人物。” “给她写情书的小男生,还不少。” “她有偷偷来问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小礼物。” 苏慕春安静地听着。 夏思妍凝视着河面闪烁的波光,眼神悠远了几分。 “后来她自己处理得很好,说起来,敏敏这事儿,倒让我想起了michael。”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苏慕春的心还是会突地跳一下。 “他也曾问过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夏思妍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告诉他,其实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 跟着心走就好了吗? 可…… 可为什么她跟着心走,还是会疼啊。 第158章 第五家族 离开伦敦,苏慕春先回了京市。 她主动加课时,一周两节码到了一周三节。 连带着,她回四合院用晚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只是,与她归家频率成反比的,是华知凡。 餐桌上,季芝瑶特意炖了花胶鸡汤,亲自给苏慕春盛了一碗。 她放下汤碗,眉梢眼角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开心:“你哥,我估摸着是谈恋爱了!” “真的?”苏慕春的眼睛倏地亮了。 季芝瑶语气笃定得不行:“上回他在家,抱着书房那座机,打了足足三个钟头!” 苏慕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放下汤匙,语气是真切的欢喜:“妈,这下您可以开始准备彩礼了!” “可不是嘛!”季芝瑶一听这话,更是说到心坎里去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说到这个,囡囡,你眼光好,见识的宝贝也多。你帮妈留意着点,顶级的珠宝翡翠,或者是稀罕的古董拍品,瞧着合适的,就替妈拿下,别怕花钱!” 苏慕春应下:“妈,您放心吧,我会办好的。” 笑过之后,季芝瑶脸上的喜色却又淡了些许。 “囡囡啊,你爸这段时间在到处托关系走门路。” “丁嘉朗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别太担心。” 苏慕春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那笑意浅浅的,未达眼底。 “我知道了,妈。” * 高等法院的走廊很安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古典拱形窗户洒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慕春坐在法庭外的长椅上,她看了看腕表,是下午两点十五分。 法庭内,高律正在陈述最后的上诉理由。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方认为原判决在量刑上存在明显不当。” “丁嘉朗先生虽然在1995年的蓝筹股市场中确实存在不当行为,但四年六个月的刑期与以往类似案例相比显着偏高。” “更重要的是,我方提交的新证据表明,原告方德辉地产在其他项目中同样存在恶意竞争行为,却因证据被选择性忽略而逃脱法律制裁。” …… 法庭内,法官已经退庭商议。 丁嘉朗坐在被告席上,背影挺直如常。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瘦了5公斤,但举止依然如他在商界巅峰时那般镇定自若。 一小时后,法庭重新开庭。 “本庭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原判量刑确实存在过重情况。” “考虑到被告丁嘉朗过往无犯罪记录,以及其对社会的贡献,本庭决定将刑期从四年七个月减至三年五个月。” 法庭外,苏慕春从高律口中得知结果时,下意识地算了下时间。 刑期减少了十四个月。 这时,法庭门打开,丁嘉朗在警卫陪同下走出。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虽然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但她能看到他眼中的歉意。 苏慕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法院的走廊依然安静,阳光依然斑驳。 一切都没有变,但又一切都不同了。 * 红港金融时报头版那则关于丁嘉朗重审官司落幕的新闻,成了殷氏财团命运的转折点。 当法槌落下的那一刻,没人预见到这场波澜会如何蔓延至新加坡,将一个市值超过七百亿的商业帝国拖入深渊。 殷氏的崩塌始于那份被曝光的担保协议。 殷氏财团为多项海外投资提供了总额高达三百亿的担保。 当丁嘉朗在法庭上承认经济犯罪后,这些担保如同定时炸弹,瞬间引爆了殷氏财团的资金链。 新加坡股市还因此出现了最大的单日跌幅。 与此同时,在红港,丁氏集团正在经历同样的噩梦。 [丁氏股价从官司前的每股186港元,跌到今天收盘的12.8港元,市值蒸发超过92%。] 不到半年,丁氏集团从红港四大家族之首,沦落为资不抵债的问题企业。 曾经富可敌国的丁家,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地产、酒店、航运等核心资产被债权人陆续接管。 商业世界从不留情,当旧王倒下,新王便会崛起。 黎颂年在接受《财富》杂志专访时如此评价红港:“我相信红港仍是亚洲最具活力的商业中心。” 这位掌控全球20%糖业贸易的“马来糖王”,近三年来悄然将商业重心转向红港。 以惊人的效率,先后收购了丁氏集团抛售的三大核心资产,并借机进入房地产、港口物流和医疗健康领域。 黎氏资本的市值在三年内翻了两番,一跃成为红港的新贵族——第五大家族。 * 苏慕春纤细的手指捻着最后一页文件,只觉得手腕酸软得快要抬不起来。 记不得这已经是她签的第几份文件。 只要她从京市返回红港,就会有各种授权书、资产证明送到她面前。 终于,当笔尖在最后一个签名栏落下,她吁出一口气。 她对面的专业代理人,此刻正不苟言笑地将所有文件一一归拢,放进公文包里。 苏慕春忍不住好奇,“我冒昧问一句。” 代理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所有的资产,如果全部折算成港币,大概,会是个什么数字?” 代理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脑海中进行着一番快速而复杂的运算。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公文包轻轻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苏小姐,坦白说,要给出一个具体数字,恐怕有些困难,毕竟市场的波动和汇率的转换都相当复杂。” “但我可以这样为您形容,以您目前个人名下所拥有的全部资产来看,做红港的女首富,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红港女首富?! “这……这么多?”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有些变调。 代理人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对,就是有这么多。” 他还不忘自夸:“当然,这还远不止您看到的这些。” “经过我们专业团队的精心打理和全球化资产配置,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资产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第159章 文物归家 夏末的黄昏时分,利物浦港口被镀上一层金色的余晖。 “远通号”货轮静静停泊在码头,它的甲板上,四十个特制的集装箱已被固定就位。 每一个箱体内部装载着华国的珍贵文物——青铜器、瓷器、玉器、书画,横跨数千年的中华文明精粹,即将踏上漫长的回家之路。 夜幕降临,“远通号”缓缓驶离英国海岸线,朝着一万海里外的故乡进发。 第七天,货轮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地中海风暴袭来。 巨大的浪涛拍打着船身,风速瞬间达到十级。 船长命令船员们加固文物集装箱的固定装置。 轮机长通宵达旦守在机房,确保供电系统不受海水侵袭。 36小时后,风暴终于平息,所幸文物集装箱安然无恙。 第十九天,雷达系统捕捉到三艘高速艇正以异常航线靠近。 船长立即启动了防海盗预案,船员们迅速进入武装戒备状态。 货轮加速前进,同时通过国际海事频道发出警报。 幸运的是,一艘正巡航至附近的国际护航舰队军舰及时赶到,那三艘可疑船只很快消失在雷达屏幕上。 第三十六天,穿越马六甲海峡时,货轮暂时泊在新加坡港口,等待台风过境。 然而,就在靠岸过程中,一艘失控的小型油轮险些与“远通号”相撞。 船长临危不乱,指挥船员紧急转向避让,两船最终相距仅仅二十米擦肩而过,避免了一场可能的灾难。 第四十六天的黎明,华国南方的海岸线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站在甲板上的船长眼含泪光。 他想起了航程中的每一个风险时刻,想起了船员们为守护这批文化瑰宝付出的努力。 当“远通号”缓缓驶入港口,岸边早已聚集了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 阳光下,四十个装载着民族记忆的集装箱熠熠生辉。 这些历经千年、流落海外的文物,终于回到了它们最初的故土。 随着最后一个集装箱稳稳落地,这段横跨四大洋、穿越三大洲、历时四十六天的漫长归途,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 整整一个月,苏慕春脚不沾地地泡在了京市那间戒备森严的库房里。 那批从英国辗转归来的文物终于抵达内地,她被紧急抽调进临时组建的文物专家团,负责的是数量最为庞大的金属类文物鉴别与初步修复工作。 瓷器组的华知凡也没比她轻松多少。 由于人手有限,整个团队天天熬夜,从清晨到深夜,再从深夜到另一个清晨,连轴转是家常便饭。 季芝瑶心疼得不行,每天变着花样让司机把煲好的各种滋补汤,送到他们封闭工作的地点。 耗费了月余,那堆文物才算完成了初步的筛选和归档。 所有人终于被高层特批,可以享受一个短暂的假期。 刚回到红港,苏慕春便接到了姚斯宴的电话。 “苏小姐,我最近都在红港。” 苏慕春自然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心思转了几转,她觉得还是应该慎重一些,毕竟姚斯宴帮的忙不小。 地点和菜式都要好好斟酌。 “姚先生,我刚从京市回来,能否给我一点时间做准备?” 他爽快地应了下来:“好,那我等你的消息。你刚回来,舟车劳顿,好好休息,不急。” “嗯,多谢姚先生体谅。”她客气了一下。 * 九龙湾半岛酒店顶层的“宝玉轩”是当时港圈富豪最青睐的私密餐厅。 每晚只接待八桌客人,预约已排到下个季度。 苏慕春之所以能插队,是特地托了当下贵气正盛的黎颂年。 傍晚六点半,苏慕春已经提前到达。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真丝衬衫和白色长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耳垂上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是全身唯一的装饰品。 像这种正式的宴请,往日她会穿得隆重,但今天她选择了最自然的状态,因为这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感谢。 以及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普通些。 “女士,您预约的香槟已经醒好。”侍应生恭敬地说。 “谢谢,先等一下。”苏慕春微笑着回应。 七点整,姚斯宴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他在座位上坐下,环顾四周,“这里环境不错。” 苏慕春示意侍应生倒香槟。 她先敬上:“如果不是姚先生,这批文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回到内地。今天这顿饭,九牛一毛都不及我的谢意。” 姚斯宴也举杯,挑眉笑道:“不用谢,应该做的。” 侍应生开始上菜。 首先是主厨特制的“玉笛鸣春”。 用日本稀有白芦笋搭配黑松露和鱼子酱做成的前菜,造型如同古代玉笛。 接着是被誉为“九龙第一汤”的鲍参翅肚浓汤,每道工序都严格遵循古法。 两人浅尝后,苏慕春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香槟,开始找话题。 “那艘货轮到了之后,我有幸听船长讲了这段航程,才知道你动用了家族在海事部门的关系,甚至调用了原本承诺给日本客户的新船。为了避开索马里海域,还花了额外的保险金。” “四十六天,分毫无损。这份人情,太重了。” 姚斯宴也放下筷子,“我理解这些文物对国家的重要性,怎么能不亲力亲为。” 侍应生此时端上了最富创意的一道菜[东方明珠归故里]。 这是糅合法式技法与中式意境的甜点:玫瑰味慕斯外裹薄如蝉翼的糖皮,形似文物箱,打开后是造型精致的微缩版文物,全部由巧克力和糖艺制作。 “这是……”姚斯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道精致的甜点。 “我让主厨特别设计的,灵感来自那批文物。”苏慕春解释。 “也算是我表达谢意的一种特殊方式,不知道姚先生可还满意?” 窗外的维港夜景愈发璀璨,霓虹灯映照在海面上,如同流动的星河。 姚斯宴目光热切:“很满意,这是我有史以来吃到的最正的一餐。” 她感应到几分,随即垂眸专注于面前的美食,避开他炙热的视线。 第160章 无香可替 好在姚斯宴也看出了她的避嫌,双眸在她略显克制的仪态上轻轻一扫,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用餐到尾声,侍者适时撤下了餐盘,送上了精致的餐后甜点。 苏慕春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唇角,问起他近期的安排:“姚先生,你近期都在红港?” 姚斯宴放下手中的银质小勺,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过两天就回纽约了。” 苏慕春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随即身侧的座位上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手边,纤长的手指上面轻轻一点。 “姚先生,这是当初我们签署的合同。” “这里面,我把我的那份副本也一并给你了。” “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想让外界,尤其是红港,知道你与这件事有直接的牵连。” “所以,在货轮抵达内地港口之前,我提前和内地的海关总署以及相关负责人沟通过了。” 观察到姚斯宴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她微微停顿,再继续。 “他们承诺,所有流程不会牵扯到任何具体的个人或企业名号,更不会留下任何手尾。” 姚斯宴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显然,苏慕春的妥善收尾超出了他的预期。 “毕竟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局下,任何一个商人的政治立场,都容易被外界过度解读。” “你和你背后的姚氏家族不会被公开,这是华国负责人给出的承诺。” 男人修长的手指终于轻轻搭上了那份文件。 说实话,他内心不是没有半分波动,甚至可以说是波涛暗涌。 这份合同的后续解决方式,远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周全妥当。 他端起桌上那杯浅酌过的香槟,酒液在水晶杯中晃荡出迷人的光泽,眼眸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姚斯宴举起酒杯。 “你也是个疯狂的冒险家。”苏慕春举杯相应。 * 丁嘉朗指间夹着一支钢笔,视线专注地落在摊开的文件上。 黎颂年隔着通话器,开场白有些没头没脑。 “这次alicia最近手笔大得很,她要买大浪湾道十二号的那栋超级木屋,结果卡在购买资质上,喊我解决。” 丁嘉朗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钢笔在文件某处轻轻一点,示意他继续。 “那屋企比我的山顶屋企都贵,价值1.2亿港币。” 此时正在看文件的男人,嘴角却向上弯起一道弧度。 “这还不算完,她又捐资一亿港币设立‘红港回gui教育基金’。” 红港回gui教育基金,是用来支持两地青年文化交流和历史教育。 这次,丁嘉朗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文件上挪开,隔着玻璃,淡淡地瞥他一眼:“你不反省一下自己的格局?” 黎颂年瞬间哑火。 他显然不甘心就此结束话题。 “你先别这么老定,alicia 前两天让我帮她订宝玉轩的位置。” “后来我才知道,那餐饭,她是和姚斯宴一起吃的。” 丁嘉朗握笔的手指倏然收紧。 “姚斯宴?他不是应该在纽约?” 黎颂年恶意拱火:“是啊,你细品,这两个没有交集的人,怎么会单独吃饭?” “再讲,alicia如今不同往日了,是华家细女,自己财力又这么雄厚,衬谁都够格,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丁嘉朗沉默了片刻。 探监室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是那支钢笔圈画的力道,比先前重了些。 * 苏慕春站在大浪湾十二号的露台上,咸湿的海风吹起她微卷的长发,眼前是无垠的碧海蓝天。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名为‘拥有’的满足感。 原来有钱是这个感觉。 当然,有钱也不是万能的。 大浪湾的豪宅是红港富人区里的顶级物业,并不是亿万富翁就能买下,必须是红港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才能购置,所以她还是请到黎颂年来帮忙。 这时,女佣走近:“苏小姐,这些从英国寄来的国际快递箱,要马上收拾出来吗?” 苏慕春扫了一眼堆在客厅角落、足足有半人高的几个大纸箱。 “今天来不及了,先放着吧,等我下次过来再亲自收拾。” 苏慕春并没有宿在这里,还是回到了薄扶林道的别墅。 简单洗漱过后,她开始收拾行李箱。 明天又要飞京市,这一走,又是月余的光景。 她走到梳妆台前,准备将护肤品一一装入化妆包时,发现那瓶她用了许久的男士香水,瓶内液体已经快要见底了。 她这才想起,前些天就该补货,竟忙忘了。 苏慕春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还来得及。 她抓起手袋和车钥匙便匆匆出了门,直奔太子百货。 径直走到熟悉的品牌区域:“麻烦帮我拿一瓶‘森林绅士’。” 店员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这款男士香水,上个月就已经停产了。” “停产了?” “那其他分店呢?还有没有存货?”她追问。 店员马上逐一拨给其余三家分店。 电话那头传来的回复显然并不乐观,店员的表情也随着每一次通话而多了一分遗憾。 几分钟后,她放下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苏小姐,我们问过了,都没有现货了。这款香水因为原料供应问题,总公司那边已经决定不再生产了。” 苏慕春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这种感觉,比她知道大浪湾十二号差点买不下来时,还要让她感到无措和烦躁。 店员见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替男朋友买不到心仪的香水而失落,善意提议:“苏小姐,要不要试试看其他的款式?我们这里新到不少男香,味道都很不错的,或许可以给您男朋友换个新的味道,给他一个惊喜?” 店员哪里知道,这瓶香水,从来都不是为哪个男人准备的,而是她苏慕春的自用之物。 刚住进薄扶林道时,她夜夜辗转难眠,换了和五星级酒店一模一样的床垫,也无济于事。 直到某天,她无意间将一瓶从酒店混错带回来的香水喷在手腕上。 是罕见的青竹露水气息,如同拂晓时分的第一缕晨风。 也是他身上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她又将香水喷洒在自己日日抱着入睡的枕头上。 出乎意料,那晚之后,她的睡眠竟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那熟悉的味道能抚平她紧绷的神经,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隔绝在外。 从此,这瓶森林绅士便成了她的安眠药,是她每晚入睡前必须履行的仪式。 思绪在过往里拉回,苏慕春只好退而求其次:“还有没有跟这款香水味道比较相似的?” 店员闻言,面露几分为难之色,毕竟香水的调性千差万别,要找一款完全相似的几乎不可能。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调整过来,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相似的啊,这个不太好说,每个人的嗅觉感受也不同。” “苏小姐,要不然,我们一款一款试试看?” “我推荐几款木质调的,您闻闻看喜不喜欢?” 苏慕春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了一下,但还是轻轻颔首,带着一丝不愿放弃的执拗。 “好。” 于是,一瓶又一瓶香水瓶被店员取出,瓶盖开启的瞬间,各色香气争先恐后地涌出。 一张又一张的试香纸递到苏慕春面前。 然后,是一次次的摇头。 柜台上很快堆满了试香纸,却始终没有那个她依赖的味道。 那味道,伴着她走过了很长一段被放逐的煎熬期。 苏慕春放下最后一瓶香水,随手点了一瓶。 “就这瓶吧,有劳了。” 第161章 他初试探 店员小姐接过香水,转身去打包,动作间带着一丝的轻快——这位挑剔的女士,总算挑中了。 苏慕春接过店员递过来的香水礼袋,转身便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走出太子百货的旋转玻璃门,她弯下腰,毫不留恋地将手里的香水礼袋放在路边一个垃圾桶旁,而后直起身,径直走向停车场。 苏慕春在京市足足待了一个半月,从英国齐家的地下室远航回到内地的这批多达上万件的文物,总算走完了筛选流程。 每一件文物的详细资料也已归档完毕。 近三分之二是无可争议的真品,剩下的赝品也非寻常仿冒,皆属高规格仿品,于研究而言,仍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接下来,这批文物将进入漫长的修复阶段,但苏慕春并未打算继续参与这个环节。 sfb纽约分部那边,从秋拍筹备开始,就三番五次地发来邀请函,希望她能再度出山,主持他们一年一度的圣诞拍卖会。 苏慕春之前都以京市工作繁忙为由,一一婉拒了。 直到总部负责人,在越洋电话里郑重表示,这次的圣诞拍卖会,他们将破例为华国文物开设专场,苏慕春这才动了心。 此次的华国专场,拍品将不再局限于传统的书画瓷器,而是涵盖了全品类,从青铜玉器到古籍善本,从明清家具到近代油画,数量之多,规模之大,苏慕春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届时拍卖会现场,亚洲面孔会较去年多出多少。 sfb那边是提前一个月发出的正式通知,时间不算宽裕。 她答应下来之后,立即专程去了一趟苏市,那座浸润在吴侬软语中的水乡古城。 苏派旗袍的代表人物冯影,一手苏绣出神入化,更曾亲手修复过数件博物馆珍藏的皇家袍服,在圈内名声赫赫。 在冯影那雅致的工作室里,苏慕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希望对方为她量身打造一件苏派旗袍。 对方得知苏慕春要穿着苏派旗袍赴纽约主持这一场意义非凡的拍卖会,当即拍板应下,定优先为她设计赶制。 * 苏市。 苏慕春踏进这间位于市井深处的老旧屋邨时,感觉完全是陌生的。 这里曾是母亲覃小瑛离婚后,带着苏心悠居住了十年的地方。 屋子不大,被陈嫂收拾得干净利爽,一把老旧的藤椅上还搭着陈嫂刚织了一半的毛线活。 苏慕春将手里提着的燕窝和红港带来的糕点放在那张褪了色的八仙桌上。 陈嫂给她倒了杯白开水,随即叹了口气:“你外婆,这个秋天走了。” 苏慕春端着水杯的手一顿,半晌没有接话。 陈嫂继续说道:“老人家走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妈妈。” 苏慕春的心绪不再因覃小瑛起任何波澜,她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陈嫂见她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前阵子你两个姨妈还托人来问过我,问我有没有法子联系上你们,想知道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苏慕春抬起头,看向陈嫂。 “我说,你们一家子早就移民国外了,不然我哪能从红港回来养老呢?我让她们别惦记着了。” 苏慕春伸出手,覆盖在陈嫂的手上,“陈嫂,谢谢你,替我瞒着。” 陈嫂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傻孩子,跟我谢什么!真要说谢,倒不如说是我该谢谢你,你看看你,每次都给我转那么多生活费,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哟!” 苏慕春坚持:“这是应该的,你几十年都搭在我们家了。” 听到这话,陈嫂的眼圈微微泛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擦了擦眼角。 又带着几分唏嘘说道:“其实啊,我觉得我这辈子运气也算顶好的了。” “我十五岁就去了你外婆家做工,在你妈妈身边干活,那时候你妈妈才十三岁,比我还小两岁呢,她呀,什么事都依赖我。” “后来,我跟着你妈妈去了红港,开了眼界,你看看我身边那些跟我年纪一般大的姐妹,哪个有我这么洋气,见识过红港那花花世界的大场面?” 苏慕春静静地听着,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接过话:“敏敏现在在伦敦读书,等明年过年她放假回家,我带她来苏市看你。” 陈嫂一听,激动得连连拍着苏慕春的手背,“哎哟!我都快一年没见着那小丫头了!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去伦敦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了!”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光柱,照亮了两人对未来的期盼。 * 苏慕春提前十天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 十二月的纽约,冷得刺骨。 拍卖会迫在眉睫,近一年未曾执槌,不免有些手生。 高强度的闭门训练是必须的。 拍品虽多,但经过了那轮文物筛选,她现在对拍品上手会快很多。 依旧是姚斯宴亲自来接机。 这次,他伸手要替她提行李箱,她略一迟疑,便不再像从前那般固执拒绝。 姚斯宴接过行李,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没休息好?” 苏慕春点头:“在飞机上睡不着,就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她都在核对资料,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拍卖流程。 他没再多问,只是领着她往停车场走。 姚斯宴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目光深沉。 突然,他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指尖。 苏慕春脚步蓦地顿住,本能地将手抽了回去!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姚斯宴。 姚斯宴却神色自然,“我看你脸上没什么血色,就想摸摸看你的手是不是很凉。” 片刻的慌张过后,她迅速恢复了平静。 只听见他又说:“手确实很凉。” 苏慕春应道:“嗯,我会多穿些衣服。” 上车后,苏慕春没有多言,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本工作手册。 手册上记录了此次拍卖会的拍品分类、图录细节。 以及竞拍者名单的背景资料、过往收藏偏好,甚至是一些竞价习惯。 等红绿灯的间隙,姚斯宴侧过头,目光在她摊开的手册上掠过,未有说什么。 苏慕春翻了几页,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先前强撑的精神在车厢中迅速瓦解。 此刻,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了。 她合上手册,“我睡会儿。” “好。”姚斯宴随即将车靠向路边停下。 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条羊绒薄毯。 再回到驾驶座时,苏慕春已经将副驾的座椅角度调低,头微侧着,面朝车门的方向,已经沉沉睡去。 姚斯宴给她盖毯的动作极轻。 第162章 爷孙打赌 这一觉,苏慕春睡了近两个小时。 醒来时,车内安静,只是天光似乎比之前暗了些,已是黄昏。 她身上盖着温暖的薄毯,意识回笼得有些慢,还有些恍惚。 姚斯宴已不在主驾座位上。 苏慕春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即开门下车。 先入目的,是一处修剪整齐的巨大草坪,泛着露水的光泽,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而近处,一栋在夕阳中沐浴着金光的欧式建筑,带着百年家族特有的沉贵和压迫感。 她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 这地方,全然陌生。 “睡得怎么样?” 身后传来姚斯宴的声音。 她回身,姚斯宴换了套休闲装,双手插袋,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颈肩,“这一觉还可以,精神恢复了些。” “这是你的住处?” 姚斯宴点了下头,随即解释:“其实想直接送你到酒店的,但酒店附近有点吵,这里安静些,你也能睡得好一点。” 她道了声谢谢。 姚斯宴唇角微勾:“我能用这个谢意,换个请求吗?” 她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后天这里要举办一个晚宴,我想邀请你做我的女伴。”姚斯宴直接说明来意。 苏慕春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那座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奢华庄园。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开口:“能先陪我走走吗?” 这里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纯净无比,更让她思路变得清晰。 他们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慢慢走着,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脚下轻微的摩擦声。 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在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坪前,她停下了脚步,鼓足勇气开口。 “姚先生,我要说的这些,可能会跌破你对我的看法。” “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先不要问,听我讲完。” 姚斯宴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十岁才来的红港。” “并不是以你们所知的,所谓华家女儿的身份。” “我的家庭很普通,甚至有点拿不上台面。” “小时候,我住的是九龙寨的劏房。” “当你们还在考虑学哪一门第三语言的时候,我已经出来做工补贴家用了。” “你们餐桌上顿顿都有鲍鱼燕窝,我只买得起街边大排档的餐食。” “每天回家,楼道里都是终年不散的霉味和油烟味。” “我每天都要拼命工作,赚钱给家姐打官司,养家养细妹。” 说到这,她抬起头,直视着姚斯宴的眼睛,目光坦然。 “这才是真实的我。” 听到这里,姚斯宴心中纵使无比惊讶,也因着绅士风度,眼神中没有流露出半分异色,只是听她继续往下说。 她的语气微微放缓。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他。” 这个“他”是谁,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是他,一步一步把我从那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是他给我托底,所以我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实现了我可能十几年都达不到的梦想。”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份职业赋予她的自信与光彩在这一刻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继而,我才有了现在这副能够入得了你眼的模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是最新款的名牌套装,戴着是高定珠宝,又有一份光鲜亮丽的职业。” “当然,美貌,我恰好也有。” “所以我很清楚,姚先生你选择我,考虑邀请我成为女伴,甚至未来可能会有更进一步发展的原因是什么。” “是我符合你的配偶条件,是我可以担起姚家媳妇所需要承载的门面价值,在任何场合都能为你增光添彩。” “以及,”她顿了顿,“在你看来,我应该是具备良好的养育能力。” “但你有问过我,我愿意吗?” 姚斯宴那双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等他回应,她径直给了答复。 “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我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被家族规则所约束。” “所以晚宴的女伴人选,姚先生,麻烦你重新选择吧。” “另外,我不想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我今天说的这番话,姚先生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 瑞士。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姚万宝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就说了,你肯定追不到这女仔的,你不听,非得撞墙!” “你看,第一局不就输了!” 又听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姚万宝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管!男子汉大丈夫,愿赌就得服输!所以,这次sfb拍卖会上的那幅《兰蕙图》,你必须给我拍回来!” 说完,他“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 候在一旁的助理连忙躬身,双手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 姚万宝慢悠悠接过来,掀开杯盖,吹散了热气,轻轻呷了一口,这才舒坦地眯了眯眼。 助理开口:“刚刚是斯宴少爷的电话?” 姚万宝从鼻腔里哼了声,嘴角却忍不住咧开:“这臭小子,居然跑去撬人家墙角!” “这种事儿说出去,我这张老脸都替他臊得慌!” 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满是看好戏的促狭。 助理也跟着笑:“也不怪斯宴少爷,苏小姐确实很优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人之常情嘛。” 姚万宝闻言,撇了撇嘴:“哼,哪有这么简单,嘉朗心思这么深的孩子会把资产全转她名下,我就知道这女仔不一般。” 助理试探着问:“那……老爷,要是斯宴少爷真把苏小姐追到手了,您打算怎么办?” 姚万宝闻言,眉毛一挑。 “能怎么办?” 他往后一靠,陷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慢悠悠地说。 “当然是风风光光娶过门啊!我又不是那些不开化的老古董,现在这些小年轻,不都流行什么自由恋爱?我拦着,有用吗?再说了,能让嘉朗那小子栽跟头的女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话锋一转,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头疼。” 姚万宝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赶紧的,帮我想想,这第二轮的赌注,我搞个什么稀罕宝贝。” “这臭小子不是跟我叫板,说要连赌三轮吗?哼,我看他这第二轮,照样也过不去!” 第163章 他又来了 曾祥将一叠厚厚的牛皮纸文件隔着玻璃推到通话器旁边的金属台面上。 “少爷,黎生临时有事,托我代交给您签署的文件。” 丁嘉朗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那堆文件上停留了不足一秒。 曾祥立刻会意,汇报道:“我特地去问过大齐先生了,苏小姐这次之所以会在伯明翰逗留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她在处理一批夫人身前保管的文物。” “这批文物目前已经通过海运渠道,顺利运抵内地了。” 丁嘉朗的视线终于聚焦在曾祥的脸上,“走的海运?外界有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吗?” 曾祥摇摇头,解释道:“大齐先生特别交代了,这件事出于政治原因,内地并不打算公开。” 丁嘉朗一时没说话。 曾祥只好继续:“苏小姐前不久去了纽约,主持圣诞节的拍卖专场,少爷,你看需要我做什么?” 丁嘉朗却反问:“酒店顶层房间里的那些生日礼物,她是不是一件都没拆开过?” 曾祥的眼帘微微垂了下去。 “是的,少爷。苏小姐没有再回过酒店,那些礼物都还原封未动放在那里。” 丁嘉朗的嘴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他终于伸出手,将桌面上那叠文件揽到自己面前,却没有立刻翻看,只说道:“行,我知道了。” * 第五大道上的圣诞装饰点亮了整座城市。 sfb拍卖行纽约分部的大厅内,暖黄的灯光将窗外的寒意隔绝在外。 明日便是圣诞节,但对于苏慕春来说,今晚的华国专场拍卖会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节日”。 苏慕春站在化妆间的全身镜前,轻抚着身上那件宝蓝色旗袍。 这件由苏绣顶级师傅手工制作的旗袍上,金线勾勒的牡丹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更加迷人。 精致的盘发上,点缀着一支细小珍珠的发簪。 这是苏慕春第二次主持sfb圣诞节前夕的华国专场,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的专场规模空前,从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到古籍善本、明清家具,甚至近现代油画,都囊括其中。 预计到场的买家也比往年多了四成,其中亚洲面孔尤为突出。 七点整,拍卖会正式开始。 苏慕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上讲台,全场灯光顿时聚焦在她身上,那宝蓝色的旗袍在射灯下如同星空般深邃动人。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苏慕春用流利的英文开场,声音清亮温婉。 “欢迎来到sfb1996年度华国文物艺术品专场拍卖会。” 她环顾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继续道。 “很多人常问我来自哪里,有人猜我是红港人,也有人以为我是华裔美国人。” “其实,我来自华国江南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悠长的石板路,有垂柳拂过的小桥流水,还有我儿时最爱的小笼包。” 她最后这一句用中文说出的幽默,引来会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的中文名字是苏慕春,英文名alicia。” “在这个西方传统节日的前夜,我们将共同欣赏来自东方五千年文明的瑰宝。” “今晚,我们有幸呈现给各位的是迄今为止sfb最全面的华国艺术珍品系列,从商周青铜器到当代艺术家的创作……” 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当第三十七号拍品——一幅北宋《溪山行旅图》卷的复制品登场时,全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这幅由明代宫廷画师临摹的珍品保存完好,画作中云雾缭绕的山峦与苍松翠柏间,仿佛能听到溪水潺潺。 “起拍价五十万美元,”苏慕春宣布道,“现在开始竞价。” 前排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绅士举起了牌子。 “五十五万!”苏慕春迅速确认。 随后,场内多处举牌,价格迅速攀升。 当竞价达到八十万时,参与者已缩减至三人。 “九十万美元,8号席位的先生出价。”苏慕春看向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丁嘉屿。 在拍卖会开始时,她就注意到了他。 “九十五万,21号席位的女士。”一位优雅的亚洲女性举牌应战。 丁嘉屿毫不犹豫:“一百万。”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苏慕春身上,而非那幅画作。 “一百零五万,21号席位。” “一百二十万。”丁嘉屿直接跳价。 全场寂静了一瞬,21号席位的女士微微摇头。 苏慕春保持着专业的微笑:“一百二十万第一次,一百二十万第二次……” 她环视全场,确认无人继续竞价,“成交!恭喜8号席位的先生。” 落槌的瞬间,丁嘉屿对苏慕春投来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 苏慕春礼貌地点头致意,随即转向下一件拍品的介绍。 * 拍卖会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件拍品成交,苏慕春宣布圣诞专场圆满结束时,窗外的雪已悄然飘落。 鹅毛大雪将整个纽约第五大道染成一片纯白。 苏慕春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一双眼睛清凌凌的。 她伸出手,莹白的雪花轻巧地落在她的掌心,转瞬即逝,化作一滩冰凉的水渍,那股凉意,一直沁到了心底。 苏慕春哈出一口白气,声音在寒风中有些飘忽:“高律跟我说了,是你给他们递交的证据,丁嘉朗才有机会减刑。” 丁嘉屿穿着黑色长款风衣,身姿挺拔,侧头看她,“但证据还不够充分,没帮上太大的忙。” 苏慕春追问:“你怎么想通的?” 他呵笑一声,笑声带着几分自嘲:“不需要想通。” “两败俱伤后才发觉很多事情都荒唐得可笑,这里也有我的盲目,是非不分造成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雪地里,两行清晰的脚印已经踩出了长长的一条道,在寂静的雪夜里延伸向远方。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肩头,发梢,又悄然融化。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丁嘉屿先开了口:“去年的纽约拍卖会我没来,有些遗憾,想着这次一定要过来看一看你的风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上:“你主持得非常成功。” 