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毒后》 第1节 第一章 尚书令之死 她揉了揉略微有些红肿的手腕,调整了一梅长歌对此深恶痛绝,但此番她的生机却又多半仰仗于这场尔虞我诈的派系争斗,由不得她任性妄为。 如此牵连甚广,延绵不绝,倒也不失为除掉政敌的一个好办法。 他们寄希望于从梅长歌的口中,供出他们所想要的名字。 梅长歌作为唯一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活口,几乎是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成为了各方争斗的中心。 朝歌城中,各方势力暗地里的角逐,从未停歇,如今不过是真真正正的,将这一切摆到明面上罢了。 尚书令大人这么一死,还是死于谋杀,说是举国震惊,尚且有些过了,但朝野上的震动,注定是不会少的。 前些年,陛下破例将它授予梅家,也算是体现了新帝,想要与从前决裂的心思,哪怕是表面上的割离。 尚书令大人身份特殊,只因本朝太祖皇帝,在尚未登基为帝时,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为了避嫌,此位便一直空缺,形同虚设。 梅长歌现在的处境,还真是不容乐观。 梅长歌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放软,任由众人将她拖离书房,扔到一间黑暗狭窄的柴房中,然后重重的落了锁,方才悠悠的“醒转”过来。 “是。”那人的声音,依旧软软的,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不是主谋,便是帮凶,死有余辜,先带下去,关起来吧。”梅思远说完,撇过头去,似不愿再多看梅长歌一眼。 “还活着。”那人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稍显稚嫩和年轻,带着些许的不安,倒让梅长歌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现场时的情景。 “是死是活?”梅思远嫌恶的用靴尖,踢了踢梅长歌的脸颊,冷冷的问道。 “来人,快来人啊。”父亲的声音显得非常急迫,但梅长歌清楚的知道,这份惊慌失措,和她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在意的,永远只有他自己的死活。 眼眸轻转,梅长歌斟酌再三,终于选定了一处地方,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看起来,仿佛成为了案发现场的第四具尸体。 梅长歌眉头紧锁,脚尖随即换了个方向,似乎想要过去细看,却听得不远处的走廊上,传来阵阵急促而又紧迫的脚步声,心中不免改了主意。 这个距离…… 说完这句话,梅长歌搓搓冻得冰凉僵硬的手指,望向倒在血泊中的,两位虎卫的方向。 梅长歌随手摸了摸脖颈处的那朵梅花玉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职业病一般的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有趣了。” 能够消无声息的避开所有关卡,来到守卫的中心,迅速击杀两位武艺高强的虎卫,并成功逃离梅府的人,显然是不存在的。 梅家戒备森严,光是守卫,便有五百人之众,刚刚好打了一个擦边球,将人数维持在陛下所能允许的范围之内。 然而案件的突破口,显然不在这封奏折上。 由于书写突然被迫中断,毛垂直落下,泅开大片墨汁,遮盖了死者生前所书的最后一封奏折。 鉴于死者全身有且仅有这一处可见伤,梅长歌暂且推断,此处为致命伤。 只见死者手中握,倒伏在桌上,背后插着一柄寒光凛冽的。 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此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话虽如此,梅长歌却仍然将检验的重点,放到了尚书令大人的身上。 究竟是怎样突如其来的灾祸,才能让他们如这般毫无反击之力的死去? 想能进虎卫的,都是当之无愧的军中最强者,他们的武功未必罕逢敌手,但临场应变能力,势必顶尖,忠诚度亦是举世无双。 梅长歌细观二人的颈脖处,各有一道极深的伤痕,从地面累积的鲜血看来,应是颈部动脉无疑,这本是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可如今时间紧迫,无论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梅长歌直起身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稍稍有些惋惜自己当年的“不学无术”。 验尸并非梅长歌所长,虽说从前时常观摩法医动刀,也旁听过几次所谓的内部培训,略懂一二,但独立检验尸体,判定死因,对她这个半吊子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些。 他们是御林军中的佼佼者,虎卫中人。 令牌之上,除了雕刻了二人的姓名以外,还着重刻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直接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剩下两人,梅长歌并不认识,但看腰间令牌,当是陛下为了表彰尚书令大人的赫赫功勋,予以赏赐的两位御前侍卫。 现场死者有三,一人为当朝尚书令,梅家现任家主。 案发现场一片狼藉,粗略看去,这里曾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打斗。 梅长歌步步向前,身后脚印蔓延,宛如院中凌寒绽放的朵朵梅花,风姿卓尔不群,似乎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地面上,满是粘稠的血液,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本该清净雅致的梅家重地,此刻,更像是一座惨绝人寰的修罗场。 梅长歌站在窗前,小心翼翼的推开眼前的那扇窗户,一缕清甜的空气于瞬间涌入,吹散了她心中残存已久的浑浊气息。 又是一年东风劲,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亦如那一年的寒冬。 第二章 火中取栗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当年那事办的隐秘,刘婆这些年自诩天衣无缝,常年紧绷的神经,早已松懈几分,不似从前。此番见梅长歌寥寥几字,道破天机,心神不免受到重创,整个人瞬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王家……”刘婆双手自然垂落,颓丧说道。 “婆婆在梅家呆了这么多年,应当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极重出身,若是让人知道,王家公子的生母,只是一位身份卑贱的奴婢,他的前程,恐怕堪忧啊。”梅长歌缓缓起身,眼波流转,望向地面。 第2节 用这样卑劣无耻的方式,来威胁一位长年饱受离别之苦的母亲,梅长歌还不是很习惯。 刘婆愣了愣神,当初之所以答应将儿子留在王家,无非是希望他能从此脱离贱藉,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不是跟着她,有一日没一日的活着。 若是被拆穿…… 刘婆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样惨烈的后果,她甚至不敢去想。 “王家公子,自幼聪慧过人,在京中素有才名,今年大考,想必定能高中。”梅长歌在一旁,适时的添了一把火。 “不必再说,我答应你便是。”刘婆手指收紧,将腰间荷包握在掌间,仿佛这样做了,便能坚定她此行的信心。 “那就多谢婆婆了。”梅长歌低头浅笑道,“长歌定当信守承诺,再不与第三人谈论此事。” 刘婆一言不发,木讷转身,重新落锁,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穿来之前,梅长歌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行为心理学。 如这般隐藏在夹缝中的家长里短,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梅长歌看在眼中,甚至不必花费过多的精力来分析思考,便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而这,实际上,也正是梅长歌日常生活中,少有的乐趣所在。 因为这会让梅长歌觉得,过去的生活,似乎并未远离,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 在梅府生活了这么多年,梅长歌一心只求自保,被困于幽兰院中,过着寂寥荒芜的生活,若早知今日有此一难,倒不如暗中培植一支只属于自己的力量,现下也能更沉着冷静些。 长夜漫漫,更深露重,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木门,再次开启,这次进来的,却是梅长歌名义上的父亲。 “看在你是个将死之人的份上,有什么话,赶紧说了吧。”梅思远冷冷的,显得很不耐烦。 月光倾斜,落在脚边,更显得冷血残酷,不近人情。 “父亲如今身居尚书右丞一职,主管兵、刑、工三部十二司事宜,此番尚书令身亡,职位空缺,父亲难道竟连一丝一毫的想法都没有吗?”梅长歌说的坦然,像是早已成竹在胸,只等一个机会,便能一展所长,轻轻松松的,拿下众人翘首以盼的职位。 “就凭你?”梅思远目光清冷,透着淡淡的不屑。 “是的,就凭我。”梅长歌微微点头,轻声说道。 “既然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来寻我的话,那么我想,你我之间,再无半句可言。”梅思远霍然转身,脚步轻移,右手掌心,已然触到门上。 “父亲。”梅长歌轻唤一声,并不过分急切,“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说服刘婆,帮我传话的吗?” 梅思远回过头来,冷哼一声,闷声说道,“还能为何?左不过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 “那么敢问父亲,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梅长歌唇边微动,笑意盈盈。 梅思远听了这话,心念一动,脚下像是突然定了桩,站着不动了。 “父亲一向和王家走得极近,王家父子,更要仰仗父亲的威势,你知道这件事,当然不足为奇,而我呢?”梅长歌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随即说道,“我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废人,长年被困于幽兰院中,我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父亲竟真的,一点不觉得意外吗?” “梅家这些年,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难以为继。”梅长歌不管不顾的,接着往下说道,“一个大家族的兴衰成败,全然取决于一代又一代的子孙。梅家在父亲这一辈,人才济济,各位叔父,在朝中亦担任要职,然而……” 梅长歌话锋一转,不屑说道,“然而梅家兴盛已久,自梅家家主蒙陛下圣恩,担任尚书令以来,梅家实力渐衰,与我同辈之人,鲜有在朝中任职的。长此以往,梅家必将陷入危难之中。” “你知道什么?” 梅思远刚要呵斥梅长歌的无知,却听得梅长歌说道,“我知道,父亲定要说什么,旁人眼红咱们梅家势大,联手打压梅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以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后继无人的地步。” “但是,我辈中人,终日沉溺于荣华富贵中不能自拔,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梅长歌说的掷地有声,丝毫不容他人质疑。 “若是父亲再不想想办法,他日梅家祠堂之上,恐将再无梅家二房立身之处。” 梅长歌说话,不留丁点情面,直戳梅思远心中最痛的那一块软肉。 梅思远一生争强好胜,自己生的比大哥晚了几年,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便想在下一代的身上找补回来。 为此事事争先,唯恐落于人后。 偏生自家儿子,是个极豁达的性子,再加上年少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见了阎王爷,总觉得人生苦短,何必蹉跎,不如自己吃好喝好,及时行乐,方才是要紧事。 对科考做官,那是半点兴致也无,这可真是让梅思远伤透了脑筋。 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满腔怒火,憋进肚子里,任由它们一天天的膨胀。 “我不是你的父亲。”梅思远脸色通红,好不容易,从牙齿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梅长歌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冷言说道,“寻常我也不愿称你为父,眼下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你多担待一些。” 梅长歌说话,向来随性,横竖今儿不是来求梅思远大发慈悲的,倒不如由着自己的性子,乱说一气,开解下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烦闷复杂情绪。 第三章 察言观色 此秦朝非彼秦朝,本文中所用官制和地图,均为作者君,参考唐朝制度后所设,细节因情节需要,而有所改动。 ------题外话------ 一旦听梅思远提起了事情的经过,梅长歌便迅速收敛了心神,进入了“战斗”状态。 “可我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这般肯定,尚书令大人确实已经死了,而不是别人的玩笑之词?” “我不能去找府上的那位医师,因为我无法解释,我匆忙归家的原因。这会让人将父亲的死,和我在一起,我只能带上叶缺。他是我的属下,出身贫寒,与梅府中人全无交集,也只有他,才能第一时间,断定父亲的死因,查明真相。” “当时我的内心很忐忑,我感到非常不安,我总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但又不敢相信,早上离家时还好端端的父亲,竟然已经与世长辞了。于是,我当下决定,立即回府查看,以确定真假。” “今日午后,我照例在府衙中处理公事,没想到突然收到了一张不知何时夹在奏折中的字条。上面说,父亲已死,让我早做打算。”梅思远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看的出来,他正在努力还原事情的整个经过。 没头没脑的,梅思远开始向着梅长歌,说起了今日早些时候的遭遇。 第3节 想到长乐,梅思远不禁心神有些动荡,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怨恨是有的,可感情也是有的。此番再看梅长歌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倒也有些淡淡的歉疚。 说她天生喜静,眉眼长开后像极了长乐,脾气秉性也有几分相似,现下看来,果真所言非虚。 自长乐死后这么多年,梅思远从未踏入幽兰院一步,只从下人口中,隐隐约约的,听过一些关于梅长歌的消息。 况且那一年,京都乱成那个样子,世家首当其冲,谁又敢说,自家的妻女,都平安无事的避过了那场动乱,大家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天下太平罢了。 梅思远对长乐公主,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这一点,从他对梅知本的态度上,便能窥见一斑。如果不是因为,当年长乐执意生下梅长歌,他其实对那件事,并不是很在意。 梅长歌在揣摩人心一道,向来颇有见地,此刻牛刀小试,就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在梅府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若是还学不会察言观色,那恐怕是活不到今时今日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梅长歌微微低头,脸上稍稍露出一点淡淡的凄然,“这些年,我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父亲你是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梅思远虽被梅长歌一语道破心中所想,但他并未将这一次试图掩饰内心失败的经历,和某项特殊的技能在一起。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梅长歌指了指梅思远的手掌,冷冷的笑道,“父亲恐怕不知道,人的身体,往往比你说出口的话,更能表现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梅长歌,你竟敢威胁我。”梅思远显然已是气急,言语间身体颤抖不止,尤其是手指,表现的更为明显,就像是突然之间,得了什么怪病,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些令人感到诧异的动作来。 “不过我想,父亲应该也是赞同我方才所说的那番话的。毕竟,这才是父亲纡尊降贵,造访我这间小小的,栖身之所的主要原因。”梅长歌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梅思远不快,可她当年的地位摆在那里,骄纵惯了,一时不适,也是有的。 之所以是闷气,不过是因为梅长歌说的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反而颇有几分道理,由不得他不细细思索。 “你……”梅思远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迈进这间闭塞狭窄的柴房中,生的第几回闷气了。 “任谁都知道,我只是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柔弱女子,是不可能有能力一次性诛杀两名虎卫的。而我久居梅府,身份低下,只可能听命于人,却绝不可能让人为我所用。”梅长歌上前一步,逼迫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长歌受刑不过,胡乱攀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请父亲原谅。” “父亲是想说,唯独没有杀人的手段吗?”梅长歌冷笑道,“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一些小小的看法。” 梅思远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紧锁,似是记起了什么。 “不是你,还能是谁?”梅思远反问道,“你不仅有杀人动机,而且还异常巧合的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案发现场。说你和此事全无关系,换了谁,谁都是不信的。” “父亲,我也没有做这样的事情。”梅长歌突然正色道。 “我没有做这样不忠不孝的事情。” 梅长歌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总之,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吧。即便勉强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说到底,手术刀和解剖刀还是不大一样的。除非,父亲是想趁着尚书令还没死,抢先剖一剖他的胸膛?” “况且,据我所知,梅知本自幼体弱多病,为了让他能够获得及时有效的治疗,梅家重金聘请了江湖上最顶尖的医师,常年居于梅府。” “父亲不必说些连傻子都骗不了的话来搪塞与我。”梅长歌说到这里,神色间难免有些轻蔑,“若非父亲早已得知,书房之中,已经发生了一起无法挽回的命案,陪同父亲一起出现在书房中的,便不会是那位仵作,而是一位手回春的医师。” “我……” “书房,乃我梅家重地,非我梅家嫡系不得进入。父亲……”梅长歌轻唤一声,脸上再次露出那般清清淡淡的笑意,“敢问父亲,你究竟是如何得知,尚书令大人早已身亡的?” “不,我没有。”梅思远仓惶分辨道,只是那惶急的神情,分明更像是一位被人逮了现行的嫌疑人。 梅长歌微微低头,眉梢清扬,看起来,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眼底满是洞察一切的笑意,“父亲,是你杀了尚书令大人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微的时间,出现在尚书令大人的书房里呢?” 毕竟此刻梅长歌命悬一线,能活不能活,与眼前这人,大有干系,于是放缓了语气,温言说道,“父亲,我认得那人的声音,他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听说验尸的水平很不错,算得上是大秦数一数二的巧手仵作。” 梅思远显然气得不轻,作势欲走,梅长歌却是冷静了下来。 第四章 秘密 哇擦擦,明天终于可以正式开始破案啦~ ------题外话------ “这是你要的验尸单。”叶缺向前走了一步,直愣愣的伸出双手,将手里的东西,往梅长歌怀里一塞,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回了原地。 惯有的侦破手段在这里不复存在,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比对,也绝不可能提取dn,梅长歌所能仰仗的,真的就只有“读心”这一项技能。 无论梅长歌在现代,曾经拥有过多么光鲜亮丽的履历,在这里,她仍然是个不太有底气的新人。 想要说服梅思远为她冒风险,起码要让他看起来,觉得梅长歌胜券在握,但她自己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些紧张的。 他右手的虎口处,有着一层很厚的茧子,想来是练习过度,太过损伤的缘故。这让梅长歌对顺利侦破案件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从叶缺的目光中,梅长歌能够看到一丝令人欣喜的朝气,这和梅思远是截然不同的。 听声音,这是个温柔羞涩的“男孩”,等见了面,梅长歌才发现,想象和现实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横沟。 叶缺的出现,比梅长歌想象的更快。 “好的,父亲。”梅长歌低眉浅笑,褪去了咄咄逼人的戾气,仿佛她还是昨日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我最多只能为你争取一天的时间。” 梅思远有信心,他可以完全掌控梅长歌的人生,但那个人却不行。 梅思远站在原处,静静的望着窗外,从那里,能够看到早晨的朝阳,正从东边徐徐升起,似乎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 “一天。” 这样的好事,梅思远连做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 一个常年被放在幽兰院自生自灭,无人教导的女子,忽然有一天,无师自通成了破案高手。 但梅长歌不应该会这些,是的,就是不应该。 第4节 梅思远能够感受到梅长歌对侦破案件的信心,他甚至觉得,梅长歌的信心,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真正正的胸有成竹。 这一瞬,梅思远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了。 “只要有蛛丝马迹,调查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您大可以放心。” “尸体,就是最好的线索。” “怎么没有?”梅长歌语气森冷,她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样一个愚钝到可怜的人,究竟是如何当上尚书右丞,并直接掌管刑部这么多年的。 确实,一张似有若无,来历不明的字条,委实算不上是什么破案的关键,更何况,梅思远也不可能为了梅长歌,暴露自己最大的隐晦。 “可这个案子,我们手中,并没有什么有效的线索。”梅思远不安的说道。 “还能怎么做?”梅长歌不屑反问道,“父亲是不是安逸太久了,早已忘记,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就是查明真相,找出真凶。” “你究竟想怎么做?”梅思远认命一般的低声问道。 “是的,没错。”梅长歌赞同的说道,“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案子,就不可能交到刑部的手上。” “你是想在复检上做文章?”梅思远凝神想了一会,方道,“可我并不能保证,参与复检的,都是我的人。” “父亲,抢先处理掉那些可能存在的证据,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会让人觉得,梅府中有人在暗中帮忙。毕竟,单凭我无故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一点,就已经无法和此案脱离关系。”梅长歌声音低沉,冷冷的说道,“我以为,父亲掌管刑部多年,早已懂得这个道理,不必我再浪费口舌。” “你到底想做什么?”显然,梅思远对梅长歌这种,试图绕开自己,独自解决事情的做法,感到非常的不满,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块供人踏脚的木头,利用完了,便活该被人抛弃。 “我要见一见叶缺。”梅长歌笑着提出了她的请求。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梅思远满肚子的疑问,被梅长歌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这还是他这个梅家二房,第一次被晚辈,逼迫到这个份上。 “父亲,你有你的小秘密,我也有我的。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携手度过这次危机,就应该放下往日的心结,好好的谋划未来。”梅长歌旁敲侧击的提醒梅思远,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小细节的时候。 “再然后,我就带着叶缺进了书房,见到了你。”梅思远说到这里,突然反问道,“你呢?你又为何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书房中,还倒在了案发现场?” 不过以她和梅思远目前的关系,梅思远有事情想瞒着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梅长歌眉头微皱,这样显而易见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转移话题,分明就是逃避事实的惯用手段。 “没什么。”梅思远随口敷衍道。 “父亲,你怎么了?”梅长歌轻唤道,她的时间有限,可由不得梅思远胡思乱想。 一方面,梅思远能力不足,为了自保,只好听命于人,甚至产生了一点依赖的情绪。可另一方面,他久居官场,又很清楚的知道,这种付出,不会是无条件的,他从骨子里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起先梅思远还抱着怀疑的态度,可后来,随着送来纸条那人一次次的预测成功,一次次的帮他解决难题,梅思远对这个人的心思就变了。 梅思远之所以能坐稳这个正四品下的位子,完全是因为他实打实的,为大秦立下了赫赫功勋。只不过,他那些个丰功伟绩,来的不是很光彩,是有人暗中相助的结果。 若没几分真才实学为他保驾护航,便是强行动用了老头子的关系,将梅思远送到这个位子上,早晚也会被旁人拉下来,自己还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他这个尚书右丞的位子,得来不易,虽说是范阳梅家的嫡系,但可不是什么官职,都能轻而易举的搞到手的。 怎么说呢,如果梅思远这一生,有什么能够彻底掌控他的小秘密的话,那件事,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听了梅长歌的话,梅思远立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第五章 不能解剖 这可让梅长歌感到困惑极了,恨不得用头撞一撞满布苔藓的冰冷墙面,好让她能够清醒一点。 那就是临行前,叶缺匆忙赶来,神色慌张的告诉她,她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那两名虎卫,确实死于自杀,而非他杀。 梅长歌的脑海中,现在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 此举惹得梅长歌心中大为恼火,可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相同的说辞,意图尽快将他们打发了。 这些衣着华贵,素来难得一见的官员们,无不旁敲侧击的询问梅长歌,那一日,在梅府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此,监牢的守卫,那是相当的森严,有的人,说不给见,那就能不让见,而有的人,说不给见,却偏偏能颐指气使的站到梅长歌的面前。 许是这些人也知道,梅长歌现在可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想和她“聊聊天”、“谈谈案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这京城之中,半数以上官员,都想来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皇家血脉。 托了亲娘是长乐公主的福,刑部的人,倒也没太过为难梅长歌,只挑了个偏僻的角落,把她推了进去,又留了一碗净水和两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红薯给她,便任由她在监牢里自生自灭了。 事情果真如同叶缺预计的那样,刚刚过了午时不久,梅长歌还没来得及吃完她那两个可怜兮兮的馒头,便被一群行为粗鄙,浑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衙役带到了刑部监牢。 不过,这也算得上是,梅长歌倒霉糟糕的穿越生涯中,难得的一件好事,还是值得稍稍窃喜一下的。 这说明,在梅长歌和叶缺展开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叶缺对她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惜梅长歌并不知道,叶缺为什么会由一开始的轻视,转向现在的和蔼可亲。 “那我先告辞了。”叶缺说完转身离去,梅长歌注意到,他这次,行的是抱拳礼。 “那就足够了。”梅长歌搓了搓双手,放在脸颊上使劲揉了揉,为自己加油道,“我一定可以的。” “一个时辰足以。”提到叶缺引以为傲的验尸技艺,他显然很有自信。 “你再次查验两名虎卫的伤口,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梅长歌沉吟片刻,迅速做出了决断。 “梅大人虽掌管刑部,但上头毕竟还有一位尚书右仆射,恐怕并不能护你周全。” “而陛下则会在早朝结束后,立即颁布旨意,决定由谁来主审此案。到时候,无论是哪位皇子领了皇命,都不可能任由梅家,将此案的唯一嫌疑人关押在府,必将移送刑部监牢。” 叶缺望了望窗外人头攒动的人影,继续说道,“现下正是众臣早朝的时辰,像尚书令大人遇刺身亡这样的大案,刑部绝不敢拖延,一定会在早朝时向陛下禀明。” 叶缺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梅长歌大吃一惊,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对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梅大人向你许诺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最多还有三个时辰,来解开这个谜团。” “去吧去吧。”梅长歌习惯性的冲叶缺挥了挥手,随口说道。 第5节 “那叶某告辞了。”叶缺行了一礼,缓缓的向门边退去。 “好吧,你可以走了。”梅长歌以手扶额,长叹一声,无奈的表示,她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叶缺正色道,“因为此案过于离奇,所以我特地做了这方面的检查。我可以向你保证,尚书令没有任何中毒的可能。” “还有,尚书令是否是中毒身亡?”梅长歌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随即说道,“要着重检验死者的胃部,不要只查验喉咙处。” “既然梅小姐有此一问,我便再去查验确定一番就是了。” “我不能。”叶缺脸色一变,默然说道,“我并没有进行这方面的检验,只是依照惯例……” “你能肯定,那两名虎卫,是死于敌手,而不是自杀吗?”梅长歌沉吟许久,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也觉得奇怪。”叶缺倒是点点头,第一次表示了自己对梅长歌观点的认同。 “我没有半点质疑你验尸水平的意思。”梅长歌摆摆手,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没有。”叶缺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有任何伤口,哪怕只有针尖大小,我也不会有所遗漏。” “就是手臂外侧,手掌,手背那里,也没有任何伤口吗?”梅长歌停顿片刻,终于记起,她似乎应该向叶缺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抵御伤,于是“手舞足蹈”的做起了说明。 “抵御伤呢?”梅长歌不死心的追问道。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看不上她啊。 “除致命伤外,没有其他伤痕。”叶缺依然是那副一字千金的呆板模样,倒让梅长歌有些哭笑不得。 “那两名虎卫身上呢,有没有其他伤痕?”既然有活人免费服务,梅长歌索性将验尸单放到一边,专心询问起叶缺来。 真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梅长歌暗自腹诽道。 叶缺说话时,语速极快,例行公事一般的向梅长歌汇报完了整个验尸工作,然后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梅长歌的问询。 “经检验,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另外两名死者,均为虎卫。经查实,案发时,两人正负责守卫,守卫的地点,位于书房外间。与案发处,仅隔了一道木质屏风。” “经检验,一名死者为本朝尚书令,据推断,死者在书写奏折时,后背遇刺身亡,凶手一刀毙命,没有在死者身上,留下其他伤痕。” 不过意外归意外,案子还得接着查下去,尤其是这个案子,还关系到梅长歌自己的性命。 “不能解剖?”梅长歌的这句反问,更像是一句颇为无奈的吐槽,这的确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梅长歌从叶缺冰冷的言辞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位自幼养在深闺,对验尸破案一道“一窍不通”,却敢于夸下海口的梅家小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困于上司有命,不得不从罢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轻易有损,更何况是死了。” 虽然叶缺从未听说过解剖二字,但大致的意思,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不能解剖。”叶缺翻了个白眼,冷冷的说道。 梅长歌翻来覆去的将验尸单看了许久,却找不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难免有些恼怒。 “为什么不解剖?” 第六章 初见 “梅家小姐这随遇而安的好性子,倒还真叫人羡慕。” 不知何时,牢门洞开,周遭一片安静,就连先前拿着大棍,环绕四周的守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干净彻底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梅长歌正想的出神,冷不丁的被人扰了性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恶意满满的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楚青澜,陛下派我来主审此案。”楚青澜寥寥数字,便成了二人初见的开场白,日后想来,也觉得有趣的很。 “你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子?”梅长歌疑惑的问道。 梅长歌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眼前的这位男子,和她想象中的楚青澜,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处。 白白净净的脸庞,温润而静谧,眉眼间,既没有出身将门的威猛豪情,也没有身为皇家子嗣,那与生俱来的狂傲。 一袭青衣,一块玉佩,一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冠,就是楚青澜的全部,他更像是一位隐于山水间,过着恬淡生活的居士,而不是终日游离于京都权利中心,野心勃勃的五皇子。 “我并未封王,算不得什么正经皇子,你可以叫我五公子。”楚青澜点点头,自嘲的说道。 梅府这潭水,很浑很深,楚青澜本来是不想掺合进来的。可今日叶缺好端端的跑来求他,将梅长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总归要来见一见,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叶缺。 要知道,叶缺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求过他什么事情,此番开口,楚青澜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再说来刑部见一见梅长歌,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说到传说二字,我又哪里比得上梅小姐?”楚青澜说着话儿,很自然的坐下,望向了梅长歌身前的地面。 几根枯黄的稻草,被梅长歌拿来做了道具,这里是尚书令,这里是虎卫,这里是她自己。 梅长歌对凶案,有着一种天生的敏锐,初入案发现场,她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经过了整整一日夜的发酵,终于达到了顶峰。 “五公子也想来做说客吗?”梅长歌拂袖轻挥,将身前稻草,抛向远处。 “恕我直言,梅小姐恐怕高估了自己在此案中的作用。”楚青澜笑了笑,很友善的点拨道,“这么大的案子,单凭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的口供,是不能定罪的,至少不可能说服陛下。” “我那个父皇,我比谁都清楚,虽说这国家治理的不怎么样,但心思却是最重。没有人会先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然后去陷害别人。” “朝堂上的事情嘛,你来我往的,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一计不成,还可以再生一计。机会总是有的,并不需要在这件事上,争个你死我活。” “原来如此。”梅长歌摸了摸脑袋,羞赧道。 “再说梅府戒备森严,梅小姐又久居幽兰院中,活了这么多年,怕今日还是第一次出梅府大门。即便从你的口中,如愿供出朝中的某位大臣来,陛下也是不会信的。”楚青澜见梅长歌脸颊泛红,觉得好生有趣,不免又多说了几句。 “从梅小姐口中说出的供词,能够威胁的,不过就是梅思远那个傻子。” “你怎么会知道?”梅长歌听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自以为隐秘的事情,其实早已落入他人眼中。 第6节 楚青澜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梅长歌的疑问,但他眉梢间,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早已出了他心中所思。 “为了挽回我在梅小姐心中的形象,我可以告诉你一条关于此案的线索。”楚青澜笑的神秘,刑部的人,只知他深夜造访,是为了询问犯人,调查幕后黑手,却不料他逗弄上瘾,起了玩心。 “说来听听。”梅长歌不客气的说道。 “案发前后,除了梅小姐,并没有见到,有人出入案发现场。”楚青澜眼睛微眯,说话时语调四平八稳,就像是那清冷的月光,安静的让人不自觉的**其中。 “你能肯定?”梅长歌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那人武功一般,来报时只说没见有人进出,其余不敢断言。”楚青澜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若早知叶缺与她一见如故,换个人来坑,也不是不行,现下后悔,已是迟了。 “是你?”梅长歌腾地一下站起,怒不可支,手指险些戳上了楚青澜的鼻尖。 “啊,是我。”楚青澜倒是冷静,笑意深深,“当时你我素昧平生,我设计与你,又有何不可?” “说的也是。”梅长歌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解决此事吧。 “现在呢?”梅长歌眉头一拧,愁眉苦脸的说道,“难不成就几句话的功夫,你我之间,就脱离了陌生人的范畴,升华到了革命友谊?” “那倒没有。”楚青澜答得坦白,“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我也该走了。” “长夜漫漫,辗转难眠,梅小姐可要好好想一想,究竟如何才能虎口脱险?” “那就不劳五公子费心了。”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大尾巴狼,先是逼她进火坑,现下又来示好,鬼知道安了什么坏心思。 “看起来,梅小姐似乎胸有成竹啊。”楚青澜调侃道。 “当排除了一切可能的假设外,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梅长歌仰起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楚青澜,郑重其事的说道。 “原来是我多虑了。”楚青澜浅浅一笑,说道,“明日殿上,且看梅小姐如何扭转乾坤,一举洗刷自己的冤屈吧。” “主审之人,除了你,还有谁?”梅长歌偏着头,向楚青澜打探着“敌方”情报。 “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主审,陛下才是。”楚青澜转过身,异常认真的回答道,“若梅小姐问的是朝堂上的人物,那便还有尚书右仆射以及令尊梅思远了。” “当然,主要负责问话的,只能是刑部尚书,可你要说服的,说到底,其实只有陛下一人。” 楚青澜说罢,深深的望向了梅长歌的眼睛,他似乎从她的眼眸中,望见了碧蓝如洗的星辰大海,通透的,像是放在陛下案头的,那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 “祝你好运。” 楚青澜嘴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仍只是用了这四个平淡无奇的字,总结了他一连串,略微显得有些莫名其的行为。 第七章 梅长歌的证词 秦朝的宫殿,仍旧秉承了历代帝王争强好胜的理念,极为罕见的,选用了整块青石堆砌而成,从远处瞧着,似乎满载着如塔楼般金戈铁马的沉重气息。 老秦人好战热血的独特性情,虽无法得见全貌,但由此也可见一二。 只可惜,前人杀伐征战,死伤无数,费尽毕生心力建造起的庞大帝国,不过才区区两百余年,便已如大厦将倾,屡现颓势。 细细想来,倒还真叫人唏嘘。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飞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劈头盖脸的砸来,似乎想要借此,发泄下心中的不满。 朱色的宫门,青色的高墙,仿佛正欢喜的向梅长歌伸出双手,鼓动着她向前,向前,再向前。 梅长歌定了定神,看她脸上的神色,像是有些犹豫和彷徨,只这片刻的犹豫,短暂的甚至让人觉察不出。 拾阶而上,勤政殿的宫门已近在咫尺。 真正的皇家宫殿,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实非昔年游人如织的故宫可比。 脚步声声,顺着粗糙厚重的石阶慢慢渲染开去,最终却又响在了梅长歌的耳畔。 是风声,又不似风声,声声入耳,惹得梅长歌心中一阵狂跳。 “梅小姐,请……” 魏冉自幼入宫,如今已年过半百,见的人多了,便不像旁人那般喜欢装腔拿调,除了尖细的嗓音天生,无法改变以外,他举手投足间,有意模仿了这殿中的文武百官,好让自己更像是一个“正常人”。 梅长歌略略点头,抬脚迈过高高的台阶,按照魏冉的指引,走到特定的地点,然后缓缓跪下,叩首,行礼。 长乐公主出身显贵,虽未长伴梅长歌左右,但这样繁复的宫廷礼仪,自是要从小学起。 昨夜楚青澜走后,梅长歌特地在牢中演练了一遍,为的就是给陛下留下一个端庄得体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长乐的女儿?”陛下的声音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惫,这也难怪,陛下是出了名的老太子,四十多岁才承继大统,眼下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位迟暮老者。 “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陛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梅长歌,从她的眉眼间,似乎果真能看到长乐的影子。 “民女不敢。”梅长歌恭敬的伏身,细碎的声音,支离破碎。 “有什么不敢的?”陛下正色道,“无论如何,你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谁敢暗地里嚼舌根,看孤不撕烂了他的嘴。” “起来说话吧。” 陛下的一番话,说的毫无头绪,众臣心中不免疑窦丛生,可抬头看到陛下那狰狞可怖的脸色,又只能将满腹的疑问,一点一点的,憋了回去。 只魏冉偏头看了梅长歌一眼,心道,这小姑娘,有两把刷子。陛下当年,和长乐感情最好,又同在五王叛乱中遭了罪。不同的是,陛下苦尽甘来,做了这九五至尊,长乐却含恨而终,死后连梅家的宗祠都没资格进。能让陛下第一眼,就想起死去多年的长乐公主来,倒也算是本事。 梅长歌本就与年轻时的长乐有几分相似,再着意描绘修饰下,活脱脱一个长乐的翻版。可惜旁人不似陛下,没有那般亲近的感情,自然认不出来。或许早已认出,碍于场合,只能放在心中,不比陛下洒脱,想说便说。 梅长歌低着头,侧着身子,站到了一边,脸色沉痛,眼角含泪,看上去楚楚动人。 第7节 说到如何有效的控制面部表情,梅长歌有信心,不输给大殿上的任何人。 “陛下……”刑部尚书卢骞率先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是否可以开始问案了?” “开始吧。”陛下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做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架势。 “上证物。” 老实说,梅长歌从未想过,秦朝律法严明如斯,条分缕析,丝毫不亚于现代。 一件件证物被妥善安放于木质托盘中,由专人捧着,鱼贯而入,依次跪在殿上。 殿上众臣可随意上前查看,但绝不可用手触摸,保护证物意识之强,实属难得。 “此为,发现时刺于尚书令后背处。” “此为尚书令常服,经检验,前襟无污渍,后背血污处与伤口吻合,破口处与兵刃吻合。” “此为尚书令平日所穿鞋袜,经梅府辨识无误。” “此为虎卫令牌两块。” …… 卢骞一边向众臣介绍托盘中所放证物的名称,用途,以及经刑部仵作检验后发现的问题,事无巨细,几乎面面俱到,一边向前走去。 等证物介绍完毕,卢骞也随之走到了最末位。 “请目击证人上前问话。” 梅长歌敢打包票,这位视线中满含杀气的刑部尚书,原本是想直接称她为杀人凶手的,不过见陛下待她和蔼可亲,便临时换了称谓,改做了目击证人。 梅长歌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回禀陛下。” “那日,我见窗外大雪纷飞,着实好看,便趁院中四下无人,偷偷跑了出去。路过梅府花园的时候,突然起意,想摘两株新开的梅花,送给爷……送给尚书令大人瞧瞧。” “尚书令大人每日午后,总会呆在书房办公,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是梅府惯例,长歌自然不敢逾矩,只得举着梅花,等在书房门外。想着园子里梅花开得这般好看,尚书令大人兴许也会正巧出来。” “可我站在门口,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出来,实在是冷得不行,便想着干脆不要再等了,把新摘的梅花放到书房门口,尚书令大人见着了,也算是长歌请过安了。” 梅长歌说的平静,似乎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楚青澜从她的眼眸中,却分明读出了一种隐忍而深切的悲凉。 “不曾想,等长歌走近了才发现,书房的大门,竟然是开的,我还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长歌发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才走进书房的。” “然后呢?”卢骞忍不住追问道。 “然后……”梅长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甚至连嗓音也比先前,高了八度。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血,爷爷倒在书桌上,后背上插了一柄。我害怕极了,我真的很害怕,明明没有人进去,好端端的,爷爷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呢?” 第八章 死亡时间 梅长歌的证词,当然不全是假的,至少一开始的那几句话,还原度还是很高的。 只是说到后面的时候,言谈举止间虚构的成分逐渐增多,愈发倾向于某种舞台话剧般的表现手法。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梅长歌的表演,其实是非常拙劣的。 旁的不多说,就说梅长歌那抑扬顿挫,忽高忽低的嗓音,以及避重就轻,着重描绘案发现场的细节,突出主角内心戏的做法,几乎和从未经历过测谎训练的新人,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可惜,寻常人似乎特别喜欢这一套,说的越声泪俱下,涕泗横流,言语间描绘的细节越丰富多彩,越事无巨细,便越像是真话。 “你能肯定?” 果然,被梅长歌悲戚的情绪所感染,卢骞问话时的语气,也相对客气了不少,似乎不再将梅长歌当做此案的第一嫌疑人,而是一位真正的目击证人。 “你说什么?”梅长歌气息虚弱,泪痕犹在,仰头望向卢骞。 “案发前,并未有人进入案发现场。”卢骞不太放心的补充道,“你能肯定这一点吗?” “当然能肯定。”梅长歌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斩钉截铁的说道,“那日的大雪,是从我进入书房的前一个时辰开始下的。从花园到书房的路,只有那么一条,倘若有人经过,必定会在青石板上留下脚印,我不会注意不到。” “况且,如果我事先知道,有人已经进了书房,我是万万不敢在花园中逗留的。” “梅思远,你来说一说,刑部仵作验尸的具体情况。”陛下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是。”梅思远应声而出,沉声说道,“回禀陛下,此为刑部专职仵作叶缺所书之验尸单,现交由陛下及众臣查阅。” 梅长歌趁此机会,细细观察了一番殿上众臣的神情,发现他们在梅思远提到叶缺名字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想来对叶缺的水平,还是非常肯定的。 “能否凭此推断尚书令的死亡时间?”陛下将验尸单握在掌间,并未细看,想是对此不甚在意,又或是和其他朝臣们一样,对验尸一道一无所知,即便在验尸单上,花费再多的时间,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请陛下恕罪。”梅思远请罪推辞道,“臣不及叶缺之能,还请陛下恩准叶缺亲自上殿答话。” 陛下此刻高踞于龙椅之上,朝臣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哪里不知,梅思远现下正两股战战,恨不得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又怎肯主动招揽事端,只将叶缺推出来,自己好脱身罢了。 陛下并不戳破梅思远的小心思,仍是慢条斯理的揉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宣纸,然后望向一旁侍立的魏冉。 魏冉立刻心领神会的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宣叶缺上殿。” 等候叶缺到来的时间,有些许的漫长,大秦虽民风开化,讲求海纳百川,兼容并蓄,但在对待仵作的待遇问题上,仍然保持了与前朝相同的迂腐态度。 官署多视仵作为贱役,一方面依靠他们查验尸体,借以侦破案件,好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另一方面,却又对仵作百般呵斥,不仅不稳定的俸禄,而且吝于赏赐。 若非陛下今日亲口宣召,纵使叶缺再在刑部兢兢业业的干个十年八年,也绝不可能有资格,迈进勤政殿半步。自是不会有人要求他在宫门外等候旨意,想来便是寻到此人,都要花费不短的时辰。 “草民见过陛下。” 随着叶缺的到来,朝臣们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色彩斑斓如雨后初霞似的神情,心怀鬼胎的,生怕旁人看不出来,倒还真让梅长歌看足了好戏。 第8节 “叶缺,陛下问话,定要如实回答。”梅思远抢在叶缺开口前,大声叮嘱道。 “回禀陛下,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因此会在皮肤表面显出紫色斑,称为尸斑。尸斑最早在人死后两刻钟出现,一般在死亡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开始出现。” “初次查验时草民发现,死者尸体已出现尸斑。以右手拇指按压尸斑,有褪色或消失现象,又根据梅府管家证词,证明死者正午时分,还未死亡。据以上两点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两刻钟到一个时辰之间。” 叶缺虽是头一次上殿,但他不卑不亢的态度,仍然很快吸引了一众朝臣们的注意。 历来仵作验尸,多为师傅教学,如有此等良师,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培养出几个可以比肩的高手,自家子侄外放地方时,也能多一重保障。 “是否准确无误?”卢骞厉声问道。 “准确无误。”叶缺点了点头,异常肯定的说道。 闻听此言,朝臣们纷纷脸色大变。 梅长歌的证词,再加上叶缺的验尸报告,似乎将案件推向了一个无解的地步。 有些“信仰”坚定的朝臣们,已经开始喃喃自语的发表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梅长歌离得尚远,只听见细碎的声响,仿佛老鼠磨牙的吱吱声,“别是鬼魂犯案吧。” “不知陛下可否容长歌多言两句?”梅长歌看准时机,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众臣的浮想联翩。 开什么玩笑,早就已经过了饭点了,再不结束,难道连午饭也没得吃吗? 这怎么能行? 万一饿死本宝宝,你们谁负的起这个责任? 本宝宝的小命,可是很值钱的! 梅长歌在心中,愤愤不平的吐槽道。 第九章 不可能犯罪 “这种人,喜欢独来独往,在他们眼中,他们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在某一特定领域胜过他们。具体到这一案件,则是在杀人这件事上,凶“从表面上看,第二种推论自然更符合实际情况,但我们先前已经说过,凶手是一个极端自信,甚至有些狂妄的人。” “二是凶手与虎卫相互勾结,谋害了尚书令大人的性命。此二人是因为有罪,而不得不自裁谢罪。” 梅长歌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接着说道,“一是凶手实力太过惊人,超出了正常人的能力范畴,让这两名虎卫,产生了极为恐惧的心理,所以决定自裁。” “由这一点,我们又可以得出两个显而易见的推论。” “据我所知,在大秦,战败的士兵,不是耻辱,反而值得骄傲。倘若他们二人果真是因无力阻止凶手行凶,而自杀谢罪的话。我想,这种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他们二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用生命为代价,来乞求别人的原谅。”一旁站着的梅长歌,悠悠说道。 “是的。”叶缺似乎对卢骞的质问并不在意,只口气笃定的说道,“首先,伤口由深至浅;其次,与伤口平行处,有多处试探伤。由此,可以断定,此二人,是自杀无疑。” 这种无视和不在意,导致卢骞在合上奏折的一刹那,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梅长歌此时提起,他才惊觉,自己曾经在叶缺的奏折中,读到过这句话。 拜托,谁会在意两个无关紧要的侍卫是怎么死的,他们怎么能和陛下亲封的尚书令相提并论。他们的冤屈,究竟能不能沉冤得雪,根本不在卢骞的考虑范围之内。 作为刑部尚书,他自然早已看过叶缺上报的奏折,不似旁人那般惊诧,但他选择性的,忽略掉了这两个人的死因。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卢骞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梅长歌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她需要给呆若木鸡的朝臣们,一个思考的时间。 “此外,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两名虎卫并非我们所以为的他杀,而是自杀身亡。当然,他们的死,必定和尚书令被害一案有关,这是可以肯定的。” “还有,尚书令是后背遇刺身亡的,全身无其他任何伤口。这说明,凶手如果不是从坚硬的墙壁或地砖中钻出来的,那就是尚书令认识,并且毫无戒心的人。否则,凶手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两名虎卫和死者本人的情况下,将致命的插进尚书令的后背。” 梅长歌想了想,又道,“事实上,离梅府一墙之隔的朱雀街,不仅是尚书令每日上朝的必经之地,而且非常便于设伏。况且,那时尚书令身边,只有两名虎卫,其行刺的难度,远远小于此行行动。” “从行刺地点的选择上来看,凶手没有选择守卫相对薄弱的府外,而是选在了关卡重重的书房。这说明,凶手胆子很大,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失手,更不会被捕。甚至,凶手还坚信,自己不会留下任何能够直接或间接指向自己的证据。” “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行动迅速有效,三人皆为一刀毙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一处细微的非致命伤都不曾留下。这说明,凶手行动缜密,计划周详,处事果决。” 梅长歌说到此处,推论尚未形成,殿上众臣,便已有好几人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梅长歌的话,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再结合案发现场附近并未留下脚印,凶手在任务完成后顺利逃出梅府这两点来看,凶手的轻功,显然也是很不错的。” “也就是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梅府,凶手必须是一位武艺高绝,能够以一敌百的人。” 梅思远随即心领神会的接口道,“梅府大小岗哨共计一十二座,包括陛下亲赐的两名虎卫在内,梅府守卫共计五百人整,全都登记在册,交由兵部统一管理。” “梅府戒备森严,尤以书房为重……”梅长歌说到这里,不动声色的望向梅思远。 “那就试一试吧。”隔着高高的台阶,陛下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他的声音,仍旧是坚定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狠戾。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梅思远点点头,扬声说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们或许应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够具备上述作案条件,完成刺杀尚书令的任务。” 这无疑是不全面,不客观的,只是此时此刻,意外没有给梅长歌留有适应的时间和余地,她必须在诸多不可能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自梅长歌来到大秦,来到这个全然陌生,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照的时空,她并没有太多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梅长歌所知道的一切,全部来源于梅府中人的日常谈话,以及行为举止间隐藏的小秘密。 “启禀陛下,长歌认为,倘若案件,真的已经走到了一个无解的地步,我们大可以另辟蹊径,从另一个方向着手开始调查。”说这句话的时候,梅长歌对自己其实很没有信心。 这在之前,还是从未有过的。 那锐利的,宛如鹰隼般的目光,似乎将她剖成两半,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梅长歌总觉得,陛下望向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古怪。 “但说无妨。” 第十章 他杀了他 第9节 两名可怜的虎卫,在死后仍然承担了损坏尚书令尸体的罪名,所幸并未祸及妻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点,当然在刑部调查之后,得到了佐证。 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拿出自己刚刚从铁匠铺子里买回的,插进了尚书令的后背,并且结果了自己的性命,用以逃避未能看护好尚书令的罪责。 两名虎卫,兢兢业业的值了大半辈子岗,却由于一次很小的疏忽,没能发现尚书令的异样,反而误以为尚书令是被某些根本不存在的鬼神之物所谋害,继而做出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于是,震惊朝野的尚书令遇刺一案,在梅长歌轻描淡写的推断下宣告侦破。 可忙活了半天,不仅没能找出他想要的破绽,反而被浓郁的血腥味和犹如棉絮般破碎的伤口,刺激的一阵恶心,半天说不出话来,又当众难堪了一次。 卢骞不死心的上前,破天荒的亲自查验。 方知此为秦朝惯例,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些。 梅长歌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殿上众臣,却见他们神色如常,不觉有异,便连本该养尊处优的陛下,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 两个衣衫褴褛的死囚被人粗暴的扔在地上,一刀下去,血肉横飞,其中两滴温热的鲜血,还不小心溅到了梅长歌的脸上。 关于如何验这个问题,梅长歌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时代的满满恶意。 “如果卢大人不相信梅长歌的话,大可以再验一验。” “而且,死后造成的伤口呈深红色,伤口周围有散点血。人活着时,则不是这样。” “人活着时受的伤,因为周围皮肤肌肉的收缩性,会向两边翻。如果是死后被刺,则伤口周边不会外翻。” 除了张着一张大嘴,不断的惊呼“什么什么”以外,卢骞似乎是那个毫无建树到有些多余的人。 梅长歌突然觉得有趣,因为倘若卢骞有机会,重新看到今日站在勤政殿上的自己,一定会非常惊讶的发现。 “什么?你说什么?”卢骞惊慌失措的尖叫道。 “那是死后造成的。”叶缺忍不住插话道。 “可你又怎么解释,尚书令后背上的伤?”卢骞怒气冲冲的逼问道。 诸如此类,连梅长歌自己,都未必很清楚的专业术语,要真让她一一解释清楚,她宁愿选择狗带。 她可不想,一遍又一遍的,向陛下阐述,什么是过劳死,过劳死的临**表现,过劳死为什么会发生。 这可真是太好了,再说下去,梅长歌恐怕就要败给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术语了。 “你是说,尚书令是累死的?”说到这里,陛下终于领悟到了梅长歌话中隐藏的意思。 还有什么比陛下力排众议,亲自举荐的百官之首,是一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官,更值得骄傲和自豪呢。 虽然是一个意思,但梅长歌歌功颂德似的浮夸语言,自然更容易让陛下接受。 梅长歌突然玩起了十分不走心的煽情路线,实在是逼不得已,她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吐槽说,就是因为你懒,你什么事情都不管,才让尚书令大人活活累死的。 “如今正值年关,急需处理的政事多如牛毛,等待尚书令批示的奏疏,在书房里堆积如山。云州、胜州大雪连绵数月之久,平州遭遇极为罕见的冰雹灾害,这些事情,都压在尚书令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归根结底,“过劳死”与一般猝死乍看,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其特点是隐蔽性较强,先兆不明显。即使是在医学相对大秦,已经完成了质的飞跃的现代,仍然很难被查出,更别提这是在一个没有内科的时代。 梅长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口舌,来细致入微的描述尚书令临死前的症状,其实用现代人能够理解的词语来表述,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过劳死”。 “此药方以安神为主,辅以调养之效,尚书令大人吃了几日,觉得确有好转,所以并没有当回事,仍旧如往常一般,上朝、下朝、回书房办公,直到案发。” “你接着说下去吧。”陛下摆摆手,示意梅长歌重新回到正轨。 “父亲爱惜女儿的性命,也是人之常情,还请陛下恕罪。”梅长歌丝毫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住了嘴,再不肯多言。 陛下凝目看她,语有深意的说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梅长歌在袖中翻找一番,双手递出药方,交由魏冉转呈陛下。 “尚书令大人的症状如此明显,可在梅府医师号脉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异样。于是,梅府请了宫中御医一起查验,开出了一个药方。” “尚书令大人时常表示,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乏力,夜间总是睡不着,即便偶尔睡着了,也很容易被惊醒。平日里只觉得腰酸背痛,每日进食,也比以往要少了很多。” “从宫中御医和梅府医师共同拟定的诊断书中,我们不难看出,尚书令大人在案发前数日,便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症状。” “是。”梅长歌领命道。 “你再说得清楚一些。”陛下用指尖轻轻的按压着略微有些酸胀的太阳穴,面无表情的说道。 “长歌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梅长歌稍稍抬头,望向陛下,冷冷的辩驳道。 “你是说,尚书令是自杀身亡的?”陛下眉头微皱,满脸的不赞同。 “尚书令杀了尚书令。”梅长歌缓缓屈膝,伏下身子,整个人趴在地上,无比冷静的说道。 “谁杀了谁?”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坐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观二人激辩的陛下。 如此异象,仿佛是在冥冥之中,应和了梅长歌方才的话。 恰在此时,殿前忽起大风,飞雪贴着地面滚过,殿门处一片雪白。 “他杀了他。”在梅长歌的刻意营造下,这句话的效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梅长歌的步步紧逼,终于迫使卢骞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位看上去颇为孱弱的女子,他的声音颤抖,指尖蜷缩,若非退无可退,他怕是要当场抱头鼠窜的。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证据?” 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让卢骞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液,咕咚一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 嘀嗒,嘀嗒,一下接着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第10节 宽广的大殿中,隐约有水珠**的声响。 第十一章 茶楼小叙 先秦称诸侯的儿子为公子,女儿亦称女公子。后来泛指读书的文化人或豪门士族的年轻男子,是一种尊称。(用公子二字,来称呼楚青澜,实在是作者的一点小执念,不必太过在意。) ------题外话------ “梅小姐以后,若遇难事,可以随时找叶缺帮忙。”楚青澜目光闪动,想来是对属下的事情,真的上了心。 “是的,我可以保证。”叶缺似乎特别惧怕光亮,忙不迭的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妥当,这才答道。 “叶缺,你说是不是?”楚青澜眼带笑意,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让叶缺掌管梅府内宅之事,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些。”楚青澜微微颔首,温言说道,“我安插在梅府后宅的钉子,另有其人,就不劳烦梅小姐费心了。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那人再不会危害到梅小姐一丝一毫。” “叶缺,你怎么……”话说一半,梅长歌便收了声,继而冷冷的说道,“叶缺原来是你的人,难怪你对梅府了如指掌。” 再等到他彻底走进窗边的阳光里,梅长歌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话音刚落,角落里随即现出了一个人影,看上去,似乎很是眼熟。 “不要谢我。”楚青澜笑了笑,突然拍了拍手,对着屋中阴暗一角,轻声说道,“你该谢的人是他。” 陛下恨他,恨他是个儿子,恨他的身上,流淌着陇西李氏的血液,也恨他竟然真的是自己的骨血。 “五公子费心了。”此时的梅长歌,并不懂得,陛下对楚青澜复杂而阴郁的情感,早已不是忌惮二字所能概括的,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恨意。 “你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楚青澜自嘲的笑了笑,无奈说道,“我是父皇最不喜欢的儿子,有什么得罪人的差事,总归是要落到我头上的。当年惩治贪腐,就是这样,如今想抄家灭族,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我。” “若是他日陛下传召,你便一口咬定,你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不得已而为之,与他人无关,或许能够避免一些可能的灾祸。” “这次陛下,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楚青澜突兀的说道,“陛下先前定是认为,此案牵连甚广,凭借此案,至少能顺理成章的除掉几个眼中钉,却在勤政殿上,被你横插一脚,想来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这些,怎么能让梅长歌不感激? “多谢五公子指点。”这句话,梅长歌说得真心,看得出来,楚青澜这个人,性子比较冷淡,不太爱“多管闲事”,此番又是监牢探视,又是茶楼谈心,已是他所能给予旁人,最大限度的善意。 “经此一役,梅小姐声名鹊起,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消无声息的隐于幽兰院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楚青澜放下杯盏,沉声说道,“以后遇事要多想二三,切不可鲁莽冲动,这是我与你的忠告。” 如此,甚好。 梅长歌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褪去了那些虚伪而不自然的客套,终于可以像两个正常人那样,安安稳稳的说会话了。 “梅小姐不喜欢可以直说,用不着勉强自己。”梅长歌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久经朝堂尔虞我诈洗礼的楚青澜,当下被人戳破。 奈何梅长歌是个不懂茶的“异类”,听楚青澜说得诚恳,演绎的着实动人,便也细细的抿了一口,在嘴里回味许久,也只觉得清淡二字尚可,唯雅致不可得,但看楚青澜似乎颇为享受的样子,于是顺着他的话,假意赞了几句。 不得不说,楚青澜斟茶的动作,还真挺好看的。衣袖轻扫,带起一阵淡淡的茶香,行云流水间,不见女子的妩媚,倒将男子的孔武有力,表现的淋漓尽致,像极了一副意境优雅的水墨画卷。 “这里的花茶,味道清淡雅致,梅小姐不妨尝一尝。”楚青澜右手提壶,亲自为梅长歌倒了一杯清茶。 幸亏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可真是太好了,梅思远不由自主的这样想道。 