苏慕春微微侧身,昏黄的路灯光晕柔和了她脸颊的轮廓。 “我也谢谢你的支持,你今晚拍下的那幅《溪山行旅图》复制品,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嘉屿抬头,看了看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会回新加坡,重新开始。” “以及,等大哥出来了,我再跟他公平竞争。” 苏慕春先是愣了一下,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不死心。” 丁嘉屿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畅意,驱散了先前那份沉重与疏离。 第164章 她在奔走 终究抵不过心底对宁静的渴望,苏慕春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放了个奢侈的假。 第一站,直飞伦敦,陪敏敏共度圣诞假期。 直到大年二十八,苏慕春才带着敏敏,登上了返回京市的航班。 华家大宅里早已张灯结彩,敏敏一进门就被华熙盛和季芝瑶塞了满怀的红包,乐得见牙不见眼,一口一个“爷爷奶奶过年好”,逗得全家上下喜气洋洋。 大年初五,苏慕春带着敏敏,直奔苏市。 陈嫂见到苏慕春和敏敏,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拉着敏敏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说:“你们可算回来了!敏敏都长这么高啦!” 在苏市的数日,她们将苏市园林走了个遍,拙政园的雅致,狮子林的奇巧,让在红港伦敦的大厦间长大的敏敏惊叹不已。 “家姐,这里的房子怎么都这么矮,还弯弯绕绕的,好特别呀!”敏敏拉着苏慕春的袖子,满眼都是好奇。 苏慕春含笑解释:“这叫园林,是古人的宅院,每一处都有讲究。” 她们还爬了虎丘,在剑池边聆听古老的传说,敏敏被吴王阖闾的故事吸引,缠着苏慕春讲了一遍又一遍。 她们又去了寒山寺,听那悠扬的钟声在枫桥古镇上空回荡。 当敏敏得知这温婉如水的苏市便是妈妈的故乡时,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新奇与喜爱。 “家姐,我太喜欢这里了!苏式点心比伦敦的司康饼好吃一百倍!明年我们还来,好不好?” 苏慕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们明年还来。” 苏市的小桥流水暂别身后,苏慕春又携着敏敏折返繁华的红港。 在红港的日子,苏慕春处理了一些积压的事务,更多的时间则是陪着敏敏,享受着开学前最后的欢愉时光。 她们在维多利亚港的夜色中看星光璀璨,在太平山顶俯瞰万家灯火,在街头吃遍各式小吃。 直到开学日渐近,苏慕春才亲自将敏敏送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 * 敏敏返伦敦后,苏慕春的奢侈假期也结束了。 而丁嘉朗,已在赤柱监狱度过了整整一年。 “苏小姐,内地的来电。”菲佣递上电话。 苏慕春接过电话。 这一年里,她为丁嘉朗打了三十七个电话,提交了十二次会面申请。 终于她申请到了内地的会面通知。 三个月,她等了整整三个月才等到这次会面的机会。 自从丁嘉朗被判监禁以来,她用尽了所有关系,只争取到今天这短短的三十分钟。 “苏小姐,请进。”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示意她进入内室。 苏慕春起身走进了房间。 办公室简朴,正中是一张办公桌,张处长正翻阅着桌上的文件。 见她进来,立即开口。 “请坐,苏小姐,我刚了解了你丈夫的案件。” 苏慕春坐下后立即说道:“张处长,那我长话短说了。我希望您能考虑丁嘉朗多年来对内地发展的贡献。” 她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夹,取出一份详细记录,递过去。 “自改革开放以来,丁嘉朗在广市、南粤等地投资建设了七个工厂,解决了超过两万人的就业问题。” “即使在他入狱后,公司仍继续履行所有投资承诺,没有一个项目中断。” 张处长点头示意她继续。 “九二年水灾时,丁嘉朗以个人名义捐款三千万港币用于灾后重建。” “九四年,他出资一亿五千万协助修建了连接粤北山区的三座桥梁。这些,他都没有对外公开过。” 苏慕春顿了顿,“还有去年他通过海外渠道,秘密从乌国购买了一艘退役的护卫舰,无偿转赠给了国家。” 张处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此外,丁嘉朗的母家齐氏家族收藏的近万件文物,去年已全部无偿捐给了国家。这些文物流落海外近百年,齐家守护了整整四代,才让它们回到了祖国。”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位置,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坚毅的轮廓。 “张处长,我不是来否认丁嘉朗的罪行,而是请求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红港即将回gui,这是祖国的大喜事,也是我们期盼已久的日子。” “我希望丁嘉朗能够亲眼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并继续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 张处长沉默地看着她,思索片刻后开口:“苏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法律的公正与人情的考量,有时确实需要平衡。我一定会将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呈报给相关部门,你放心。” 苏慕春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回应。 她站起身,郑重地说:“谢谢张处长。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继续支持内地的发展建设。这不仅是商业决策,更是我们作为国人的责任。” 走出办公大楼,京市的春风迎面吹来。 苏慕春望向天安门广场方向,那里的旗杆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同样的旗帜将在维多利亚港上空升起。 * 维多利亚港夜色璀璨,一艘装饰华丽的游轮在海面上缓缓移动。 船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这是由红港总商会与政|府合办的“东方之珠”慈善晚宴,出席者几乎囊括了红港政、商界的所有要员。 作为近期备受关注的“明日之光”基金会创始人,苏慕春今晚是座上宾。 殖民地政|府财政司司长端着香槟向她走来,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 “丁太,你的基金会为港大医学院捐赠的研究中心实在令人敬佩。” 苏慕春微微一笑:“何司长过奖了。虽然michael暂时不能亲自参与社会事务,但我们夫妇一直认为,商业成功者有责任回馈社会。尤其是在医疗与教育领域的投入,这关乎香港未来一代的发展。” 何司长压低了声音:“丁生的事,确实令人惋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我始终认为他是被某些人过度针对了。他对红港经济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这是政|府官员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对丁嘉朗的案件表明积极态度。 是个好兆头。 她表面依旧保持着冷静:“感谢何司长的理解。michael在狱中也一直关心香港发展,特别是九七年后的经济稳定问题。” 晚宴的主桌上,苏慕春被安排在保安局副局长张伟强旁边。 这位以铁腕着称的官员,对犯人减刑事宜有着相当的发言权。 “听说丁太最近投入了不少心力到监狱改革的慈善项目上?”张伟强主动提起。 苏慕春优雅地放下银叉:“是的,张局长。我们关注到很多服刑人士家庭面临的困境,特别是孩子的教育问题。‘明日之光''已经设立了专项奖学金,资助这些家庭的孩子完成学业。” 张伟强点头赞许:“这是非常有远见的行为,惩罚犯错者是必要的,但不应该牵连无辜的家人,尤其是孩子。” 苏慕春见势,小心地试探:“我们也希望能为服刑人士提供更多职业培训机会,帮助他们重返社会。特别是那些犯下经济罪但本质并非恶意的商人,如果能让他们继续为社会创造价值,岂不是更好?” 张伟强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观点很值得探讨。实际上,监狱署正在考虑一项新的改革方案……” 晚宴的后半段,苏慕春被邀请上台发表简短致辞。 她站在聚光灯下,表明了下一阶段的承诺:“红港即将迎来历史性的变革,我们每个人都肩负着特殊的责任。‘明日之光''基金会承诺未来三年将投入十亿港币用于教育和医疗领域,因为我们相信,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才与健康永远是社会最宝贵的资源。” 掌声雷动。 苏慕春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政商要员,最后停留在一位端坐在角落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是中方派驻红港的某位重要人物。 男子向她轻轻点头致意,苏慕春会心一笑。 第165章 权利世界 晚宴结束后的露台上,苏慕春独自望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政务司助理司长李明辉走到她身边。 “丁太的演讲很有感染力,我听说丁生在狱中的表现很好,积极参与狱内教育活动,还自费添置了不少书籍供其他囚犯学习。” 苏慕春微微一惊,但很快恢复平静:“是的,michael一直认为,即使在最困难的环境里,也不应该放弃提升自己。” 李明辉意味深长地说:“这种精神令人钦佩,按照惯例,表现良好且有特殊贡献的服刑人士,是有资格申请减刑的,特别是在某些重大节日或特殊时期。” “另外,英国外交大臣下个月计划访问红港,为回gui做最后准备。” “丁太,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苏慕春立即明白了他的暗示,1997年主权移交在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回到薄扶林道,苏慕春脱下高跟鞋,疲惫地坐在落地窗前。 菲佣递上一杯热茶,再悄悄离开。 她找出笔记本,仔细记录今晚与每位官员的对话要点。 这是她近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每一次社交活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 放下笔记本,她喝了口茶,开始起草明天要发给报社的新闻稿。 有利的舆论支持也是隐形的好帮手。 论谁又能想到,这个从底层社会杀上来的女人,竟能如此快地玩转权利世界。 * 1997年5月。 英国外交大臣汤普森如期抵达红港,开始为红港回gui做准备。 苏慕春在政务司助理司长的帮助下,获得了一次短暂的会面。 在简短的茶叙中,苏慕春平静地陈述。 “阁下,我想请您对我先生的案件重新提案审理。” 汤普森望着眼前这位优雅坚毅的女人,不禁为难:“很抱歉,你知道现在情况很复杂。现在大家都在关注回gui,殖民政府不想在最后阶段出任何差错。” 苏慕春还是坚持:“正因如此,michael的案子才更有转机,红港即将回gui,释放一位曾为两国关系作出贡献的商人,会是个漂亮的收尾,不是吗?” 汤普森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但问题是,他的确犯罪了。” “那些指控中有多少是经得起推敲的?”苏慕春强硬反问,“就好比这次的金融风暴,多少英国资本提前撤离,可又有多少人承担了惩罚?” “michael只是被选中的替罪羊,因为他太亲近内地。” 被说到痛点,汤普森也只能微微一笑:“好吧,我会跟司法部门谈谈。” 苏慕春沉默了会,仍保持微笑:“我相信您一定有能力让司法部门重新审视这个案件,同时内地方面也非常关注此事。” 汤普森依旧谨慎回应:“我了解了。” * 一周后,一封来自京市的官方信函送达港督办公室。 信中肯定了丁嘉朗对华国经济建设和中英关系的积极贡献,委婉地表达了对其案件的关切。 六月初,红港高等法院突然宣布重新审议丁嘉朗的缓刑申请。 法院考虑到丁嘉朗的良好表现、对社会的贡献,决定给予其提前释放的机会。 另有个前提,丁嘉朗本人需要捐献3000万港币作为社会补偿金。 但这已是毛毛雨的附加条件了。 * 高律来了电话。 丁嘉朗,今天出狱。 她一时忘记收力,一串骤然绷断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慌张。 审判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那慌乱也只是一瞬,她立即转身,捞起床尾凳上随意搭着的香槟色真丝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动作迅捷地换上。 同时,拨通了超级木屋管家的电话,“准备好辟邪除秽的东西。” 挂断电话,她抓起车钥匙和手包,一路冲了出去。 当她停住车时,郭铭文、黎颂年、曾祥三人早已等候多时。 一字排开的黑色劳斯莱斯,以及车前肃立的数十名保镖,阵仗浩大,封锁了半条街道。 苏慕春扶着车门的手微微一顿,眼前这景象,让她想起老港片里,社团大佬刑满释放时的经典场面。 显然,他们为丁嘉朗准备的这场“欢迎仪式”,其隆重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电影里的任何一位龙头大哥。 一年零三个月,当那扇沉重的铁闸缓缓开启。 那个男人从牢狱中一步步走出,身形比入狱前清瘦了几分,眼神却依旧冷冽慑漠。 一股莫名的退怯之意油然而生,让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丁嘉朗径直朝她走来。 没有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在她面前站定的瞬间,便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苏慕春说不出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及着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苏慕春与他同坐一辆车。 沉默,还是沉默。 两人各自凝望着飞速倒退的风景。 曾祥依旧开得稳当,却频频在后视镜里焦虑观望两人的动态。 车辆驶入大浪湾十二号,这栋顶级海景豪宅,在晨曦的薄雾中静静矗立。 车门各自打开。 她站在车旁,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声音清淡:“这是给你准备的房子。” 丁嘉朗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身上,没有立刻回应。 管家早已带着一众人恭敬等候在门口,见两人下车,立刻上前。 有条不紊地开始执行一套出狱消灾流程。 跨火盆,用柚子叶水洒身,再换新衣。 苏慕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自始至终没有与他对视一眼。 流程一丝不苟地走完,丁嘉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这才率先迈步入内,苏慕春在他身后隔了几秒,也缓缓跟了进去。 他迅速扫过客厅布局,察觉到许多特别之处。 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眼神复杂。 苏慕春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侧过脸解释:“我把伯明翰家里的日用品都拿了回来,重新装饰了一下。” 丁嘉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侧脸,良久,才说:“你有心了。” 苏慕春听出他语气里潜藏的汹涌情绪,呼吸开始不顺畅。 “那我先回去了。” 丁嘉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不住这里?” 苏慕春终于转头正视他的眼睛,只回了一个“嗯”字。 而后迅速离开。 第166章 华霍谈亲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大浪湾。 丁嘉朗赤着上身,动作利落地将小型帆船泊在私人码头。 湿透的沙滩裤紧贴着大腿,勾勒出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四溅,随后径直走向沙滩边那栋气派的超级木屋。 宽阔的私家花园里,绿草如茵,几株高大的棕榈树在海风中摇曳。 丁佳雯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正抱着霍中曦,慵懒地靠在藤制躺椅上,逗弄着她。 见丁嘉朗走近,她扬起一抹笑意:“大哥,玩够了?” 菲佣早已候在一旁,适时递上一条干爽的浴巾。 丁嘉朗接过,随意擦了擦脸和手臂,然后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霍中曦粉嫩的小脸蛋。 小家伙‘咯咯’一笑,小嘴咧开。 丁佳雯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语气里带着赞叹:“大嫂真是用心了,知道你喜欢玩水,特地给你寻了这么一处神仙屋企。这地段,还保值。” 霍中曦虽然才第一次见这个大舅舅,但一点不怕生,小小的手一把抓住了丁嘉朗的手指,攥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丁嘉朗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索性单膝蹲下,任由小家伙抓着,另一只手轻轻刮着她的小鼻子,耐心地逗弄着她。 他逗了一会儿,才开口:“霍屿文昨天出发去的京市?” 丁佳雯点头,语气不免遗憾:“昨天家里跟去了一半的长辈,要不是曦曦这小家伙昨天闹肚子,不然我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听说闻溪的那位住的是四合院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四合院是什么样子。” 她又看向丁嘉朗:“屿文他们这次是包机往返的,本来想让大嫂跟着一起回红港,但屿文昨晚打电话回来说,大嫂还有事情,要在京市多待几天。大哥,你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吗?不如你去京市接大嫂回来?” 丁嘉朗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直起身,将浴巾随意搭在肩上,淡淡道:“我先上楼冲个凉。”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他健硕的身体。 丁嘉朗闭上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自那日出狱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慕春。 他打过她的电话,永远是无人接听。 后来他才得知,她把那个号码,连同那部手机,都一并换掉了。 丁嘉朗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见不到一个人,是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 京城的初夏,一抹金色的阳光洒在西城区那座古朴的四合院前。 这座院落,是华家住宅,经过近年来的精心修缮,古朴与现代完美交融,成为京城圈内少有的既保留传统韵味又不乏现代舒适的豪宅。 院门口,几辆黑色奔驰和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青石铺就的小路旁,引得胡同里的过路人纷纷侧目。 一众人正在华家管家的引领下,迈入那扇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红木大门。 “霍总,一路辛苦了!”华熙盛上前两步,热情地伸出双手。 “华兄,别来无恙啊!”来人正是红港霍氏集团总裁霍志鸿。 两位商界巨子先前就在经济论坛会上见过一面。 穿过门厅,眼前豁然开朗。 华家的四合院占地近五亩,由外而内分为前、中、后三进,廊腰回环,亭台轩榭点缀其间。 主院落两侧是对称的东西厢房,窗棂上的镂空雕花精细入微。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四合院,在保留传统建筑风格的同时,巧妙地融入了现代生活所需的设施。 中庭花园的假山旁,一座造型典雅的玻璃温室里栽种着珍稀兰花。 后院书房内,先进的卫星电话和传真机与清代紫檀书案和文房四宝毫不违和地共处一堂。 “各位,请这边走。”季芝瑶优雅地引领众人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主院正堂。 正堂内,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一应俱全,墙上悬挂着几幅名家字画。 众人落座后,佣人鱼贯而入,奉上龙井、普洱等名茶。 霍家此次来访的阵容可谓强大。 除了霍志鸿夫妇外,还有他的大哥霍耀东——霍氏地产的创始人,以及二弟霍明达——霍氏航运的掌舵者。 显然,为了幺女霍闻溪的婚事,霍家出动了半数的亲人。 霍闻溪在苏慕春的陪伴下款款而入。 她身着一袭淡紫色无袖连衣裙,发丝微卷,肩上披着一条轻薄的丝巾,既有东方女子的含蓄,又透着西方教育熏陶下的自信。 “叔叔阿姨,你们好。”霍闻溪礼貌地向华家父母问好,目光最终落在华知凡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午宴在主院北侧的宴会厅举行。 这座融合中西元素的宴会厅,红木屏风与水晶吊灯交相辉映,十六人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京城名菜与广东佳肴。 酒过三巡,华熙盛起身,正厅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华家非常荣幸能迎来霍家各位,为我们的孩子商讨终身大事。” 他举起酒杯,“知凡和闻溪相识于英国,半年来两情相悦。作为父母,我们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也希望能为他们安排一个完美的未来。” 霍志鸿面露欣慰:“华兄客气了。说起来,这两个孩子的缘分也是奇妙。只是在机场偶遇,谁能想到会擦出爱情的火花?” 他看向女儿,眼中满是疼爱,“我们霍家上下一共四个男仔,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能遇到知凡这样的好青年,也算是我们家的福气。” “说到婚事安排,”华熙盛放下酒杯,神情正式起来,“我想听听霍家两位家长的意见。” 霍志鸿的夫人开口道:“我们觉得,既然是两地联姻,不如在红港和京市各办一场婚礼。红港那边可以选在半岛酒店,请各界朋友见证;京市这边,就依照华家的传统来安排。” 季芝瑶点头赞同:“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于嫁妆和彩礼,我们华家的态度是,孩子们的幸福最重要,其他都好商量。” 霍耀东微笑着插话:“既然提到嫁妆,我这个大伯先打个头阵,红磡区的一栋海景别墅和中环的一栋写字楼,作为侄女闻溪的嫁妆。” 霍明达也不甘示弱:“我这个小叔给闻溪的嫁妆是港航集团5%的股份。” 第167章 绝美礼服 华熙盛闻言,豪气地挥手:“知凡是我们的长子,公司30%的股份会在婚后立即转到他名下。另外,我们在红港的投资公司也会以他们的名义注册,作为两人的共同财产。至于婚房,京市二环的四合院一座,沪市和广市别墅各一幢,还有海外的三处房产。” 霍太太惊讶地挑眉:“华先生真是大手笔啊!” 华熙盛笑道:“霍家千金金枝玉叶,我们自然要拿出诚意。闻溪能嫁到华家,我们会让她像公主一样生活。” 霍志鸿点头,心中甚是满意。 午宴后,众人移步后院的茶室。 这座由清代老料重新打造的茶室,古色古香却不乏现代舒适。 檀木家具散发着淡淡幽香,窗外的竹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霍太太不禁好奇:“听说华先生从国企转型下海才十余年,如今业务遍布全球,实在令人钦佩。” 华熙盛谦虚道:“改革开放的大潮给了我们机会。霍家在红港打拼多年,积累的经验和资源更是宝贵。此次两家联姻,不仅是两个年轻人的结合,也是内地与红港商业智慧的交融。” …… 趁着长辈们在商讨细节,霍闻溪悄悄对苏慕春递了个眼色,一把拉起了她的手。 “alicia,上次听你提起月底有个晚宴,我这次从巴黎回来,特地把我设计的那件晚礼服带来了,等下你试试,我看看哪里还需要再细致调整一下。” 霍闻溪刚从巴黎顶尖的服装设计学院毕业,正筹备着自己的第一个系列。 而苏慕春,是她心中内定的首穿人选。 苏慕春略显寡淡的脸上,随即漾起一抹欢喜。 她回握了一下霍闻溪的手,“那我试试。” 片刻之后,苏慕春换上礼服后,款款行至霍闻溪面前。 霍闻溪随意抬头,当下就屏住呼吸,落在苏慕春身上的一双眼睛根本移不开半分,眸底尽是惊艳与震撼。 苏慕春本就肤白,此刻在霍闻溪特地为她定制的这条藕荷色轻纱礼裙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冰肌玉骨,莹莹生光。 大胆而又优雅的一字肩设计,完美地展现了她流畅优美的肩颈线条,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白天鹅,高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霍闻溪巧妙地运用了雕塑韵律来固定裙身上的每一道褶皱,那些褶皱自胸前蜿蜒而下,紧密贴合着身形,将她纤秾合度的上身线条显露得淋漓尽致,却又带着一种禁欲般的高级美感。 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寡。 那些细密镶嵌在轻薄如蝉翼的数层纱裙之下的贝母亮片,它们并非张扬地铺陈。 而是被精心打磨过,随着她轻盈的走动,在房间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叠晕出朦胧而又梦幻的光泽,仿佛整片星空都蕴藏在了裙摆之下。 霍闻溪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与欣赏:“我的天,alicia!我早就知道这条裙子穿在你身上一定好看,但我老实讲,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靓!” 苏慕春在穿衣镜前,左右转了转。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闻溪,辛苦你啦,这晚礼服我很喜欢。” 霍闻溪伸手指了指腰侧收口,提出了还需要再调整的想法,她对穿着的细节向来挑剔。 苏慕春将换下的礼服,仔细叠好,交回到霍闻溪手中,再做最后一版修改。 霍闻溪心情大好,郑重保证:“alicia,你放心,这条裙子我今晚回去就给你改好,保证晚宴那天让你惊艳四座!” “对了,等你和丁嘉朗补办婚礼的时候,我再给你量身定制一条独一无二的婚纱,你到时候就定心做全红港顶靓的新娘。” 苏慕春听到“丁嘉朗”和“婚礼”这两个字眼,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她很快恢复如常,未再一言。 * 霍家和华家的晚宴依旧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夏夜的京市,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晚风拂过,带着一丝难得的清凉,温度很是舒服。 苏慕春推开四合院的门,正想出去透透气,随意走走。 刚迈出几步,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久违的男声。 是姚斯宴的声音。 苏慕春脚步一顿,不免惊讶:“姚斯宴?你在内地?” 手提电话还无法直接接通境外的长途电话,姚斯宴此刻能打通她的手提,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人就在内地。 姚斯宴的尾音勾着笑意:“嗯,我在京市,过来商谈后续海运合作的细节。” 原是为了公事。 苏慕春“哦”了一声,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幽深的胡同里踱步,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泛着微光。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纽约那场拍卖会结束,她再次婉拒了他一同过圣诞节的邀请。 自那次之后,两人再无任何联系。 姚斯宴那边也沉默着。 气氛登时有些尴尬。 片刻后,姚斯宴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他打破沉默:“你在外面?” 苏慕春:“我出来散散步。” 姚斯宴提议:“既然出来了,那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苏慕春的脚步蓦地停住,她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心里犹豫着,对方不远万里来到京市,又是为了公事,她也算是半个东道主。 若是一再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思忖片刻,她轻声应下:“好,那就在五道营胡同见。” 夜色渐深,五道营胡同里,两侧的民宅大多已经熄了灯火,沉入静谧的梦乡。 只有零星点缀其间的几家小商铺还亮着灯,灯光昏黄,为晚归的人照亮一小片路。 苏慕春提前到了,她随意踱步,目光落在一个售卖各色小饰品的摊位前。 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发卡、胸针和耳环,大多是些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 她正低头细看一支古朴的梅花发簪,簪头是银质的,雕刻着几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做工还算精致。 忽然,一道高大的阴影自身侧笼罩下来。 苏慕春下意识地抬起头。 是许久未见的姚斯宴。 他穿着深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姚斯宴也俯身看向摊位上那些小巧玲珑的饰品。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那些饰品上虚走。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枚小巧的蝴蝶发饰上,那蝴蝶翅膀是淡雅的青玉色,边缘镶嵌着细小的仿水晶,在灯下熠熠生辉,灵动可爱。 他拿起那枚发饰,转向苏慕春。 “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第168章 姚挖墙角 苏慕春接过那枚发夹。 “好,那就买这个。” 说着她抬眼看向摊主,开口询问价格。 姚斯宴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我来买。” 苏慕春不勉强,只点了点头,但那双眸子里,分明带着一丝微的好笑。 摊主麻利地报了价:“五块钱。” 发饰只需人民币5元,对姚斯宴来说,确实不贵。 他松开苏慕春的手腕,从裤袋里摸出钱夹。 皮质钱夹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的,只有一叠美金和港币。 姚斯宴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窘迫。 苏慕春“噗嗤”一声轻笑。 “还是我来吧。” 她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元人民币,递给摊主。 姚斯宴也自觉好笑,“忘了这里用人民币。” 摊主接过钱,手脚麻利地找了个小塑料袋把发夹装好。 苏慕春接过,随手放进了包里。 收好发饰,他们并肩走在狭长的胡同里。 她先问:“你这次在京市待多久?” “明天就回红港,这段时间应该都会留在红港。” 苏慕春了然。 红港马上就要回gui祖国的怀抱。 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对于红港的商人而言,意义非凡,自然是要亲身见证的。 他偏过头看她,,问:“那你呢?什么时候回?” 她说:“再过几天吧。” 几天,一个模糊不清的词。 他猜到什么,眼眸微微眯起,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你们现在怎样了?” “你们”这一词,他刻意咬字。 她语气平淡:“不怎么样。” 他突然停下脚步。 她也跟着停下,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询问。 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路灯的光从他背后打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一双眼睛格外亮。 “alicia,下面我要说的话,如你上次那样,可能也让你意外,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先不要问,听我讲完。” 苏慕春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攥紧了皮包的带子。 她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很少吃不健康的食物。” “喝酒也会保持自己在清醒的范围内。” “工作时间的分配会具体到分钟。” “为了控制风险,自然话也不会说的太满。” “但唯独在喜欢你这件事情上,我想奋不顾身一次,不计后果一次。” 此刻,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说得直白些,我可以为你丧失掉我的理智。” 听到这,苏慕春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知道这样做,我会面对哪些结果,好的,还是坏的。” “但是我就是愿意,我愿意承担这种风险,这是我最大的诚意。” “一如我当初签下你的那份不平等合同。” 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叫卖声。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和她失速的心跳。 * 一周后,苏慕春回了红港。 她驱车径直驶向了大浪湾十二号。 时隔半个月再见,苏慕春的心还是波动不止,脸上一贯平静,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帘,和不自觉间轻抿的唇线,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如表面那般坦然的内心。 他没说话,等待她先打破沉默。 苏慕春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将膝上的第一个文件夹轻轻推向茶几中央。 “这是三天后慈善晚宴的最终宾客名单,以及届时会公开宣布的捐资数额和具体项目明细,你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或者有哪位是不太合适的,现在跟我说,我还有时间去调整。” 丁嘉朗拿起文件夹,翻阅的速度极快,很快将其推回了她面前。 “没有不妥。” “好。”苏慕春应了一声,随即,她将怀里抱着的剩下的那一叠文件,尽数推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些是你之前转给我的所有房产地契、公司的股份证明、还有一些其他的资产,我已经让律师那边拟好了全部的转赠合同,你看过确认无误的话,直接在上面签字就可以了。” 丁嘉朗的蹙起眉头,他翻开了最上面的一份文件,目光快速扫过,又紧接着拿起了第二份。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这些,你都要还给我?” 苏慕春被他看得不自然,搁在膝上的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但很快便强迫自己迎上他那迫人的视线。 “是的。” 他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还要沉:“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她听了这话,眼神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还要什么理由,这些本来就是你的,我唯一自作主张的是,用你的钱买了大浪湾的房子,又投了不少钱做慈善,用这些来换了你的刑期,剩下的自然是要还给你。” 她的话说得条理分明,可字字句句都在清晰地划开两人之间的界限。 听到她把每一笔账都算得如此清楚,分得如此明白,他心里闷得发慌,呼吸也艰难起来。 他难受至极。 “真要分得这么清楚?” “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苏慕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丁嘉朗,我根本没办法坦然地去用你的钱。” “我于你而言,就像是你扯在手里的风筝。” “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把线收紧,而你无法兑现诺言的时候,你又放长线,施舍我片刻所谓的自由。” “你只需确保那根看不见的线永远都牢牢地攥在你的手心里,确保这只风筝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永远不会彻底飞走,永远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 “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风筝本身,不是吗?” 一口气将这些深埋心底的话语尽数倾吐而出,苏慕春只觉得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连带着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晃。 她努力缓和下来,才得以继续。 “丁嘉朗,我是真的厌倦了。” “请你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我们,好聚好散。” 第169章 两人演戏 美丽华酒店门前,一辆辆豪车缓缓驶入,门童熟练地打开车门,迎接着这座城市的权贵们。 丁嘉朗站在美丽华酒店的停车场。 他看了看腕表,已是晚上七点四十分,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丁嘉朗抬头,看到了他的临时“太太”,苏慕春。 苏慕春一袭藕荷色晚礼服,优雅大方,在停车场灯光下熠熠生辉。 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她没有上前。 “晚宴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她的声音极为冷静,似乎面前只是她的合作伙伴。 丁嘉朗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的脸上停留。 “走吧,该上场了。”苏慕春抬起手臂。 丁嘉朗会意,上前一步,轻轻拢住她的手。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默契地调整着步伐和距离。 尽可能不让人看出疏离。 在红港回gui前,出于政治需要,他们还需要扮上一段时间的夫妻。 电梯门在二十一楼打开,瞬间,灯光、萨克斯和觥筹交错的声音扑面而来。 美丽华酒店的帝王厅被布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组成一幅动人的画卷。 侍者恭敬地在门口宣布:“丁嘉朗先生、苏慕春女士。” 刹那间,厅内的目光全部汇聚过来。 丁嘉朗下意识收紧了握着她的手。 苏慕春微微仰头,低声对他说:“放松,像以前那样自然就好。” 这句话让丁嘉朗心头一颤。 以前那样? 那时的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一对璧人。 “丁生!欢迎回来!”何志坚,香港四大家族之一何家的掌舵人,举着香槟杯迎上前来。 丁嘉朗松开她的手,与何志坚握手。 “多谢何生的照顾。” 何志坚拍拍他的肩,“哪里话,都是老朋友,这场风波能够平息,丁太功不可没。” 丁嘉朗笑了笑,目光飘向已经被一群政商界人士围住的苏慕春。 苏慕春此刻正与红港金融管理局的高层谈笑风生,一旁还站着汇盛银行的大班布朗先生。 她在国语、粤语和英语切换自如,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你夫人这一年里真是了不起。”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利承基。 “她不仅运营着全港最大的慈善基金会,还与内地和英方打通了关系,现在她主导的基金会,已经是红港建设的重要来源之一。” 丁嘉朗从未想过她能在红港这个复杂丛林中独当一面。 远处,苏慕春正被港督引荐给一位穿着深色中山装的中年人。 丁嘉朗认出那是来自京市的统战部高层。 令他微讶的是,那位高层对苏慕春的态度十分尊重,交谈间流露出对她的万般认可。 晚宴正式开始,宾客们按照席位就座。 丁嘉朗和苏慕春自然坐在主桌,周围是各方最有分量的宾客。 红港总督府的代表、内地驻港最高机构的负责人、四大家族的话事人,以及苏慕春的父亲,华资名流华熙盛。 黎颂年站起身,向在场宾客举杯致辞。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出席这场主权回gui经济合作晚宴。” “红港即将回归祖国怀抱,这是历史性的时刻,也是商业新机遇的开端。” “我们黎氏愿与各方通力合作,为红港的繁荣稳定贡献力量。” 虽然代表发言的是黎颂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其背后的操盘手依然是丁嘉朗。 台下响起掌声。 苏慕春优雅起身,接过话题:“为庆祝红港回gui,我和michael决定捐资十亿港元,成立''繁荣红港基金会'',专注于教育、医疗和基建项目。我们相信,只有公民安居乐业,红港才能继续繁荣发展。” 在场宾客纷纷鼓掌,内地代表团和英方代表也表示赞赏。 晚宴进行到一半,丁嘉朗起身去洗手间,却在走廊遇到了华熙盛。 华熙盛拦住他:“嘉朗,小海棠这孩子为了你这一年,付出了太多,连我都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前不久找我们深入聊了下,把你们的实际情况讲清楚了。现在她想要自由,我希望你能成全她。” 回到宴会厅,丁嘉朗看到苏慕春正站在香港总督和驻港机构负责人之间,三人正在讨论回gui后的社会政策。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苏慕春。 一年了,她已经完全变了,变得更加坚强、独立,也更加陌生。 晚宴接近尾声,丁嘉朗站在落地窗前,远眺维港夜色。 苏慕春悄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你做得很好,”丁嘉朗低声说,“超出了我的想象。” 苏慕春淡然一笑:“必要而已。” “分开的事,”丁嘉朗停顿了一下,“我们再谈谈,好吗?” 苏慕春转头看他,“抱歉,我觉得没必要。” 这时,乐队奏起柔和的圆舞曲。 丁嘉朗沉默片刻,注视着她的侧脸。 “最后一支舞,可以吗?”他伸出手。 苏慕春看了看周围,众多目光正暗地观察着他们。 她只好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灯光下,丁嘉朗搂着苏慕春的腰,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 他们的舞步如此默契,仿佛多年来从未分离。 在外人眼中,这是一对完美的璧人。 只有丁嘉朗知道,当音乐停止,他们就会立即恢复陌生人的关系。 而此刻,他只想珍惜这最后一刻的温存,目光流连于她的每一个表情,想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 在场的宾客看着舞池中的恩爱夫妻,谁也不会想到,这场表面光鲜的“主权回归经济合作晚宴”,不仅是一场政商密谈,一场提前出狱的答谢宴。 更是一段感情的终幕演出。 第170章 他耐心等 为了应付媒体,苏慕春和丁嘉朗不得不共同乘坐hk1离开,继续扮演着一对夫妻。 “曾叔,”苏慕春先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前面路口方便的地方停一下就好,我让人来接。” 丁嘉朗的目光从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收回,落在她略显疲惫的侧脸上。 “我送你回去。” 似是怕她多想,他补充道:“我知道薄扶林道的住址。” 苏慕春闻言,也就不拒绝了。 于是,她重新靠回座椅,微微阖上了眼,一副不愿再多言的姿态。 就在这时,她手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她很快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柔和不少。 “嗯,不用,我在回来的路上。”她刻意把声线压得很低。 丁嘉朗未能听清电话那头具体说了什么,但隐约传来的,确实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绷直了少许。 一路无言。 hk1停在薄扶林道一栋雅致的洋房前。 曾祥快步绕到后座,为苏慕春拉开了车门。 夜风扬起她曳地长裙的裙摆,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白荷。 苏慕春提着裙摆迈出车厢。 她站在车门边,微微侧身,对着车内依旧端坐的男人,声音平淡道了声bye。 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 引擎依旧运行着。 丁嘉朗的视线穿透挡风玻璃,落在洋房门口那片柔和的澄黄灯光下。 那里,停着一辆跑车。 穿着休闲的姚斯宴原本正慵懒地倚在跑车旁。 见到提裙而来的苏慕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 姚斯宴几步上前,自然伸手牵过苏慕春的手,另一只手则体贴地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似是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慕春,微微仰头,竟然对着姚斯宴笑了。 那笑容,是他这段时间从未见过的柔软与明媚。 丁嘉朗坐在车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揉碎。 尖锐的、密不透风的痛楚,让他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姿态亲昵地低语。 痛到无法言喻,此刻才真正具象化。 似是想起什么,苏慕春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辆还未开走的hk1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一抹不自然迅速爬上了她的脸颊,连带着眼神都闪烁了几下。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略显急促地说:“我们先进去说吧。” * “抱歉,宴会结束得有些晚。”苏慕春侧身让他进来,声音里带着疲倦。 姚斯宴跟着她穿过玄关,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个他第一次踏入的私人空间。 客厅里,极简的白色家具,几幅画作,窗边一张卧榻上随意堆着几本书。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清雅而疏离,恰如这栋洋房的主人。 “今天的应酬顺利吗?”他随口问道。 “一如既往的无聊,但不得不去。”苏慕春取下耳环,轻轻按摩着耳垂。 “谢谢你特地帮我把这个带回来。我知道意大利不是随便就能‘途经''的。” 姚斯宴微微一笑,没有戳破她的聪慧。 他从手提袋里取出几个质地精良的玻璃瓶,标签上用意大利文手写着不同的名字。 “卡佩里先生根据你的描述,主要调制了这款‘青竹晨露''。” 他拿起中间那个深绿色的瓶子,“他说这应该最接近你描述的味道。” 苏慕春接过瓶子,轻轻旋开。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很像,有八成的相似。” 姚斯宴注视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自是一阵满足。 他花了一周时间在佛罗伦萨寻找那位声名显赫却隐居山野的调香师,只为复制她描述的那缕清香。 “还有一款类似调性但略有变化的,”他继续介绍,“这个加入了茉莉。” 苏慕春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茉莉?” “看你很爱喝茉莉花茶。”姚斯宴略一顿,“还有,你身上偶尔会有这个香调。” 一丝淡淡红晕爬上苏慕春的颈间,她垂眼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将几个瓶子排在茶几上。 “我们试试看效果吧。” 姚斯宴取出配套的香薰灯,动作娴熟地接上电源。 他们一同坐在地毯上,开始一一尝试这些精心调制的香气。 每打开一瓶,室内的氛围就微妙地变化一分。 青竹的清冽、茉莉的馥郁、柑橘的明快、木质的温暖,交织成一幅无形的画卷。 “你好像很擅长这个,”苏慕春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不像是新手。” “我对气味敏感,”姚斯宴专注地调整着香薰灯的火苗。 “小时候常陪母亲选香,后来成了习惯。” 他没有提及这些年来,他为多少家族女性挑选过香水,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为一缕气味跨越大半个欧洲。 灯光柔和地映在两人脸上,苏慕春的长发在颈后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因为低头的动作垂落。 姚斯宴的手指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帮她拢到耳后,却在半空中收了回来。 “这个真的很神奇,”她轻声说,指尖轻抚着那个深绿色瓶身。 “就像是雨中清晨里照进来了第一道光……”她的声音里有种少见的柔软。 姚斯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 他知道她极少谈起自己的过去,更不会轻易展现脆弱。 此刻的她,像是卸下了平日的防备。 片刻的沉静后,苏慕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显局促地站起身来。 “刚从宴会回来,这身穿着有点不舒服,我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你随便坐,冰箱里有饮料,如果饿了厨房也有点心。” “不着急,你去吧。”姚斯宴微笑应道。 待她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姚斯宴轻轻呼出一口气,环顾这个充满她气息的空间。 靠墙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的艺术专业书籍,墙上几幅现代艺术画作,茶几上的几本诗集旁放着一小碟巧克力。 一切都是那么自成一体,不留任何他人介入的空间。 他拿起那瓶主调香薰,再次轻嗅。 清新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是雨后青竹上的露珠,又似晨曦中初绽的嫩叶。 就像她说的,青竹露水的香气能让她安然入眠。 而他,愿意成为那缕能让她放下戒备的气息,静待她心门开启的那一刻。 即使,那可能需要比一趟意大利之行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耐心。 第171章 她的忙碌 当苏慕春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楼下的客厅里有些出乎意料的空旷。 刚才在卧室里隐约听到的关门声,原来不是错觉。 姚斯宴提前离开了。 他在深棕色矮茶几上,压了一张纸。 上面手写了香薰的使用方法和各自的效用。 她仔细将字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 随后弯下腰,手指在那几只香薰瓶间虚走。 她指尖顿了几次,最终还是拈起了那瓶“青竹晨露”。 在即将回gui的前几天,为配合造势,苏慕春进入了连轴转的工作状态。 她作为基金会会长,此刻正对着面前七个部门负责人,布置着回gui前的工作安排。 “各位,时间非常紧迫,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联合二十一个粤籍社团,通过讲座、庆祝活动等多种形式,进一步在市民中普及《基本法》的重要性,务必消除他们对于回gui的任何疑虑。”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手中的笔在本上快速记录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特别是要强调我们上个月组织的那场大型基本法推介讲座的成功经验,当时吸引了数千市民参与,对稳定社会情绪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这次也要借鉴并发扬。” “此外,回gui纪念封的发行工作要确保万无一失,烟花汇演的筹备也要再次确认细节,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增强市民们对回gui的期待与信心,明白吗?” 会议刚刚结束,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秘书就已经拿着她的手包等在门口了。 “会长,车已经备好了,这是利生组织的tvb演艺慈善晚宴的流程,您路上可以看一下。” 苏慕春点了点头,接过手包和文件,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对秘书交代:“会议纪要尽快整理出来给我,另外,明天空出一个时间段,我要约见内地的故宫负责人。” * 戴着一副墨镜的黎颂年下了车,他仰头,眯着眼看了会儿别墅上方有些失真的蓝天白云。 庭院里,浓密的棕榈树投下大片阴凉,丁嘉朗就斜倚在绿荫下的一张藤制躺椅上,悠闲地翻着一本英文小说,身旁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冻柠茶。 黎颂年信步走过修剪整齐的草坪,站定在躺椅旁,出声调侃:“还是你会享受。” 闻言,丁嘉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刚从赤柱出来的人,又面临回gui的敏感时点,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不少。 这段时间,他不宜抛头露面,只能窝在这豪宅里,做个“隐形富豪”。 过了片刻,丁嘉朗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时间。 随即,他合上书,利落起身,径直朝屋内走去。 黎颂年耸了耸肩,也跟着迈步进了门。 两人在宽大的沙发上各自拣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丁嘉朗拿起遥控器,按了开关,屏幕骤然亮起,正播放着红港电视台的午间新闻。 他将声音调低了几个度,然后才伸出手,接过了黎颂年递过来的文件。 黎颂年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要收购vespera香水品牌?” “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账面情况差到离谱,盘不活的。” 丁嘉朗翻动文件的手指一顿,抬起眼,隔着薄薄的镜片,眼神不耐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情绪。 却让黎颂年自动投降。 “ok,ok,当我没问,丁生高兴就好,钱多烧手嘛,我懂。” 就在这时,电视机里的新闻画面切换,镜头给到了一个正在出席回gui前社群活动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古驰无袖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正耐心地与市民交谈。 正是苏慕春。 丁嘉朗原本落在招标文件上的目光,抬了起来。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地凝视着电视机里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 黎颂年翘着二郎腿,先看了一眼丁嘉朗,又看了眼电视机上,嘴角咧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趁着现在还能多看几眼,你就使劲看吧。” 丁嘉朗的眉头蹙了一下,他从黎颂年那幸灾乐祸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屏幕上,声音却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黎颂年慢悠悠地开口:“基金会最近在招代理会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alicia已经正式提交了辞职申请,打算等回gui交接仪式一过,就离开基金会。” 电视机屏幕上,苏慕春正侧头,认真倾听一位老婆婆的诉求。 丁嘉朗那双眼眸,才因看到她而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光亮,却随着黎颂年的话,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 维港的夜色渐浓,港岛会议中心灯火通明。 第三届“回归携手·慈善同行”演艺晚宴刚刚落幕,宾客们陆续离场。 苏慕春站在舞台一侧,面带微笑,与最后几位政商界人士道别。 待人散尽,秘书上前汇报:“会长,今晚筹款超过预期百分之三十,明天早上《红港早报》和《大公报》都会有相关报道。” 苏慕春微微颔首:“记得先安排‘新生行动''项目,优先那批急需手术的孩子。” “好的。”秘书迅速记录,然后看了眼腕表,“车已经在后门等了,我们可以从vip通道离开,避开记者。” 苏慕春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墨绿色长裙,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会场大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对不起,活动已经结束了,请明天联系基金会办公室。”安保人员的声音传来。 “但是孩子们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回应道。 苏慕春转身看去,只见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女教师站在门口,身后围着十几个孩子。 他们穿着整齐的蓝白校服,年龄看上去在八到十二岁之间。 有几个孩子坐在轮椅上,几个孩子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手工制品。 “这校服好像是玛丽学院的?”苏慕春说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敏敏之前读的残障学校就是玛丽学院。 秘书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会长,您的日程很紧,等下还有个电话会议……” “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苏慕春绕过助理,走向那群孩子。 女教师看见了走过来的苏慕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苏会长,您好!我是玛丽学院的陈老师。我们本来是来找你的,但没想到需要邀请函…” 苏慕春微笑着摆摆手:“是我疏忽了。” “很高兴见到你们,孩子们。” 她弯下腰,目光平视着这群特殊的孩子们。 第172章 她的感动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推着轮椅向前,右手臂只发育到肘部。 她对着苏慕春笑得灿烂,随后用左手从轮椅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递给苏慕春。 “苏会长好,我叫小莲,这是我做的礼物。” 苏慕春接过礼物,轻轻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个用彩色粘土制成的小笔筒,上面装饰着各种颜色的花朵和小动物,虽然形状有些不规则,但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制作者的用心。 “太漂亮了。”苏慕春真诚地赞叹道,“你是怎么做出这么精致的作品的?” 小莲害羞地笑了:“我用左手和嘴巴一起做的。陈老师说我的左手很灵活呢!” 苏慕春一阵心头震动:“谢谢,我很喜欢,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一个戴着外置助听器的男孩上前,递给她一个手工制作的贺卡。 “苏…anti,我…是大勇。”他的发音有些含糊不清,“我…画了您。” 苏慕春打开贺卡,里面是一幅水彩画。 画中的她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虽然线条简单,但神态却十分传神。 “大勇,你是个很棒的画家。”苏慕春特意提高声调,“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画。” 大勇听不太清楚,但从苏慕春的表情中读懂了赞美,随即害羞地笑了。 接着,一个男孩在老师的引导下走上前来。 他约莫十岁,眼睛始终直视前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编织品。 “苏会长,我是家明。我送您一个幸运手环,我用了三种颜色的线,蓝色代表海洋,绿色代表大地,金色代表阳光,我看不见颜色,但老师告诉我这些颜色很美。” 苏慕春接过手环,立即将手环戴在左手腕上,再牵着家明的手摸上她的手腕:“我已经戴上了,非常适合我。” 一个行走不稳的小女孩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上前,她的眼睛有些斜视,嘴角微微抽动,她递上一个小小的纸盒。 “苏会长,我是欣欣。我做了一个…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忘记了那个词。 “风铃。”她身边的男孩小声提醒道。 “对!风铃!”欣欣兴奋起来,“用贝壳做的,我和爸爸在沙滩上捡的。” 苏慕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用细线串起的小风铃,几片形状各异的贝壳悬挂在下方,中间还点缀着几颗彩色的小珠子。 她轻轻摇晃,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苏慕春的声音有些哽咽,“好,我会把它挂在窗前,每当风吹过,我就能想起欣欣。” 陈老师走上前来,引导一个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的男孩。 这个孩子目光飘忽,不敢直视任何人,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 “这是小杰,他有些害羞。”陈老师温柔地解释道。 小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塞到苏慕春手中,便迅速退后几步,躲在陈老师身后。 苏慕春展开纸张,上面是一首工整抄写的小诗,旁边画着简单但重复的几何图案,形成了独特的边框。 “《给微笑的天使》,”苏慕春轻声读道。 “您的微笑像星星,照亮黑夜。” “您的手有魔力,能帮助看不见的人。” “谢谢您送给我们钢琴,我可以弹好听的音乐了。” 读完,她心头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意。 会场的灯光变得模糊,她迅速眼眶湿润。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谢谢。”苏慕春尽量控制情绪,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哭泣。 “这些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会长,您还有会议…”秘书小声提醒道,但声音明显软了下来。 苏慕春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转向陈老师:“我会安排下周去玛丽学院,我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陈老师惊喜地点点头:“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她弯下腰,轻轻拥抱了轮椅上的小莲。 * 苏慕春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出办公楼大堂,冷气构建的凉爽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取代。 她朝四周扫了一眼,确认无人,这才快步走向停在阴影处的一辆黑色保时捷,随即弯腰钻进车里。 姚斯宴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头,借着仪表盘幽微的光打量着她。 “今天怎么忙到这么晚?” 苏慕春伸手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颈,“刚刚参加完一个慈善晚宴,回来又开了个电话会议。”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高跟鞋脱下,随意扔一边。 这下才感觉活了过来。 姚斯宴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的皓腕上,戴着彩色绳编手环。 不匹配的风格,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语气带着探究:“这手绳……?” 苏慕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是玛丽学院的小朋友编给我的。” “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男仔,好乖的。” 姚斯宴了然,接着问。 “既然是参加晚宴,想来你也没吃多少,想不想吃点东西?” 苏慕春摇头,“说实话,饿过头了,反而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姚斯宴沉吟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那我替你做主?” 她应允:“好啊。” 跑车引擎低沉启动,随即穿梭于街道里,最终停在了旺角街边。 姚斯宴解开安全带,对她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苏慕春点点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混入熙攘的人群中。 差不多一刻钟的光景,姚斯宴的身影重新出现,手里提着两个印着字号的牛皮纸袋,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他将食物放在两人中间的储物格上,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拿,一边报着菜名。 “街口那家的鱼蛋粉,还有清汤牛腩,怕你没胃口,特意要了些爽口的冷卤串,最后这个,是手工现磨的核桃露。” 苏慕春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堆食物,有些讶然:“这也太多了,我一个人哪里食得完?” 姚斯宴尾音微微上挑:“你是不是忘了,车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可他买的这些,明明是一人食的份量。 他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他要与她共食一份。 苏慕春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及时避开他的视线,拿起鱼蛋粉,“我先尝尝看。” 街头小食的味道浓郁,霸道地散在车里。 苏慕春按下了车窗的升降钮,让夜晚的风吹散些车里的气味。 第173章 照片被拦 港岛日报的副主编正微微弓着腰,双手将一个牛皮纸袋恭敬地递到丁嘉朗面前。 “丁生,这些照片,我都扣下来了。” “我已经敲打过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心里有数。” 丁嘉朗的目光从手中的财经报表上移开,落在那牛皮纸袋上,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他只是微微颔首,语调平缓:“有劳王副编了。” 王副编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丁生言重,能为丁生分忧,是我的荣幸。” 丁嘉朗这才伸出手,接过了纸袋,指尖随意地在封口处摩挲了一下。 “去吧。”他淡声吩咐。 王副编会意,立即离开。 * 书房的门甫一关上,丁嘉朗脸上的平和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绕开牛皮纸袋的线绳,动作颇不耐。 一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散落在光滑的桌面上。 他的目光扫过,随即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照片的背景是一辆轿车的内部,光线有些昏暗。 苏慕春微微侧着头,手里捧着一个白色泡沫餐盒。 车窗降下大半,街边的霓虹灯光柔和地打在她恬静的侧脸上,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杏眼,此刻竟是微弯的。 他继续翻看下一张。 照片上,姚斯宴正倾身向前,将一串沾着酱汁的鱼蛋,递向苏慕春的唇边。 狗仔显然是钻了绝佳的角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放大。 暧昧的气息冲破相纸,扑面而来。 丁嘉朗的面色一寸寸沉了下去,捏着照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照片的边缘被他捏得起了细小的褶皱。 他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苏慕春低头用竹签拨弄着粉条,姚斯宴则含笑看着她。 姚斯宴举着杯子,苏慕春凑过去,吸管就抵在她唇边。 甚至还有一张,是姚斯宴伸手,用指腹擦去苏慕春唇角一点不慎沾上的酱汁。 …… 丁嘉朗突然将手中的照片摔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胸口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闷热。 “你就这么急着要离开我?”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 丁嘉朗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最终停下。 他伸手取下一支水晶酒瓶和一只古典杯。 “咔哒”一声,瓶塞被拔开,他倒了半杯威士忌。 他重新拿起桌上那叠摊开的照片,目光再次定格在苏慕春那张脸上。 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紧握着酒杯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苍白色,这是他表面平静之下唯一的破绽。 他仰头,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然而,那股盘踞在胸口的烦闷与燥热,却丝毫没有被驱散,反而像是被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前年,他接她去沙田马场认养逸风。 约定的地点是巴士站。 他其实提前到了,为了不占巴士的位置,便停在街角不起眼的阴影里,等着她快到达巴士站的时候再上前。 透过深色的车窗,他看到苏慕春站在街边。 她先在咖喱鱼蛋摊位前逗留了会,还微微踮起脚尖,嗅了嗅那诱人的香气。 她又慢慢踱到隔壁另一个卖鸡蛋仔的小食摊位,同样只是安静地看了会儿。 她不时地朝巴士站的方向望一眼,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似是克制地做了决定,她还是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在一家屋企中介门口抄记着什么。 最后,她才朝巴士站走来,准备赴约。 当时,丁嘉朗并未将这一幕放在心上,只当她是闲来无事,随意看看路边的风景。 可现在,姚斯宴喂苏慕春吃东西的那些照片,与回忆里她渴望地望着街边小食的落寞身影,骤然重叠在了一起。 丁嘉朗突然意识到,那天晚上,她好像没有吃晚饭。 而他,只想着带她去马场,从头到尾,一句“你饿不饿”都没有问过。 他只记得她看到神骏非凡的“逸风”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却全然忽略了她可能一直饿着肚子,强撑着精神。 酒意上涌,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可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因为这个迟来的悔意,而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 这晚,苏慕春难得在九点之前返家。 早早洗了澡,她松弛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矮几上的香薰灯里燃着的,是青竹晨露。 抚得她难得平静。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她先抬眼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快十点了。 这个钟点,会有谁来? 脑海中模糊闪过一个可能的人,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屋里透着灯光,外面的人定然知道她在家,她不能装作不在。 在敲门声再次叩响时,她起身走到了玄关。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丁嘉朗。 夏夜里,他身上那件白色海鸥领针织polo衫,被昏黄的路灯映照得格外醒目。 苏慕春不想和他的目光对上,那双眼睛太有侵略性,她只敢将视线虚虚地落在他的肩头。 “你怎么来了?” 丁嘉朗看出她面上的勉强,但他还是要试试。 “有事找你说。” 苏慕春脱口而出:“有什么话不能电……” “话”字尚未完整,她想起,为了断绝过往,她早就换了电话号码,丁嘉朗又怎么会有她的新号码。 这事实让她有些泄气,只得往后退了半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你说吧,什么事?” 丁嘉朗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自觉地微微蜷紧。 他盯着她,问:“你打算让我在门口讲事情?” 她心头一时有些松动,下意识地想侧身让他进来。 就在她身体微倾的瞬间,想起客厅此刻正燃着某种香薰。 她瞬间清醒过来。 于是,她回身,狠心表示:“对,就在门口说。” 第174章 没有机会 丁嘉朗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坚决。 “我们分开了,就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苏慕春此刻坚守的是另一件事。 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即使分开了这么久,她依然戒不掉他身上的味道,甚至会寻找相似的气息来慰藉自己。 客厅里的青竹晨露,就是她自欺欺人的证据。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卑微的秘密。 她怕他一旦进来,闻到这熟悉的香气,就会洞悉她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 见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丁嘉朗眼底的光又黯了下去。 他知道,她该怨他,本是他错得离谱。 最终,是他再次选择退让,“好,那就在门口说。” 说着,他将一份文件递过去:“你之前还给我的那些资产,我都签字了。” “但这一份我没签,是伦敦的那套。” “这房子留给敏敏,就算是我答谢你费心帮我减刑的回礼。” 她只犹疑了几秒,便伸手接了过来。 “好。”她应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 她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刻意忽略了他眼底的痛楚。 他只好再开口:“昨天,狗仔拍到了你和姚斯宴在车里吃宵夜的照片。” “照片我拦下来了。” 在回归前,他们还是夫妻,还是要维持恩爱的公众形象。 这时,四目无意撞上,是她先移开目光。 “谢谢。”她又开口:“抱歉,我当时……” 她想说,她和姚斯宴之间没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咽了回去,觉得多说无益。 他凭什么身份来问,她又何必向他解释。 只是淡道:“这段时间,我会注意的。” 门廊间,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让她有些难耐,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透不过气来。 她放轻声音:“还…有事吗?” 再不说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关门。 丁嘉朗凝视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也来不及看懂的情绪。 他突然极轻地呵了一声。 “有。” 苏慕春的心蓦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小海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 维多利亚港的夜空烟花绽放,绚丽的光芒映照在无数仰望的面孔上,反射着同样闪烁的泪光。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深夜,这个曾被割裂了一百五十余年的城市,正在经历它历史上最为戏剧性的一刻。 红港,这个东方明珠,终于要回到祖国的怀抱。 从早晨开始,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紧张而热烈的氛围。 湾仔会展中心外围,安保人员严阵以待,记者们早已架设好设备,对准即将发生历史性时刻的场所。 大厦外墙上投影着巨大的倒计时数字,每一秒的跳动都牵动着红港七百万居民的心弦。 旺角的街头,几位老人在茶餐厅里看着电视直播,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李伯用颤抖的手指擦拭眼角:“等了大半辈子,终于等到今天。” 湾仔区的一所学校内,学生们正在排练明天的升旗仪式。 年轻的音乐老师指导着合唱团练习国歌。 “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第一次正式回荡在校园中。 “同学们,明天开始,这就是我们的国歌了,请大声唱出我们对祖国的热爱。” 街头巷尾,装饰一新的五星红旗与紫荆花区旗随处可见。 维多利亚公园里,一对老夫妻正在教孙辈认识国旗。 “看,这是我们华国的国旗。” “明天起,你们就是真正的华国人了。” 回归筹备委员会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们忙碌地确认着最后的细节。 新印制的特别行政区护照样本被小心地存放在保险箱中,警服上的徽章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明日更换。 每一个细节,都在见证着主权移交的实质性进展。 与此同时,深水埗的老街区里,居民们自发组织了庆祝活动,挂上红灯笼,摆出丰盛的食物。 大浪湾十二号的豪宅里,丁嘉朗正在试穿一件改良版的中山装。 这套深蓝色的中山装材质考究,剪裁融合了西方元素却保留了东方神韵,胸前的紫荆花胸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在隔壁房间准备着装的“妻子”。 苏慕春站在衣帽间内,身着一袭剪裁精美的暗红色旗袍,高贵而典雅。 旗袍上绣着精致的金色紫荆花纹样,盘扣一路延伸至侧边开叉处,勾勒出她优雅的身姿。 助理正在为她戴上耳坠:“丁太,这身真的太衬你了。” 她的思绪也在飘忽。 那晚丁嘉朗求她给一次机会,她还是拒绝了。 所以过了今晚,她便不再是丁太。 “太太,先生说车已经准备好了。”管家在门外恭敬地通报。 苏慕春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她遇见了同样准备妥当的“丈夫”。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调整为适合公众场合的距离和姿态。 劳斯莱斯hk1在夜色中缓缓驶向会展中心。 车窗外,成千上万的市民聚集在街头,有人欢呼,有人挥舞着国旗,也有人默默注视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警方设置的临时检查站前,丁嘉朗出示了特别邀请函,警官立刻敬礼放行。 丁嘉朗突然开口:“还记得我们在雨里见面的那次吗?” 苏慕春微微侧头:“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 是她人生中狼狈至极的一面,被一个男人尽收眼底。 “知道为什么我没亲自下车给你送伞吗?” 静了一瞬后,他声音沉沉:“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22岁的我,在医院签完家属认领书后,在雨里淋着。” “我只能在雨里哭,才不会让别人看见。” 此刻,沿路的欢呼声在他们身边萦绕,苏慕春眼前开始模糊。 丁嘉朗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我后悔过很多事情。” “但最后悔的是,明明我在三年前就见过了你,却没能主动些。” “如果我主动了,是不是你就不用像我22岁时那样,只能在雨里哭。” 他突然释怀地笑了笑:“但,后悔没用。” “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 车窗外霓虹闪烁,倒映在两人眼中。 曾经,他们以为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真感情会在冲破框架生根发芽。 然而快三年过去,他们还是重回原点。 第175章 告别之夜 会展中心前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和各国媒体的长枪短炮占据,镁光灯如同骤雨般倾泻,捕捉着每一个抵达的重量级身影。 一辆劳斯莱斯hk1在警戒线外稳稳停下。 车门开启,身着笔挺中山装的丁嘉朗先行下车,他绕到另一侧,极具绅士风度地伸出手。 苏慕春一袭旗袍,乌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 她将手轻轻搭在丁嘉朗掌心,款款走出。 霎时间,所有镜头齐刷刷对准了这对璧人。 “是丁生和丁太!” “丁嘉朗出来了!” 记者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闪光灯的频率快到要将夜空闪成白昼。 丁嘉朗轻扶苏慕春的纤腰,从容不迫地向四周颔首示意。 苏慕春亦是浅笑盈盈,目光柔和地追随着丁嘉朗,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媛的端庄与得体。 就在他们即将步入会展中心时,记者的声音穿透喧嚣,直直刺了过来。 “丁太!请问您是否爱丁生更多一些?” “否则,您又怎么会那么拼,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为丁生争取减刑。” 这个问题实在刁钻。 苏慕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众人皆以为一向以冷面示人的丁嘉朗会当场发作,或者至少也会黑着脸拂袖而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丁嘉朗微微侧过身,将苏慕春更稳妥地护在臂弯里。 他停下了脚步。 镁光灯灯下,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反应。 丁嘉朗的目光扫过那名提问的记者。 “首先,我是一个男人。” “感情这种事情,怎么好让太太抛头露面来担?” 记者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其次,我太太是一个有大爱和大智慧的女人。” “正是基于这一点,她才愿意为我争取减刑,让我能够有机会站在这里,亲眼见证红港回gui祖国的怀抱,而不是因为男女情爱,才为我做这些。” “她给了我最大的体面,也给了我新生。” “所以我很感激我的太太。” 苏慕春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刻,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剂强心针,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从容。 原以为丁嘉朗的回答到此便会结束,记者们已经准备好了新的问题。 不料,他却再次抬眼,视线锁定了刚才那位提问的记者。 那张英朗的面容上,原本挂着的淡笑之下,此刻却透出一份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我希望,下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多谢。” 两个字收尾,如同最后通牒。 说完,丁嘉朗不再理会身后僵住的记者群,手臂微微用力,揽着苏慕春,两人一同迈开脚步,继续朝着灯火辉煌的会展中心走去。 大厅内,政.商两界精英济济一堂。 内地派来的高级官员与即将交接权力的英方代表在不同区域就座,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庄重的气氛。 丁嘉朗与苏慕春分别与各自圈子的人物寒暄。 作为红港的代表人物,今晚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受关注。 时钟指向午夜前的最后一刻,仪式即将开始。 丁嘉朗走到苏慕春身边,轻声道:“跟我去露台吧,那里能看得更清楚。” 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美得震撼,两岸灯火如银河落地。 远处的军舰上,士兵们已经准备就绪,等待升起象征新时代的旗帜。 午夜钟声敲响的瞬间,全场肃立。 英国国旗缓缓降下,华国国旗与红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徐徐升起。 庄严的奏国歌声中,无数人热泪盈眶。 丁嘉朗不自觉地握住了苏慕春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两人同时怔了一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了。 两人之间少有的契合,是此刻他们分享着相同的情感。 维多利亚港上空,盛大的烟花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也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这是红港历史上最辉煌的一夜,却是他们感情的告别之夜。 