梅思远想到这里,再看梅长歌,倒也不觉得她桀骜不驯,难以亲近了,再想到梅长歌的身份,不免觉得有些庆幸。 如果这等本事,当真能用在结交权贵身上,与己而言,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梅思远无计可施,又觉得梅长歌确实有几分能耐,接二连三的,先是搞定了刘婆、叶缺,现下就连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楚青澜也表示要和梅长歌私下里聊一聊。 梅长歌笑着应了,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跟着楚青澜进了一间茶馆。 梅思远临走前,仍不忘叮嘱梅长歌,要她不要太过放肆,凡事要懂得分寸。 双方出了宫门,正式分道扬镳,梅思远径直回了梅府。他还在丧期,按律是要在家守孝的,自然不能再在街上随意逗留。 楚青澜这话说的清楚直白,梅思远哪里有阻拦的道理,只恭敬的说道,“五公子请自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楚青澜摆摆手,客客气气的说道,“有几句话,想和梅小姐私下里说一说。” 呸,这个老狐狸又在演戏了,梅长歌站在梅思远身后,低着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中暗自腹诽道。 “五公子,不知老臣有什么事情,可以为公子效劳。”梅思远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说道。 “梅大人,请等一等。”楚青澜疾走两步,轻声唤道。 总之,梅长歌现在的心情很好,便连看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都觉得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而对于梅长歌来说,她不仅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还原了案件的真相,找出了所谓的真凶,也顺带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她也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至于朝臣们是否真的相信梅长歌给出的解释和证据,这都不重要,就像楚青澜说的那样,只要梅长歌搞定了陛下,这些都不是事。 他们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今日早朝,虽未看上预料中的大戏,但好歹没有为自家沾染上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散朝的钟声慢慢敲过,众臣鱼贯而出,一个个神情复杂,却又一言不发。只偶尔能看到,三两个素日里关系密切的朝臣们,正用眼神做着无声的交流。 第十二章 有我足矣 梅长歌其实不太能领悟楚青澜话中的意思,虽看出他脸上神情的不自然,但终究没往那方面去想,只觉得这人说话做事,怎么一会一个样,实在是有些猜不透。 可鉴于楚青澜这个人,目前对她还是比较友善的,梅长歌仍是好脾气的笑笑,一口答应了下来。 至于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梅长歌并不想现在就做出决定,她还想再看一看,观望一下。 梅长歌走后,叶缺终于恋恋不舍的走了出来,他站在窗前,望着梅长歌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嘲讽道,“几日不见,我竟不知公子居然抢起了官媒的营生,做起了这牵线搭桥的勾当。” “怎么?瞧你这一脸愤慨的样子,似乎还记恨上我了?”楚青澜与叶缺并肩站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1节 “属下怎敢记恨公子。”叶缺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 “少跟我来这套,哎哟,叶缺,你的脸怎么了?”楚青澜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夸张的惊叫道。 “没什么,一点小伤。”叶缺用袖子擦了擦脸,不以为意的说道。 “好好的两兄弟,都为女人干上架了,还说不喜欢?”楚青澜一副准备看笑话的表情。 “不瞒公子,确实不喜欢。”叶缺矢口否认道,“我只是替她觉得惋惜。” “哎,那可真是白忙活一场了哟。”楚青澜长叹一声,闷声不响的拍了拍手,抱怨道,“早知道,就不费劲巴拉的救她了。” “如今的局面,难道不是梅小姐自救的结果?”叶缺不满的说道,“莫占了别人的功劳,往自个脸上贴金。” “说的也是。”楚青澜挠了挠头,赞同的说道,“梅长歌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意思,我看梅家这风向啊,怕是要变了。”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且随她去吧。” 梅长歌离了幽兰院数日,经历了一番人生的跌宕起伏,住了柴房,进了监牢,还见了陛下,不可谓不精彩纷呈。 如今再看住了多年的小院,倒也觉得心中异常宁静,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收获。 待梅长歌推开院门,见院中花草依旧,只窗台上随手放着的那盆兰花,挂满了雪,坠得弯弯的,看样子是救不活了。 梅长歌走了几步,便见梅思远正立在屋中,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问你,楚青澜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梅思远的声音遥遥传来,阴阴冷冷的。 “没什么。”梅长歌这话,委实算得上是一句大实话,楚青澜意欲何为,她自己弄得都不是很清楚,何苦想法设法的,去隐瞒所谓的真相。 “反正我便是如实说了,父亲也是不会信的。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再问。” 梅思远深吸一口气,望着这张像极了长乐的面庞,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该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请恕长歌直言,父亲仍在丧期,即便我顺利为你谋得了一个风光大好的局面,恐怕父亲也是无福消受的。”梅思远急功近利的嘴脸,着实令人感到恶心,梅长歌挑了挑眉,接着说道,“这事需徐徐图之,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你这是在搪塞于我。”梅思远怒不可支的说道。 梅长歌微笑不语,浑似毫不担心,“请父亲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知我所言不差。” “前几日案件未明,父亲身为尚书右丞,想要亲自为父伸冤,这样的心情,陛下可以理解。但是……”梅长歌话锋一转,冷冷的说道,“现下案件已经水落石出了,陛下的嘉奖令很快就会颁布,我倒想问问父亲,你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尚书右丞的位置上不走?” “纵使侥幸,陛下忘了这件事,忘了父亲按制需守孝二十七个月,吃住在坟前的事情,也会有朝臣让陛下想起来的。到时候,父亲在陛下眼中,是个什么形象,无需我多言,父亲也能猜的出来。” “可是大哥不也没……”梅思远不死心的分辨道。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梅长歌不耐烦的打断了梅思远的话,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贪心,总想着什么都不付出,便能坐享其成,长乐当年嫁给他,也算是瞎了眼了。 “你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尚书左仆射,也没见分你个右仆射当当啊。”梅长歌这话说得刻薄,实际上,梅思慎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办事的能力强,又很会做人,在朝中人缘极佳,远不是梅思远这等庸碌货色可比的。 但梅思远可不这么认为,他一心觉得老爷子偏心,只知道提拔长子,什么好事情,都是梅思慎挑剩下了,才能轮到他,心中一直颇有怨言。 殊不知老爷子素来最疼他这个幼子,若非看在尚书令和左仆射的面子上,梅思远这个二愣子,哪里能做得稳正四品大员的位子。 梅思远眼珠轻转,牙齿紧紧的抵在一处,将自己的声音逼成一线,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梅思远的神情,看起来虽然狠戾,但其实悄悄发生了改变,看得出来,他已经接受了梅长歌的观点,只剩下如何去做的问题了。 “待尚书令下葬以后,父亲当立即上表承情,为父守孝。”梅长歌笑意妍妍,轻声说道。 梅长歌之所以能在谈判一道百战不殆,并不是因为她的手段有多么的高明,而在于她通常能够看到对方心底里,那最肮脏的一块地方,然后不留情面的指出来。让别人误以为,她和自己,是同一路人,从而不自觉的产生亲近之意。 “然后呢?”梅思远不解的问道。 “父亲不必担心,京中有我,足矣。”梅长歌按捺了一下情绪,冷冷的说道。 第十三章 别人家的孩子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梅长歌的唇边,突然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道。 二是以方公子的才学,恐怕并不能顺利通过考试,安平公主对此忧心忡忡。 一是方公子没有获得免试的资格,即将参加今年的春试。 梅长歌从安平公主的话中,很明显的,读出了两层意思。 按理说,这两个人其实是不具备任何可比性的,但偏偏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春试,将这两个人,紧紧的在了一起。 梅长歌之所以盗用了王家小公子的名号,也是有所考量的。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安平随意客套了两句,二人就此别过,待注视着梅长歌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安平方放下轿帘,轻声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今日有劳公主,我看时候已经不早了,这就告辞了。”梅长歌盈盈起身,再三谢道。 安平说这话的时候,双唇紧闭,仿佛要把它们藏起来,表情较为紧张,略显扭曲,眉头紧皱,前额有沟痕,看起来,的确对方公子的才学有所担忧。 安平轻飘飘的一笑,也不否认,随口道,“倘若我家儿子,能有你哥哥一半才学,我也能稍稍安心些。” 安平听了这话,大为顺耳,只因她和方虞仲的儿子,今年也到了参加科举的岁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自然不想听到什么丧气话。 “公主谬赞了。”梅长歌摇头叹息道,“若非京中世族子弟,不屑和我哥哥相争,哥哥又哪里能得了这个京中第一才子的名号去。” “哦,原来是王家的小女儿啊。”安平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生得这般灵气逼人,如今看来,倒和你那个名声大噪的哥哥,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民女姓王。”梅长歌低着头,眼尾淡淡扫过公主的衣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难得你有此孝心,对了,还没问过,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呢?”安平蹙着眉,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第12节 “母亲一眼看中了的,还能怎么办呢?”梅长歌尴尬的笑了笑,顺势接过那支玉簪,一迭声的谢道,“若非公主帮忙,恐怕我便不能为母亲尽孝了。” “不过,我怎么看,也不觉得这支玉簪有什么独特的啊?”安平公主将那支玉簪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一脸困惑的递给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果然,在梅长歌的苦苦哀求下,安平公主同意,由她出面,帮梅长歌买下,那支据说坚决不肯给商贾之家,只给贵女们的玉簪。 毕竟,维护“自尊心”的**是人类所有**中最强烈的**。 在既让他人十分满意,但又不会很麻烦他人的情况下,主动乞求他人的帮助,是帮助他人维护“自尊心”,继而获得他人好感的最佳策略,并且,这种简单的策略,实施起来,也非常的容易实现。 梅长歌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准备找安平公主帮个小忙,好让她能顺利买下锦云坊中,最中意的那支兰花玉簪。 她一连在锦云坊外游荡了三天,终于见着了安平公主的车驾,于是整了整衣衫,做好了偶遇的准备。 梅长歌即将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万一能和哪位贵女一见如故,继而抱上某个世家的大腿,那可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锦云坊是京中最大最奢华的成衣铺子,接待的多为豪门贵女,一般有钱的富户,也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来此采买成衣。 要想扳倒方虞仲,扶梅思远上任,单凭这件事,显然是做不到的,还得想想旁的路子。 再说自个那个更不争气的爹,凑巧管的也是这三部。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牵连,有没有什么猫腻,这包票梅长歌可不敢乱打。 梅长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这件事上下手,奈何在大秦,但凡和皇家扯上关系的案子,最后总会不了了之。 这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兵、刑、工三部有难事,可找方虞仲。 安平公主倒是什么都不怕的,便是陛下知道了又如何,无非就是申饬两句,还当真能砍了她不成? 目光浅薄的两位老人家,唆使安平公主和自己一起,在外面打着方虞仲的名号,不晓得收了多少钱财。 按理说方虞仲侥幸娶了安平公主,有什么闲气,也就该生受着,却偏偏有两个不省事的爹娘。 可安平公主打小就心高气傲的很,眼见着出嫁前,那些不如自己的小姐妹,各个过得都比自个好,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又不好找陛下诉苦,只将一腔怒火,撒到了方虞仲的身上。 方虞仲没有什么家底,全靠安平公主的陪嫁过活,日子过得比较“清贫”。 正因为此,陛下很喜欢他,不仅对方虞仲唯以重用,而且将安平公主嫁给了他,可见非常喜爱。 方虞仲这个人,出身不太好,他是根正苗红的寒门学子,正经八百通过科举,一步步考上来的,这在世家林立的朝堂上,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当然,原尚书右仆射方虞仲是绝不可能自己从位置上退下来的,这一点,还需要梅长歌再想想办法。 梅长歌心里想的是,梅思远能不能当上尚书令,这事并不打紧。只要梅思远的官位,能再进一步,如果能坐到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上,她也就可以交差了。 此番朝堂上接连缺了两位高官,众人的心愈发蠢蠢欲动起来,各府走动的频率,远比往年要勤快很多。 梅长歌倒是不以为意,送上门来的钱,不收,对不起良心,先收了再说。 不过看他那愤恨难平的样子,显然是有些信不过梅长歌的。 梅思远临走的时候,给梅长歌留了一数额相当可观的“活动经费”。 梅思远暗搓搓的和梅思慎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和自家这位大哥,住到了一个棚子里,也算是同命相连的两个人。 第十四章 方公子其人 说到底,方公子能不能高中,和他能不能做官,能不能飞黄腾达,那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的。 作为一个父亲是从二品大员,母亲是当朝公主的“官二代”,方冲根本不需要像寻常世族子弟那样,通过参加科举,来往自己的履历表上镀上一层明晃晃的金色。 方冲只需要出个人,往朝堂上那么一站,便足够了。 方冲准备参加春试,这件事并不是特别的奇怪,他的学识,不足以支撑他从整场考试中脱颖而出,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奇就奇在,安平公主对方冲即将参加春试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在意了些,而她大可不必如此。 只是,梅长歌不能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得出准确的判断。 梅长歌当然可以接着和安平公主聊下去,但这样无端的猜测和推理,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不一定能获得准确无误的情报。 安平公主不是傻子,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一个陌生人敞开心迹,透露心中的隐秘。可方冲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喜欢玩乐,喜欢美酒美女,从不知朝堂艰险的公子哥。 梅长歌想从方冲的嘴里套出一点什么,那显然要比和安平公主慢慢的磨嘴皮子,要容易太多了。 想到此处,梅长歌索性换了行进的方向,准备先去画舫那边碰碰运气。 画舫算得上是京都的一大特色,其存在感,和当年叱咤上海滩多年的百乐门,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哪怕京都城外,狼烟四起,炮弹降落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都城,这里的画舫,仍然游人如织,文人骚客们的笑声,依旧那般雄浑有力。 突然,梅长歌的衣袖被人拉扯住,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梅长歌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叫道。 “怎么?梅小姐来得,我却来不得?”楚青澜挤眉弄眼的笑道,好不正经的模样。 “梅小姐这副模样,怕是上不了船的。”楚青澜再次拉了拉梅长歌的袖子,询问道,“你真的不过来么?” 梅长歌这个人,向来是比较有戒心的,她不太喜欢突然出现的人,这会让她觉得,这个人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冷不丁的出现,向她展现自己窥探的成果。 这种感觉,让梅长歌觉得很不舒服。 “像梅小姐这样行色匆匆,满脸忧思的女子,这里每天,不晓得要见多少个。”楚青澜没有理会梅长歌的嫌恶,仍旧耐着性子解释道,“画舫向来是不接待女客的,也不欢迎女客上船寻人。” “画舫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自然要保护好金主和摇钱树的安全。”楚青澜好整以暇的调侃道,“梅小姐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吧。” “去就去。”梅长歌梗着脖子,活像一头倔驴,“我就信你一回又怎样?” 第13节 楚青澜好脾气的笑笑,轻声应和道,“我哪敢怎样,左不过是请梅小姐移步,换身干净利落的衣裳,一同去找找方公子的晦气,也好让自己高兴高兴。” 梅长歌换了衣裳出来,望见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俊俏公子的模样,心知楚青澜说得不错,可嘴上还是不饶人的说道,“我觉得有点丑。” “丑点好。”楚青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即领了梅长歌上船。 看得出来,楚青澜是这里的常客,小厮见他领了位从没见过的小公子上船,倒也并不盘问,只依照楚青澜往日的习惯,将他们二人带到一处清净雅致的隔间,又上了壶味道浓烈的秦酒,方才退了下去。 说是隔间,其实不过是用一扇屏风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 透过这扇薄如蝉翼的屏风,梅长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活跃在画舫中的,每一个身影。 单凭这一点好处,也就足够讨得梅长歌的欢心了。 “你看,那就是你要找的方公子。”楚青澜为梅长歌指了个方向,然后再不多言,一言不发的低头,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我哪有什么正事,不过好奇罢了。”梅长歌深深看了楚青澜一眼,强行狡辩道。 梅长歌虽隐隐觉得,楚青澜“恰巧”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偶然,但没有证据的事情,想来便是当面指出,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这和梅长歌正在做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细细算来,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方冲这会喝得醉醺醺的,舌头都大了,说话也不是很清楚,怀里一左一右,兀自抱了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手上还抓着一张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不是听说方公子准备参加今年的春试么?”梅长歌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楚青澜放下手中的酒杯,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的说道,“梅小姐,我以一颗诚心待你,你却三番两次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这事做的,恐怕不太地道吧。”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又何必动怒。”梅长歌倒是很镇定,语调平稳,不见波澜。 “方冲这个人,秉性其实不坏,也没有什么特别十恶不赦的嗜好。”楚青澜偏过头,一边在心中默默的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唯有两样,坚决不能没有。” “至于哪两样,不用我说,梅小姐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方冲赌技一般,奈何投胎的水平太高,有那两个位高权重的爹娘在,想输钱也挺难的。”楚青澜想了想,继续说道,“方冲玩女人,讲究个你情我愿,从不强迫他人。虽然滥情,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恶习,起码比旁人要好的太多。” “说句实话,比起梅小姐,我更想知道,方冲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第十五章 你开心就好 “是人都会有弱点。”梅长歌淡然起身,凉凉说道。 “那梅小姐你呢?”楚青澜摊手笑道,似乎仅仅只是随口一问。 “我?”梅长歌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温和的说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正是画舫生意最好的时候,不大的湖面上,处处飘荡着丝竹管弦的声音,像极了那些只在暗夜里出没的游魂伴奏。 “想来这位,便是方公子了。”梅长歌拂袖轻挥,推开两位试图挽住她手臂的舞娘,坐到了方冲的对面。 方公子满面红光,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张嘴,俱是一股难闻的酒气,“你,你是谁?” “他是梅家的小公子。”楚青澜在一旁出声解围道。 “小公子?”方冲凑近了去看梅长歌的脸,随即摇头晃脑的说道,“我看是梅小姐还差不多吧。” “怎么?虽说如今世风日下,世家一代不如一代,但总不至于连梅家,也要用这套龌龊手段,来引诱本公子吧。”方冲说着话儿,感觉自己的酒劲,已经有些上来了,可脑子还是清楚的,唯独说起来话,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知何时,原本围绕在方冲身旁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渐渐只余了楚青澜三人。 “还请方公子放心,我梅长歌向来眼高于顶,恐怕并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对公子您大献殷勤。”梅长歌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冷酷无情的光芒,却又在扫过楚青澜的刹那间,将这光芒无声掩下。 “你说你是梅长歌?”方冲的身体,无法抑制的摇晃着,一只手轻浮的挑起了梅长歌的下巴。 楚青澜心中一惊,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梅长歌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未动怒,只得强行将那一声怒斥,咽了回去。 “你想要什么?”方冲的那张脸,恰巧正对着烛光,一双眼眸,瞧着亮晶晶的,倒突然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光彩。 “我想要和你赌一赌。”梅长歌微微偏头,不动声色的避过方冲的那根手指,冷冷的说道,“梅小姐好眼见。”不成想,方冲噗嗤一声笑了,笑得格外明朗,仿佛不喑世事的少年。 “本公子我,赌技震京都,偏生现下喝得伶仃大醉,确实是击败我的好时机。难怪梅小姐要不辞辛苦,换了这一身男装,特地前来,向我递下战书。” “莫非方公子怕了我不成?”梅长歌直视着方冲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你想和我赌什么?”方冲没有理会梅长歌冰冷刺骨的眼神,不屑说道。 “赌钱。”梅长歌镇定自若的说道。 “赌钱?”方冲微微一震,似是没有听清梅长歌的话,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赌钱。”梅长歌肯定的说道。 “赌钱有什么意思?要赌,便赌个大的。”方冲毫不客气的提议道。 “可我就想要钱。”梅长歌揉了揉眉间,神情依然有些犹豫。 方冲见状,突然仰天大笑道,“不如赌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梅长歌有些警觉的说道。 “梅小姐究竟为何来此的秘密?” 梅长歌眸色烈烈的看了方冲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成交。” “现在就赌?”梅长歌站起来,随手从桌上取了个骰子握在掌间,轻声说道,“一二三小,四五六大,越是简单的手段,越能体现一个人的赌技。” “比大小?”方冲嘴角撇了撇,显然有些难以置信,“现在不比。” 梅长歌眼光如刀般在方冲的脸上来回磨了几下,“方公子在拿我寻开心?” 第14节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冲饮了杯浓茶,看起来似乎有灵魂归窍的迹象,“梅小姐请看,你以逸待劳,准备良久。我不仅毫无准备,而且喝得烂醉如泥。如此比法,岂不是大大的不公平。” “那好吧。”梅长歌见好就收,不再用言语刺激方冲,反而温言谢道,“多谢方公子成人之美。” “我一贯是愿意为他人着想的。”方冲摆了摆手,示意梅长歌是时候结束今天的谈话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梅长歌的目的既已达到,自然不会在意,诸如方冲说话时的态度不是很好,这样的细枝末节,而是笑容满面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由始至终,楚青澜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此时也走上前来,和方冲说道,“多谢你了。” 方冲垂下眼帘,伸手熟稔的拍了拍楚青澜的肩膀,神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她谢我也就罢了,你谢我作甚。你好歹算是我的长辈,我难道还能不给你这个情面。无非就是送些银两出去,我方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你开心就好。” 陛下子嗣兴旺,楚青澜虽和安平公主同辈,可年岁却差了足足二十一岁,侥幸做了方冲的舅舅,确实“无辜”的很。 “啊。”楚青澜尴尬的笑了笑,心中顿觉有些对不住这个傻小子。 梅长歌在画舫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错过了梅府关闭宅门的时辰。 不过不要紧,应该没有人会发觉,本该老老实实呆在幽兰院中的梅长歌,其实已经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天。并且直到现在,梅长歌也不准备回梅府,而是打算趁着难得的机会,观赏下京都的夜景。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楚青澜不放心的询问道,“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不要。”梅长歌忙不迭的推拒道,“比起梅府,我更喜欢在大街上走一走。” 说来奇怪,梅长歌总共见了楚青澜三回,却回回都想和他打一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就不强人所难了。” 楚青澜似乎真的只是礼节性的询问一下梅长歌是否需要帮助,在得到她断然拒绝的答案以后,楚青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空留了梅长歌一人,孤零零的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疑惑不解的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天长叹。 “这个人,果真讨厌死了,难怪陛下不喜欢他,哼!” 难得的小女儿神态,娇俏可爱的令人心动,可惜无人得见,倒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第十六章 嫡母何氏 梅长歌绕着湖边,慢慢的走着,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觉得,她似乎应该用自己的双眼,来好好看一看生活了十六年的大秦王朝,而不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简单的拼凑出秦朝的轮廓和风貌。 天色渐晚,午时的钟声已过,街上的行人愈加稀少,到最后,整条直的街巷中,只听见梅长歌一个人簌簌的脚步声。 梅长歌不疾不徐的走着,这里是朱雀街,这里又是铜雀楼,神思信马由缰,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再往前走,便是京都有名的夜市,商品固然谈不上琳琅满目,可对梅长歌而言,都还是新鲜稀奇的。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郁的食物香味,更让这些年,一直靠吃寡淡馒头艰难度日的梅长歌食指大动。 梅长歌边走边看,最后选定了一个铺子坐下,叫了碗鸡汤馄钝准备尝尝鲜。 一点白白的鸡丝,几片清脆可口的菜叶,一小撮翠绿色的青葱,原汁原味,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看得梅长歌颇有几分心旷神怡,一扫连日来的困顿疲乏。 梅长歌捧起瓷碗,将碗中鸡汤一饮而尽,热热的浓汤下肚,梅长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鲜活灵动起来了,仿佛是一剂回魂的灵丹药。 “梅小姐,你怎么也在?”叶缺的声音,暖洋洋的,像是一缕春风,吹散了梅长歌心中的忧思。 对着这样一张如沐春风般的笑脸,梅长歌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生气的。 “没事出来走走。”梅长歌放下碗,用帕子擦净了唇边不小心沾染上的汤汁,方道,“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索性放肆一回。” “刑部有些急事,耽误了一点时间。”叶缺起身,双手接过铺子老板递过来的瓷碗,说道,“梅小姐今夜,还准备回府吗?” “不回了。”梅长歌摆了摆手,无奈道,“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空无一人的幽兰院吧。” “那我陪梅小姐走一走吧。”叶缺温和的提出了自己的邀约。 “也好。”梅长歌望了望周围三三两两的食客,突然觉得,早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的自己,似乎对于这样的邀约,并不觉得反感。 清风拂面,柔软而细密,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沿着繁华热闹的夜市,一路向西,走到尽头,便能望见一大片破败荒凉的残旧园子,梅长歌依稀记得,这里应该曾是五王叛乱中,被毁坏殆尽的世家府宅。 梅长歌甚至能够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夜市中,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响,这和眼前的景象,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梅长歌恍恍惚惚的,有些跟不上前奏,她将探寻和疑惑的目光,落到叶缺身上,希望他能给予她一份满意的答案。 “这里,原来是长乐公主府。”叶缺的声音,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凭空落到了梅长歌的头上。 “京都夜市何其繁盛,纵使叛军围城,厮杀阵阵,那里,仍旧人声鼎沸,欢乐如常。”叶缺闷闷的,似乎很是愤慨,“这才过了几年,他们便已忘记了当年城破人亡的惨剧,荒诞不羁,更胜往昔。” “世人总是健忘的。”梅长歌脸上露出一丝黯淡的微笑,“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当梅长歌和叶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感时伤怀的时候,长乐公主府中,突然传来了阵阵嬉闹的声响,和着这般诡异的气氛,倒吓得梅长歌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叶缺似乎浑然不觉,只拉了梅长歌的袖子,将她拽到阴暗中,略显慌张的说道,“那是何氏。” “哪个何氏?”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你的嫡母,何氏。”叶缺说得分明,梅长歌却皱眉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子,竟然是她名义上的嫡母。 何氏和梅长歌的关系,谈不上恶劣,当然更说不上融洽,因为她们二人,由始至终,从未正经打过照面。只听来幽兰院的嬷嬷们唠叨的多了,勉强算得上是有几分熟悉罢了。 嬷嬷们常说,你看,这是你嫡母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看她对你多好,你要懂得感恩,别做那没良心的白眼狼。 每当这个时候,梅长歌总会笑笑,然后应和一声,“是啊,确实挺好的。” 何氏身材曼,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柔情,听说脾气秉性,俱是上佳,是梅思远逃亡途中,侥幸救下的女子。 何氏兢兢业业的在梅府伺候梅思远多年,直到长乐公主自缢身亡后,才被梅思远扶了正室,也算是终于熬到了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你小声点。”叶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15节 梅长歌正迷茫间,忽觉叶缺在身后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将她送了出去,送到了何氏的面前。 梅长歌回首,张口就要骂娘,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近在咫尺。 “梅长歌,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氏显然惊吓过度,手指捂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仓惶问道。 “你管好自己就行,不要来烦我。”梅长歌不耐烦的反驳道。 什么玩意,你自己不也在外面游荡么,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真是个糟心东西。 何氏嘴唇动了又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梅长歌窝了一肚子火,转头想找叶缺这个始作俑者算账,猛然发现,他已然不见踪迹。 梅长歌只得自嘲的笑了笑,将整个人贴在了公主府的围墙上。 何氏的意外出现,让梅长歌惊觉,先前所听到的一切,应该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她有些好奇,那些人聚集在破败的公主府中,到底在做些什么。 围墙内,嬉笑怒骂,皆成一派,又间或能听见所谓文人吟诗作对的声音,真是有趣极了。 梅长歌鬼鬼祟祟的听了一会,不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是一头雾水,于是只能作罢,转而将思考的重心,放到和方冲的对决上。 第十七章 赌局 **,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梅长歌曾和几位同事,在拉斯维加斯的**中,赢到被请离。再去,便只能玩一些和机器博弈的小游戏,不被获准进入房间,参与那些常常赌注高得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人生的赌局。 **,对梅长歌来说,更像是一种赚取高额外快的兼职,风险低,回报高,何乐而不为。 但即便梅长歌本人,也无法保证,自己在每场赌局中,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事实上,梅长歌也的确输过,好在她向来不贪心,懂得适时放手,才没有将她一整年的工资,输的精光。 虽然楚青澜评价方冲的赌技时说过,他这个人,赌技一般,能所向披靡,全是爹娘的功劳,但梅长歌绝不敢掉以轻心。 抱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梅长歌连夜研究了方冲这些年做过的一些丰功伟绩,然后惊奇的发现,方冲结交的,固然都是京都最纨绔的纨绔子弟,但他本人,委实是连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方冲嗜酒,却从未烂醉。 方冲**,却从不逼迫。 方冲爱赌,却从未动用过府库的银两。 这样的人,若非天生运气太好,让他巧的规避了所有的风险,那便是有绝佳的自控力。 如此,谁还能说,方冲是一个能力低下的公子哥呢? 今夜,注定无眠。 画舫上,寂静无声,却又暗潮涌动。 有些人,是来看这场赌局的;有些人,则是来看梅长歌的。 比如此刻正坐在角落里,那位只饮茶,坚决不肯饮酒的长衫少年,他的注意力,便显然不在方冲的身上。 他眼角的余光,不时的瞥过画舫的大门,像是对梅长歌的出现很是期盼,但他的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看上去颇为紧张。 随着时间的临近,众人已不再局限于窃窃私语,说话的声音,越提越高,只恨方冲没有一对顺风耳,不能隔空,将他们谄媚到令人发指的言辞,尽收耳底。 方冲仍是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做惯了的位子,习惯了的茶,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又都是陌生的。 梅长歌到来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不早不晚,踩着约定的时间点,踏上了画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并不在意众人探寻的目光,一掀衣摆,坐到了方冲的正对面。 四四方方的桌子上,只放了一副骰子,两杯清茶,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您请。”方冲起身,将手边的杯盏推向梅长歌,邀请道,“今年的新茶,要不要来两杯?” “不必。”梅长歌轻抿嘴唇,伸手握住那副骰子,放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会,方道,“可以开始了。” 不请自来的观众们纷纷向着这边聚集,很快将这张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众人如刀剑般冰冷的目光中,梅长歌心中想的却是,在画舫上聊事情,果真没有**,以后要注意,切不可再如昨日那般大意。 “按照昨天的规则,一副骰子开大小,你我以一百两白银为注,谁先输完全部赌金,谁就输了。”方冲将手放在筒子上,扬声说道,“这第一局,比的是先后顺序。” “不必比了,你先便是。”梅长歌客气的推拒道,“玩法既是我定的,如何还能再占方公子这个便宜。” “那就我先。”方冲倾过身来,半是嬉笑半是认真的说道,“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 “落子无悔。”梅长歌轻声笑道。 放在筒子上的手,换了又换,桌上的赌金也轮了几轮,现下梅长歌手上的赌金,已经所剩无几了。 “请下注。”方冲见梅长歌似乎有些犹豫,不免催促道。 方冲特地将赌金压得极低,便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赌局,好接着完成他那未完成的事业。 如此良辰美景,不和几位小美人玩闹一番,岂不辜负。 “小。”梅长歌正色道。 “不变了?”方冲按例询问道。 “不变了。” 第16节 筒子打开,果真是小,方冲只得愁眉苦脸的,从桌上属于自己的那堆赌金中,勉为其难的拨拉出五两,扔给了梅长歌。 开局之前,梅长歌故意检查了一下骰子,不出梅长歌所料的是,骰子被人动了手脚,变得更加容易操控和辨识。 但这对梅长歌而言,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更加有利于她的发挥。 在最初试验了几局之后,梅长歌已经大致能够从方冲的表情和行为上,分辨出骰子的大小,余下的,就更像是猫抓老鼠的游戏。 梅长歌一点一点的,引诱着方冲走向她所设定好的情节中。 可即便梅长歌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方冲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犹如扑克般固化的单一表情,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的确很难让人猜透。 所以梅长歌,也确实失手了好几次,直接导致赌局呈现出了某种胶着状态。 纵观梅长歌与人**的整个历史,这样的事情,仍然是非常少见的。这让梅长歌更加确信,自己先前对于方冲其人的判断。 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于是,梅长歌临时改变了“作战方针”,意图在“无穷无尽”的博弈中,最大程度的消耗方冲的精力,使其展露出自身的弱点。 毕竟,梅长歌设计这场赌局的意义,不在于输赢本身,而在于能否摧毁方冲的心理防线,使其溃不成军。 在战局反复到第三个回合,赌局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梅长歌欣喜的发现,方冲原本严丝合缝的行为举止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方冲的双脚转向最近的出口处,并且用双手按住膝盖,且将重心转移到脚上。 不仅如此,方冲还出现了,诸如躯干前倾等具有明显指向性的动作。 这一系列的行为说明,方冲对这场赌局,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开始产生了抵触和厌烦的情绪。 现在,梅长歌只需要再为对手添上最后一根稻草,便能彻底赢得这场赌局的胜利。 第十八章 没有输家 “梅小姐,我要救他的性命,就只能毁了他所妄求的一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方家,没了一个尚书右仆射,还是方家。”说到此处,方冲只觉神思倦怠,语调不由自主的放缓,“可方家,若是没了方虞仲,那就不是方家了。” “可是为什么?”梅长歌瞪大了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方冲长舒一口气,认真的说道,“我希望家父可以就此远离朝堂,再无起复的可能。” “可我并不能保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击垮令尊。”梅长歌实事求是的说道,“况且,我相信,方公子的意思,也仅仅只是希望令尊能被罢官或是免职,而不是锒铛入狱……” 说完这话,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梅长歌,停顿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果梅小姐果真能在春试前,断了家父的仕途,方某只会感激,并不会因此记恨梅小姐。” “是的,我的确准备做这件事。”方冲话中有话的说道。 技不如人,狡辩无用,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我是听安平公主说,方公子准备参加今年的春试,所以才来算计公子的。”既已被人看破,梅长歌索性和盘托出。 “良心这种东西,还是早点丢掉的好。” “梅小姐不必不好意思,你我各有各的立场,明争暗斗,在所难免。”方冲好脾气的开解道,“若是梅小姐日后,还想在大秦的朝堂上有所建树,而非受困于梅府这方小小的天地中,方某有一句忠告,要送给梅小姐。” 如意算盘,被人一语道破,即便如梅长歌这般厚颜之人,也当即羞红了脸,沮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小姐,我说的是与不是?” “看得出来,梅小姐怕是也觉得梅思远这个人,没有能力统领百官,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家父身上。”方冲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若是我今夜在赌局上,被梅小姐的手段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不定惊慌失措之下,便能口不择言的,向梅小姐透露些什么家父的隐秘,继而成为攻击他的筹码。” 一言既出,梅长歌只好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时事态紧急,长歌只好胡言乱语了一番,还请方公子不要在意。” “就凭他那个窝囊废,竟也想做这百官之首?”方冲眼眸轻动,不可置信的说道。 方冲说的坦然,梅长歌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我答应父亲,帮他坐上尚书令的位子。” “只是可惜,有些事情,就像是暗夜里的星光,它就在那里,却没有人能够指出来。” “如果你不是梅家的骨血,你凭什么能在梅家,好端端的活到今日。” “你是。”方冲不耐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沉声说道,“梅长歌,你要相信你的母亲,更要相信你爷爷那个老狐狸。” “可我不是……”梅长歌轻声分辨道。 “梅小姐可是与梅大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方冲冷哼一声,不屑说道,“梅思远这个老混球,和自己女儿,还要玩这种把戏,真是无耻至极。” 梅长歌被他这样一说,不由呆了半天,心中甚是惭愧,“我这次深陷囹圄,能够顺利脱险,多亏梅思远的帮助。” “梅小姐究竟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保证,只要是我知道的,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梅小姐。”方冲耸了耸肩,郑重其事的说道。 虽然都是客套话,但终究还是要说的,开门见山这样的字眼,似乎不太适合生活这个时代的古人。 梅长歌的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温和的对方冲说道,“倒让方公子见笑了。” “梅小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直说了。”方冲合掌一笑,自嘲道,“若是我早点认清梅小姐的意图,恐怕就能避免今夜这场毫无意义的赌局了。” 秦酒向来浓烈,一入酒杯,香气四溢,便是梅长歌这样不爱饮酒的人,也默默的咽了口唾液,在心中赞一声好酒。 方冲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腿脚,顺便确认了一下,画舫上,除了他和梅长歌两个人,再无第三者之后,这才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于是只能一边在心中暗暗的咒骂着,一边苦哈哈的站在一旁,继续围观着这场赌金仅为区区一百两银子的赌局。 如今还肯勉强站在这里,无非是觉得,现在走了,驳了方冲的面子,日后若是问起来,恐怕难以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其实不用方冲多说什么,原本兴致勃勃前来观摩赌局的看客们,早已被漫长的时间和毫无结束希望的赌局,消磨掉了全部的耐心。 “不用比了。”方冲将筒子扔到一边,如释重负的说道,“都散了吧,这场赌局,没有输家。” 第17节 “还要再比吗?”梅长歌抢先问道。 不可否认,还有最后一部分人,生来反应迟钝,无论接受多么系统的训练和指导,依然是个真眼瞎,实为难以雕琢的朽木。 有的人,天赋一般,可后天努力,同样能在“读心”一道上渐行渐远,而梅长歌,便是这样的人。 有的人,天生具有敏锐的观察力,纵使没有进行过任何后天的训练,仍然能一眼看穿旁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当然,这种事情,虽然少见,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能在她梅长歌的面前,做出那般精准的微表情,并且成功骗过她的双眼。 梅长歌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待她望见方冲眼底,那一抹不易觉察的戏谑时,梅长歌只能非常不甘心的承认,她被人给耍了。 六点,大。 可当筒子打开,那颗孤零零的可怜骰子,真正出现在梅长歌眼前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 因为她在某一个时间点,从方冲的脸上,读出了沮丧和无可奈何,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终于能够结束这场无聊赌局的窃喜。 说这个字的时候,梅长歌对自己,其实是很有信心的。 “小。” 第十九章 请你救救他 “我能明白。”梅长歌点点头,异常诚恳的说道。 梅长歌这样说,绝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敷衍亦或是随口迎合,而是切切实实的理解和尊重。 梅长歌这一生,虽从未亲手抓捕过任何一个罪犯,但每次出现场,她都会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想要亲眼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些无恶不作,灭绝人性的匪徒。 梅长歌见过九十五岁的老婆婆,为了阻止警方带走自己的孙儿,颤巍巍的挥舞着拐杖,踉踉跄跄的堵在门口。而她倾尽全力所要保护的这个人,刚刚杀害了一对无辜的新婚夫妻。 梅长歌也曾见过,朴实和善的村民,在一瞬间变身暴徒,他们叫嚣着,呼喊着,和警方对抗,只为保护两个连杀十四名工友,骗取赔偿金的人渣。 能坦然接受现实,真正做到大义灭亲的人,其实数量很少。甚至很多时候,梅长歌觉得,这个数量,或许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在律法相对完善,普法工作相对牢靠的现代,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以孝为天,以父为尊的大秦。 “梅小姐,请你救救我的父亲。”方冲颓丧说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很难在父亲的身后,插上这致命的最后一刀,我只能将阻止他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梅小姐的身上了。” “方公子希望我怎么帮你?” 梅长歌绝非圣母,更何况以她目前的状况,远还没到可以滥用同情心的时候。可方冲希望梅长歌做的,恰巧是她正要做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方公子一个小小的人情,并没有什么不好。 即便是安平公主本人,在得知“陷害”方虞仲的人,正是方冲之后,满腔的怒火,也必将化作无可奈何。 如此,倒不失为两全其美之计。 “家父和几位朝臣,在原长乐公主府开办了一个歌舞坊,名叫未央宫。”方冲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倦意,他将视线从梅长歌身上移开,轻声说道,“长乐未央,穷奢极欲,宫之一字,不能概括其中一二。” “之所以选中长乐公主府,我想大概是因为公主已逝,绝不会过来查看的缘故吧。”方冲见梅长歌神色间有些激动,于是忙不迭的解释道,“我想父亲没有半点对公主不敬的意思。” 梅长歌摆了摆手,示意她并未动怒。 事实上,梅长歌突然想到了何氏,想到了那一日,从围墙那头,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响。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顾名思义,歌舞坊一向只接待朝中权贵之子,以及宫中几位喜欢玩乐的皇子。”方冲静静的说道,“说是歌舞坊,其实……” 方冲顿了顿,面露不忍,何况也确实不知如何向梅长歌一个女子,解释其中的肮脏事。 “方公子不必详加叙述,我想,我可以领悟你接下来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梅长歌的声音,在此时轻缓的传来,“左不过是那些事情罢了。” “我只想知道,我们梅家,是否也有人牵连其中?”梅长歌想了想,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对于这个问题,方冲回答的倒是十分干脆,“你大哥梅知本,身体向来孱弱,便是想玩,也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其他的人,恕我直言,恐怕还真的不是很够资格。” 方冲这话说的欠揍,梅家好歹也是大秦响当当的世家豪族,可到了他的口中,却显得根本不够看。 可偏偏这话,虽然不好听,但确是实话,梅长歌打心眼里,也还算是认同的。 “我曾在公主府外,见过何氏。”梅长歌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何氏?”方冲听了这话,先是半眯着眼,凝神想了许久,方道,“你不要对何氏这个人有什么误解,据我的了解,她确实是少有的本分人。既不贪恋权势,也不过分热爱金银,唯一的弱点,就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宝贝女儿。” “何氏出身商贾之家,早年跟着家里的商队,去过很多地方,听说还到过突厥等地。眼界有了,心胸自然也不会太过狭隘。”方冲颇为感慨的说道,“若非五王叛乱,毁了何氏的家业,就凭你父亲那个德行,还真不一定能娶到像何氏这般端庄温婉的女子。” “许是何氏早年受苦太重的缘故,她对梅清柔实在是过于溺爱了些。”方冲轻叹一声,喃喃说道,“以梅清柔的出身,大抵只能配个一般世家的庶子,或者某位皇子的滕氏,这让梅清柔如何能够甘心?” “太子殿下,也是未央宫中的常客?”梅长歌深吸了一口气,不死心的问道。 “确实如此。”方冲很肯定的说道。 “不过,我看殿下的意思,恐怕还是愿意与梅家联姻的。太子良娣做不成,昭训、奉仪还是很有希望的。他日若是太子登基,梅清柔也未尝没有位列四妃的希望。”方冲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替梅清柔开解了两句。 梅长歌心惊的,其实并非是梅清柔想要抱太子大腿的这件事,而是此事牵连甚广,连太子殿下也难辞其咎,可方冲竟然愿意用这样一件事情,来那件,现下还没有发生,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单凭这一点,梅长歌就可以断言,方虞仲的野心,恐怕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人生在世,必有所图,像方虞仲这样自我约束多年的人,怕是只有整个大秦天下,才能满足他的野心了。 梅长歌当下决定,如果一会方冲要和她聊一聊今年春试的那些事,她一定是要捂起耳朵,假装听不到的。 方冲性格豁达,愿意以诚心待人,方虞仲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被方虞仲知道,方冲曾经和她促膝长谈过,搞不好是要杀人灭口的,这样的好奇心,那是坚决一点也不能有的。 第18节 好在,梅长歌显然是多虑了,方冲并没有为难梅长歌的意思。 在结束了关于未央宫的谈话后,这场画舫密谈,显然也已经走向了尽头。 二人在约定了互通消息的时间和方式后,各奔东西,各回各家,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题外话------ 唐朝皇子封王后,妾有称呼 凡亲王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媵十人,视从六品;二媵八人,视正七品;三品及国公媵六人,视从七品;四品媵四人,视正八品;五品媵三人,视从八品。降此以往,皆为妾。 太子内官: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四品;承徽十人,正五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 第二十章 寻人启事 梅长歌挨个过滤掉可能的答案,直到只剩下了最糟糕的那一个,“难不成是在未央宫见过她吗?” “是大街上吗?哦,不是,梅夫人一贯深居简出,不太爱出门闲逛。那是在梅府吗?哦,也不是,梅府丫鬟那么多,怎么会那么倒霉,凑巧买到了突厥国宰相的孙女。” “所以,梅夫人最近是见过这个人喽。”梅长歌几乎是自说自话般的问道,“是在哪里呢?” 标准的视觉阻断,标准的回避问题。 只可惜,何氏否认的斩钉截铁,手指却不安分的触摸了一下眼睛。 “没有。”何氏断然否认道。 不得不说,何氏的异常举动,成功的调动了梅长歌身上,全部的好奇因子,她刨根问底的说道,“你最近是不是见过她?” 那明白无故的,这个人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嘛? 要知道,即便是同一个人,幼年时的相貌,和成年后的相貌,差距还是比较大的,一般人还真不太能分辨的出。尤其是那些脸部特征不是非常明显,分别时间又很长的人。 何氏这话倒是提醒了梅长歌,以雅兰珠的年纪,何氏的确是不应该认识她的。 “没什么。” “都是做姑娘那会的事情了,那时候年轻,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跟着家里人胡闹。”何氏咬着嘴唇,疑惑的问道,“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听说梅夫人曾到过突厥?” 何氏再次舔了舔嘴唇,尴尬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动作立时引起了梅长歌的怀疑,于是,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询问道,“莫非你见过画像上的这位女子?”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何氏舔了舔嘴唇,慢慢的说道。 这个睁眼瞎,没见她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人么,还偏生这个时候喋喋不休,真是自找的没趣。 “怎么?梅夫人也惦记上了这区区一百两黄金?”梅长歌老实不客气的说道。 “这张画像,你是从哪弄来的?”何氏有些焦躁不安的问道。 梅长歌一边和何氏说着话,一边展开了那张画像,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在表示送客的意思了。梅长歌觉得,何氏应该不会愚蠢到看不懂的地步。 “还是那句话,荣华富贵你们享,贫贱我自受。” “如果你是为梅清柔而来,我觉得你可以回去了。”梅长歌努力将自己的语调放缓,温言说道,“她做任何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既不会为她丁点帮助,也不会默默的在背后捅上一刀。” 这让梅长歌怎么能不往那一处想。 可长乐性子向来坚韧,受辱没死,意外怀孕没死,产女没死,被人千夫所指,身负骂名的时候也没死,却偏偏在得知何氏身怀有孕之后,义愤难平,悬梁自尽了。 何氏说这话,梅长歌其实是信的。 “长歌,我没有害死你的母亲。”何氏轻抿朱唇,低着头,停顿了片刻,为自己辩解道,“我出身商贾之人,身份卑微,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代替你母亲,陪在梅思远身侧。” “嗯,还活着,一时半会死不了。”梅长歌冷冷的说道。 “我没有恶意。”何氏被堵得心里一阵发慌,“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梅长歌表示,她很感恩。 这或许是梅长歌借用的这具身体,在这个世间所残存的最后一点执念。 虽然梅长歌很难将长乐当做自己的母亲来看待,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对长乐产生了某种依恋的情感。 坚持了多年的世界观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若非长乐夜夜陪伴,梅长歌哪里能那么快,就接受了现实。 彼时梅长歌初来大秦,从一个三十来岁的大龄女青年,突然变成了懵懵懂懂的孩童。 听了方冲的话,梅长歌对何氏的印象,稍稍有些改观,但她仍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不为了别的,就看在死去的长乐公主的份上,梅长歌也不可能给何氏好脸色看。 “你来做什么?”梅长歌冷颜问道。 她晃晃悠悠的,揣了一肚子的心思回了幽兰院,却见何氏早已等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梅府的路上,遇上了这么一件不太美的事情,梅长歌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梅长歌姑且拿了一张画像,觉得要是侥幸遇上了,顺手帮个小忙也不是不可以。只不知雅兰珠是不是真的来了大秦,还是年迈的宰相大人病急乱投医,各国都送了救援信。 眼瞅着突厥宰相,已然走投无路到向邻国求助的地步,就可以知道,雅兰珠过得是怎样养尊处优的生活。 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就此失踪,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说什么来秦游玩,摆明了就是离家出走,觉得身上有钱,哪里都去得,却不知离了温暖的家园,处处都是陷阱。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懂得世事艰难,稍不如意,便要使使小性子。 第19节 梅长歌想了想,到底还是挤进人群中,“抢”了一张雅兰珠的画像。 一百两黄金,确实是很大的一钱,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穷其一生,或许也没办法赚到这个数目。因此,桌子旁边挤满了围观群众,高高的画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了。 告示栏的旁边,还放了一张桌子,上面堆了高高的一层画像供人拿取,以便时时比对。 大意是说,突厥国宰相孙女雅兰珠,携侍女来秦游玩,不知怎的,突然和突厥国内失去了。如果有人曾见过此女,并能准确线索,帮助刑部寻获此人的,朝廷将黄金百两作为赏金。 她穿过略显拥挤的人群,凑近了细看,只见上面贴的竟然是一张寻人启事。 路过刑部大门的时候,梅长歌的视线,被一张贴在告示栏上的明黄色布告吸引住了。 朝阳初升的京都,自然又别有一番风情,梅长歌沿着直的街道,慢慢的走着,她非常享受此时的闲适和静谧。 第二十一章 无名女尸 梅长歌心里清楚,叶缺既已这样说了,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但她到底还抱有一丝希望,于是说道,“我等你的消息。” “你先回去吧。”叶缺垮下肩膀,急声道,“城南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暂时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刑部的人,都去那边了,你现在想去刑部找人,应该也是找不到的。” “我好像知道雅兰珠的下落了。”梅长歌苦笑道,“看样子,你也知道了。” 叶缺迎面走来,神色匆匆,梅长歌的心咯噔一下,跳得飞快。 “梅长歌,你怎么来了?” 梅长歌更不知道,在她拼命想要说服卢骞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可怜的孩子,还能不能活着等到她。 更可怕的是,梅长歌的心中,是那样的没有底气,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卢骞相信,何氏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雅兰珠。 梅长歌第一次觉得,去往刑部的路,竟然是这样的漫长。 说完这话,梅长歌转身,迈过高高的门槛,尽量忽略掉身后传来的啜泣声。 “我想,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会想对你说一句谢谢的吧。”梅长歌拍了拍何氏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只不知梅长歌同情的,究竟是何氏这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时代背景下,身为女性,感同身受般的无奈和悲凉。 可梅长歌现在,觉得何氏很可怜,她突然有些同情何氏。 而梅长歌本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何氏谈笑风生,就像她当初对待梅思远那样的,对待她。 梅长歌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她讨厌何氏,她甚至将这份讨厌,无遮无拦的挂在了脸上。 “以前爹爹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一定要认得,哪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何氏语无伦次的说着,看样子,是没有听见梅长歌的话,亦或是在回避问题,回避自己的无能和怯弱。 “当时在场的还有谁?” “拉扯中,我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印记,那是一种图腾,我记得很清楚,那分明是突厥贵族才能拥有的印记。”何氏瑟缩着,垂着头,很小声的说道,“然后,我听见她说,她说她爷爷是突厥宰相,要我救她。”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产生了怀疑。”梅长歌喃喃问道。 “不,我没有。”何氏失声叫道,“我真的想过要救她。” “更何况,一个不知名的异族少女,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冒着得罪太子,毁掉梅清柔大好姻缘的风险,去相救与她。”梅长歌语声如冰,寒意彻骨,“我说的是与不是?” “我没办法救她。”何氏死命的摇着头,不安的分辩道,“抓她的人,是太子啊。太子你知道吗,那是储君,大秦未来的帝君。他想要一个人,谁又能拦得住?” “这也许是她唯一的生机。”梅长歌心头一沉,冷冷的说道,“你就这样把她丢在那里了?” “她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让我救她。”何氏慢慢的说道,“我也是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救我。” “早年我曾到过突厥,学过一些突厥语,现下还勉强记得几句。”何氏想了想道,“那个女孩子,怎么说呢,她的相貌,不太像秦人。” 救人如救火,差一刻,有可能便是阴阳两隔,梅长歌怎么能不心焦。 “然后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梅长歌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即便是思远,都是不信的,更别说旁人了。” “可梅府如今仍在丧期,连思远都还在父亲坟前尽孝,她竟敢半夜跑出去,跑到那种地方,去找太子。”何氏的语气依然有气无力,但不知为何,听着却让人感觉有些凄清哀伤,“我不得不去找她,谁会相信,清柔去未央宫,只是找人,而不是去玩乐的呢。” “但清柔从小在梅府长大,出入的,俱是世家豪门,结识的,也都是名门贵女,自然是不甘心的。”何氏连退数步,直到摸索着坐下,整个人看起来,才稍微好了一点,“清柔说太子喜欢她,答应要娶她,我虽是不信,但看她高兴,也就随口应了。” 何氏静静的站立了片刻,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苍白的脸上,无波无澜,就像是一滩死水,“你说的没错,那天,我的确是去找梅清柔的。我一向觉得,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能有今天,已是偷来的福气,不该再奢求过多。” “到时候,莫说梅清柔,便是太子殿下,也少不得要去刑部解释一二。”梅长歌摇头道,“那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谁还敢娶她?” “你能肯定,梅清柔在未央宫中,没有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吗?”梅长歌淡淡说道,“雅兰珠是突厥宰相的孙女,若是死在了大秦的地界上,死在了未央宫中,陛下岂能不一查到底?” “清柔?清柔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何氏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好几度,看上去很是紧张。 “未央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会遇到怎样的事情,不用我多言,你自然也是知道的。”梅长歌目光温润的看着何氏,缓缓说道,“再说,你即便不为旁人着想,也该多想想梅清柔吧。” “更何况,你无缘无故,是绝不可能在深更半夜跑到那种地方去的。”梅长歌面上浮起清冷的笑意,冷静的逼问道,“你是去找梅清柔的吧。”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看到的一切。”梅长歌无力的看着何氏,无奈说道,“你总是要和人说一说的,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告诉我又何妨。” “长歌,我不能确定。”何氏尖叫道,“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我真的不能确定,她就是刑部要找的雅兰珠。” “我不能见死不救。”梅长歌扳开何氏手指,咬着牙,硬生生的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要去哪里?你不能去。”何氏紧紧的攥着梅长歌的衣袖,阻止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去未央宫搜人,你不要命了吗?” 一念至此,梅长歌登时起身,准备即刻前往刑部,告知雅兰珠的下落。 再看何氏脸上,因为被人戳中心底隐秘,继而变得惶恐不安的神情,更是确认无误。 这一瞬,梅长歌突然记起那一日,在长乐公主府外,叶缺做出的怪异举动,心中已是信了几分。 第20节 第二十二章 死得其所 “至于她的不幸,或许我只能用死得其所这四个字,方能概括的了了。” 楚青澜神色有些凝重的说道,“一个人的性命,和几十个人的性命,孰轻孰重,我想梅小姐,不会算不清楚吧。” “因为,唯有死的是雅兰珠,陛下才会惩治杀害她的凶手。那些被困于未央宫中,不知数量几何的孩子们,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我楚青澜不是神仙,不可能挥一挥衣袖,倒两滴净水,就能驱除这世间一切肮脏不平事。”楚青澜再走两步,一把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沉声说道,“倘若她真的是你要找的雅兰珠,我觉得很好。” 梅长歌当然没有这样想过,她只是觉得,逝去的人,总要比活着的人,更加凄凉可悲些罢了。 “莫非,是因为雅兰珠身份特殊,比旁人要尊贵一些的缘故吗?” “梅小姐只看到了一个雅兰珠,便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楚青澜慵懒一笑,望向台面,“可未央宫中,多的是这样的孩子,他们或许比躺在这儿的人更苦,更惨,却不见梅小姐提及半句。” “梅小姐以为,何为救人?何为害人?”楚青澜紧跟着梅长歌的脚步,只略略迟了一步,现下已近在眼前。 梅长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在确定叶缺并非见死不救之后,她的脸上,登时乌云转晴。 “额……”梅长歌哑然失笑道,“是我误会了。” “我是让你去见何氏的。”叶缺哽咽了一下,苦笑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那你为何?”梅长歌见叶缺说的诚恳,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没有,我没有。”叶缺慌慌忙忙的解释道,“我并不知道她是雅兰珠。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叶缺揉了揉鼻尖,看了看梅长歌,又看了看那具无名女尸,终于领悟到了梅长歌话中的意思。 