第176章 再抱一次 1997年7月1日凌晨3点。 hk1在薄扶林道的一处路段停稳。 曾祥熄了火,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慕春坐在后座,下意识地以为曾祥会像往常那样,先绕过来替她拉开车门。 她耐着性子,静静地等着。 车窗外是路灯投下的昏黄光影,将洋房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朦胧,夜风带着半山的凉意,从微敞的车窗缝隙里渗进来一丝。 等了几秒,车门外并无动静。 苏慕春微微蹙了下眉。 她不再多等,自己伸手,准备去开门锁。 手指刚触到门锁,便被丁嘉朗的手蓦地握住。 苏慕春一顿,松开了门把锁,疑惑地回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车厢内的照明灯并未开启,光线晦暗不明,几乎将男人都隐没在阴影里。 只能隐约看见他英挺的轮廓,和他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幽微光点。 镜片后的眼神,她看不真切,只觉得深邃得像此刻窗外的夜。 “怎么了?”她声线绷紧。 彼此陷入一种无奈的沉默。 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 苏慕春刚想松一口气,那只手却顺势向上,覆上了她纤细白皙的后颈。 他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而来。 她浑身一紧。 刚想开口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却感觉到他覆在后颈的手指,正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揉捏起来。 酸胀了一晚的颈椎,在这突如其来的按抚下,奇异地得到了舒缓。 原本要出口的质问,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变成了无声的错愕。 继而,她听到他的声音。 “听说你要离开基金会?” 后颈传来的舒适感让她有些分神,只“嗯”了声。 丁嘉朗的动作未停,又继续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目光落在膝上的丝绸手袋,想了想,才说:“我会离开红港。” 在她后颈揉捏的手,因为这句话,倏地停顿了一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 但她知道,有些事实,在他停顿的那一刻,已经不得不面对了。 很快,他收回了手。 “你等一下。” 说完,他便自行推开车门下了车。 闷热的夜风灌入,覆盖了车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被他从外面拉开。 他站在车外,微微俯身。 昏黄的路灯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他朝她伸出了手。 今日的旗袍,开衩只到膝盖上方一点,虽然端庄,但坐在低矮的轿车里,起身确实多有不便。 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 借着他的力道,才得以稳当落地。 刚一站稳,还未等她抽回手,道一声谢,他却轻轻一带,将她拉向自己。 她被他抱在怀里。 她想推开他。 头顶却传来男人略带压抑的声音,那声音透过他的胸腔震动,清晰地传到她的耳膜。 “抱最后一次。” 她所有预备推拒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此刻的拥抱,克制着,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怅然。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她能感受到他略快的心跳。 周遭是静谧的夜,只有风吹过路旁叶子的沙沙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拥抱并未持续很久,他便松开了她。 她微微后退一步,抬头想看清他的表情。 他却已经转过身,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走了。” 苏慕春站在原地。 夜风吹得她旗袍的下摆微微晃动,像此刻她晃荡不止的心。 * 红港中环最负盛名的“得云楼”三层,雕花木窗透着晨光,包厢内檀香袅袅。 苏慕春走进“松鹤厅”,一眼便看见那个在商界传奇无数的老人正端坐在圆桌旁,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茶杯。 “姚老先生。”苏慕春微微颔首。 包厢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姚万宝,笑眯眯地站起了身。 苏慕春在他对面落座,刚要开口寒暄,却见这位七十岁的船王主动拿起茶壶,亲自为她斟茶。 普洱的陈香瞬间弥漫开来。 苏慕春见状,俏脸微变,连忙欠身,双手虚扶着茶杯边缘,惶恐道:“姚老先生,您是长辈,该是我为您敬茶才对,这可折煞我了!” 姚万宝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莫要客气!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求,这杯茶,你当得起,也饮得起!” 他这话一出,苏慕春便知今日这顿茶,怕是不简单。 她依言落座,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感受着茶水的暖意,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 姚万宝呷了口茶,那双历经风浪的眼睛在苏慕春脸上一扫,便直接开门见山:“我听闻你准备辞去明日之光基金会主席的职务?” 苏慕春微微一怔,旋即恢复了平静:“是的。” 她语气里那份如释重负下的疲惫,姚万宝听得清清楚楚。 他点点头,神情理解而不带丝毫评判。 他在商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情冷暖没见过,更何况苏慕春的处境他也有所耳闻。 一个女人为了救丈夫而涉足慈善,这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姚万宝缓缓说道,“只是,我们几个叔伯,一致认为这个基金会只能由你继续挑大梁。” 苏慕春秀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基金会有董事会,有其他管理层,我离开了,自然有人接手。” 姚万宝摇摇头,“回gui之后,红港正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 “两种制度的衔接期,必然会有灰色地带。英资大量撤退,留下了权力真空,而新的监管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官商黑三方很容易形成某种默契,互相勾结。” 苏慕春静静听着,她虽然专注于基金会的运营,但对这些大环境的变化并非一无所知。 姚万宝继续说道:“慈善基金会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成为洗钱的温床。” “表面上做善事,实际上却成了某些人转移资产、漂白资金的工具。” “你觉得,如果明日之光基金会落到有心人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番话让苏慕春心中一震。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但姚万宝的话确实有道理。 明日之光基金会现在是红港最大的慈善机构之一,每笔经手的资金数以千万计,如果被人利用…… “可是,姚老先生,”苏慕春放下茶杯,“我能力有限,这么大的责任,我怕承担不起。” 姚万宝忽然笑了:“你这女仔,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你的能干我早就在一群叔伯那里听说过了。” 他竖起大拇指:“做事有魄力,这是他们对你的一致评价。” “为了救嘉朗那小子,你能一手撑起基金会,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这份能耐,红港找不出几个!” 第177章 她的责任 “如今这基金会正是群狼环伺的时候,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撂下这么重要的担子,岂不是亲手将它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苏慕春沉默了。 她确实感到身心俱疲,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解脱,却又有人告诉她不能离开。 看出她的为难,姚万宝的语气软了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他端起茶杯,目光悠远,仿佛透过包厢的雕花窗棂,望向了窗外维多利亚港翻腾的波涛。 “我姚万宝的祖上,当年也是在战火纷乱的年代走过来的,见过太多家破人亡的惨事。” “到了我阿爸那一代,才开始做船务运输。再到我手里,苦心经营几十年,才有了今日这点微末家业。” “这和平年代,来之不易啊!” 他又将目光转回到苏慕春身上。 “你是从底层社会爬上来的,应该更能理解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现在红港的社会资源都在往上流社会倾斜,穷人越来越难有出头的机会。” “如果连你这样有能力、有良心的人都选择退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该怎么办?” 苏慕春被触动。 她确实是从贫民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深知底层民众生活的艰辛。 姚万宝继续说道:“更何况,现在红港回gui了,应该跟上祖国的步伐。” “内地这些年的发展我们都看在眼里,扶贫济困、共同富裕。” “你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在帮助红港的基层民众,也是在为整个国家的发展贡献力量。”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才开口:“姚老先生,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是……” “但是你累了,是不是?”姚万宝温和地打断了她。 苏慕春点点头。 姚万宝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感受,真的。” “但是,你的能力决定了你的责任,你想想,如果你重新回去做金工,或者只当拍卖师,你能改变什么?”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看向苏慕春:“我还是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不要急着做决定。” 说完正事,他随即和蔼地招呼苏慕春:“来,尝尝这家茶楼的点心,味道很正。” 苏慕春顺着他的心意,夹起一个流沙包,小口咬下。 姚万宝呷了口茶,随口提起:“你同嘉朗,最近怎么样?” 苏慕春知道这个话题定然避不过,面上无甚波澜。 “我们分开了。” 姚万宝闻言,放下杯子。 他看着苏慕春,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苏小姐,你觉得我们家斯宴怎么样?” 苏慕春略作思忖,答得滴水不漏:“姚先生年轻有为,是人中精英。” 姚万宝听了,却是朗声一笑:“你这女仔是太高看他了!斯宴那小子有多混,我这个做爷爷的清楚得很。这段时间,他应该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吧?” 苏慕春跟着弯了弯唇角,只道:“姚先生是性情中人。” 姚万宝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不过话说回来,斯宴这小子,确实是我这些孙儿里面最出挑的一个,甚至比他父亲当年还要能干些。” “他去年,跟我打了个赌。” “他说,如果他能追到你,他就卸任集团职务,去京市发展。” 这话一出,饶是苏慕春素来镇定,呼吸也不由一滞。 姚万宝继续:“我当时答应了他,并且给了他三次机会。可惜啊,前两次机会,他都输了。” 姚万宝所指的两次机会。 一次是她拒绝了做女伴的请求,另一次,则是她推辞了与他共度圣诞节的邀约。 姚万宝看着她沉静的面容,语气满是赞赏:“其实,我对你这个女仔,是相当满意的。” “我也知道你心气高,不一定就这么轻易答应了斯宴。” “只是,在我看来,苏小姐,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阶层。有的时候,婚姻和事业,并非水火不容,选了婚姻,不代表就要放弃自我。” “两人在一起,贵在互相体谅,彼此包容。” 这番话,看似是长辈的劝慰,实则句句都在点她。 姚家需要一个聪慧、沉稳、有手腕的女主人来襄助姚斯宴,若她不愿意,那就不要和他开始。 而她自己,若是想通,愿意在事业上攀登顶峰,有姚家的助力,她会走得更轻松。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也是一次意味深长的示好。 她心中波澜微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文静淡然的模样。 此刻,她不好立即表态,只是淡然一笑:“姚老先生,您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 丁嘉朗一手握着话筒,指间轻叩着桌面:“酒店顶层的房间,全部撤掉现有设计。” “重新规划,全部改成高端客房。”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曾祥躬着身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部手提电话。 他走到书桌旁,将手提电话递向丁嘉朗,“少爷,是黎生的电话。” 丁嘉朗没有看他,食指微抬,示意曾祥稍候。 他对着话筒那边的人又交代了两句:“细节再报给我,就这样。” “啪”的一声,座机电话被挂断。 丁嘉朗这才转过视线,伸手,从曾祥手中接过手提电话。 甫一贴近耳边,黎颂年的声音便钻了进来:“michael,医院遇到了麻烦。” 丁嘉朗的眉峰轻挑了下,声线却依旧平稳:“慢慢讲。” 随着黎颂年的叙述在电话那头展开,丁嘉朗原本舒展的眉心,开始一寸寸拧紧。 半晌,待黎颂年话音稍落,丁嘉朗才沉声开口:“你的意思是,连慈善基金会,也被这件事牵连进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肯定的答复。 丁嘉朗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好,我知道了。” 电话很快挂断。 丁嘉朗霍然起身,已经看向了门外:“立刻备车,去基金会。” 第178章 突生事变 苏慕春正在办公室看这两天特地调上来的账务。 秘书没敲门就小跑进来,脸色慌张:“会长,出事了。” 她从一堆财务文件里抬头:“什么事?” “深水埗那个小孩…死了,家属现在在中环闹市区拉横幅,说我们见死不救。” “记者已经赶到现场了。” 苏慕春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秘书提及的深水涉的孩子,叫小俊仔,三十个月大。 因为急性肠套叠需要紧急手术。 基金会已经承诺承担私立医院的手术费用,但圣德医院的手术室被某富豪预约占满,而公立医院又要排期三天。 “现在情况怎么样?”苏慕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秘书回应:“很糟糕。” “孩子的父母在皇后大道中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见死不救,穷人孩子命不如富人狗’。” “围观的人很多,至少七八家媒体已经到场。” 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即去现场解决问题。 电梯门刚打开,苏慕春还没踏出大厦,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团团围住。 闪光灯如雨点般密集地闪烁,话筒几乎戳到她的脸上。 “苏会长!请问您对小俊仔的死亡有什么回应?” “基金会承诺承担手术费用,为什么最终还是让孩子死在等待中?” “有消息称圣德医院当天其实有空置的vip手术室,但拒绝为基金会患者开放,您知情吗?” 苏慕春被推搡着,几乎无法站稳。 她试图开口解释:“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一名记者打断她:“尽了最大努力?那为什么富豪的宠物狗可以随时进入私立医院,而一个垂死的孩子却要排队等死?” “苏会长,您的基金会去年筹得善款超过十亿,为什么不能建立自己的紧急救治绿色通道?” “有人质疑基金会的官僚程序过于繁琐,五份证明文件的申请流程是否合理?是否存在暗箱操作?” 人群越聚越多,苏慕春感到呼吸困难。 “我……”苏慕春有些发不出声音,“我们会彻查整个救助流程……” “这都是官方套话!”人群中有人大喊,“一个孩子已经死了,现在彻查能让他复活吗?” 她被挤得寸步难行,高跟鞋的细跟在人群中摇摇欲坠。 精致的妆容下,脸色已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保镖,挤进记者群,用身体筑起人墙,强硬地挤开了那些不依不饶的记者。 相机和话筒被撞得东倒西歪,记者们的叫骂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无法撼动那些黑衣人半分。 丁嘉朗从那道被强行辟开的人缝里快步走了出来,挺拔身姿在混乱中竟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径直走到苏慕春面前,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牵起了她的手。 “跟我走。” 苏慕春脚下踉跄了一下,却被他稳稳扶住。 黑衣保镖如铜墙铁壁般护在两人两侧,但仍有不死心的记者从保镖宽厚的肩缝中将话筒拼命伸出,差点戳到苏慕春的脸颊。 苏慕春偏头躲避。 丁嘉朗脚步未停,只是眼风倏地一冷,从那些依旧伸着话筒的记者脸上一一刮过。 那眼神没有夸张的波动,只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 周遭那些亢奋的尖锐的声音,居然在这一刻诡异地矮了下去,直至片刻噤声,只剩下相机快门声还在零星地响着。 很快,劳斯莱斯在保镖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门被拉开,丁嘉朗先将苏慕春护送上车,自己才跟着坐了进去。 车子迅速驶离了基金会大楼。 苏慕春慢慢松弛下来,却发现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惊魂甫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丁嘉朗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她将手抽了回来。 丁嘉朗刚一上车,就接了个电话,此刻正低声说着什么。 感觉到手心的空落,他抬眼朝苏慕春看了一眼,眼神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流露出任何情绪。 只继续对着电话那头吩咐着,又说了几句后,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意地放在一旁。 “刚才,多谢你。”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 丁嘉朗侧过头,黑眸沉沉,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有些发白的脸色上停留了片刻。 “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慕春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记者有点多,被吓到了。” 她顿了顿,用请求的语气跟他说:“你能不能马上替我安排个律师?我想请他去一趟皇后大道。” 皇后大道,患儿父母此时就在那。 丁嘉朗立刻接上了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找个地方单独和家属谈?” 苏慕春望着他:“是。” 他语气果决:“好,我来安排。” 第179章 解决舆论 红港卫生署,署长办公室。 苏慕春和丁嘉朗甫一踏入。 “丁生,丁太!” 一道略显热络的声音响起,卫生署负责人方建明,人称方署长,已从办公桌后快步起身,主动迎了上来。 他伸出手,先与丁嘉朗有力一握,复又转向苏慕春。 “你们来得正好,小俊仔的家属已经到了,我让人临时安置在隔壁的会议室。”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和家属谈谈吧?”他提议道。 苏慕春与丁嘉朗闻言,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眼神交汇不过一瞬,便无声交换了各自的想法。 是苏慕春先开了口:“方署长,我们就不过去了。” 方署长表情微微一滞。 苏慕春解释:“我们的身份敏感,目前家属情绪激动,还有极强的仇富心理。” “而方署长的立场相对公立,由您出面,对这次洽谈的顺利进行,会更有帮助。” “我和michael,就在您的办公室等结果就行。” 方署长在短暂的错愕后,表情迅速恢复如常。 他颇无奈:“还是丁太谨慎,行,那我去。” 丁嘉朗在这时开口:“方署长,陪着家属一起来的那位张律,是我们的人。” “张律擅长打医疗纠纷案,经验丰富,到时候会配合您。” 方署长这下是彻底无奈了。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苏慕春,又转向丁嘉朗,无奈之意更甚。 “你们哪!” 方署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苏慕春环视一周,最后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丁嘉朗只能坐在了稍远一些的三人沙发上。 他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那原本清明的眼眸,不自觉地黯了黯。 沉默片刻,他将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朝苏慕春的方向倾去。 “听说你决定继任基金会的主席,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苏慕春抬眸,迎上他探询的目光。 她实话实说:“基金会刚刚成立才一年,各方面的运作还不太稳定,所以我打算晚些时候再考虑辞职的事情。” 自那日姚万宝与她推心置腹地谈过一番话后,她一回到基金会,便立刻着手查起了账面。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果然开始出现一些资金流向模糊的问题。 若她此时撒手不管,这个慈善基金会,恐怕很快就会沦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话题就突然就停在这里,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好在,这份略显尴尬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苏慕春的秘书推门而入。 “会长,这是小俊仔母亲之前向基金会提交申请援助的所有资料记录过程,您过目。” 很快,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圣德医院的院长,径直将手中一份文件袋递过去。 “丁生,当日小俊仔转院到圣德的就医资料,都在这了。” 一时间,茶几上,都是与小俊仔相关的资料。 原本空气中微妙的气氛,瞬即被工作事务所冲淡。 * 卫生署办公室。 一拨人刚走,另一拨人又紧跟着走了进来,旋即又被引向别处。 方署长的身影在中途出现过一次,在各个小团体之间穿梭,低声协调着什么。 当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方署长走了进来,这一次,他没有再行色匆匆地离开。 而是径直走向待客区的沙发,重重地坐了下去,那姿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好似这宗棘手的医疗事故耗尽了他所有心神。 他先是伸手,扯了扯颈上的领带,这才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灌了一口。 “暂时谈拢了,”他放下茶杯,沙哑开口,“家属那边,总算是接受了我们提出的最终协商方案。” 他又清了清嗓子。 “家属的主要诉求有三点:第一,要求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道歉;第二,小俊仔的身后事安排要妥善;第三,给予合理范围内的金额赔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苏慕春和丁嘉朗脸上扫过。 “家属那边一再强调,道歉,必须要有诚意。” 苏慕春先问:“方署长的意思是,家属希望由慈善基金会和圣德医院,进行公开道歉,是吗?” “是的,丁太,家属点名了这两方。”方署长立刻点头。 苏慕春先淡淡地应了声,随即表态:“除了出面道歉这一项,家属提出的其他要求,我可以代表基金会接受。” 话一出,不仅方署长,连同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官员,都齐齐愣住了。 方署长想起先前被这位丁太“摆了一道”的经历,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但官场多年的历练让他面上不得不强撑着镇定,他微微提高了声调:“丁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慕春解释:“我的意思是,我认为卫生署在这件事上,试图逃避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说什么?”方署长显然不认同。 他双手一摊,面上却是恼中带着心虚:“丁太,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小俊仔这件事,问题的症结主要还是耽误在你们基金会的申请审批流程上,时间拖得太久了!” “再说,如果圣德医院那边能够及时协调出手术室,也不至于出人命……” “方署长,”丁嘉朗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辩解,“在下结论之前,先看看这份病历资料。” 话刚落,一份转院病历资料“啪”的一声,落在了方署长面前的茶几上。 方署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眉头瞬间紧紧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丁嘉朗,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又看向苏慕春,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只好伸出手,将那份病历资料拿了起来,僵硬地翻开了第一页。 第180章 开始靠近 在方署长在病历资料时,丁嘉朗在一旁冷声分析。 “患儿一开始是在私人诊所就医,诊所将患儿阵发性哭闹、呕吐的症状误诊为普通胃肠炎,未及时转介至有放射科设备的公立医院。” “患儿情况变严重,送至教会医院,但急诊情况下,超声检查依旧要排队6小时,影像结果出来,待确诊时已错过灌肠期,除了手术别无他法。” “六个小时对于一个急性肠套叠的患儿来说,分秒都是黄金抢救时间!” “请问方署长,如果不是卫生署对私人诊所资质监管不力,如果不是教会医院未能灵活处理急症,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会面对这个结果。” 方署长自丁嘉朗开口,便一直低头翻看着病历复印件。 丁嘉朗每说一句,他捏着纸张的指节便收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愈发明显。 听到最后那句质问,他才合上病历。 抬起头时,脸色铁青。 苏慕春再次开口:“我能理解方署长的想法,毕竟您也要维护卫生署的公信力。” “但是,慈善基金会毕竟不是盈利机构,方署长您也清楚,我们支出的每一笔钱,都需要向每一位董事交代。” “如果基金会次次背锅,那方署长,您觉得,那些董事们,还会愿意继续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政府的公益事业吗?” 方署长的心情,在苏慕春不疾不徐的话语中,渐渐沉淀下来。 良久,他作了决定。 “丁生,丁太。” 他将那份病历资料,推到茶几中央。 “这件事,卫生署不会回避。” “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召开内部紧急会议,专题讨论这件事的处理方案以及后续的改进措施。” “最迟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 卫生署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苏慕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包,起身。 丁嘉朗同时站了起来。 “我送你返家。” 苏慕春脚步顿了顿,抬腕看了眼手上的女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她点了下头:“好。” 没有推拒,她此刻疲惫,只想早些回去休息。 很意外,这次是丁嘉朗开车。 一个悠长的红灯,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丁嘉朗的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斟酌。 “你还记得,前两年,我接你去沙田马场的那次,你带的那碗莲子甜汤?” 苏慕春偏头看他。 “记得,怎么?” 丁嘉朗喉结微动:“我想食,你是在哪儿买的?” 苏慕春默了会儿。 那碗莲子甜汤,是她在林凯欣的糖水铺买的。 完整的名是桑寄生莲子茶。 用料足,火候够,莲子糯而不烂。 她说:“你想吃的话,我明天叫店家伙计送去你家。” 丁嘉朗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仍坚持:“我今晚就想吃,可以吗?”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启动。 苏慕春抿住唇,没说话。 丁嘉朗察觉到她的不情愿,他放缓了车速。 “就当做是今天我帮你的一点回报,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 苏慕春一时无法推拒。 确实,今天的医疗事故,若不是丁嘉朗先发现对方想要掩盖过去的事实,她恐怕会再次被动陷入一场舆论漩涡里。 “好。”她终于松口,“你开车去北角道13号。” 车子方向盘一转,在下一个路口平稳地掉了个头。 * 车子在街边缓缓停稳。 苏慕春解开安全带,“你先在车里等我,我去打包糖水。” 丁嘉朗同时推开了车门,“就在店里吃吧。” 苏慕春的动作蓦地顿住,先望向不远处的那间“林记糖水”。 她眉中微蹙:“那家糖水铺的环境,可能……你会不适应。” 丁嘉朗是什么样的人,苏慕春比谁都清楚。 他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更不要提这种喧哗热闹的市井小铺。 他入狱之前,陪她去夜市寻觅食,他买了就走,绝不会在烟火气最浓的地方多作片刻停留。 然而,今夜的丁嘉朗却显得兴致颇高,浅笑捧场:“没事,我可以堂食。” “再说,那碗莲子甜汤,我很久没尝过了,有些想念。”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进“林记糖水”。 一股糖水特有的甜腻香气便扑面而来。 时针早已悄然滑过午夜,但小小的铺子里依旧座无虚席。 只有靠窗边空着一张圆桌,她连忙伸手指了指,对他说:“你先过去坐,我去点单。” 丁嘉朗应声走过去。 苏慕春则提着一口气,快步走进铺面后堂。 她想先确认一下林凯欣在不在店里。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打破人最后一丝幻想。 此时,林凯欣正麻利地给客人打包外送的糖水。 她走过去:“桑寄生莲子茶还有吗?” 林凯欣正低头在单子上写字,条件反射地回答:“有啊!今晚的桑寄生熬得特别靓!” 随即,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是谁,猛地抬起头,目光在苏慕春脸上一扫,满是惊喜:“今晚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里?你最近不是都忙得脚不沾地,连约你喝早茶都没空!” 苏慕春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店里的一角。 丁嘉朗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正研究桌上的餐单。 即便是在嘈杂环境里,也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她声音有点轻:“带了个人过来,他说想尝尝你这里的桑寄生莲子茶。” 林凯欣顺着苏慕春的眼神,也朝窗边的方向望了过去。 太格格不入,较周围的老客而言,以至于她一眼就锚定。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语气稀奇:“哦?谁啊?我可从没见你带过朋友来店里吃糖水,更别说是这个钟点了。” 苏慕春知道,眼下绝对躲不过去。 只能老实交代。 “丁嘉朗。” 第181章 重新追她 苏慕春刚坐下没多久,林凯欣便端着餐盘,身手麻利地穿过几张挤得满满当当的餐桌,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今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背带裤,配一件简单的白t恤,格外爽利。 “你们的桑寄生莲子茶!” 说着,林凯欣将两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糖水分别放在苏慕春和丁嘉朗面前。 白瓷碗壁温热,桑寄生特有的草药清香与莲子的微甜交织在一起,勾人食欲。 她又端出一只小巧的蓝边碗,轻轻推到丁嘉朗手边:“丁生,这碗招牌腰果糊算我请你的,你第一次来,一定要试试我们店的招牌!” 那腰果糊色泽奶白,质地浓稠细腻,表面还撒了几颗烤得焦香的腰果碎。 丁嘉朗似是感应到林凯欣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人。 只一眼,林凯欣就捂住了嘴,好似追星成功,难掩激动:“终于见到真的了!之前只能在报纸和电视上才能看到丁生。” 苏慕春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快,她解释道:“这位就是我的朋友,也是这家糖水铺的老板娘。” 丁嘉朗闻言,随即起身打招呼。 “林小姐,你好。” 他身形英挺,一身黑色衣裤又将他衬得极为清隽。 引得邻桌几个女学生交头接耳。 林凯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你们啦!” 丁嘉朗这才重新落座,目光落在面前那碗腰果糊上。 他拿起白瓷小勺,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细腻的糊状物在舌尖化开,腰果香气浓郁,甜而不腻,顺滑无比。 大抵是意外在市井食铺里吃到如此惊艳的食物,他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 “味道很靓,果然是招牌。” 两人正低头小口品尝着。 一个年轻男人进了店铺。 他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的林凯欣,脚步轻快地朝那边走去,原本快要经过苏慕春他们这一桌。 忽然,他脚步一顿,又往后退了一小步,目光落在苏慕春脸上。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年轻男人先问。 苏慕春闻声抬头,看清男人的脸,随即唇边漾开笑容。 她放下手中的勺子,站起身与对方聊了几句。 末了,年轻男人扬了下手里的电影票,笑道:“《大话西游》半夜场重映,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票,今天带凯欣去看!” 丁嘉朗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苏慕春重新坐下,他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位是你朋友的男朋友?” 苏慕春说:“是未婚夫,他们上个月刚订婚。” “哦。”丁嘉朗淡应了声,然后转头朝柜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动作便微微一顿。 柜台后,年轻男人正从身后紧紧抱着林凯欣,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林凯欣咯咯直笑,仰着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年轻男人随即低头,对着林凯欣亲了又亲。 丁嘉朗的目光只停留了几秒,便迅速收了回来。 他继续拿起勺子,浅捞了一勺腰果糊。 那握着勺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 * 回去的路上,因白日里耗费了太多心神,苏慕春疲得在副驾座上睡着了。 丁嘉朗将车子缓缓驶入薄扶林道的一道阴暗处,熄了火,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浓稠的静谧。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月光透过车窗的缝隙,在她光洁的额角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光晕。 听着她睡得很沉的呼吸声。 他的心似是被一双手缓缓揉搓,既酸且胀。 他慢慢地,将身体倾向她。 只敢试探一般,他轻轻吻了她的脸颊,触及便退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又动心,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如藤蔓般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 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倾了过去,这一次,目标是她的唇瓣。 眼看着就要触到,那份柔软仿佛已在唇间预演。 苏慕春感应到一股越来越近的温热呼吸。 随即,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他的双眼。 车厢里,光线暗淡如墨。 但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见他每一根颤动的睫毛。 男人的眼里,此刻尽是沉沉的暗色,像是最深沉的夜,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你……” 她一下清醒,本能抵上他的胸膛,要将他推开。 可胸膛下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却震得她掌心发麻。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彼此陷入僵持。 丁嘉朗的视线最终还是一路下行,落回了她的唇上,那里曾是他最流连忘返的风景。 心头汹涌的冲动眼看着要冲破理智。 他还是生生压了下去。 缓缓退回到驾驶位,眼底的暗色也随之收敛。 他开门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苏慕春沉默着下了车,随即撇过头:“我先回去了。” 男人却在她抬步的瞬间,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问:“你哪天晚上有空?” “想约你看电影。” 她却提醒他:“丁嘉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分开了。” 他拦着她的手,一寸寸地放了下来。 苏慕春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只走了两步,丁嘉朗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没忘。” “所以我决定重新追求你。” 她的脚步忽地顿住,高跟鞋的鞋跟在水泥地上拖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停住了,她却没有转身。 风吹起她颊边的头发,拂过她紧抿的唇角。 好半天,她才说:“我最近很忙,没空。” 很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浓重的夜色里。 第182章 他追啊追 卫生署如约来了电话,约定下午三点在卫生署召开记者招待会。 原定行程被无故打乱,苏慕春只好卡点从社团活动里提前退席,直接前往卫生署。 苏慕春临时借用了卫生署一间三楼无人使用的小型会议室。 她迅速从手提袋里取出秘书为她备好的衣物。 社团活动穿的是方便活动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此刻自然不合时宜。 记者招待会,必须以最干练的职业形象示人。 她脱下休闲装,换上透明丝袜,指尖勾勒着丝袜的边缘,一路向上,直至大腿。 耳边传来秘书阿沁略带歉意的声音:“会长,不好意思,我把化妆包落在车上了,我马上去拿!” 苏慕春正低头专注地默读着发言稿的重点,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她将发言稿放在桌上,开始穿那件短袖西装。 与此同时,卫生署一楼大厅。 丁嘉朗单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刚从卫生署大门步入。 目光扫过大厅,一眼便定格在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子身上。 他认得,是苏慕春的秘书阿沁。 他喊住阿沁。 阿沁闻声一顿,转过身,看清来人。 “丁生?有事吗?” 丁嘉朗径直问道:“alicia在哪?我有事找她。” 阿沁回应:“丁生,会长在三楼右手边第三间小型会议室里。” * “叩叩叩——” 三楼的小会议室门被轻轻敲响。 苏慕春以为是阿沁回来了,头也没抬,注意力依然放在脑中预演的发言措辞上,随口应道:“进。” 她刚把短袖西装套上,两只手臂穿过袖筒,后背那条细长的拉链还敞开着。 门把手被拧开的轻微声响传来。 苏慕春依旧背对着门口,一头浓密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堪堪及腰,遮住了拉链未拉上的春光。 “阿沁,”她自然而然地开口,“帮我把拉链拉上。” 说着,为了方便对方动作,苏慕春单手拢过肩后所有的长发,将它们拨至胸前。 刹那间,大片雪白的后背,连同那未拉合的衣衫缝隙,以及缝隙中若隐若现的象牙白内衣边缘,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丁嘉朗眼前。 丁嘉朗墨色的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缩,喉结微动。 他没有出声。 手里的文件被他随手放在身侧会议桌的一角。 然后,抬步走到苏慕春身后。 一只手固定住她后背衣衫的下摆,另一只手,捏住了拉链头。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温热细腻的肌肤。 苏慕春身体微僵了一下,但注意力仍在手里的发言稿上,只当是阿沁手冷。 拉链在他的指间,一寸一寸,平稳向上滑动。 直至拉到后颈下方,那段行程的尽头。 丁嘉朗这才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依旧沉默。 苏慕春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觉得后背的束缚感让她挺直了腰身,也让她从发言稿的思绪中抽离了几分。 