叶缺的茫然无措,彻底激怒了梅长歌,她瞪大了双眼,狠狠的剐了叶缺一眼,冷冷的说道,“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冷酷无情之人。” “什么?”叶缺放下手中的工具,惊诧的问道。 “叶缺,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梅长歌天生冷情,纵使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般激荡,面上仍始终是淡淡的。 一眼望去,不难看出,死者临死前,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虐待。 只见死者面目全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俱是青紫色的鞭痕,便连指尖,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饶是梅长歌这等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在看到这具无名女尸的刹那间,仍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孤零零的站了叶缺一个,台子上放着一具尸体,料想便是今日新发现的那一具。 梅长歌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再多言,兀自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寻到了叶缺的所在。 电光火石中,倒不知卢骞的脑海中,究竟记起了什么。 卢骞本想阻止,但眉眼轻动间,随即又改了主意,“罢了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拦也是拦不住的。” “左不过是在一旁观摩,于大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梅长歌不退反进,沉声说道,“若长歌果真能为大人排忧解难,又有什么不好呢?” “梅小姐深夜造访,难不成,对这件案子,也有兴趣?”卢骞停下踌躇的脚步,冷哼一声,不满的叱道。 卢骞虽对梅长歌直闯刑部府衙的行为,有着诸多的不满,但听了梅长歌的话,还是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看卢大人想的实在是太多了一点。”梅长歌缓步走来,笑容未改,温言说道,“找出真相,为逝者洗冤,这是刑部的职责。卢大人只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其余的事情,大可以留给应该操心的人来操心。” 陛下这是想找借口和突厥开战呢,还是想息事宁事,把这事压下去呢,没个确切的旨意,卢骞根本什么都不敢做。 此刻卢骞正心急如焚,急得直跳脚,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陛下的心思。 比如眼下这桩棘手的案子,按理说,是绝对不该归刑部管的。 由于京都云集了大量的豪门权贵,不得已,刑部接替了相当一部分京兆尹的工作。 “这路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能出府,没成想,这几天,倒派上了这许多的用场。”梅长歌冷冷的解释道,“想要知道一个府邸中,私下隐藏的秘密,无需询问主人,问问仆人,自然就都清楚了。” “不要紧。”梅长歌点头应了,领着楚青澜从一条僻静的小道中溜出了梅府。 “还在查,也许是,也许不是。她的脸,被人毁了。”楚青澜说得含糊不清,“如果你想要亲眼见一见她的话,恐怕要做好准备。” “是她吗?”梅长歌冷着脸,犹豫问道。 “你想进刑部,叶缺还不够资格。”楚青澜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倒不是在刻意炫耀什么。 “怎么是你?”梅长歌蹙着眉,疑惑的问道。 可惜,来的人并不是谦和礼让的叶缺,而是腹黑狠辣的楚青澜。 指缝中,忽而有大片的阴影投下,梅长歌知道,有人来了。 梅长歌伸出手掌,想要遮住头顶的月光,仿佛这样做了,便能将那般无奈忘却。 窗外,月色皎皎,将漫天星辰的光芒掩盖,乍看上去,倒比平日里,显得更黯淡一些。 她在等叶缺的消息。 何氏来时的痕迹犹在,杯盏散落一地,梅长歌却没有心情收拾,反而任由它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今夜的幽兰院,似乎格外的静谧。 第二十三章 验尸 叶缺明显受到了惊吓,和楚青澜面面相觑的看了一会,不解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梅长歌握住叶缺的右手手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方道,“你这里怎么会有伤?莫非你是一名惯用的刺客?” “来,叶缺,借你的手看看。”梅长歌老实不客气的说道,“你看,你是刑部仵作,惯用手为右手,左手亦有伤痕。这些都是你在平时工作生活中留下的真实痕迹。” 第21节 “这是长剑归刃时留下的伤痕。”梅长歌断言道,“所以,你的兵器是长剑,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梅长歌拽过楚青澜的手,让他摊开,放到灯下,说道,“你是习武之人,右手虎口有伤,左手食指和拇指处有数道伤痕。” “死者左手为惯用手,哦,就是俗话说的左撇子。”梅长歌马不停蹄的说道,“线索要起来看,单独看某一处,虽然不能说明问题,但连在一起看,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你看这里,左手有伤,右手的肌肤却很平滑,这一点,和寻常女子无异。况且,单就皮肤来说,保养的还算不错,掌心柔软,没有茧子,不像一双会干活的手。” “我同意叶缺的观点。”梅长歌趁着楚青澜发表意见的功夫,凑了过去,抬起死者的左手,示意叶缺过来看。 查无此人最是圆满,谁说一定要找到呢? 大秦幅员辽阔,想要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找不到也很正常嘛。 那可是得罪人的差事,谁上赶着往身上揽,再退一步说,卢骞其实并不希望,此刻躺在这个台面上的人是雅兰珠。 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两条不能确定的推论,卢骞是万万不可能,跑去搜查未央宫的。 从卢骞的所作所为中不难看出,他这个人,习惯游走于各方,说的好听点叫圆滑世故,说的不好听,便是一株结结实实的墙头草。 楚青澜的话,未免显得鸡蛋里挑骨头,刻薄了些,但梅长歌知道,他绝不是危言耸听。 “再者说,你如何能够证明,这两条推论,完全基于你的专业知识,而不是先入为主的观点。” “还有,大腿内侧产生擦伤的原因,虽然不多,但也不仅仅是骑马这一条。”楚青澜不以为然的瞥了叶缺一眼,冷静的说道,“想要说服卢骞立案,单凭这两点,是远远不够的。” “叶缺……”楚青澜插话道,“你如何能够确定,死者虎口处的损伤,是由马鞭造成的。” “左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怀疑是死者常年持鞭,因而对手掌造成的损伤。”叶缺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动了一下台面上的尸体,凝神说道,“你看这里,大腿内侧有和马鞍摩擦时所产生的伤痕。” 说真的,梅长歌真的是对秦朝仵作的验尸技术,不是很有信心。 “关于这具无名女尸,还能不能有更多的发现?”梅长歌犹豫不决的问道。 “明天我和叶缺,陪你一起去乱葬岗看看。”楚青澜一口答应道。 梅长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清平如水,似将前尘往事,皆抛诸脑后,“如果方便的话,我要见一见抛尸现场。” “你说什么?”楚青澜没有听清梅长歌的话,于是出声相询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 梅长歌听了这话,眸中微露怀念之色,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是洛卡尔物质定律。” “凶手只要杀人了,就一定会在死者身上和案发现场,留下痕迹。凶手想要掩盖的东西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会越多。” “不想让我们知道,难道我们就不能知道了吗?”楚青澜上前一步,俯下身子,低声指点道,“尸体是会开口说话的。” 但在当下,梅长歌还真的是有些一筹莫展了。 总之,办法很多,任君挑选。 可以验一验dn,查一查指纹,再不济,还可以3d建模,还原死者生前的相貌。 在现代,法医想要确认死者的身份,方法有很多。 “看样子,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死者的身份。”梅长歌愁眉苦脸的说道。 “切口平滑完整,是人为的。”叶缺皱眉道。 “那她的脸是怎么回事?”梅长歌指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不解的问道。 “确实如此。”叶缺点了点头,补充说道,“即便侥幸寻获,也不可能辨认出她的身份。” “也就是说,倘若刑部今日没有侥幸寻得这具女尸,只要再耐心等个三两日,就不会有人发现,乱葬岗中,多了这么一具尸体。”梅长歌总结道。 “这些人基本上没有棺椁,只用草席裹了,寻一处地方,扔下便是。”叶缺慢慢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乱葬岗地处偏僻,靠近景山,素日里常有野兽出没。” “城南乱葬岗。”叶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那里埋葬的,大多是各府低等奴仆,**女子,以及死在京都街头,无法寻获亲属,或无人愿意出资安葬的人。” “刑部是在哪里发现死者的?”梅长歌暗自思忖了一下,沉声问道。 叶缺将死者稍稍抬起,露出后背,冷静的说道,“你看,死者后背处有明显拖拽痕迹,恐怕是凶手在遗弃尸体时造成的。” “死者头部有重物撞击伤,经检验,疑似为致命伤。” “死者左手手背处,有多处烧灼烫伤,皮肤已经开始溃烂,据推测,应在死前两到三日内造成。” “死者后背及手臂处有大量鞭伤,经检验,是死者死前造成的。” “死者,女,年龄在十七至二十二岁之间。”叶缺说的很慢,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的指给梅长歌看。 梅长歌抱歉的笑了笑,站到了叶缺身侧,准备聆听他的验尸报告。 “这些话,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说,你们还是先来看看这具无名女尸吧。”叶缺在一旁冷冷的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 第二十四章 身份存疑 “我忘了这是在大秦。”梅长歌不无惋惜的说道。 “什么事情?”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梅长歌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沮丧的说道,“我似乎做错了一件事。” “我这就派人去查。”叶缺急忙说道。 “这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做完他需要完成的那些事情。” “但是他没有。”叶缺接过话茬,快速的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刚过午时,卢大人便召集了刑部上下,几乎所有人,前往乱葬岗,说是寻到了一具,很有可能是雅兰珠的尸体。” “城南乱葬岗离刑部尚远,即便是使用马匹作为代步工具,也要花费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再加上他检查尸体,以及返回刑部的时间,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以上。” 第22节 “照你这么说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楚青澜此时说这样的话,难免有些马后炮的嫌疑,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如此幸运,难道你们竟不觉得可疑吗?” “可这个人,显然不是。”梅长歌恼怒的说道,“这个人,几乎是在刑部贴出寻人启事的同时,便出发来到了城南。然后非常走运和蹊跷的,发现了这具,无论是年龄,亦或是身高,甚至连特征,都和雅兰珠有几分相似的女尸。” “是的,没有错。叶缺,你刚刚给我们示范了一次标准的寻人轨迹。”梅长歌冷笑道,“只有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们才会将寻人的地点,放在乱葬岗这样的地方。” “假设雅兰珠当真来到了京都,她会去的地方,一定集中在几个可以玩乐的场所。”叶缺分析道,“夜市和早市,自然是首选之地。” 叶缺默默地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方道,“雅兰珠是突厥宰相的孙女,家境优越,这次离家出走,身上应当带足了银两。” “因为他的行为,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轨迹。”梅长歌冷静的分析道,“我来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找人?” “为什么?”叶缺犹疑的问道。 “找人看住他。”梅长歌冷哼一声,淡淡说道,“这个人很有问题。” “我记得,是一名负责看守刑部监牢的狱卒发现的。”叶缺凝神细想,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不过,狱卒就那么多人,只要让我再次看到他,我一定是能够认出来的。” “另外,关于这具女尸,我还有一个新的疑问。”梅长歌默然少时,说道,“叶缺,你还记得,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她的吗?” “我们从死者身上获得的,具有明确指向性的证据,实际上只有一点。即,死者是一名擅长骑射的突厥女子,其余的,我们没有办法,得出较为清晰的推论。” “咱们大秦的女子,学的东西,比较文雅一点。吟诗作赋,吹拉弹唱,至多围在一处,清谈国事,很少有人会长时间练习骑射技艺,因此也不会在身上留下这种伤痕。”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雅兰珠离开突厥的时候,是带了一名贴身侍女的。突厥是游牧民族,女子生来练习骑射,这和大秦,是迥然不同的。” “不,我同意叶缺一半的观点。”梅长歌轻柔的一笑,缓缓的说道,“我认为她有可能是雅兰珠。” “那么,依你的意思,你是支持叶缺的观点,认为这具尸体是雅兰珠了?”楚青澜沉声问道。 “如此,我便有了推论,你是一个习惯使用的刺客。”梅长歌笑了笑,温言道,“当然,这个推论,刚刚已经被你证实了。” “是的,军中将领,喜欢大开大合的兵器。”楚青澜在这件事情上,是最具有发言权的,“两军交战时,基本起不到杀敌的作用。” “而像五公子这样的习武之人,通常不会使用这种短小锋利的兵刃作为随身携带的兵器。”梅长歌微微一笑,语调悠然,“我有幸见过一些军中将领,他们比较偏爱诸如大刀、长剑、长矛这样的正规武器。” “因为这样的利刃,用在我的手上,等于是为歹徒准备好了杀人的凶器,这是不明智的。” “什么人需要呢?”梅长歌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在解释案情,“像我这样的柔弱女子,虽然有自卫的需要,但是我并不会选择这样的兵器来作为防身武器。” “可是你看你手的这个位置。”梅长歌戳了戳叶缺右手的手腕处,接着说道,“这里有一处割伤,应该是反手持刃时留下的。不过看你手腕上的伤疤,想必是陈年旧伤,看样子,这些年,你的武功进步了不少。” 毕竟,不想割到尸体,那可不就只能往自己手上招呼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叶缺手滑,割到自己手指的概率,其实是非常低的。当然,在将近十年的从业生涯里,发生几次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在大秦,仵作验尸,向来是很小心的,小刀的唯一作用,在于切割衣物,以及缠绕在死者身上的藤蔓、绳索等物。 换句话说,即便死者家属同意解剖,仵作也没有“开膛破肚”的权利。干的是为逝者鸣冤的活计,到头来,反而有可能因大意损毁尸体,而接受律法的制裁。 秦朝律法严苛,严令仵作在验尸过程中,不得损伤尸体,要尽量保证尸体的完整度。 “你是仵作,平常用小刀的机会不多。”梅长歌说到这里,眉头轻蹙,稍稍有些失神。 入手,一片冰凉,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看上去,确实是被主人保管的很好。 “这是因为你的工作性质。”梅长歌伸出手,对着叶缺说道,“借你的兵器看看。” 第二十五章 做人,真的好难 梅长歌得了具体位置,又用帕子包了手掌,蹲下身,开始在地上专心致志的翻找起来,完全无视身后众人注视的目光。 “就是那里。” 做人,真的好难。 可怜见的,这种活计,梅长歌还真的是第一次干,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 “你们昨天是在哪里找到死者的?”无奈之下,梅长歌决定亲自动手。 “况且,暴露在外的伤口,和未加掩饰的血腥味,比起那些高度腐烂的尸体,更容易吸引动物的注意。” 此情此景,纵使梅长歌见多了尸体,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凶手既已毁了死者的面目,又将尸体扔在这种地方,想必定是觉得万无一失,无需再花费时间掩埋。”就在梅长歌说话的时候,一只野狗晃悠悠的走过来,叼起一块骨头,扭头就走,看起来动作非常熟练。 “凶手倒不是傻。”梅长歌还是头一回见到数量如此庞大的露天安葬地,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这进一步佐证了梅长歌的观点,赵平发现尸体,绝非偶然,而是有意为之。 叶缺带着衙役们,翻遍了整个乱葬岗,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具体到这起城南抛尸案,那就表现在,尸体是被凶手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的。 但很少有人会将筹划的重心,放在如何妥善的处理尸体这件事上。 他们会想好,在哪里下手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选用什么工具比较适合自己,甚至有些人,还会挑选某些特定的犯罪对象。 大部分的犯人,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思考如何能够成功的杀掉一个人。 通俗来说,诸如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这样的刑事案件,就属于激情杀人的范畴。与之相对的,自然是蓄意谋杀。 虽然激情杀人这四个字,在某位教授某次不合时宜的访谈中,无辜躺,变得更像是一个贬义词,但不可否认的是,绝大多数的现代案件,通常都符合这四个字。 “嗯,就是赵平。”梅长歌放下碗,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宽慰道,“能找到固然好,起码能给我们节省点时间,但是这并不代表,抓不到这个人,我们就没办法破案了,你说对不对?” “赵平。”叶缺接口道。 第23节 “接着查下去呗,还能怎么办?”梅长歌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个人,对了,到底叫啥名来着?”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叶缺忍不住问道。 叶缺展颜一笑,虽说心中仍放不下,但脸色还是缓和了不少。 “什么属下?”梅长歌板着一张脸,气鼓鼓的说道,“你好歹还是有品级的,官位再小,那也是个官。我有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如今你们肯带着我玩儿,已是幸运,可别再折我的寿了。” “属下让人给跑了。”叶缺局促的说道。 “来,叶缺,过来吃饭。”梅长歌冲叶缺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不把肚子填饱了,怎么干活啊?” 前线失败消息传来的时候,梅长歌正抱着一碗香甜软糯的小米粥,喝得高兴,抬头见叶缺哭丧着一张脸,惴惴不安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 一连三个无人,完美的展现了叶缺心中的无奈,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实在是太可惜了。 “无人。” “无人。” “无人。” 此时月黑风高,屋门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被风一吹,哐当一声,恐怖气息十足。 叶缺的行动,不可谓不迅速,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便带人包围了那位狱卒租住的小屋。 可正因为此,梅长歌的一举一动,便落入了梅思远的掌握中,这让她心中很是不快,却又无法可想。陡然见楚青澜在梅府来去自如,就想借鉴一下他的法子,不料仍是失算了。 自从梅长歌和梅思远达成协议以来,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能够随时出府了。 “哦,原来如此。”梅长歌并不在意,随口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捷径,可以参考一二,没想到是这种学不来的法子,还是算了吧。” 从前和梅长歌不是很熟,说话做事,无遮无拦,也不太在意对方的感受,现下共事久了,倒觉得此人可以交心,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楚青澜话音刚落,立时觉得有些不妥,这不是在“嘲笑”梅长歌又是什么。 “梅长歌,你是不是傻啊。”楚青澜呵呵一笑,调侃道,“幽兰院又不是梅府书房,只要小心一点,哪里会有人发现?”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今夜究竟是怎么混进去的,能不能教教我?”梅长歌一脸谄媚的问道。 “你还真是诚实的可以。”楚青澜耸了耸肩,抱以同样真挚的笑意,“我要早知道梅府有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人,我便是多当几回梁上君子,又如何?” “当然后悔过。”梅长歌并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坦诚说道,“据我所知,我后悔的次数,可能比一般人,要多的多。” “梅小姐,那你后悔过吗?”楚青澜问的小心翼翼。 “人永远不要为那些已经发生,并且无力改变的事情感到抱歉。只有珍惜当下,才有改变未来的希望。” 梅长歌摸了摸鼻子,随手拍了拍楚青澜的胳膊,闷闷的说道,“五公子,有句话,请你一定要记住。” 叶缺抬脚便走,楚青澜却是挤眉弄眼的说道,“我看梅小姐,倒不是很懊恼。”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抓人吧,晚了怕是就跑了。”梅长歌急忙说道。 “梅小姐这是在说笑吗?”楚青澜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的望着梅长歌,“你都说那是太子殿下了,没有几个像样的竞争对手,那还算是皇家吗?” “我问问你,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仇家?”梅长歌凝住目光,冷冷的问道。 这两者放在平日里,丝毫不起眼,无关紧要到让人想不起它们的存在,但在这种关键性的时刻,便会冷不丁的怒刷存在感。 “大秦是有朝堂和江湖的。”梅长歌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 第二十六章 恼羞成怒 寻找物证的关键,不仅仅在尸体发现处,更在于整个抛尸过程中,可能走过的路线。 可是…… 梅长歌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恼怒的问道,“过来个人,给我说说,你们昨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昨天搬运尸体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叶缺上前一步,怔怔的看着梅长歌,似乎有些晕头转向。 “你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要保护现场的意识。”梅长歌实在是气得够呛,口无遮拦的说道。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见梅长歌问的是这个问题,叶缺表示,他自己也很委屈。 这里可是乱葬岗啊,整日里人来人往的,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拦着不让人过来吧。 杂乱无章的脚印遍布整个地面,根本无法辨认凶手的抛尸路线,这不禁令梅长歌感到十分沮丧。 此路不通,只好再次另辟蹊径。 “暂且不论凶手抛尸的时间,即便是在人烟稀少的深夜,凶手也不可能背着一具醒目的尸体,穿过大街小巷,走到这个鬼地方来。”梅长歌游目四周,冷静的分析道,“从死者头部的创伤来看,凶手并非习武之人,体力不足,搬运尸体时,一定会用到车辆。” “死者面容被毁,可见凶手非常害怕被人认出其身份,继而追查到凶手本人。”梅长歌仿佛没有看到众人惊诧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据此可以推断,凶手当时的心情是极度恐慌的。” “在这种情况,凶手不大可能使用没有车厢的人力车或牛车来搬运尸体,而是会选择有车厢,可以遮挡行人视线的马车。” “马车的厢体宽阔,不可能从小路过来,只能走官道。” 梅长歌话音刚落,便听叶缺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带人去查。” “你先查着,我再接着想一想,凶手到了这里之后,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梅长歌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不是很愿意搭理叶缺。 叶缺领命而去,乱葬岗中顿时喧闹阵阵,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倒将此地衬托的不那么的阴森可怖了。 楚青澜站在一旁,蹙着眉,静静的围观了一会,他对梅长歌的观点,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刚刚顾忌梅长歌的面子,硬是忍着一声没坑,眼下见四下无人,楚青澜想着,总要提醒一下才好。 第24节 “梅长歌,你看,官道在这边,抛尸地却在这边,两者隔了好长的一段路,我觉得你的推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不知不觉中,楚青澜对梅长歌的称呼,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没有问题。”梅长歌很有自信的说道,“此处离官道虽远,但靠近景山,便于损毁尸体。行为与心理一致,是符合逻辑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跟我来。”楚青澜领着梅长歌站到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说道,“那里是马车能够行至的最远距离,也就是说,凶手要独自一人,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走到这里。” “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但凡是谋杀案,几乎都只有一个凶手,或许有知**,但共同犯罪的情况太罕见。而且,尸体的锉平面上,有死后拖拽时造成的伤痕,我想,应该可以肯定,凶手是单独的一个人。” “想要在尸体上留下伤痕,地面必然是不平整的,裸露在外的砂石当然比相对柔软的草席,更容易留下痕迹。” 梅长歌合掌一笑,赞赏道,“如此一来,凶手在乱葬岗的整个行动轨迹,便可以被简单勾勒出来了。” “虽然做不到准确无误,点滴不差,但无论如何,也总比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片树叶,要稍微容易一些了。” “行了,我先回去了。”梅长歌走了两步,向后挥了挥手,说道,“**没睡,我也该回去补个眠了。找东西你们在行,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那可不行。”楚青澜听了这话,立时不干了,慌慌张张的拉住梅长歌的衣袖,满脸不高兴的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叶缺到底想找什么东西呢?” “哎呦,我天爷,你可真能耐。”梅长歌愣了愣神,笑道,“和着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这种鬼地方,不嫌脏不嫌累的翻来翻去啊。” “我看你这是憋了好久了,一直不好意思说吧。” “哎哎,梅长歌,你够了啊。我一个赋闲在家的懒散皇子,平日里最多去教校场练练武艺,哪里懂得这个?”楚青澜羞赧的说道。 “我说楚青澜,不懂可以学嘛。”梅长歌顺势拍了拍楚青澜的胳膊,春风满面的说道,“你不要着急,回头等叶缺把东西找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梅长歌想找的东西,其实有很多。 凶器啊,血衣啊,死者随身携带的东西啦。 总之,零零总总,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楚。 可这些东西,即便梅长歌铁了心,掘地三尺的想把它们翻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功。 这事是需要一点点运气的。 只不过,梅长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运气”竟然能好成这样。 就在梅长歌领着叶缺一行人,在乱葬岗展开大规模搜索行动的同时,京中谣言四起,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简直是比凶手更像凶手。 我勒个去,这边案子还一筹莫展呢,你们连时间、地点、细节通通给编排好了,还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了啊,喂。 什么太子强抢民女,民女誓死反抗,反被太子杀害,这样的大烂梗,别说小说,就连话本子里,都用了百八十回了,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啊。 梅长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凶神恶煞的撕扯着手里的包子,哀叹一声,得了,睡觉这事,还是省了吧,赶紧回刑部看看,还能不能从死者身上,找到点别的线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十七章 三人成虎 “我说卢大人,送上门来的线索,如果再让人跑掉了,你拿什么跟陛下交差啊?” “那个人,你看到了没有,抓住他,今儿这事,就一点问题没有,抓不住的话……”梅长歌压低了声音,拉长了语调,了个关子,说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梅小姐,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卢骞惴惴不安的问道。 老孙头声音洪亮的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去了。 梅长歌如此做法,在大秦尚属首次,对方退让至此,要求又是这般合情合理,老孙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逝者虽逝,但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的,人数不可过多,最好能有一两个婆子,先生应当能理解我的难处。” 梅长歌一边眨了眨眼睛,冲卢骞狠狠的使了个眼色,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老孙头说道,“先生,要不要进来,请谁进来,都听您的安排,只一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梅长歌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过人群,这一次,她看的清清楚楚,躲在人群中,挑拨生事的那人,究竟是谁。 “死者横遭厄运,无辜身亡,已是悲惨至极,你们当真忍心,让她死后,因为你们的无端猜忌,平白再受一次屈辱?” 梅长歌心中一惊,游目四周,却见人群再次趋于平静,早已寻不见,说话那人的身影。 “为什么不能当众验尸,为什么非要请老孙头进去,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喊道,“万一是想抓人,逼我们就范呢?” “说来惭愧,刑部自昨夜午后寻到该具女尸至今,仍未确定死者的身份。现下空谈凶手,恐怕还为时尚早。”梅长歌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见老人家气度不凡,想必在百姓中,是很有威信的。如若当真信不过我,信不过卢大人,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亲眼看一看那具尸体,一切就都明了了。” “我们就想知道,人,究竟是不是太子杀的?”说话的人,是一位器宇轩昂的老者,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可以拿出来提一提,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梅长歌诚意十足的说道。 他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似一根根不能移动的木头桩子,倒让卢骞看傻了眼。 这些人此次聚众冲击刑部府衙,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讨个说法。可真等他们进来了,恐惧和害怕,仍然在第一时间,占据了他们的大脑,继而控制了他们的行动。 历朝历代的老百姓,要求总是很低的,大秦这些年,虽风雨飘摇,但还远不到民不聊生的时候。 随着梅长歌一声令下,大门轰然开启,百姓们鱼贯涌入,面面相觑的望着梅长歌。 纵使梅长歌不说这样的话,那些可怜的衙役们,想必也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真听我的?”梅长歌镇定自若的说道,“来人,快把刑部大门打开,放百姓们进来。” “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没时间绕弯子了。”听着梅长歌的话,卢骞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全身一直不停的在抖动,“听你的,我全听你的。” “说到底,人只有活着,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门外聚集的百姓,可是越来越多了,到时候,一人踩上一脚,卢大人您也是万万没有活路的。便是陛下想为您报仇雪恨,又能算到哪一个人的头上呢?陛下的做法,您向来是知道的,等您因公殉职以后,赐个爵位给您,就算是很不错的封赏了。可这,与您又有何益处呢?” 粗壮的栓门棍应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木头碎屑崩了众人一脸,眼看是要支撑不住了。 “卢大人,你看,这些人将刑部围得水泄不通。你越不让人进来呢,他们的怒火便会愈演愈烈。依我之拙见,卢大人恐怕是等不到陛下派人来解救您了。”梅长歌眨了眨眼睛,合掌笑道,“不信你听。” 第25节 “这我知道。”卢骞不耐烦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好建议,没想到,竟也是这般老生常谈。 “说到底,他们顾虑的还是这个。” “卢大人,你想啊,这些人为什么要冲击刑部府衙,还不是想求个真相。”梅长歌深深的看了卢骞一眼,沉声说道,“推己及人,今天太子能当街强抢民女,说杀就给杀了,改日就能破门而入,看上谁就抓谁。” “你姑且说来听听。”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卢骞还不是只性格温顺的兔子。 “卢大人,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梅长歌眉头一挑,神秘兮兮的说道。 “梅长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你试试,看你受得了,受不了。”卢骞挥了挥手,满面通红的说道。 “还在城南乱葬岗呆着呢。”梅长歌一脸鄙夷的说道,“多大点事啊,瞧把卢大人吓成这副模样。” 卢骞现在两眼一抹黑,见谁都像是救命稻草,热情洋溢的拉着梅长歌的手,关怀备至的说道,“五皇子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梅长歌就是在这个时候,踩着后院围墙的瓦砾,跳了下来。 “是是是。”衙役们一迭声的答应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堵在大门前,试图阻止那些早已失去理智的百姓们,前进的脚步。 “关门,快关门。”卢骞挽起袖子,拼了老命似的呵斥道,“要让这些人闯进刑部来,我的老脸丢尽了,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况且,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传闻,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的绯闻闹剧,自然比旁人的,更有意思些。 太子是何许人也,当朝储君是也。 卢骞的愤怒,来源于眼前这些疯狂的“暴民”。 梅长歌这边被气得嗷嗷乱叫,不料那边,竟还有人比她更加恼火。 第二十八章 凶器 “就是这里了,二位请随我来。” 大概是因为屋中存放的不是旁的什么东西,而是尸体的缘故,推开门的一刹那,走在梅长歌身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梅长歌转过身子,关切的问道。 来者共有两人,老孙头算一个,另一个则是一位看上去较为年轻的婆婆。 停尸房气氛阴森,尸体死状恐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梅长歌还是询问了一下两个人平时的工作。 老孙头平日里帮人写写书信,教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子读书识字,因此威信很高,而婆婆则是一位专门帮人接生的稳婆。 古时稳婆偶尔也会帮助府衙检验女尸,勉强算是半个专业人士,此番被众人推选出来,倒也并不意外。 “无妨,只是岁数大了,腿脚难免有些不灵便了,不碍事的。”老孙头冲梅长歌摆摆手,迈过了那道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大门。 “方才外面人多,长歌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眼下可以同二位交个底了。”梅长歌并不急于掀开遮盖在尸体上的那块白布,反而说起了“闲话”。 “二位知道,京中若遇杀人案,那是归京兆尹管的,除非事涉三品以上官员,才会封存卷宗,移交刑部处置。” “但在此案中,特殊的不是凶手的身份,而是死者的。”梅长歌顺势掀开白布,露出死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冷静的说道,“刑部前两日漫天撒网的寻找一位名叫雅兰珠的异族女子,两位应该还记得吧。” 梅长歌这是在给两位老人家透个口风,如果死的人真的是雅兰珠,那么,无论凶手是谁,陛下都会想法设法的给压下去。 这和良心道德,通通都没有关系,只和利弊得失有关。 为了替一个人伸冤,而牺牲更多的平民,这种行为本身,或许并不值得提倡。 “这位女子,现在就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她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雅兰珠,有可能不是。” “我可以向二位保证,我一定会查出凶手,替逝者鸣冤,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陛下凶手的名字。但我也会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战争,而放弃我所坚持的一些东西。” 老孙头迟疑片刻,方道,“她真的是突厥国宰相的孙女,雅兰珠吗?” “先生,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希望她不是。可就目前来说,从凶手的行为轨迹上来看,我认为死者是雅兰珠的可能性比较大。”梅长歌字字句句,皆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却又不过分讨好,让人感觉到不适。 “姑娘何出此言?”老孙头颤巍巍的上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死者的面容,立时偏过头去,似不敢再多看一眼。 “如果这个人,不是雅兰珠,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梅长歌冷冷的指点道。 虽然梅长歌已经发现了那个隐匿在人群中,随时准备跳出来煽动民意的人,但梅长歌对卢骞这个人的行动力,仍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为了获得更加牢靠的保证,梅长歌只好亲自出马,“劝说”两位老人家说出那个人的身份。 即便不能,梅长歌用委婉的方式,点明他们受骗的事实,也可以确保,下一次发生此类案件的时候,刑部能秉持高度的独立性,而不必被逼上梁山,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不可回转的决定。 尸体的状况摆在那里,婆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承认,梅长歌那句,“刑部暂时无法辨认死者的身份”,是真实可信的。 当然,闹事者的身份,梅长歌仍旧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两位老人家,在摇头晃脑的凝神苦思了许久之后,终于恍然大悟般的发现,他们竟然在听了一个陌生人,一段毫无根据的传闻之后,做出了聚众冲击刑部府衙,这样大胆而荒唐的事情,心中好一阵惭愧。 他们连声向梅长歌表达着自己的愧疚之情,直到梅长歌保证,卢骞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逮捕他们之后,两个人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彻底解决了这一桩闹剧,梅长歌才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安安稳稳的检查起尸体来。 尸体暴露在没有冷藏和杀菌的环境中,可以说,尸体的状况,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 梅长歌之所以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动手验尸,主要是不想连累叶缺。 致命伤在死者的头部,不剃掉全部的头发,根本不可能辨认出凶器的准确形状,但这种事情,梅长歌不愿让叶缺去做。 她没有理由,让任何人,来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梅长歌从叶缺的工具箱中,翻出了一柄小刀,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子,准备开始为死者剃发。 第26节 “还是我来吧。”楚青澜的这一声轻唤,吓得梅长歌浑身一抖索,手上握着的小刀,擦着死者的额头,落到了台面上,发出铛铛的响声。 “楚青澜,你是不是有病啊。”梅长歌没好气的呵斥道。 “梅长歌,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大老远的,从城南跑回来么。”楚青澜板着张脸,怒气冲冲的说道。 “行了,那你来吧。”梅长歌将小刀往楚青澜手上一放,大喇喇的说道,“烦劳五公子剃的好一点。” 楚青澜哭笑不得的问道,“你就不怕我被人责罚?” “你?”梅长歌故作惊讶的说道,“陛下仁慈,是决计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杀掉自己的儿子的。” 三千烦恼丝根根落地,头皮渐现,不得不说,楚青澜的手艺,比起梅长歌这个半吊子,还是要高出很多倍的。 起码,小刀贴着头皮划过,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细小的伤痕。 梅长歌取了一张薄纸,放到上面,用墨轻轻的勾勒出伤口的大致形状,再用小刀挑取了一小块皮肉放到一边,细细的看着。 “楚青澜,你帮我看看,上面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不是金子的粉末?”梅长歌挑了挑眉,奇怪的问道。 “我觉得是。”楚青澜看着梅长歌好不容易描出来的形状,沉声说道,“我觉得凶器可能是烛台。” “不过话说回来,你我都不是验尸的行家,还是先别下结论,等叶缺回来,让他看看再做决定吧。” “可我听你方才和人说话的意思,你不是已经确认死者的身份了吗?”楚青澜面无表情的调侃道,“少说也有**成的把握了。” “楚青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梅长歌暗搓搓的翻了个白眼,不满的说道,“你见过几个人,在谈判桌上,说的全是真话的,当耳旁风听一听就好,千万别当真。咱心里可得有个数,哪些话能信,哪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 第二十九章 柳暗花明 “哪里不行?”叶缺面不改色,但牙关已暗暗咬紧,“你该不是想临阵脱逃吧。” 楚青澜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暂时还不行。” “此花极怕受寒,需在温室中培育,放眼整个京都,仅未央宫一地建有大型花卉温室。”叶缺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说道,“现在公子可以去面见陛下了。” “这是墨兰花的种子。” “昨天我便觉得不对,眼下看来,确实不对。”叶缺眸色突转阴寒,冷冷说道,“未央宫这下可逃脱不了干系了。” “整日里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的,一点事情都干不了,还不如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活也活的痛快些。”叶缺心中的怨气由来已久,一旦被人激发出来,那当真是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原来叶缺神情看起来凶狠,动作倒挺温柔,所做的,也不过是用小剪子剪去死者手上的指甲,然后收集起来,放到一处,像是要将指甲缝中残存的东西剔出来。 待楚青澜凝神看清了叶缺做的事情,这才将跳得飞快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哎……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楚青澜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叶缺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死者的右手,一副想要和人干仗的架势。 叶缺心有不甘的看了眼仍躺在台面上的那具尸体,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反正做都做了,不妨再大胆一些吧。” “恐怕还差一点什么。”叶缺长叹一声,神色凄然,“这只能说明,该死者意外身亡和太子有关,并不能指出,死者被谋害的第一案发现场,是在未央宫中。” 当然,楚青澜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将炫富和装逼这两项附属功能,排除在外的。 楚青澜此言非虚,蜡烛的火焰根本无法融化黄金,用这种手法做出来的蜡烛,除了减弱烛光的照明效果,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 “再加上此物,我们就有了十足的把握。”楚青澜将梅长歌挑下的那一点皮肉递给叶缺,冷冷的说道,“蜡烛中掺杂着大量的黄金粉末,除了楚青渊那小子,再没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是的。”叶缺慢慢闭上了眼睛,似是自言自语,“有此一物,我们或可要求陛下下令搜查未央宫。” “是未央宫的东西。” 楚青澜的目光,慢慢移到丝带末端,毫不意外的,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用金线绣成的“央”字。 只见它色彩艳丽,质地轻盈,楚青澜用指尖轻轻的搓了两下,立时便知,这丝带价值不菲,绝非一般歌舞坊能用得起的。 与其说是绳索,其实更像是一条柔韧的丝带。 “咦?” 叶缺从怀里摸出个纸袋,扔到台面上,示意楚青澜自己去看,“你仔细看看这条绳索,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叶缺,案子查到现在,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没有?”楚青澜静默片刻,淡淡的说道。 眼下虽因大秦律法而畏首畏尾,可总比就此偃旗息鼓,再也不能碰刑案,要好得多。 “旁的我没找到,只寻到了凶手抛尸时,用来捆绑尸体的绳索。”叶缺并不在意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但人活一生,能寻到一件真心想做的事情,非常不容易。 楚青澜不满的说道,“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杀人的无所顾忌,反倒是查案断案的畏手畏脚。什么事都要按着章程来,稍微走错一步,轻则贬官,重则入狱,长此以往,谁还敢管这档子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是梅长歌要弄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早就想改改大秦这灭绝人性的验尸制度了,这次正好是个契机。等此案了了,我得想个办法,至少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严苛了。” “可你把尸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向卢大人交待。你是知道的,卢骞这个人,活得也忒小心了些,那是一丁点的责任,都不肯承担的。”叶缺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叶缺俯身看了一会尸体,用银针刮了一点粘在死者头皮上的东西下来,看了好一会儿,方道,“这是烛泪,我认为你的推测是正确的。” “对了,乱葬岗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楚青澜移了烛台过来,在死者伤口处比划了一下,信心满满的说道,“我这倒是有些发现,你过来看看。” “可别等梅长歌自个发现了,将人撵出来,那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件事,梅长歌处理的挺好,用不着我上赶着帮忙。更何况,我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楚青澜上下打量了叶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一看就是蒙越那小子通风报信的,你回头找个由头,把他撤回来。” “你不回来的挺早的么,怎么也不帮帮她?”叶缺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叶缺来得倒快,梅长歌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回来了,满头的汗珠,气息乱得一塌糊涂,进门第一句话,问得便是梅长歌的情况。 “行了,你放心的去吧,这儿交给我,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楚青澜哭笑不得的说道。 “等叶缺回来了,你陪他一起验尸。”梅长歌临出门前,仍旧不放心对楚青澜叮嘱道。 第27节 梅长歌不怕麻烦,但倘若能省掉一些麻烦,于她而言,那真是极美的事情。 当卢骞派人来停尸房,告知梅长歌,他们已经抓到了人的时候,梅长歌表示,她内心有一丝丝的惊喜。 第三十章 审讯 因此,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还是当做没有发生的好。 虽说这事干得不太地道,但梅长歌坚信,此人绝非无辜。 哪像现在,说搜就搜,多么的方便和彻底。 就比如说这件事吧,若是在以前,别说没有证据,即便是有,一个个大红印章盖下来,总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得不说,在大秦,有些事情操作起来,还是比在现代有效率。 “我猜想,你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应该和你的工作方式有关,所以,我趁着审讯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命人从你的家中,取来了你平日里使用的货郎担。”梅长歌大手一挥,示意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麻溜的起来干活了。 “托卢大人的福,在将你抓捕归案之后,我拿到了一份关于你的详细资料。”梅长歌从袖中取出一本草草写就的折子,小声念道,“资料上写的很清楚,你是靠做货郎为生的。常年走街串巷的工作,不仅便于你为你的主子搜集各方资料,同样也有助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非常恐惧,还带有一点点的疑惑。你不知道在你刚刚的回答中,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被我正好抓了个现行。”梅长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的说道。 梅长歌话音刚落,只见王城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不断起伏,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梅长歌定定的望着他,良久之后方慢慢起身,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的上峰,大约是在辰时之后,午时之前去找的你,我说的对不对?” “反正是与不是,根本不是重要的,你们不过是想找一个替罪羔羊罢了。”王城愤然起身,硬硬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多言呢?” “哦?”梅长歌斜斜的坐着,语意慵懒,眉梢处,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是聚众吗?我还以为,你是跟着大伙一起来的呢。” “知道。”王城点点头,突然抬起双眼,望向梅长歌,“因为我聚众冲击刑部。” “知道你为什么被捕吗?”梅长歌挑了挑眉,淡淡说道。 “大约,大约是巳时。”王城仍旧低着头,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你上午什么时候出的摊啊?”梅长歌慢慢的转动着眼珠,仔细的想了想,半晌方道。 “吃……吃了……”王城觉得,梅长歌分明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问,却已经一步步的,走向了真相。 “你早上是在家吃的饭吗?”梅长歌的语气中,渐渐透出一股淡淡的冷冽。 “我跟着大伙来到了刑部……大概是吃午饭的时候,我听人说起……说起太子杀人的事情……然后……然后……我早上摆了摊。”王城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能反过来再说一遍吗?”梅长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我早上起来,先吃了早饭,然后出门摆摊,直到正午时分,我听人说了太子强抢民女的事情,义愤填膺之下,便跟着大伙一起,来了刑部。”说这话的时候,王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既羞愧又恐惧的表情,看上去真实极了。 “说一说,你今天都做了哪些事情吧?”梅长歌摇了摇头,轻笑道。 “城南。”王城许是没有想到,梅长歌连续抛出的这两个问题,竟是如此简单,他稍微愣了愣神,才回答道。 绝大多数时候,咄咄逼人的交谈方式,并不适用于开场白,营造一个良好的,能够被信赖的氛围,才是审讯成功的关键。 “家住哪里?”梅长歌提的这两个问题,都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不至于让王城感到不安,也不需要他绞尽脑汁的编织谎言。 “王城。”对方低垂着头,死死的盯住眼前的地面。 “告诉我,你的名字。”梅长歌神色颓废的靠在椅背上,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居心叵测的男子。 第三十一章 嘴唇按压 可王城苦于无法可想,只能任由衙役们,将他拖回牢中,静候梅长歌的再次到来。 王城眼看着梅长歌毅然决然的离去,又听她莫名其的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般翻腾不已。 对于这种奇巧淫技,梅长歌那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此时若是不走,难道留下来,给王城看自己的窘态吗? 梅长歌说完这句话,不等王城有所反应,立时拿着证物转身离去,再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种种迹象表明,我手上的这根蝴蝶簪子,是有问题的。”梅长歌言笑晏晏,透着一股向上的昂扬斗志,“王城,恭喜你,你叛变了。” “你的表情如此紧张,甚至稍稍有些扭曲,眉头紧皱,前额还带有一点沟痕。尤其是你的这张嘴巴,你仿佛要将它们藏起来似的,紧闭着双唇。” “王城,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面镜子。”梅长歌故作轻松的说道,“你看看你这张脸。” 当梅长歌在王城的脸上,终于读到了“嘴唇按压”这个决定性动作之后,她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会不会,更加有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呢。 经过层层掩盖,通过繁复琐碎的手法,才能得到的,反而是错误的线索,那这些堂而皇之的放在台面上,能够让人随意接触到的呢? 指尖一路向下,拂过件件发簪,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精巧之局的人,想必也是一位细心之人,梅长歌带着这样的想法,剖析着对手的用意。 秘密就藏在其中,但看梅长歌能不能发现。 待破了“鲁班锁”的局,梅长歌将探寻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货郎担上。 一片静默中,王城对上梅长歌凉意深重的眼眸,心中长久筑起的防御阵地,于刹那间,裂开丝丝缝隙。 梅长歌三下五除二的把它拆开,将它的零部件扔到王城面前,狡黠的笑道,“好歹说了一句真话,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只是可惜,对于一个生活在遥远的两千年后,一个凡事皆能在互联网上查找到攻略的新时代人类,“鲁班锁”早已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神秘宝箱。 梅长歌甚至可以脑补出王城此刻的心理活动,他一定在内心深处叫嚣着,鱼儿上钩了,这个傻叉。 “不过是个讨巧的小玩意,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城转过头,似乎是在回避梅长歌的视线,但眼尾那一抹得逞的笑意,恰到好处的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现在,梅长歌却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将那只“鲁班锁”放在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便放到了一旁,冷冷的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第28节 如果梅长歌没有看到王城脸上,那轻柔的,好似一阵春风般的如释重负,她或许也会这样想。 通常情况下,负责查案的人,侥幸寻到了这样一个物件,大概都会如获至宝的接着查下去,因为它实在是太像一条宝贵的线索了。 双手同时按压担子左右两边,便会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珍而重之的收藏着一个极为精良的“鲁班锁”。 翻到第四层的时候,梅长歌惊奇的发现,这个从外表上看,丝毫不起眼的担子,竟然内有乾坤。 梅长歌一层层的打开,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王城,她并不关心担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她只关心,王城在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中,到底能给她透露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事实再一次证明,物美价廉这种事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存在的。 担子共有六层,的都是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大多不贵,一眼看上去,商品质地粗劣,感觉非常廉价。 第三十二章 致命的错误 “你们仔细的想一想,这可能吗?这真的现实吗?” “然后现在,你们就想凭着这一点点的信息,再加上你们两个‘脑洞大开’似的所谓推论,让陛下冒着两国开战的风险,承担着被众臣唾弃的可能,下旨搜查未央宫。” “虽然连我也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我们废寝忘食的调查了这么长的时间,得到的有效信息,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我说的应该没错吧。”梅长歌接着补充道,“当然,根据验尸的结果,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缩小死者的身份,即一位在未央宫从事歌舞表演,擅长马术的女子。” “三是死者的指甲缝中,残留有墨兰花的种子,而这种兰花,只有未央宫有条件种植。” “二是在城南抛尸地发现了凶手用来辅助抛尸的工具,一条未央宫歌舞伎使用的丝带。” “一是在死者头部伤口处发现了掺有金粉的烛泪,和太子平日里使用的那种,非常相似。” “我们手头上的证据,现在有三。” “先不忙说这个。”梅长歌摆了摆手,打断了叶缺的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都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叶缺听梅长歌这样一说,倒费了踌躇,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它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灰色地带的。”梅长歌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就比如说这件事,查出真相,将凶手缉拿归案固然重要,可若是因此挑起两国战争,死伤无数,又真的好吗?” “并不是。”梅长歌想了想,辩解道,“叶缺,我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让你理解我的用意。” “听你的意思,是准备和楚青澜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叶缺有些吃味的说道。 “我同意叶缺的观点,也认为你的意见没有问题。”梅长歌淡淡说道,“旁的不说,单看卢骞如今讳莫如深,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便能对眼下朝中的局势,窥见一二。” “我总结了一下你刚刚和我说的,应该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梅长歌微微一笑说道。 “可你却觉得,虽然太子是第一嫌疑人,但陛下护子,再加上牵扯到群臣的利益,百官定会反对。” “叶缺觉得,现下终于有证据将未央宫和这起凶案在一起,理应一鼓作气,顺藤摸瓜的拿下太子。” “这么说,你和叶缺发生争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梅长歌蹙着眉头,不以为然的说道。 叶缺这样想着,视线不由自主的偏离了正前方,落到了不知名的角落里,耳旁忽而传来梅长歌那很好认的浅笑声。 看起来,她似乎很享受和楚青澜在一起的时间。 叶缺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除了偶尔上前补充一二,更多的时候,他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梅长歌。 楚青澜将刚刚寻获的证据,依次放到梅长歌身前,缓慢的解释了一遍,梅长歌时不时的发表一点自己关于案件的看法,一派其乐融融的大好**。 一杯暖暖的清茶下肚,梅长歌又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打开了话茬子,“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保管药到病除。” 梅长歌见他们二人这么快便和好如初,心中亦觉得欢喜,多年的兄弟情谊,到底比旁人要牢靠些。 “你是说卢骞偷偷藏着的那罐子宝贝?”楚青澜“不怀好意”的笑道,“走走走,他现在有求于咱们,正是坑东西的大好时机,错过这茬,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有机会喝上那茶了。” 叶缺在一旁轻声说道,“我看早已过了饭点了,不如去刑部后堂找点吃食,边吃边聊,还能喝两壶好茶去去乏。” 说到这里,梅长歌夸张的做了个鬼脸,笑道,“是不是很吓人?” 梅长歌微微一怔,继而说道,“咱们换个地方聊吧,在这里说话,总觉得脖子那里凉嗖嗖的,感觉很怪。” “那就好。”楚青澜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沉吟道,“我这里有个难题,想听听你的意思。” “还可以。”梅长歌不明所以的望着楚青澜,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字条,颇有信心的说道,“晾他一个晚上,明儿一早,我再去问,料他不敢不说实话。” “审讯的怎么样,还顺利吗?”楚青澜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迎了上去,心中暗暗想道,打破僵局这种事情,果然还是由外人来做比较好。 被梅长歌插科打诨的这么一闹,二人间原本剑拔**张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丝丝无奈。 “哎呦我去,这套路可玩得够深的啊。”梅长歌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也摸不清个所以然来,只好恼怒的说道,“这等哑谜,我是猜不出了。” 拔开中空的管子,梅长歌非常小心的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上面白纸黑字,写了两个字,“长乐”。 梅长歌重又接过那根簪子,失去了两只翅膀的蝴蝶,看起来格外凄惨可怜,但内里的乾坤,却被放在了明面上,一目了然,“原来就是个障眼法。” “机关看起来设计精巧,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个不足挂齿的玩意。”楚青澜拧了蝴蝶的两只翅膀下来,递给梅长歌,解释道,“这就是起个装饰性的作用。” “这都是早些年,朝堂上玩剩下来的小东西。”楚青澜随意看了一眼叶缺手中的那根簪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东西?”叶缺面色虽然阴沉,但看向梅长歌的眼眸,到底还算柔和,“拿来我看看。” “瞧瞧你们这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杀人行凶,即将被抓捕归案的那一个呐。” 梅长歌前脚刚踏进停尸间,后脚便觉出此间气氛略诡异,于是迅速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回事,我这才离开了一小会,你们咋就变了一副模样。” “你们谁能帮我看看,这根蝴蝶簪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谁能答出来,我请谁去醉仙楼吃顿好的。” 第三十三章 人生如戏 第29节 话音刚落,周遭一片寂静,半晌,方听楚青澜悠悠问道,“梅小姐何出此言?” 称呼的再次转变,完美的向梅长歌展现了楚青澜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他很愤怒,但出于某种礼教方面的原因,他仍然对女士表示着“温文尔雅”的平和。 “楚青澜,你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比我懂的,个人利益的神圣不可侵犯,在任何时候,于朝堂上发挥的作用,实际上是远高于国家利益的。” 梅长歌以目光示意楚青澜稍安,仍是保持着先前的语速说道,“更何况,你现在想要伤害的,是绝大多数朝臣的利益。我刚才说的那番话,即便陛下一时半会觉察不到,也会有人让陛下想起来的。” “陇西李氏在当年平定五王叛乱的战事中,立下赫赫军功,甚至不惜为此折损大半子嗣,可陛下是怎样对待你们的呢?”梅长歌略略看了楚青澜一眼,接着说道,“你的母妃,至今仍在嫔位,而你,早已成年,陛下却迟迟不肯封王。” “这一切,足以证明陛下的性格。”梅长歌顿了顿,又道,“陛下这些年,看上去励精图治,实则朝令夕改。朝廷下达的政令,往往还没能传到边关,京都这边,就又变了。” “陛下这个人,非常矛盾,既想有所作为,又缺乏实干的勇气。既洞察朝臣的水平深浅,又不愿对才华出众者唯以重用。” “你远离朝堂多年,此番由你上表承情,纵使你说的字字句句皆是实情,也难免陛下不会将心思动到争权夺位上头去。如此,事情不仅没有办成,反而让你在朝中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这般吃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干了。” “牺牲虽在所难免,但总要有所收益,方能不辜负心头之血。”梅长歌淡淡说了一句,就此结束了她的一番劝说。 听与不听,全在旁人,梅长歌觉得,只要尽到了提醒的作用,也就是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真凶逍遥法外吗?”叶缺颓丧坐下,心有不甘的说道。 “当然不是。”梅长歌慢慢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我做事情,向来喜欢先考虑最差的结果。如果你连这个糟糕透顶的结局,都能接受,那就真的是非做不可了。” “那还等什么?叶缺,赶紧随我进宫。”楚青澜闻言,立时起身,大声说道。 “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有毛病没有啊?”梅长歌扯了楚青澜的衣袖,怒斥道,“楚青澜,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我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肯定还以为……”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已到嘴边的那句话,活生生的咽了下去。 “你给我老实坐着。”梅长歌随手拍了拍身旁的小凳,冷着脸,不满的说道,“你怎么如此心急,我又没说做不到。” 楚青澜无言的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胸中如冰火两重天般的激荡情绪,伴随着胸膛一起一伏间,他的呼吸声,终于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说,我听。”楚青澜缓缓坐下,心中俱是迷茫,他不知道梅长歌的怒气究竟从何而来,更不知她的责怪,是为了什么,但他确信,只要梅长歌肯出手相助,这件事,便有了圆满解决的希望。 “我刚刚说了,朝臣们反对,是因为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梅长歌面无表情的说道,“朝堂之争,犹如两军博弈,敌进我退,需要讲究一定的章法。” “你在早朝时,当众提出你的请求,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既得利益者会反对,他们的规模是庞大的,这个时候,你就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你处于弱势位。你表现的越不卑不亢,越据理力争,他们的怒火,也就愈盛。” “你的要求必须是合情合理的,案件既然查到了未央宫的头上,刑部奏请主事过府谈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没有理由反对。” “说话要留有余地,要给人留下遐想的空间。通过思考和推断得到的答案,远比你告诉他的,更容易令人信服。” 梅长歌眼睛微眯,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人生如戏,全看演技,只要你做到了以上几点,应该能让陛下看清你的用意,不至于胡思乱想。” 第三十四章 人性之恶 时隔多年,楚青澜终于不再以“打酱油”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上,而是身着黑色滚银边的朝服,当众发表着自己对时政的看法。 可除了极个别喜欢感时伤怀的老臣外,大部分人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和厌恶。 这其中,也包括他的父亲。 楚青澜形单影只的立于勤政殿正中,不慌不忙的说着。 殿中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亦如梅长歌所言。 “人性大多是自私的,当他们发现自己侥幸脱离了所谓的危险之后,他们一般都会选择袖手旁观。个别无耻厚颜之人,甚至会在一旁落井下石。” “楚青澜,我看方虞仲就挺好。” “你不要小看了方冲,他可是个狠角色,为了自己的父亲,他会孤注一掷,拼死一搏的。” “世人皆是如此吗?”楚青澜问的犹疑,他心中隐约觉得梅长歌所言非虚,却又不愿相信。 “当然并不总是如此。”梅长歌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爽朗的说道,“楚青澜,你要对自己的同类,有点信心。” “楚青澜,你好大的胆子!”勤政殿上,楚青渊怒目圆瞪,唾沫星子到处飞溅,全然不觉,此刻被他指着鼻梁,厉声斥责的,原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父皇,他血口喷人。”楚青渊膝行几步,一脸惶恐的说道。 楚青澜不为所动,冷嘲热讽道,“大哥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由始至终,从未说过半句大哥的不是,怎就成了诋毁之言?” “你……”楚青渊一时气急,口不择言,此番望进楚青澜目眦尽裂,血色深重的眼眸,才记起眼前这人,曾也是少年成名,一袭银袍,攻城略地,杀伐无数,敢提剑擅闯大殿的狠角色。 一念至此,楚青渊心中,愈发没有底气,又见楚青澜掌间银光点点,更加拿不定主意,只好将探寻的目光,落到方虞仲的脸上。 人是未央宫的人,未央宫是方虞仲的,你这时不出面,还待何时? 方虞仲站在一旁,嘴角一阵冷笑,面上却是如古井般波澜不惊,“陛下,臣愿亲往刑部,为五皇子答疑解惑。” 一言既出,众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楚青澜转身回视陛下,但见他眸色深重,面容冷淡,方知陛下竟然一直都是知道的。 楚青澜在大殿上舌战群臣,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但心中非但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好像压着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朝臣可以唯利是图,陛下不能。 朝臣可以不择手段,陛下不能。 朝臣可以汲汲营营,陛下不能。 一人治国,或富国强盛,或病弱可欺,国之大运,皆系于陛下一人,他怎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作天下太平。 若非楚青澜今日捅破了这层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窗户纸,陛下还将装聋作哑到几时。 散朝二字,从陛下口中轻缓念出,再经由魏冉之口,放大到整个勤政殿上空。 第30节 众人心怀鬼胎的行礼,然后鱼贯而出,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家还是“同舟共济”的好朋友。 唯独望向方虞仲的目光中,带了一丝丝的不屑和清冷。 弃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此时此刻,幽暗潮湿的刑部大牢,又是另一番光景。 梅长歌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声音慵懒,带着一点没睡醒似的倦怠。 “王城,你可知今日早朝,陛下下了什么命令?”梅长歌目光沉沉的看着王城,冷冷的说道,“你的主子,落网啦。” 梅长歌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当然是因为她并不能斩钉截铁的说出那只在背后出手,妄图搅动风云的人,究竟是谁。 “你在骗我。”王城不为所动的说道。 “怎么会呢?不瞒你说,我是个诚实的人。”梅长歌眨了眨眼睛,狡黠的说道。 “来,听话,让我们来聊一聊你的主子吧。”梅长歌合掌一笑,轻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知你主子的身份的吗?我可以告诉你。” “你是一个小心谨慎,并且忠心耿耿的人,而你在整条线中,仅仅充当了一个传递消息的角色,可见你的主子地位不凡。” “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一般人是不太会做铤而走险的事情的。” 自恃过高,向来是人类的通病,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更高估了自己的努力程度。 在这场对战中,王城如此,他的主子同样如此。 “除了那些真正疯狂且不计成本的人,作恶,是要攫取回报的。”梅长歌肃然道,“所以,那些身居高位,却常年不能向上更进一步的人,率先进入了我的视线。” 王城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不由得全身一阵颤抖,呆若木鸡的看着梅长歌,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次,朝臣贪财,爱财,敛财,固然违背律法,但早已是大秦朝堂上公开的秘密,由此引申而出的产业,也已经红红火火了好些年。” “换句话说,敛财虽然可耻,但不需要如此遮掩。”梅长歌眉梢微微上扬,轻声道,“如履薄冰,鬼鬼祟祟,所图的,必然是旁的什么。” “那几位都是视财如命的主,唯独一位,一贯以清廉自居,屡次在公开场合驳斥众臣,甚至不惜和属下反目成仇。” 梅长歌徐徐睁眼,但见王城神色惶急,便知自己已逐渐接近真相,于是接着说道,“太子已年近三十,却迟迟不能登基为帝,想来耐不住性子,背地里做些手脚,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知不觉中,王城的手指突然向上伸直,接着十指交叉,上下搓动。 “王城,你现在是不是很苦恼?”梅长歌俯下身子看他,“不过不要紧,一会你就不必苦恼了。” 第三十五章 王城的口供 “太子那是装的。”一旦开了先河,王城便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无所顾忌。 “为什么?”梅长歌疑惑的问道,“据我所知,太子殿下并不比陛下要好到哪里去。” “方大人想要辅佐太子登基。”王城轻声说道。 “不过,这和你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梅长歌话锋一转,冷颜问道。 “如此恶魔般的行径,怎能不令人感到惶恐不安呢?” “是啊。”梅长歌叹息道,“因为陛下是有私心的。他不是真的想要整肃吏治,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而是想要以此为手段,排除异己,趁机敛财。” “除了越来越多的贪官和越来越多的乱臣贼子,陛下什么也没有得到。” “为了向天下人展现他所谓的明君风范,陛下不惜独创剥皮填草之刑,以证天下刑狱。”王城似说到兴头,情绪不免有些激动,“可陛下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陛下这些年,杀的贪官不计其数,罚没的金银,更是数以万计,但他的手段,委实是太残忍了。” 王城喃喃自语道,“可陛下实在是太不懂游戏规则了。”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实际上,朝臣们不是不愿意在金钱上帮我们这位拮据的陛下一把,以此换取更大的自由和权利。” “毕竟,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陛下除了充盈国库之外,还在民间获得了极好的名声。” 王城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某种复杂的情绪,“自从八年前,陛下抄了姚太尉的家,发了大大的一横财之后,这些年,便愈发喜欢上了这种毫无风险的敛财手段。” “不,不,不。”王城一迭声的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梅长歌低低应了一声,质疑道,“朝中无人不知,这方虞仲可是坚定的太子,党,你现在是在指证他意图谋害自己的主子吗?” “是方大人让我干的,是的,就是方虞仲。”王城急切的说道。 那些掩盖在雄心勃勃之下的龌龊小心思进一步发酵,继而愈演愈烈,大有不吐不快的趋势。 王城深陷其中,笃信此道,不免越想,越觉得梅长歌的话,很有道理。 国之巨贪,往往不过罚没抄家了事。饥饿难耐,艰难度日的人,却时常会为了一个馒头,被人活活打死,扔在街头,任其腐烂。 在等级森严的大秦,律法本就是不公的。 梅长歌的这番话,彻底毁掉了王城的心理防线。 “我说。” 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一缕幽魂,不知散落何处。王城,你当真不悔吗?” “检举有功,虽说官复原职不太可能,但总能免了流放之刑。到时候,方虞仲仍是公主驸马,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而你呢?” “王城,有些事情,即便你不说出来,只要我们再花费多一点时间,也能找到答案。”梅长歌冷哼一声,生硬的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珍惜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我相信方大人,会很感激你的。” 不过梅长歌坐在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打破王城的幻想,让他认清现实。 王城眸色深深,似乎是在心中盘算着,说什么话,怎样说话,对自己最为有利。 第31节 更何况,什么条件都答应,并不是取信于人的做法。有选择的答应对方的条件,并适时的抛出自己的要求,这才是谈判的正途。 双方的主从地位,通常情况下,在第一次正式接触后,便会得以确立,这也就是下马威的由来。 “王城,你要知道,在你没有向我透露有关案件的信息之前,我是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的。”梅长歌不耐的打断了王城的话。 王城神色陡变,冷着脸说道,“如果你们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是啊。”梅长歌冷笑一声,语调冰寒入骨,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说道,“不论方虞仲谋划的是什么,有安平公主这张护身符保着,总能留条命在。到时候,想弄死你这个出他的叛徒,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王城要求道。 一声轻唤,将早已陷入激流涌荡中的王城惊醒,他茫然无措的望着梅长歌,在百转千回中,艰难的做出了决定。 “王城。” 不过再一想到那人小心谨慎的性格,梅长歌心头的疑虑,到底还是慢慢消了几分。 可梅长歌仍是不懂,簪子里的空间如此狭窄,所能写下的字数有限,为什么不直接写上未央,或是旁的什么,而要用这样模糊不清的字眼来传递消息。 余下的,就只能是长乐公主府了。 长乐公主逝去多年,是不太有可能,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昨儿初见字条上“长乐”二字,梅长歌一头雾水,想了**,又和叶缺聊了会,心中便有了计较。 梅长歌对此,看在眼中,并不说破。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是时候为自己想一想了。 于是,二人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王城却认为,主子谋划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并牵连到了太子极其党羽。方虞仲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对此最好的佐证。 方虞仲以为,他之所以被人步步紧逼,直至深陷举步维艰的窘境,全是王城之过。他觉得,这个人肯定没能熬过酷刑,将他招了出来。 彼此心领神会的打了一个照面,自以为从对方的神色和眼眸中读到了某种信息,殊不知皆是误会。 方虞仲的出现,更像是一柄钢刀,破开了原本防御牢固的堡垒,将那肮脏不堪的内里,放到了梅长歌的面前。 第三十六章 意外之喜 “哦?怎么说?”梅长歌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上位者的八卦丑闻,向来最易惹人注目,古今中外,莫不如是,便连梅长歌也不能免俗。 “你知道殿下和方大人,曾经因为钱的事情,闹翻过吧。”王城神神秘秘的说道,“可为什么方大人不仅没觉得难堪,反而对殿下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呢。” “哦,是为什么啊?”梅长歌合掌一笑,轻声问道。 梅长歌的笑,很浅,很轻,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渐渐的抚平了弥漫在王城心头的烦躁和不安,他尴尬的扭过脸不看她,小声说道,“听说殿下私底下,亲自登门,向方大人赔了罪。” “老实说,在此之前,朝臣们对扶立太子登基这件事,还是持保留态度的。干得毕竟是谋逆的事情,总要好好的权衡一番利弊得失,你说是不是?” 王城说话的语气,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平和舒缓,“这件事,殿下无形中给朝臣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殿下不过是做做表面工作,树立一个勤政廉洁的高尚形象,并不是动真格的。况且,殿下是储君,扶立太子登基,总比扶持其他皇子,要简单很多。” “如此说来,方虞仲就更没有陷害太子的理由了,不是吗?”梅长歌看了王城一眼,悠悠说道。 “不,不是。”似乎是怕梅长歌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王城有些急切的说道,“从太医院的反馈来看,陛下虽年事渐高,但身体依然康健,起码还能再活十年。” “可陛下的心思,却更加捉摸难定,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太子的性子柔弱,弑父夺位的事情,多半是干不出来的,不这么逼一逼,怎么能行?” “你们想的倒挺周全。”梅长歌冷哼一声,淡淡说道。 “都是听方大人说的,属下可什么都不知道。”王城脸色忽然黯淡,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究竟同梅长歌说了些什么。 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强行解释了两句。 “王城,你放心。”梅长歌起身,走到文书案前,取走了满满数页口供,递到王城面前,“倘若你所言句句属实,我可以兑现我的承诺,为你庇护,保证你的安全。” 转身离开,梅长歌在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阴暗走廊中,静静的站立了片刻,缓了缓自己那颗稍微带了些戾气的心。 一条鲜活跳跃的生命,在这些唯利是图的政客眼中,不过是棋盘上用来左右博弈的棋子。 凉薄的没有半点烟火气。 凝神静心的檀香入鼻,将梅长歌僵硬的身体慢慢唤醒,她拿了王城的口供给楚青澜,苦笑道,“你看看,这到底能不能算是意外之喜?” 楚青澜一边递了杯水温恰到好处的清茶给梅长歌,一边飞快的查阅着,半晌方道,“确实算是意外之喜。” “这份口供足以证明,方虞仲试图挑起陛下和太子间的矛盾,行那悖逆妄为之事,已经大大超过了陛下所能容忍的底线。”楚青澜小心翼翼的将那份新鲜出炉的口供收进袖中,作势欲走。 “怎么?你不准备听听方虞仲是怎么说的?”梅长歌怔了怔,奇怪的看他一眼,不解的问道。 “时间快来不及了。”楚青澜神色突转凝重,肃然道,“散朝后,方虞仲被带到刑部问话的消息,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楚青澜看了看一旁用来计时的沙漏,匆忙说道,“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晚了怕是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你等等。”梅长歌拧起了双眉,不解的问道,“这份口供,可一点也没提到那件命案啊,你火急火燎的,要和陛下说什么?” “梅长歌,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楚青澜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轻叹道,“我好歹也是我父亲的儿子,他的心思,我总要比你更了解一些。” 第三十七章 咎由自取 趁着楚青澜去宫中找陛下磨嘴皮子的空档,梅长歌抽空见了见方虞仲。 方虞仲此番来刑部,名义上是来配合调查的,当然不好擅自将他关到刑部的监牢里。 第32节 只在审讯王城时,被人领着,以半“视察”的方式,稍稍的参观了一下监牢,便客客气气的将他请到了后堂,好吃好喝的供了起来。 鉴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原因,卢骞对待方虞仲的态度,十分微,仿佛手中抓了好大一块烫手山芋,恨不得立时扔出去,方能罢休。 “梅长歌,是方冲让你来的吧。”方虞仲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分明是在笑,却又显得那么悲凉。 “是,你没有说错。” 面对方虞仲,梅长歌没法像面对王城时,表现的那样冰冷算计,尤其在他提到了方冲的名字之后。 此刻的梅长歌,心中微有触动,就像是一个因为作弊,被考官抓个正着的孩子,羞愧而不安。 “方大人,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梅长歌放缓了语调,徐徐的说道,“即便不为了你自己,也该想一想方冲。令郎为了你的事情,当真是耗尽了心血呢。” “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方虞仲无奈的垮下双肩,“可我没有办法。” “我认罪。”方虞仲突然抬头,望着梅长歌,安静的说道。 “方大人是否介意说得再清楚一点?”梅长歌怔了怔神,迟疑的问道。 “人是我杀的。”方虞仲静默片刻,方道,“今天的事情,也是我指使王城去做的。” “梅长歌,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两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但其他的,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方大人,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必替他人赎罪?”梅长歌抬起头,试探性的问道。 “梅长歌,其实我很羡慕你啊。”方虞仲垂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说道,“你的人生虽然窘迫,但至少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并没有用所谓的亲情绑住你,一步步的走向深渊。” “我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方虞仲,我想我能够理解你话中所要表达的含义。”梅长歌神色凝重的说道,“这些年,我偏安一隅,追求宁静安详,绝非我性子天生豁达,不爱与人相争,而是我曾见识过太多人的苦难。” “我深知,我所谓的人生低谷,甚至很有可能是旁人苦苦寻觅一生,求而不得的梦想。” “只是,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苦难,其实都源于自己内心的不坚定。虽然拼尽全力,努力生活的人,很值得敬佩,但这不代表,他们这么做,是理智的,是对的。” “方大人,我相信,如果我愿意花上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坐在这里,听你絮絮叨叨的讲述你的苦衷,我可能会稍稍的流下两滴眼泪,礼貌的表达一下我对你的尊重。” “但我不会。”梅长歌看了沉默不语的方虞仲一眼,接着说道,“方大人,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你咎由自取的缘故,不值得同情。” “梅长歌,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方虞仲不甘心的咆哮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方大人,请你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梅长歌厉声呵斥道,“难道他们从一开始,筹划的,便是这等不管不顾,动辄抄家灭族的事情吗?” “难道他们不是先从索要金银开始,一步步发展成今天这个肆无忌惮的模样吗?” “我……”方虞仲的头,垂的更低了,他目光呆滞的看着虚无的某一点,喃喃自语道。 “方大人,你从第一次包庇他们罪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选择了你的人生。” 这番话,梅长歌说得很重,几乎是不留半点情面,她替方冲感到惋惜,也替安平公主,觉得不值。 若非嫁给了方虞仲,安平的一生,本该是富足喜乐的。 可现在呢? 安平公主不断的跟在方虞仲的身后,填补着一个又一个的漏洞,直到有一天,那个大洞越陷越深,最终无力回天。 “方虞仲,毁掉你人生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和旁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梅长歌站起身,望着将脑袋埋进肩膀中,一言不发的方虞仲,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方大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我不能。”方虞仲紧紧的咬着牙齿,使劲的摇着头,坚定的说道,“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梅长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方虞仲一眼,愤然说道,“方大人,有些事情,不是你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别人就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到时候,结果仍然是那个结果,你却失去了将功补过的机会,我真替你觉得可怜。” 梅长歌说完这话,转身离开,就在她的脚,刚刚迈过门槛的刹那间,她听见身后传来方虞仲低沉的说话声,“梅长歌,其实我很感谢你们,真的。” 第三十八章 决定性证据 “你谢我什么?”梅长歌霍然转身,疑惑的问道。 “感谢你挽救了我的人生,让我避免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中。”方虞仲容色黯淡,凄然一笑,说道,“这么些年,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帮我一把,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 “不。”梅长歌不忍再看,于是柔声安慰道,“方大人,我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人嘛,说别人总是轻描淡写,显得极容易的。事情轮到自己的时候,能不能做得比旁人更好,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呢。” “可怜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还没你一个小姑娘想得透彻。”方虞仲颓丧的低着头,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方大人,其实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梅长歌的笑容中,荡着淡淡的哀伤,“你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这些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是懂得。” 方虞仲认命一般的,冲着梅长歌摆了摆手,浑身颤抖的说道,“你走吧。” 谈话进行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的必要。 毫无疑问的,方虞仲隐瞒了某些重要的秘密,但他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松口,梅长歌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行为心理,毕竟不是读心术,不可能面面俱到,无所不知。 不知楚青澜面圣时,究竟和陛下说了些什么,梅长歌只知道,陛下的怒火,如同秋风里干渴草原上的一粒火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波及到了整个朝堂。 繁盛多年的未央宫,覆灭不过帝王一呼一吸间。 带人搜查未央宫的,正是楚青澜本人。 破败院落掩映下的金碧辉煌,确实有着一种别样的风情,足以让人魂牵梦绕。 第33节 这座巨大的京都游戏“宫殿”,在经历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疯狂后,逐渐趋于平静。 梅长歌静静的站在一旁,她看着散落满地的字画碎片,以及被人粗暴损毁的残枝断叶,默默的在心中拼凑着长乐公主府当年的模样。 虽然梅长歌对这座公主府,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和情感,但得益于她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些事情,她还是记得的。 比如这里曾是她午睡小憩的地方,这里曾是她和长乐一起放风筝的中庭,甚至连花园中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也仍是从前的那一棵。 这里,仿佛从未改变。 种植墨兰的温室,在众人大刀阔斧的查抄行动下,很快寻到了确切的位置,报了上来。 楚青澜得了消息,刚一转身,便见梅长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安安静静的靠在一旁,神色淡淡的。 “你怎么了?”楚青澜疾走两步,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梅长歌回过神来,悠悠的说道,“找到了吗?” “是啊,也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好找的很。”楚青澜略略有些殷切的说道。 “过去看看吧。”梅长歌直起身子,走了两步,突然说道,“你们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一伙人凶神恶煞的冲进去,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吧。” “你放心,有叶缺看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楚青澜自信满满的说道。 可等梅长歌满面犹疑,行色匆匆的出现在墨兰温室的时候,见到的,到底还是一派凌乱的景象。 “这就是你说的,出不了什么岔子?”梅长歌质问道。 虽然楚青澜并不明白,梅长歌为什么坚持要等到她到场,才能动手,但他仍温和的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都是我的错。”叶缺羞恼的道歉道,“我实在是拦不住他们。” “刑部好久没查过这么……这么高等级的案子了,大家都很兴奋,全都迫不及待的冲了上去。” “算了算了。”梅长歌无奈的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 “好了叶缺,你和我说说现场的情况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叶缺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未央宫用来种植墨兰的温室,只有这么一个。” “你看。”叶缺用手指示意梅长歌去看,“那边还残存了一小片墨兰花,真的很好认的。” “也不知道是谁处理的现场,留一半,拔一半,生怕别人查不出来似的。” “地上的是什么花?”梅长歌饶有兴致的问道。 “应该不是什么花,只是很普通的一种野草吧。”叶缺默默的看了梅长歌一眼,沉声说道。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忽有一人手中高举着一枚沾满了泥土的翠玉扳指,邀功似的递到了楚青澜的跟前。 “这可是好东西啊。”楚青澜接过扳指,用帕子包了,仔细的看了看,方道,“这个扳指,还是那年,父皇亲自赐给太子殿下的,楚青渊一直很喜欢,听说从不离身。” “既然如此,这倒不失为一件决定性的证据。”梅长歌简短的总结道。 第三十九章 被套路了 顺便还能学一学他们的手段,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既然不仅没什么损失,反而收获颇丰,梅长歌决定,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冷眼看着他们玩下去。 我擦,真是一个满是套路的世界,梅长歌到底还是嫩了点,玩不过这群天天吃饭都在想套路的狐狸们。 梅长歌眼睛微眯,再凝神想了想自己和方冲在画舫上的那一场赌局,心中又沉重了几分。 运气好到爆棚,好的有些不真实,就像是事先设计好的那样。 先是凑巧抓住了王城,而后又顺利寻到了太子殿下的贴身物品,这下还发现了雅兰珠。 说完这话,梅长歌定定的站在那里,愣愣的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她机关算计,怎么反倒像是被套路的那一个。 “救是可以救的,不过救的方式嘛,要看她肯不肯配合了。”梅长歌咬牙切齿的说道,“实在不行,弄个痴呆疯傻的送回去,好歹算是保了她一条命。宰相大人会想明白的,即便日后知道了真相,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这姑娘可是个大麻烦,你真的要救?”楚青澜不放心的问道。 楚青澜心下一横,上前狠狠的在雅兰珠的脖颈处,重重的来了一下子,将她敲昏了,任由她摔倒在地,世界才重又恢复了宁静。 梅长歌深深的望了楚青澜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立刻想个办法,堵上雅兰珠的嘴巴,省得惹出更大的纰漏来。 可惜,早已陷入疯癫状态的雅兰珠,根本听不进梅长歌的任何建议,嚎啕的哭声,很快引来了众多的围观群众,他们面面相觑的望着紧锁的屋门,心中很是不安。 “我给你一个诚恳的建议。”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好言相劝道,“有些时候,给别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比一味的强调后果,尤其是非常严重的后果,效果要好得多。” “我爷爷可是突厥宰相,不会放过你的。”雅兰珠显然已是词穷,只一直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意图让梅长歌“知难而退”。 “雅兰珠,麻烦用你那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好好的想一想,什么人会这么傻?”梅长歌用手指戳了戳鼻尖,轻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种愚蠢的人吗?” “为什么不敢?”梅长歌冷嘲热讽道,“不杀了你,难道要留着你回突厥告状,然后丢掉我们的性命吗?” “什么?”雅兰珠满脸的不敢相信,她几乎是立即尖叫了起来,“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怎么敢,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是啊,你自己也说了,要是让你爷爷知道的话。”梅长歌厉声呵斥道,“雅兰珠,这里是大秦,如果你不愿乖乖听话,我敢保证,你绝对不可能活着回到突厥,向你亲爱的宰相大人告状。” “你们敢!我可是突厥宰相的孙女,你们还不赶紧把我送回去。”雅兰珠怒目圆瞪,显然已是气急,“要是让我爷爷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梅长歌冷冷的哼了一声,嘲讽道,“小姑娘,你是活得不耐烦,想自己找死吗?”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这样的麻烦事,还是交给梅长歌去做好了。 开玩笑,这姑娘脾气火爆,性子刚烈,明显是被家里**坏了的孩子,直到现在,都一直不肯服软,他可应付不来。 第34节 楚青澜一边听着雅兰珠的话,一边琢磨着换了温和些的用词,生怕惹怒了梅长歌。 “我是雅兰珠,我爷爷很厉害的,是突厥宰相,你们快点认罪,送我回突厥,否则要你们好看。” 熟悉的家乡话,逐渐安抚了雅兰珠日渐趋于崩溃的神经,她终于肯稍稍安静一点,听一听旁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好在,叶缺的话,很快打消了众人心头的疑虑,只听他悠然说道,“想五皇子当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皇子,难道还能被一个饿了好几天,连骂人都要大喘气的女人给伤了?” 众人如释重负的离开,却又不放心的打量着梅、楚二人,像是害怕他们被雅兰珠所伤。 “你们先下去吧。”楚青澜站在梅长歌身后,沉声说道,“我在边关呆过一段时间,稍稍懂一点突厥语,可以给你们翻译。” 梅长歌虽然听不懂突厥语,但不难猜出,雅兰珠口中叫嚷的,必定不是感激之言。 好不容易被解救出来的雅兰珠,情绪非常不稳定,几次三番的冲着衙役们大喊大叫。 “多谢。”梅长歌点头应了,缓步迈进屋内,终于知晓,楚青澜愁容满面,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请梅小姐小心一点。”说话的人,梅长歌并不认识,但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在刑部供职的文职人员。 比起及时获取园丁的口供,梅长歌自然想先见一见那位引发一系列事件,几乎被断言死去多日,却仍旧活着的雅兰珠。 再然后,负责养花的园丁,在重压之下,表示愿意说出案发当晚,自己亲眼见过的一些事情,以此换取宽大处理。 无论如何,能够化解一场可能发生的大战,都是值得庆贺的。 衙役们先是在未央宫的地窖中发现了一位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女子,仔细辨认后,众人惊喜的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雅兰珠。 案件既已进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余下的事情,便更像是水到渠成,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曲折。 第四十章 救人 虽早已过了立春,但夜晚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嗖嗖的。 梅长歌裹了件轻便的披风,又用兜帽将自己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消无声息的钻进了五皇子府的后门。 急行几步,梅长歌刚放了兜帽下来,便见一旁阴影处,站了个人。 那人相貌平平无奇,既没有伤疤,也没有痦子,皮肤不过分白皙光洁,也不特别粗糙,只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梅小姐,这边请。”蒙越羞涩的笑了笑,手臂指了一个方向。 梅长歌走了两步,突然问道,“那天在园子里,逼我进案发现场的人,是不是你?” “正是在下。”蒙越摸摸头,疑惑的问道,“您能和我说说,您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吗?” 蒙越今日,是瞒着楚青澜,悄悄守在这里的。他主要是想见一见梅长歌,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叶缺那个冷面冷情的人,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一命。 “因为你这张脸。”梅长歌停下脚步,稍稍打量了一下蒙越,接着说道,“你这张脸,实在是太平淡了一点,没有什么特色。” “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梅长歌边走边说,“像你这样的人,最适合做钉子。” “你仔细想想,如果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位身材魁梧,左脸长了大片胎记的男子,你会不会因为好奇,略略多看两眼。”梅长歌绘声绘色的解释道,“这和你的道德品质没有任何关系,十个人当中,有九个人,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可你就不一样了,即便再次擦肩而过,也很难会有人将你认出来,最多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并没有任何证据的支撑,很快就会被人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但梅小姐还是将我认出来了。”蒙越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道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梅小姐看出了端倪,可否赐教。”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我是猜的。” “一来,当日你摆了我一道,虽然我因祸得福,但彼此见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倘若你仍在梅府做钉子,保不齐我哪天想报个仇,把你给了。” “二来,现下我与你家主子关系融洽,我梅长歌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找我做眼线,总比另外派个人,要好一点。” “你也别觉得惋惜。”梅长歌顺手拍了拍蒙越的肩膀,柔声说道,“这你是遇上了我,倒霉催的,换了旁人,你再潜伏个十年八年的,保管楚青澜也放心的很。” 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再走两步,就到了楚青澜暂时安置雅兰珠的小屋。 此时离小屋尚有一段距离,雅兰珠咆哮张狂的声音,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到了梅长歌的头上。 梅长歌烦躁的揉了揉眉间,轻声询问道,“这孩子闹了有多久了?” “我估摸着,得有一个多时辰了。”蒙越蹙着眉,有些为难的说道,“期间公子进去过一次,被雅兰珠用茶杯砸出来了。” “梅小姐,请恕我直言,这种人,即便今日勉强救了下来,他日也还是要倒霉的。” “那可未必。”梅长歌不赞同的说道,“雅兰珠这个人,除了性子骄纵点,并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当然,这也是我愿意帮雅兰珠一把的原因。” “你想想,雅兰珠活了这么大岁数,难得出一次远门,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以后还会不会叫嚷着要离家出走呢?” “我觉得应该是不会了。”蒙越神情一呆,恍然大悟道,“雅兰珠只要好端端的呆在突厥,看在宰相大人的份上,大家对她的忍耐度都会比常人高很多。” “不过我看雅兰珠现在这个状况,还是得想法子让她先冷静下来。”梅长歌面色寒冽如霜,冷冷的说道,“否则咱们什么都没法谈。” “你们府中,有人会说突厥语吗?”梅长歌默然片刻,方道,“有的话,给我找两个来。” “梅小姐太小瞧咱们公子了,他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身边哪能没几个会突厥语的人。”蒙越炫耀似的指了指自己,扬声说道,“我就算一个。” “你过来。”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在蒙越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不多时,蒙越领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两个人站到了门边,“小声”说道,“哎,我听说,陛下想杀了里面这位,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不离十,陛下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帮突厥宰相寻到了孙女。虽说受了点皮肉苦,但好歹是个活的,总比死了还被人剥去面皮的,要好了太多了。” “可是好嘛,这姑娘这么不懂规矩,整天嚷嚷着要报仇,谁还好死不死的要救她。” “就是,我看倒不如和那人一样,管他的,杀了再说,大不了丢到乱葬岗去,也好过被恶狗咬了。” 梅长歌站在原地,稍微观看了一下两个人眉飞色舞的表演。 第35节 演技固然是浮夸的,台词必定是生硬的,但效果却是惊人的。 不知何时,屋内的人,渐渐没了动静,想是正竖着耳朵,凝听外面的说话声。 梅长歌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踮着脚尖,准备悄悄的溜走的。 趁着时间尚早,梅长歌想赶紧回幽兰院,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去一去满身的疲惫,接着再往软软的**上一躺,人生简直圆满了。 “怎么?刚来就走啊?”楚青澜冷不丁的从角落里冒出来,调侃道,“我的人,你用着倒顺手。” “这是他欠我的。”梅长歌眼眸轻动,坦然说道,“如今还了,你俩也能放心些。” “楚青澜,你也别傻愣在这里了。”梅长歌指了指小屋的方向,笑道,“里面那位,一会该吵着要见你了。” “爷脾气可大着呢,是她雅兰珠想见便能见的吗?”楚青澜愤愤不平的说道,“下午被她砸了一下,现在还疼呢。” 月光下,梅长歌笑得月白风清,“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劲,赶紧去吧。” 第四十一章 初显 “你的意思是……”梅长歌眼睛微眯,猜测道,“太子情急之中,见雅兰珠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怎么叫也没有反应,便误以为她已经死了?” “雅兰珠吓得不轻,当场晕了过去。”楚青澜的声音低沉醇厚,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看过她手臂上的伤口了,伤口很深,她应该没有夸大其词。” “喝得伶仃大醉的太子,盛怒之下,用烛台砸向了雅兰珠,她的手臂被尖刺所伤,流了很多的血。” “雅兰珠表示,案发前不久,确实曾有一人试图想要杀她。从她对行凶者外貌的描述中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太子。”楚青澜微微将脸侧向窗外,冷冷说道,“但这个时间,并非是在刑部张贴寻人启事之后,而是在这之前。” “凶手的行凶时间。”楚青澜很有信心的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梅长歌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问道,“你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我们原本推断的是,死者被人毁去面容,是因为想要掩盖其身份,避免陛下责罚的缘故,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凶手为了保护雅兰珠,不得已而为之。” “那姑娘这回可算是逮到机会了,吐了一肚子的苦水。”楚青澜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不过有一件事,还当真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 “你说呢?”楚青澜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你以为,就那短短两句话,能让我熬一整夜?” “这事交给你去办了,我可不想管了。”梅长歌慢慢点着头,说道,“除此以外,雅兰珠还说了些旁的没有?” “雅兰珠被你那么一吓,什么事都肯答应了。”楚青澜远远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到底还是岁数小,又被家里人娇养着,难免有些掂不清轻重,吓一吓,能清醒一点,也是好的。” 梅长歌三下五除二的穿戴齐整,坐到梳妆台前,取了梳子,一边打理着满头的青丝,一边沉声说道,“别说那有的没的,赶紧说正事。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我跟你拼命。” “那哪能呢?”楚青澜干咳了两声,用以掩饰内心的尴尬,“只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楚青澜,说起来,你该不会是忙活了一整夜,还没把人家小姑娘给搞定吧。”梅长歌“不怀好意”的取笑道。 “说吧,这么一大清早的,过来找我,肯定有急事。”梅长歌随意挥了挥袖子,示意楚青澜背过身去,她要开始换衣服了。 梅长歌立时冷得浑身一哆嗦,怒不可支的坐起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楚青澜,仿佛是在无声的控诉着。 “来,快洗个冷水脸,清醒清醒。”楚青澜不由分说的,将刚从凉水里捞出来的布巾敷到了梅长歌的脸上。 “雅兰珠不还在你府上呆着吗,能出什么大事。”梅长歌呢喃一声,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应道。 “梅长歌,别睡了,快起**。”楚青澜抖了抖手中的发丝,笑道,“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这院子里,倒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斜斜的照进幽兰院的时候,熟睡中的梅长歌便被一根头发吵醒了。 第四十二章 一百两银子 “眼下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最为合理了。”楚青澜眉头轻蹙,温言说道,“好在雅兰珠平日里性子张狂,本就有些神叨叨的。如今让她装疯傻,勉强算是本色出演,想必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这么大的事情,陛下难道不会派御医过来查验一番?”梅长歌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老实说,陛下需要的,不是一个疯婆子,而是一个识时务的宰相孙女。”楚青澜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紧张的说道,“此事一旦过去,突厥再想借机生事,便难于登天。” “所谓政治,不过算计罢了。” “况且,秦与突厥,关系向来不是非常融洽。”楚青澜想到此处,不由得不心生感慨,摇头叹息道,“这些年,大秦一直以低姿态示人,又开放边境马市通商互利。短期内边关局势稍缓,但一个国家,没有强有力的军队作为后盾,长此以往,必将被人踩在脚下。” “一个国家的军队,如果不能随时有效的进行反击,那么,任何的宽容,都不过是另一种说法的懦弱。” “楚青澜,你想得有点远。”梅长歌定定的望着他,半晌方道,“我不喜欢想这些事情。” “身在局中,何人能够免俗?”楚青澜摇了摇头,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神色也愈发坚毅起来,“我陇西李氏,耗尽无数鲜血保下来的大秦帝国,不能毁在他一个人的手中。” 楚青澜这话,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但梅长歌此刻,并没有参与到复杂朝政中的兴趣和觉悟。 于是,她只是低着头,浅浅一笑,故作懵懂的说道,“加油,楚青澜,保卫大秦子民的重任,就托付给你了。”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刑部,见一见那位愿意开口说话的花匠了。”梅长歌慢慢起身,神情黯淡,“你要不要一起来。” 一连几日,梅长歌不停的出入刑部监牢,其次数之多,身份变化之迅速,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刘余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替病重的儿子筹集医药费,他是万万不肯来未央宫赚黑心钱的。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刘余听着后院中传来的阵阵哀嚎声,心中便不免觉得自己无用。 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得了旁人。 好在,刘余终日躲在温室里,不用直接接触未央宫中,那些不可言说的肮脏事,又时不时的想起急等着钱抓药的儿子,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亲疏远近,血脉亲情,刘余心中,已经有了取舍。 “你就是刘余?”梅长歌表情复杂的看着他,冷冷的问道。 “是,我是。”刘余忙不迭的应道。 第36节 即便他不是很明白,刑部为什么要派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来问这样一件大案。 “你想要什么?”梅长歌满脸倦意的掐着眉心,缓缓的问道。 “钱,我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刘余扑通一声跪倒,拉着梅长歌的衣裙恳求道,“只要你肯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一百两银子?”梅长歌的脸,隐在阴暗处,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我刚刚接到消息,刑部在未央宫后院,挖出了至少六具女童骸骨。” “刘余,你是说,她们的命,加在一起,就只值一百两银子?” “我……”刘余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儿子的病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张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枯槁面容,无论看多少遍,都能让刘余立时老泪纵横。 “对,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告诉你。”刘余咬着嘴唇,生硬的说道。 “楚青澜,把钱给他。”虽然梅长歌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她的心中,仍是感到了些许的失望。 当一百两白银真的应声出现在刘余面前的时候,他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仿佛看到了儿子活下去的希望,不免喜形于色的说道,“是方大人干的,我亲眼看到了。” “方虞仲?”梅长歌提高了音调,冷静的质疑道,“你看清楚了?当真是方大人干的?” “那是自然。”刘余自信满满的说道,“方大人是未央宫的大东家,我认错谁,也不敢不认识方大人啊。” 大约是担心梅长歌不信他,害怕到手的银子被收回去,刘余抢着补充道,“我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寻到的差事,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第四十三章 死沉的大箱子 “还有,楚青澜,你当真以为,刘余的这条无关紧要的线索,值足足一百两银子?”梅长歌狡黠的笑了笑,冲楚青澜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的走了。 “烟火气?”梅长歌秋波一闪,掩口笑道,“我有的,比如吃饭的时候,那肯定是烟火气十足的,保管会吓你一大跳。” “明明洞察人心,却选择冷眼旁观,试图垂手而看众生沉浮,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过清冷了些。”楚青澜想了想,惋惜的说道,“你需要一点烟火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青澜松了手,沉声说道,“梅长歌,我没有你想的深远,想的透彻,但我觉得,你这样活着很累。” “那就是了。”梅长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隔着幽暗清冷的小道,望着喜形于色的刘余,冷冷的说道,“像刘余这样的人,固然值得同情,但我显然更欣赏那些虽身处绝境,却仍不忘初心的人。” “我?我当然没有。”楚青澜先是迷惘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断然否认道,“我李家自有李家的风骨,这样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事情,我是绝不肯做的。” “楚青澜,你背负着保全陇西李氏的责任,你在朝中举步维艰,你有没有不择手段的做过排除异己的事情?” “嗯,我知道。”梅长歌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只是楚青澜啊,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饱受苦难的人,都会走上和刘余相同的道路。” “梅长歌,你先等一等。”楚青澜扯了梅长歌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讨厌刘余,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他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从楚青澜手中接过了那一叠厚厚的证词,梅长歌温言说道,“我现在要去会一会方虞仲,你就不要跟过来了。” “是,是,是。”刘余一迭声的答应道。 梅长歌依稀觉得,刘余似乎把银子抱得更紧了些,于是神色愈发冷淡的说道,“收人钱财,忠人之事,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总该懂的。” “那,那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不过,我可以派人去你府上,先把你的酬劳送回去。” “当然不能。”梅长歌眉头轻蹙,不悦的说道,“你还要再等两天,等案子判了,你才可以回家。” “大,大人,我知道的,都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我现在能回家了吗?”刘余抱着怀里的银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刘余,你说的很有道理。”梅长歌哭笑不得的说道。 “这倒没有。”刘余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你们刑部不是正在查那起杀人案吗?那箱子里装的,不是尸体,难道还能是旁的什么东西吗?” “你看见箱子里的东西了?”梅长歌默然半晌,沉吟道。 “现在想来,我当时还觉得,那箱子可真沉啊。但我怎么也没想到,那里面装的,竟会是一个人。” “然后我就看到了方大人。”刘余眉头深锁,似是陷入了回忆中,“我看他拖着重物,行动很不方便的样子,还上前帮了他一把。”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便连前院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下来。”刘余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着的说道,“我因为记挂着温室里种的墨兰花,睡得不稳,于是决定起来看看。” 刘余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急促的说道,“我看到了方大人的正面。” 这和主观性的说谎无关,是人类大脑的本能。 很多时候,包括梅长歌自己,即便是在刻意回忆的情况下,也很难准确无误的表述出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的身体特征。 他们会将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和事实对等。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未经专业训练的目击证人,在回答警方问题的时候,都带有一点点渲染和。 梅长歌问这话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她需要确认刘余口供的准确性,接着判断他的口供,是否带有典型的目击证人口供的特点。 “刘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方大人的?”梅长歌凝住目光,冷冷的说道,“是通过他穿戴的服饰?某些标志性的小动作?还是看到了他的正面。” 事情既然到了现在的地步,刘余作伪证的意义不大,更何况,他也没本事瞒过梅长歌的双眼。 梅长歌闭上眼睛,似在脑中激烈思考,她倒不是不相信刘余的话。 第四十四章 为主尽忠 “这本就是她应有的责任和义务。” “哪里有什么不妥?”方虞仲提高了音调,沉吟道,“为主尽忠,是云婼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应该不应该。” “雅兰珠固然要救,可云婼就当真该死吗?”梅长歌目光微动,上下打量着方虞仲。 “有何不妥?”方虞仲疑惑的问道,“还请梅小姐赐教。” 第37节 “方大人,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梅长歌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冷冷的说道。 “于是,云婼立即表示,她愿意替雅兰珠赴死。” “云婼本就护主心切,我又向她透露,陛下已经收到了宰相大人的求救书信,只要熬过今晚,雅兰珠便能获救。” “我之所以选择云婼,是由于她无论是身高、体型、亦或是身体特征,都和雅兰珠极为相似。是替代雅兰珠的最佳人选。” “我要为大秦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方虞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大秦如今风雨飘摇,再经不起突厥的怒火了。” “所以你临时改变了计划。”梅长歌接过话题,缓缓的说道。 “但我早些时候,见到了突厥宰相写给陛下的求救信,里面夹了一张雅兰珠的画像。再加上她手上独特的印记,我基本可以断定,她就是雅兰珠本人。” “因此,我特意擦去雅兰珠脸上沾染的鲜血和泥土。哦,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雅兰珠。” “是的,是她。”方虞仲瞟她一眼,淡淡说道,“因为在搬动雅兰珠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这个人,还活着,甚至还有一线生机。” “可雅兰珠并没有死,死的其实是跟随她一同来大秦的贴身侍女,云婼。”梅长歌略略有些不解的问道。 “当时太子正对此感到厌烦,听到我这样说,自然没有不准的。” “于是我自告奋勇的向太子提议,表示我愿意留下来帮他处理善后。我说我曾在刑部供职多年,对处理尸体,很有一套,一定能不露痕迹,绝对不会追查到太子的身上。”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我脱困的机会。” “那坑挖的极浅,周围种的墨兰花又毁掉了一大半,等天一亮,很难不被人发现。”方虞仲摇了摇头,轻叹道,“我一时好奇,凑上去看了两眼,突然就看到了雅兰珠手上的印记。” “结果看到太子正跌跌撞撞的拖着雅兰珠,想把她埋到后院的温室里。等我走过去,看清楚情形的时候,太子连埋人的坑都挖好了,真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那天,我趁着众人喝得烂醉如泥的机会,想躲到后院清静清静。”方虞仲慢慢垂下眼帘,端起放在手边的杯盏,递到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这件事,碰巧给我带来了一个永绝后患的机会。” “若是仔细说来,整件事情,确实有一点巧合的成分。”方虞仲目光冷冷的流动着,“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受制于太子,我虽有心摆脱困境,但念着血脉亲情,仍始终停留在想一想的层面,并没有付诸行动。” “我怕我知道了经过,便会忍不住对你生出愤懑怨恨之心,这难免会有失公允,于案情进展,不仅没有半点帮助,反而有害。” “我承认,我确实很想知道。”梅长歌赞同的说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比起这个,我还以为,梅小姐似乎更想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引你入局呢?”方虞仲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衣,淡淡说道。 “难道你不想和我说一说,杀人行凶的经过?”梅长歌尴尬的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 “梅小姐,恕我直言,你来之前,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如今不过是例行问话,图个心安理得罢了。”到底是在朝堂中混迹多年的老臣,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反让梅长歌心中忐忑了起来。 “方大人真是有个性。”梅长歌嘲讽道,“便连认罪这等事情,做起来竟也这般不拘一格,云淡风轻。” “是我。”方虞仲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力,目光灼灼,不避不让,倒像杀人抛尸的,是坐在他对面的梅长歌,而不是他。 “方虞仲,你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梅长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屏住呼吸,凝神看着方虞仲,希望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破绽。 “怎么?梅小姐难道想给我这个杀人抛尸案的头号嫌疑人,看看目击证人的口供?”方虞仲伸出手,作势要拿,却被梅长歌轻轻让过。 “这是刘余的口供。”梅长歌当仁不让的坐了下来,冷冷的说道。 卢骞对此虽然表示了自己的反对,但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公主府的侍从,在刑部“为所欲为”。 安平公主心疼丈夫,甚至将方虞仲平常用习惯了的杯盏、被褥,通通送到了刑部后堂,好让他住的舒服一点。 说是配合调查,但刑部能对方虞仲做的,其实仅仅是限制行动罢了。 听到开门的声响,忙碌中的方虞仲,慢慢的抬起头,望了梅长歌一眼,悠悠说道,“看来,你已经有了新的发现。” “是你?” 第四十五章 碰撞 “既然如此,你接着往下说吧。”梅长歌不欲与其争辩,于是暗自转移了话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方虞仲眼珠转动了一下,柔声说道,“这本就是一个极简单的案子。” “不过因为牵涉到了未央宫和太子,所以才显得难办了些。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你们在发现那么多巧合之后,仍能保持应有的冷静。” “这一点,真的很难得。” 梅长歌看得出来,方虞仲的这句赞赏,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她随即将身子前倾,柔声说道,“多谢夸奖。” “以后的事情,就全都仰仗梅小姐了。”方虞仲毫不在意的说道。 “方大人倒洒脱。”梅长歌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 “我日夜煎熬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下了,自然要比旁人显得更轻松一点。”方虞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重新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那盏香茗上,再不愿开口多说一个字。 梅长歌见多说无益,只得起身,礼节性的告辞,离开了方虞仲所在的小屋。 走了没几步,梅长歌恰巧遇见一脸阴云密布,心事重重的叶缺,便好奇的叫住他,将心头的疑虑说给他听了。 不料叶缺也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非常不理解梅长歌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他瞪大了眼睛,狐疑道,“听梅小姐的意思,难道是希望云婼,为了保全性命,而舍弃自己的主子吗?”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即便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何脸面,苟延残喘的活着?” 一连串的质问,说的梅长歌一愣一愣的。 方虞仲说这些话的时候,梅长歌还想着,他是人生赢家,是生活在帝国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自然是要维护上位者的权威的。 可眼下便连叶缺,竟也怀着相同的想法,怎能不让梅长歌感到心惊。 但梅长歌很清楚的知道,无论她眼下多么同仇敌忾,苦大仇深的拉着叶缺的手,告诉他,人人生而平等,你的命最最值钱,旁人都没你金贵。 第38节 叶缺不仅不会感激梅长歌的好意,反而会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这还是第一次,梅长歌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现代文明在大秦的格格不入。 它碰撞着,碰撞着,一路火花带着闪电,奔驰在广袤无人的荒漠中,直至失去最后一点声响。 “你知道楚青澜在哪里吗,我有事情要同他商量。”难得梅长歌还能保持冷静,挑了挑眉间,淡淡的说道。 叶缺恍惚了一下,指了个大致的方向给她,梅长歌摇摇晃晃的走了。只余了叶缺一人,呆呆的站在一旁,望着梅长歌离去的背影出神。 “方虞仲认罪了。”说完这话,梅长歌迅速的抓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哎呀,你慢点吃。”楚青澜适时的递了杯温度适宜的清水过去,笑着调侃道,“瞧你一脸严肃的模样,我先前还以为你事情办得不顺利呢。” “那倒不至于。”梅长歌淡淡将话题接过,“我看方虞仲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虽说杀了人吧,但杀得却是雅兰珠的侍女。就连这杀人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替的又是太子的罪,这陛下想不轻判都难。” “是啊,若不是未央宫事件牵连甚广,保不齐方虞仲这次,还能全身而退呢。”楚青澜脸色深沉,显然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心思。 “你怎知,方虞仲不是故意为之呢?”梅长歌扬了扬手中的杯盏,笑着说道,“说起来,他才是这场风波中,最大的赢家。” “怎么说?”梅长歌一语方出,楚青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跳将起来。 “只是推测罢了。”梅长歌扬了扬手,示意楚青澜稍安勿躁,“推测嘛,自然是什么可能性,都要拿出来想一想,议一议的。” “方虞仲有把柄落在太子手上,这是毋庸置疑的。”梅长歌慢条斯理的分析道,“太子看重方虞仲的,无非是他掌控着兵、刑、工三部,能在朝堂上,给予一定的支持。” “一旦方虞仲被攫夺了朝中的职位,他的存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想要被攫夺职位,故意犯个错,那是行不通的。”梅长歌轻轻的摇着头,慢慢的说道,“且不说太子不是傻子,就说陛下那关,都挺难过的。” “动静小了,陛下不会重责。闹得太大了,天子一怒,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哪有现在的局面喜人?” “方虞仲开开心心的被贬谪,陛下怜惜,太子也不能过分责怪他。”梅长歌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方虞仲丢了官职,家里那些不省事的亲戚,没了靠山,自然能安分一点。” “大家貌合神离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其乐融融的过日子,倒顺了方虞仲的心意。” “楚青澜,你看看,你这位姐夫,脑子转的究竟有多灵光。” 第四十六章 嫁我可好? “陛下不喜欢臣子比自己有能力。”梅长歌异常直白的说道。 俗话说国破家亡,无论梅长歌愿意与否,她都已经成为了大秦帝国的一员,总不会无端端希望京都沦陷,狼烟四起。 虽然梅长歌一向懒理朝政,但她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眼前这个,既与她相熟,又颇具容人实干之风的五皇子登基为帝的。 “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如何,自然要从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中寻找答案。”梅长歌耐心指点道。 “你且说的再清楚一点。”楚青澜忍不住追问道。 “我仔细研究了陛下主政这些年的大政方针,我认为,梅思远盼望已久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到了。” “楚青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梅长歌敲了敲楚青澜的脑袋,坦然说道,“这几日书房空了,我便进去找了点东西看了。” “你就如此笃信,梅思远一定能成事?”楚青澜将梅长歌的话,在心里品了品,仍是理不清头绪,只好告饶道,“你有什么想法,干脆直接说了吧,也省得我动脑子,翻来覆去的想。” “梅思远这回运气蛮好,搞不好当真能得偿所愿,一鼓作气,坐上尚书令的位子,也未可知。”梅长歌表情默然,语调甚是清冷。 “喝喝茶,聊聊天,谈谈人生,倒也不错。” “你且等等。”梅长歌眸色深深,定定的看着楚青澜,温言说道,“你来都来了,我也被你吵醒了,一时半会的,再睡是不可能的了。” “我不过是睡不着,记起你和梅思远的协议,想过来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楚青澜咬了咬牙,愤愤不平的说道,“不过我见你睡得香甜,想必无碍,我这就回了。” “行了,楚青澜,你看,良辰美景,你来幽兰院一趟也不容易,有啥想问的,想说的,这就赶紧了吧。”梅长歌随意将散发一束,顺手用布巾擦了擦脸,坐到了楚青澜的对面。 “楚青澜,你不懂,但我可真不是随口敷衍你,这都是血一般的经验教训,不能不信。” “不考虑了。”梅长歌披了外衣起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道,“不嫁,不嫁,说不嫁,就不嫁,这才是利人利己的大好事。” “你真的不准备好好考虑一下?” “说真的,梅长歌,你嫁我,起码大家知根知底,虽说谈不上情投意合,但也绝不相看两厌,时不时还能结伴破案。” “梅长歌,你伤到我了。”楚青澜狠狠的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装腔作势道,“我很伤心。” “开个玩笑罢了。”楚青澜拧着两道浓眉,恼怒的说道,“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生到了你这里,便成了生不如死的煎熬?” “坑爹的亲上加亲。”梅长歌颓然倒下,喃喃说道,“楚青澜,我不愿意。” 电光火石间,梅长歌想到了许多,直到她想到了王语嫣,想到了电视上,那一声接着一声,软软糯糯的表哥,终于明白,这又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梅长歌瞪大了眼睛,满脑子想的全是,这怎么可以,近亲结婚耶,会生个傻子出来的耶,不行,这怎么能行。 “亲上加亲,有何不妥?”楚青澜凝神想了想,不解的问道,“嫁我陇西李氏后裔,你稳赚不亏。” “算起来,我得叫你一声表哥,楚青澜。”梅长歌一时摸不透楚青澜话中的意思,索性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样不好的吧。” “梅长歌,我看这主意倒还真挺不错的。”楚青澜似笑非笑的说道,“反正我还没娶亲,府中亦没个正室,连个妾都没有,青青白白,孑然一身。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嫁个正经皇子,也算是门当户对,我看可行。” “你仔细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愁云满布的脸。”梅长歌显然已是气急,一根手指死命的戳着楚青澜的脑门,闷声说道,“得亏我没有裸睡的习惯,否则,这回可不得给你占尽了便宜去。” “你怎知我有事要问你?”楚青澜微微躬身行礼,笑得狡黠。 楚青澜“破门而入”的时候,梅长歌正睡得迷糊,猛地被人吵醒,整个人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龇牙咧嘴的,恨不得随时扑上去,给楚青澜咬上一口。 “楚青澜,你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没人告诉你,这个点,通常是别人睡觉的时间,不适宜答疑解惑。” 可惜,梅长歌想得挺美,偏有人不放过。 第39节 不过,这都和梅长歌没了关系,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躲在幽兰院中,继续做她那混吃等死,不务正业的米虫。 梅长歌估摸着,这位可怜的老先生,大概为了能够顺利接回自己的宝贝孙女,答应了某些相当苛刻的条款。 突厥那边,得了雅兰珠还活着的消息,宰相大人自然是高兴的,竟不顾身体老迈,亲自来接,听说在秦宫逗留了好几日。 方虞仲没口子应了,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心中却想着,好不容易逃离苦海,谁回去,谁傻逼。 临了,太子还安慰方虞仲,说这次都是被他所累,等此事风头稍过,再找人合计合计,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重新起复。 方虞仲利用职务之便,开办未央宫,虐杀民间女子,有罪当诛,但为国避祸有功,又加上太子和安平公主从中斡旋,最后只得了个罢官归家了事。 梅长歌所言,果真一语中的。 