她理了理衣领,语气催促地说:“把化妆包拿来,我得赶紧上妆,时间快来不及了。” 丁嘉朗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声:“等下,你秘书应该马上来了。” 这声音……是男人的! 苏慕春猛地转身。 身后立着的高大身影,不是她的女秘书阿沁,居然是丁嘉朗! 那刚刚……帮她拉上背后拉链的人,是他! 她还能回忆起,那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脊背肌肤的触感。 一丝薄怒染上她的脸颊。 “你进来的时候,怎么不出声?” 丁嘉朗挑了挑眉,实诚表示:“要是出声了,就没机会帮你拉拉链了。” 苏慕春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丁嘉朗见好就收,不再逗她。 他回身将桌上的文件,递到她面前:“合作协议签好了,圣德的医生都同意接受基金会的邀请,未来一年内,会在公立医院体系内开展定期的义务手术或者技术培训。” 苏慕春伸手接过,不自然地别开脸。 “这种文件,还需要丁生你亲自送过来?” 丁嘉朗的目光在她略显绯红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秒,嘴角微勾。 他说得理所当然:“不亲自送,怎么有机会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慕春噎得说不出反驳之词。 只好背对着他,拿起桌上的发言稿。 “我还要再看看稿子,你自便。” 他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但目光扫过她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捕捉到了发丝间隙里,露出的那一小截耳廓。 那耳廓,隐约泛了红。 * 记者发布会准时开始。 长型会议桌的正中央,是卫生署署长方建明。 他左手边,是教会医院的负责人和私人诊所代表。 而他的右手边,则是基金会的苏慕春,以及圣德医院的院长。 方署长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一排排的话筒,首开发言。 “各位传媒朋友,各位红港市民。” “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因为一个30个月大的孩子离开了世界。” “外界的抗议声,媒体的质疑声,都在提醒我们——红港的医疗体系出了问题。” 会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快门按动的声音。 “有鉴于此,卫生署经过紧急会议,并与各方医疗机构代表商讨后,决定成立一个医疗紧急协调中心。” “这个中心的目标,是在遇到类似的紧急重症病例时,能够第一时间介入。当遇到紧急病例时,这个中心可以实时协调各方资源,包括床位、医生、资金等。” 方署长微微提高了声量:“此外,为了更全面地覆盖市民的医疗需求,红港所有的私人诊所也将被纳入这个紧急协调体系。” “当私人诊所的医生判断病例超出其能力范围时,可以通过热线立即联系到合适的医院和专家,确保病人能够得到最及时、最专业的救治。” 方署长说完,起身鞠躬,示意自己的发言告一段落。 几人发言后,轮到了苏慕春。 她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清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 “明日之光基金会也会相应调整策略。” “我们不仅要提供资金支持,还要参与到整个救治流程的协调中。” “我们会培训更多的社工,帮助贫困家庭导航复杂的医疗体系……” 她话音刚落,全场进入提问环节。 各种问题争先恐后地抛出,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这时,一名男记者,从座位上站起来提问。 “丁太,”他刻意扬高了声调。 第183章 他吃定她 周遭因“丁太”这别有歧义的称谓安静了一瞬。 苏慕春的眉头微蹙,但这个场合下,她只能保持如常的面色。 男记者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应,继续发问:“我想请问,明日之光基金会的日常决策,是否有丁嘉朗先生的干预?” “在工作中,您与丁先生的夫妻关系,是否能够明确地分开?会不会存在公私不分,影响基金会独立运作的可能?”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慕春脸上,镁光灯开始疯狂闪烁。 这问题,是公然质疑苏慕春的职业操守和基金会的公正性。 快速组织好回答后,苏慕春正想开口,却被人打断。 “这位记者朋友,”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忽然从记者席的后方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后排角落,一直旁听的丁嘉朗,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 他今日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却依旧难掩迫人气场。 他伸手,从前排一名记者手中拿走话筒。 丁嘉朗直面那名发问的记者,冷声反击:“请注意你的用词和称谓。” 那名记者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现在是工作时间,是卫生署与各个机构共同面对公众的记者发布会。” “站在这里发言的,不是丁太,而是明日之光基金会的苏会长。” “至于你问的问题,我可以明确回答你。” “我们在工作上,从不干预对方的具体事务与决策内容!” “苏会长有她的专业判断和基金会的独立运作章程,我也有我的商业领域和集团事务,我们彼此尊重,互不干涉!” 那名发问的记者被丁嘉朗的言辞震慑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讪讪地坐了回去。 周围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苏慕春望着丁嘉朗,心潮开始生出起伏。 丁嘉朗将话筒交还前排的记者手里,目光转向苏慕春,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自己则重新坐下,仿佛刚才那番雷霆之举从未发生,依旧是沉默的旁听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记者都有些措手不及,但职业素养让他们很快调整过来。 一名记者立刻站起来,这一次,她的称呼十分标准: “苏会长,请问基金会未来在社工培训方面的具体投入计划是怎样的?预计第一批社工何时能投入服务?” * 新闻发布会的镁光灯终于暗了下来,喧嚣褪去。 苏慕春离开后台,阿沁跟在她身后。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阿沁的脸上。 “阿沁。” “下次,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的场合,不要让丁嘉朗进来。” 阿沁脚步一顿,面有不解:“为什么呀?会长,丁生他不是您的……” 突然发觉面前女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面的话被阿沁硬生生吞了回去。 苏慕春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两人其实早就分手,只是未公开罢了。 这种私密性质的纠葛,她实在无法对这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小秘书启齿。 她岔开话题:“算了,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吗?” 阿沁连忙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会长,今天晚上没有安排了。” 苏慕春刚坐稳,对前座的司机吩咐道:“送我回家。” 这天,难得能在晚饭前回到了薄扶林道的家。 近期她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深夜才踏入家门,特意叮嘱菲佣不用准备晚餐,以至于此刻回到家里,迎接她的只有一室寂静。 她将手袋扔在玄关的矮柜上,脱了高跟鞋。 厨房里找了一圈,勉强翻出一袋白吐司,权当晚餐。 那支手提电话就放在中岛台上,屏幕暗着。 一片吐司被她撕得七零八落,如同她此刻反复犹豫的心绪,始终没能做出要不要去看电影的决定。 若由她先开口,岂不是低了气势。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苏慕春吓了一跳,手里的半片吐司差点掉在岛台上。 电话接通。 “会长。”电话那头传来阿沁的声音,只是声线听起来有些异样。 苏慕春直截了当:“出什么事了?” 阿沁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好久才说话:“会长,丁生……刚刚打来电话,让我务必转告您,今晚十一点五十分,在金钟的ua电影院和您见面,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和您当面谈。” 比起看电影这个事由,苏慕春却问起另一件事:“他怎么会有你的私人电话号码?” 阿沁的声音更小了:“是今天开记者发布会的时候,丁生特意过来问我要的号码,他说万一有急事联系不到您的时候,就打给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后知后觉地品出了这两人之间那股不同寻常的情况。 苏慕春只觉得莫名的尴尬,却又无处发泄。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才艰难回应:“我知道了。” “还有,”阿沁语气为难地补上一句,“丁生还特意交代了,如果会长您到时候没有去,他会再打我电话问情况……” 苏慕春胸口一阵发闷。 这个丁嘉朗,真是把她吃得死死的! “我知道了。”她又咬牙重复了一遍。 第184章 公开声明 金钟ua戏院门口。 苏慕春才刚踏入影院大堂,一眼就瞥见了斜倚在售票处旁边的丁嘉朗。 他今日穿了件妥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臂弯,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小臂,下身是条牛仔裤,整个人瞧着比平日里穿西装时多了几分不羁。 她突然想起再过一个月,丁嘉朗就32岁了。 但这个年龄放在他身上,居然未有明显的痕迹。 仿佛心有灵犀,在她望过去的瞬间,他也恰好侧过头。 她心头莫名一窒,立刻错开了他投来的视线,故作镇定地扭头,望向墙上挂满的电影海报。 《黑金》、《十万火急》、《一个好人》…… 都是时下最热门的港产大片。 丁嘉朗几步就从售票处踱了过来。 “想看哪部?” 苏慕春这才转过头,略带狐疑地望着他:“不是看《大话西游》么?” 那晚在林记糖水,林凯欣的未婚夫提及《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她分明瞥见丁嘉朗若有所思地听着。 以至于当晚他约她看电影,她还为此腹诽,丁生居然也会参考别人的约会方式了。 丁嘉朗原本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此时伸到她的面前。 竟然是一小叠的电影票!约有七八张,全是今晚午夜场的。 丁嘉朗扬了扬下巴,语气里隐隐讨好:“午夜场所有的电影,我都各买了两张,方便你选。” 见她面上有微微错愕。 他接着解释:“以我对你嘅了解,我想你未必会钟意《大话西游》。” 确实,比起周星驰那种后现代的无厘头悲喜剧,带着宿命感的悲凉内核,她更偏爱纯粹的喜剧,轻松,热闹,看完能开开心心。 毕竟她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就够糟心的。 她的目光在那叠电影票上逡巡了片刻,掠过《甜蜜蜜》、《食神》,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张票根上。 “我要睇呢套,《97家有囍事》。”她伸手,将票抽了出来。 这部是今年贺岁档的片子,口碑不错。 选定后,她的心思还是难免落在剩下的那叠电影票上。 丁嘉朗会扔了吗? 虽然这确实是他会有的行为。 却未想,丁嘉朗拿着那叠票,径直走向售票处几个正在排队买票的年轻人。 他身姿卓然,一走过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他三言两语同那些年轻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便将手里的电影票分发给了他们。 那些年轻人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和连声的道谢,场面一度有些小小的轰动。 丁嘉朗很快折返回来。 苏慕春不禁调侃:“真难得,第一次见丁生这么‘持家’。” 说这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影院各色灯光的交界处,那眼底满是星光般的笑意。 许是太久没见过她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毫无芥蒂,如此放松自然,丁嘉朗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习惯地抬手臂,想将她肩头揽入怀中,感受那份独属于她的馨香与温软。 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 他想起,她还未点头,他还只是在她心中“有待考察”的追求者,他不能这么冒失,吓跑了她。 那只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自然地上前与她并肩走着,“走吧,快开场了。” * 贺岁喜剧的笑点太过密集,全场气氛热烈到要掀翻屋顶。 丁嘉朗几次想找机会同苏慕春说话,都被邻座夸张的笑声和她专注看戏的侧脸给堵了回去。 直到散场,他才有机会问起:“要不要去吃王林记的切腩捞粗和炸云吞?” 刚坐稳的苏慕春,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王林记?还知道我只吃这两样?” 丁嘉朗启动引擎,平缓地驶出车位后才开口:“我同你的好姐妹林凯欣打听的。” 苏慕春蓦地睁大眼,“你又去林记糖水铺了?” 丁嘉朗“嗯”了声。 丁嘉朗能感觉到身旁女人情绪的突然变化,过了一会儿,才试探开口:“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打听你的喜好?” 苏慕春说:“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又做了决定:“送我回家吧,我今天不想吃宵夜。” 他没有再勉强追问,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适得其反。 他只是沉默地将车头一转,一路朝着薄扶林道的方向开去。 直至那栋洋房出现在视野中,车子稳稳停下。 丁嘉朗熄了火,替她解开安全带,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他送她到雕花铁门前。 沉默了一路后,苏慕春才给了他一个解释:“丁嘉朗,我知道你正在为这段感情做改变,努力弥补。” “但如果我跟你说,我想要公开我们已经分开了的事实,你还愿意继续这样做吗?”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微微一震,眼下只能稳下,缓声问她:“你指的公开,是哪种形式?” 苏慕春始终抬头看着他。 夜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眼睛里,竟透出了难掩的受伤。 但她还是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登报公开我们分开的事实。” “卫生署的那次记者发布会之后,我意识到公众对基金会的公正还是有质疑。” “还有基金会的董事,他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我当初一手创立这个基金会,是为了给你减刑,是有私心在里面,所以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只认为我是感情至上的女人。” 说到这里,苏慕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当然,你出来之后,他们更乐得会长这个位置是我在坐,只因为我身后有你这个靠山,他们很放心。” “丁嘉朗,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吗?” “我想成为一名拍卖师,我虽然做到了,但我没有机会继续做下去。” “基金会的账面情况不好,我没办法一走了之,于是我又被困在了这里,困在这个牢笼里!” 丁嘉朗眉中紧蹙,依旧沉默。 苏慕春眼眶已微微泛红:“丁嘉朗,是你当初说的,我要什么,不要问,只管拿。” “那我告诉你,我要的不是一顿王林记的夜宵,也不是你陪我看遍所有电影!” 她太过于清醒,她知道这些甜蜜,都是包裹着糖衣的慢性毒药。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又艰难继续:“我要的是,你在记者发布会上,为我正名的那一次!” 说到这,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落下来,声音止不住哽咽,却异常清晰。 “以及,我希望你往后都能这样做!” “我们划清界限,让我做我自己,丁嘉朗,可以吗?” 丁嘉朗看着面前即使泪流满面,都始终挺直脊梁的女人。 他心里的痛一同达到了顶峰。 不是因为她说想要公开他们分开的事实。 而是他心疼,心疼她竟然独自一个人走了那么长一段艰难的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他以为他给了她最好的保护,却原来,那份保护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两人面对面站了很久。 “好,我们公开登报。”丁嘉朗说。 她闻言,脸上泪痕未干,却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丁嘉朗又接着说:“明天我会联系报社,用最妥帖的方式处理。” “我们没有登记实名婚姻,所以董事会那边,你应该不用另外公布,我会处理好后续。” 彼此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然后慢慢缓和了下来。 苏慕春轻轻点了点头。 丁嘉朗凝视着她。 良久,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苏慕春,我很抱歉。” 第185章 基金内腐 丁嘉朗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效。 隔天一早,各大港报的头版头条,无一例外地被【丁氏夫妇和平分手】的醒目标题占据。 一时间,香江上流社会乃至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对曾经共患难的豪门夫妻。 而此刻,作为新闻风暴中心的另一位主角,苏慕春却早已将那些沸反盈天的议论抛诸脑后,她亲自驾车,去了玛丽学院。 这趟行程,不在她的工作计划之内,也未曾向基金会和玛丽学院透露分毫。 因此,玛丽学院的陈老师见她突然拜访,很是意外。 苏慕春为此这样解释:“陈老师,我就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只是时间有限,没办法陪孩子们一起活动了,只能简单参观一下学校。” 她又带了十余盒刚出炉的蛋挞,让玛丽学院的老师们帮忙分给孩子们。 待蛋挞被送去分发,苏慕春婉拒了一众闻讯赶来的老师们的热情陪同,只点了陈老师一人在身侧引路。 “我今天就是随便看看,主要想了解一下学校的环境,陈老师,你陪我就行。” 陈老师隐约感觉到苏慕春今日的不同寻常,但未多想,直接领着苏慕春进入校园参观。 音乐教室内,几架电子琴摆放得整齐,墙角立着一架钢琴。 苏慕春缓步走近那架钢琴,手指轻轻拂过琴盖,掀开,露出琴键,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琴身的品牌与型号。 貌似是在市面上早已不多见的旧款,她眼底深处却未曾泄露半分情绪。 紧接着是画室,她在画板和画架上多逗留了些时间。 还有感统训练室,某些全新的器材居然边角开始有破损的迹象。 陈老师在一旁介绍着,不时观察着苏慕春的神色,却见她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完全看不出此次突然来访的真正用意。 整个参观过程迅速而高效,苏慕春很快离开了玛丽学院。 回到基金会的办公室,苏慕春从前几日调出来的文件中,找到了那份关于玛丽学院这一年里所有捐赠物资的详细清单,每一笔记录都清晰在列,从日期、品名、品牌、型号到申报的采购价格,一应俱全。 她逐行细细比对着,从那台老款的钢琴品牌,到画室里那些明显不符的画材等级,再到感统教室里那些与清单上高端型号完全对不上的简陋器材。 很快,一个惊人的事实浮出水面。 清单上近三分之二的物资,无论是品牌、款式,还是标明的价格,都与她在学校亲眼所见的实物大相径庭,差异之大,令人心惊。 那些所谓的高端进口钢琴、专业画材、先进的康复设备,在现实中竟被替换成了廉价的替代品。 果然有人,正借着这些冠冕堂皇的捐赠名义,肆无忌惮地中饱私囊。 * 她按下内线电话:“通知院校项目的负责人司叶鸿,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 不到十分钟,司叶鸿推门而入。 “alicia,您找我?”他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显得颇为随意。 她注意到,他的称呼不再是“苏会长”,而是直接叫了她的英文名。 她将报告推到他面前:“司叶鸿,这份报告你看过了吗?” 司叶鸿拿起报告,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然后笑道:“哦,这个啊,我当然看过了,怎么了?alicia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指示吗?” “为什么我们采购的设备价格会比市场价高出这么多?还有这些所谓的进口教具,实际产地和报告上的完全不符。” 司叶鸿依旧面色不改:“alicia,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一行的门道。教育设备的采购不比其他,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质量保证、售后服务、安装调试……这些都是成本。” “至于产地问题,现在很多欧美品牌都在东南亚设厂,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是吗?”苏慕春拿起另一份文件。 “那么这个怎么解释?同一型号的投影仪,我们的采购价是十二万,但市面上的零售价只要八万。难道商家的‘质量保证’值四万块?” 司叶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alicia真是细心,不过你可能忽略了一点,我们走的是特殊渠道,需要开具各种证明和票据,这些手续费用可不少。” “再说……”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些采购方案都是经过董事会批准的,我只是执行而已。” 苏慕春感受到了他话里的暗示。 董事会里都是红港商界的大佬,包括丁嘉朗。 而就在昨天,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她和丁嘉朗和平分手的声明。 “董事会批准,不代表就是对的,作为会长,我有义务确保每一笔善款都用在刀刃上。” 司叶鸿轻笑了一声:“当然,当然。” “alicia的责任心我们都很敬佩,只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基金会的运作涉及方方面面的关系,不是简单的账面数字能说明问题的。我们做事,向来都要考虑大局。” “大局?”苏慕春竟不知对面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司叶鸿点头:“是啊,大局。alicia,你也知道,慈善事业不是做生意,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和理解。当然,如果你觉得我的工作方式有问题,大可以向董事会反映。” 他说着,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正好,下周就是董事会例会,我已经准备好了详细的工作汇报。相信各位董事对我这半年的成绩还是满意的。毕竟,我们成功为十二所学校提供了价值八百万的教学设备,这在基金会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苏慕春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意味。 他在提醒她,董事会里有他的靠山,而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者。 “司叶鸿,”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司叶鸿依旧翘腿坐着。 “我虽然和丁嘉朗分开了,但我依然是这个基金会的会长,仍旧有决定权和处置权。” 司叶鸿依然不当一回事:“当然,当然。只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好。毕竟,基金会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苏慕春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说得对,基金会的声誉确实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我会确保每一分善款都用得明明白白,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玷污它。” 司叶鸿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我就等着你的高见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他门口走去。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听说你最近的负面新闻很多,要注意身体啊,毕竟一个人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还要这么费心打理基金会,确实不容易。” 说完,他推门而出,留下苏慕春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 第186章 投票决策 大浪湾十二号,细白的沙滩被精心圈起了一块,此刻,巨大的遮阳伞投下一片阴凉。 丁嘉朗斜倚在藤编的沙滩椅上,长腿随意交叠,一手轻轻摇晃着婴儿床,另一手则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小说,看得专注。 海风拂过他额前微湿的黑发,露出他深邃专注的眼眸。 婴儿床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酣,粉嫩的小嘴微微嘟着。 “michael!” 一道略显咋咋呼呼的男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黎颂年穿着花衬衫,戴着一副墨镜,走了过来。 当他看清遮阳伞下的景象时,墨镜都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 “不是吧,我才半个月不在红港,你怎么连bb都有了?!” 丁嘉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懒得解释。 黎颂年见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生气,径直在他旁边的另一张沙滩椅上躺了下来。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眼,刻意压低声音。 “michael,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alicia给你戴了绿帽,你忍无可忍,才跟她分手的?” 丁嘉朗摇着婴儿床的手微微一顿,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但也仅仅是掀起眼帘,冷冷地扫了黎颂年一眼。 黎颂年被他这眼刀子一刮,立刻缩了缩脖子:“我就说嘛!alicia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脚踏两船,她要是真一边跟你拍拖,一边还能吊着姚斯宴,就不会把你送她的那些资产一样不落地全还给你了,连根毛都没多拿你的。” 他又啧啧两声,“那些媒体也真是够狠的,你这边才发声明,宣布和alicia和平分手,那边狗仔队就立刻爆出了alicia和姚斯宴共食的亲密照片,说她水性杨花,还说她欲求不满,要两夫共伺,简直了,写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丁嘉朗听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拿着小说的手,把书页捏得起了深深的褶皱。 只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黎颂年口中那个被全港媒体口诛笔伐的女人,与他毫无干系。 黎颂年用手肘碰了碰丁嘉朗的手臂,建议道:“喂,要不然你还是出手帮一把alicia啦,怎么说她也跟过你一场。” “不然照这样下去,她的名声都要被那些无良狗仔彻底搞臭了,这女仔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嘛。” “顶着这么个名声,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 丁嘉朗终于开口:“你以为我不想帮。” 黎颂年不解:“这不是你丁生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哪个报社敢不给你面子?” 丁嘉朗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婴儿床里那张恬静的小脸上,声音低了些:“她不想我插手。” “什么?”黎颂年更看不懂了,“啧,alicia这个女人,这种时候还这么硬颈。” 这时,丁佳雯和霍屿文走了过来,两人脸上尽是愉悦,显然是出海玩了个尽兴。 丁佳雯俯身便将刚睡醒的霍中曦轻轻抱起,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大口:“我们曦曦有没有乖乖等爸爸妈妈回来呀?有没有想我们?” 霍屿文也走了过来,目光温柔地落在妻儿身上。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丁佳雯的发顶,然后转向丁嘉朗:“谢谢哥帮我们照顾曦曦。” 丁嘉朗这才从沙滩椅上起身,淡应了声“嗯”。 随后朝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吧台走去。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眼神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中岛台面上随意摊开的一份今日《红港日报》。 娱乐版的头条位置,用极尽夸张的黑体大字印着苏慕春的名字。 旁边配着一张她的各种抓拍照片,标题更是犀利。 【慈善名媛光环褪色?私生活疑似混乱!】 丁嘉朗捏着玻璃杯的手指,骨节一根根凸显出来,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杯壁生生捏碎。 * 明日之光慈善基金会董事会议室内。 苏慕春坐在长条会议桌的首位,她的面前摆放着厚厚一叠材料。 会议桌两侧坐着八位董事,这些红港商界的风云人物此刻都神色各异。 有人面无表情地翻阅着自家集团的工作文件,有人频频看表,还有人不安地调整着领带。 坐在左侧第三个位置的丁嘉朗,从会议开始到现在,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苏慕春见人到齐,便开始:“各位董事,今天的董事例会,我有两个提案需要各位董事表决通过。” 她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一份报告举起:“过去半年,基金会的大部分项目存在严重的资金挪用问题。采购价格虚高、以次充好、虚报发票…… “这些行为不仅损害了基金会的利益,更是对每一位善心捐赠者的背叛。” 董事会成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坐在右侧的何生皱着眉头说道:“苏会长,这些指控很严重,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当然。”苏慕春将一叠照片和单据传递给各位董事,“这里有采购合同的对比、供应商的真实报价、以及相关人员的银行账户流水,证据确凿。” 几位董事交换着眼神,有人开始小声讨论。 苏慕春知道,这些人中有不少都与涉案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么是连带关系,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就是利益共同体。 “现在,”苏慕春将手指撑在桌上,“我向董事会提出两个提案,请各位投票表决。” “第一个提案:由我全权负责处理这次腐败事件,清理所有涉案人员,追回损失资金。在此过程中,基金会对外保持沉默,以保全各位董事的声誉和基金会的公信力。” “第二个提案:如果董事会不同意彻底解决内部腐败问题,那么我将以引咎辞职的名义,向媒体和公众公开基金会内部的所有问题。让社会来监督和评判。”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这简直是威胁!”坐在右侧的李董事拍桌而起,“你这是在要挟董事会!” 苏慕春冷笑一声:“我只是在给各位董事一个选择的机会。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各位自己决定。” “可是第一个提案权力过于集中,”另一位董事担忧地说,“万一处理不当……” “处理不当?”苏慕春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难道现在的情况还不够糟糕吗?再这样下去,等媒体自己挖出这些丑闻,我们所有人都要承担责任!” 丁嘉朗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注意到苏慕春说话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多么困难。 “我提议投票表决。”苏慕春环视一圈,“同意第一个提案的请举手。”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坐在左侧的王董事缓缓举起了手,紧接着是张董事和赵董事。 一共三票。 “同意第二个提案的请举手。” 这次举手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有四位董事举手。 四票对三票。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丁嘉朗。 作为最后一位表决者,他的选择将决定最终的结果。 丁嘉朗看着苏慕春,她依然保持着那种近乎完美的冷静,他能看出她眼中的坚决。 这个女人,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要维护自己的原则和尊严。 “丁生,你的选择呢?”某位董事催促道。 丁嘉朗缓缓站起身来,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开口说道:“我弃权。” “弃权?”投了第一提案的王董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丁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苏慕春。 他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解脱的意味。 “很好。”苏慕春继续说,“四票通过第二个提案。根据董事会决议,我将立即辞去明日之光慈善基金会会长职务,并在辞职声明中公开基金会内部存在的所有问题。”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各位董事,希望你们为今天的选择负责。” “苏会长,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再商量……”王董事试图挽回。 “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苏慕春拿起公文包,“我会在明天上午召开记者会,向公众说明一切。” “各位,再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会议室里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但这一切都与苏慕春无关了。 第187章 建新基金 君悦酒店的新闻发布厅内座无虚席。 各大媒体的记者早早就位,摄像机镜头对准了提前布置好的主席台。 苏慕春准时出现在发布会现场,配合今天的场合,她穿一身简洁的白色西装,胸前佩戴着一枚精致的凤凰胸针。 她的身边坐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明羡宝。 “各位媒体朋友,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出席今天的新闻发布会。”苏慕春面对着台下数十家媒体,开始发言,“昨日我已经正式辞去明日之光慈善基金会会长职务,同时公开了基金会内部存在的严重腐败问题。届时,各位记者朋友会收到公开性质的一份情况说明。” “今天,我要向大家重点宣布一个新的开始。” 台下的记者们纷纷举起录音笔,准备记录这个重要时刻。 “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与明羡宝女士共同创立【美心慈善基金会】。” 苏慕春转向身边的明羡宝,两人默契一笑。 “为了彻底杜绝之前出现的问题,新基金会将实行前所未有的双会长制度,由我和明羡宝女士共同担任会长,相互监督,共同决策。” 明羡宝接过话筒:“美心基金会将以政商资源整合为特色,我们的顾问团队阵容强大,包括警务处副处长刘志华先生、汇丰银行亚太区总裁汪廷行先生、《南华早报》总编辑李恩予女士等各界精英。这样的配置确保了我们在各个领域都有专业的指导和监督。” 台下立即有记者举手提问:“苏女士,新基金会的资金监管机制是怎样的?” 苏慕春点头回应:“为了增强公信力,我们的慈善资金将由渣打银行和恒生银行共同监管,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将实行双重审核机制,所有财务报告将按季度向公众公开。” “我们要让每一分善款都在阳光下运行。” 一位记者站起来,“两位女士,你们认为双会长制度真的能避免权力过度集中的问题吗?” 明羡宝接过话筒回答道:“双会长制度的核心在于制衡。” “我和苏女士将分别负责不同的职能模块,重大决策必须经过双方一致同意才能执行。” “此外,我们还设立了独立的监察委员会,由三名外部专家组成,拥有一票否决权。” 发布会进行得很顺利,记者们对新基金会的运作模式表现出浓厚兴趣。 然而,坐在后排的一名八卦杂志记者站起来发问。 “苏女士,我想问一个关于你个人生活的问题。” “据我们了解,你同时与两位男士保持着密切关系,这种混乱的私生活是否会影响你管理慈善基金会的公信力?”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慕春身上。 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 “请问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苏慕春问道。 “《港岛周刊》,”记者毫不介意苏慕春的质问,“苏女士,你能否回应一下这个问题?” 苏慕春干脆站起身来:“这位《港岛周刊》的记者,我必须严正警告你,你刚才的提问已经涉嫌人格诽谤和恶意中伤。” 继而她环视全场,“首先,我的私人生活与慈善事业没有任何关系。其次,你所谓的‘混乱私生活''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恶意揣测。” “但是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记者试图继续追问。 “够了!”苏慕春厉声打断,“此次事件中,一共有三位当事人,媒体这个职业本就是求真求实为目的,可你们为什么不去向另外两位当事人证?” “说到底,你们只敢对你们认为的‘弱势对象''泼脏水,却不敢去面对真正有权势的人。这就是你们作为媒体的职业操守?” 会场里一片寂静,发问的记者被驳得说不出话,其他记者亦不敢出声。 散会后,一些记者围着苏慕春和明羡宝继续进行私下采访。 “苏女士,”一位资深财经记者私下问道,“你刚才的表现很强势,不担心得罪某些媒体吗?” 苏慕春淡然一笑:“如果我连自己的尊严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 苏慕春走出君悦酒店,心头终是一片卸下重担后的空蒙。 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静静地停在不远处,车旁倚着一个保养得宜的优雅身影。 苏慕春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快步上前:“妈,你怎么来了?” 季芝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苏慕春的额头。 “你这孩子,每次都报喜不报忧!” 季芝瑶的语气嗔怪,眼底眉梢却都是心疼:“还好闻溪跟我说了,你爆了基金会的丑闻,还引咎辞职,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苏慕春心头一暖,顺势挽住季芝瑶的胳膊,“我自己可以解决嘛,再说,哥的婚礼就快到了,你跟爸正是忙的时候。” 季芝瑶嗔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往车边走:“再忙,还能不管自家闺女了?” 她打开车门,让苏慕春坐副驾,随后自己坐上驾驶座。 “妈今天给你做顿家乡菜,好好补补。来接你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中环街市,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黄花鱼和本地小油菜。” 车子驶离中环,朝着港岛南区的薄扶林道开去。 回到苏慕春独居的洋房,季芝瑶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给这个略显清冷的家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过了一会儿,季芝瑶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对着正窝在客厅沙发里查阅资料的苏慕春喊道:“我的小祖宗!” 她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无奈:“你这冰箱里怎么除了牛奶就是吐司?家里连个像样的食物都没有!你好歹让菲佣给你做点菜放着啊!” 苏慕春从艰涩难懂的资料里中抬起头,不在意地回应道:“我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菲佣做了也是浪费,就让她只负责打扫了。” 季芝瑶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就吃这些,难怪怎么养都养不胖。” 她说着,转身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蛇果,仔细洗干净了,擦干水珠,才朝客厅走过去。 “囡囡,晚饭还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好,你先吃个苹果垫垫肚子。” 