第四十七章 疑云 索性起身,从**头暗格处,取出一方木匣,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和先前楚青澜送来的那一本册子,做着比对。 本来只想随意翻看两页,就去睡了,不料看着看着,梅长歌脸色渐冷,心也愈加沉重。 待楚青澜走后,梅长歌终于敌不过心头的忐忑和好奇,犹疑的将其打开。 梅长歌仔细接过,放到一旁,微微躬身行礼,道了谢。 “适可而止,不窥探他人**,是我的处事原则之一,不会因你而破例。” “刑部这几日奉旨查抄未央宫,我无意中发现的。看上去,像是姑姑的字迹,所以偷偷帮你藏了起来。”楚青澜举起手,发誓道,“你放心,我只看了前几页。” 楚青澜倒是知情知趣,少坐片刻,慢慢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本陈旧泛黄的册子,递给梅长歌,沉声说道,“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你且瞪大眼睛,好生看着吧。”说到此处,梅长歌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气,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应该没有问题。”梅长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只不知是尚书令,还是尚书右仆射,不过起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看样子,你是笃信梅思远能得偿所愿了?”楚青澜抬起头来,神情还算平静,只是眼眸中,突然闪动着含义复杂的光芒。 “起码他足够听话,又足够的平庸。”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不得不承认,梅思远的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选。” “如今朝中的局势,和景和元年,又有了很大的不同,起码大方向上,还是比较稳定的。”梅长歌目光沉沉的看着楚青澜,淡淡说道,“此时的陛下,并不需要什么治世能臣,来和他争抢风头。” “倘若一一举例,怕是说到天亮,那也是说不完的。” “剩下的,我就不必多言了。”梅长歌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回去细看吧。” “事实上,姚木这些年,几乎接手了本该由石安楠处置的全部政务。他非但没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反而游刃有余,没有出过太大的疏漏。这些,都足以展现其治府之能。” “咱们陛下偏不,非要让石安楠拖着病体,坐在京兆牧的位子上,却让年轻有为,处事果决的姚木,担任京兆尹一职。” “但这样的人,原可以随便领个虚职,任其归家养老,安度晚年,才是上佳之选。” “京兆牧石安楠,一年十二个月,能有三个月呆在府衙内处理政务,就算是很不错的了。”梅长歌仍是波澜不惊的补充道,“当然,石安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行动迟缓,不能办公,我也表示能够理解。” “梅思远能力如何,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位列三公,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太尉是三公之一,虽说一向没有什么实际的职权,但仍不失为一种来自陛下的肯定。” “那梅思远呢?”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你别忘了,他可是领了太尉衔的。” “楚青澜,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梅长歌将青瓷小碗递到楚青澜面前,静静的说道,“你大抵想说什么,他们三人早已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然而,他们三人的仕途,也仅仅只限于此了。” 梅长歌端起桌上杯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彼时局势稍安,陛下不得已,于一年之内,接连提拔了三位能臣酷吏,用以稳固朝纲。” “同年六月,擢升梅思慎为尚书左仆射,统领吏、户、礼三部,擢升方虞仲为尚书右仆射,统领兵、刑、工三部。” “景和元年,陛下初登大位,遂擢升梅夙为尚书令,掌典领百官。” 第四十八章 日记本风波 现在天还没亮,时间尚早,于是,梅长歌决定,暂且躺回去,歇一歇,养足精神,好一鼓作气的,破了这个搅乱她作息时间的谜团。 关于这一点,梅长歌还需要参考一下叶缺的专业意见。 梅长歌反复权衡思量后,觉得第一种可能性,稍微要高一点。 要不遗书是伪造的,要不这本日记是假的,或者,干脆都不是真的。 总之,以梅长歌多年积攒的经验,加上种种蛛丝马迹,她可以很肯定的表示,这两者,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比如说,某某,我枕头下面藏了两百块私房钱,你记得拿出来。 倘若是写给别人的,那就不是遗书,而是遗嘱了。 它更偏向于情感的宣泄,而非控诉。 遗书,顾名思义,是生无可恋的人,写给即将告别人世的自己的,它的描述方式和意义,基本和日记的作用相类似。 “我感觉可累了,我不想活了。所有人都讨厌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让梅长歌模拟长乐的行文风格,写一封遗书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相比较而言,长乐更偏好用可,讨厌这样的形容词,来替代那两个词汇。 况且,长乐比较常用的字眼中,是不包括真的和厌弃这两个词的。 期间,不曾留下关于苦难这一话题的只言片语,甚至连那件事,也不例外。 第40节 而长乐,直到景和八年,冬,不堪忍受生命之沉重,选择用自缢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生命的时候,在公主府居住了长达十五年的时间。 时至今日,梅长歌看到的这本薄薄的册子,由于主人的过分懒惰,以及有选择性的纪录生活,还剩余了一小部分的空白纸张。 长乐是一个非常不喜欢纪录哀伤和痛苦的人,这样的习惯,从雍和五年,初次启用这本册子当做日记本开始,一直保留到了景和八年。 遗书写的很简单,看似保留了长乐一贯的行文风格,实则不然。 “梅思远,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旁人不信我,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不信我。我长乐活着,连自己的丈夫都厌弃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为了解答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惑,梅长歌翻出了那封妥善收藏多年的遗书。 看到这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梅长歌的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嘀咕。 又隔了两年,长乐再次添了一行,“有孕,真希望是个女孩。” 只在雍和十年,匆匆记下一,“产子,取名知本。” 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长乐甚至没有闲暇的时间,在这本册子上纪录下自己的新婚生活。 果然,婚后的长乐,似乎应该是幸福美满的。 两个人从小相识,看起来感情很好,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实在找不到不幸福的理由。 他们两人,一个是当朝公主,相貌清秀,端庄典雅,一个是世家子弟,年轻有为,仪表堂堂。 寥寥几字,简洁明了,梅长歌很容易的,就联想到了长乐和梅思远之间,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在经历了短短几页纸的彷徨和等待之后,长乐写道,“我去求了父皇,还好他答应了。” 虽然梅长歌对长乐的审美眼光,根本不敢苟同,但她仍在心中默默的安慰自己,想要抚平她略略有些暴躁的心。 单看脸,也许能勉强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吧。 不过或许是因为相由心生的缘故,二十岁的梅思远,还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气质猥琐,汲汲营营。 作为一位资深颜控,梅长歌并不觉得梅思远长得哪里好看。在她眼中,只有如靳东那般,身姿挺拔,卓尔不群,声线低沉惑人的男子,方能当得起,风华绝代这四个字。 看到这里的时候,梅长歌顿了顿,眼睛微眯,在脑海中稍稍回忆了一下梅思远的相貌。 透过这些文字,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形象,立即跃然纸上。 值得注意的是,雍和八年,十七岁的长乐写下,“今日午后,我去给父皇请安,结果在御书房门口,遇见了一个风度翩翩,仪态万千的少年,他长得可好看了。我忍不住上前询问他的名字,原来他就是梅家的二公子,小时候还一起抓过蛐蛐来着,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长成了这副模样。” 大约是纪录的人,直到完成这本册子之前,仍旧处于少年懵懂,不知愁滋味的年岁,因而整本日记,看上去还是比较欢乐和琐碎的。 只不过,随着梅长歌年岁的增长,所谓的日记本,便慢慢演变成了工作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一个又一个错综复杂的案子,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无忧无虑。 日记里纪录的,大多是一些琐事,和梅长歌早年的日记本,有异曲同工之。 作者还很懒,高兴起来,一次能洋洋洒洒写个三五页。不高兴起来,很可能中间间隔半年、一年之久,才会简简单单的写上一行,诸如“雍和五年,春,天气晴朗,园子里的花开了,”这样的话。 当然,这是一本日记,而非奏疏章程,讲求的无非是随心所欲,倒也不必太过呆板教条。 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纪录的人,思绪信马由缰,行文跳脱无序,基本上,是属于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的类型。 楚青澜送来的那本小册子,大抵算得上是一本格式不太考究规范的日记。 第四十九章 真假难辨 “所以,检验正确与否的关键,归根究底,还是要回到册子是否是伪造的这个大前提上来的。” “你拿来的这封遗书,我也看了,真假难辨,单从字迹上看,的确是长乐公主的字迹。”叶缺向梅长歌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当然,我用的参照物,是手头的这本日记。” “这算什么。”叶缺的颊边,漾着浅浅的笑意,“做我们这行的,眼力最是要紧。” 半晌,梅长歌仍是一头雾水的抬头,任命般的说道,“还是你来吧,我干不了这个。” “真的吗?”梅长歌一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睛中,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俯下身子,鼻尖几乎已经贴到了泛黄的纸张上。 “梅长歌,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是有很明显的不同的。”叶缺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在梅长歌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略黑略白是什么鬼,她实在是分辨不清。 “这也能看得出来?” “从墨迹褪色的程度来看,确实是陈年旧物。” 叶缺心中明白,眼前这位温婉坚毅的梅家小姐,想要查证的,究竟是怎样一件惊天大案,说不定还要牵扯到某些皇室秘辛,他并不想卷入其中,却根本无法拒绝梅长歌的任何请求。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叶缺神情严肃,目光慢慢的落到了那本册子上。 “这和日记中所记载的年份,恰恰是吻合的。” “我们据此不难推断,这本册子,应当是雍和年间的产物。”叶缺波澜不惊,娓娓道来,“长乐公主一向很受先帝**爱,有此一物,并不足为奇。” “此事之后,商家大多视其为不祥之物,再无人愿意研制生产,就连往日对它推崇备至的皇家,都不再使用洒金笺,作为官方指定用纸。” “清云斋因洒金笺闻名天下,也因洒金笺毁于一旦。” “当然,清云斋最后的结果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叶缺心口略闷,沉声说道,“那时候兵荒马乱,稍微有点家底的富户都被洗劫一空,更何况早已名声在外的清云斋。” “景和元年,五王叛乱,京都沦陷,跑了很多人,清云斋的人,却在掌柜的带领下,悉数留了下来,誓要与大秦共存亡。” “洒金笺是一种很奇怪的工艺,它极大的满足了大秦皇室的虚荣心,因此成为了皇家特供的商品。”叶缺屈起手指,随手敲了两下桌面,轻声说道,“洒金笺奇货可居,制法密不外传。” “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讲究吗?”梅长歌眉尖一挑,疑惑的问道。 “这就是洒金笺。” 第41节 “你看。”叶缺提了书脊一角,好让整个册子,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念至此,叶缺望向梅长歌的眼神,便带了些许怜惜。 叶缺老实,倒是没往别处想,大抵觉得事关长乐公主,梅长歌失神恍惚,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说,这是洒金笺。”叶缺若有所思的看了梅长歌一眼,低低的说道。 “刚刚有点走神。”梅长歌羞赧的揉了揉鼻尖,坦白道,“你再重新说一遍吧。” “梅长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很快,叶缺便敏锐的觉察出梅长歌的异样,他停下分析讲解的声音,关切的询问道。 只见他手指修长,骨节有力,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漂亮的不得了。 说起来,叶缺的手,还蛮好看的。 跟随着叶缺的手指,梅长歌亲眼见证了一个个奇迹的发生。 “你看这里。” 梅长歌表示,她现在有点崇拜叶缺了。 毋庸置疑,叶缺相当厉害,他检验水平之高,完全颠覆了梅长歌对传统痕迹检验的既往观点,走向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第五十章 看破不说破 “好吧。”梅长歌颓丧倒下,下巴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硬邦邦的桌面,无奈说道,“看样子,我这是有大麻烦了。” “梅长歌。”叶缺稍稍抬了抬手臂,似乎想要摸摸梅长歌披散下来的头发,却终究只是柔声安慰道,“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我不着急。”梅长歌应声而起,身板直,一本正经的说道,“人生嘛,哪能没点意外和挫折?” “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人生。” “虽然谈不上享受,但也绝不可能让我感到惶恐和不安,最多觉得有点烦躁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解决各种麻烦吗?” “梅长歌,如果我从刑部退下来,你愿意收留我吗?”叶缺略显犹疑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小的惊了梅长歌一下。 她淡淡的看了叶缺一眼,并没有说话,她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叶缺的能力,梅长歌是知晓的,专业技能好,武功好,性子也好,但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些无法忽视的闪光点,让梅长歌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从私心里讲,梅长歌当然愿意自己身边多一重保障,至少她睡觉的时候,不必再在枕下藏一柄开了锋的,而能放心大胆的呼呼大睡。 可从公平公正的角度来看,这个决定,对叶缺是极不平等的,他的才能,绝不仅仅只体现在护卫和随从上,他应该有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况且,以梅长歌目前的处境,她根本不可能保其万无一失。 “暂时还不行。”梅长歌正色道,“至少要等我缓过这阵子。” “梅长歌,我一心一意待你,你这般公然撬我墙角,真的大丈夫吗?”楚青澜板着一张脸,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得亏我今儿无事,过来找叶缺喝酒,否则人都被你挖走了,我这个名义上的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我不过是个胆小柔弱的小女子,做这样的事情,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梅长歌一时没明白楚青澜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直到望见他嘴角那一丝戏谑的笑意,方才回过神来。 温暖的阳光,慢慢的洒下来,像是一帘绝佳的幕布,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叶缺坐在一旁,见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心中愈发落寞。 几次三番想要加入,却发现两个人之间,气氛圆融,仿佛容不下一丝裂痕,索性安安稳稳的坐着,时不时的往梅长歌面前的杯盏中,续着温热的茶水,倒也笑得如沐春风,只叶缺眉眼间,始终难掩那抹异样的荒凉和哀伤。 和楚青澜打了一会嘴仗,梅长歌便觉身心俱疲,纵使不断告诫自己,要开心,要微笑,要淡定,脸色仍旧不受控制的阴沉下来。 “楚青澜,你不是要和叶缺喝酒来着,你们喝吧,我就不打扰了。” 梅长歌走得仓促,倒也没忘拿走摊在桌面上的东西,直愣愣的往袖子里一揣,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还好意思说过来找我喝酒。”叶缺冷着脸,一脸严肃的调侃道,“楚青澜,你酒呢?” “我看你分明就是过来找梅长歌吵架的。”叶缺半是认真,半是试探的说道。 楚青澜答得却是坦然,“叶缺,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叶缺冷不丁的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满头雾水,疑惑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看破不说破,是一种良好的品德。”楚青澜站起身,将一只手重重的压在叶缺的肩上,“虽然你时刻谋划着弃我而去,但我还是很有良心的。若是你真喜欢人家姑娘,我肯定是会帮你一把的。” 叶缺笑得苦涩,世人皆说旁观者清,眼下,他算是看了个真切明白。 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水到渠成,润物无声的,哪里是蝇营狗苟能够得来的。 楚青澜这话说的坦荡,你我兄弟一场,你若喜欢,我便放弃,你若不喜,我就要趁势而上,决定权在你不在我。 别说叶缺和楚青澜地位悬殊,便是旗鼓相当,能把话说开了,挑明了,放到明面上谈的人,那也是少之又少的。 如此一想,叶缺心头的怒意,又消下去几分。 只见他沉默良久,喘息声浅浅重重,反复了好几次,终于趋于平静。 叶缺轻轻的摇了摇头,神情木然道,“我对梅长歌,唯有敬重,没有爱意。” 叶缺很清楚的知道,他这样说意味着什么,是永久的割舍,更是漫长的疏离,但长久以来,弥漫在他心头的那股子不安和卑怯,在关键时刻,没由来的爆发了。 这些日子,他越是见识了梅长歌的淡然洒脱,就越是觉得自己与她相差甚远。 第42节 他希望梅长歌的未来,是光明的,是一帆风顺的。 这样的平静和安逸,楚青澜给得了,他却不能。 叶缺不想辱没了梅长歌,为此,他愿意舍弃心中之不舍,来换取她的一生顺遂。 决定既已做出,日后是悔是恨,是悲是喜,只能由自己咽下,再无反悔的可能。 “叶缺,你是认真的?”楚青澜觉得,这样问,难免显得矫情,别人都已经表示放弃了,你还想怎样,难道还要义正言辞的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向失败者耀武扬威吗。 可楚青澜还是忍不住要问,此时此刻,他对梅长歌的情感,尚且处于收放自如的阶段。 虽有好感,但还不至于此生不渝。 换句话说,楚青澜觉得,从现在开始,保持距离,或许有可能挽救他日渐**的心,再任由其发展下去,恐怕真的要和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是的,我是认真的。”叶缺僵直了片刻,方讷讷说道。 第五十一章 长歌,别怕 比起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未央宫,人去楼空的长乐公主府,似乎更贴近梅长歌的童年记忆。 原长乐公主府的格局犹在,甚至某些藏在角落里的房间,还依稀保留了当年的样貌,并不曾改变。 梅长歌和长乐,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八年,有欢笑,有泪水,有团聚,也有离别。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正常,没有太大的起伏,更加谈不上波涛汹涌。 迈进那间屋子的刹那间,梅长歌记起了很多,她记起长乐苍白枯黄的脸庞,更记起那双高悬于地,无论如何跳跃,都触碰不到的鞋子。 然而,梅长歌突然发现,这些,竟是残存在她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记忆。 那些明明发生,曾经如同烙印般镌刻在梅长歌身上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穿来的时候,因为身体的局限性,一天当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梅长歌都在昏睡。后来年纪渐长,可以撒丫子满院乱跑了,却又总是体力不济,短手短腿,能够到达的地方,也很有限。 梅长歌记得,小时候,长乐虽然时常不开心,但精神还是好的。 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做点刺绣,写点不太华丽的文章,打发打发时间。 按月到了日子,她大哥梅知本还会过来看望长乐,每次长乐都会高兴好些天。 再后来,公主府的人,越来越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只余下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说起来,长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志逐渐消沉起来。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梅长歌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起,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当内心忐忑,放心不下梅长歌的叶缺,终于寻到她时候。梅长歌已经拖着疲惫的身子,靠在墙角,睡着了,只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匆匆**,看得叶缺心疼不已。 “长歌,梅长歌,你醒醒,别睡了。”虽然不舍,但叶缺仍是选择将她唤醒。 “长乐……”梅长歌顺势倒下,斜斜的靠在叶缺怀中,呢喃道,“是我对不起你。” 梅长歌从未如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她向来眼高于顶,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 当然,她有她狂妄和自负的资本。 可现实永远都会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予人最致命的一击,告诉她,你错了,你骨子里,就是一个渺小到不堪一击的蝼蚁。 前一世死的时候,梅长歌便错过一次了,如今,她又错了一次。 梅长歌只要一想到,她居然让长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谋杀了,而她却毫不知情,浑浑噩噩,没心没肺的过了这么多年。 既没想着为长乐洗刷冤屈,也没想着为长乐报仇血恨,她就难过的无法呼吸,心痛的不能自已。 “长歌,别怕。”面对**在梦魇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梅长歌,叶缺终于有了亲近的勇气和胆量,他怜惜的揽她入怀,一下接着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断的对她说,“长歌,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凉风瑟瑟,破旧的窗户被风刮得呼呼作响,唯独这里,一片暖意。 …… 伴随着气温的稳步提升,梅思远起复的消息,从秦宫深处,静静的飘出。 许是连陛下自己都清楚,他这个石破天惊的决定,的确是稍显疯狂了些,所以想要先探一探朝臣们的口风,免得到时候太过难堪。 不料陛下拿来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噗通一声沉到了池底,连个泡泡都没冒,波澜不惊的,像是一滩肮脏的死水。 陛下的旨意传到梅府的时候,梅长歌正躺在**上养病。 常年营养**,再加上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呕心沥血的谋划,梅长歌终于成功的,把自己折腾倒了。 鼻塞流涕一起来报道,梅长歌只能可怜兮兮的,张着一张大嘴,艰难的呼吸,活似一条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居然真的是尚书令?”梅长歌趴在**边,有气无力的咳嗽了两声,吐槽道,“陛下莫不是疯了吧?”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楚青澜拍了拍梅长歌的后背,长叹一声,淡淡说道,“怎么?你不高兴?”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自己造的孽,跪着也要赎完。”梅长歌接过楚青澜手中药碗,狠了狠心,一口气饮尽,颓丧倒下,不安的说道,“我真怕有朝一日,大秦就那么毁在梅思远的手中了。” 第五十二章 啊咧,被鄙视了 啊咧,她一个自诩接受过现代精英教育熏陶的知识女性,居然被一个古人给赤果果的鄙视了,梅长歌表示不服。 被梅思慎这么一问,梅长歌险些怀疑起自己的三观来。 这可真是哔了狗了。 怎可如此狭隘?狭隘? 第43节 “梅长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梅思慎皱着眉头,不悦道,“纵使男女有别,传道受业,也应当是一视同仁的,你怎可如此狭隘?” 这话说的梅长歌眉心一跳,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国子监竟也招收女子入学?” “来年国子监招考,你大可去试一试,总好过一人独居小院,坐井观天,要来得高明些。” 梅思慎凝神想了一会,约莫记起梅长歌在梅府的处境,极是艰难,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出言指点道,“知本自幼体弱,虽心有余,但力有不逮,你在学业上,若有任何需要,可以过来找我,我会尽力替你筹谋的。” 梅长歌羞赧一笑,淡淡说道,“刚读,还谈不上什么心得体会。” 只见他顺手抄过桌上的那本书,随意翻看了两眼,沉声问道,“读的懂吗?” “你在读什么书?”不料,梅思慎的声音,竟是出人意料的温和。 梅长歌放下手中握着的书本,慢慢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方道,“晚辈不才,正是梅长歌。” “你就是梅长歌?”梅思慎眯了眯眼,语声凛冽的说道。 难怪经常衬得梅思远无地自容。 作为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单从相貌上看,梅思慎和梅思远还是很有几分相似的,但他风度翩翩,气度坚毅从容,举止投足间,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凛然正气,实在是超出梅思远太多。 梅长歌活了两世,几十年的时间,头一回觉得,相由心生这个四字成语,竟然在两个人的身上,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梅思慎和梅思远,名字不过相差了一个字,脾气秉性,却是相差甚远,几乎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今日阳光正好,不冷不热的风,慢慢的吹着,梅长歌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才搬了张凳子,沏了壶,从楚青澜那,好不容易坑来的好茶,准备读一读大秦的风土人情。 梅长歌花了好些时间,一点点的分门别类,整齐有序的堆叠在屋中,琢磨着最好能再有个像样的书房,这幽兰院便真真正正的,算是圆满了。 书的种类很杂,涵盖的门类非常宽广,从农田水利到土木工程,足足装满七八个大箱子。 书是梅长歌央求楚青澜买好送进来的,谈不上偷偷摸摸,倒也算不得光明正大。 梅思慎来见梅长歌的时候,她正裹了件单薄的外套,坐在院子里看书。 兄弟两人相隔几天,一前一后的进了祠堂,叩拜了历代祖宗灵位,又沐浴斋戒数日,换上了常服,有条不紊的,为正式上朝做着准备。 这一次,梅家二房到底还是压了大房一头,梅思远不免喜形于色,连带着望向梅长歌的眼神,都掺杂了一丝丝难能可贵的慈祥疼爱。 似乎是为了应和楚青澜的话,关于梅思慎起复的旨意,虽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 即便她从来不曾见过那两位如今风头正盛的皇子,但她就是相信,把大秦交到楚青澜的手上,能活。 没由来的,梅长歌便信了楚青澜的话。 “更何况,梅长歌,我可以答应你。”楚青澜的声音,渐渐放缓,郑重其事的承诺道,“有我在,大秦不会亡。” “这是陛下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梅长歌,这件事若是细细算来,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楚青澜心中不忍,出言安慰道,“你苦心经营,不过是给梅思远创造了一个机会,至于选择的权利,仍旧掌握在陛下手中。” 第五十三章 无聊的小把戏 “我只是见朝中似乎并无女子为官,因而不免有此一问。”梅长歌淡淡一笑,柔声为自己辩解道。 梅思慎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些年,朝中女官愈发的少了,如今也就国子监尚余了数位女先生。不过她们年岁已长,弟子中又没有出众的,想来再过数年,女官制度,便要形同虚设了。” “不知伯父是否愿意同我详细说明一下,何为大秦女官制度?”梅长歌眉头轻蹙,心中似乎微有计较。 “要真说起来,这还是大秦开国初期的事情了。”梅思慎看梅长歌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倒也不好置之不理,于是耐心向她解释道。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男人们都上战场杀敌了,后方空虚,无力维持。时常连军需后勤官,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担任,更别提其他用以维持城镇治安及正常运转的府衙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三大世族联名上奏,恳请先皇允许女子入朝为官。虽然他们原是为了扶持族中女子入仕,但终究还是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当时用人紧张的局面,不失为功德一件。” “后来随着朝中局势渐安,曾经入仕的女子接二连三的嫁人产子,女官自然就越来越少了。只这条制度还是在的,不过形同虚设罢了。” 梅长歌听了梅思慎的这番解释,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大半。 合着各朝各代,都是差不多相同的尿性。 需要女性自我牺牲的时候,便四处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好忽悠你为国捐躯。等到了不需要你的时候,又开始号召什么,女性还是应该回归家庭,折腾出一套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无耻理论。 说到底,男权社会,统治者们,始终是用男性的视角,来处理问题的。 这等千古难题,隔了一千多年,都没有解决好,放在大秦,得了一个无解的答案,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多谢伯父赐教。”梅长歌盈盈一拜,说得心悦诚服。 梅长歌对梅思慎还是很有好感的,起码是不讨厌的。 眼下见他所言甚善,说的时候,脸上又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知他好意点拨,心中自然心存感激。 “梅长歌,你不必谢我。”梅思慎目光闪动了一下,迟疑片刻,方道,“我今日过来,本是听说梅府后院,出了个祸国妖姬,想要刺一刺你。” “若是当真如传言所说,我是定要为民除害的。” “现在呢?”梅长歌莞尔一笑,轻声问道。 梅思慎既肯将计划和盘托出,便是改了主意,她不介意再追问一句。 “保留意见,有待考察。”梅思慎说得平淡,梅长歌却没有错过,掩盖在他那双幽黑眼眸下,所闪动着的复杂情感。 “梅长歌,用人不问出身,你的身上,是否流淌着我梅家的血液,我根本不在乎。只要你于国有功,于社稷有益,我纵使臣服于你,又当如何?” “伯父言重了。”梅长歌踏前一步,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一双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眸色黯淡,“长歌无意于此,伯父大可放心。” 梅长歌的承诺既已兑现,梅思远也不好长时间拖欠着自己的那份不还。 第44节 况且梅长歌手段惊人,眼下已是不争的事实,让她“认祖归宗”,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坏处,不过是头顶略微绿了一点。 这些在梅思远看来,仍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 混朝堂的,哪能不做点牺牲呢? 证明血脉,听上去特别繁琐,尤其是在长乐公主已经去世多年的情况下,可真正操作起来,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只需在梅府,挑选一个围观群众最多的地点,比如说饭点前后的后厨。 梅长歌和梅思远各出一道伤痕,趁人不注意,稍稍撒点有利于血液融合的明矾,整件事便妥了。 事实上,血脉这种事情,旁人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的关心和在意。 说到底,你绿不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花心思,替你操这个心? 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极为无聊的小把戏,却骗过了所有人,梅长歌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第五十四章 众生百态 大方向已经有了,剩下的事情,便真的只是在按部就班的走流程了。 找专人定一个所谓的良辰吉日,安排斋戒沐浴,又装模作样的派人,将多年无人问津的幽兰院从里到外的整修了一番。 若非尚在丧期,不宜大兴土木,梅思远甚至希望,最好能把幽兰院拆了重建。 可以说,梅思远这次,是下足了血本,在人前完美的扮演了一个父爱如山的角色。 梅长歌借口习惯了独居,拒绝了梅思远让她挑选一两个随侍的“好意”。 一来,梅长歌确实天生喜静,不爱喧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妨做一做,权当锻炼身体了。 二来,梅思远打得什么好算盘,梅长歌大抵还是知道的,无非是想找人看着她,让她老老实实的,别动什么歪心思。梅长歌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白在梅府混了这么多年了。 到底是新任尚书令,在朝堂上的整体关注度有了质的飞跃,便连陛下都被此事惊动了。 陛下先是派专人过府,表示了自己的关切,后又派人送来了一份厚厚的礼单,聊表做舅舅的一片心意。 梅思远现在正求着梅长歌办事,自然不敢私吞,通通送到了幽兰院,倒让梅长歌发了好大一横财。 旁的不说,梅长歌心心念念想要的书房,肯定是有了的。 书房中,墨纸砚,一应物品俱全,梅思远还着意添置了好些杂书,以备梅长歌随时查阅。 那一日,梅长歌站在院中,看着梅思远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中冷哼一声,暗道,合着这家伙是准备把她当做长期顾问在使唤啊。 梅长歌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人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入祠堂,到底是一件大事,梅府的人,来得相当齐全,有些是老面孔了,有些却是第一次见。 梅长歌盈盈跪倒,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堂中众人。 何氏是早就见过的,她的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只不断用手触摸她位于喉结和胸骨间的浅凹部位,可见感到非常苦恼。 站在何氏身旁的那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梅长歌虽然没有见过,但从她的行为举止以及相貌中不难看出,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梅清柔。 值得考究的是,梅清柔此时的动作,很有意思。 不同于何氏表达不安的方法,梅清柔正通过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肚子上,来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 这个异于常人的举动,具有某种较为独特的含义,它意味着梅清柔可能已经怀有身孕了。 梅长歌看在眼中,倒也并不觉得惊异,只稍稍感慨了一下,视线便略过梅清柔,望向了梅思慎。 梅思慎的表情,则显得十分微,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身在梅家祠堂,一颗心,却仿佛仍遗漏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脚下的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众生百态,莫不如是。 即便梅长歌早已看惯了芸芸众生像,此时此刻,心中也难免留有几分触动。 她抬头望向梅氏众先祖牌位,不出意外的,见到本该属于长乐的位置上,仍旧空缺。 她梅长歌回来了,长乐还在外面。 不在意的得到了,在意的反而永远失去了,世事无常,彰显的淋漓尽致。 第五十五章 幽兰院的访客们 “什么问题?”闻听此言,何氏猛然抬头,面露喜色,急切的问道。 梅长歌听她说话措辞,甚是尖锐,知她并未将此事当做一件要紧事来处置,反而隐约有得意之色,心中更是恼怒,正要起身赶人,忽然想到一事,遂放缓了语气,对何氏温言说道,“若是你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考虑帮梅清柔谋划一个更好的局面。” “梅长歌,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别净说些好听话来搪塞人。”梅清柔不顾何氏的阻拦,语意讥讽的说道,“我可不是我娘,没那么好糊弄。” “你女儿想要的是风风光光的嫁人,最好还能一举得个正三品的太子良娣。关于这一点,请恕我无能为力。” “行了。”梅长歌不耐烦的说道,“我看这第二条路,梅清柔亦是不愿的。” “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踏踏实实的把孩子生下来,将来母凭子贵,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就只剩第二条路了。” 梅长歌一连冷笑了几声,说道,“看你女儿脸上的神情,想必是不愿意的。说来也是,好不容易得了殿下的垂青,怀了身孕,如何能轻言放弃。” “以我之见,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过……” “一是把孩子打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梅府丧期过了,再让父亲去宫中求一道赐婚的旨意。” 第45节 “无非是两条路。”梅长歌笑容更冷,像是皑皑山间雪,冷得让人心生寒意。 “这可真有意思了。”梅长歌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这件事能怎么解决,难道你们心里没谱吗?” 何氏见梅长歌不问缘由,便已猜出了大概,心中愈发笃定这趟幽兰院之行,一定能解决她眼下的难题,于是更加力的恳求道,“只要你帮了清柔这一回,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梅长歌挑了挑眉,冷冷的说道,“你自己造的孽,当然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求人算什么能耐?” 让她梅长歌做好人好事可以,但冒着被人唾弃咒骂的风险做好事,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梅长歌上下打量了梅清柔一眼,见她神色间有着颇多不屑,心知这母女二人,意见当是不统一的。 “我实在是没辙了,求你帮着想个办法。”何氏一脸憔悴,满脸泪痕的说道。 可还没等梅长歌缓过神来,何氏突然噗通一声,跪到了她的面前。 何氏领着梅清柔过来,先是客客气气的行了礼,而后梅清柔被何氏逼迫着,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姐姐。 梅知本刚走不久,幽兰院中,又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拨客人。 虽然是误解,但梅长歌不仅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反倒顺势说道,“那就有劳哥哥了。” 梅长歌愣了愣神,以为自己听错,后来看了梅知本一眼,才慢慢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显然的确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的婚事,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哥哥到底想说什么?”梅长歌淡淡将头转向一边,避过梅知本探询的目光,小声说道。 “梅长歌,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旁的心思,就暂且不要动了。”梅知本温言劝道,“父亲向来怜我,我去求父亲,定不会亏待于你。” “哥哥此话怎讲?”梅长歌故作不解的问道。 “梅长歌,你我二人分别时,我年岁尚浅,还不懂什么是分离,什么又是死别。”梅知本的目光幽幽闪动了一下,又道,“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你所作所为,皆是父亲默许,可惜偌大梅府,竟藏不下什么秘密。”梅知本取了帕子捂住嘴唇,轻咳两声,方道,“我怕你输了没钱赔,所以跟过去看看。” 梅长歌乍见梅知本,只觉得眼熟,陪他说了会话,终于记起,原来那一日在画舫上,围观赌局的人当中,便有他,于是问道,“你去了画舫?” “还活着。”梅知本身体向来孱弱,此番又是大病未愈,眼下勉为其难的说了两句,神色已渐现颓丧。 “是啊,好久不见。”梅长歌朱唇含笑,轻声说道,“一别多年,哥哥别来无恙否?” “好久不见。”梅知本举杯就唇,浅浅抿了一口,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的梅长歌,眸色微微一颤。 梅知本虽侥幸死里逃生,但病根算是落下了,这些年一直小意将养着,勉强算是平顺。 雍和十二年,京都暴乱,梅知本才两岁,被乳娘抱着逃命,跌跌撞撞的,一路受了不少苦。最后若不是乳娘拼死护着,那致命的一剑,就朝着他的心窝里去了。 “请坐。”梅长歌招呼道。 不料梅知本却抢先一步来了,弄得梅长歌稍微有些尴尬。 好容易今日得了空,梅长歌精心挑选了几件别致的礼物,准备去看望一下梅知本。 梅长歌倒是很想去见一见自己这位大哥,无奈实在抽不开身,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这几日,本该最为熟稔热络的梅知本,却是不见踪迹,听说病得很重,除了派人送过来一箱贺礼外,便了无音讯。 梅长歌迫不得已,亲自披挂上阵,陀螺似的连续接待了数日,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恨不得同梅知本一样,索性称病不见客,落个清净自在。 接下来的几天,静谧荒凉了多年的幽兰院,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访客们怀揣着各种不可明说的目的,接二连三的造访了幽兰院。 第五十六章 梅知本的病 “我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梅长歌身体微微前倾,深深的看了何氏一眼,冷冷的问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梅长歌根本不曾提及,她在意的,是什么,但何氏仍是立刻想到了长乐,想到了那张本该风华绝代,却最终形容枯槁的脸。 “是吗?”梅长歌坐直了身子,端起桌上杯盏,冲着何氏遥遥举杯,轻声说道,“那么,请恕长歌无能,帮不上你们母女俩的忙了。” “梅长歌,你无耻。”梅清柔厉声咒骂道,“你竟敢威胁我娘。” “我无耻?”梅长歌浅浅一笑,直直的望进梅清柔的眼底,沉声说道,“难道是我逼你倒贴太子的吗?” “梅清柔,丑事是你自己做的,你不觉得现在房间里,最没有资格大呼小叫的人,就是你自己吗?” “我如今肯坐在这里,听你们母女二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已是看在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分上。你梅清柔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为你做更多。”梅长歌缓缓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慵懒的说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们这就请回吧。” “再耗下去,不过徒增仇恨罢了。” 不同于梅清柔不计后果的鲁莽冲动,何氏显然要理智许多。 只见她低着头,眉头深锁,牙齿紧紧的扣在嘴唇上,一动不动的想了良久,方道,“你真的有办法,随了清柔的心愿?” “办法自然是有的。”梅长歌斩钉截铁的点点头,郑重说道,“只要不要去做,如何去做,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我说。”何氏五指先是慢慢收紧,而后渐渐放松,想来已是无奈。 “那一年,清柔刚刚出生,我还在月子里,整日里闭门不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何氏的笑容明显有些虚弱,不过脸色已然放缓。 “大概是清柔满月前后吧,公主来过一次。我听思远说,公主是来见梅知本的,于是没有多问。”说到这里,何氏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和公主相比,地位千差万别,她要做的事情,我怎么敢过问。” “然后呢?”梅长歌抿紧了嘴唇,眸色变得异常深邃。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小事”,根本不足以在何氏的心头,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记,以至于在相隔十五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够让何氏闻之色变。 “还能有什么,我知道的,左不过就是这些。”何氏笑的勉强,似在刻意回避。 “哦?是吗?”梅长歌加重了语气,逼迫道,“我一直以为,求人办事,不该是你这样的态度。” 第46节 “梅长歌,你不要太过分,算起来,你也该叫我娘一声嫡母,怎可如此不敬。”何氏尚未答话,梅清柔却被梅长歌这般“嚣张跋扈”的态度,气得直跳脚,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了。 “是啊。”梅长歌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细细算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嫡姐,你知道就好。” “我不能说。”何氏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犹犹豫豫的说道,“梅知本的病,时断时续的,从来没好过。” 梅知本的病? 何氏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乍听起来,似乎毫无头绪,梅长歌品的久了,却读出了些微的寒意。 梅长歌不是没想过,梅知本或许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情,直接问他,当然要比在这里和何氏母女慢吞吞的磨嘴皮子要方便的多。 可彼时梅知本年纪尚浅,又不像梅长歌那样开了挂,不见得能回忆的起来,所以将这个打算放下了。 如今听何氏的意思,梅知本常年**病榻,竟是和长乐的死在了一起,实在是令人心寒。 利用一位母亲疼爱孩子的心理,将她置于死地。 这手段,是何等的歹毒。 这心肠,又是何等的凉薄。 何氏迟疑了一下,突然咬牙说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该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第五十七章 哪里蹦出来的二傻子 梅长歌依稀记得,相同的话,梅思远似乎也曾说过,心中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感慨。 “办法的确是有的。”梅长歌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眸光微微闪动,压低了嗓音说道,“只一件事,你们要记得。” “想要在完全不触及太子根本的情况下,逼迫太子让步,是绝无可能的。” 梅长歌话音未落,便被梅清柔粗暴的打断了,“你快点说。” “你腹中的孩子,只能是爷爷死之前怀上的。”梅长歌瞪了梅清柔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能领悟我的意思,我这就不留你了,你们请回吧。” 梅清柔怀孩子的时机不好,否则太子这些年子嗣凋零,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步登天的希望。 梅长歌的本意,是想让梅清柔谎称孩子是在梅府丧期前怀上的。 虽然有些牵强,但好歹离梅夙去世,还不满四月,若是太子首肯,再加上谋划得当,是很有可能瞒天过海的。 只梅长歌万万没想到的是,梅清柔愣是嫌弃她出的主意不够机智,觉得自己的脑子,要比她好上一百倍,直把京都闹了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府外的动静闹得挺大,但这些天,梅长歌的心思显然没放在这种小事上,所以直到楚青澜一脸不善良的过来,向梅长歌报喜的时候,她才知道,梅清柔那是真的疯了。 大概事情办得有些不顺利,梅清柔便跑到陛下那里,把太子给告了。 不过梅长歌一想到梅清柔那张“恃**而骄”的脸,突然觉得这事黄了的可能性,的确蛮大的。 告御状这事本就新鲜,更何况告状的人,是新晋尚书令大人家里的千金,一下子就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梅清柔脑子过也不过的,就说太子殿下把她给强了,现下连孩子都有了,恳请陛下为她做主。 “艾玛,我去……”梅长歌听到这里,除了以手扶额,连声叹息以外,实在是不知道能够用怎样复杂的言辞来形容梅清柔此举。 嗯,请原谅梅长歌才疏学浅,着实无能无力。 事情是闹的够大了,可怜陛下只能息事宁人,低声下气的问梅清柔,你现在想怎么办啊? “啊,梅长歌,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啊,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楚青澜顿时兴致更佳,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说道,“我敢打包票,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勤政殿上,再也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戏码了。” “行了,你也别关子了,接着往下说吧。”梅长歌熟练的冲楚青澜翻了个白眼,笑道,“赶紧说,赶紧说。” “只见梅清柔低着头,含羞带怯的说,她觉得唯有太子良娣能抚慰她那颗受伤的心。” “我可不信。”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梅清柔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当众说这种话。”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楚青澜笑的神采飞扬,半天合不拢嘴,“不瞒你说,梅长歌,我现在也觉得你不是梅思远亲生的了。” “那可不。”梅长歌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倒不如怀疑梅清柔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比较好。”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哪有不明白的,就连陛下的脸色,都在刹那间连续变了数变。”楚青澜恶趣味的调侃道,“我估摸着,现在梅思远可能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哟,我听你说话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莫不是梅清柔还当真坑了个太子良娣不成?”梅长歌吓了一跳,说道,“这不能够吧。” “哎呀,梅长歌,你一猜就中,真是聪慧过人。”楚青澜自顾自的摇头叹息道,“不过你放心,陛下这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就冲梅清柔闹出的这动静,我看她这辈子,也就混冷宫的命格了。” 第五十八章 诱饵 “除非,对手先露出破绽。”稳了稳心神后,梅长歌低声说道,“我愿意做这个诱饵。” “楚青澜,说句心里话,我倒希望他们来找我的麻烦。”梅长歌的目光沉静而忧伤,她望着窗外,望着院中早已熟悉的一草一木,木然说道,“你我都很清楚,陈年旧案,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很难再查个水落石出。” “可别案子没查明白,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既已怀疑姑姑并非自缢身亡,就该知道,梅家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事关重要的角色。无论谁想在姑姑身上做文章,都不可能越过梅家,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即便如此,楚青澜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你不要急,我先回去和叶缺商量商量,需要做哪些准备,也不差这几天的功夫,你在梅府活动不方便,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不是不明白梅长歌为母寻凶的决心和勇气,但楚青澜也是真的不明白,从一具白骨化的尸体上面,到底还能搜罗到什么像样的线索,来为梅长歌帮助。 楚青澜愣愣的看着梅长歌,他当然立即领悟到了她话中的意思,于是惊诧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此间尴尬的气氛。 “验尸,我要验尸。”梅长歌咬着牙,硬硬的说道。 虽然深知尸体检验对断案的重要性,但在实际运作的时候,仍不免采用自己最为熟悉的方式,来探寻可能的答案。 第47节 梅长歌是研究人的行为心理的,说白了,就是和活人打交道的。 这种疏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梅长歌的局限性。 楚青澜的一席话,说得梅长歌茅塞顿开,她一直局限于从活着的人身上寻找可能的线索,却忘记了,死者是会开口说话的。 “一晃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别说梅知本身上的毒早就解了,便是没解,你又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呢?” “那一年,京都实在是太乱了,哪里能分得清,谁是叛军,谁是刺客,谁又是浑水摸鱼,背信弃义的小人。” “梅知本年幼时曾经中过毒,差一点死掉,这不是什么秘密,京中很多人都知道。” “这事我听叶缺说了。”楚青澜无声无息的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梅知本应当与此事无关。” “楚青澜,我不太懂这些,所以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梅长歌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说道,“其实我更怀疑的,是长乐真正的死因。” “你是说,你怀疑梅知本的病,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楚青澜犹疑的问道。 可那终究不是一件值得欢喜和庆幸的事情,梅长歌想,如果梅知本对此真的一无所知的话,最好还是保持这样的状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梅长歌有点拿不准,她不知道梅知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知情,更不知道,她对当年案件的猜测是不是正确。 尤其是方才见到梅知本那摇摇欲坠的病弱身体,梅长歌心中,愈发不忍。 梅知本作为梅府唯一一个,在梅长歌童年时期,和她有过频繁且亲密接触的人,梅长歌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反正木已成舟,梅清柔爱咋咋地吧,是她自己要作死的,我就不奉陪了。”梅长歌大手随意一挥,给梅清柔的所作所为定了性。 “她敢?”楚青澜板着张脸,怒气冲冲的说道,“她还不嫌丢人的?” “你怎知不会?”梅长歌笑的温婉,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倒觉得,像梅清柔这种性子的人,大抵是不会坦然承认自己的无能的,只会一味的将过错推卸到旁人身上。至于她本人,当然仍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梅府大小姐。” “不过好在,你与何氏母女二人的交易,起码并没有什么损失。此番梅清柔弄巧成拙,将来不好,也怪不到你头上。”楚青澜想得倒是挺开,柔声劝道。 第五十九章 开棺验尸 古时棺木不用钉子,用皮条把棺材底与盖捆合在一起。横的方向捆三道,纵的方向捆两道。横的方向木板长,纵的方向木板短,“三长两短”即源于此。 ------题外话------ “梅长歌,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楚青澜缓缓的说着,语调有些说不出的悲凉,“有我在,总会好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梅长歌吞下了后半句话,没再说下去,但无论是楚青澜还是叶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有了。”叶缺用力抿紧嘴唇,仍然止不住双唇的颤抖,他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却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叶缺,还有别的办法吗?”梅长歌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半刻,终究还是垂落下来。 “况且,从我私心而言,我和楚青澜,都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是你多虑了。” “说实话,我不能。”叶缺慢慢的偏过头,神色一片冷峻,“我不太常检验这种,这种尘封多年的尸骨。我并不知道,我所熟悉的经验,是否是真实可信,不掺杂一点水分的。” “你能肯定?”梅长歌一呆,视线在叶缺身上停留了许久,颓然低下头去。 “我认为,长乐公主并非他杀,而是自缢身亡的。” “直接说结论。”梅长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好驱走一直游荡在心中,烦闷复杂的情绪。 “经检验,舌骨未见断裂,手指骨节处有严重擦伤痕迹。” “这里是舌骨。”叶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舌头示意,“也就是我们舌头所在的位置。” “怎么了?”梅长歌蹲下身子,凑到叶缺身旁,凝目注视着他所指示的地方。 不过此时夜深人静,即便叶缺的声音真的很小,但在空旷无人的墓地里,仍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倒让梅长歌惊了一惊。 “梅长歌,你过来看看。”过了好一会儿,叶缺蹙着眉,轻声唤道。 趁着梅长歌恍惚失神的功夫,叶缺已经迅速处理好了长乐的尸骨,并立即展开了检验工作。 证据是空白,时隔十五年,想要寻找当年的目击证人,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荒诞到可笑。 那些曾经发生,一度流淌在众人心头的疑点,伴随着刑部的盖棺定论,而变得不可追溯。 所以,刑部不可能留有任何与案件相关的卷宗。 长乐离奇身亡,案件最初,是当作自缢案来处理的。 具体到长乐的案子上,难度相较其他旧案,要更大一些。 证据链的缺失,可以通过痕检技术的提高来弥补,但主犯的离世,以及知**记忆的损毁,几乎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所谓旧案难查,体现在方方面面。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长乐的尸骨,再次重见天日。 叶缺经验丰富,手脚麻利的将尸骨接连投入早已备好的热水中洗涤清爽,然后用干燥的麻布擦净,放在一旁。 等叶缺拉了棺木上来,撬开皮条,便露出了斑驳残缺的内里。 梅长歌在上面探出半个身子,浅浅看了一眼,倒也觉得棺木质地不错,感觉里面的尸骨,应该保存的尚算可以,于是心中稍安。 重活自然是男人们的事情,楚青澜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同叶缺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露出了棺木一角。 说来也怪,叶缺落下第一铲子的时候,放在一旁燃烧的香烛,突然噼啪作响,火焰的颜色,也较平素有些不同,显出淡淡的绿色。 破土前,梅长歌蹲在长乐墓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话,大抵是觉得对不起她,想要替她洗刷冤屈,希望她不要怪罪云云。 第48节 虽然深夜照明条件有限,不见得能对长乐的尸骨妥帖完善的保护,但权衡利弊后,梅长歌仍然决定,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来行这等“鬼祟”之事。 不论梅长歌等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开棺,在大秦,都注定是一件得不到丁点理解和支持的荒唐事。 幸亏埋在这里,否则光是开棺一事,梅长歌就要上蹿下跳的折腾许多日子。 从前梅长歌一想起这事,心中便难免有些怨恨,如今立在长乐碑前,却只余下了感慨。 这一点,单从长乐坟头,两尺多高的杂草上面,即可窥见一二。 说是安葬,其实不过是敷衍了事。 死后既没资格埋进梅氏祖坟,当然更不可能葬进皇陵。只不清不楚的,在城外寻了块尚算不错的墓地,草草安葬。 长乐活着的时候,身份尴尬,被梅家嫌弃,为皇族所不容。 第六十章 引蛇出洞 是夜,楚青澜照例过来探望梅长歌,听说了此事,表达了一点截然不同的看法,说得梅长歌有些心惊肉跳的,直呼自己弄不懂古人的玩法。 如此一盘算,梅长歌似乎便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好装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梅思远的建议。 眼下迫于形势,很多事情,梅长歌都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也不敢除掉那些惹人讨厌的影子。可此番有了梅思远的承诺,日后她纵使杀了这些用于盯梢的影子,梅思远也怪不到她头上。 说实话,这个条件对梅长歌来说,还是很诱人的。 思来想去,梅思远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以永不干涉梅长歌行动自由为条件,要求梅长歌陪他一同前往平州,侦破此案。 连帽子都往自个头上带的人,怎么会把这种小事看在眼里? 关于这一点,梅思远自诩大丈夫,能屈能伸。 梅长歌即便不为他这个做父亲的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总不会真的害死他,不过冷嘲热讽的,在嘴皮子上逞强。 更何况,梅思远认为,他手上捏着梅长歌的软肋,就是她的婚事。 毕竟,梅长歌这个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起码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比起不知抱着怎样的目的,亦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高人,梅思远显然更愿意同梅长歌做交易。 思考的时间越长,梅思远越觉得,梅长歌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从前靠着小纸条,暗通曲款,不死不活的混着,可如今当了尚书令,梅思远实在不愿再受制于人。 达不到最优,可也还不至于差到极点。 其实细细算来,梅思远他也很清楚,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什么都是中间水准。 断案推理,从来都不是梅思远的长处。 不妥的是梅思远的心情,他现在很纠结,很不爽。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妥。 依了陛下小心谨慎的性子,安排梅思远和楚青澜组成一个临时调查组,赶赴平州,巡查此案,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平州刺史李恒,是陇西李氏嫡系,却莫名其的死在了河北道范阳梅氏的地盘上,陛下自然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空荡荡的书桌上,平摊着一本册子,看样子,上面所写的内容,便是造成梅思远愁眉不展的元凶。 此刻的梅思远,眉头紧锁,眼神忧郁,正将双手负在身后,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显然十分苦恼。 这一点,倒没有随着梅思远升任新任尚书令而有所不同。 曾经的梅家重点,因为梅夙的突然离世,变成禁地,梅思远如今用着的,还是原先自己院中的书房。 作为长乐的结发夫君,梅思远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当年的内幕的,但他并不支持梅长歌去调查取证,甚至打从心眼里,觉得她这是在无事生非。 一开始,梅思远以为,梅长歌大抵是在幽兰院憋得久了,想出去逛逛,于是没太注意。直到派出去监视的人,弄清原委之后回报,梅思远这才惊觉,梅长歌居然是在调查当年的案子。 接连几天,梅长歌不是在外出,就是在外出的路上,频繁的动作,终于成功引起了梅思远的注意。 从活着的人口中,应该很难获得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是早已死去的那些人,才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但无论是梅长歌,还是楚青澜,亦或是叶缺,都很清楚的知道。 名单上,详尽记载了十五年前,曾经伺候过长乐公主,至今仍然健在的一批人。 通过楚青澜之手,梅长歌获得了一名名单。 前些天叶缺的提议,慢慢提上了日程,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就可以果断实施起来。 梅长歌既已决定,以自己为饵,孤身诱敌深入,便要想好,用怎样的方式去做,才能在尽可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抓到对手的破绽。 第六十一章 真会玩 “我看梅思远此举,倒是别有深意。”楚青澜一脸严肃的说道。 “当然别有深意。”梅长歌不免白了楚青澜一眼,愤愤不平的说道,“莫非你竟还以为,梅思远哪里想不开,特地跑来积德行善吗?”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楚青澜曲起手指,在梅长歌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调笑道,“你就没想过旁的原因。” “什么原因?”梅长歌一头雾水的问道。 “我可以给你一点小小的提示。”楚青澜从未看轻梅长歌,相反,他比谁都更信任她。 正因为此,楚青澜希望用一种循序渐进外加拔苗助长的方式,帮助梅长歌在短时间内,迅速适应繁杂的大秦朝堂,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剥夺她参与朝政的权利。 “尚书右仆射一职虽然空缺,但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好端端的,把人选放到身为百官之首的梅思远身上。” 第49节 “梅长歌,你可别忘了,偌大的勤政殿中,可不止梅思远这一个人姓梅。” “你是说,朝中应当有人已经注意到了我这几日异常的行动,并且果断做出了反应。”梅长歌恍然大悟的说道。 “或者,干脆陛下就是始作俑者,也未可知。”楚青澜慢慢的摸了摸梅长歌的脑袋,轻声说道,“还不笨,孺子可教。” “那这和梅思远有什么关系?”不知为何,一旦面对楚青澜,梅长歌便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误,于是梗着脖子,硬硬的说道,“楚青澜,我觉得你有点跑题了。” “怎么会?”楚青澜浅浅笑道,“前些日子,梅思远派人监视你,无非是怕你做点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请恕我直言,我认为,只要你做的事情,没有和梅思远产生直接利益冲突,他不仅不会干涉,反而很乐于见到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毕竟,这世上,谁不想不劳而获呢?这一点,连你我二人都不能免俗,发生在梅思远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现在呢?”梅长歌疑惑的反问道,“梅思远恐怕更加不能放心了吧。” “不,梅长歌,梅思远现在正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了。” 楚青澜的话,仿佛是晴天里的一道闪电,劈得梅长歌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立时拍案而起,怒斥道,“他想用婚事来要挟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对,没错,是痴心妄想。”楚青澜伸手按了按梅长歌的肩膀,用力将她摁回座位上,“可这并不妨碍梅思远这样去想一想。” “梅思远现在首要做的,是要避嫌。” “你试想一下,梅思远若是仍然向先前那样,寸步不离的派人跟着你,日后陛下责问起来,他连说不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梅思远再愚笨无能,这样的事情,总不可能到处去说的。”梅长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梅长歌,你要记住,秘密是相对的。”楚青澜再次出言点拨道,“在大秦,尤其是在朝堂,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的秘密。” “有的,永远只是三缄其口。” “那依你的意思,这趟平州之行,我到底该不该去?”梅长歌深深看了楚青澜一眼,沉声问道。 “当然要去。”楚青澜笑意微微,指尖轻轻用力,掐了掐梅长歌软软糯糯的脸蛋,喃喃重复了一遍,“你要去,你必须去。” “你我二人,只有离开京都,他们那些人,才敢放心大胆的,去做他们现在想要去做的事情,我们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况且,死过一次的人,便不想再死第二次了。撬开他们的嘴巴,自然比旁人要容易一些。” 梅长歌闭上眼睛,似在脑中激烈思考,她倒不担心楚青澜方面,能不能从对方手中抢到关键性的线索。她担心的,是一旦将楚青澜牵扯其中,他是否有能力脱身和自保。 楚青澜志向高远,身上肩负的责任重大,梅长歌并不认为自己足够重要到,可以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的为她承担风险。 “好吧,我听你的。”一呼一吸间,梅长歌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既诚心相待,我必不会辜负,刀山火海,且让我陪你闯一闯。 “梅长歌,你不是傻,更不是蠢。”刹那间,楚青澜仿佛又一次看透了梅长歌的内心,只听他轻飘飘的说道,“你不过是困在院子里久了,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罢了。” “多见见人,多接触接触朝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梅长歌凝住目光,慢慢的说道,“楚青澜,我发现,你真的特别会安慰人。” “谁告诉你,我正在自怨自艾来着。” ------题外话------ 一点都不喜欢加班!不喜欢! 第六十二章 初入平州 别驾从事史,官名。亦称别驾从事,简称“别驾”。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官。(本文采用了这一观点,即别驾为刺史副官,不一定准确) ------题外话------ 用楚青澜的话来说,就是,这样毫无章法的道路体系,最适合拿来巷战了。 星罗密布的巷道,将规模还算庞大的城镇,衬托的杂乱而无序。 如果让梅长歌来形容平州的街道楼屋,她觉得,和电视上播的韩国古装剧中的场景,略微有些相似。 当然,梅长歌觉得,告别山路,或许是帮助她结束连日来痛苦处境的一剂灵丹药,归途仍旧是一场无法遏制的噩梦。 经历了长久的煎熬和折磨,梅长歌终于在到达平州的前一天,适应了古人独特的出行方式,整个人逐渐好转起来,不再像前些天那样,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只是,怎么说呢,我更希望这件事的缘由,是楚青澜他自己告诉我的,而不是从你的口中得知。” “行……行了……”梅长歌趴在案几上,有气无力的干呕了两声,可怜兮兮的说道,“叶缺,我没有半点要责怪楚青澜的意思。” “这正是公子日夜兼程的原因。” “公子也是没办法。”叶缺见梅长歌面色颇为不快,于是忙不迭的说道,“如今天气渐暖,尸体再放下去,便不可能查出端倪。” “哦,我知道了。”梅长歌放了颗酸梅进嘴,含糊不清的说道,“原来这事跟楚青澜脱不了关系。” 叶缺一口气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林氏是陇西李氏旧部之女,林家不忿,将此案告到了京中。” “李恒死后,林氏立即携两子赴平州奔丧,认定李恒死得蹊跷,绝非如李守所言,当即要求平州别驾彻查此案。平州别驾高达,以林氏扰乱公堂秩序为由,将其驱逐。” “李恒任平州刺史仅三月有余,突于某日清晨,被李守发现,自缢于自家书房中,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封遗书。” “今年年初,李恒收到朝廷调令,随即携家奴李守赶赴平州任职。其妻林氏,因产期将至,不宜长途跋涉,未能同行。” “李恒,男,三十三岁,陇西李氏嫡系。” “叶缺,劳烦你念给我听吧。”梅长歌颓丧倒下,颠簸的山路,简直要把她逼疯。 “你看看这个。”叶缺取了折子出来,放到梅长歌面前。 第50节 “也好。”叶缺沉声应道,右手掀起帘子,左手顺理成章的,搀扶着梅长歌,将她小心翼翼的送入车厢中。 “梅小姐,要不要吃点酸梅?”叶缺的出现,适时的打断了梅长歌的思绪,她接过叶缺手中的琉璃小盏,招呼道,“边走边聊吧,兴许和你说会话,我这头晕的毛病,还能好上几分。” 这的确有点不像她了。 梅长歌性子向来清冷,即便是现在,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在意什么,她踩在矮矮的脚蹬上,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心中的那份怅然若失。 此时,夕阳正好,泛着淡淡的红晕,楚青澜正同梅思远站在一处,小声的说些什么。 上车前,不知为何,梅长歌突然若有所思的转身回眸,望向楚青澜所在的方向。 “属下皮糙肉厚的,这点苦,不碍事。”叶缺笑着应道。 “好。”梅长歌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盒清凉膏放在鼻子下面,使劲的嗅了嗅,抱怨道,“还没到平州呢,就去了我半条命,这可不是什么吉兆,你也要当心。” 为了避嫌,叶缺此番改了称谓,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梅小姐,再有两天行程,就到平州了,一会我和你说说案情吧,你也好早做准备。” “山路难行,马车很难保持平稳,梅小姐第一次出远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趁着漫长旅程休憩的空隙,梅长歌艰难的扶着车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贪婪的呼吸着青山绿水间的新鲜空气。 不仅头有点晕,胃里还上下翻腾的厉害,梅长歌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犹如翻江倒海般的,将胃里仅存的食物喷涌而出。 本该宽敞舒适,还贴心的点着熏香的马车,竟让梅长歌硬生生的坐成了监牢。 想梅长歌上辈子,那也是天天东奔西跑,坐飞机,坐火车,甚至连柴油拖拉机都坐得风生水起,从来没觉得会有什么障碍的主,眼下却不得不略显悲壮的宣布,她光荣的“阵亡”了。 第六十三章 兵分两路 为了迎接楚青澜一行,平州别驾高达特地在府中开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作为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们,彼此心中都有一杆明秤。 能否度过一场危机的关键,并非在于这顿饭吃的愉快与否,但若是连饭都吃不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要谈了。 宴席上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不会比勤政殿上的要少。 不过这是楚青澜和梅思远需要处理的事情,梅长歌可是半点也不想掺合,她宁可拖着晕沉沉的身体东奔西走,也不愿在这种无聊的宴席上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 梅长歌向来对这种流于表面的形式主义,是相当厌倦的。 从前,梅长歌太过孤傲清冷,兼底气十足,说不去参加就不去参加,谁也不能把她怎样,反倒客客气气的表示理解和支持。 如今,梅长歌很是庆幸,她地位太低,远不够资格坐在席面上,和这些所谓的朝廷权贵谈笑风生。 虽然高达对梅长歌的出现,感到非常不理解,他不懂,一个由陛下钦定的正经专案组,为何会出现一个不相关的人,但他仍然对梅长歌保持了应有的礼貌和重视。 叶缺陪着梅长歌,一边吃着带有浓浓地域特色的平州美食,一边慢条斯理的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说是讨论,其实无非是随意聊两句,工作内容是早已确定的。 不然呢? 难不成让梅长歌去验尸,要求叶缺去走访取证吗? “长歌,你带着这个。”临出门前,叶缺愁容满面的拿出一颗异常珍贵的烟火弹,不由分说的塞给梅长歌。 烟火弹是军中常用物品,倒不稀奇。 可叶缺手中的这颗,爆炸时亮度惊人,波及范围很广,能够最大限度的确保,救援命令的有效传播,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那我就不客气了。”梅长歌妥帖的将它收好,冲叶缺挥了挥手,以示道谢。 今日月色皎皎,晕染出一片光洁的白。 此时刚入酉时,街道上已然人烟稀少,只几个冒着热气的小食铺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实在是不成什么气候。 参与的案件多了,梅长歌便知道有些捷径可寻。 比如现在,想要知道一个地方官平日里的为人,询问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通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大秦民风淳朴,尤以内地为盛,当然这是平和时期。 毕竟,战乱时候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梅长歌以铜板铺路,敲开了几户人家的大门,她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觉得新来的李大人怎么样?” 几户人家给出的信息略有不同,汇总到梅长歌这里,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李恒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好官。 执掌平州三月有余,不仅废除一应冗杂费用,而且自掏腰包,兴建了几个大型土木工程,用以解决民生问题。 可这种百姓眼中的大好人,放到朝堂上,那就是一个极“不守规矩”的人。 李恒家大业大,要钱有钱,要地有地,真银白银的拿出来,为百姓谋点福祉,看起来好像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实际上破坏的,却是官场上保持多年的微平衡。 朝廷发的俸禄只有那么一点点,养家糊口尚显艰难,更何况他们还要豢养衙门里一大帮子手下。 李恒身为平州刺史,又是初来乍到,脾气秉性还不明朗,谁敢冒然行动,谁知道你是做个样子,还是动真格的。 换句话说,李恒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得罪了整个平州官场。 任何一个,依靠这套灰色体系生存的人,都有可能和李恒的死有关。 只不过,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很多,可以联名上奏,要求将李恒调离平州,甚至可以再高升一点,升任京官,他们也就安全彻底的解脱了。 李恒身份尊贵,他们没有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用杀人的方式来除掉这位年轻不懂事的刺史大人。 第51节 况且,此时离李恒到达平州的时间,仅仅才过去不到四个月。 矛盾应该还不至于不可调和到剑拔**张的地步,除非,真的已经一触即发,非杀人不可了。 ------题外话------ 酉时,日入,又名日落、日沉、傍晚:意为太阳落山的时候(北京时间17是至19时) 第六十四章 文艺青年李恒 梅长歌接连走访了数户人家,眼看时间尚有盈余,这事又来得挺紧急的,于是临时决定,去客栈见见林氏和她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孩子们年岁还很浅,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光景,另一个还抱在怀中,困得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从两个孩子的年纪中不难看出,李恒简直是大秦晚婚晚育界的杰出代表人物,年近三十,方得了孩子,想来平日里,一定是相当**爱的。 林氏不愧出身将门,一身素色裙衫,被她穿得落落大方,全然没有旁人蒙冤时,那种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愤懑哀怨。 诚然,林氏的出身给了她不卑不亢的底气,但萦绕在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冷静沉着,仍然为她加分不少,以至于给梅长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第一印象。 “我是梅长歌,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梅长歌站在门外,面对着林氏,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请进来说话。”林氏侧过身子,好让梅长歌得以顺利的通过,“我一早便收到了公子的讯息,可没想到,梅小姐来得这样的早。” “孩子年岁还小,我实在脱不开身,而且……”林氏将小儿子放到**上,又细致的为他盖上被子,方道,“将两个孩子单独放在客栈中,我不是很放心。” 眼下这种处境中,林氏口中的不放心,恐怕在意的,已经不单单是常规意义上的照顾不周,而是出于对两个孩子人身安全的考量。 “深夜叨扰,情非得已,客套话咱们也不必说了,直接说说案情吧。”梅长歌默然片刻,低低的说道,“究竟是哪里,引起了你的怀疑。” “其实有很多地方,非常值得怀疑。”谈到夫君的死,林氏的表现,倒也还算是镇定。 “夫君虽为陇西李氏嫡系,但自幼不爱习武,只对诗词歌赋上心。恰逢陛下打压,公公便也允了,只求夫君能一生平安,不必如他们一般,戎马半生,到头来,还落个功高震主的名声。” “夫君素来讲究风雅,纸张、墨,皆是夫君亲手,便连我日日陪伴在侧,亦是不知其配方究竟为何。” “此次夫君来平州,光是写字用的纸,就带了足足三箱。”林氏说到此处,心中顿时一阵感慨,斯人已逝,余音仍在,空留回忆。 “梅小姐请看这封遗书。”林氏略微顿了顿,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皱皱的信封,慢慢的递过来,说道,“这字迹,毫无疑问是夫君的,但是纸张和用墨,却绝不是出自夫君之手。” “你可以肯定?”梅长歌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这两张纸,从外观上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啊。” “对,的确是一样的。因此,我更坚信,夫君是死于谋杀,而非自缢。”林氏拿了一张据说是李恒的宣纸,放到一旁的烛火上烤了一会,解释道,“你看,边缘处微微有点泛黄,对不对?” “你再看这张。” 林氏当然不可能不知深浅的,将本案的关键性证物,直接放到火焰上烘烤,她不过是将遗书一角剪下,为梅长歌做了一个简单的示范。 效果虽有偏差,但基本上还是能够保持一致的。 “这张的颜色,更偏向黑灰色。” “造成这两种偏差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用料和技法的不同。”林氏微微躬身行礼,正色道,“梅小姐,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我信任依赖的夫君,会如此不负责的抛下我们母子,选择自缢的方式,来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成亲时,夫君对我曾有过承诺,若非意外,绝不弃我而去。” “我与他门第相差甚远,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我不信他会轻言放弃。” “请你和公子,一定要查清真相,为我夫君鸣冤报仇。” 对于林氏稍显激动的反应,显然是在梅长歌的意料之中,所以立即顺着她的口风,安抚道,“李夫人请放心,我既已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中来,便不会再让李大人蒙受不白之冤。” ------题外话------ 祝各位宝宝节日快乐(づ ̄3 ̄)づ 第六十五章 他杀 聊完了正事,梅长歌陪林氏略略说了几句闲话,又逗弄了一下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伙子,等她告辞离开客栈的时候,早已过了亥时。 平州这几年还算安稳,故而解了宵禁,否则梅长歌大摇大摆的,还没在大街上走上两步,恐怕便要被兵士们请到府衙内喝茶了。 总体来说,叶缺验尸的工作,进行的还比较顺利。 至少对叶缺而言,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如何推翻前任的验尸单,而是,梅长歌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院中曲乐阵阵,时不时掺杂着行酒的口令,楚青澜仍旧被高达和梅思远联手按在宴席上,脱不了身,根本无暇顾及此时叶缺心中的这点小担忧。 叶缺来回不停的踱着步子,不知是该向楚青澜禀告梅长歌这次毫无缘由的晚归,还是应该再耐心的等上一等。 明亮宽敞的房间,就那么突兀的,变得狭窄闭塞起来,压抑的容不下一个焦灼不安的人。 恍恍惚惚间,叶缺走出了府门,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起来。 街道上空旷无人,错落有致的楼屋,其实别有一番风情,落到叶缺眼中,却是一片可怕的荒凉和寂寞。 叶缺一边不断的告诫自己,他可以相信梅长歌,不会有什么问题,一边又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样静谧的深夜,独自一人,流落街头。 “叶缺,你怎么出来了?” 梅长歌困惑不解的,略带沙哑的嗓音,终于成功的将深陷纠结彷徨中的叶缺唤醒,他立刻眉梢上扬,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说道,“有发现,迫不及待的,想找你分享一下。” “楚青澜呢?”梅长歌一眼望见了叶缺空荡荡的身后,眉头紧锁,不悦的说道,“不会还在和那帮人饮酒作乐吧?” “现在这种当口,洗尘宴是要办得久一点的。”叶缺一脸疲惫的说道,“身在朝堂,事多不由己,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边走边聊。” 楚青澜的处境,梅长歌何尝不知,透过重峦叠嶂的岁月和时光,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第52节 一样的拼尽全力,一样的无所畏惧。 只是可惜,时过境迁,再回想起年少时的桩桩件件,萦绕在梅长歌心头的,竟不是感动,而是后悔。 事情要做,生活也要继续。 以自我牺牲为代价,换来的无论是什么,都是空洞虚无的。 死过一次的梅长歌,早已领悟到了这一点,楚青澜却还没有参透。 不过也许…… 梅长歌慢慢的停下移动的步伐,心中若有所思道,值与不值,局外人又如何能分辨的清楚,全看局内人的取舍罢了。 “我同意林氏的观点,李恒不是自缢身亡的,而是他杀!” 说完这话,叶缺体贴的询问道,“你还要不要亲自去停尸房看一眼,说实话,尸体放的时间有点久,感觉挺恶心的。” “那还是不看了吧。”闻言,梅长歌立即收回了已经迈出的脚步,换了个方向,继续同叶缺攀谈起来,“听你说,效果也是一样的。” “自缢的和被人勒杀或谋害后伪装成自缢的,是很容易辨别的。” “自缢身死的人,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唇开露齿。如果是勒在喉头之上,就口闭,牙关咬紧,舌头抵住牙齿不出来,或牙齿微微咬住舌头。如果是勒在喉头之下,便口开,舌头伸出口外约二分至三分,面带紫赤色,口吻两角以及胸前有吐出的诞沫。两手虚握,大拇指、两脚尖直垂下。” “腿上有血荫,如同火炙的斑痕,肚下至小腹都应血液下坠成为青黑色。大小便自出,肛门有的有一两点血。脖子的勒痕呈紫色,或黑淤色,直到左右耳后的发际,横长约九寸以上到一尺以来。脚下悬空,脖子上勒的沟就深;脚不悬空,就浅。人肥就勒的深;瘦就浅。” 一旦牵扯到叶缺的专业,他显然是很有信心的,只见他负手在后,滔滔不绝的说道,“假作自缢的,则口眼开,手散发乱,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也不抵齿,项肉上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去处。” “惟有勒到将死未死的当儿,实时吊起,诈作自缢的,则绳不交,喉下痕多平过,但极深,黯黑色,也不起于耳后发际。” “绞勒喉下死的,结缔在死人项后,两手不垂下,即使垂下也不直,项后结交。假如喉下有衣衫领黑迹,是咽喉要害地方被压迫以致气闷身死的。” “所以呢……”梅长歌见叶缺说得兴起,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断,此番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立时见缝插针的问道,“你验尸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他杀,咽喉要害处被压迫以致气身亡。” 第六十六章 我能保护好你 翌日清晨,心情说不准是平静还是激荡的梅长歌,赶在朝阳刚刚升起的当口,用一杯冰凉的水,叫醒了楚青澜。 楚青澜脾气一向甚好,冷不丁的被人用这样诡异的方式惊醒,倒也没有太多的起**气,反而一脸愧疚,和颜悦色的道歉道,“昨晚睡得太迟,误了些时辰,你且往旁边站一站,容我简单洗漱一下,咱们边吃边聊案情。” 他口中的简单洗漱,还当真是简单的可以,不过区区数分钟的时间,便坐到了桌边,招呼梅长歌与他一同吃早饭。 梅长歌见楚青澜态度如此之端正,实在是不好意思揪着那么一点子错处不放,于是神色渐缓,眉开眼笑的坐了下来。 待彻底看清桌上的菜色,梅长歌的肚子,异常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的接连叫了两声,索性破了功,只好冲楚青澜浅浅一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碗热热的皮蛋瘦肉粥下肚,梅长歌的话匣子也成功的打开了。 原本三言两语便可以完整概括的案情,硬生生的被梅长歌演绎成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史诗级爱情巨制。 见梅长歌说得兴起,楚青澜并不点破,只在一旁默默的为她续着碗里的饭食,好让她不会因为喋喋不休的说话,而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容易?”楚青澜的心中,不动声色的笑出了声,“你可别看轻了文人,他们的骨头,可比一般武人的,都要硬上几分。” “李恒原也是上过战场,取过人头的,可惜后来受了重伤,否则搞不好,当真能做个羽扇轻摇的军师呢?” “我们李家,对门第出身,一向不是特别看重,除非是像陛下赐婚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没人愿意逼迫自己的子女,做那等不情不愿的事情。” “可林氏分明说,她和李恒因为门第相差甚远,所以走到一起,十分不易。”梅长歌不死心的分辩道。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楚青澜伸出手,替梅长歌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说道,“那时候,李恒伤得很重,大家都觉得活不了了,包括他自己。” “在那样的情况下,李恒如何肯拉着林氏成亲,然后为他守寡呢?” “所谓门第之言,不过是一个托辞罢了。” “楚青澜,说了这么多,你对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想法?”梅长歌被逗得脸颊上一片红晕,急切而生硬的转移着话题,不甘心的“质问”道。 “平州官场上下,恐怕没几个人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得一干二净,只不知究竟是哪些人胆敢蔑视王法?”楚青澜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想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先把当时负责验尸的仵作拿下,突击审一审,看看能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梅长歌这些天,在不断和楚青澜“交锋”的过程中,领悟到了一些事情,于是决定谨慎的询问他的意见。 “我看可以。”楚青澜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道,“我连夜派人,去将那仵作抓捕归案,就在你吃饭的当儿,人应该已经送进了监牢中,由专人看着,就等你开工审问了。” “梅长歌,我希望你遇事三思,不是让你做事情的时候畏手畏脚。”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好你的安全。至于叶缺,你根本无需担心,凭他的手段,能杀掉他的人,的确是非常少见的。” “梅长歌,我和你说这些,绝不是想安慰你,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你不要为了顾虑旁人,反倒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这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题外话------ 莫名其的,手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好生气 第六十七章 屠夫仵作 绝大多数的审讯工作,都是繁琐而无效的。 虽然梅长歌很无奈,很恼怒,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愤懑,但仍然无法改变,她又一次做了无用功的事实。 平州在大秦,属于下州,常住人口远不足两万户。 如果放到梅长歌没穿来那会,也就勉强能算个四线城市。 在这样一个经济发展欠佳的小地方,想要找到一个专门为衙门验尸服务的仵作,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听说早些年,平州城郊的义庄中,还有一位水平不错的老师傅,会帮着衙门做点仵作的工作。可惜老师傅年岁大了,得了中风,眼歪口斜,连吃饭都成了难事,更别提勘察现场,检验尸体了。 第53节 于是,平州的法医界,终于迎来了大杂烩的时代。 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就敢验尸,就能具有验尸的资格,最为可笑的是,这种行为,居然是通过官方验证的合法行为。 人命关天,这般草率行事,随性的简直令人发指。 李恒生前官至平州刺史,是正四品的要员,死后待遇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了。 这些年,平州到底出了多少冤案,死了多少冤魂,恐怕细算下来,又是一个让人心悸的数字。 屠夫张二苟,主业猪肉,副业验尸。 用张二苟的话来说,要不是衙门里验尸给的赏银还算丰厚,他才不稀罕做这等晦气事呢。 如今坐在这阴暗潮湿,黑黢黢吓死人的监牢里,坐在梅长歌的对面,张二苟别提有多委屈了。 他不知道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真的,他要是早知道,帮衙门验尸,能验出个牢狱之灾来,给再多赏银,他张二苟也会很有骨气的拒绝的。 无论满心纠结,恨不得把张二苟吊起来抡一顿的梅长歌怎么强装镇定,换着法子的问问题,张二苟翻来覆去,由始至终,便只用一句话来回应她的怒火。 “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我就是个杀猪的,我哪里懂得这些。衙门通知我过来验尸,我就验了,你方才说的那些,我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梅长歌挑起双眉,笑得云淡风轻。 “回大老爷,我真的是冤枉的。”张二苟撕心裂肺的哀嚎道。 “冤枉?”梅长歌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阴云密布的前方,低声说道,“我看你不冤。” “你胆子多大啊,什么都不懂,却敢落填单,草菅人命,何谈蒙冤二字?” “张二苟,你若觉得委屈,那些经你之手,无辜入狱,或死或囚的人,又该找谁叫一声冤枉呢?” “可,可是,我不做,旁人也会做的,在平州,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张二苟不甘心的狡辩道。 “你以为,一桩恶行,只要和旁人一起做了,便能帮你分担一点罪孽,你心中的负疚感,便能消减三分吗?”梅长歌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张二苟,冷冷的说道,“我问你,每当午夜梦回,电闪雷鸣,你可曾辗转难眠,听见半空中,那一声声冤魂啼哭。” 梅长歌连珠炮似的诘责质问,终于成功唤起了张二苟的回忆,他记起他参与检验的那些案子,其中有那么几件,凶犯临行前,和他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过相似。 从前,张二苟一直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在砌词狡辩,胡乱攀咬,如今身临其境,总算能够将他们当时的绝望,从头到尾的体会了一遍。 再细细推敲琢磨一番,张二苟不免浑身颤抖,凉气从膝盖一丝丝的蔓延上来。 只见他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想来是在向佛祖忏悔自己往日的过错。 “事已至此,不妨将当日你所见到的情形,详细说给我听听,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梅长歌郁郁一叹,颔首道,“虽不能赎清你的罪孽,但总比无所作为要好得多。” 第六十八章 勘察现场 当梅长歌站在李恒的书房,闭上眼,慢慢的回忆起张二苟的口供时,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了一副生动的画面。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还没亮,我睡得正沉,突然有一伙人闯进了我家,差点没把我吓死。”张二苟双肩颤抖,呆了片刻,接着说道,“要不是他们当中有我认识的人,我肯定会以为,大半夜的,谁这么想不开,抢我一个穷屠夫的家。” “我跟着他们一路疾走,来到府衙,进了书房,房中光线昏暗,看什么都很模糊。我看到李大人双脚离地,被一根麻绳悬挂在房梁上,脚下倒着一把椅子。” “其实我有试着把椅子扶起来,也用尺子测量过麻绳的长度,这两点都符合上吊的特征。”说到此处,张二苟仍旧忍不住为自己分辩道,“我是真的觉得没有问题,才在验尸单上签字画押的。” 房梁离地很高,灰尘遍布,颇有几分沧桑的年代感,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精心的打扫过了。 爬高的活计,梅长歌很自然的交给了叶缺,他蹲在房梁上,闷声不响的研究了好一会儿,这才冷漠的开口说道,“张二苟没有说谎,从麻绳残留在房梁上的印记来看,的确符合自缢身亡的特征。” “房梁两侧,有轻微磨损痕迹并尘土滚乱极多,确认无误,没有问题。” “可是,这和你验尸的结果,是大相径庭的。”梅长歌疑惑不解的问道。 “没有。”叶缺耐心的解释道,“若是勒到将死未死的当儿,实时吊起,是可以解释这种痕迹产生的原因的。” “李恒曾经上过战场,有一定的警觉性,但身体遭受过重创,比较孱弱,如正面遭遇凶手攻击,很难形成强有力的反击。” “于是,我们可以尝试着做出如下推断。”梅长歌探寻的视线,缓缓的转移到那张平淡无奇的书桌上,轻声说道,“事发前,李恒正坐在书桌前,可能在草拟文书,也有可能在浏览书籍。” “依照平州别驾高达所言,这间书房在案发后,所有陈设物品一律维持了原样,我们姑且认为这句话是可信的。” “那么,这碗里装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可怜的李大人,在生前,享用的最后一顿宵夜。” 叶缺闻言,立即取过桌上放着的琉璃小盏,凑到鼻下,使劲嗅了嗅,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奈说道,“你看这碗干净的,就像从来没被人用过一样。” “我劝你先消消气。”梅长歌笑了笑,安抚道,“你总不能指望高达把碗里的东西好生给你留着,等你过来查验吧。” “再退一步说,即便高达没存半点私心,一丝不苟的这样做了,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食物早已变质,你还能验出些什么猫腻来?” “当然,我只是稍稍提醒一下你,你如今拿着这空碗,兴师动众的找高达问罪,得来的,也不过是和我刚才相差无几的解释。非但没有获得一个满意的结果,反而打草惊蛇,我看并没有太大的必要。” “我记得,张二苟的口供中提到,他在验尸的时候,旁边一直有人在催促。我问他,是高大人吗?他说不是,是一位胥吏。”梅长歌垮下双肩,气结道,“可惜张二苟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则倒也不失为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胥吏在大秦,是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官员有任期限制,但胥吏没有。 一方面,他们大多是本乡本土之人,长期在某一个部门办事,熟知本部门的各项规定和法律条文,了解本地的社会现状和风俗民情。 另一方面,胥吏几乎得不到晋升和嘉奖的机会,甚至长期处于没有俸禄,或仅有少量俸禄的情况下,想要发家致富,基本靠盘剥百姓和勾结地方官分赃所得。 遇廉勤之官,则暂且收敛自己的行为;遇庸官,则窃权揽政;遇贪官,则与之狼狈为奸。 既然张二苟特意提到了这位神秘的胥吏,那么他一定是存在的。 不仅存在,而且还很有可能是突破此案的关键,所以,梅长歌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成功找到他。 第54节 第六十九章 画像 为犯罪嫌疑人进行犯罪心理画像,是侧写师日常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梅长歌当然也不例外。 如今用在寻找可能的目击证人上,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但无论采用何种办法,能够迅速有效的解决案情,就是好的办法。 “案件调查到现在,我们可以发现,我们想要寻找的,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一名胥吏,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具有一定的痕迹检验知识,懂得如何伪造命案现场。他不会太过年轻,否则就会经验不足;但也不会太过老迈,否则便难以制服正值壮年的李恒。” “此人的年纪应当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因为超过四十五岁的胥吏,便会被朝廷要求强制离开所在岗位,鲜有例外。” “他现在从事的工作,应该和案件有关,或早年从事过与案件相关的工作,并累积了相当水平的工作经验。” “张二苟曾表示,这个人很眼熟,但叫不上名字。因此,此人没有从事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工作,比如具体的税收纪录检查,以及执照的颁发。” “此人长期居于幕后位置,但并非完全不与人接触,因此可以排除工作内容为起草重要文件初稿,清誊完整文稿,准备例行报告的胥吏。” “叶缺,我有理由相信,一旦将搜索的范围削减至满足上述条件时,能够找到的胥吏人数,必然是很可观的。” “哎?你怎么这副表情?”梅长歌看着叶缺,犹疑的问道,“没听明白的话,我可以再详细解释一遍。” “不,不是,我听明白了。”叶缺瞠目结舌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梅长歌被叶缺问得愣了愣神,一时有些困惑,语调悠悠的说道,“还是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大家集思广益,总好过一个人叨叨叨的说了半天,到最后还忘记了某些重要的线索,要好得多。” “没有问题,所以奇怪。”叶缺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展颜一笑,淡淡说道,“我这就安排下去,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传回来了。” 犯罪心理学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并不比证据更为有效。 因为画像是有误差的,它只是划分出一个大致的范围,不具有单一的指向性。 但现在所有可能的证据,都被污染了,画像反而成为了最准确的一种断案模式。 叶缺的行动,不可谓不迅疾,正午方出,日落已归。 这位神秘的胥吏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验尸技术很好的老师傅的亲儿子。 此人年过四十,常年陪在父亲身边,学了一身好手段。 老师傅病重后,高达体恤其劳苦功高,破格用了他,如今在平州府衙中做一名小小的文书,专管刑事案件的卷宗,也算是人尽其才。 “人,已经找到了,随时可以审讯。”叶缺的声音清晰的响起,“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既然找到了,那就不着急了。”梅长歌眉头轻蹙,笑着说道,“我们总要给那些人留一点反应处置的时间。” 第七十章 好嚣张的阶下囚 由于平州不比京都,再加上楚青澜暗中带过来的人手有限,网又撒得太大了些,因此得到的消息,便不可能事无巨细。 “我们的人,忙碌了一整夜,天亮方归。”叶缺说到这里,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梅长歌一眼,愧疚的说道,“只可惜,我们没能探听到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否则也不用坐在这里胡乱揣摩了。” “不要紧。”梅长歌连忙摆了摆手,笑着安慰道,“能有现在这样的情报量,我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 梅长歌这话倒不是来虚的,比起一个几乎没有监控死角的现代都市,想要在平州获得情报,便只能依靠探子的人肉搜索功能,自然难以涵盖到方方面面。 “据调查,昨夜共有三人,对周词被捕一事表示了关切。” “平州别驾高达,连夜去监牢探视了周词;平州长史梅鸣,则去驿馆拜访了梅思远;平州录事董建,神色匆匆的进了高达的府邸。” “这些人,应该都与李恒被杀一案有所牵连。” “我同意叶缺的观点。”梅长歌懒懒的靠在榻上,不安分的伸长了手,够着矮桌上的茶点,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去会一会那位周词了。” 梅长歌坐起身来,想了一下,慢慢说道,“叶缺,你跟我走一趟,别回头和周词聊到了专业,我一问三不知,岂不丢人。” 监牢还是那个监牢,只里面关押的犯人来来往往,有的人顺顺当当的出来了,有的人再也出不来了。 初见周词,他给梅长歌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 大概是常年随父亲居住在义庄中的缘故,周词的脸上,泛着一种明显不太健康的白色。 说句封建迷信的话,那就是阴气太重,而致阳气不足。 “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周词站在墙角,不耐烦的催促道。 饶是梅长歌见惯了大风大浪,仍然对周词冷淡疏离的态度感到惊奇。 如此嚣张跋扈的阶下囚,实在是太少见了,以至于梅长歌活了两世,也就见到了唯一的这一个。 “你不要紧张,坐下来,咱们随便聊聊吧。”梅长歌这次的笑容,倒很轻松,“我只是听说,屠夫张二苟替李恒李大人验尸那天,你也在现场,所以想找你核实下具体情况。” “梅小姐这般行事风格,倒是别致有趣的很。”周词冷哼一声,不屑说道,“你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懂得什么,还不是任人摆布,被人当了棋子来使唤。” “你……” 周词这话,说的很不礼貌,叶缺不太高兴,正要为梅长歌出头,却被她拦下了。 “你据实回答就可以了。”梅长歌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转换成更为深沉凝重的表情,“其余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周词强硬的拒绝道,“更何况,我的供词,根本不重要。” “先生连说都不肯说,又怎知是否重要呢?”梅长歌见周词含沙射影,语意不详,料想其中定有蹊跷,倒不知是为人所迫,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脱身,只得循序渐进的慢慢诱导,看能不能窥见一二。 ------题外话------ 这段时间,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更得有点少。后天开始,应该会有两天较为完整的假期,看看能不能多加更一点。抱歉抱歉,鞠躬谢罪。 第55节 第七十一章 愤青一个 认真听来,梅长歌的话,其实还算中肯,但周词非但对她置之不理,反而渐行渐远。 那态度,仿佛站在周词面前的,不是一个端庄温婉的女子,而是一条心狠手辣的美女蛇。 “我不相信你们。”周词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说道,“我自幼随父出入现场,见多了官场中人。” “见的越多,我便越不相信这世间竟会侥幸残存了一股清流。”说到这里,周词嘴唇连动几下,也没说出话来,只说道,“我不信官场众人,更不信豪门贵女。” “你们请回吧。”周词连吸几口气,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我看这监牢住得挺好,没什么不习惯的。到时候,你们给我定了怎样的罪名,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家中老父病重,需要早作安排,还望梅小姐能够包容一二。” “如此,也好。”梅长歌并没有过多的和周词纠缠,无休无止的打着毫无意义的口水仗,她猛地逼近,望进周词眸色深幽的眼底,斩钉截铁的说道。 “梅小姐见过李大人临终前所写的那份遗书吗?”没由来的,周词突然出声提点道,“临摹虽然是很常见的手段,但是能够将一个人的字迹刻画的这般细致入微,以至于,以假乱真到可以蒙蔽结发妻子的双眼。” “这种程度的作品,不是谁想临摹,就能随随便便的写出来的。” “你既良心未泯,何必遮遮掩掩,言之不尽?” 梅长歌在气势上,似乎已经完全的将周词压制住了,但在他垂目低头,眉头紧锁的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周词依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言尽于此,请梅小姐好自为之吧。” “梅长歌,这个人好生奇怪。”还未出监牢大门,叶缺便忍不住吐槽道,“什么毛病,一会说不相信我们,一会又要给我们提示。” “有提示总比没有的好。”梅长歌对此,倒显得十分坦然,“人性是很复杂的,人心更是千变万化的。” “周词的话,我看说得挺有道理的,可以朝那个方面考虑考虑。如果没有道理,听听也就过了,何必纠结这些小事。” “再者说,我观周词眉眼间神色,不似大奸大恶之徒,恐怕牙关紧锁,一句内情也不愿透露,另有原由,并非为己谋利。”梅长歌轻叹一声,吩咐道,“你去查查,若是能解其后顾之忧,倒也不失为我们打开平州缺口的突破点。” “我们可以从结果反推过程。”叶缺一边替梅长歌推开沉重的牢房大门,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想要成功模仿一个人的字迹,使之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即便是手艺最高超的匠人师傅,也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这需要不断的强化练习。”叶缺在语气上,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你是说李守?”梅长歌嫌恶的说道,“以奴杀主是大罪。” “更何况,李恒孤身一人来到平州,身边只带了一个自幼常伴左右的李守,可见是非常信任和重视的。倘若李恒真的死在这个人的手上,未免太过让人心寒。” 第七十二章 差距 李守之于周词,存在的意义自然是迥然不同的。 周词在痕迹检验一道,造诣颇深,这在今时今日的大秦,在乌云密布的平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也正因为此,周词的锒铛入狱,获得了众人关切的目光,顺带着让梅长歌捡了个漏,寻到了一丝可趁之机。 但这一切,并不代表可以套用到李守的身上。 李守其人,相貌周正,模样老实,若非梅长歌早有心理准备,保不齐也会被他那张无辜可怜的娃娃脸给欺骗了。 圆嘟嘟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笑起来,泛着一点淡淡的羞涩,就像是邻居家的可爱孩童,让人生不出半点警惕戒备之心。 李守没有什么特长,仅有的,可供他人利用之处,是他的身份,他是李恒信赖的侍从,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什么了。 如果李守稍微肯花点心思,好好的想一想,就会发现,让李恒长长久久的活着,才能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 眼下,在失去了唯一的利用价值之后,李守显然做了一颗很不走运的弃子,甚至,在这些油滑奸诈的大老爷眼中,他已然成为了最佳的替罪羔羊。 他们恨不得在供奉佛祖的佛龛前,添上两炷高香,求神拜佛的,祈求上苍,赶紧让楚青澜杀了李守,他们便可安然入眠,高枕无忧了。 只是可惜,旁观者清,身陷局中的李守,却未必能有这样清醒的觉悟,他还满怀信心的觉得,他所为之服务的大老爷们,可以保他一命。 关于选用何种方式来审讯李守,梅长歌思考了许久,最终沿用了现代的那一套。 一张桌子,隔开了立场,一面是犯罪嫌疑人,一面是正义的守护者。 叶缺被梅长歌拉来干了书记官的活,楚青澜则担当了问讯人的角色,至于梅长歌自己,仍然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目光灼灼的审视着眼前正在回话的李守。 方才楚青澜问的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复杂。 由简入难,是审讯的基本原则,目的在于确定嫌疑人的行为基准,用以减少偏差。 “名字?” “李守。” “岁数?” “还有两个月,就满二十了。” 类似这样的问题,李守是不需要用说谎的方式来回答的,这就给了梅长歌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近距离观察李守说真话时,究竟会有怎样的小动作的机会。 “还记得你当初到李府时的情景吗?”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对话中,突然被楚青澜冒然加入了一个设定外的问题,可梅长歌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致的望着李守。 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 李守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间,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他先是用手遮挡着自己的面容,表现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缓缓的将手放下,试图掩饰他的失误。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还不到六岁,父亲因为得罪了官府,被人打成了重伤,没几天就去了。紧接着母亲因为太过悲恸,神情恍惚间,从田埂上滚了下来,碰巧摔到了头部。为了替母亲治病,原本还算殷实的家中,立时变得困窘起来。” “想来,几位叔父就是在那个时候,闯到我家,要求重新分割财产的。我不懂,为什么父亲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平白无故的分给这几个败类。” 说到动情处,李守其实已经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愈发声嘶力竭起来。 “母亲为了让我能好好的活下去,将我到了李家。”李守用袖子草草的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的说道,“因为母亲曾听人说起过,说李家对下人一直还算不错,从不苛待,觉得我能过上好日子。” “恕我直言,李守,李家并没有亏待你。”梅长歌眼神凌厉,冷冷的说道。 第56节 “是的,公子对我一直很好。”李守点点头,沉痛的说道,“是我对不住公子。” “说一说你和李恒来平州之后发生的事情吧。”这个时候,楚青澜恰到好处的将话题重新转移到案件上来,梅长歌忍不住在心中给他点了个赞。 情绪波动时,最见真心,此刻正是问案的大好时机,一定要牢牢的把握住。 第七十三章 鬼话连篇(求收!求收!) 梅长歌听得出来,楚青澜对李恒的死,感到非常痛惜,始终不肯将“死者”两个字,用在他的身上。 “两年前,公子中了二甲第三名,按理说应该是不错的成绩,只因为去吏部报告备案的时候,拒绝给吏部官员送礼,所以拖延至今,方能上任。” 李守面目扭曲,几乎是有些狰狞的说道,“本来公子是非常高兴的,毕竟一上任便是要员,很能为百姓做些实事,因此告别家中临产的夫人,独自一人来平州赴任。” “初到平州,公子确实干劲十足,豪情万丈,几次三番说要一举整肃平州官场不正之风,还为此,向老爷写过一封信。” 说到这里,李守慢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楚青澜面前,说道,“您看,这就是那封信。” “信中说了什么,小的一概不知,只知道公子看过信后,心情很是低落,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些天。” 楚青澜未置可否的接了那信,面色沉重的看了,眼眸中似泛着丝丝缕缕的无可奈何。 “你也看看吧。” 梅长歌低低应了一声,方才接过,细细看了。 整封信的主题,都是在劝说李恒,不要太过较真,不要太过斤斤计较,有的事情,能放过就放过,看不过去的,稍微提点一下便是,切不可与人结怨。 信件的最后,李父甚至苦口婆心的写道,“李恒,为父年岁已大,帮不了你多久了,你要好自为之,遇事先想想自己,想想家中还未成年的孩子。” 李父倒不是那种汲汲营营,不择手段的奸诈之徒。 他活了大半辈子,对大秦官场中,所谓的灰色生存之道,实在是比李恒这种初出茅庐的嫩头青要清楚的多。 如果可以,他是愿意牺牲自己,来将这块黑暗的大幕捅破的,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哪怕是一身污垢,混账一般的活着。 可从李恒日后的表现上来看,他并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或许还曾在心中暗搓搓的表示过不满和嘲讽,觉得父亲软弱,没有勇气,是一个可耻的懦夫。 “李守,我需要你告诉我,李恒自缢前的那几天,都做过些什么?” 梅长歌冰冷的眸色激的李守浑身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露出了破绽,却不知错在哪里,更别提如何挽回补救了。 “我,我不知道。”李守结结巴巴的说道。 “作为李恒的贴身侍从,你说你不知道?”梅长歌冷静的犹如坚冰般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李守,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敢呢?”李守跌坐于地,几缕发丝散乱在颊边,被冷汗黏在一起,他望着依然坐得直的梅长歌,心中不由得有些胆寒。 “公子的作息一向很规律,卯时起,亥时休,日日如此,鲜有例外,那几日也不例外。” “是吗?”楚青澜冷哼一声,质疑道,“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任何一处,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没有。”李恒仔细的想了想,摇摇头,郑重其事的说道,“那几日公子一直呆在书房中工作,直到亥时方出,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我再问你,李恒自缢身亡的时候,你都在做些什么?”楚青澜忍不住呵斥道。 李守不是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落在楚青澜的眼中,都是可疑的,是鬼祟的,但他仍不死心,嘴硬的说道,“当时我正站在书房门口,等着公子传唤。” “你……” 即便不用梅长歌亲自出马,楚青澜也很清楚的知道,李守说的是假话。 可以说,在整场审讯中,除了那段与案情无关的话,李守说的每一个字,楚青澜都有怀疑的理由。 只是,证据呢? 难道明明知道李守在说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青澜心中,好似憋了一把火,只等着爆发出来,好烧掉整片山林。 ------题外话------ 这两天后台可能出了点问题,有两条留言,在网页上能看到,后台就无论如何也刷不出来,只得作罢。诸位放心,一般都会回复的,除非不可抗力,比如小轻轻病了,出差,以及后台抽风。 ps:写到现在,也没求过收,昨天开始强推,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望诸位帮个忙,点一下加入书架,多谢多谢。作者辛苦更文,实在需要一点动力,真心感谢。 第七十四章 脆弱(二更求收!)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静静的投在楚青澜的身上,将他的背影衬得落寞而又孤寂。 即便他的身旁站着两个人,这种感觉不仅没被削减,反而越发的深重悠远。 “什么都先别急着去做,楚青澜,人在生气的时候啊,是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的。”梅长歌笑着怂恿道,“走,跟我去见见林氏和那两个孩子。” 提到林氏,楚青澜心中,不免有些触动,只听他轻叹一声,惋惜的说道,“我自幼随母妃长在宫中,只在平叛那几年,和这些人有过短暂的接触。” “这的确是实话。”楚青澜微微蹙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无论是父皇还是先帝,都无一例外的希望我能够和李家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好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楚青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负面的情绪,非常平静,至少不是哀怨仇恨的。 “那几年,日子虽然过得很糟糕,常常夜里还一起把酒言欢的兄弟好友,天亮就死在了你的眼前,但那些日子,却是我从出生以来,最从容放肆的时候。” 楚青澜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和梅长歌不同。 梅长歌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无所顾忌的疯狂,但楚青澜不行,他永远都不能倒下,永远都不可以将脆弱展露人前。 别说哭泣流泪,即便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倾诉,对楚青澜而言,也是难得的奢侈放纵。 “陇西李氏,为国捐躯者甚众,可这些年,不仅没有得到大秦一丝一毫的回报,换来的,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打压和遏制。” 第57节 “梅长歌,我不服,我真的不服。” “楚青澜,这世间从未有过完全的公平和正义。我相信,那些逝去的人,他们从未后悔。”梅长歌凝住目光,缓缓的说道,“活得艰难而又努力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像你我这样的,还远不够资格,叹一声可怜,道一声同情。” “走吧,去看看林氏。”梅长歌定定的看了楚青澜许久,方道,“细细算来,林氏与李恒二人,熬过了战乱,也熬过了伤病,却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个烂到骨子里的朝堂乱政。” “谁又能说他们二人不可怜呢?” “走吧。” 只片刻的功夫,楚青澜仿佛已从悲恸中苏醒过来,他转过身,冲着梅长卿浅浅一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强硬。 “走吧。”楚青澜再次招呼道。 楚青澜的到来,让林氏好一阵手忙脚乱,她既想行礼,又想阻止孩子们跑跳胡闹,一时僵直在那里。 好在楚青澜很快给她解了围,“坐吧,不必拘礼。” 既然一行人来客栈见了林氏,自然不可能聊些无关痛痒的家常,楚青澜将案件侦破的过程捡要紧的说给她听了。 主要是想看看林氏这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不料林氏当真说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直让梅长歌惊呼,这世间竟有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第七十五章 小心思 “李守初到李家的时候,曾经哭闹着,让公公和婆婆去救他娘。这孩子做人挺孝顺,按理说我们也该帮一把的。可惜他那时候年纪尚轻,口齿不清,叫嚷了半天,亦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李恒那时候病得又厉害,便没能及时去救。” 林氏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将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儿子放到**上,又叮嘱稍微大一点的那个,好生照看弟弟,不要调皮,方回到桌边,羞赧的说道,“孩子还小,实在抽不开身。” “等到大家好不容易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时候,他娘去了有些日子了。公婆还觉得愧疚,出了一钱,找人安葬了她。另外,折了李守家的家产,一并存了。这些钱,原本预计在李守二十岁成年的时候交给他。” “这事说起来确实有点难办。”林氏温言解释道,“虽说没多少钱,但李守家那几个叔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要真把房子、地契、钱物留着不管,估计没两天,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好在李家在地方上还有些威信,又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因此办得还挺顺利的。” “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李守认为你们李家想贪了这钱,心生不满呢。”梅长歌顿了顿,不确定的询问道。 “我觉得不会。”林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李守家中本就一般,又花了许多钱治病,其实统共也没剩多少钱。夫君临走的时候,曾和我说起这事,说李守快成年了,让我从账上支一钱,随身带着。” “还说,既然早就答应李守了,可别误了时日,让人心生愤懑。” 林氏凝神仔细想了想,又道,“不过夫君和我提过一次,说那钱实在太少,如果李守想用来娶妻,怕是不够的。我听夫君的意思,应该是准备稍微贴补一点,到时候一并交给他。” 林氏家境优越,李恒更是出身世家豪门,他们眼中的一点点散碎银子,很可能是一数目可观的“巨款”。 至少,是一足以让兄弟反目的钱款。 况且,从林氏的字里行间,梅长歌还获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即李守曾央求李家救助自己的母亲,但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机,以至于不幸身亡。 “李大人对李守,应该很是信任吧。”临行前,梅长歌不知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希望能得到一个和设想不一样的答案。 “是啊。”林氏笑得温婉,“夫君常说,李守六岁便知救母,心肠不会坏到哪里去,所以一向信任有加。” 别了林氏,一行三人沉默的走在平州古城幽静的小道上,半晌都没人出声,后来还是楚青澜提议,说既然已经出来了,最好还是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梅长歌点头以示同意,却早已没了先前开导楚青澜时的豁达从容。 虽说已经见惯了世态炎凉,但当这些鲜血淋漓的事实,避无可避的摆在梅长歌面前的时候,她多少仍会感到些许触动。 “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楚青澜展颜一笑,捏了捏梅长歌的脸颊,欢快的说道,“我瞧你最近这俩月,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走,这脸蛋怎么仿佛还比先前稍微圆润了一点。” “别胡闹。”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会倒不生气了?” “咱俩总得有一个清醒的。”楚青澜耸了耸肩,无奈说道,“现在这个疯狂的名额,我就暂且给你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楚青澜难得的不正经,令叶缺突然间一阵心神恍惚,但他并不见得有多欣喜,反而在整个胸腔中,充斥着某种名为低落的情绪。 于是,叶缺毫不犹豫的选择打断了他们二人间的互动,将其引入到一个干瘪无趣的话题中,仿佛这样做了,心中的苦闷,便能随之削减几分。 第七十六章 说话的权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老旧的雕花窗棂,照进平州府衙的时候,楚青澜便领着叶缺,如约而至的出现在那群获得邀请的官员面前。 “今天请诸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大家。”楚青澜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并不刻意提高音量,却带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敬畏之心。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人精,若是往常,保不齐要像块牛皮糖似的黏过来,但现在,他们都默不作声的垂着头,生怕望见楚青澜那双森冷凛冽的眼眸。 “诸位请坐。” 只片刻的功夫,一行人鱼贯而入,搬上了十数套桌椅,配齐了墨纸砚。 楚青澜站在前方,坐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缓缓的说道,“诸位都是曾金榜高中的大秦栋梁,区区几道策论,想必难不到诸位,这就请吧。” “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知无不尽,我楚青澜,在此先谢过各位。”说罢,楚青澜抱拳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退到一旁坐下,眼角的余光,慢慢看向藏身在屏风之后的梅长歌。 梅长歌轻轻的冲楚青澜点了点头,以示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考试的内容,自然不全是策论,每个人的题目也不尽相同,但每张卷子上,都掺杂了一个相同的问题。 李恒自缢身亡前,你是否见过他?如果见过,你是否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梅长歌通过题目的设置,将答题的顺序错开,以此确保,不会错过某些重要的表情变化。 即便是怀揣着同一个目的的大圈子,也会被分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 比如说平州别驾高达,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和做基层工作的胥吏直接打交道的。 第58节 如此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的集体审讯行动,别说在平州官场上是第一次,放到整个大秦,也尚属首例,应该不会被人猜到行动的真实意图。 从各个阶层,不同的圈子里抽选出一部分官员参与到这场考试中,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可能是最有效的。 卷面内容和动作表情不配套的,有嫌疑。 明明答没见过,却硬是紧张的手抖,无法保持卷面整洁,留下大滩黑色墨迹的,更是有嫌疑。 最可笑的是,因为考场被设在空旷的房间中,前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物,楚青澜的眼光又太过毒辣,以至于这些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的平州官员,只能靠着眼神交流。 各种自以为是的心领神会间,还闹了许多笑话。 像是平州长史梅鸣和平州录事董建“眉来眼去”了半晌,最后竟写了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实在是有趣的紧。 对于考场上发生的这一切,梅长歌不动声色的看在眼中,倒也并不急于戳破。 本就是以观后效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但该打脸的时候,梅长歌也不会心慈手软的轻轻放过。 “梅鸣,这是你写的答案。” 当屏风慢慢撤去,梅长歌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无论梅思远是否知情,是否同意,她都已经天然代表了梅家在李恒被杀案中所持有的立场。 “董建,这是你写的答案。” 朝堂上的杀鸡儆猴,通常是先对底层官员动手,可梅长歌这次却偏偏反其道而行,由上而下的进行威慑。 “你们自己看吧。”梅长歌居高临下的抛出两张纸,平直的扔到他们二人面前,呵斥道,“你们当中,究竟谁在说谎?” 电光火石间,梅鸣仰仗着自己的身份,抢先指着董建说道,“是他。” “哦?”梅长歌饶有兴致的笑了笑,沉声问道,“那董建呢,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的是真话,他说的是假话。”想那董建平日里早就看梅鸣不爽了,总拿梅家说事,他算哪门子的世家子弟,凭什么看不起他们这些正经八百科举出身的寒门。 当然,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董建原是不准备把事情做绝的,如果能同仇敌忾的度过此次危机,他也不愿和梅鸣闹翻。 说到底,平州毕竟是范阳梅氏的地盘,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可现在不是他董建要不要和梅鸣作对的问题了,而是他如果选择此时闭口不言,那么很可能,在这件事上,就会丧失所有为自己说话的权利,继而发展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于是,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董建全然不顾高达眨巴着眼睛,送过来的阵阵“秋波”,不顾一切的说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是吗?”梅长歌笑得清浅,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得董建心惊胆寒,“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好胡说。” “今天在场的,俱是同僚,你切莫胡言乱语。” “不敢,没有切实的证据,我是万不敢胡乱攀咬的。”董建情急之下,当真是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梅长歌见高达那副火急火燎,恨不得立时掐死董建的模样,愈发觉得其中必有猫腻,索性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当庭对质好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也省得没完没了的打嘴仗了。” 第七十七章 年度撕胯大战(上) “说起来,还是刚过年那会的事情了。”董建眼神微眯,神情严肃的说道,“正月初一,下官按照往年惯例,去梅大人府上拜年。没成想,梅大人将我拉到后院,神神秘秘的拿了李恒李大人亲所书奏折交给我,让我找个牢靠的临摹师傅,抓紧时间练习。” “当时我没有多想,只以为……”董建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大口唾液,略显紧张的说道,“只以为梅大人是想方便日后伪造公文,攫取私利,谁知竟是要杀人灭口。此等行为,宛如恶魔,实在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梅长歌听了董建这话,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番话说出来,稍微有点脑子的,就会知道,你董建当时也没安啥好心,还不是想从中分一杯羹,占点便宜。否则哪能心甘情愿的,冒这么大的风险,积极主动的服务呢。 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站在半道笑后面的人太痴狂,徒增笑料罢了。 “那人现在何处?”楚青澜厉声质问道。 楚青澜既已知晓此人的存在,且又是破案的关键,自然早就派人下去搜寻,但苦寻几日无果,还以为是人手不足,有所疏漏,却不曾料到,董建为求自保,竟将人藏匿在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此人现正在平州府衙监牢处。”董建一边说着话,一边抖抖索索的从袖中取出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膝行几步,递到楚青澜面前,“靠北边的最后一个房间。” “叶缺……” 其实不等楚青澜出声相询,叶缺便上前一步,接过钥匙,神色匆匆的奔了出去。 叶缺现在肚子里窝了好大的一团火,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原是信心满满,把握十足的。 他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向梅思远表明身份,为日后从刑部离职做准备,二是希望自己能帮上梅长歌的忙。 如今第一个计划完成的倒是差不多了,梅思远脑子还是好使的,通过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叶缺其实是楚青澜的人。 再加上这段时日,梅长歌和楚青澜也当着梅思远的面,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可第二个计划,执行的简直糟糕透了,且不说目前为止,冲锋陷阵的始终是梅长歌本人,单说查个人吧,忙忙碌碌了那么些天,却为未立尺寸之功,这实在是太恼火了。 叶缺好不容易等到表现自我,展现实力的机会了,哪里能不积极呢? 梅鸣一听董建说这话,登时就不答应了,心道,这几个意思,合着你这些天在家憋着,啥事不做,光想着怎么算计我了,你还真当我是只三脚猫,好欺负啊。 “五皇子,我冤枉啊,我真心冤枉,这眼瞅着就要六月飞雪了呢。”梅鸣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我出身世家,我有房、有地、有钱粮,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么一点散碎银子,做出这等残害同僚的无耻行径。” “这与**何异?与畜生何异?”梅鸣一连用了两个歇斯底里的反问,来表达他心中那难以言明的愤慨。 “梅大人,凡是要讲证据。”梅长歌站在一旁,语调悠悠的说道,“人董大人有人证,你有啥证物没有啊?” “有,当然有。”梅鸣嘴角上扬,傲娇的说道。 “李大人未上任前,我与他曾有过数面之缘。”梅鸣说这话的时候,眉梢轻挑,面有几分得色,“因此,我一得知,李大人即将接任平州刺史的消息,就准备了一份薄礼,第一时间送到了李大人的府上。” 梅长歌观梅鸣神色,见他当众诉说官场行贿经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见平州官场风气,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我素知李大人文采斐然,铁骨铮铮,不敢用那金银之物,玷污李大人清白,不过送了些书房用品,博他一笑罢了。” 第59节 梅鸣说得振振有词,仿佛和案情并没有什么关系,然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料李大人高风亮节,不仅坚决不肯收下我准备的礼物,反而送了两张由李大人亲手的宣纸予我。” “我一时好奇,多嘴问了两句,李大人温言解释,说这宣纸是特制的,所用配方独特,与一般劣质纸张不同。” “五皇子,你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一想,若我当真是那幕后指使之人,又怎会在明明已经知道宣纸有异的情况下,贸然要求董建找人临摹字迹,乃至伪造李大人遗书呢?” 梅鸣说得惶急,一茬接着一茬,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漏洞百出。 梅鸣说得兴起,梅长歌听得高兴,机会既已出现,但看董建知不知道珍惜了。 董建闻言,先是一惊,而后游目四周,见众人脸上,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料想自己被坑了,这件事由始至终,就是一个局。 他董建聪明一世,到头来却成了他人案板上磨刀霍霍待宰的那条鱼。 去他娘的,董建把心一横,想道,是你们不仁在先,就休怪我无情无义了。 第七十八章 年度撕胯大战(下) 一时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不时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声响,场面混乱,不似府衙,倒像极了贩夫走卒争相光顾的市井菜场。 梅长歌悠悠哉哉的坐在一旁,手上端了盏刚沏好的香茗,眉开眼笑的注视着前方。 “来,干一杯。”梅长歌龇牙咧嘴的凑上去,用她的杯子,轻轻碰了碰楚青澜的。 楚青澜神色凝重,不如梅长歌那般悠然淡定,他大半的心神,都消耗在防备碎瓷片上面,生怕哪个不开眼的,手一抖,划花了梅小姐的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蛋。 董建在平州经营多年,论实力,虽然比不过官高一级的高达,但也有属于自己的派系。 他们两个人在官场上所选择的路子,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选择依附于世家大族,另一个则更倾向于拉拢底层官员。 虽各个人微言轻,却也声势浩大,再加上接触面很广,当真闹腾起来,爆点反而比高达方面,要有意思的多。 “放轻松。”梅长歌浅浅一笑,拍了拍楚青澜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梅长歌气定神闲,眼光六路,耳听八方,时而轻声叹息,时而提高音量,四两拨千斤的挑拨两句,直将局势搅的乌烟瘴气。 李守被楚青澜捆了,捂住嘴,扔到更远的角落里旁听观战。 从初时的不屑,到不久之后的震惊,再到现在的一脸懵逼,李守只用了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刚刚开始抛下身为地方父母官的脸面和矜持,大打出手的时候,叶缺恰巧从监牢里回来,路过五花大绑的李守。 匆匆一瞥,叶缺便敏锐的发现,李守眉眼间的神色略略松动,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于是当机立断,决定趁着这股热气,在一旁鼓捣鼓捣,兴许能一鼓作气的将李守拿下,也算是帮了梅长歌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叶缺取了李守口中的帕子,轻声说道,“李守啊,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你也亲眼看到了,指望这样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出手救你,倒不如指望自己,来得靠谱。” “你感觉呢?” 说话是一门艺术,话说三分,犹如水墨画中的半幅留白,浑然天成,恰到好处。 李守默然无语,面色如常,心中却暗暗有些后悔。 他其实是不太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莫名其的答应梅鸣的请求的。 李恒待他,向来不错,吃的用的,多多少少,都会想到他。 若是让李守摸着良心,说一句实诚话,他肯定是会说李恒是一位好主子的。 可为什么做主子的是李恒,而不是他李守呢? 李守始终想不明白。 他肯干肯学,有的是力气,为什么就要一辈子寄居人下,叫旁人一声主子呢? “如果我答应帮你们,能有什么好处?”