苏慕春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着特意过来送苹果的季芝瑶,心里满盈幸福感。 经过近两年的相处,她对季芝瑶,早没了最初的生分和疏离。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伸手接过苹果时,在季芝瑶脸颊上亲了一口。 “谢谢妈!”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季芝瑶先一步反应过来:“我去开门。”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随即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是丁嘉朗。 丁嘉朗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会是季芝瑶,他迅速调整了表情,礼貌打招呼:“华太太,您好。我来找alicia。” 他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往屋内探去,脚下也习惯性地想往前迈一步。 季芝瑶却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和去路:“丁先生。” “这是我女儿的家。” “我得先问问她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季芝瑶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及眼底:“你就在这儿稍等片刻吧。” 第188章 段数太高 季芝瑶问:“囡囡,要见他吗?” 苏慕春咬着苹果的动作一顿,她侧过头,望向玄关。 丁嘉朗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保温袋,他也正好朝客厅这边望过来,视线不偏不倚,与她撞了个满怀。 她若无其事地嚼了两口嘴里的苹果,将资料放在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去跟他说。” 隔着半开的门,看着门外那张英俊的脸,她克制着问:“你怎么来了?” 丁嘉朗将手里的保温袋微微提了提:“给你送点吃的。” 苏慕春的眉头蹙了一下,清凌凌的眸子盯着他:“你又跟阿沁打听我的行程了?” 她从明日之光基金会离职的时候,把阿沁也一并带了出来。 丁嘉朗没有否认。 苏慕春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侧开身子,让出了门口的位置:“进来吧。” 她心里盘算着,今天季芝瑶在,总归比她一个人面对丁嘉朗要自在些。 丁嘉朗依言换了鞋走进来,快速扫视了一圈客厅的陈设,然后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将保温袋里的食盒一一取出。 保温食盒里,盛着色香味俱全的苏帮菜,响油鳝糊、碧螺虾仁,还有一盅清炖的鸡汤,是她偏爱的菜式。 季芝瑶瞥见这些菜色时,不免意外,心里暗忖这男人倒是用心,居然连闺女的口味都摸清楚了。 想着人家毕竟是提着东西上门的客人,自己身为长辈,总不好太失礼,只好退一步:“你随便坐,我再去添两个家常菜。” 丁嘉朗接过季芝瑶递过来的水杯,姿态谦逊有礼:“好,辛苦华太太。” 说完,他握着水杯,朝客厅走去。 这时苏慕春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手里又拿起了那份没看完的资料,嘴里咬着先前那半个苹果。 丁嘉朗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文件上,微微俯身,声音温和地问:“在看什么?” 苏慕春没抬头,声音含混在咀嚼声中:“文物溯源体系的相关资料。” 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要参加拍卖?” 苏慕春翻过一页资料,笔尖在其中一行字上轻轻点了点:“还没决定。sfb前几天打来电话,想请我主持一场拍卖会,但美心基金会刚刚起步,行程排得有点满,我可能没办法兼顾。” 丁嘉朗听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她咀嚼苹果的清脆声响。 苏慕春在手里的这本资料里没找到需要的内容,她将资料随手放在腿上,准备去旁边矮几上堆着的一摞文件中翻找另一本。 只是她右手还捏着那半个苹果,这会儿就显得有些碍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茶几上又摆满了文件。 就在她略微迟疑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苹果。 苏慕春的动作倏地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着男人含笑对她说:“我帮你拿着。” 苏慕春“嗯”了一声,迅速别开目光,假装专心致志地埋首于那堆资料里。 身边那道身影又踱步到了一楼的小花园,没让她尴尬太久。 丁嘉朗不知何时又踱了回来,声音隔着几步远:“苹果还吃吗?” 苏慕春的心思早就不在那半个苹果上了,她头也不抬,随口应付:“不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传来季芝瑶的声音:“你们过来吃饭吧。” 苏慕春放下手里的资料,正准备起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那声音……分明是牙齿咬开苹果的声响! 苏慕春转过身,丁嘉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咬着她吃过的苹果。 “你……” 因为顾忌着季芝瑶还在,她只能刻意压低声音:“这是我吃过的苹果!” 丁嘉朗将苹果核往身后一放,“我知道。” 苏慕春薄怒:“那你还吃!” 丁嘉朗挑眉回应:“是你自己说不吃了的,再说,浪费可耻。” “你……”她瞪了他一眼。 这男人的脸皮是城墙拐角做的吗?! 见她此刻像只炸毛的小猫,他却只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率先朝餐厅走去:“华太太叫吃饭了,快点。” 苏慕春没辙,只好悻悻地跟了上去。 餐桌上,季芝瑶又添了三道精致小菜,加上丁嘉朗带来的三道硬菜,这一桌显得极为丰盛。 季芝瑶给苏慕春舀了一勺虾仁后,目光转向丁嘉朗,语气很不客气:“丁先生,有时候一味迎合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嘉朗闻言,放下了筷子,神色认真地看向季芝瑶:“华太太请指教。” “囡囡从小就不爱吃蔬菜,但总不能一样蔬菜都不碰。你看你带来的这几样,一道蔬菜都没有,年轻人也要讲究营养均衡的。” 苏慕春是第一次听有人敢这样数落丁嘉朗。 她原以为丁嘉朗这种天之骄子,被人当面指出不足,多少会有些不悦。 却没想,丁嘉朗听完,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语气极为诚恳:“华太太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注意。” 他这般坦然认错的态度,倒是让季芝瑶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 她微微一怔,语气被迫缓和下来:“你能听进去就好,我也是为了囡囡的身体着想。” 丁嘉朗微微一笑,伸手多取了一只小碗碟,将一大块鱼肉夹到小碟中,然后仔细地将鱼刺一一剔除干净,只剩下莹润的肉块,这才将那小碟轻轻推至苏慕春的面前。 “吃吧。”温和声音里尽是宠溺。 苏慕春看着碗里处理得极干净的鱼肉,神色难免不自然。 她抬眼看向季芝瑶。 季芝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却什么都没说。 那复杂表情似是无声地对她说:我也没办法,这小子,段数太高。 第189章 我听你的 季芝瑶一直杵在他们之间,丁嘉朗知道今天找不到机会和苏慕春独处了,只能先走一步。 他刚从洋房出来,还没走几步,一道刺眼的亮光倏地晃过,紧接着便是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跑车,嚣张地打了个弯,稳稳停在了洋房前的空位上。 丁嘉朗脚步一顿,不悦地眯起眼眼,看着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下了车。 看清男人的面孔,丁嘉朗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是姚斯宴。 姚斯宴关上车门,一抬头,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丁嘉朗。 他迈腿径直朝丁嘉朗走来。 “丁生,好久不见。”姚斯宴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之间隔了半米的距离,姚斯宴鼻尖微动,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味。 他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丁嘉朗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下巴微抬:“姚生最近忙着收购hc,怎么还有闲工夫回红港吹风?” 姚斯宴闻言,笑了笑:“生意上的事,几时都没有alicia重要。” 说完,他只朝丁嘉朗微微颔首,算是示意先离开,便转身朝着洋房大门走去。 没过几分钟,季芝瑶刚在沙发上坐下,又听见敲门声。 她眉头一蹙,有些不耐烦:“这丁嘉朗怎么回事?” 一边嘀咕着,一边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开门。 门“咔哒”一声打开,季芝瑶正要开口数落:“你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了。 门口站着的,哪里是丁嘉朗? 眼前是个陌生男人。 其出色的外表,丝毫不输才离开的丁嘉朗。 季芝瑶愣了半晌,才迟疑开口:“你找哪位?” 姚斯宴笑得礼貌:“您好,我找苏慕春,alicia su。” 季芝瑶连忙“哦哦”了两声,侧身让开路:“你先进来坐,我去叫她。” 她引着姚斯宴在客厅沙发坐下,自己则快步上楼到苏慕春的房门口,轻轻拍了拍门。 “囡囡,快出来,有人找你。” 苏慕春刚要进浴室洗澡。 “谁啊?”她一边问着,一边往外走。 刚下楼,苏慕春看到沙发上的男人,不禁失声叫道。 “姚斯宴?” “你怎么回来了?” 姚斯宴在她望过来的时候便已起身,听到她的问话,他先瞥了一眼站在苏慕春身旁的季芝瑶,迅速收敛了眼底的紧张与关切。 他微微一笑,语气放得温和:“不放心,还是亲自回来看看你。” 季芝瑶是过来人,姚斯宴这话里的意思,还有他看苏慕春的眼神,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拿起沙发上的手袋,随即拍了拍苏慕春的胳膊。 “妈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给你做饭。” 姚斯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应该就是华家太太。 他目送季芝瑶:“伯母慢走。” * 苏慕春在厨房里忙碌。 姚斯宴并没有跟进去,踱到客厅,走到一个深色实木小矮几旁。 他的视线落在香薰上,微微一顿。 那瓶“青竹晨露”,里面的液体几乎没什么变化,显然用得极少。 倒是旁边一瓶以茉莉为主调的香薰,已经用下去近小半瓶了。 姚斯宴那颗因为丁嘉朗的出现而悬着的心,在看到这一幕时,蓦地一松。 这时,苏慕春端着白瓷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将碗递过来:“我妈煮的陈皮绿豆沙,尝尝看。” 姚斯宴伸手接过,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绿豆沙混合着陈皮特有的甘香瞬间在味蕾漾开,很是清爽。 “很好味。”他真心称赞。 随即,他随意提起:“刚刚那位,就是华熙盛的太太?认你做干女儿的那位?” 苏慕春点了点头:“是,我妈今天特地从京市回来看我。” 姚斯宴垂眸,只看着碗中碧绿晶莹的豆沙:“那他也是特意过来看你的吗?” 苏慕春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她很快便想到,他应该是在门口遇见了丁嘉朗,毕竟那人刚走没多久。 只好实话实说:“是的。” 姚斯宴将手中的白瓷碗轻轻放在茶几上。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 苏慕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姚斯宴的目光牢牢锁着她:“alicia,我们能不能先确定下来,再培养感情,好吗?” “这么急?我们不是说好先相处看看吗?再说,我们现在各自的工作都这么忙……”她一时无法接受。 “不,我很急。”姚斯宴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他丝毫不掩自己的焦躁与紧迫。 “我一想到他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你身边,用各种理由来找你,而我却只能和你相隔万里。” 突然低下去的声音甚至带着罕见的脆弱:“说来也可笑,我居然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alicia,好吗?”他再次追问,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苏慕春一时没说话。 姚斯宴的视线缓缓移向矮几上那瓶“青竹晨露”。 “那瓶青竹晨露的味道,和丁嘉朗身上的味道很像,对吧。” 苏慕春猛地抬眼看他,眼底满是猝不及防的错愕与被看穿的慌张。 随即,她想到姚斯宴对味道的敏感,远超常人。 想来两人刚刚遇到,他应是闻出了丁嘉朗身上那曾经让她无比依赖的香气。 他看着她变了又变的表情,眼底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但我知道,你已经不依赖这个味道了。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多走一步,先到我身边来。” 他的话语直接,剖开了她刻意回避的现实。 她坦然:“我确实不依赖他了,不管是味道也好,还是生活上也好,但我目前还不想这么快进入新的感情,而且你也答应我,可以慢慢相处,让我先打拼事业。” 苏慕春平静的声音慢慢抚平了他冲动的情绪。 再开口的声音不再是先前的失控:“丁嘉朗是不是也在追你?” 苏慕春没有犹豫“嗯”了一声。 他盯着苏慕春,每一个字都问得异常艰难:“那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她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作答。 姚斯宴看出了她的挣扎。 “没事,你说实话,我只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苏慕春的眼神有微的闪烁:“有。” 姚斯宴听完,反而释然般地笑了:“好,我知道了。” “这次是我太心急,是我冒失了。” “我应该再等一下的。” 就是这句“我应该再等一下”,让苏慕春满心泛起难以言喻的内疚。 姚斯宴说完,转身要离开。 苏慕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手腕温热,此刻却有微微的颤抖。 “姚斯宴,我希望你能自私一点,不要总是一味地迁就我。” 姚斯宴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 苏慕春回看着他:“姚老先生找过我,他说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家族事业,随我一同去京市。” “但一个人如果爱得太盲目,是会失去自己的。” “到最后,两个人都会痛苦不堪。” “所以,你不要跟我走一样的路,好不好?”她的声音带上了请求。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条错的路里爬出来,我比谁都清楚那有多难!”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姚斯宴,那些原本就属于你的一切,你的骄傲,你的事业,你的未来,都不要轻易扔掉!” “如果你真的等不了,如果你觉得太累,那你就果断放弃我,好吗?” 姚斯宴浑身一震。 他无言地看着她,在消化她说的每一个字,又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反手,轻轻捏了捏苏慕春的手:“好,我听你的。” 第190章 邀她拍卖 阿沁舌尖顶了顶腮帮,将最后一口小笼包的余香咽下。 她对着身旁同样吃得津津有味的明羡宝抱怨。 “明会长,怎么办?” “再这么毫无节制地吃下去,我那些漂亮衣服,恐怕要重新换个size了!” 明羡宝那双丹凤眼弯了弯。 “哎呀,怕什么。” 她放下筷子,手指伸过去,在阿沁腰上的软肉上捏了一把,触感果然柔软。 “胖一点,才更显可爱。” 随即,她的目光扫向办公桌另一头的苏慕春。 苏慕春面前的餐盒依旧纹丝未动。 明羡宝凑到阿沁耳边,“阿沁,你讲啊,要是丁生知道,他每日送来的三餐、下午茶点心还有宵夜靓汤,大多都进了你我的肚子,会怎样?” 阿沁笃定道:“无论丁生做什么,苏会长肯定会站出来护着我的。” 明羡宝露出一抹讶然的神色。 “小丫头,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这份自信倒是足得很嘛!” 一直埋首于文件堆中的苏慕春,此刻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她拾筷夹起一只小笼包。 “你们两个,东西也吃了,闲话也聊够了,赶紧打起精神干活。” 基金会初创,她们每天都连轴转,忙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阿沁立刻收敛了起来,汇报工作。 “苏会长,今天下午两点钟,您有一个内地客人的私人会面,地点对方已经定好,需要我提前为您安排车辆吗?” 苏慕春这才想起,这个因她日程排得太满而一再推迟的会面。 对方是故宫博物馆的负责人。 “好,你费心安排吧。” 就在这时,前台专员抱着一大束白色玫瑰花走了进来,花束之大,几乎将人遮住一半。 “哇——” 阿沁和明羡宝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那是一捧极为罕见的纯白色玫瑰,每一朵都开得饱满圣洁,在办公室柔和的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这白玫瑰真的好漂亮啊,是雪山玫瑰吗?看着好纯净。” 阿沁忍不住凑近了些,伸出手指点了点。 “一、二、三……” “整整九十九朵!” 她数完,惊叹更甚。 听到“白色玫瑰”这四个字,原本神色淡然的苏慕春,本能地抬眼望去。 她的目光在那束白玫瑰上停留了一瞬。 “有卡片吗?” 阿沁连忙在那层层叠叠的花叶间仔细翻找起来。 “有,在这里!” 她果然从花束中央抽出了一张小巧的卡片,递给苏慕春。 她垂眸,翻开硬质卡纸,一行流畅漂亮的英文草书映入眼帘。 “wishing you joy every day.” 落款处,是一个清晰的英文签名:“michael.” 看到是这个名字,莫名的紧张感随之消散。 她轻轻吁了口气,将卡片放在桌上。 “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 阿沁闻言,环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 窗边、矮柜上、会客区的茶几上,已经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花瓶。 里面插着不同品种、依旧鲜艳的花束。 她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小声咕哝了一句。 “丁生只知道送花,怎么不知道送些花瓶!” * 阳光透过[啡语]咖啡厅的落地窗,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厚香气。 临窗的卡座,一男一女早已等候。 见苏慕春进来,两人同时起身。 女士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穿着深色套装,气质沉稳。 她率先伸出手:“苏小姐,你好。” “我是京市故宫博物馆的负责人,裘梅。” 苏慕春与她轻握后,又伸手转向旁边的男士。 男士看起来年轻些,三十末尾,一身挺括的西装,眉眼透着精明与果决。 “这位是京市保宁集团的负责人,欧阳思远。”裘梅介绍道。 保宁集团,苏慕春有所耳闻。 这家背景深厚的华国国有企业,近几年在国际艺术品市场上动作频频,屡屡拍下珍贵文物。 保宁集团的目标,正是那些流失海外的华国国宝,他们正在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系统性回购。 苏慕春礼貌颔首:“裘女士,欧阳先生,幸会。” 待侍者退下,裘梅才开口:“苏小姐,这次冒昧约见,是想请你主持sfb即将举办的拍卖会。” 苏慕春职业性的探询:“关于这次拍卖,两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裘梅与欧阳思远对视一眼,前者微微颔首。 欧阳思远:“苏小姐快人快语,我们也不兜圈子了。” “我们希望能够成功竞拍到此次拍卖会图录上的第037号和第038号拍品。” “也就是牛首和猴首。” 那两件兽首铜像,圆明园十二生肖水力钟喷泉的构件。 欧阳思远继续说道:“坦率地说,我们需要苏小姐的帮助。” 苏慕春:“帮助?” 欧阳思远语气依旧沉稳:“想必苏小姐应该知道,这两件兽首的来历颇为复杂。早年流落海外,辗转多人之手,后于八十年代初,被台市的徐先生从一位美国古董商手中购得,秘藏至今,如今才决定委托sfb进行拍卖。” “我们担心,这次拍卖会,会有其他强劲的竞争对手。特别是一些资金雄厚的欧美收藏家,甚至某些怀有特殊目的的机构。” 他微微停顿,目光深沉:“我们希望,苏小姐能够……在拍卖策略上,给予我们一些专业的建议。” 最后这句话,欧阳思远说得相当隐晦,字斟句酌的。 但他眼神中的恳切与期盼,却毫不掩饰地传递了过来。 半晌,苏慕春都没有说话。 作为拍卖师,她的天职是为委托人争取最高成交价,确保拍卖过程的绝对公平、公正、公开。 任何偏袒一方,或是提前泄露底价、策略的行为,都是严重的职业操守问题,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但,这牛首和猴首并不仅仅是两件冰冷的古董,它们承载的是一段屈辱的历史,是一个民族心中难以磨灭的痛。 流失海外一个半世纪的国宝,如今有机会回归故土…… 她抬起眼,迎上欧阳思远和裘梅期盼的目光。 “欧阳先生,裘女士,我需要坦诚地告诉您二位。” “作为s拍卖师,我绝不能,也绝不会,违反我的职业操守,做出任何有损拍卖公正性的行为。” 欧阳思远和裘梅的眼神中,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苏慕春话锋一转。 “但是,作为竞拍者,想必欧阳先生,也应该有过多次参与国际大型拍卖会的经验。” “我只能建议您,在合规的范围内,将竞拍技巧和心理战术,都做足百分之百的准备。” “若准备充分,我相信,你们竞拍成功的几率会非常高。” 第191章 丁要头条 裘梅这时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我们这次来,还是希望苏小姐能亲自主持这场拍卖会。” “我始终觉得,只有华国人才更适合站在这次的拍卖会上,守护我们的文物归国!” 欧阳思远问:“不知道苏小姐的顾忌是什么?” 苏慕春直言不讳:“我目前个人工作安排有些满。” “如果要主持这场拍卖会,我需要空出很多时间来准备,这会影响到基金会的运转。” 裘梅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还想再争取,却被身旁的欧阳思远用眼神制止了。 欧阳思远这时温和地笑了笑,接过话头。 “我本人有幸在纽约见过苏小姐主持的一场拍卖会。” “控场能力真的是非常棒!” “这让在场的华国人,都感到非常骄傲自豪!” 苏慕春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欧阳思远继续说道:“要知道,国际拍卖师的东方面孔本就少之又少。” “而像苏小姐这样的华国女性,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我希望苏小姐能再考虑下,不要轻易下决定。” 欧阳思远说完,便不再言语,等待着苏慕春的答复。 * 文华酒店的几间房,此刻被临时征用,成了tvb慈善晚宴嘉宾们的专属化妆间。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与发胶的混合气味,衣架上挂满了华丽的晚礼服。 苏慕春又瞟了斜对面的明羡宝一眼。 这已经是今晚她第三次这么看了。 明羡宝正由着化妆师在她脸上精雕细琢,她示意化妆师停下,继而转过椅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慕春。 “好了,你都看了我好几眼了,有话就直说,这一点都不像你。” 苏慕春这才放下口红。 “sfb那边,想请我主持下个月的慈善拍卖会。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明羡宝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怕答应了,基金会就顾不过来了?” 苏慕春点了点头:“基金会初创,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还当什么事呢。”明羡宝笑一声,接着说,“你尽管答应sfb,你的名气越大,对基金会的募捐越有利,这种双赢的好事为什么要推?” “基金会我替你盯着。” “不过,阿沁得给我,不然我的秘书会发疯。” 苏慕春爽快应下。 * 今晚是红港一年一度的tvb慈善晚宴,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受邀前来的,不仅有红港商界呼风唤雨的大亨巨贾,各大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更有tvb旗下当红的影星歌星。 镁光灯下,星光熠熠,堪称城中盛事。 苏慕春俨然成为红港话题度最高的人物之一。 此刻,她一袭简约优雅的黑色吊带晚礼服,甫一踏上红毯,便如磁石般吸引了现场所有摄像机镜头。 记者们蜂拥而上。 “苏小姐!您的前东家明日之光因内部严重贪腐问题而解散,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独家看法?” “苏会长!美心基金会近期在慈善方面有什么新的大动作或者计划吗?可否透露一二?” 依旧有八卦周刊的记者往上凑:“苏小姐!是否可以分享一下您近期的感情生活呢?” …… 苏慕春微微颔首,在无数闪光灯面前,显得游刃有余。 “各位媒体朋友,晚上好。” “关于美心基金会的工作,稍后晚宴上我会向大家汇报。” “至于任何与美心基金会无关的问题,我不会作出任何回应。谢谢各位的配合。” 寥寥几句,既给了媒体台阶下,又坚守了自己的底线。 记者们面面相觑,只能悻悻然地让开一条路。 * 严敬贤端着一杯红酒,迈着自信的步伐,径直走向宴会厅角落里自成一隅的两人。 他最近凭一部动作片《龙虎砵兰街》火速蹿红,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丁生,利生。”严敬贤举了举杯,“周末有空玩赛艇吗?” 三人都是赛艇俱乐部的会员,偶尔会在那里碰上。 利承基与严敬贤的杯子轻轻一碰,“我都可以,看丁生。” 丁嘉朗闻言,抿了一口酒才说:“没兴趣。” 严敬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主动将酒杯凑近丁嘉朗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丁生不要这么扫兴嘛,我身边几个相熟的女星,可都对丁生你仰慕已久,私下里求了我好几次,想认识认识丁生你,给个机会?” 利承基这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悠悠开口。 “那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上次我组了个出海局,一船都是港澳的名门靓女。” “丁生嫌吵,自己驾着快艇回岸了。” 严敬贤闻言,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就在这时,一名胸前挂着《娱乐先锋》记者证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挤了过来。 “严生,恭喜您新片大卖!请问接下来有什么新的演艺安排吗?关于您和新晋小花旦林安琪的绯闻,是否方便回应一下呢?” 严敬贤立刻切换到营业模式,滴水不漏地应付着。 几分钟后,记者又将目标转向了利承基:“利生,听闻您最近和乐坛天后陈美桦小姐过从甚密,是真的吗?” 利承基答得圆滑:“记者朋友,捕风捉影可要不得,我和美桦只是好朋友。” 记者这时简单记录了下,准备离开,继续去采访别的话题人物。 “等等。”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 是丁嘉朗。 记者停住脚步,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丁嘉朗对着那名记者道:“想要明天的头版爆刊吗?” 记者听到这话,愣了愣,一时不理解眼前这位在媒体界是头号禁忌的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利承基却是瞬间明了。 他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记者,笑着催促道:“傻小子,你今天撞运!丁生肯纡尊降贵给你做独家,还不赶紧的?” 记者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涌上不可置信。 他将录音笔重新对准了丁嘉朗,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丁、丁生!请问您可否透露下您的感情生活……或者,您对理想伴侣有什么特别的标准呢?” 丁嘉朗并未立刻回答。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目光却越过了面前神情紧张的记者,投向了宴会厅的另一角。 那里,苏慕春一身黑色曳地长裙,乌发如云,正与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 丁嘉朗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数秒,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幽光。 他缓缓收回视线,开始回答记者的问题。 第192章 他的礼物 苏慕春由阿沁扶着,从车里探出身子。 酒意上涌,眼前的路灯都化作了朦胧的光圈。 基金会初创,正是需要结识人脉的时候,免不了应酬,她到底还是多喝了几杯。 意识尚算清醒,只是脚下有些虚浮。 她一路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遮挡了她此刻略显迷离的眼神。 直到阿沁略带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丁生?” 苏慕春这才费力地抬起头,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 这才发现丁嘉朗静静伫立在昏黄的门灯下。 阿沁将苏慕春的手臂交到丁嘉朗的手中:“丁生,会长就麻烦您了,我先走了。” 话落,她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慕春被他的手掌握住,才勉强站稳,酒气混着夜风让她蹙了蹙眉:“丁嘉朗?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还在宴会上吗?” 她以为宴会结束,大家都会各自归家。 “我提前离场了,让家里的厨师炖了醒酒汤,算着时间,给你送过来。” 苏慕春低头看去,他另一只手果然提着保温壶。 她伸手在手袋里摸索着钥匙。 丁嘉朗自然地接过她的手袋:“还是我来吧。” 他一手撑扶住她绵软的手臂,另一手从手袋内侧的夹层里摸出了钥匙串。 门很快打开。 客厅的水晶吊灯光线柔和地倾泻而下,照亮了她因酒意而微红的脸颊。 丁嘉朗扶着她,将她安置在客厅沙发里。 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片刻后拿着一只白瓷碗走了出来,里面盛着醒酒汤。 他坐在苏慕春身旁,将碗递到她唇边,“喝点,会舒服些。” 苏慕春此刻浑身没什么力气,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碗。 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熨帖了有些翻腾的胃,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他用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轻声问:“要不要扶你上楼休息?” 苏慕春摇了摇头,手撑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借力站起身:“没问题,我还算清醒的,自己能行。” 丁嘉朗也没勉强,也跟着起身,“好,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作势欲走。 “你等一下。”苏慕春突然开口。 丁嘉朗回过头,却见她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上了楼。 楼上传来细微的柜门开合与窸窣的翻找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踩着同样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系着深蓝色丝绒缎带的精致小巧礼品袋。 她将提袋递到他面前,微抬着下巴,眼神在水晶灯下亮晶晶的。 “过了今晚零点,就是你的生日了。给,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丁嘉朗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忪。 她居然还记得他的生日。 他很快伸手接过:“谢谢。” 许是酒精彻底发酵了情绪,苏慕春此刻整个人都透着感性,话也比平日里多。 她凝视着他,脸颊因饮酒而泛上一层剔透的淡粉,眼波流转间,温婉动人。 “丁嘉朗,你还记得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那份礼物吗?” 他低声开口:“记得。” 苏慕春的声音有些飘忽:“你那时问我要生日礼物的时候,我其实很自卑,因为我买不起任何匹配得上你的礼物。” “那些钱我不能动,要留着给敏敏做手术,所以我只能把自己送给你。”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我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跟你在一起,我再也没为钱发愁过。” “即使你后来入狱了,我依然能拥有大把的财富,也是靠这些财富,我才有底气做慈善,为你争取减刑的机会。” “直到我们真正分开了,我才找回了我自己。” “我现在有了还算不错的收入,能给你买一份拿得出手的生日礼物,他们也不再叫我丁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终于找回了我的自尊。” 她释怀一笑,真挚地说了句:“丁嘉朗,祝你生日快乐。” 丁嘉朗一直安静听着。 他看着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有泪光在闪烁,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他知道她并不是因为难过。 苏慕春这时轻轻吸了口气:“好了,丁嘉朗,我说完了,你早点回去吧。” 说着她转身,准备上楼梯。 丁嘉朗捏紧了手里的礼物提袋。 他忽然开口:“小海棠,我能再要一样生日礼物吗?” 苏慕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男人手一松,礼物提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他几步上前,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手利落地摘掉眼镜,另一只手则扣住了苏慕春纤细的后脖颈。 然后,他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看到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此刻只想把那该死的克制二字彻底扔进维多利亚港,放纵这一次,就这一次。 这个吻带着长久压抑后的爆发,也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将两人都燃烧殆尽,直到双方都有些缺氧,喘息着,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微微退开少许,声音里气息还未平稳:“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说完,他迅速戴上眼镜,转身迈步几步,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礼物提袋重新拾起。 很快,门在他身后关上。 苏慕春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瓣,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第193章 卑微丁生 苏慕春一踏进办公室,阿沁迎了上来。 “会长,丁生他到底怎么了?” 苏慕春反问:“他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昨晚的吻。 该死的是,她没有推开他,甚至还可耻地仰起了头,任由他予取予求! 此刻心口全是懊悔。 饮酒果然误事! 阿沁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递过来一叠报纸。 “会长,您还是看看吧,丁生这次红透了整个香江。” 苏慕春不经意地扫过最上面一份的头版。 只一眼,她整个人僵住。 a01版面,占据了整个版面的三分之二,用触目惊心的黑体大字写着一行标题。 《红港富豪不要面!丁生跪求太太回心转意,连环追求招招落空》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紧接着又翻看下一张。 《丁生死缠烂打求破镜重圆,名媛前妻铁心不回头》 再下一张。 《豪门恩怨未了局!丁生放下身段挽回婚姻,奈何高傲前妻心如铁石》 《金融才俊日日送花夜夜行程骚扰,前妻避之则吉》 …… 几乎每份红港八卦娱乐报纸都有丁嘉朗的新闻。 这个男人篇篇卑微到骨。 苏慕春拿起手提电话,指尖在数字键上重重按下,拨通了那个她以为自己永不会再主动联系的号码。 等待音响了三声,电话那头接了起来。 苏慕春先出声:“丁嘉朗,你在搞什么?” “这么作贱自己,很有意思?”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会,丁嘉朗的声音才传来:“我看过了,这些报道……嗯,很求实。” 他竟然还认同了! 苏慕春胸口堵得发慌。 不等她再次发作,丁嘉朗又问:“这是你新的手提号码?” 苏慕春没好气地回复:“是!以后不要再找阿沁打听事情!” 丁嘉朗的语气很是愉悦:“好。” 她继续:“最近不要再送餐食了,我这段时间要出差。” 电话那头敛了些:“去哪里?” 苏慕春:“这不是你该问的。”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丁嘉朗却不恼。 他将手提电话放回桌上。 随即,他拍了拍手,望向不远处正扶着沙发边缘,撅着小屁股试图站稳的小小身影。 “曦曦勇敢些,走到舅舅这里来。” 霍中曦已经十四个月大,粉雕玉琢般可爱,只是走路走得比同龄孩子晚些。 今天好不容易愿意鼓起勇气自己走上一段,结果小短腿没配合好,一屁股墩儿摔在了地毯上,虽然不疼,却也吓得小家伙扁着嘴,说什么也不肯再迈开第二步了。 丁嘉朗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哄着。 小家伙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踉跄着朝丁嘉朗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啪嗒”一声轻响,霍中曦小小的身子成功扑进了丁嘉朗早已张开的怀里。 她先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走过来了,小手紧紧抓着丁嘉朗胸前的衬衫,随即发出“咯咯咯”清脆悦耳的笑声。 * 巴黎戴高乐机场通知回红港的航班因天气延误,起飞时间未知。 她微微蹙眉,拉了拉肩上开司米披肩的边缘。 这次出差,她收获颇丰。 三场国际顶级拍卖会,她在台下旁观学习。 她对经济学原理在实际操作中的运用有了更深刻的体悟,锚定效应如何悄无声息地影响出价,心理账户怎样左右买家的决策,还有那看不见硝烟的博弈,每一个环节都值得反复咀嚼。 陪敏敏在伦敦的那几天,算是行程中难得的轻松时光。 小丫头越来越独立,只是想到圣诞不能一起过,多少有些遗憾。 好在已经约好,农历新年,敏敏会从伦敦飞回红港陪她一同过年。 丁嘉朗说要来接机,她本想拒绝,毕竟是凌晨。 “航班延误,具体时间待定,你不用接我。”出发前,她在机场候机楼用公用电话给他留了言。 那边顿了顿,只说了句“知道了”,没明确说来,也没明确说不来。 苏慕春以为他会听她的。 此刻,拖着行李箱走出国际到达的闸口,她一眼就看见了丁嘉朗。 他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烟灰色长裤,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见她出来,他眸光一动,嘴角微扬,便从人群中绕了出来,几步走到她面前。 “行李给我。”他伸手过来拉她手中的行李箱推杆。 苏慕春很快松手,刻意避开和他的接触。 “饿不饿?要不要先去食嘢?”他垂眸看她。 苏慕春摇了摇头:“返家吧。” 在机场等起飞,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 车平稳地驶入薄扶林道的洋房前。 丁嘉朗替她将行李箱拎到门口,她刚要道谢,却听他说:“你先上去洗漱下,我用厨房煮点东西。” 苏慕春刚踏上楼梯台阶的脚,因为他这句话,蓦地一顿。 她很是讶异:“你还会煮东西?” 丁嘉朗背对着她,正在流理台上翻找着什么,声音隔着橱柜门传来:“不会太复杂的,但煮个餐蛋面没问题。” 苏慕春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宽阔的背影,在厨房空间里忙碌着,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一时之间,她有些失怔。 随即,她定了定神,将浮胀的心思压下,继续拖着疲惫的步子上楼。 她简单洗漱完毕,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下楼。 此时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股港式餐蛋面的咸香。 金黄的煎蛋卧在嫩滑的出前一丁上,几片厚切的午餐肉煎得焦香四溢,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汤底清亮,热气腾腾。 苏慕春的食欲被这碗面彻底勾了起来。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面条,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丁嘉朗端着另一碗同样的餐蛋面,在她对面坐下,也拿起筷子吃起来。 他抬眸,看向她,眼底含着期待:“味道怎样?” 苏慕春又吃了一口,顾不上回答。 稍后,才诚心评论:“比我做得好吃。” 第194章 她不结婚 牛首近期被质疑“变相承认掠夺合法性”,差点无法上拍。 苏慕春为此,几乎耗在一堆资料里。 丁嘉朗雷打不动地每日三餐,准时送来营养均衡的餐食,安静地收拾好再离开。 有几次,丁嘉朗送餐时,会碰上季芝瑶。 两个人都知道苏慕春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静,都默契地没有打扰。 苏慕春偶尔会朝厨房的方向望两眼。 望见的,却是季芝瑶正指点着丁嘉朗如何下厨。 