李守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 叶缺闻言,眼眸稍稍亮了亮,正色道,“让你活着,难道不算是一个莫大的好处吗?” 李守默然片刻,方道,“我要再考虑考虑。” “也好。”叶缺并不动怒,只默默将帕子放回原处,站回到梅长歌身后。 此时,大厅中的局势渐趋白日化,一群接受过大秦精英教育的大才子们,已经彻底脱离了逻辑,走向了泼妇骂街的不归路。 “请诸位静一静。” 梅长歌在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两盏茶,乐颠颠的听光了今天在场的所有大人们,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龌龊事,以及府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花边新闻之后,终于很“好心”的提醒诸位,她和楚青澜还在,压根没走呢。 急火攻心的时候,什么话伤人最深最痛,什么事情讲出来,最难堪最尴尬,自然捡什么出来说,如今猛地冷静下来,众人只觉后背冷汗潺潺,手脚僵硬,半天不能动上一动。 “梅长歌,你……”到底是平州别驾,脑子确实比旁人要转的稍微快一点,当然,也仅仅是快了那么一点点。 “你无耻!”高达咬牙切齿的说道。 “高大人,我这就不明白了。”梅长歌望着额上青筋乱跳的高达,一脸无辜的说道,“除了喝茶,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话是你们自己说的,这东西嘛……”梅长歌眼眸轻动,拖长了语调,慵懒的说道,“是你们自己砸的。” “我不过是坐在这里喝喝茶,陪五皇子说说话,老老实实的做个花瓶,连窝都没挪一下,怎么就无耻了呢?” “高大人,有一句话,想必你定然是听过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事是你们自己做下的,便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了。” 第60节 第七十九章 披着羊皮的狼 梅长歌真心觉得,很多时候,官场和战场,实在是太过相似。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 当维持整个体系的纽带,被外力强行扯断,即将遭受到的弹压,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众人恼羞成怒的嘴脸,看得叶缺心惊肉跳,他恨不得不管不顾的,将梅长歌护在身后,才能安心。 “寻常争辩,倒让五公子见笑了。”只见高达上前一步,手掌紧握,先是高举至眉心,然后缓缓放下。 这既是大礼,同样也是一个问询的信号。 从高达强装镇定,以及避重就轻的问话中,梅长歌不难看出他隐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意图。 不断跳动的青筋,因愤怒而突显深红的脸色,无一不在向梅长歌他们传达着这样一句话。 “我们愿意谈判,但如果谈判不成,我们一定会动用武力解决。” 与以往不同,来自地方武装势力的恐吓,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形式,而是切切实实的死亡威胁。 “诸位且放宽心。”梅长歌不动如山,只身子微微倾斜,将手中杯盏轻轻放下,说的冷清,“平州官场的事情,自当交由诸位解决,我和五公子,领陛下皇命而来,别无他求。” “离京前,五公子在陛下面前,是立过军令状的。我们长途跋涉,千里迢迢的来到平州,不可能空手而归,我们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 “关于这一点,诸位同是朝堂中人,浸淫官场多年,想必更能够理解五公子的难处,还请诸位不要为难我们。” 梅长歌这话,说得清楚明白。 我不想掺合进你们的恩怨情仇,但我必须完成我的任务,如果你们想要全身而退,就要为我们找到一个足以说服陛下的结论。 至于这个结论本身,是真是假,我并不关心,只要足够合情合理,余下的,我不会过问。 闻听此言,前一刻还大眼瞪小眼,直斗了个你死我活的高达和董建,在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立时做出了选择。 董建躬身上前,微微弯腰,沉声说道,“请五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信守承诺,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厚望?什么厚望?”楚青澜暗自腹诽道,“全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没一个好东西。” 在平州府衙大费周章的闹了这么一出,虽没干什么力气活,但梅长歌却觉得是异样的疲惫。 离了勾心斗角的府衙,梅长歌甚至提不起说话的精神,她晃晃悠悠的倒在软塌上,艰难的挥舞着手臂,似在无声叹息。 “可把我累死了。”许久,梅长歌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别贪凉。”楚青澜笑着抖开手中的毯子,将梅长歌包了个严实,说道,“我看平州这档子事,快要了了。” “我倒觉得未必。”梅长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狠狠的掐了下眉心说道,“你记得你有多久没见着梅思远了吗?” “先前还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当真是好久不见了。”楚青澜眼睛微眯,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家伙,搞不好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得罪人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做,自己躲在幕后,关键时刻跳出来充好人。” “梅长歌,你还别说,梅思远这个人,做事不咋样,官场里的这些小门道,他可混得比谁都熟稔。” “那可不。”梅长歌微微一笑,戳了戳自己的额头,说道,“梅思远在大秦朝堂混了这么多年,再蠢的人,也该长点脑子了。” “哎,来,你扶我起来。”梅长歌一脸哀怨的说道,“我得去找梅思远谈谈人生,免得到时候坏我们的好事。” “我们”这两个字,很显然,极大的取悦了楚青澜。 于是,他一把拉住梅长歌,柔声劝道,“事情现在还没个定论,等有了结果,再去找梅思远聊天不迟。” 第八十章 突破口 平州如今的局势,其实远比楚青澜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离京时,楚青澜曾想过,平州官场结党舞弊现象猖獗,恐怕难以打开局面。 可等楚青澜真正到了平州,同梅长歌一起实地勘察之后才发现,与其说,他在找寻李恒一案的幕后凶手,倒不如说,楚青澜实际上要找的,是整个平州,为数不多的几个良心未泯,愿意开口说真话的人。 梅长歌虽然眼光毒辣,但总归不可能跳到别人的脑子里一探究竟,顶多分辨个真假善恶,想知道事实真相,还要使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能有所突破。 认真算起来,这个突破口,竟还是对手亲自送上门来的。 在梅长歌“不负责任”,堂而皇之的暗示下,高达和董建调动了所能调动的全部势力,交出了四名替罪羔羊。 他们分别是陪同李恒从老家来平州任职的侍从李守;参与验尸并填写验尸单的周词和张二苟;以及负责伪造李恒遗书及其私章的王老师傅。 这四个人性格迥异,脾气秉性更是大不相同,可以说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想要逐一攻破,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天气渐暖,梅长歌的火气也跟着见长,她恼怒的将高达等人联名送来的折子扔到地上,怒斥道,“这种逻辑不通,含糊其辞,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要真能把陛下给糊弄过去了,咱大秦干脆亡了国算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就这样,居然还敢指望宝宝帮他们全身而退,想得真挺美的。”梅长歌越说越气,索性撒了欢的炸起毛来,“要搁从前那会,看宝宝不扒了他们的皮,真是气死人了。” “行了,跟这些人置气,你也不嫌累得慌。”楚青澜笑着递了碗酸梅汤过来,安抚道,“喝点酸的,消消火。” “哎哎,叶缺,你把那折子给我捡回来。”梅长歌一边捧着碗,美滋滋的喝着,一边说道,“再给我看两眼。” “这几天,梅思远那边,还老实吧。”喝了两口,梅长歌复又不放心的询问道。 “没什么动静,和前些天差不多,基本上窝在驿站里,连房间门都很少出。”楚青澜顿了顿,方道,“不过我们派去监视的人,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不要紧,只要梅思远那边没真的闹起来,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梅长歌放下碗,总结道,“梅思远怎么想的,我们还不明朗,平州毕竟是范阳梅氏的地盘,到时候难免需要知会一声。” “如果能得到梅思远的理解和支持,很多事情做起来,肯定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我同意你的看法。”楚青澜点点头,赞同的说道,“只平州方面交出来的这四个人,俱是难啃的硬骨头,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61节 “这个是自然的。”梅长歌趴在桌上,死气沉沉的说道,“高达他们可不是傻的,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些人如何敢将这四个人推到台前,给我们当活靶子用。” “高达一直在催我们结案,想继续拖下去,不太容易。”楚青澜稍显惋惜的说道。 “不要着急。”梅长歌对此,倒有些不同的看法,“他们既然能为高达等人所用,便同样能为我们所用。” “你让我查的东西,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楚青澜慢条斯理的说道,“除了李守,其余三人,确实有些把柄落在高达手中。” “不,不对。”楚青澜突然补充说明道,“应该不算是把柄,是弱点,弱点。” “起先我们以为,周词的老父亲,是因为年岁大了,所以身体有些虚弱,难以承担衙门里的工作,如今看来,恐怕此事另有隐情。” “这就难怪周词对我们敌意满满了。”梅长歌恍然大悟般的表示理解,“尤其我还是个姓梅的倒霉家伙,确实值得他冷嘲热讽的对待。” “老师傅的孙女,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就在李恒被杀前几天。”楚青澜闷闷的说道,“他们做得这般明显,很难不让我产生联想。” “那张二苟呢?他一个独居的屠夫,爹娘死得又早,他能有什么把柄落在高达手上?”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据说张二苟欠了赌坊不少银子。”楚青澜屈起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说道,“况且,就张二苟在此案中的表现来看,他顶多算是失职,不是什么重罪。” “也就是说,倘若我们不能治好周词老父亲的病,不能帮助老师傅找回他的亲孙女,那是休想指望他们开口作证了?” 一念至此,梅长歌心中着实有些焦灼。 此等粗暴野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玩法,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但她却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一点一点的将它们完完全全的碾碎。 第八十一章 何其可笑 在梅长歌那坑爹而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不是完全没有遇到过这样强硬难啃的骨头,可怎么说,现代社会嘛,大家都是文明人,出来混,总还是要遵循一个基本法的。 不要让警方太难堪,再穷凶极恶的匪徒,也绝不会有事没事,先弄死两个封疆大吏玩玩。 换句话说,这都是穷途末路之后,逼不得已的选择,而不是灵光乍现后的首要反击手段。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任何形式的追悔莫及乃至暴跳如雷,除了浪费时间,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梅长歌静静的站在平州府衙的监牢里,望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暗深邃的长廊,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罪恶永不湮灭,更需要他们这群人,誓死捍卫。 权衡再三,梅长歌还是决定,先去和李守聊一聊,经过昨天的事情,这个人兴许能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也说不定。 至于周词那边,矛盾其实是不可调和的,孰轻孰重,他的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如果不能彻底解除他的后顾之忧,的确是很难改变他的决定的。 李守的精神状态,基本上还是很平和的,既没有怨天尤人,呼天抢地的高呼冤枉,也没有郁郁寡欢到米水不进的程度,只默默的蜷缩在角落里,望着满布苔藓的墙壁,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梅长歌出现在他的面前,李守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才终于稍稍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 “李守,你想好了吗?”梅长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冷的问道。 “梅小姐,是你啊。”李守并不抬头,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我听说,梅小姐这些年,在梅家的境遇也不是很好?” “这几乎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现在说来,又是何意?”一旦进入了谈判的角色,梅长歌的涵养,立时变得极好,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轻而易举的激怒她。 “我想问问梅小姐,你在梅家这么多年,难道竟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做自己的主人吗?”李守语意不明的说道。 对于李守明显的开脱之词,梅长歌非但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反而是习以为常。 不为自己申辩的罪犯,似乎是从来不存在的,总认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不杀人不为恶,便无处安放灵魂。 “李守,我的处境与你不同。”梅长歌语调清冷,却也远谈不上平静无波,“你现在同我诉苦,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对你,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 “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悉数告知。”闲聊至此,谈话终于步入了正轨,李守开始提出请求,作为线索的条件。 “你可以说说看。”梅长歌眉头轻蹙,点头示意道,“如果是合情合理的请求,我会酌情考虑的。” “我想做胥吏。” “你这想法,倒还真挺别致的。”梅长歌冷笑一声,嘲讽的说道。 梅长歌见过要求不死的,也见过要求轻判的,甚至还见过,希望临死前能吃顿好的打打牙祭的。 本以为此生再不会为任何人的任何请求而感到惊讶,没成想这次平州之行,仍是刷新了她的三观。 “以奴杀主,本是大罪,需处以极刑。”梅长歌态度异常坚决的说道,“若你首告有功,我愿保你不死,但你不思悔改,居然做此妄想,恕我不能同意。” “但你需要我。”李守胸有成竹的说道。 “不,不是。”梅长歌摆摆手,正色道,“你不是唯一知道李恒被杀一案内情的人。” “可我是唯一愿意开口的那一个。”李守谈吐间,竟有着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他提高了音调,几乎是在咆哮,“你会需要我的。” “看样子,你在此案中发挥的作用,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闻听此言,梅长歌心中好一片万马奔腾,恨不得一榔头敲开李守的脑袋,好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什么玩意。 怎么可能有人能提出这么荒唐的交易条件?梅长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见,李守。”下一瞬,梅长歌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李守的提议,哐当一下甩门而去,直看得他目瞪口呆,一脸迷茫。 梅长歌的拂袖而去,对李守精神上带来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 他先是站起身,寄希望于梅长歌的去而复返,在等候无果之后,又开始反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说,有谁愿意开口了? 总而言之,李守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很久,想到了方方面面的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过,是自己提出的条件太过可笑,以至于让梅长歌对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第八十二章 沉默的周词 第62节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牢房中,却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周词负手而立,站在墙边,执着而又艰难的望着透过缝隙照进来的一缕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色的长衫,虽然看上去皱巴巴的,但到底还算干净。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乍看周词,是决计不会想到,他已经在这潮湿肮脏的监牢中,呆了好些日子了。 “周词。”梅长歌既已知周词保持沉默的原因,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冷冰冰的待他,眼眸中,反而多了少许怜悯和可惜。 “我什么都不想说。”周词听到梅长歌的声音,慢慢的转过身,缓缓的说道。 梅长歌默然半晌,道,“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吗?” 周词突然眯起了眼睛,说道,“梅小姐说的不对。” “是吗?”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周词,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不妨花点时间,好好的说给你听一听。” “我们人呢,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看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我们的瞳孔就会扩大,而当我们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事物时,瞳孔就会收缩。” 说到这里,梅长歌用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示意道,“关于它的表现,完全是瞬间做出的回应,是最真实可信的。” “眯眼的动作可能很短暂,但却能准确反映某种消极思想或情感。” “所以,周词,其实你刚刚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解答了我的疑问。”梅长歌说话的语速很慢,她并不想以此威胁,甚至是胁迫周词,她只想通过这样一段话,表达自己的立场。 “周词,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试着信任我的。” “我不敢赌,也不能赌。”周词的态度,依然很坚决,只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懂得,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此生,绝不会将父亲,作为和他人讨价还价的筹码。”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们对你父亲做了些什么?”梅长歌很诚恳的说道,“兴许我能帮到你,也说不定。” 周词愣了半天,神色渐渐凝重,“如果有朝一日,梅小姐能查清这些年,发生在平州地界上,所有黑暗和血腥的一切,就会明白,我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李大人出身陇西李氏,真正的高门大族,朝中人脉广博,有钱,有脑子,尚且不能自保,吾等凡夫俗子,又怎能不小心谨慎呢?” 周词说着说着竟不免有些激愤起来,“倘若今日我周词孤身一人,不必你与五皇子多言半句,纵使粉身碎骨又如何?” “但那是我的父亲,我做不到。” 梅长歌望着眼前心绪难平的周词,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可如果不说些什么,又有种浓浓的,不吐不快的憋屈感。 梅长歌平白跑了这一趟监牢,除了又再次浪费了一些本就宝贵的时间,并没有起到任何足以扭转局势的作用。 她的心情谈不上沉重,但莫名的有些不爽。 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别人的。 楚青澜见到梅长歌时候,她正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怔怔的出神。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利?”楚青澜一把扶住梅长歌,关切的说道,“没关系,咱们大不了从头来过,不至于这么折磨自己。” “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起码我们知道,这些人是被胁迫的,而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人。”梅长歌抬起头,略显艰难的说道。 “你不要着急。”楚青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你大可放心。” “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第八十三章 论如何安慰一个吃货 如果开一个讲座,专门传授那些可怜的男人们,如何安慰有着一颗玻璃心的少女们,那一定是一门非常复杂,并且繁琐的学科。 可假设要安慰的对象,是一个萌萌哒的吃货,那似乎解决的办法,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吃,吃,吃,吃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上地下,吃遍江河湖海。 当然,梅长歌绝对不是一个重口味的吃货,她眼中的美食,也不会是类似鱼翅之类的高端品种。 比起这些,梅长歌显然更偏爱所谓的市井小食。 一碗香甜软糯的绿豆沙下肚,梅长歌愁云惨淡的脸色,终于慢慢恢复如常,她对楚青澜的领悟力,感到十分满意。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什么都是可以拿到台面上,好好的谈一谈的。 “我刚刚去见了李守。”梅长歌说到一半,不说了,倒不是她想故意个关子,而是实在想不到,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这个不太像人的渣渣,还能够在楚青澜面前,保持她应有的涵养。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楚青澜颊边的肌肉绷得紧梆梆的,他垂下头,掩去了脸上愤怒的神情,他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些,力求不要吓到眼前的人儿。 “我说了,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你大可以安心。”极短的时间内,楚青澜再次立下了军令状,可见对能否处理好李守的事情,还是很有信心的。 “李氏仁厚,从不轻易伤人,但也并非没有自保和反击的能力。”楚青澜冷冷的说道,“关于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梅长歌,出来吃东西,就别想那么多了。”楚青澜一边同梅长歌说着话儿,一边从桌上的碟中,夹了一只烤得金黄香脆的鸡腿放到她跟前的碗中,柔声说道,“还要不要再点些什么?” “吃不下了。”梅长歌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肚皮,眼巴巴的看着碗里的烤鸡腿,心中那是说不出的荒凉。 对于一个贪吃满分的吃货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美食当前,肚子却已经饱了。 这真的是太惨了,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梅长歌默默的在心中挣扎许久,终于“忍痛”说道,“艾玛,不行,不行,受不了了,我还是把它吃了吧。” “你准备怎么做,说来听听?” 楚青澜见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到底还是绕回到了原点,不免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梅长歌,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竟还是这等忧国忧民的大好人。” “瞧你这话说的,先前我住幽兰院的时候,你认识我吗?”梅长歌老实不客气的说道,“那时候,你不是还想害我来着?” 第63节 “哎,打住,打住啊。”楚青澜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羞赧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还拿出来说个什么劲。” “再者说了,梅长歌,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觉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吃人家的嘴短啊。” “我只是不放心。”梅长歌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正色道,“做事情,总要善始善终,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见你对叶缺,可没有半点不放心的意思。”楚青澜见梅长歌再三对自己的实力表示怀疑,略略有些吃味的说道,“哪天带你到军营里看看,便知我实力究竟如何?” “陛下不是不许你领兵的吗?”梅长歌放下手中被吃干抹净的鸡腿,不解的说道。 “父皇自然是不许的。”楚青澜闷闷的说道,“只你看着吧,大秦军方,离了我陇西李氏,估摸着,也就余下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这一条路了。” 楚青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傲娇的,更是不屑的。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梅长歌并没有看不起楚青澜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大秦是天下人的大秦,离了哪一家哪一姓,总不会就要亡了国吧。 可站在楚青澜的角度来看,他在情感上,自然是更偏向于自己的母族的,因此小小的,对梅长歌表示了一下心中的不满。 “我是认真的。”楚青澜正色道,“领兵打仗这档子事,和吟诗作画不同,远不是你学了两天,嘴上说得花团锦簇,上了战场,便真的能战无不胜的。” “它甚至和处理政事比起来,也是截然不同的。” “说到底,朝堂政务交到你手里,真弄砸了,砸得稀碎的,你还有补救的可能和商榷的余地。可战败了,它就是战败了,死了人也好,丢了城池阵地也好,这全是无法挽回的。” 一旦提到自己人生当中,最引以为傲的部分,楚青澜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不甘心的分辩道,“不信你等着看好了,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梅长歌点点头,说道,“这话你说得倒没错,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比什么都强。” 一时间,虽然两个人争论的那叫一个面红耳赤,但丝毫不影响这顿饭开解烦忧的效果。 意见常有不同,坦坦荡荡的拿出来辩一辩,是有好处的,毕竟是共同进退的搭档,不能总是靠牺牲个性来迁就旁人,这不是长久之计。 ------题外话------ 一到周末,恨不得睡死过去,也是够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八十四章 另一桩案子 如果说,楚青澜对周词,尚且保留了一丝丝的怜悯心以外,他对李守,更多的,就只剩下厌恶了。 一旦制定了详细的作战方针,实施起来,便容易了很多。 计划制定的过程中,楚青澜和梅长歌之间,难免又进行了一场短暂而又亲切的辩论。 比起楚青澜的激进,梅长歌更偏向于使用温和的方式,力求循序渐进的,击溃李守的内心防线。 争论到最后,楚青澜用这样一句话说服了梅长歌,他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这案子便只能草草了结了。” 平州目前的局势,梅长歌心中是很清楚的,至关重要的这一步棋,无论如何也不能毁在李守的身上。 楚青澜用来对付李守的手段,无疑是触目惊心的。 事实上,楚青澜只要拿出当年对付叛军,那十分之一的狠劲来对付李守,他也是招架不住的。 骨头反反复复的被打断,再一次又一次的被接上,干干净净的,甚至不会让行刑者沾染到一滴鲜血。 那**,梅长歌站在监牢外,只听见李守一声接着一声的凄惨嚎叫,像极了濒临死亡的野兽。 到最后,其实还是有赖于李恒这些年对李守的过度保护,导致他的忍耐力,较之旁人而言,简直是差到了顶点。 他仅仅只坚持到第三个回合,便放弃了曾经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和狂妄,匍匐在楚青澜的面前,表示愿意俯首称臣,愿意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悉数告知。 等到喘息渐止,梅长歌蹲下身子,尽量和李守的视线保持一致,她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满满的嘲讽和鄙夷。 “李守,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供交易的权利了。”梅长歌冷笑道。 “我知道。”李守软绵绵的靠在墙边,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李守不是不后悔的,明明有更好的结局,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做出回应,哪怕仅仅是提前数个时辰,他也不至于会落入眼下手足无措的境地。 可是,人生啊,不就是这样嘛,不拼尽全力的去试一试,又怎知自己不会获得想要的结果。 既然事己至此,他李守会认命的。 “李恒出事前,到底在调查些什么?”梅长歌站直了身子,平静的问道。 “哦,你说那个案子啊。”李守眼睛微闭,沉声说道,“我知道那个案子,我跟你说,那案子很蹊跷的。” “那还是正月的时候了,卢龙县上报了一起命案,说是他杀,连犯人都押送到了平州府衙,就等着行刑了。” “结果那人在公堂上大喊冤枉,于是公子重新查阅了卷宗,又让周词验了尸。没成想,最后还真给他翻了供,判了意外身亡案。” “你说说,大冬天,一个人被脱得光溜溜的,扔在雪地里,竟不是杀人案,而是意外,谁又能知道呢?” 李守说到这里,居然扯出了一副准备闲聊的架势,倒让梅长歌觉得好生意外。 “反常脱衣现象,没什么好奇怪的。”梅长歌淡淡的说道。 “冻死者死前,因体温调节中枢麻痹,有幻觉产生热感,继而脱去衣服、鞋袜,全身裸露,或将衣服翻起,暴露胸腹部,或仅穿着里衣,这都是正常的。” “对对,那周词也是这么说的。”李守一迭声的赞同道。 “这是哪里的案子?”梅长歌心有疑虑的问道。 “是叶家村的案子。”李守这回,答得确实非常爽快,“公子为了查案,正月都没过完,就去了叶家村,我记得可清楚了。” “如今卷宗何在?”梅长歌再次发问道。 “就放在书桌的暗格里。”李守低下头,轻声说道,“说是暗格,其实很好找的,梅小姐一查便知,我绝无半句虚言。” 第64节 第八十五章 叶家村谜案 李守口中的“很好找”,对于梅长歌而言,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她细致的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那个暗格,寻到了那本卷宗。 传说中的叶家村谜案,其实真的是一桩蛮简单的案子。 案件脉络清晰,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相关人员的谈话记录,整理的都非常完善。 从中不难看出,李恒是一个极有条理,做事自有一套章法的人。 这样的人,通常都会在经年累月的工作和生活中,养成一个,对办案人员来说,特别有好处的一个习惯,即工作日记。 可在梅长歌翻箱倒柜的一通乱找之后,并没有发现这本理应存在的工作记,反而又在书橱后面,找到了另一个藏得更加隐蔽的暗格。 只可惜,里面是意料之中的空无一物。 从灰尘的形状和位置来看,暗格中,曾经是有过东西的。 那东西四四方方,呈长方形,像极了一本册子,但俗话说眼见为实,没有亲眼证实过的东西,梅长歌不能妄下定论。 梅长歌将叶家村一案的卷宗带回房间,就着摇曳的昏黄烛光,仔仔细细的看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恰在此时,叶缺陪着楚青澜来给梅长歌送晚饭,于是,梅长歌捎带手的,将卷宗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帮着给看看。 不料他们琢磨了半晌,仍旧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连连摇头,以示自己的无能无力。 “没有疑点。”叶缺长长叹息了一声,沉声说道,“确实挺奇怪的。” “要说如此清晰明了的一桩案子,是导致李恒被杀的原因,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的。” 楚青澜眼波轻闪,突然一凛,“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几乎是同时,梅长歌的声音应声而起,二人相视一笑,又莫名客气起来,“你先说吧。” “不,还是你先说吧。” 梅长歌便不再推辞,抢先说道,“叶家村。” 话已至此,叶缺本也不是个蠢笨的,立时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这桩案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叶家村。”楚青澜拍手说道,“既然缘由已经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简单的多了。” “来,大家畅所欲言,好好的议一议。”楚青澜喜笑颜开的建议道,“咱们是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和平州官员死磕到底,还是暂且将此案放到一边,先把这边案子草草了结了,然后再无声无息的潜进叶家村,查个究竟呢。” “我今天去城郊义庄,见了周词的老父亲。”叶缺此刻提到周词,倒不是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想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以此帮助梅长歌和楚青澜更为准确的评估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如何去做,才是最有价值的。 “老师傅病得很重,面部扭曲,嘴角不时的有唾液流出。”叶缺的眼眸中,流露出忧伤和无奈交织的复杂表情,“我亲自去看的,还有得治。” “怎么治?不是中风吗?”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虽然从症状上看,和中风并无二致,但从脉象上看,恐怕更像是人为的。”叶缺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以银针阻止血液流通,是极有可能导致气血不畅,以致眼歪口斜的。” “这样的话,看起来,和中风的症状,就会很相似了。” “周词应该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李恒被杀案中,一味的保持沉默。” “至于张二苟方面,既然他是看在钱的份上,三缄其口的,那么,应该也能被我们所收买。” “我不同意这样的做法。”梅长歌急切而生硬的打断了叶缺的话,“我们不能开这样一个先河,证据必须是真实可信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们一旦率先做了这样的事情,必将成为旁人攻击我们的武器,从而丧失主动权,这是得不偿失的。” 第八十六章 一言不合就结案 梅长歌超出预期的情绪波动,不仅让叶缺感到震惊,而且令一旁围观的楚青澜,也不免有些诧异。 “我倒不这么认为。”楚青澜觉得梅长歌的话,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确实是小题大做了。 “梅长歌,做事情,不要太过教条古板了,只要目的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手段方面,还是可以放轻松一点的。” “况且,我们拿到手的证据,仍然是真实的,这并不违反你所说的准则。”楚青澜正色道。 “是的,没有错。”梅长歌先是对楚青澜的话,表示了赞同,接着反驳道,“我绝对相信你正义凛然,不会因此,筛选去除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放上自以为,是事实真相的证据。” “我也可以替叶缺担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梅长歌神色肃然的说道,“但是,楚青澜,你觉得你还能替谁担保呢?这天下芸芸众生,多得是汲汲营营,唯利是图之辈,多得是残害忠良,无德无信的小人,谁又敢替他们这些人担保呢?” “是啊,我知道,即便我们做的再好,做的再完美,也并不能保证旁人不去做这样的事,但我希望,我们的手上,是干净的。” “我看这样吧。”叶缺和颜悦色的打着圆场,温和的说道,“眼下,我们手上的证人有李守,此人在李恒被杀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周词性格刚烈,本不是同流合污之人,退一步说,万一我们没能治好他父亲的病,他也是有可能为我们所用的。” “我看,像张二苟这种见钱眼开的败类,我们并不需要积极主动的去争取。一旦平州的局势向我方倾斜,他就会向墙头草一样,倒向我们这边。” “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们觉得呢?”叶缺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合,眼前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就要动起手来。 “你说的要不要这么谨慎。”梅长歌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的调侃道,“咱们是一个团队,哦,就是搭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意见不合的机会也有很多,如果每一次都靠着叶缺你来做和事佬,恐怕是要憋屈死的。” “求同存异,本就是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最基本的原则。”梅长歌无奈的垮下双肩,劝道,“再说了,叶缺,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的低。” “你试想一下,倘若连你,都觉得自己是可以被轻视,被践踏的,又怎么能奢望旁人给予你应有的重视呢?” 楚青澜深邃探询的目光,一会望向叶缺,一会望向梅长歌,这两个人今日的表现,都让他感到意外。 叶缺的性子,确如梅长歌所言,沉寂的像是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丢块石头下去,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波浪。为了别人的事情,跌跌撞撞的说了这么多话,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但梅长歌带给楚青澜,越来越多的,是惊喜。 第65节 楚青澜忍不住会想,要是能早一点遇到梅长歌,他是否仍然会抱着那种可有可无的心态,随随便便的答应了陛下的赐婚。 诚然清河卢氏之女卢琳,是大秦罕见的一位女中豪杰,可在楚青澜眼中,还是比不上眼前这个时而迷糊,时而精明的活像一只雪狐的梅长歌。 “等这次回了京,我一定要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 楚青澜在心中默默的做出了决定,虽然这个时机,真的不是特别的恰当,但且容他放肆任性一回吧。 结案的消息,来得仿佛是寒冬腊月里的一场雪,**醒来,世间万物全变了模样。 就连一直想息事宁人,坚决躲在驿站中闭门不出的梅思远,心中都不免泛起了嘀咕,这两人莫不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故意做了个假象给人看吧。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众人怀疑的目光逐渐变成了窃喜。 这种逃脱升天的侥幸快感,在林氏领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公堂上,从楚青澜手中,郑重其事的接过朝廷颁发的慰问嘉奖函,并将代表着刻骨仇恨的吐沫吐在李守脸上的时候,毫不意外的,达到了顶峰。 那种喜悦,当真是发自肺腑的,更是溢于言表的。 此情此景,不禁让梅长歌愈发的感到恐惧,她特别害怕,查来查去,查到最后,会不会将这平州官场上的官员们杀得丢盔弃甲,一个不剩。 那也实在是太让人感到绝望了些。 第八十七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叶家村位于卢龙县境内,离平州刺史府所在的城镇,仅有不到四日的脚程。 若是快马加鞭,星夜疾驰,也有望将路上的时间,缩短到两天,即二十四个时辰之内。 换句话说,留给梅长歌等人查案断案的时间,很可能不会超过三十个时辰。 如此,时间紧,任务重,一个不小心,还会威胁生命,实在是太刺激,太有挑战性了。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梅长歌心道,谁这样想,谁就是大傻子,她可是个贪恋红尘,省不得去下面喝孟婆汤的人。当然不可能仅凭一时热血孤勇,就啥也不想的冲上前线,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这是不科学的。 可是,什么是科学,什么又是不科学呢? 现在的梅长歌,是无论如何,也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好在,路上的时间,勉强还算是比较宽裕的,能让梅长歌等人好好的谋划一个所谓的“万全之策”,来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梅思远是一个多疑谨慎的人,笼罩在他心头的疑虑,直到眼看着楚青澜离开平州两天后,才渐渐消散开来。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车内一应物品仍保留了先前的样貌,只梅长歌的心情,却好似天边摇摇欲坠的那朵乌云,沉重的不能再沉重了。 即便梅思远的出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当梅长歌退无可退的直面他那张笑得猥琐而又恶心的大饼脸时,仍然无可遏制的感到恶心。 事实上,比起梅思远的脸,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让梅长歌觉得无药可救。 “梅长歌,以前是为父冷落了你,以后不会了。”梅思远笑得谄媚,心中对梅长歌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十分满意的,就差没龇牙咧嘴的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了。 “你哥哥身体不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这一房的事情啊,到底还是要仰仗你的。”梅思远的声音,温和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有件事,为父想来想去,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来问一问你的想法。” “父亲有话,但说无妨。”梅长歌懒懒的瞥了眼窗外,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树林,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李恒的案子,真的算是了了么?”梅思远不放心的问道。 “自然是了了。”梅长歌轻笑出声,调侃道,“莫非父亲的意思,是还想再细致入微的好好查一查,深挖一下,隐藏在案件背后的秘密?” 梅思远闻言,心头不免一惊,他本就对此次梅长歌与往常讳莫如深的态度感到担忧,此刻话还没听全,便已然觉得,自己被梅长歌坑了,眸中立时犹如寒光闪闪,透着些许冷厉和愤懑。 “父亲,你脑子还安在吧?”梅长歌老实不客气的吐槽道。 虽然梅长歌一直盘算着,怎么坑死平州这群狼狈为奸的官员和胥吏们才好,但她方才想表达的,却明显不是梅思远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不过,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梅思远又鬼迷心窍,整日疑神疑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心中的那点龌龊心思,因此,梅长歌觉得,还是可以向他稍微的,透一点口风出来的。 说到底,梅长歌现在,比在京城那会,有底气的多了。 从前她不觉得,总认为做人,尤其做一个女人,独立自主,财务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但现在,梅长歌觉得,这种背后有人给默默撑腰的感觉,其实也蛮好的,至少她是不排斥的。 比如此时此刻,梅长歌面对讨人嫌的梅思远时,就可以懒散的转着手中的杯子,轻描淡写的说道,“确有此意。” “你……”梅思远的声音,是急促的,是尖锐的,他猛然站起,直接忽略了头顶的车厢,碰撞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父亲,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听我把话说完吗?”梅长歌笑着嗔怒道,“我听着这声音,都替您觉得疼。” “再说了,父亲不妨看看周围,您一个文弱书生,竟也有胆量,和五公子亲自**出来的卫队分庭抗衡?”梅长歌忍不住嘲讽道,“我劝您,还是早早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 梅长歌掀起帘布一角,将军容齐整的卫队无遮无拦的展现在梅思远的面前,沉声说道,“或者,父亲,你仍然坚持想要试一试?” “看看是您的胳膊粗,还是他们的刀剑更加锋利?” “梅长歌,你是在威胁我吗?”梅思远声音发颤,厉声斥道。 与梅思远的愤怒相对应的,是梅长歌平淡清冷的语调,她甚至没有为此放下手中轻握的杯盏,而是轻抿一口,默不作声的望着梅思远的眼睛,似乎是在等他服软。 “是又怎样,我的父亲。” ------题外话------ 《重生之神探驸马请上榻》by陶夭夭看重生帝姬欢脱追夫,看男主女主甜蜜互撩,破疑案,缉真凶,最后夫妻双双把天(下)统(一)! 披着悬疑外皮的暖**甜文,又名《帝姬追夫记》《驸马哪里逃》~ 第八十八章 三百六十度大反转 第66节 好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梅思远真的是一位很贴心的父亲,从来不肯让梅长歌的希望落空。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梅思远小心谨慎的问道。 “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不会害你的。”梅长歌眸中闪过寒芒,冷笑道,“只要你能保证,安安稳稳的呆在车队中,不要露出马脚,我可以保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难为父亲。” “原来,你竟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梅思远闷哼一声,面色阴寒,冷冷的说道,“你如此大逆不道,你不怕遭天谴吗?” 梅思远显然已是气急,说起话来,便不免有些口无遮挡,梅长歌不以为意,浅浅笑道,“梅思远,你可别忘了,咱们之间,不过是合作共赢关系,就不要谈什么父女情深了吧。” “况且,梅思远,如果我是你,我至少会问一问旁人打算这样做的缘由,而不是上来先发一通火,将自己无知和懦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人前。”梅长歌柔声劝道,“父亲的身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些事情,即便父亲不肯为我想一想,总也要为自己的仕途谋划一二吧。” 梅长歌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梅思远现在的好奇心,可谓已经达到了顶峰,情绪更是完全顺着梅长歌设计好的步调,按部就班的在走。 “那我就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眼下的局势,几乎是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与其说梅思远给梅长歌“施舍”了一个机会,倒不如说,他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此刻,梅思远脸上的神情,实在是精彩纷呈,五彩斑斓的好似一道彩虹,尤其是梗着脖子,死活不肯向梅长歌低头认输的模样,简直有趣极了。 “李恒被杀一案,内有隐情。”梅长歌语调悠悠的说道,“关于这一点,想必父亲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调查清楚这件事,除了能最大限度的满足父亲心中,那所剩不多的一点好奇心,还能获得一个巨大的秘密。” 说到这里,梅长歌故意了个关子,放缓了语速,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啊,都有着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为了保住一生中最大的那个秘密,他们愿意不择手段。” “父亲对此,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梅思远在初时的怔忡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满面的狂喜。 平州到底是范阳梅氏的地盘,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梅思远心中,还是有数的。否则,他也不会一到平州,便闭门不出,生怕为自己沾染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可现在李恒的案子已经结了,挖出背后的隐秘,对密布平州的那张关系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张网依然存在,只掌握在谁的手中,还是很有讲究的一件事。 梅思远的平地崛起,是一个异数,完全不在梅夙的预料之中。 老尚书令心中合意的接班人,自然是做事干净利落,做人锋芒毕露的梅思慎。 至于梅夙积累了一辈子的人脉,当然在日常潜移默化中,“悄悄”传给了梅思慎。 虽然梅思慎本人不甚在意,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看重这所谓的人脉资源,但对于本就自信心严重不足,兼认为老爷子偏心的梅思远而言,这简直能算得上是一宝贵的财富了。 梅思远在不知不觉中,脑补出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仿佛已经看到了向他俯首称臣的梅思慎,心中愈发欣喜,立时拍板决定道,“你和五公子放心大胆的去干,这里有我兜着,保管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第八十九章 佛寺 说服了队伍中最难搞的梅思远,此行的大后方,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有了安全保障。 梅长歌一行三人,独自离开队伍,准备去往叶家村的时候,正巧见到陇西那边,派人来接林氏母子回家。 几个汉子,乍看不起眼,同寻常庄稼汉无异,可等到梅长歌陪着楚青澜过去,与他们寒暄攀谈之后,倒看出了些许不同寻常。 皮肤黝黑,虎口有伤,说话时声音四平八稳,不疾不徐,一人回答楚青澜的问话,另几人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官道及身后密林处。 这种警觉,不是天生的,是在经年累月的危险行动中逐渐养成的习惯。 当梅长歌真的亲眼见到这些人的时候,终于明白,大秦历代帝君,对陇西李氏,那又爱又恨,**不明的态度,究竟因何而来。 “梅长歌,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楚青澜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相信我,你永远不会想要拥有这项技能的。” “有空带我去陇西看看。”梅长歌想了想,终于还是提议道。 梅长歌很懒,如果可能,她并不想掺合进大秦这永无止境的朝堂纷争中,但既然已经掺合进来了,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成了重中之重。 林氏在将两位幼子交到对方手上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愿跟随他们,离开队伍。 “李恒是我的夫君,我绝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平州。”林氏的声音,掷地有声,“我若不能手刃仇人,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夫君。” 众人再三劝说无果,只好留下一人在此保护林氏,其余人等,则决定先将孩子们带回陇西。 临走时,小的那个仍在安睡,不时的吮着手指,一幅浑浑噩噩的样子,稍大一点的那个孩子,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着母亲,眸中隐约可见泪水,却也不哭不闹,倒让梅长歌觉得好生怜惜。 孩子小小年纪,便已学会克制自己的情感,不给大人找麻烦,这绝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虽说林氏自愿随同楚青澜进入叶家村一探究竟,但楚青澜自然是不许的,林氏软磨硬泡到最后,也只勉强同意她留在队伍中,帮忙监视梅思远。还说什么,朝堂如战场,稳定大后方和保障后勤同样重要,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林氏这边的“监视”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如此种种,林氏倒还没觉得怎样,梅长歌却对楚青澜,有些刮目相看。 楚青澜处事风格向来粗犷狠戾,心中自有沟壑,并不太在意世俗意义上的道德标准,如今肯花时间安抚照料林氏的悲恸情绪,也算是带了点细嗅蔷薇之意。 卢龙县是去往叶家村的必经之路,梅长歌等人恰巧需要找一个地方,补充下必要的物资给养,因此决定在镇上的客栈中小住一晚,稍事休整,再行上路。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即便是相邻两地,同样的东西,都可能会有甜咸之争,但像卢龙县这般,撇得干干净净的地界,还当真是稀罕的很呢。 彼时佛教刚刚传到大秦,各地信奉佛教的教徒还不是很多,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少见的。 在大秦,香火最好的,仍然是道观。 可梅长歌站在卢龙县的街道上,仅仅只是粗略的看了看,便看到了整整三所佛寺,还都是装修考究,金光灿灿,一看就特别有钱的那种。 艾玛,梅长歌莫名其的抓了抓脑袋,疑惑的问道,“楚青澜,这是卢龙县吧,咱没跑错方向吧。”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楚青澜屈起手指,在梅长歌额头上轻轻弹了两下,笑道,“你一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的人,竟还敢质疑旁人的方向感,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我看来都来了,不妨进去看看,往佛龛上添两炷香,权当心理安慰也好。”叶缺在一旁提议道。 “我觉得挺好。”梅长歌一方面确实对这个时代的佛教很感兴趣,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好奇。 第67节 这几座佛寺,建得突兀,不仅和周围的楼屋风格格格不入,而且也真的是太密集了些。 信仰这东西,不分贵贱,搁在现代那会,就是个实打实的奢侈品。 只可惜,梅长歌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不大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在寺院里略略转了一圈,挑了尊最大最值钱的佛像拜了拜,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祈福任务。 主持剃了个光头,穿了件价值不菲的袍子,笑眯眯的站在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眼神,就跟看着一群会下金蛋的母鸡,是一样一样的。 梅长歌心中疑惑更甚,但却无法可想,这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哪里晃一眼就能分清,谁是得道高僧,谁是欺世盗名之人。 不过瞧寺院主持一副肥头大耳,精虫上脑的模样,说是个有德行的人,不免有些牵强。 再加上梅长歌此次是有任务在身,所以奇怪归奇怪,倒并未生出过分想要探究的心思,只在心中默默想着,若是此行顺利,回去的时候,不妨过来看看,看看这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竟让人感到如此不适。 ------题外话------ 花了老半天功夫,可算把系统退回来了,良心建议,windows千万不要随便升级哟~ 第九十章 差点被卖了 卢龙县这地方,说来也真是奇怪,寺庙多得不得了,客栈却只有那么一个。 好在,梅长歌活得可精细可粗糙,适应性还算马马虎虎,又只住**,几个人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点菜的活计,照例是梅长歌的。 时间掐得正好,凑巧赶上了饭点,秦人一日两食,如今天色尚早,恰是吃晚饭的时辰。 叶缺晃悠悠的将马牵到后院,打算喂点草料,马是坐骑,也是朋友,不经自己手,他有点不放心。 楚青澜则跑到客栈对面的酒馆里,准备买坛小一点的酒,难得的休憩时光,与梅长歌对月小酌几杯,想来颇有几分浪漫情怀。 客栈的伙计,看上去十分年轻,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态度温和,客气的不能再客气了,不时的点头哈腰,倒把梅长歌弄了个大红脸。 点了几个家常菜,梅长歌这才有功夫打量周围的环境。 怎料这一看,竟将梅长歌惊出一身冷汗。 大秦的客栈,在基本功能构成上,有着一定的模式,即一楼大厅简单的餐食茶酒,二楼住宿。 梅长歌现在坐的地方,自然是一楼大厅一角。 大秦的陆路交通和水运交通,在梅长歌看来,其实做的是很不到家的,再加上户籍的限制性,很多人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也就是那么巴掌大的小地方。 但卢龙县却是截然相反的。 大厅中,操着外地口音的旅人占了绝大多数,这是正常的。 毕竟是客栈嘛,哪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会没事搁客栈溜达呢。 可奇就奇在,这些旅人拖家带口,光丁点大的小毛孩,都带了两三个,实在是令人感到惊疑。 如果说,卢龙县的经济实力很强,工作的机会非常多,集中出现这种现象,梅长歌是可以理解的。偏偏卢龙县地处内陆平原,既不沿海,也不发达,一路走来,交通还很闭塞。 有如此“奇景”,梅长歌实在是完全不能理解。 这些人,行色匆匆,老婆孩子都带在身边,行李却几乎没有,轻装简行的有点过分了。 不合理,即为可疑,这是梅长歌向来践行的准则。 更何况,这些人神色间流露出的猜忌和恶意,梅长歌更是看在眼中,几番心念流转间,已是起了戒心。 如今身处险境,又是落单,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大意。 “你怎么在这里?”犹豫间,一人急切走来,握着梅长歌的手腕,就要将她拉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梅长歌游目四周,稍稍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周围人的脸上,仍然是那种木讷的,无动于衷的表情。 “好你个臭婆娘,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你居然跟别人跑了,看我不打死你。”那人放低眼眸,露出一点狠戾之色,右手高抬,做出打人的举动。 谁知遇到梅长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只见她浅浅一笑,调侃道,“你看,咱俩的口音相差甚远,从概率上说,是夫妻的可能性,我看还是蛮小的。” “我不会认错人的。”那人不由分说的将梅长歌从座位上拽起,大力往门外拉去。 “真有意思。”梅长歌抖了抖衣袖,露出手腕上戴着的袖箭,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楚青澜提了酒,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立时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看看楚青澜,再望望箭头上,那闪着寒光的锋利箭头,终于松了手,喃喃自语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小姐,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楚青澜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将探询的目光,落到梅长歌的身上。 梅长歌放下袖子,坐在一旁慢慢的想了想,说道,“你走吧。” 套路就是套路,纵观上下五千年,都是一样一样的,即便梅长歌不惧,仍是气得直发抖。 居然有人敢打她的主意,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第九十一章 听墙脚(二更) 好端端的闹了这么一出,梅长歌自然没有心情,在众目睽睽之下等饭吃了,于是要求店家将饭食送到客房,袖子一摆,跑了。 等到叶缺回来,听楚青澜说了这件事,立时起了警惕心,当下仔细检查了饭菜,果然发现其中被人做了手脚,只不知店小二是被人下套坑了,还是他们倒霉催的,住了间黑店。 第68节 饭是不敢再吃了,叶缺飘到外面买了些葱油饼和卤牛肉,配了楚青澜的那坛酒吃了个饱饭,倒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晚饭后,楚青澜借口梅长歌一人独住不放心,死活赖在房间见不走了。 梅长歌赶了两回,最终败在了楚青澜那句,“你干嘛呀,你还不知道我嘛,我能把你咋样,总比外面那些混球们靠谱多了。” “那倒是。”梅长歌凝神想了片刻,大概是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便格外的珍惜自己的生命,当下“恩准”了楚青澜要求护驾的请求,表示,只要你愿意打地铺,什么都是可以商量的。 楚青澜笑笑,老不正经的说道,“梅长歌,你有没有搞错,我是来给你做护卫的,睡不了**,椅子总要给一张的吧。” “这没问题。”梅长歌眯眼想了一会,方道,“楚青澜,我看桌子其实就蛮好的,要不你上去躺会?” 入夜后的时光,还算平静,楚青澜和叶缺艺高人胆大,并没有太在意先前发生在大厅中的事情,打定主意,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他俩的武功和手段,乱军丛中都敢闯一闯,又怎么会将这几个拍花子放在眼中。 可梅长歌是个心眼小的,底子弱,干不了这杀人越货的大买,饺子数了几百回,除了越来越饿,越来越想吃肉以外,当真没有一点想睡觉的意思,反而清醒的不得了。 所以,耳边突然传来的细碎声响,让她惊得心肝一颤,拥着被子,坐在**上左看右看,险些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楚青澜看似睡得香甜,梅长歌这边一动,他那边也就醒了,凑过来巴巴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梅长歌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楚青澜闻言,心中也是一惊,他惊得是,若这房间里当真有暗室密道,被歹人钻了空子,实在是追悔莫及。 好在,楚青澜凝神听了半晌,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 “是隔壁屋的声音。”楚青澜自信满满的说道。 “嗯,我猜也是,可惜听不太清楚。”梅长歌不无可惜的说道。 “我有办法。”楚青澜笑得谄媚,乐颠颠的跑到桌边,取了个杯子扣在墙壁上,邀功似的说道,“用这个试试。” 梅长歌微怔之后,不由自主的叹息道,“哎,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杯子倒扣,无非是用了简易电话的原理,虽然不可能有窃听器听得那么清楚方便,但断断续续的,也能辨出一些词句。 “老婆子,你睡着了没?”说话的是一位老者,声音稍稍有些发颤,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 “哎,我哪睡得着啊。”老婆婆长吁一口气,犯愁道,“这可怎么办,眼瞅着又要天亮了,还是得抓紧时间睡会,回头起来还得干活呢。” “有件事,你听说了没有?”老爷爷的声音渐渐低沉,几不可闻。 梅长歌只好屏住呼吸,仔仔细细的分辨着,老实说,她现在真的有点好奇了。 “叶光祖一家,都死了。”老爷爷低低的说道,“听说是被天火烧死的。” “天火?”梅长歌一边重复着听来的话,一边直起身子,准备将杯子收起来。 她可不是无聊到要靠听墙角才能打发时间的人,既然隔壁屋聊的是家长里短,和自己的处境没有半点关系,梅长歌便不想接着做这小人了。 “他们那是活该,造了那么多孽,老天早晚要来收拾他们,我看怎么死得都不冤。”老婆婆语带恨意的说道。 梅长歌脸上的笑意慢慢沉淀,转换成更为深沉凝重的表情,她拉了拉楚青澜的袖子,示意他也过来听听。 “可惜那两个孩子了,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老爷爷惋惜的说道。 提到孩子,老婆婆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停了好一会儿,方道,“说来的确无辜,可谁叫他们爹造孽呢?” “我看呐,死了也好,生在那种地方,长大了还不是和他爹一样,是个祸害人的主,死了好,死了干净啊。” 大抵是这对老夫妻害怕旁人听见的缘故,谈话进行到后面,声音已经很低很低,基本上听不出什么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梅长歌直起身子,犹疑不定的说道。 “我哪知道。”楚青澜应声抬头,仓促间撞上了梅长歌的额头,不禁哎哟一声,说道,“看来叶光祖不是什么好人,估计平日里为祸乡邻,以至于死了被人咒骂吧。” “都不知道叶光祖是哪里的人,想查都查不了。”楚青澜无奈的说道,“再说,我看这人不是啥好东西,恐怕是寻仇的,便是查出来,你又当如何,难不成还想让那人给这等孽障偿命不成?” 第九十二章 辗转难眠(三更) “要说叶光祖究竟做了什么,我是不太清楚,但要问我,他是哪里人,我还是知道的。”梅长歌嘿嘿笑了两声,不置可否的说道。 “你先说说你的,我再说说我的。”楚青澜笑容满面的提议道。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梅长歌上下打量了楚青澜一番,疑惑的问道。 “你说就是了。”楚青澜轻声催促道。 楚青澜这小子,自以为有特殊的撩妹技巧,殊不知梅长歌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说来也难怪,楚青澜活得比较粗糙,不是在军营里和一堆臭烘烘的大兵练习军法,就是窝在书房里同部下谈论政事。 情窦初开,**灿烂的那些年,又呆在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前线和叛军厮杀,武艺精进了不少,和女孩子接触的次数,几乎为零。 比如现在,楚青澜喜形于色,是因为他终于寻到了和梅长歌单独相处的机会,但他脸上那放荡不羁的笑容,在此时此刻,衬着今夜这番月黑风高的气氛,着实有些恐怖。 “卢龙县境内,除了叶家村,哪里还有姓叶的。”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 “也不对,我看卢龙县外来人口当真是出奇的多,不排除会有个别两个,凑巧姓叶的。”梅长歌打了个哈欠,疲惫的说道,“不过结合李恒被杀一案,以及我今天的遭遇来看,应该是**不离十了吧。”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楚青澜微微一笑,说道,“要不要我去隔壁问问,看看那两位老人家,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 “别问了。”梅长歌摆摆手,拒绝道,“老人家岁数大了,别给他们惹麻烦了,再说……” “算了,不说了。”梅长歌颓然倒下,有气无力的说道,“天色已晚,我得睡会了,要不明天肯定会有黑眼圈的。” 话虽如此,梅长歌其实并未睡着,她满脑子里,都被刚刚老两口的那番话给惊到了。 第69节 梅长歌突然觉得,似乎自打她走出了幽兰院,走出了只属于她的一方小小天地,遇到的惊吓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没有丁点停下来的打算。 叶光祖做了什么,她梅长歌不清楚,住在隔壁的那两位老人家,显然是一清二楚的。 倘若梅长歌的推测没有问题,他们一行人即将面对的叶家村,很可能是一个倒妇女和儿童的集散地,而他们,从迈进卢龙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行动,彻底暴露在了对手的面前。 案子不仅要查,而且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查,否则,天下那么大,这伙人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躲,你都得跑断腿,累死人。 孤军深入这档子事,梅长歌不知干了多少回了,倒也不差这一次,何况她这回还是有后援团的。 想来,总好过利比亚那回,满大街全是敌人,重机扫射,狗屁支援没有,还硬生生的熬了十几个小时要强。 楚青澜带到平州来的,全是自家亲信,战力相当可以,真把梅长歌逼毛了,娘希匹的,真刀的干就是了,堂堂陇西李氏培植的“正规军”,还能干不过几个山野村夫,她梅长歌偏不信这个邪了。 说起来,整个布局中,最主要的部分,其实还是进村时的那道关卡,只要能顺利通过,进了叶家村,梅长歌便有了施展的空间和调查取证的可能。 到底这些天操劳太甚,梅长歌平躺着琢磨了一会,终究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到再次睁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楚青澜谄媚的蹲在**边,正拿了玉佩的穗子扫她的脸,一边扫,一边嘴里振振有词的说着什么。 “楚青澜,你作死啊。”梅长歌被吓了一跳,登时没好气的说道,“我这两天,本来就挺烦躁的,你最好不要惹我,宝宝真的会哭给你看哟。” 猛然起身,又受了惊吓,梅长歌觉得自己的大脑,真的有些缺氧,晕沉沉的,她扶着**边的柜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过来,有件事交给你去办,一定要给我办好了。”梅长歌抿着嘴唇,闷闷的说道,“权当赔罪好了。” “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办妥当了。”楚青澜低眉顺眼的调侃道。 ------题外话------ 明……天……也……有……加……更……哟…… 第九十三章 且看鹿死谁手 梅长歌委托楚青澜去办的事情有二。 一是让他通知大部队,做好接应的准备;二是采购一批,一眼看上去就很有钱的装备,打算以此做为他们三人,进入叶家村的敲门砖。 计划进行的,大体上还算顺利,梅长歌佯装自己是易州富商之女,从未出过远门。因家父年前经平州去往辽城采办货物,至今了无音讯,遂带了两位侍从,瞒着家里,偷偷跑了出来,想要到平州寻父。 不料祸不单行,路遇劫财的匪徒,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里,希望能收留他们一晚,顺便给她指个正确的方向。 守村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的看了眼彼此,脸上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自从叶家村做上了那个买,村子里,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来过生人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可梅长歌言之凿凿,说得有模有样的,看上去又很柔弱,实在不具备任何威胁性,最主要的是,这个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还挺漂亮,估计能值不少钱。 