丁嘉朗则一脸认真掌勺,热气氤氲中,竟有几分居家男人的味道。 苏慕春看得稀奇又唏嘘。 接下来的时间,比苏慕春想象的还要忙碌。 先是好友莫可晴的婚礼,在半岛酒店宴开百席,场面盛大。 只是,新郎并不是众人以为的地产才俊郭铭文,而是一位港大副教授,儒雅沉稳。 紧接着,便是华知凡和霍闻溪的婚礼。 这对璧人先在京市举办传统而隆重的中式仪式。 苏慕春特意飞回京市,陪着季芝瑶一同打点,忙得脚不沾地。 隔了三日,华霍两家又在红港维多利亚港旁的国际会议中心,举办了一场红港有史以来最为豪奢梦幻的西式婚宴。 红港霍家与京市华家的联姻,财力与权势的结合,几乎调动了全香江的媒体,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了整个香江津津乐道的美谈。 苏慕春的身份在这场婚礼中尤为特殊。 她既是新郎华知凡的妹妹,华家的细女,又是近年来在红港声名鹊起的青年慈善家,人脉广博。 婚礼当天,前来向她敬酒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有商界巨擘,有政界名流,也有收藏行的前辈。 盛情难却之下,苏慕春一杯接一杯,饶是她酒量尚可,也有些扛不住这车轮战。 待到婚宴接近尾声,她已是醉眼迷离。 季芝瑶作为男方亲属,此刻也是分身乏术。 这些日子丁嘉朗对苏慕春的细心照顾,季芝瑶都看在眼里,便放心地将苏慕春拜托给丁嘉朗。 丁嘉朗扶着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苏慕春,熟门熟路地开门进房间。 甫一进门,他便将她打横抱起,再轻轻放在大床上。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她身上贴身的礼服换下来,指尖快要触到拉链时,还是收回了手,只拉过一旁的丝被,仔细替她盖好。 他又下楼做了碗醒酒汤,端着碗回到床边,让她虚靠在自己肩上。 汤匙凑到她唇边,苏慕春却无意识地躲闪着。 他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地喂,液体总算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一些。 “唔……”她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似乎有些难受。 只勉强喂了小半碗,便再也喂不进去了。 丁嘉朗只好作罢。 房间里,只留下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壁灯。 丁嘉朗坐在床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沉静的睡颜。 他看了很久。 “好渴……水……”苏慕春忽然嘟囔了一声。 丁嘉朗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重新坐回床边,将她扶起一点,把水杯凑到她唇边。 苏慕春本能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他耐心地等着,直到她微微偏开头。 “还要喝吗?” 她迷糊地摇了摇头:“不要喝了……” 见她还能回应,丁嘉朗心中微动。 最近红港因着九七这个特殊的年份,扎堆结婚,他也跟着见证了好几场婚礼。 他低低问道:“小海棠,你想结婚吗?” 苏慕春似乎又沉沉睡了过去。 丁嘉朗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泛红的脸颊。 “你想结婚吗?”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苏慕春终于有了反应,她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在做一个不愉快的梦。 只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不想……我不要结婚……” 话音刚落,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丁嘉朗,继续睡去。 丁嘉朗眼底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墨色。 他怕她夜里再有什么反复,便在床边的地板上将就了一夜。 直到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丁嘉朗才深深看了床上熟睡的女人一眼,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丁嘉朗在圣诞前几日,独自一人回到了英国伯明翰。 十二月的伯明翰已经落了雪,他先是去了墓园看望母亲齐舒和哥哥丁嘉明。 随后几日,他便独自住在伯明翰的家里。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 直到圣诞夜这天,散落在全球各地的齐家人总算赶到了齐知聿位于市郊的别墅,一同过这个热闹的洋节。 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高大的圣诞树上彩灯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烤火鸡和肉桂的香气。 齐家是大家族,人丁尤其兴旺,丁嘉朗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大多都已拖家带口,两三个孩子是标配,此刻正满屋子地追逐打闹,欢笑声快要掀翻屋顶,将节日的氛围烘托得无比浓烈。 丁嘉朗独自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他的眼神平静地掠过那些在圣诞树下拆礼物、又或者互相追逐嬉闹的甥侄们。 齐知聿端着酒杯,迈着步子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嘉朗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和小苏考虑成家吗?” 丁嘉朗沉默片刻,目光从那些精力旺盛的孩子们身上缓缓收回:“人还没追到。” 齐知聿闻言,眉毛一挑,脱口而出:“你和小苏分手了?又去追别人了?” 丁嘉朗:“没有,我在重新追求她。” “重新追求?”齐知聿脸上的惊讶更甚,他拧起眉头,细细打量着丁嘉朗的神色,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苏那姑娘是真不错,有情有义,后来我也听说了些,她为了让你能早点出来,给你减刑,私底下做了不少事。” 丁嘉朗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抑着翻涌的情绪。 “嗯,她很好。是我不好,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错得离谱。”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可能这辈子,我追不到她了。” 齐知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郁结,叹了口气:“嘉朗,话别说得这么绝对。我倒是觉得,小苏那丫头心里是有你的,你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丁嘉朗目光投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细密的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纷纷扬扬。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掩盖:“可如果,是她先放弃了呢。” 第195章 兽首拍卖 圣诞假期刚过,丁嘉朗受邀赴伦敦。 何子易亲自到宅邸门口迎接。 “michael,好久不见。”何子易上前给了丁嘉朗一个拥抱。 丁嘉朗回抱了一下,目光转向何子易身旁的夏思妍,微微颔首。 宅邸内壁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室外的寒气,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待佣人为三人斟上红酒,丁嘉朗端起酒杯:“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这一杯,我补上。” 何子易与夏思妍含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这次你能来,我们已经很高兴了。”夏思妍笑得温婉大方。 三人各自饮了一口杯中的佳酿。 何子易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一眨眼,两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才抬眼看向丁嘉朗:“你和alicia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何子易虽然久居伦敦,但红港的大事情,何家人多少会报备,尤其是丁生最近荣登各大八卦周刊头条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 凭他对丁嘉朗的了解,若不是感情真出了大问题,断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丁嘉朗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随即又松开,他敛下眼帘。 “我们分手了。” 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何子易和夏思妍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意味复杂。 夏思妍随即起身,柔声道:“你们先聊,我去取个东西。” 片刻后,她取来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放在丁嘉朗面前的餐桌上。 她将盒子往丁嘉朗的方向推过去,“michael,这是你送我们的结婚礼物,我们不能收,它太贵重了。” 盒子里面是皇家蓝宝石。 何子易和夏思妍大婚之时,丁嘉朗身陷囹圄,无法亲自到场,只托了曾祥送去了这枚重达数十克拉、估值高达二百二十万美元的蓝宝石。 丁嘉朗看也未看那盒子一眼,只是将其推了回去:“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夏思妍面露为难:“michael,我们真的不能要,这不仅是贵重的问题,我们……” “思妍,”何子易轻轻按住了夏思妍放在桌面上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我来说。” 他转向丁嘉朗,脸上笑意尽数敛去,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michael,有件事,我们思来想去,还是必须要告诉你。” 丁嘉朗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何子易说道:“前年,alicia来伦敦参加思妍的生日派对,回去的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丁嘉朗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 “还好,”何子易看着他骤变的脸色,急忙补充道:“她人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何子易继续说道:“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alicia千叮万嘱,让我们一定不要告诉你。毕竟当时你在红港,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和思妍思量再三,就答应她了。” 丁嘉朗的呼吸陡然粗重:“是殷家做的?” 除了他们,他想不到还有谁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何子易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吐出一个字:“是。” “咯吱——” 细微的声响传来,是丁嘉朗紧攥起的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思妍接着说:“其实我们后来很后悔。” “alicia那时候肯定吓坏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到这种事,她肯定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但她硬是一通电话都没给你打。” 丁嘉朗的声音已经微微沙哑:“她真的……伤得不严重吗?” 这二次确认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后怕。 何子易肯定地回复:“医生仔细检查过了,只是皮外伤,真的万幸。” “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交代。” * 苏慕春在婚宴上喝醉醒来后,就没见过丁嘉朗。 送三餐的人变成了曾祥,只简单提了自家少爷回了英国。 归期未提,她也不好问。 红港的天空还带着薄薄的雾霭。 苏慕春比往常早到了一个小时,她需要最后检查一遍拍卖品的陈列和拍卖流程。 走进拍卖厅时,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灯光。 上午十点,拍卖厅的大门正式开启。 各路人马陆续入场:欧洲贵族收藏家、美国艺术品投资商、日本古董商,当然还有占据主场的华国面孔。 苏慕春注意到,坐在第三排角落的一位中年西装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他没有登记牌,但工作人员显然认识他,恭敬地为他安排了座位。 “那是谁?”苏慕春悄声问助理。 “瑞士的私人收藏家,叫莫里茨·韦伯。” 苏慕春知道是谁了。 之前出差赴伦敦参观拍卖会的时候,现场就有莫里茨·韦伯的电话代拍,拍下了一件华国文物。 苏慕春心中一紧。 如果兽首落入这样的私人收藏家手中,很可能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里,成为某个私人庄园的装饰品。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保宁集团的欧阳思远,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潜在的强劲对手。 在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里,不仅她在为此努力,欧阳思远也采纳了她的建议,将重心放在了竞拍技巧上。 拍卖正式开始。 前面几件拍品都进行得很顺利,但苏慕春能感受到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 当她宣布即将拍卖牛首时,整个拍卖厅气氛肃重起来。 “各位女士先生,现在我们进入今天的重头戏。”苏慕春刻意放慢了语速。 “圆明园牛首铜像,清乾隆年间制作,高24.5厘米,重约5公斤。这件珍贵文物见证了中华文明的辉煌,也承载着一段沉重的历史,起拍价500万港元。” 话音刚落,欧阳思远毫不犹豫地举起了1号牌。 “1号,500万港元。”苏慕春指向他。 竞争迅速在欧阳思远、日本古董商田中宏一和莫里茨·韦伯间展开。 价格稳步攀升:510万、520万、530万、540万、550万…… 三人都都严格按照加价幅度依次出牌,紧咬着对方的价格。 苏慕春密切关注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她注意到,这位神秘的瑞士收藏家韦伯每次拍价,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这种老练的表现让她更加警觉。 价格突破600万关口,日本古董商田中宏一退出。 场上只剩下欧阳思远与韦伯。 拍卖节奏明显放缓,每一次应价都伴随着更长的停顿。 价格突破了700万港元大关。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连平时最镇定的资深收藏家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700万,还有更高的吗?”苏慕春的声音在拍卖厅里回荡。 欧阳思远没有立刻跟进。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韦伯的侧脸,手指在号牌边缘轻轻敲击,等待了足足五秒才沉稳举牌。 “710万,1号!”苏慕春指向欧阳思远。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韦伯也动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特殊号牌——那是sfb为超级vip客户准备的白金号牌。 “730万。”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许多人转头看向这位神秘的竞拍者,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苏慕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按照拍卖师的职业操守,她应该保持中立,让价高者得。 一想到这些兽首可能再次流落海外,她的内心也跟着一同焦灼。 她再次看向欧阳思远,询问:“730万,最后一次机会……” 欧阳思远突然举牌,报出新价:“760万!” 他不仅没有在整数位上纠缠,反而直接跨了双数报出760万! 这一跳叫打破了按部就班的节奏。 韦伯明显一怔,眉头紧锁,与身边的助手低语,显然760万这个数字打乱了他的节奏,他必须重新评估这个超出他预期整数位的报价。 短暂的犹豫后,韦伯咬牙举牌:“770万!” 欧阳思远敏锐捕捉到了韦伯喊价的一丝勉强。 他知道,韦伯的心理价位可能已到极限。 当苏慕春再次看向他,欧阳思远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没有立刻举牌,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向苏慕春做了一个明确的手势:两根手指轻轻并拢下压。 这是请求降低加价幅度的官方手势。 苏慕春会意,环视全场:“1号先生请求调整加价幅度。现在,新的出价需要高于770万。加价幅度调整为5万港币。先生,您出价?” “775万。”欧阳思远沉稳应价。 全场目光聚焦韦伯。 他脸色变幻,手指紧握号牌。 苏慕春的声音如同重锤:“775万,第一次!775万,第二次!” 漫长的几秒钟,韦伯最终颓然地将号牌扣在了膝盖上。 欧阳思远紧握双拳。 苏慕春紧张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第196章 竞拍成功 “775万三次!成交!”拍卖槌重重落下,发出响声。 这一刻,整个拍卖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许多华国人甚至站了起来,眼中含着泪水。 苏慕春感到一阵眩晕,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 她看到欧阳思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韦伯则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什么,显然在为下一轮竞拍做准备。 短暂的休息后,猴首的拍卖开始了。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的过程相对顺利一些。 韦伯依然参与了竞拍,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激进。 最终,保宁集团以818万港元成功拍得猴首。 拍卖会结束后,苏慕春见到了刻意等她的韦伯。 “感谢苏小姐今天的专业表现,起初我担心你作为华国人,会有不专业的行为,但事实证明,你确实是最适合的拍卖师!” 苏慕春大方回应:“谢谢您的认可。” 韦伯又说了一句:“有时候,最高的价格并不意味着最好的归宿。” 那一刻,苏慕春突然明白了什么。 韦伯的竞拍或许并非真的想要获得兽首,而是在推高价格的同时,测试华国人回购文物的决心和能力。 当他确认了这种决心后,便主动退出了竞争。 这场拍卖会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简单的商业交易。 它不仅让两尊兽首回归故土,更向国际社会展示了华国追索流失文物的坚定意志。 * 直到苏慕春从sfb拍卖厅回到家中,她才又一次确认,丁嘉朗没回红港。 餐桌上,是曾祥送来的燕窝羹。 但她丁点儿胃口也无。 丁嘉朗太反常了。 整个圣诞假期,他不仅人影全无,甚至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给她。 苏慕春坐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放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投向墙角的香薰炉。 她赤脚走过去,从盒中取出那支熟悉的“青竹晨露”,熟练地点燃。 幽淡而清冽的竹香如水雾般丝丝缕缕漫过客厅的每一寸角落,曾几何时,这味道是她紧绷神经的唯一解药。 可今天,她竟发现,连这沁人心脾的味道,都压不住心头的无名烦躁。 拍卖会落幕,她强迫自己迅速抽离,重回基金会,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曾祥也极有眼色,立刻根据她的工作节奏做了调整,将精心准备的三餐和下午茶点,准时准点地改送到了基金会的办公室。 终于,在这天午时,苏慕春还是忍不住了。 “曾叔,丁嘉朗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曾祥微微躬身:“还真没说,说起来,少爷也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了。” 苏慕春没再多问。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这天晚上,她受红港政府的邀请,盛装出席年度优秀人物表彰大会。 她凭借过去一年在慈善基金会的卓越贡献,被评为年度“红港杰出青年”。 聚光灯下,她提着曳地长裙的裙摆,优雅从容地登台领奖,接过沉甸甸的水晶奖杯,而后款款走到发言台前。 “非常荣幸能够获得这份殊荣……” 她声音清亮,言辞恳切,目光却在发表获奖感言的间隙,不经意地滑向了台下第一排vip席位。 某个位置却是空荡荡的。 椅背上贴着一张烫金的名牌,清晰地印着三个字——丁嘉朗。 那张名牌刺眼地提醒着她,他本该在这里,见证她的荣耀、她的又一次事业高峰。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用完美的笑容结束了发言。 “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如潮的掌声。 她优雅地鞠躬,转身,一步步走下领奖台。 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祝贺,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心里,反复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 丁嘉朗,你到底怎么了? * 车门打开,苏慕春怀里抱着一座水晶奖杯,从车内下来。 晚风凉凉,吹起她微卷的发梢。 她从手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刚迈上楼梯,身后却传来敲门声。 苏慕春脚步一顿,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知道,门外站着的人,未必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一个。 可心底深处,那份不切实际的期待,却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吱呀一声,门缓缓拉开。 门外昏黄的路灯光线下,站着的,真的是丁嘉朗。 苏慕春的心跳骤然失序。 丁嘉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往日里深邃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颓废与疲惫。 她声音有些发紧:“丁嘉朗,你怎么了?” 丁嘉朗沉默了半晌,才沙哑发问:“你跟着我,是不是很辛苦?” 她有些莫名,没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 丁嘉朗朝她面前走了一步:“你说实话,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辛苦,对不对?” 她只好蹙起眉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丁嘉朗的眼圈更红了。 “当我知道你曾在伦敦出车祸,我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我有多崩溃,有多后怕,你知道吗!” “我一遍遍地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苏慕春这才明白,“是何子易告诉你的?” 丁嘉朗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苏慕春别开脸,不想提及这段过去。 “丁嘉朗,都已经过去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现在呢?我这样追求你,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困扰?” 她转回头,迎上他受伤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见她不语,丁嘉朗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会退……” 苏慕春打断他的话:“丁嘉朗,我想你。” 他蓦地停住,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追问道:“你…再说一遍。” 苏慕春这次没有退缩,主动向他靠近了一步。 这次,她想直面自己的心。 “我说,我很想你。” 丁嘉朗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随后将她用力地揉进了怀里。 不料,被他拥在怀里的苏慕春却惊呼一声:“丁嘉朗,你怎么这么烫!” 第197章 两人生病 苏慕春扛不动他高大的身躯,只能将他勉强挪到客厅的沙发上,让他躺着。 “丁嘉朗,你醒醒!”趁着他还有清醒,她拍着他滚烫的脸颊。 “你不是学医的么?你赶紧告诉我,到底该吃哪些药?” 丁嘉朗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她焦急的脸庞,勉强扯出一丝笑,身体努力往前一倾,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没事,退烧药就行,提醒我多喝水。” 夜间,丁嘉朗的烧退了。 曾祥带了些药和换洗衣物,还有清淡粥汤。 苏慕春给丁嘉朗擦拭身体,换掉了汗湿的衣物,又费力地给他换上干净的睡衣。 然而,第二天清晨,丁嘉朗又开始复烧。 苏慕春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再次给他喂药、喂水,擦洗身体。 终于,到了第三天,丁嘉朗的烧才彻底退了下去。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动了动还有些发沉的身体,除了使不上劲,其他症状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环顾四周,却不见苏慕春的身影。 “alicia?”他喊了一声。 没人应。 一楼客厅、厨房、洗手间都看了一圈,没有。 他上二楼。 才发现苏慕春睡在床上,眉头却蹙着,似乎睡得不舒服。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俯身,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竟热得异常! 丁嘉朗心中一凛,立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瞬即,他明白过来——这怕不是普通发烧,有传染性! 该死!他来见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立刻下楼,拨通了圣德的电话。 没过多久,门铃响起。 一身隔离装备的医生行色匆匆地赶到。 给苏慕春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询问了丁嘉朗的病症,医生才断定:“丁生,从你们的症状看,应该是在英国刚爆发的大流感,传染性极强,起病急,高烧是主要特征。” 丁嘉朗脸色一沉:“最好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医生:“目前针对这种流感,主要是对症支持治疗,控制高烧,防止并发症。我建议使用广谱抗生素预防继发感染,配合抗病毒药物。” 苏慕春很快被安排上了输液治疗。 丁嘉朗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由于治疗及时,当天晚上,苏慕春的烧就退了。 她直接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悠悠转醒。 意识还有些迷糊,手背微凉。 手臂被人圈着,却不难受。 她想翻个身。 刚一动,丁嘉朗倏地睁开了眼睛,带着初醒的沙哑命令道:“别动!” 苏慕春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 丁嘉朗立刻坐起身,紧张检查了下她扎着针的手背,确认无移位后才微松了口气。 这下他才温柔起来:“要不要喝水?” 苏慕春虚弱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杯微温的柠檬水递到她唇边。 他自己也刚病愈,动作却依然稳妥。 她渴极了,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将整杯水喝得干净。 干涩的喉咙,总算得到了缓解。 空杯子被他主动拿走,放在床头柜上。 随即,他将她按回被窝里,“再睡会儿。” 碍于左手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她无法伸手回抱他。 只能紧贴他的宽阔胸膛,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体温。 男人心跳沉稳有力。 苏慕春轻声感慨:“原来强壮的丁生,也会生病。” 丁嘉朗笑了一息,胸腔微微震动,惹得她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也是人,当然会生病。” 他上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倒是你,挺会逞强,还亲自照顾……”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算了,不提这个,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发烧还去见你。” 苏慕春微微抬头,右手捏着他的下巴轻轻一压,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多天?” 抱着她的男人只是沉默。 她等不及他的答案,再次微微仰起头。 她学着他的霸道口吻:“说话。” 男人坚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了口。 “因为听到你说不想结婚。” 她嗓音错愕:“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但很快,她忆起一些蛛丝马迹。 自己在华知凡的婚宴上喝多了,而他,是从第二天开始,就失了联系。 她心里一紧,循着这个思路求证:“我是不是……喝醉说了什么?” 男人先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但我能理解,我确实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尽管那晚,她醉得厉害,但她还是听见了他的问题,也给了最真实的答案。 如今想来,依旧鲜明深刻。 意识到自己再次被那晚的绝望情绪笼罩,丁嘉朗眼眸一颤,浓重的沉闷瞬间攫住了他。 苏慕春轻柔抚过他有些微微消瘦的脸颊,温声解释。 “结婚哪里好?一整天站着,要换五六套婚纱,还得不停地陪笑敬酒……” “领张结婚纸不就好了。” 丁嘉朗大脑快速运转了两秒,终于转过弯来。 “你愿意同我结婚?” 男人的胸膛太过温暖,催眠效果极佳。 她开始困倦,在睡过去之前,她郑重地回复:“愿意。” 一张结婚纸换一辈子的好眠。 她不亏。 * 薄扶林道的晨曦,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苏慕春先醒了,刚想动,就被丁嘉朗的胳膊又捞了回去,初醒的沙哑嗓音在她耳边咕哝:“再陪我赖一会儿。” 最终还是饿意战胜了睡意,两人穿着睡袍,在厨房里一起忙碌。 他煎蛋,她烤吐司,偶尔肩膀碰到肩膀,他低头她抬头,默契吻上,空气里都是黄油和咖啡的香气。 午后,他们窝在客厅的沙发里,重温周星驰的喜剧,笑得东倒西歪。 入夜,小花园里的藤椅是他们的专属观星台,丁嘉朗揽着她的肩,指着天幕:“那颗最亮的是启明星,像不像你的眼睛?” 苏慕春噗嗤一声笑出来,“丁生,你病了一场,情话倒是说得越发顺口了。” 笑闹间,呼吸渐渐胶着,暧昧因子无声膨胀。 男人的吻带着压抑许久的渴望,落在她的额头、鼻尖,然后是唇…… 苏慕春没有躲,却在他想更进一步时,轻轻推开了他一点,气息微喘:“我这里没有那个东西。” 丁嘉朗眼底的火苗黯了黯。 “好,刚生了病,sperm质量不行,对下一代也不好。” 苏慕春清亮的眼珠转了转,她双臂攀住丁嘉朗的肩,吻先落下。 然后才是别有用意的哄:“就算质量好,那也得辛苦丁生再等我两年。” 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如今的她,事业有起色,亦不需要用孩子来维系婚姻,他们的婚姻早已在风雨后坚不可摧。 更不需要用孩子来拴住这个男人的心。 他的心,早就完完整整地给了她。 她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眼下,她要先去探索这个刚刚向她展现出无限可能的世界。 (未完结,还有) 第198章 他的忏悔 苏慕春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一天的文件。 “你可算回来了!”一道女声响起。 明羡宝走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我说alicia,你这是生了场病,还是去度假了?” “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更容光焕发了?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苏慕春被她逗得失笑。 “你眼力这么好,怎么还能把季度财务报告的汇总数据弄错?” 她拿起桌上一份被红色标记笔圈了好几处的文件,点了点。 明羡宝正要辩解。 这时,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苏慕春头也没抬,视线还落在文件上。 “进。” 门应声而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空气中瞬间多了一丝清新的青竹香气。 看到办公室里还有明羡宝,丁嘉朗原本直直投向苏慕春的目光微微一转,朝明羡宝礼貌地点了点头。 “明小姐。” 明羡宝显然没想到丁嘉朗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进苏慕春的办公室,一时有些愣怔。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又搅和到一起去了? 丁嘉朗手腕微微抬起,看了眼时间。 他转向苏慕春,“到下班时间了吧。” 苏慕春眼睫颤了颤,目光扫过桌角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还有一份慈善晚宴的最终策划案等着她拍板。 她纠结地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丁嘉朗,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明羡宝立刻捕捉到两人间暗流涌动的情愫,立即替苏慕春做了决定。 “你大病初愈,别再熬夜加班了!” 苏慕春这才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站起身,拿起手袋。 她走到丁嘉朗身边,自然伸出手,挽上了他的手臂。 “那我们先回家啦,羡宝,明天见。” 回家? 明羡宝这后知后觉的脑子终于回过神。 他们居然复合了! 而且看这架势,是已经同居了?! * 丁嘉朗驾车驶出中环的车流,这次却没有再往薄扶林道的方向开。 车子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大浪湾道12号。 早上苏慕春出门上班前,他们达成一致,回大浪湾住。 曾祥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两人手牵着手亲密地走进来,眼角的皱纹都带着喜气。 “少爷,苏小姐,你们回来了!厨房已经在准备晚餐了,都是苏小姐爱吃的菜式,你们先上楼稍作休息。” 苏慕春对这套房子的格局还算熟悉。 当初她从伯明翰空运回来的那些软装饰,都是她亲手一件件摆放在这栋房子的各个角落。 楼梯才走过半,苏慕春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丁嘉朗扛进卫生间。 门被他用脚勾上。 苏慕春捶打着他的背,碍于楼下还有佣人在,声音不敢太大:“丁嘉朗,你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丁嘉朗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他将她抵在洗手台前。 用吻堵住了她正要出口的惊呼和抗议。 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裙摆堆叠到她的腰间。 苏慕春只觉得腰间一凉,随即是男人滚烫的掌心贴了上来,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游走点火。 她被他吻到发昏,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他稍停下,微微退开一丝,让她得以喘息。 她的感受,比预想中要好上许多。 都说男人一过三十就不行。 在丁嘉朗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力不从心,反而……愈战愈勇? 他终于释放掉挤压已久的火。 随后,两人一同冲澡。 换上家居服,两人回到餐桌上。 也许是体力消耗,苏慕春竟然破天荒地多添了一碗饭。 她从佳肴里抬起头,正对上丁嘉朗投来的目光,那眼神意味深长。 男人显然不打算放过她,给她盛了一碗鱼汤,推到她面前:“这种汤汤水水的要多喝点。” 苏慕春脸上微微一热,不好当着佣人的面发作,只能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他一下。 女人小猫一样的力道,于他而言就是挠痒痒的程度。 他笑了声,不再作弄她,继续吃饭。 餐桌角落里的儿童餐椅,苏慕春已经看了好几眼了。 她放下筷子,问道:“你真的很想要个bb吗?” 丁嘉朗闻言,语气坦诚:“想,不过这个家里你最重要,等你自己想生了再说,两年后也不算晚。” 苏慕春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就买儿童餐椅吧?放两年,这个款式都旧了。” 丁嘉朗似乎明白了她这个话题是从何而来,他抬头朝角落的儿童餐椅看了眼。 “那是霍中曦的专座。” “霍中曦的?”苏慕春很是意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霍家小公主的专用物品。 他语气稀松平常:“嗯,我偶尔会帮忙照顾霍中曦。” “你还会带bb?”苏慕春不可置信。 丁嘉朗微微眯眼,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很会挑重点讲。” * 见过他照顾霍中曦的人,根本不会像苏慕春那样说出那般质疑他做不好的话。 但那个人是苏慕春,所以餐桌上产生的分歧,他选择在床上解决。 昏黄的床头灯光下,丁嘉朗精壮的上半身覆在她上方。 男人投来的目光太过温柔,让苏慕春心头一颤,没由来地想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丁嘉朗却在这时有意停下。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额头上。 明明是要在她身上讨回来一点在餐桌上失掉的道理,可话到嘴边,又尽数化为忏悔。 “小海棠,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的让你跟我的那些混账话吗?” 苏慕春怎么会不记得。 顶层套房,她被逼近于他面前,听他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他想要她的原因。 【你漂亮,够聪明,不虚荣,也难得的独立坚强,最重要的是,你背后无人撑腰。】 那时候的她,早就被他死死捏在了手里。 丁嘉朗看出她眼里的默认,声线沉了沉:“你说的没错,我太卑劣,嘴上说着要放你自由,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根本不会离开我,你这么重情义的人,拿了别人一样东西,就要还一样。我恨不得你拿得越多越好,这样,你还不起,你就永远不能离开我。” “我坐牢,却把所有财产都给你,别人都在笑我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可这一切,都在我们重逢后,都变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和害怕。” 听到这里,苏慕春的眼眶微微发热,心口又酸又胀。 丁嘉朗的眼底划过一丝落寞,缓过来后才继续。 “之后,我又逼得你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伤口剥开给我看,我才发觉我居然伤你这么深。”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专注。 “小海棠,你知道吗?” “哪怕你现在就在我面前,在我怀里,我却依然觉得这一切是幻觉。” “我觉得,我不配。” 第199章 他写的信 她知道类似“没事,都过去了”这样劝他与自己和解的话语,说再多遍都无用。 苏慕春侧过脸,目光落在他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她问:“我给你的那枚戒指呢?” 丁嘉朗蜷了蜷手指,“我收起来了。” 直到进赤柱监狱前,他都还戴着,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入狱自然不能戴任何配饰。 却没曾想,这一摘,等他终于能重见天日,却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重新将它戴上。 她嗓音温柔:“还记得我准备出国,我们吃蟹黄面的那次吗?” “那时候,我就准备把戒指给你戴上的。” “只是没想到,拖到了我去了伦敦,才辗转寄给你。”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情意:“丁嘉朗,这是我亲手做的戒指。” “用的是最好的材料,钻石也是我精心挑选的,戒圈里面刻的字,是我一点点刻上去的。” 丁嘉朗的眼眶微微发红。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这辈子,我就只做这一枚戒指。” 灯影下,男人那双深邃得如同暗夜海洋的眸子,仿佛有漩涡在其中翻涌。 苏慕春不等他有什么回应,径直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他的掌心里,与他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 丁嘉朗感受到她的坚持,终于俯下身。 气息卷了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月退再次被顶开,苏慕春深深吐气,手紧紧攥着枕边丝料,满眼都是欲落未落的泪水。 此刻的丁嘉朗,与她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候的他都截然不同。 空前的耐心,一步一步,与她缓慢兼容。 苏慕春带给他的体验总是那么深刻,像在助他破开上一回已经抵达的攀峰记录,让他窥见更高更远处的风景。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颠沛流离的半生中遇到她。 他甘愿,彻底向她臣服。 如果有下辈子,他愿意与她交换人生,她曾受过的所有苦难,统统都由他来替。 丁嘉朗将脸埋入她的颈窝与肩胛之间,齿尖摩挲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呼出一声:“老婆,我够不够劲。” 在餐桌上的一身反骨,此刻被他磨软,她只能咬牙认输:“够…劲…” 这一夜,折腾到太晚。 她先一步睡过去,丁嘉朗又冲了一次澡,披着浴袍,在她身侧半躺着。 他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不敢太用力,怕弄醒她。 看着她的睡颜,他竟生出一种侥幸。 她明明可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比如华知凡,比如姚斯宴。 但凡她的心冷了,她随时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一想到这样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他的心依然会猛地一惊。 * 早上,苏慕春差点爬不起来。 但担子撂不开,她只能努力起床。 洗漱好,她换上衣服,楼下已摆好早餐。 她往桌子上扫了一眼,“我要吃肠粉。” 丁嘉朗立刻夹了一筷子放进她碗里,又问:“还要什么?” 苏慕春又朝虾饺的方向努嘴。 他随即把虾饺送到她面前。 苏慕春突然盯住他:“你不上班吗?” “钱够用就行。”丁嘉朗慢条斯理回一句,又给她添了一个煎蛋。 “你确定要这样混日子到老?” 她知他钱多到花不完,但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他居然不嫌无聊。 丁嘉朗挑眉,看向她的眼底全是认真:“嫌我不上进?” “算了,你留在家也好,”苏慕春突然找了个理由,“霍中曦那么难伺候,你先练练手,两年后再照顾我们的bb应该经验够了。” 一旁的曾祥听得一惊一吓,唯独丁嘉朗面色不改:“行,听你的。” * 年关将近,敏敏,今年要回红港过年了。 苏慕春挑了二楼的一间东南向的房间,作为敏敏的房间。 她侧头对身后的菲佣吩咐:“就这间,打扫干净,日用品和换洗衣物,都照着我给的要求备齐就行。” 菲佣应声:“是的,太太。” 苏慕春刚在楼下客厅的沙发坐定,菲佣便去而复返。 “太太,敏敏小姐那间房的衣柜里,还有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苏慕春:“是什么东西?旧杂物就一并清掉。” 菲佣连忙摇头:“不是杂物,太太,全是没拆封的礼物盒子。” 礼物盒? 前年丁嘉朗提前送了她一堆生日礼物,该不会是那些? 她霍然起身,快步上了楼,推开那间东南向的房门。 菲佣跟在她身后,指了指嵌入墙壁的衣柜。 柜门拉开,果然,一格一格,整整齐齐码放着大小不一的礼物盒,包装纸有些发旧了。 她对菲佣说:“这些我来处理。” 等到菲佣离开,苏慕春席地坐在羊毛地毯上,随手拿起一个方正的盒子。 第一个,是一条铂金镶钻的项链。 第二个,是块瑞士名表。 第三个,薄薄一片,却是足金打造的镂空金叶子书签。 第四个,是一台当时最新款的单反相机。 直到第五个扁平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丝巾,丝巾下,压着一个信封。 她展开信封里的信纸。 雪白的信纸上,是丁嘉朗的字迹。 看完信件,她抬头,看向剩下的那些礼物盒,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一个接一个,拆开剩下的所有盒子。 花了足足半个钟头,地毯上堆满了各色礼物和拆开的包装纸,而她的手边,整齐地放着二十四个信封。 二十四封信。 她在这二十四封信里找出时间最早的那封。 [写给我的妻子] 1972年5月11日,是你出生的日子。 听你说起,你出生在海棠花最美的时候。 你描述海棠花的样子太过美丽,我至今难以忘记。 我想亲眼看看那些海棠树盛开的样子,是否如你一般美丽。 但可能,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你替我去看吧。 那些从你出生的小院里移植而来的海棠树,就栽在半山区植物园的海棠暗香径。 很庆幸,红港的气候很适合它们生长。 我希望你漂泊的心,因此能找到归属。 红港永远是你的家。 我亦是你的家人。 [写给我的妻子] 1973年5月11日,是你一岁的生日。 你应该开始学走路了,我能想象你小手小脚的可爱模样。 尽管你扑进的怀抱,并不是父母的怀抱,但我仍对你的父母表以感谢。 感谢他们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他们,我就无法与你相遇。 自然,逸风也无法遇到你。 逸风来自英国康沃尔马场,它刚出生就离开了父母,一年后来到了红港。 若你愿意去逸风的出生地看看,你会理解,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必须陪伴左右。 有些只存在繁衍的意义。 看淡你对双亲的意义,我想你会更快乐些。 如你愿意,在马场替我畅快驰骋一次。 第200章 只能是他 [写给我的妻子] 1974年5月11日,是你两岁的生日。 这个时候,你应该会说话了。 我猜你说的最多的是,奶奶。 你说她是你童年里对你最好的亲人。 我也有视我为珍宝的亲人。 对此,我感同身受。 你们缘分较浅,但你仍思念她。 只是你不想面向你的父亲,与之有任何联系。 所以这一步,我代你做了。 待海棠花开的季节到来,去看望奶奶吧。 在她心里,你就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美的海棠花。 (沪市墓地地址附在背面。) [写给我的妻子] 1975年5月11日,是你三岁的生日。 你说三岁之前的记忆很淡。 我还是尝试去想象了你的模样,会扎着可爱的羊角辫吗? 还是喜欢奔跑在村落小道上? 其实我不敢问,你三岁的时候,有没有听过童话故事。 更不敢问,你三岁的时候,有没有漂亮的洋娃娃。 我只能尽可能地去想象,你那时能拥有的。 但想象到那刻那景,我很心疼。 如今,你不再是看童话书的年龄,那就亲自走遍童话世界吧。 去法国科尔马小镇,去奥地利的哈尔斯塔特,去瑞士的因特拉肯小镇,去土耳其的格雷梅小镇,去英国凯特博雷…… 这样,你回忆起你的童年时,就将这些真正的童话世界填补进去。 [写给我的妻子] 1979年5月11日,是你七岁的生日。 这是你上小学的年龄。 你跟我描述,上学前,你每天自己梳辫子,自己准备早餐,小小年纪就这么独立,让我既心疼又骄傲。 我想象着你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课的样子,小手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字。 老师夸奖你的时候,你一定会害羞地低下头,但心里偷偷地开心着。 你可能已经开始懂得什么是孤单了。 因为回到家里,空无一人。 很庆幸,有华知凡能陪你。 这是我唯一不会介怀的事。 因为他会关心你今天开不开心,打雷时会守护着你,以及替你吃掉你不爱的包子皮。 如果我能回到你七岁生日的这天。 我会告诉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女孩,值得被所有人疼爱。 [写给我的妻子] 1982年5月11日,是你十岁的生日。 这一年,你来到了红港。 但你说,你并不开心。 彼时,是我选择医科的一年。 我们在这一刻,是被父亲放弃的同类。 庆幸的是,你选择了走下去,我亦然。 如今想来,若没这一刻,便没有我们轨迹相交的那一天。 这也是我往后的动力。 在这个善变的人世间,我只想与你一同抵挡全世界的恶意。 也只能是你。 [写给我的妻子] 1987年5月11日,是你十五岁的生日。 这一年,你经历了最害怕的事。 这一年,你开始了纠缠不断的噩梦。 但这一年,你也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当然,你的坚强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骨折过的地方,你破皮露出血肉的地方,以及你忍着不落泪的倔强。 都被你轻描淡写地带过。 如此,让年长你七岁的我,愈发显得惭作。 我也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认识到,你于我,往后只能是死别,绝无生离的可能。 因为,你是我的解药。 [写给我的妻子] 1996年5月11日,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 很抱歉,你生日那天,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或许之后的几年,我亦无法作陪。 我知你坚强,但生儿育女这一事,我仍想与你一同分担。 不希望在你孕吐、孕检,乃至生产那一刻,握住的不是我的手。 亦不敢想象你独自一人经历养育的辛苦。 请先把你过去二十三年里所有的缺憾,一一去补上。 我乐得见你变得更好。 毕竟你自己的人生也很重要。 最后,请满足我的私心。 不要参加任何危险的任务,保护好自己。 我爱你。 * 一月末的京市,寒风刮得脸生疼。 出租车在恢弘的京市大会堂门前停稳。 苏慕春快步躲进门卫室。 一股混着煤炉味的暖气扑面而来,她搓着冰凉的手,轻声问值班的门卫:“大爷,请问医疗峰会,什么时候结束?” 门卫大爷闻言抬头,先给她指了指旁边的暖水瓶,又从抽屉里摸出个搪瓷杯:“自己倒。” “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个多钟头吧。”大爷慢悠悠地说。 他上下打量了苏慕春几眼,那身在京市冬天显得过分“精致”的打扮,实在有些扎眼。 “姑娘,听你口音,不像咱京市本地人啊?” 苏慕春捧着热乎乎的搪瓷杯,小口小口啜饮着:“我从红港来的,我先生在里面开会。” 门卫大爷先“哦”了一声。 “难怪瞅着你穿这么点儿,这里可不比你们红港。” 话音刚落,苏慕春瞥见窗外飘起雪花。 红港是不落雪的,那里的冬天,最多也就是湿冷。 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场雪,还是去年在纽约的拍卖会之后。 一个小时后,窗外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门卫大爷见她一直眼巴巴望着外面,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半旧的军大衣递给她:“披上这个,挡风!” 苏慕春道了谢,将宽大的军大衣裹在身上。 她推开门卫室的门,脚踩在初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她像个孩子一样伸出手去接那冰凉的雪片。 大会堂的出口,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 苏慕春赶紧将手上的雪拍掉,快步朝着台阶走去。 参加峰会的人不少,大多西装革履,行色匆匆。 她伸长了脖子,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搜寻,一时没能找到丁嘉朗。 她干脆进了大会堂。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 丁嘉朗正站在不远处,和几位男士低声交谈着。 室内的暖气足,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重天。 苏慕春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把它叠好放在一旁的空位上,然后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约一刻钟过去,丁嘉朗才与几人握手道别,转身朝着大会堂的出口方向走去。 苏慕春没有出声喊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看着他英挺的侧脸,看着他沉稳的步伐,从她身侧而过。 快临到门边,他停下脚步,将挽在手臂里的深色羊绒大衣展开,利落穿上。 就在他伸展手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右后方。 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他便顿在原地。 不过几秒,他快步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 苏慕春弯起嘴角:“我想你了。” 见到她,他出差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一把搂住她:“傻女仔,我明天就回红港了,你非得今天就跑来见我?” 苏慕春却娇声打断:“不行,多一天我都不想等。” 返回贵宾楼的车上,苏慕春一路都窝在他怀里。 丁嘉朗的掌心顺着她柔软的发丝慢慢揉了两下,“你今天这么黏人?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外面街灯一盏接一盏地往后退,京市的夜晚还没有太多霓虹,就只有雪后的白和昏黄交错。 “我们分手后,你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开始新的感情吗?” 丁嘉朗嗯了一声,等她往下说。 苏慕春望着车窗外的那片白茫茫。 “因为没人能像你那样,托住我沉重的过去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字句认真:“所以我的身边,也只能是你。” (全文完) ———————————— 其实这篇文,原本应该停在30万字关口的。 按照大部分网文的节奏,男主出狱后,会一百八十度般地“痛改前非”,变得极其完美,以此来契合完美结局。如果我按照这样的方向写,就能轻松收笔完结。 可现实里,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丁生的原生家庭,他的恨,他的爱,都是极其复杂的。 他一次次地选择把苏慕春放下,是因为他心中有必须要复仇的执念,即使两败俱伤,即使要坐牢。 又因为不能忍受任何人和事超出他掌控的范围。 所以决定权,从来都在他手里。 包括苏慕春。 * 同样,如果我在30万就收笔完结。 那苏慕春,就一辈子只能活在男人身后。 她会拥有花不完的钱,也会拥有更宽广的眼界,但唯独没有自己。 她本就是他的同类,喜欢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 不同的是,她不喜侵占。 这是大部分女性一生都会受到的教育:只有男人才有话语权。 所以,我很清醒地知道,我在写一部童话言情。 这世界的天平,此刻,还是倾斜的。 第201章 大结局(1) 依着苏慕春的意思,他们同普通红港市民一样,先是往婚姻登记处递交了拟结婚通知书。 公示十五天后,便是律师证婚。 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金。 仪式简单得近乎朴素,完成后当场签署结婚证书。 登记官是个中年女士,她郑重地将一张结婚纸交予丁嘉朗和苏慕春。 一纸婚书,定下终身。 晚饭是在中环一家老字号餐厅用的,丁嘉朗以庆祝为由,做了包场处理,只他们二人。 回到大浪湾12号,苏慕春先进了浴室洗漱。 丁嘉朗没有看文件,也没有去吧台倒酒。 他就坐在房间一隅那张办公桌前,指间拈着的,正是那张结婚纸。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仿佛在研读一份关乎身家性命的重要文件。 苏慕春裹着浴袍出来。 她一眼便瞧见丁嘉朗还保持着她进去前的姿势。 “还在看?”她走上前。 “快去洗澡。” 丁嘉朗这才将视线从那张纸张上挪开,将其放在桌面。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苏慕春面前,伸手接过她的毛巾,熟练地替她拭擦着湿发。 “确定不办婚礼?”他开口问。 苏慕春向前一步,双臂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男人的胸膛上:“放过我吧,我一想到那场面就头疼。” 头发擦至半干,丁嘉朗停下手中的动作。 “但我不想委屈你,在这种事情上,总归是女方吃亏,外界只会说我追到你之后,便不当一回事,连个像样的婚礼都舍不得给你。” 苏慕春:“哦?那丁生想怎么做?” 丁嘉朗低头看着她,语气坚持:“婚礼一定要办,但不用大办,最重要的是,流程都听我的。” 他强调了最后那句。 苏慕春故作不满,手指点着他的胸膛:“我怎么记得某人前不久才说过,家里不论大事小事都听我的,怎么,一领到结婚证,就反悔了?” 他捉住她在他胸前作乱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低头,鼻头贴上她的。 “所有事情都听你的,唯独婚礼这件事,听我的。” “可以吗?老婆。” 一声老婆,叫得熨帖,让她整个人都酥了半边。 最终,是她妥协。 * 敏敏的航班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傍晚时分抵达了启德机场。 一同落地的,还有何子易和夏思妍。 苏慕春派了司机接机。 此刻的她,正安坐在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内,由化妆师为她化妆。 丁嘉朗把婚宴定在了大年三十这夜,美其名曰“双喜临门”。 只邀请了双方至亲好友,包下一个小型宴会厅足矣。 苏慕春对此很满意,既能沾染年节的热闹,又不必费心应酬。 身上这件婚纱,是霍闻溪亲手设计的缎面款,看似简约,却在细节处流露出低调的奢华。 柔顺的长发被造型师一丝不苟地盘起,一顶璀璨夺目的钻石婚冠稳稳地戴在发顶,衬得她本就出众的容颜更添清冷高贵。 “苏小姐,好了。”化妆师放下手中的工具。 苏慕春微微颔首,提着略长的裙摆,款款起身。 她推开套房的门,准备乘电梯前往楼下的宴会厅。 刚走到电梯口,一名侍应生恭敬地迎了上来。 “苏小姐,丁生吩咐了,请您随我前往天星码头,婚礼的见证仪式将在那里举行。” 天星码头? 苏慕春秀眉微蹙,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说在酒店的宴会厅吗? 她压下心头的疑问:“好,带路吧。” 酒店的接驳车早已等候在门外。 此时已夜幕降临。 苏慕春从接驳车下来,被眼前的场景惊住。 一艘长达八十米的豪华游艇‘公主号’静静停泊在码头边,船身通体雪白,在岸边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宛如一座漂浮在维多利亚港之上的海上宫殿。 游艇的上层甲板,此刻已然化作一片梦幻的白色海洋。 数千朵白玫瑰铺满了红毯通道,两侧摆放着高达三米的水晶烛台,烛光摇曳间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甲板中央搭建了一座精致的花亭,亭顶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幔,在海风中轻柔飘舞。 香槟色的丝带和珍珠串从亭顶垂落,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跟着服务生上了船。 游艇缓缓驶离码头,向着维多利亚港的中心位置航行。 * 宾客们早已在船上等候多时。 季芝瑶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丝绸旗袍,身旁是同样盛装的华熙盛。 华知凡搂着霍闻溪站在他们身后。 林凯欣扶着已开始落泪的陈嫂站在另一侧。 旁边是方沛和他的夫人。 何子易和夏思妍不约而同地朝她挥了挥手。 明羡宝和阿沁则是激动地朝她比ok的手势。 莫可晴挽着先生笑着跟她打了招呼:“新娘子,好靓!” 丁佳雯侧目,看向正被霍屿文抱在怀里的霍中曦说道:“曦曦,快看!那是你的舅妈!” 以及从伯明翰远道而来的齐知聿。 …… 看着面前一众亲友,苏慕春不禁鼻头一酸,侧头朝旁,快速用手背抹去泪。 此时,游艇已行至维多利亚港的中心。 远处的红港岛天际线在夜色中勾勒出迷人的轮廓。 中银大厦和国际金融中心的霓虹灯光倒映在平静的海面上,形成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 “alicia。” 身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传来,带着平日里少有的郑重。 苏慕春一怔,维港的迷离夜色瞬间从她眼底褪去。 她缓缓转身。 丁嘉朗就站在不远处的烛光里,一身纯白西装,熨挺的温莎结,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胸花,与她手中的白玫瑰捧花遥相呼应。 他英俊的面庞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一步步走近。 在苏慕春的注视下,他执起她戴着蕾丝手套的右手,轻轻一吻手背。 随即,单膝下跪。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用最虔诚的姿态,仰望着他的新娘。 苏慕春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时,敏敏适时走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丝绒戒指盒。 丁嘉朗接过,再打开盒子。 柔和的灯光下,一枚切割完美的方型钻石戒指静至其中。 “小海棠,请嫁给我,好吗?” 苏慕春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尽管他们已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此刻,他依旧郑重其事地征求她的同意。 她无声落泪,可唇边却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好。” 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丁嘉朗眼底的笑意瞬间漾开。 他将钻戒轻轻地套入了她的无名指。 冰凉的铂金触碰到温热的肌肤,尺寸刚刚好。 敏敏再次上前,将男款戒指递了过来。 苏慕春接过,执起他的左手,将那枚戒指缓缓推入他的无名指。 “丁嘉朗,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丁嘉朗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激情或缠绵,它带着宣誓般的郑重,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热烈而长久。 周围的宾客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纷纷高举手中的香槟杯。 “cheers!” “恭喜丁生丁太!”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 第202章 大结局(2) 游艇最豪华的房间里。 苏慕春被丁嘉朗压在怀里,他吻得太狠,让她脑子发昏。 “别弄乱我的发型,”她喘着气,声音软下来,“船上还有那么多人呢。” 丁嘉朗的手已经探进了她裙摆。 他贴近她耳边,低声说:“放心,不会弄乱。” 苏慕春咬住唇,被他动作撩拨得心跳加速。 窗外是维多利亚港夜色,霓虹倒映水面。 她整个人。 坐在他身上。 失控,却又舍不得停。 片刻后,两人都微微出汗,她靠着他的肩膀缓一口气。 丁嘉朗问:“喜欢这艘游艇吗?” 苏慕春脸颊还带着潮红,用力呼吸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喜欢。” 她是真的喜欢,这种规格的豪华游艇不是随便谁能拥有。 丁嘉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艘公主号,是你的。” 空气一下静下来。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 “你送给我的?” “可这游艇要定制好几个月,你怎么这么快就搞到?” 丁嘉朗眸色深了些:“这艘是姚斯宴预定的,时间太赶,我只能从他手里买下来。” 苏慕春诧异:“你找姚斯宴买?你亲自开口?!” 他笑了一息,捏了捏她腰侧肉,声线很是暧昧。 “很意外么?其实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要为了你。” 苏慕春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让丁嘉朗主动低头求情敌,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老公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丁嘉朗凑过去,在她耳垂咬了一口。 身体突然被晃了一下,是游艇摇晃还是男人故意使坏,她分辨不清楚。 只知道自己没忍住哼出一声,又羞又恼地拍了他一下。 “别闹!”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刚好,但他们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 时间慢慢接近午夜十二点。 苏慕春挣扎着站起来,被丁嘉朗按回怀里。 他仰头吻她颈侧,说:“再等一会儿。”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等我们切蛋糕……” 苏慕春提醒,却没真的挣脱,只任由自己陷落更深一点。 两岸的灯火越来越璀璨。 游艇在港湾中央缓缓转圈,让每一位宾客都能欣赏到维多利亚港的全景。 甲板一角设置了一个小型乐队,四名穿着燕尾服的音乐家正在演奏着轻柔的古典乐曲,小提琴的悠扬旋律在海风中飘荡。 宾客们纷纷聚集到最佳观赏位置,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杯香槟,准备迎接新年钟声的到来。 当港岸上的钟声响起第一声时,天空中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 烟花的倒影映在平静的海面上,形成双重的视觉盛宴。 宾客们纷纷举起酒杯,在烟花的绚烂光芒中相互祝贺。 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 原以为丁嘉朗所说的婚礼流程就此结束。 不料隔日,各大报刊纷纷甩出重磅新闻。 《震撼!丁生于昨日海上秘密完婚 百亿身家全送慈善女神做嫁妆》 《低调奢华海上婚礼!丁生以全副身家为聘 慈善名媛秘密下嫁》 《豪门联姻内幕!香江才俊私人游艇办婚礼 百亿彩礼创港岛纪录》 …… 苏慕春还没来得及问丁嘉朗是什么情况,就接到了国际顶级财税律师的电话。 一份厚达三百页的法律文件需要她过目和签字。 文件里详细规划着如何将丁嘉朗名下的庞大财富以彩礼形式完整转移给她。 首先是核心资产的剥离重组。由丁嘉朗控股的十七家公司,将进行股权架构调整,这些企业股权将通过信托基金的形式设立专项账户,受益人直接指向女方。 不动产方面的处理更为复杂。丁嘉朗名下的房产遍布全球十二个国家。每一处房产都需要重新办理产权证书,将所有权人变更为女方姓名。 丁嘉朗在瑞士、开曼群岛等地的离岸账户需要逐一清算,私人银行的投资组合要重新配置受益人信息。股票、债券、期货等有价证券,全部通过合法渠道转入以女方为唯一受益人的家族信托基金。 整个方案预计耗时六个月完成,涉及资金总额超过八百亿港币。 苏慕春又一跃成为红港女首富。 这笔财富,助她在各大宴会、各种政商性质的场合里,成为坐主桌的第一位女性。 很少有人称她“丁太”,而“苏小姐”、“苏总”、“苏会长”这样的称呼更常见。 同时,丁嘉朗也凭一己之力,硬性拔高了红港好男人的核准线。 一时之间,红港男性苦不堪言。 * 丁嘉朗最近的“事业”重心,已经偏离了霍中曦,转移到了内地市场的蓝海里。 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他的人不是在广深,就是在沪市京市飞。 苏慕春也没闲着,基金会那边有阿沁盯着,已经能独当一面,她便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伦敦,纽约,各大拍卖行的槌音,才是她近期的工作重心。 这对野心当饭吃的夫妻,忙到连约会都得动用各自的助理来安排日程。 还要精确计算出,两人从各自的出发地,飞往哪个中转城市,才能最大限度地缩短彼此在路上的时间,挤出一点相聚的缝隙。 转眼便是1999年的新年。 华知凡和霍闻溪的儿子在圣德医院出生。 孩子取名华叙白,寄寓了“叙写山河,清白坦荡,尽显谦谦君子之风”的厚望。 华家对这个金孙的重视,从这名字里就可见一斑。 苏慕春刚从纽约飞回,径直驱车赶往圣德医院。 丁嘉朗则是从德国赶回来的,和她一前一后进病房。 睡篮里的小家伙,眉眼清秀,睡得正香。 苏慕春看得心都化了,眼底是纯粹的欢喜。 丁嘉朗的高大身影也微微前倾,看向孩子的目光里,商场上的凌厉尽数收敛,此刻尽是柔软。 从医院出来,回到大浪湾的家中,天色已黑。 苏慕春突然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丁嘉朗正伸手解着领带,闻言动作一顿,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光。 “都喜欢。” 将领带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他走去吧台倒了杯水,又认真思索了一下:“女孩子应该更好些。” 丁嘉朗喝了口水,难得回忆起过去。 “我同我大哥丁嘉明,小时候很顽皮,一路折腾到读大学,才稳重了些。” 他想,若是女儿,大约会像苏慕春多一些,聪慧,独立。 苏慕春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先进了浴室。 等她裹着浴袍出来时,卧房里无人。 她下楼去寻。 发现丁嘉朗竟连卧室都没回,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 苏慕春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拿起沙发另一头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公司研发的新型医疗器械,正到了上市前最关键的研发验证期,他自然是内地欧洲两头跑,一刻也不得闲。 新年马上就要结束,而丁嘉朗也将迎来34岁的生日了。 她当初与他定下的那个两年之约,也如同沙漏里的细沙,一分一秒,越来越近了。 她的心绪复杂起来。 第203章 大结局(3) 明羡宝嫁入利家五年了,肚子迟迟没动静。 为了怀上孩子,最初是从饮食调理开始。 利家特意请来了广市最有名的老中医,每日三餐前都要喝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汤,苦涩的味道让人作呕,但为了能早日怀上孩子,明羡宝只能强忍着一口气喝完。 除了汤药,还有各种药膳补品:燕窝银耳汤、花胶炖鸡、当归羊肉汤,每一样都是精心炖煮数小时的滋补佳品。 运动方面也不能马虎。每天清晨明羡宝都会在花园里练习太极拳,据说有助于调理气血。 下午则是瑜伽时间,特别是那些据说能促进生育的体式,每个动作都要坚持十分钟以上。 定期的医院检查更是不能少。每个月明羡宝都要去看妇科医生,做各种激素检测和b超检查。医生开了一些调理内分泌的西药。排卵期的监测更是精确到小时,体温计、排卵试纸成了床头必备用品。 最后明羡宝还是走上了打促卵针的路。 半年的促卵针,使明羡宝胖了18斤。 苏慕春将明羡宝的艰辛怀孕之路看在眼里。 终于,在初夏来临的时候,苏慕春把家里所有的byt都扔进了垃圾桶。 她想趁着自己还年轻,趁着丁嘉朗精力尚可,一同孕育他们的孩子。 * 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大半年过去,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她开始频繁出入中医馆,日日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蹙眉喝下,又尝试了各种据说能助孕的药膳,连平日里最不喜的运动也坚持了下来。 直到最后,当她坐在西医诊室里,听着医生冷静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时,苏慕春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的助理敏锐地察觉到自家老板的崩溃情绪,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备给了丁嘉朗的助理。 翌日清晨,丁嘉朗赶回了红港。 他放轻了脚步进卧室,见苏慕春还睡着。 他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才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在她身侧躺下。 在他躺下没多久,苏慕春就醒了过来。 看清是他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不是在沪市吗?” 丁嘉朗俯低身子,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知你不开心,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苏慕春伸出双臂拢上他的脖颈,闷闷地问:“丁嘉朗,要是我真的怀不上孩子,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而且,你年纪也大了。” 丁嘉朗被她这句“你年纪也大了”给气笑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尖,佯怒道:“行啊,开始嫌弃我了?” 随即,他抚了抚她温热的脸颊,认真分析着:“不要胡思乱想,这种事情,不一定就是你的问题。我先去做个详细检查,说不定是我的问题呢。” “毕竟,我年纪大了嘛。” 苏慕春“噗嗤”一声笑出来。 见她破涕为笑,他也松了口气,顺势提议:“要不然,我们都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把之前的蜜月旅行补上,好不好?” 苏慕春立即答应了。 * 飞机降落在巴厘岛登巴萨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 热带的暖风夹着淡淡的鸡蛋花香气扑面而来,让人瞬间忘却了红港的快节奏生活。 他们入住的是乌布山区一家私密的度假村,四周被茂密的热带雨林环绕,远离尘嚣。 别墅坐落在半山腰,推开落地窗就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梯田和远山如黛的景色。 房间里没有电话,没有传真机,甚至连电视都被收起来了。 只有轻柔的巴厘岛传统音乐从隐藏的音响中飘出,伴着窗外鸟儿的啁啾声。 第一次,她没有在清晨六点准时起床量体温。 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时,两人还相拥而眠。 没有闹钟,没有行程安排,甚至连时间概念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这是近两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放松地醒来。 早餐是在私人阳台上享用的。 新鲜的热带水果、手工制作的椰浆饭,还有当地特色的咖啡。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棉麻长裙,头发随意地挽起,脸上没有化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他也换下了那些定制西装,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短裤,休闲意味十足。 他们手牵手漫步在稻田间的小径上,听当地向导讲述巴厘岛的传统文化。 金黄的稻穗在微风中摇摆,农民们在田间劳作。 她突然停下脚步,感慨道:“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散过步。” 他紧握她的手,沉默认同。 下午的时光在spa中度过。 夫妻按摩室里点着檀香,按摩师用温热的精油轻柔地按摩着他们疲惫的身体。 多少个月来积累的紧张和焦虑,在这温柔的手法中慢慢消散。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放松,忘记了那些药物、体温表和医院预约。 傍晚时分,他们在无边泳池里静静游泳。 池水与远山的天际线融为一体,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橙红色,倒映在水面上如同油画般绚烂。 她靠在池边,看着他游泳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悸动,就像热恋时那样深刻。 晚餐是烛光晚餐,就在别墅的花园里。 厨师准备了精致的印尼料理,他们吃得很慢,更多时候是在聊天。 聊起初识时,她的青涩与倔强,他的强硬与霸道。 聊起拍卖的趣闻,聊起出差途中的各种人与事。 没有孩子的话题,只有彼此最真实的心声。 夜深了,他们依偎在摇椅上看星空。 巴厘岛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点点如钻石般闪烁。 在这远离一切的地方,他们重新找回了最好的自己。 第204章 大结局(4) 春日恹恹,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打在办公桌上,晃得苏慕春有些睁不开眼。 她才在真皮座椅上坐了不到一刻钟,便感觉倦意排山倒海般涌上来。 自上个月从巴厘岛回来,丁嘉朗便再也没提过孩子半个字,连带着她自己的执念,也跟着淡了下去。 一切顺其自然,反而状态好了不少。 预展在下周,她开始逐一接洽预约好的客户。 这日午后,她正陪同一位陈太欣赏着新晋画家的作品,那位陈太身上幽幽飘来的玫瑰香水味,初闻时还觉馥郁,渐渐地,却不知怎的,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苏小姐,这幅《维港晨曦》的意境……” 陈太的话还没说完,苏慕春只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上来。 她脸色倏地一白,连忙捂住嘴,含糊不清地对陈太说了句:“失陪,我去下洗手间。” 她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了卫生间。 “呕——” 一进门,她便再也忍不住,扶着冰凉的洗手台,一阵翻江倒海的狂吐。 明明没吐出什么东西,却让她浑身虚软。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那股莫名的恶心感却又卷土重来,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在相似的时间,她又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呕吐。 她扶着盥洗盆的边缘,看着镜中的脸。 没道理的,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无缘无故连续吐两天?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丁嘉朗此刻人还在京市参加一个重要的招标会。 她独自一人去了圣德医院。 看到化验单上那个肯定的结论时,苏慕春只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立即拨通了丁嘉朗下榻酒店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他的嗓音:“alicia,有事?” 苏慕春握着听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你能不能马上回红港?” 丁嘉朗在那头明显一顿,语气瞬间染上焦灼:“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慕春尽可能保持平静:“你回来就知道了,尽快。” 丁嘉朗被她这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催得心急火燎,搭了最近一班飞机,赶回了大浪湾的家。 刚进屋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苏慕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哪里不舒服?” 苏慕春抬起头,面上慢慢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 丁嘉朗一怔。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紧张地试探:“是……有了?” 苏慕春不再卖关子,将一直压在靠垫下的那张化验单抽了出来,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屏着呼吸,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化验单。 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他都看得仔细。 再抬头时,男人的眼圈竟红了。 下一秒,苏慕春便被他紧抱在怀。 她仰起头,看着他下巴坚毅的线条,开口逗他:“恭喜你啊,丁生,终于有老来子了。” * 苏慕春因为胎位不正,只能剖腹产。 这一胎,遂了丁嘉朗的心愿,是个千金。 医院里有最专业的育儿团队日夜轮班,将小公主照顾得无微不至。 月子中心的营养师、按摩师、调理师一应俱全,将苏慕春的产后生活安排得妥当,可丁嘉朗还是事事亲力亲为,喂水喂饭,擦身按摩,细致得让专业的护工都自叹不如。 这日,苏慕春的精神好了许多,倚在床头问他。 “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丁嘉朗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闻言,眼眸里漾开温柔的笑意。 “嗯,取好了。” 他扶着她喝了小半杯水后,才取来皮面小本子,递到苏慕春面前。 “看看,喜欢哪个?” 苏慕春接过,翻开本子,一行行清隽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苏悠宜 苏言初 苏温蕴 苏意绵 苏乐伊 …… 她面上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每一个名字,都冠她的姓。 “你让宝宝跟我姓?” 丁嘉朗反问:“怎么?不可以吗?” 若是普通人家,孩子跟谁姓或许还能商量。 但豪门向来最重子嗣传承,她从未听过有哪家豪门的孩子是跟母姓的,除非是招赘的女婿。 更何况,丁嘉朗是何等强势的男人。 他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来:“我和丁嘉明都是我母亲一个人养育的。” “我每年见到丁牧云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明明是我母亲含辛茹苦照顾我们,但我们却只能姓丁。” 他的声音顿了顿,“我替我母亲感到不值。” 苏慕春的心口酸涩难当。 他复又抬眼看她:“我们的孩子,是你辛苦怀胎十月,又挨了一刀才生下来的,没道理让她冠我的姓氏。” “再说,丁家已经散了,那个家族姓氏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带着宠溺的微斥:“一看你就是没好好看过律师让你签名的财产转让文件。” 苏慕春有些茫然。 “文件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所有资产均转入以你为唯一受益人的家族信托基金。” “知道为什么是‘家族信托基金’吗?”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意味着,从今往后,你,苏慕春,才是这个新家族的话事人。” “你的孩子,当然跟你姓。” 氤氲的水汽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伸出手,捶了一下丁嘉朗的肩膀,微嗔道:“丁嘉朗!你干嘛要在月子里弄我哭啊!” 最后,苏慕春给孩子取名为苏言初。 她希望美好的一切,都能始终如初。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