话说回来,纵使不,自己用着,想来也是极好的。 或者,像从前那些姑娘们一样,大家先轮流用一遍,等到差不多腻味的时候,再出去,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这都是解决办法么。 众人正在犹豫不决间,只见老村长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晃晃悠悠的从路边摇了上来,看到梅长歌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亮,似乎连腿脚,也跟着利落了许多。 梅长歌的相貌,谈不上多么的惊艳,但胜在气质出尘,再加上常年闭门不出,皮肤较常人而言,特别白皙。 这些乍看不觉得,可落在见惯了乡野村妇的人眼中,那自然是一块难得的璞玉,恨不得马上据为己有。 老村长凑上前,同梅长歌攀谈了两句,听她软软糯糯的嗓音,不经意间透露的身份,愈发起了贼心,放行借住什么的,显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即便梅长歌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这样的主意,但她的心中,仍然不免觉得有些恶心,衣袖下,鸡皮疙瘩起了一地。若非梅长歌力惊人,怕是当场便要给这位色胆包天的老村长来上一脚,断了他的子孙根,再狠狠的戳戳他那双狗眼。 此情此景,不光叶缺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就连楚青澜这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也开始摩拳擦掌,在心中咒骂了一遍又一遍。 梁子算是结下了,且看鹿死谁手吧。 叶家村坐落于半山之间,周围山林绵延,郁郁葱葱,景色端的是好看。 可惜里面住了一群衣冠**,再好的风景,都被毁了。 “老先生,我自出生以来,一直呆在家中,很少出门,更是从未见过山中风景,可否让我去村子里逛逛,开开眼。”梅长歌低着头,浅浅一笑,故作羞涩的说道。 “当然可以。”老村长“和蔼可亲”的说道。 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眼中,梅长歌早已是案板上的一条鲶鱼,除了任人宰割,再没有旁的出路了。 当然,他是一个知情知趣的人,办事前,喜欢和人培养培养感情,有助于解锁更多玩法。 同临近的村落相比,叶家村更像是一个孤岛,不仅封闭,而且落后。 村中居民,大多懒洋洋的坐在家门口,吆五喝六,不是在饮酒作乐,就是聚在一起玩叶子牌。见到老村长陪着梅长歌走过,稍稍停了停,望望楚青澜和叶缺,然后熟视无睹的低下头去,像是瞎了一般。 买做的那么大,梅长歌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村子里,怕是没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因此并不以为意。 令梅长歌感到十分惊诧的是,这样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村落,居然也建了一座闪闪发光的佛寺。 恐怕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需要时时跪在佛祖面前忏悔,才能睡个安稳觉吧。 ------题外话------ 今日二更在18:00,到时候来刷就好…… 第九十四章 佛间地狱(二更) 叶家村拢共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村民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还不知道老村长心里是怎么想的。 合着这是领着梅长歌过来宣誓主权的,大家围着看两眼,饱饱眼福,也就是了。 第70节 梅长歌跟着老村长转了一圈,眼睛自然没闲着,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里,不多时,便将叶家村的基本情况,掌握的差不多了。 村中,孩童的数量,同梅长歌的预期完全相符,远超常规,一家十几个孩子,已成常态。 有的孩子,吃穿用度都很好,不比城中某些富户差。 类似这种情况的,很显然,绝逼是亲生的,平日里当珍宝一样的小心呵护着,生怕他们受半点委屈。 有的孩子则不然,邋里邋遢的,头发像稻草,衣服像破布,光着脚走在满布石子的小路上,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即便面部表情扭曲,看上去非常痛苦,也不叫嚷呼痛,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好奇的打量着梅长歌。 还有几个,眼见着是活不成了,只放在露天养着,偶尔扔几个馒头进去,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梅长歌路过那里的时候,围栏里的几个孩子,正为了一块臭烘烘的生猪肉,拼得你死我活,一群人站在外面,笑嘻嘻的看着,仿佛在看一场美轮美奂的表演,实在是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人性之恶,莫不如是。 叶家村的情况,摆在这里,一目了然,梅长歌能侥幸见到这一切,一方面是拼了点人品,运气比较好,另一方面,恐怕意味着以老村长为首的叶家村村民,已经准备对她下黑手了。 看起来,老村长对拿下梅长歌等人的信心,还是非常足的,否则便不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将这不堪和丑陋的一面,赤果果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不管是为了震慑,还是为了炫耀武力,他们既然做出了选择,一场恶战,那是在所难免的了。 敌众我寡,梅长歌不想闹事,可也不惧怕对方搞事,凡事心中有数,谋定而后动,总是没有错的。 本以为村中的景象,已是惨绝人寰,没有人性到了极点,不料老村长家中,更是一番人间烈狱。 从外表上看,这座屋宇和其他村民的房屋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险些让梅长歌站立不住。 不管旁人在凶宅这件事上,持有怎样的看法,梅长歌仍然固执的认为,人死后,是会有残存的灵气的。 那足以让人在炎炎夏日中感受到的阴冷寒意,以及墙壁上,贴近地面处的点点喷溅状暗褐色血迹,都在向梅长歌,无声的控诉着发生在这里的种种罪孽。 “今儿家里有客人,你快点去做饭。”老村长冲着自家“媳妇”喊道。 那女子年岁其实不大,但在经年累月的重压之下,头发白了许多,腿脚可能还受了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梅长歌一直提心吊胆的看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就会倒下。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老村长催促道。 “知道了。”钱氏唯唯诺诺的应道。 兴许是因为今日家中有客来访的缘故,老村长的态度还算是比较温和的,至少没有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操起藤条来殴打钱氏。 和梅长歌擦肩而过的时候,钱氏终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在观察梅长歌,梅长歌也在观察她。 四目对视,梅长歌心中,有些不同寻常的期盼,求救也好,警告也罢,总好过死气沉沉,木讷沉默。 但梅长歌怎么都想不到,她从钱氏的眼眸里,读到的第一个情绪,竟然是怨毒。 微一愣神,梅长歌便品出了其中的深意。 老村长在叶家村是很有些特权的,他看中的女子,旁人不敢去动,所以钱氏能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一定的安全保障。 被一个人凌辱,总好过被一群人凌辱,钱氏在万般无奈之下,做出这样惨烈的选择,倒说不上是不明智的。 于是,梅长歌的出现,好比突然多出了一个竞争对手,而她更年轻,更貌美,况且老村长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他已经被梅长歌深深的迷住了。 发生这种事的后果是什么呢,是钱氏的“失**”,她一旦“失**”,需要面对的局面,就非常不容乐观了。 虽然梅长歌能够理解钱氏的这种微的心理,但她并不认同钱氏逆来顺受的做法。 钱氏一边浑浑噩噩的切着菜,一边透过窗户的缝隙,望着院中笑容满面的梅长歌,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她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年轻温婉,充满善意。 菜刀贴着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的滑过,咔嚓咔嚓的。 这才过了几年呐,钱氏茫然的打量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掌,泛起愁来。 她年纪大了,保养的不好,还生过好几个孩子,可惜老村长嫌弃生的是女孩,给了,否则勉强能是个不大不小的依靠。 如此,摆在钱氏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 一条是沦为村民们的玩物,等到再老一些的时候,被人丢弃,扔到围栏里和人抢食,另一条则是像其他人一样,为了活下去,拼命的干活,直到死掉,才算是了结了这一生。 钱氏当然不愿意,说实话,她觉得她现在过得还可以,起码比一起拉到叶家村的姐妹们,过得要稍微好点,尤其是雪竹…… 想到雪竹,钱氏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柴房的方向,半晌,才慢慢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席间,老村长殷勤而周到的为梅长歌布菜,笑道,“姑娘,来,舟车劳顿,又受了惊吓,多吃点吧。” 梅长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探询的目光,落到钱氏的身上。 觉察到梅长歌的异样,老村长顿时不悦的看向钱氏,这个时候,钱氏做出了一个举动,即手臂冻结动作。 这种动作,通常发生在儿童身上,成人中也屡有发生。 在长期遭受虐待的人群中,他们大多会限制手臂的动作,因为他们本能的意识到,他们的动作越多,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越有可能受到虐待。 手臂冻结是一种信号,但对此时的梅长歌来说,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这饭菜里要是没鬼,那才是大事情呢。 梅长歌身子微微前倾,道谢道,“多谢老先生。” 言谈举止,温润柔和,仪态万千,吃相更是大方得体,决然不同于钱氏之流,老村长越看越是欣喜,心中不免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平心而论,钱氏的手艺确实不错,几道家常野菜,硬是被她烧出了宴席的水准,显然是很下了一番苦工。 第71节 随着梅长歌碗中,最后一口老鸡汤下肚,老村长眼眸中藏着的渴望逐渐变得深沉,呼吸沉重,气息紊乱,眼看着要疯狂。 梅长歌倒是恰到好处的配合了老村长这种呼之欲出的情绪,摇摇欲坠的站起身,然后再重重的倒下。 楚青澜和叶缺随后对梅长歌浮夸的演技,表示了不服,争着抢着,用写实的艺术手法,表演了一个更好的。 于是,梅长歌人生当中,第二次,被人关进了柴房。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毕竟,台词都已经揣摩好了,临上场了,却突然告诉你,你回家洗洗睡吧,咱今天不开演了,真的是特别难受的。 差不多和一口气没喘上来似的,不爽的不要不要的。 ------题外话------ 宝宝心里苦,宝宝冒着大暴雨去上班,结果把钱包丢在出租车上了,呜呜呜,好倒霉啊,一天班都白上了~o(>_<)o~ 第九十五章 人不自救,何以被救 梅长歌看似安稳的躺在地上,实则心里正在暗戳戳的骂娘。 不得不说,有些事情,还真的不是曾经有过一次经验,就能干得好的。 就比如说现在,梅长歌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仿佛快要失去知觉了。 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告诉她,柴房里不是只有她一个,还存在有别人的气息。 是敌是友,闭着眼睛的梅长歌,那是真的分辨不出,只好继续闭着眼睛装昏迷,直到那人艰难而缓慢的爬过来,试图用牙齿解开捆住她的麻绳,梅长歌才确信,这个人,不是敌人,起码和老村长不是一伙的。 危机时刻,哪里顾得了谋划周全,再拖下去,楚青澜那边,恐怕就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于是,梅长歌只能非常“不情愿”的睁开双眼,准备同那人好好的谈一谈人生,顺便结个盟什么的。 怎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人形的“生物”。 如果不是那双尚且灵动柔和的眼睛,梅长歌怕是要惊得跳起来,高呼伽椰子了。 “你醒了?”雪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几年,雪竹呆在叶家村,见过好多中了老村长特效迷药的人,是如何一步步的放弃挣扎,从满怀希望,到逐渐走向绝望和疯狂。 那药效真的是太强了,即便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不睡上个三五天,也无法清醒过来。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醒了。” 大抵是因为,梅长歌此刻身处敌方大本营,属于一个不知死活,自投罗网的人,老村长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好歹没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试图堵住她的嘴巴。 所以,梅长歌虽然行动不便,但话还是能勉强说全乎的。 “那你快走。”雪竹用头拼命拱了拱梅长歌的身体,催促道,“趁着现在没人,你赶紧走。” 雪竹伤的很重,即便说话的时候,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梅长歌听到的,仍只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破碎片段。 “我没事,你不要着急,我有事情要问你。”梅长歌努力挪动着身体,以便让自己躺的稍微舒服一点,“叶家村抓到成年男子,一般会怎么处置他们?” “做苦力。”雪竹仰着头,眼神迷惘的说道,“修地牢。” “好吧。”梅长歌又挪了挪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能告诉我,他们可能在哪里吗?” 雪竹的话,让梅长歌猛然意识到,她先前在村中所见到的,很可能仅仅只是凤毛麟角,还有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在等着她去探索。 “地下。”接连说了两句话,雪竹的声音,已经有些气若游丝了,“你救不了他们的。” “人不自救,何以被救?”这个时候,梅长歌当然不会反驳雪竹的话,况且她说的亦是实情,于是柔声劝道,“你放心,大家都会没事的。” 问清楚了状况,梅长歌默默的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当即决定放弃,她压根就不是和人动武的那块料,别没事闲得慌,给别人添麻烦了。 其实楚青澜和叶缺的状况,远比梅长歌想象的要好。 他俩都是身经百战的主,这点小麻烦,还真难不倒他们。 地牢中,密密麻麻的,像是一个连着一个的蜂巢,里面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 孩子年岁都很小,有些明显是刚出生的婴孩,身上还挂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褐色血迹,头发湿漉漉的,也没人照料,只一个劲的哭着。 分到楚青澜和叶缺的活计,是打扫产房。 说是打扫产房,其实更像是收尸。 以大秦简陋的卫生生育条件,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更妄论是这种生法,死亡率简直是高得离谱。 楚青澜和叶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彼此,立时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说白了,整个叶家村,就是一条“生生不息”的产业链。 除了通过绑架、诱拐等方式,直接获得孩子的来源外,他们还采用直接“生产”的方式,来解决货源短缺的问题。 在这里,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亦或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们都被当做牲口一样,待价而沽。 楚青澜抬着尸体出去的时候,正巧路过一个小小的蜂巢,一群人围在门口,笑嘻嘻的往里面张望着,间或不断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想来也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缺恨得牙痒痒,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恨不得立时砍了这些人,方能平息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别发疯。”楚青澜按住叶缺蠢蠢欲动的双手,用气声说道,“你要相信梅长歌。” 楚青澜言下之意,非常浅显,现在出手,只能救赎一人。可如果时机得当,这里的人很可能都能得救,孰轻孰重,楚青澜希望叶缺能掂量着来。 第72节 他们进村前,用特殊的通讯方式,向在外围等候支援的大部队通告了叶家村的情况,并且约定,若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再次获得可靠的消息,便可里应外合的冲进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现下时间已经熬过去一半了,只要再坚持坚持,等到大部队进村,就可以开始扫荡了。 ------题外话------ 今天休息,没有加更,明天继续,么么哒…… ps:宝宝最近这么勤快,都没有表扬咩 第九十六章 搅屎棍子 与此同时,梅思远这边,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梅长歌临走前,交待给他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他按部就班的,每隔一段时间,离开马车,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走两步,证明他还好端端的呆在队伍里,没跑到别的地方,也就成了。 除了叮嘱梅思远在时间的安排上,最好灵活机动一点,不要太过死板以外,梅长歌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以梅思远的智商,应该完全能胜任。 可梅长歌万万没想到啊,梅思远那就是活脱脱一个搅屎棍子,不给你惹点麻烦出来,浑身都不自在,和少了块肉似的难过。 话说半个时辰前,蒙越接到了叶缺送来的情报,要求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留守“大本营”,余下的,则轻装简行的前往叶家村,准备接应楚青澜等人。 接到任务的蒙越自然上了心,他刚办砸了梅府的差事,灰溜溜的被楚青澜调了回来,他可不想再把这事给搞坏了,回头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林氏旁的事情没有,楚青澜临行前特地和蒙越说了,虽然林氏出身将门,武功不错,但是,人家好歹是个女的,李恒刚死,两个孩子还小,没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要随便给人派活。 楚青澜的话,蒙越不敢不听,于是,百无聊奈的林氏和同样无所事事的梅思远,便大眼瞪小眼的坐在一处,气氛非常尴尬。 “我出去一下。”梅思远终于无法忍耐林氏虎视眈眈的目光,决定出去稍稍透个气。 “我也去。”林氏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起身,冷冷的说道。 “我去出恭,你跟着作甚?”梅思远语气不善的说道。 林氏一听,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梅思远不仅是大秦现任尚书令,而且是梅长歌的生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况且梅思远接下来要办的这事吧,确实不太适合让她一个女流之辈跟着。 “您请。”林氏体贴的侧过身子,为梅思远掀开车厢帘布,目送他进了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梅思远便趁人不备,干了件龌龊事。 梅思远怀揣着利益均沾,共建和谐平州的美好梦想,把梅长歌他们离开队伍,去往卢龙县调查取证的消息,透露给了远在平州的梅鸣。 告诉他,这事你暗中给盯着,有好处大家分,谁让咱都是姓梅的呢。 梅思远想的倒挺好,他始终觉得,这等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的大好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同此心,梅鸣肯定会保守秘密,绝不可能随意往外说的。 只可惜,他梅思远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主,那梅鸣可不是。 梅鸣在叶家村一案中扮演的角色,尚且不算太过光彩,在李恒被杀案中,所起到的作用更是不可估量。 这在平州官场,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只有梅思远傻兮兮的相信他是清白的。 或许,梅思远也曾起过疑心,但他并不觉得是什么要紧事,总认为他们都是同根同族的“好兄弟”,不至于这么冷血决绝,有福还是要大家享的。 若是梅长歌在此,难免忍不住要翻个白眼,冷哼一声,“天真!” 但现在,她却只能任由梅思远“为所欲为”。 等蒙越安排好人手,处理完楚青澜安排下来的任务,终于在树林中寻到梅思远的时候,早已经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了。 梅思远这会该实话实说的时候,口风倒莫名其的严了起来,索性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只推说自己在马车里坐得久了,腿脚有些僵硬,趁着闲暇无事,四处逛逛,马上就回了。 蒙越曾经在梅府后宅里做了几年钉子,本身对梅思远是很不放心的,但四处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又想到梅思远现在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害旁人也就罢了,总不会连自己也要害。 最后只好客客气气的,将梅思远送回车上,再叮嘱手下看管得要更加严密一点。 众人为了梅思远的事,鸡飞狗跳的闹了好一会儿,耽误了不少时间,于是决定,由蒙越即刻带队,前往叶家村,而让林氏领着另外一队,留在相对安全的队伍里,主持大局。 林氏坐立难安的等到深夜子时,非但没有等到关于楚青澜的任何消息,反而等来了一群实弹,想要她命的平州正规军。 初时林氏还想为大家辩解两句,谎称梅长歌舟车劳顿,再加上水土不服,身体有些不适,准备在此休整一日,明天再继续上路。 不料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张口闭口,三句话不离楚青澜。 “你让五皇子出来见我。”梅鸣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现在怀疑你欲对五皇子图谋不轨,试图挟皇子以令李氏,否则你为什么不敢让五皇子出来见我。” 林氏听了这话,心中先是觉得一阵好笑,而后便感到阵阵荒凉清冷,她的夫君,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这样死在他们的手中,死了都得不到安宁的吗? 好死不死,梅思远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口不择言的想要打个圆场,“五皇子根本不在这里,我竟不知挟皇子以令李氏这话要从何说起。” 梅鸣此番前来,原本是带了些许试探之意。 虽然这些年,楚青澜在朝中一直势单力薄,也不受陛下恩**,但他毕竟是陛下亲生,和李恒的身份悬殊,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不能一击即中,留了活口出去,怕是要祸连九族的。 梅鸣肯定是怕死的,所以他其实并不赞同今夜针对楚青澜的行动,但放眼平州官场,数他犯的事最多。 犯的事情多了,被人捏住小辫子要挟恐吓的机会,自然也就要比旁人更多一些,横竖是个“死”字,梅鸣把心一横,暗道,去他娘的,黄泉路上,拉几个垫背的,总比孤身一人上路要强。 梅思远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挽回眼下剑拔**张的局势,但林氏脑子显然比梅思远要清醒的多。 林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又联想到梅思远下午那会不同寻常的举动,心中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语调悠悠的问道,“梅大人,此处离平州尚有四日脚程,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们身后的呢?” ------题外话------ 二更时间在23:00,大家记得来刷哟~ 第九十七章 孤军奋战(二更) 第73节 林氏这句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梅思远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些年,脑子里多少还是装了些干货的,并不全是浆糊。 “梅鸣,你……”梅思远结巴了半天,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梅长歌临走前,三令五申,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马车里,千万不要做任何决定,可他非是不听啊,就要说,就要说。 不仅要到处说,还要和本案头号嫌疑人说,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通风报信的是他梅思远,不是旁的什么人,他有何脸面,去为自己申辩。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已然撕破脸了,剩下的,就真的没啥可聊的了。 谈判永远是基于,可以进行利益的情况下。 现在是有人要杀你,而你坚决不愿意被人杀,那还能说点啥不能? 显然是不能的! 即便梅长歌在现场,她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操刀子干吧,那还能咋滴? “叔父……”动手前,梅鸣虚情假意的问道,“要不要到我这边来,我保你无事。” “你给我滚犊子。”梅思远怒不可遏的说道,“我是你哪门子叔父。” 梅思远现在真可谓愤怒到了极点,我好心好意的想带你一起飞黄腾达,你却成天变着法子想要我的命,这换了谁,心里都不能平衡,更别说向来自视甚高的尚书令大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梅鸣端坐于马背之上,颐指气使的说道,“杀了他们,咱们才能有活路,才能有金子。” “杀!杀!杀!”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如雷,乍看上去,颇有些气势。 平心而论,梅鸣此番带来诛杀梅思远的人,战力勉强还算可以,到底是为国守城的平州正规军,虽然比不上楚青澜亲手**出来的护卫,但也绝非是叶家村那等乌合之众可比。 他们胜就胜在人数众多,即便是蝼蚁,只要数量足够,亦可拖垮万里长城,更何况他们的力量,比蝼蚁要大得多。 无论情况如何危急,林氏始终想着,到底是要放手一搏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光等着束手就擒吧。 温热的血珠四处飞溅,一条条人命被上苍收割,不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更加仁慈。 林氏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梅鸣。 敌众我寡,擒贼先擒王,她想试一试。 梅鸣现在的心情,其实是很矛盾的,他不想杀当朝尚书令,更不想杀出身陇西李氏的五皇子。 倘若他当真能够成事,那么,泱泱江湖,浩浩朝堂,究竟哪一处,会成为他最后的葬身之地,梅鸣真的是不知道。 但如果他今夜这战输了呢? 那会怎样? 会马上就死,还是会成为阶下囚,梅鸣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生死存亡关头,梅思远脑中灵光一现,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坚定而决绝的念头,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 他那么不容易才当上尚书令,一呼百应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如何舍得去投胎? “等……等一等……”梅思远抱着头,一蹦一跳的窜到前面,高声叫道,“我有个好办法。” “不……需要……杀人……”梅思远抱着头,望着悬停在头顶的那柄长剑,大口大口的喘息道,“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那长剑血色深重,由于浸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因而变得不那么的光彩熠熠,只剑锋处一抹寒光闪过,晃得梅思远两眼生疼。 林氏这会挂了彩,鲜血顺着剑柄慢慢往下滑落,最终滴在身前的地面上,泅染开一树赤色梅花。 听到梅思远声嘶力竭的求饶声,林氏不免有些心神恍惚,她以手拄剑,后背靠在树上,心中略略有些绝望。 看来今天是要折在此地了,只是可惜孩子们尚未成年,便要失去双亲,好在公婆牢靠,父母仍然健在,也算无悔吧。 “什么办法?”梅鸣高举左手,示意众人停手,自己则俯下身子,饶有兴致的望着梅思远。 “说白了,你并不想杀人。”梅思远闻言,心中一喜,便要说话,怎奈岁数大了,腿脚本就不利索,如今又受了惊吓,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许久方道,“你们只是想要解决问题。”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问题。”梅思远双手扶住膝盖,仰着头,艰难的说道。 “怎么解决?”诚然,梅思远的话,很好的戳中了梅鸣的内心,他身体越伏越低,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倾听的表情。 “我们跟你走,做你的人质。”梅思远站起身,直视着梅鸣的眼眸,沉声说道。 “那有什么用?”梅鸣面露不悦,脸上渐生狠戾之色,显然觉得,梅思远是在拖延时间,妄想等待救援。 “楚青澜去了叶家村,蒙越也去了。”梅思远急促的说道,“你能保证,你一定能抓住他们吗?”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个后手呢?”梅思远挺直了身子,想表现的尽量有底气一点,“我是梅长歌的亲生父亲,她是李恒的发妻,于情于理,楚青澜都不可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梅鸣眯着眼,仔细琢磨了一会,神色渐缓,却仍是滴水不漏的说道,“那又如何?” “我与她有杀夫之仇。”梅鸣遥遥举鞭,指向林氏的方向,“叔父,你竟觉得,她能站在我这边?” “你不需要说服她。”眼下,梅思远已经一只脚踩在鬼门关上,脑子突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变得清明了。 “你需要说服的,只有楚青澜一人。” “此话怎讲?”梅鸣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是当朝尚书令,楚青澜是陛下亲生,我们来此,是奉陛下之命,调查平州刺史被杀案。”梅思远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当中,只要有任何一人,不能如约回到京城,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派人彻查此案。” “到时候,大批人马蜂拥而至,叶家村的秘密,你同样守不住。”梅思远说了两句,越说越顺溜,身为大秦宰辅的自信心,又重新回来了。 第74节 “梅鸣,你有信心,或者说,你的部下们有信心,再诛杀一次陛下亲派的调查组吗?”梅思远眸色渐深,厉声斥道,“梅鸣,你想做什么?” “你是想效仿当年五王,犯上作乱吗?” “你也不想想,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有没有这个手段?” “不,梅鸣,你甚至连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竟也敢行,如此悖逆之事吗?” 梅思远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稍稍提高,故意让周围的兵士们听见他的这番话。 一迭声的质疑和反问,步步逼近的脚步,无一不在拷问梅鸣本就飘摇不定的内心,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向着梅思远的话,慢慢靠拢。 “可是……楚……五皇子,怎么会……”梅鸣犹疑的说道。 “你拿我们,去证据。”梅思远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道,“人证,物证,只要你们想要的,一切有可能会威胁到你们的证据,都可以拿来。” “我不知道你们在叶家村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梅思远循循善诱道,“时间,现在你们最需要的是时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你们便能拿来湮灭证据。”梅思远声音缓缓低沉,带着一丝丝的蛊惑和怂恿,“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林氏目瞪口呆的靠在树上,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梅思远,她看得出来,梅鸣其实已经被他说的怦然心动,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但她的心,比梅思远的,还要更大一点。 林氏不仅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想保全在场所有人的。 “我同意。”林氏慢慢起身,走到梅鸣身前,她伤得并不算重,基本上都是皮肉伤,只血一直流,因此看起来格外恐怖。 “人质的数量越多,你手中的筹码,也就越多。”林氏笑着说道。 “你不恨我?”林氏的举动,显然和梅鸣的预设,很不一样。 “恨啊,当然恨。”林氏眼睛微眯,摇摇欲坠的说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夫君,我怎能不恨?” 趁着梅鸣神色将变未变之迹,林氏抢先说道,“但我更想好好的活着,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我不能死。” 林氏的这番话,合情合理,又和梅鸣心中所想相吻合,故而很快得到了共鸣。 “来人,把他们带走。”梅鸣扬声说道。 ------题外话------ 不等了,提前发了吧,么么,爱你们哟~ 第九十八章 谜一样的自信 梅长歌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复杂。 卧底的活,梅长歌其实干过几次,可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再者说,那时候是有技术部门在背后强有力的支援的,梅长歌心里有底,才能做到不慌不乱。 可现在…… 梅长歌靠在柴火堆上,望着窗外皎洁清冷的月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由来的,梅长歌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严肃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秦人特别喜欢把犯人关到自家柴房里,这不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吗? 梅府有那么多的房间,叶家村还有地牢,可是为什么,非要把人关到柴房里呢? 是因为这里阴暗潮湿,时不时的有老鼠和小强出没,足够对人形成威慑,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呢? 梅长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的高兴,直到老村长领着几个壮硕的汉子,轰的一下推开柴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梅长歌的心思,才渐渐扭转回来。 “你想做什么?”梅长歌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呢?”见到梅长歌居然是清醒的状态,老村长的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不过俗话说色胆包天,况且现在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梅长歌看上去,又软绵绵的,实在没什么威胁性,于是老村长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步调,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慢着。”梅长歌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老村长的话,“我这有一个现成的解决方案,你要不要听一听?” 梅长歌说话时的派头十足,完全不像是一位身陷囹圄,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反倒像极了平日在村子里,耀武扬武惯了的老村长。 这种感觉,就好比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尝到了一块普普通通的野菜饼,那叫一个欣喜,那叫一个别致。 “什么解决方案?”老村长成功的被梅长歌勾起了兴致,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很感兴趣的问道。 雪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听到老村长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颤,艰难的睁开双眼,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恨这个人,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声音。 雪竹挣扎着想要起身,脑海中只有一个决绝的念头,她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梅长歌当着老村长的面,慢慢的解开缠绕在手上的麻绳,将它扔到一边,接着说道,“你做这丧尽天良的买,无非也是为了钱。” “现在大秦黑市上,一个人,才净赚三两银子,价格低廉到简直不值一提,我愿意出三千两黄金,换我自由,你绝对不亏。” 雪竹闻言,心中先是一惊,而后便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只不知这声叹息,为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如果她当年也能有这般从容自信,她的命运,会不会稍微好一点? “你当我傻吗?”老村长冷哼一声,说道,“你是想让我给你家送信,然后派人来抓我吗?” “送信不假。”梅长歌点点头,并不否认她的动机,“但为什么会是抓人呢?” “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吗?我看没有。” 梅长歌说话一绕三折,跌宕起伏,几乎快要把老村长绕晕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75节 “我们可以合作。”梅长歌依然保持着某种谜之自信,只听她冷冷清清的说道,“合作共赢,互利共享,有什么不好吗?” “说白了,你现在对我有兴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眼下,梅长歌已经完全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老实不客气的说道,“因为穷,你没有见过比我更好更妖娆多姿的,你不知道,一旦离了你这小小的叶家村,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老先生,莫非你当真只想安于一隅,不想摆脱那些人,做自己的主人吗?” 梅长歌这话说的,很是露骨。 白天匆匆一瞥,梅长歌便发现,单凭一个小小的老村长,一个常年居于半山,居民甚至还未完全开化的小村庄,是绝对不具有构建一个庞大人口贩网络的实力的。 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人! 至于到底是谁,梅长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梅长歌光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左不过是平州官场上的那几个狗杂碎,还能有谁。 至此,李恒被杀一案的脉络,基本上算是捋清楚了,好歹也是大功一件。 接下来,便是和这些人,互相伤害了。 ------题外话------ 二更在16:00,记得来刷哟,么么,爱你们~ 第九十九章 猪队友(二更求收) 月色皎皎,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梅长歌的身上。 此刻已近子时,本应早已陷入深度睡眠的叶家村村民们,却接二连三的被一声声婴儿啼哭的声音惊醒。随之而来的,便是粗鄙不堪的叫骂声,以及各种低三下四的赔罪和安抚婴孩的柔声细语。 梅长歌不知道,她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 从她个人来说,任人宰割,是懦夫的行为,自己的人生,连自己都不愿意为之拼搏牺牲,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上天对她眷顾。 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苟延残喘也好,卑躬屈膝也罢,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世间万事,是非曲直,哪里又能分辨得清。 “你是认真的?”老村长上前一步,手指轻挑的抬起梅长歌的下巴,很认真的问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干得了这个?” “活都是给人干的,何来干得了,干不了一说。”梅长歌耐着性子,忍住心中的恶寒,冷静的说道。 “可你方才分明是瞧不上这点碎银子的。”站在老村长身后的一位皮肤黝黑的汉子,不满的质问道。 梅长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我说这位小哥,你还当真是有点意思。我先前说那话,是拿金子和我自己相比,那自然是廉价的。” “区区三两银子,如何能准确的体现我的身价?”梅长歌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说道,“我觉着我可是无价之宝呢。便是三千两黄金,也抵不过我一根小手指。” 那汉子闻言,默不作声的在心中盘算了一阵,总觉得梅长歌的话,说得奇奇怪怪的,却又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猛一抬头,又见老村长一脸欣喜,一副好不容易捡到宝了的样子,只好将心中的疑虑慢慢放下,退到了一边。 “确实是无价之宝。”老村长用拇指在梅长歌脸颊上慢慢揉搓了一阵,笑道,“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梅长歌偏过头,尽量不去看老村长那双,似乎想要将她拆分入腹的眼睛,“倘若老先生肯在利益分配的问题上,做出合理的让步,我想,这些终究都不是问题。” “哦?”老村长似乎并没有想到,那个问题抛出来,得到的竟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我记得,你说你是无价之宝来着。” “世间万物,皆有其价。”梅长歌把心一横,大言不惭的说道,“三两不行,三万两不行,可如果是三千万两雪花银呢?” “恐怕,没有人能抵御这样的**吧?” 说实话,梅长歌这饼画得也忒圆了些,三千万两银子,要做多少买呢。 少说也要做几百万单生意啊。 这就是几百万人了。 虽说大秦幅员辽阔,连通南北,更有广袤无垠的海岸线,但是,如今又不是战乱时期,平白无故的少了几百万人,傻子都会发现不对劲了,还由得你把生意做大做强做出国门? 不过好在,老村长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他一生当中,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平州刺史李恒。 剩下的那些人,都把叶家村当做自己的小金库,谁会闲得无聊,告诉老村长这些人生哲理? 老村长年纪大了,满脸的褶子,皱巴巴的,行动也很迟缓,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表达内心的雀跃。 只见他慢慢起身,紧接着做出了一个背离重心的脚部行为。 脚跟仍然保持着地的状态,脚的其他部位,却向上翘了起来,脚趾指向天空。 这个行为本身,通常说明对方情绪相当不错,或者正听到或想到什么令自己高兴的事情。 于是,梅长歌据此可以推断,老村长对她的提议,是感到怦然心动的。 当然,此时的梅长歌,还不知道,梅思远已经活生生的,把她给坑了,所以,她的心情,大体上还算是不错的。 事情办得很顺利,她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村长,村长……”恰在此时,一人急急忙忙的冲进来,险些撞到老村长的身上,顿时惹来一顿拳打脚踢。 “平州急报。”那人忙不迭的为自己申辩道。 老村长待人苛刻,动不动就要施以“村规”,他是好心来报信的,不要一个不小心,反而被人打死了,那可不亏得慌么。 那人分辩了两句,眼瞅着老村长这边,没有半点想要喊停的意思,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再也顾不上许多,登时高声喊道,“她是梅长歌,她是梅长歌。” 现在“梅长歌”这三个字,在平州官场,几乎已经成了黑白判官的代名词。 老村长和平州那帮人走得极近,自然是听过她的名字的,当下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停手,自己则走到来人面前,一反常态的问道,“你说谁是梅长歌?” “她!就是她!”那人游目四周,一眼便将梅长歌认了出来,邀功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画像,递给老村长。 第76节 “村长,你看,一模一样,就是她。” 梅长歌脸上,神色倒是一如往常,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似的无奈。 “猪队友,真的是猪队友。”梅长歌暗戳戳的想道。 诚然,梅思远在紧要关头的当机立断,保住了他们一行人的性命,有了谈判的机会和可能。 人命关天,梅思远的做法,或许谈不上多么的高明,但效果起码还是好的。 只若不是他犯病在前,大大刷新了他的智商下限,也不会有后面这档子事了。 所以说,梅长歌的这一声“猪队友”,安到梅思远头上,委实是不冤的。 “当然是一模一样的。”她的声音平和有力,没有半点心慌气短的意思。 梅长歌开口说话的时机,掌握的还算不错,同老村长皱鼻子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梅长歌又一次,用巧的方式,打乱了老村长的步调。 皱鼻子是一种很有趣的行为,这是一个明显的反对信号,这种信号很准确,表示厌恶。 当梅长歌在老村长的脸上,看到这个行为的时候,她立即意识到,如果她不能快速准确的做出反应,很可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这一次,她到底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得到上苍的眷顾,重新再来一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题外话------ 有没有很准时,(*^__^*)嘻嘻…… ps:三更在20:00,记得过来刷哟~ 第一百章 我真的是梅长歌(三更求收) 老村长闻言,一把抢过来人手里的画像,和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仔细的做着比对。 “别看了,我真的是梅长歌。” 梅长歌冷静的如同坚冰般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你是在想怎么杀我吗?”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来害我?”老村长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老村长的这种说法,荒谬的令梅长歌当场笑出声来,“怎么?就许你害人?不许别人害你?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并没有想害你什么。”梅长歌将略略有些红肿的手腕冲着老村长晃了晃,笑着说道,“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待我不薄?” “你究竟想要什么?”老村长望着梅长歌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惶急的说道。 “钱,很多很多的钱。”梅长歌微微一哂,摊开手,说道,“你看,我并没有骗你。” “方才你父亲可不是这样说的。”老村长深吸一口气,满腹疑虑的说道,“这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梅长歌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说……” “他说,我们是来叶家村查案子的,让你们把他绑了,好和五皇子证物,是也不是?”不等老村长开口告知,梅长歌便呵呵一笑,抢先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梅长歌抬眼看了,说话的,仍是那名皮肤黝黑的汉子,倒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来路,竟敢随意打断老村长的话,想来,应是平州方面驻扎在此的代表,很有些地位。 “当然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梅长歌有些嫌恶的说道,“否则,单凭梅思远自己,如何能想出这般精的点子。” 从外表上看,梅长歌表现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内心深处,实则暗道一声侥幸。 脱困的手段,无非就那几种,她不过是寻了最可能的一种,拿到台面上说了。 幸好,蒙对了,这还真的是上天眷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光彩的。”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总不好闹得天下皆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番来叶家村,梅小姐代表的到底是谁?”老村长安静了片刻,呆呆的看着梅长歌。 不管怎么看,老村长都觉得梅长歌说得不像是真话,她不代表梅家,那就只能代表楚青澜了,这怎么可能。 可梅长歌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过从容,太过平淡,要据此断言是谎话,老村长又不能拍着胸脯打包票。 万一错了怎么办? 毕竟,他们叶家村,仅仅只是想轻轻松松的发点财,并不想背上叛军的罪名。 这种摆明了要找人当炮灰的事情,谁都不想落到自己的头上。 “先把他们关到地牢里吧。”老村长眉头一皱,向梅长歌扬了扬下巴,后者立即自觉自发的站了起来,倒叫人没了脾气。 “我去问问上面的意思。” 这回,梅长歌看得真真切切的,老村长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那个“黑人”说的。 看来此人真的大有来头,至少在叶家村,是有话语权的。 “这就走吧。”梅长歌微微欠身行礼,催促对方将她带到地牢,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 那汉子脾气其实很不错,无论梅长歌怎么逗弄,他始终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看到梅长歌气鼓鼓的踢着脚下的石子,也只是默默的换个角度,避过攻击,并不催促。 关上地牢大门的时候,那人还捎带手的,把雪竹也扔了进来,然后语调悠悠的说道,“梅小姐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那人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铃铛,示意道,“拉这个就成。” “你……”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梅长歌一向素淡清冷的眼眸,此时却显得十分灼热。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对你客客气气的,连衣角都没碰一下,你怎好冲他发火? 第77节 “梅小姐,你我各为其主,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让梅长歌犹如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半点头绪,她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到底还是坐到了雪竹身边。 “既来之,则安之。”梅长歌喃喃自语的安慰着自己。 雪竹伤的不轻,梅长歌想帮着给治一治,奈何一窍不通,最终也只能用干净的麻布沾了水,一点一点的为她清洗伤口。 等到梅长歌好不容易忙完,见到雪竹裸露在外的伤口,心中不禁一阵感伤。 人的生命力,终究是顽强的。 那伤口远比梅长歌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除了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以外,新添的几道伤口,俱是贯穿伤,伤口早已溃烂。 梅长歌坐在一旁看了许久,除了连声叹息以外,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哎,我还没死呢,你不要用看死人的眼神来看我好不好?”雪竹奋力拉了拉梅长歌的衣角,努力冲她笑了笑。 “你不会死的。”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冷静的说道,“只要你能熬过今晚,我保你不死。” “可我杀了人呢。”雪竹挪了挪身子,断断续续的说道,“杀人偿命,谁也帮不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梅长歌小心的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既然你我有缘相见,日后为你立个墓碑,总是要的。” “我就不必了。”雪竹滋滋啦啦的咳嗽了两声,又带出一大片血水,“帮我的孩子立一个吧。” “也好。”梅长歌点点头,隔着被子,试图安抚雪竹的情绪。 “不用写名字,那混账起的名字,不要也罢。”雪竹眼神迷离的望着头顶,口齿不清的说道。 “好,你说不写,咱就不写。” “不过不要紧,我反正已经把他杀了。”雪竹浑浑噩噩的说道,眼看着确实要不行了。 梅长歌见她昏迷了大半天,这会“兴致勃勃”的来了精神,恐怕有回光返照之嫌,当下也不说话,只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生平琐事。 “我是易州人士,对了,你好像说你也是易州的。”雪竹呢喃道。 “是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梅长歌笑着调侃道。 “缘分啊,缘分。”雪竹嘟囔了一会,接着说道,“小时候,家里穷,姐妹好几个,总是吃不饱,后来娘亲添了弟弟,宝贝的不得了,就把我们都给了。” 雪竹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声说道,“我是最小的一个……好久没见过她们了……” “后来我去了周家,还不错,能吃饱饭。”雪竹满足的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年幼的自己,“就是夫人特别凶。” “夫人其实挺好的,给了我不少钱,有十两银子呢。”雪竹傻兮兮的笑道,“夫人说我长得漂亮,让我不要呆在周家了,还说我有本事,去哪都能养活自己。” “是我自己不争气,所托非人。” 梅长歌眼波轻闪,心道,这孩子已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居然不是满腹牢骚,而是各种感恩,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正依了梅长歌那“锱铢必较”的性子,是万万不能做到这一步的。 “他搞我,我能忍。” 说着说着,雪竹的身体似有不适,不断的打着寒颤,梅长歌将她抱在怀中,想要温暖她的身体,却发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仍是越来越凉。 “可他要搞我的女儿,我实在忍不了。”这些事情,憋在雪竹心中许久,始终无法宣泄,如今眼看着要一命呜呼了,索性不管不顾的,说了个干净彻底。 第一百零一章 关心则乱(四更求收) “还让我儿子也去,你说说,我怎么能忍?”雪竹倒在梅长歌怀中,低低的说道,“他们可是亲兄妹啊,这……” “所以我干脆把他们都杀了,死得好,一了百了。” 雪竹眼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梅长歌只能仅凭猜测,大致弄明白,她想表达的含义。 “天火案,是你做的?”梅长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沉吟着说道。 “天火?什么天火?”雪竹茫然无措的说道,“我是放了把火……” “其实我很后悔,真的,她还那么小,或许不想死呢。”雪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梅长歌摇了摇她的肩膀,急促的问道,“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雪竹……” 这番话说完,仿佛已经耗尽了雪竹毕生的精血,她耷拉着的脑袋,慢慢的倒在一边,呼吸渐止,一动也不动了。 梅长歌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平,用手试了试她的呼吸,又寻了半天脉搏,最后还不死心的贴到她的胸口,试图找到一丝一毫,她有可能还活着的迹象。 最终留给梅长歌的,却只有失望和颓丧。 梅长歌见多了生离死别,自己死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不舍,眼下可算是一次体会全了。 明明只要再坚持一天就可以了啊,只要一天。 梅长歌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她缓缓的伸出手,覆上了雪竹的眼眸,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不曾想,这边梅长歌正躲在角落里感时伤怀,那边楚青澜和叶缺急的是团团转。 自从他们亲眼看见梅长歌被人押着送进了地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需知地牢是何等污秽不堪的地方,他俩只要一想到白天看到的一些景象,便很难保持应有的理智。 很多年以前,李恒的父亲,曾经问过楚青澜这样一个问题,“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天,我们都做好了牺牲成仁的准备。为什么我们的兄弟不行?我们的孩子不行?” 第78节 这个问题,楚青澜想过很多次,直到今天,他的答案仍然是不可以。 没有亲眼见到梅长歌的时候,楚青澜尚且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去相信她的能力,但在看到她之后,楚青澜基本上,也就是个没有理智的废人了。 再加上密不透风的地下,到处都弥漫着人血的味道,这味道,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发疯了。 楚青澜和叶缺二人,在多年的合作中,培养了常人羡慕不来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笑,几乎是刹那间,就做出了选择。 叶缺负责想方设法的吸引守卫的注意力,放出地牢中的男男女女,借此混乱,以便掩护楚青澜的营救活动。 汇合的地点,是早已约定好的,就在村外一里处,按照计划,蒙越会带人在此地接应。 从理论上说,只要能顺利抵达接应地点,他们就能安全的撤离叶家村。 混乱开始的非常突然,但发展的却异常的迅猛,仿佛是一呼一吸间,如同凶猛的洪水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不多时,身处地牢另一侧的梅长歌便被这震天响的暴动声,给彻底惊到了,她立刻意识到,这又是新一轮的试探和套路。 梅长歌无声的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心中激荡的情绪,然后,她默然走到雪竹面前,用帕子遮住了她的面部。 逝者已逝,雪竹她被人操控半生,梅长歌不愿她连死,都要处于旁人的筹划中。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吗?”那人仍旧毫不起眼的站在门外,不声不响的望着梅长歌。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梅长歌从齿缝间挤出这个问题,仿佛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不过用了些提神醒脑的药,她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还能对她做些什么?”那人不温不火的说道。 梅长歌闻言,怆然后退了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道,“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用兴奋剂强行提升人的潜能,对健康的正常人而言,或许仅仅是短暂的疲惫倦怠,稍微休息两天,补足睡眠,也就是了。 可用在如雪竹这般将死之人的身上,那基本上和催命符没有什么两样。 梅长歌残存的潜意识告诉她,那人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雪竹伤得这样重,即便没有这一茬,她也不一定能顺顺当当的闯过鬼门关,但对梅长歌而言,她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你算准了我不会忍心不管她。”梅长歌一字一顿的说道,“她是人,不是你们予取予求的道具。” “是啊,那又如何?”那人冷冷的反问道,“天道不公,当以万物为?” “弱肉强食,本就是通行世间的法则。如果不想为人所欺,自然就要更努力的生活,这才是生而为人,所应有的态度。”那人板着张脸,正色道。 “诛人诛心,你做得很好。”梅长歌眉间一跳,淡淡的说道。 “先是用我牵制住楚青澜,让他完全丧失理智。再用雪竹牵制住我,让我根本无暇思考其中的玄机。”梅长歌看了那人一眼,终于忍不住自嘲道,“你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一句话都不用说,便可步步为营,占尽先机。” “只不知先生占了这先机,意欲何为啊?”梅长歌衣袖轻挥,指着那人身后,冷笑道,“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的主子。”那人拔出腰间长剑,换了个方向,面对着长长的甬道,认认真真的说道。 混乱一旦开始,想要平息,便不是那么的容易。 压抑许久的怒火,仿佛是野草蔓藤,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人们的内心,逐渐演变成一头凶猛的野兽。 他们叫嚣着,嘶吼着,想要毁了这里的一切,毁去他们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即便这样做,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 那人很快被湮没在人群中,速度快的,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已经失去了生命。 微一愣神的功夫,他们已经冲着梅长歌奔过来了。 地牢的铁栏杆,到底还算坚固,梅长歌尚且能够抱着雪竹,吭哧吭哧的缩在角落里骂娘。 众人推了一推,发现这里的栏杆格外的结实,很快意识到,这里面关得,一定是一个“大人物”。 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呼,“我早上见过她,和村长在一起。” 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彻底点亮了这群人隐藏在心中的阴暗面。 在他们眼中,方才那人的“英勇就义”,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护主。这栏杆呢,也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而是起保护作用的。 他们的目的,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梅长歌一眼便能洞察他们的意图。 可是,知道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难道就真的能帮助她摆脱眼前的困境了吗? 显然是不能的。 在他们再三尝试摧毁栏杆无果之后,他们决定采用一种既可笑且又疯狂的方式,来杀死梅长歌。 他们在栏杆外面,倾倒了不少灯油,然后“兴高采烈”的放了一把火。 梅长歌站在里面,急的直跳脚,她觉得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杀别人也就算了,没事好端端的祸祸自己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直而狭长的甬道,就好比是一条天然的通风口,再加上助燃物,呼啦啦的这么一烧,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卷向人群,燎了不少人的头发和衣物。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性,也顾不上找梅长歌麻烦了,一个踩着一个的往外跑,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个。 火光冲天,烟雾缭绕,毁掉的不止是一个叶家村,还有曾经遍布整个山头的罪孽。 在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下山的时候,蒙越等人琢磨的,却是怎么才能上山。 蒙越领着人,一路紧赶慢赶,到达汇合地点的时候,刚好比预计的时间早了那么一刻钟。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就看见山上的人,纷纷以逃命般的诡异方式,在往山下跑。 蒙越马上反应过来,楚青澜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抢先下手了。 第79节 将主子弃之于不顾,光顾着自个逃命的事情,不光蒙越做不出来,他手下的那些兵蛋子们,同样做不出来。 简单的商量后,他们决定,无论如何,还是上去看一眼,实在不行,大家再想办法。 于是,蒙越便“有幸”看到了一副多年未见的雄浑画卷。 炙热的火苗,从地下奔涌而出,从远处乍一看,还以为是火山喷发了呢。 蒙越心中,暗道一声卧槽,裹了石棉毯就要往里冲,实在是紧张的脑子有些迷糊了。 好在手下们智商在线,硬生生的把他拽了回来,这才没去见阎王。 ------题外话------ 还好没有食言,宝宝再也不偷懒了,嘤嘤~ 第一百零二章 主角光环 火苗窜起来的刹那间,梅长歌立时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并且弯下腰,尽量减少有毒气体对呼吸系统的伤害。 可惜火焰燃烧的速度,远比想象的要快,再加上湿布的厚度不达标,留给梅长歌想方设法保命的时间,很可能只有短短的数分钟。 好在,梅长歌对此,多少还是有一点想法的。 沿路走来,她细细的观察了地牢的布局和甬道的走势,本是为清晨的营救行动做的准备,现下却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梅长歌看得清楚明白,困住她的这座监牢,墙壁比起其他的监牢,都要更宽一些。 再加上先前那人讳莫如深的态度,梅长歌敢发誓,这堵墙的背后,一定有能救她命的暗道。 哎…… 梅长歌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早知道有今天,便央着叶缺教她点奇门遁甲之术就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呢,多做点准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来来回回的敲打了一遍可疑墙壁,梅长歌果然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中空的地方,就是她活下来的希望。 只是,暗道找到了,机关究竟在哪里呢? “梅长歌,梅长歌……”伴随着咚咚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楚青澜沙哑的嘶吼声。 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那边的炙热,身处其中的人,是何境况,自然可想而知。 楚青澜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了。 明明只隔了一堵墙,明明已经感受到她的气息,却被困在这边,什么都做不了。 “铃铛……”梅长歌突然灵机一动,记起那人的叮嘱,于是踮起脚,努力够向墙壁上挂着的铃铛。 果不其然,铃铛是固定在墙壁上的,纵使梅长歌使劲晃动,也发不出丁点声响。 梅长歌心中顿时一喜,轻轻转了两圈,终于见到“严丝合缝”的墙壁上,慢慢现出了一条缝隙,里面霍的伸出一条带血的手臂,差点没把梅长歌吓死。 “你作死啊!”梅长歌嗔怒道。 “快走。”楚青澜一把拉过梅长歌,将她护在怀中,连声催促道。 “等会……”临走的时候,梅长歌不死心的,最后看了一眼安放雪竹的角落。 冥冥之中,梅长歌总觉得雪竹还有一口气在,总觉得上苍不能这么无情,连如此这般努力生活的人,都不给丝毫生机。 谁知这一眼,竟看出了一条命。 “把她带上。”梅长歌厉叱道,“她还活着。” 楚青澜遥遥看了雪竹一眼,虽然始终觉得梅长歌看走了眼,但看她那毅然决然的态度,料想此人应是为她而亡。 况且秦人对尸体,是有执念的。 即便是死在边关的将士,条件再艰苦,仍是要想方设法的送回家乡安葬。 条件特别不允许的,比如说战时,也会特意派人,将阵亡将士的遗物,送到亲人手上。 楚青澜见状,并不多言,只猛地窜出去,背了雪竹便跑,梅长歌抓准时机,拨动机关,将大火隔绝在了身后。 说是隔绝,其实只是暂时的,这里仍是危险之地,呆不了多久。 楚青澜一马当先的跑在前面,梅长歌提着裙摆,牢牢的跟着,还没跑两步,便觉得呼吸艰难,感觉很不。 到底还是耽搁的久了,伤了气管,梅长歌一脸哀怨的想道。 不过好在,梅长歌最初的设想是正确的,沿着这条暗道跑到尽头,就能见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只不知是村民逃命的火把,还是另一重火场。 “别怕。” 临近跟前的时候,楚青澜不由分说的将梅长歌的脑袋,死死的按在怀中,继而纵身一跃,落进了地下河中。 第一百零三章 地下暗河 地下河道常年不见阳光,河水冰冷刺骨,再加上梅长歌多年不曾进行过游泳这项高难度运动,只凭着前世残存的记忆,像只汪一样的刨着水。 楚青澜虽在一旁护着,但到底还要看着不省人事的雪竹,一个人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匆促间,便难免有些疏漏。 头顶火光弥漫,潮湿的水汽中,夹杂着被大火烘烤出的炙热滚烫,实在不是一种能让人感到愉悦的体验。 好在,熬过了一开始最艰难的路途,后面河**渐高,水位下降,仅至膝盖处。 第80节 蹚水过河,无论如何,总要比游泳舒适一点。 二人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又走了一段路,一直一动不动的挂在楚青澜背上的雪竹,先是低低的**了两声,而后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居然真的“起死回生”了。 路途难熬,梅长歌边走边同楚青澜说道,“我就说她没死吧。” “你看看,这不是缓过来了吗?” 楚青澜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初时梅长歌以为他累了,为了保存体力,不愿和她多言,后来才知道,这人竟然是在思考。 “梅长歌,我非圣人,救不了所有人,也做不到天下为公。”楚青澜目光沉沉的望着头顶的钟乳石,冷冷的说道,“我活得比较自私,亲疏远近,心中早有定论。” “还是那句话,梅长歌,如果还有下次,我希望你能先想想自己,想想我,然后在想一想旁人。” 楚青澜这话,训得梅长歌登时没了脾气,他凡事为自己着想,而她除了不停的麻烦人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真真切切的为他做过。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吧,若不是她儿女情长,又怎会入了那人的局?若不是她心中有愧,楚青澜也不必背着雪竹,如此艰辛的走在河水中。 再说,那洞口即便不高,离水面少说尚有丈许,梅长歌被楚青澜抱着,护了个严严实实,尚且觉得后背生疼,何况楚青澜是带了两个人落水的。 可梅长歌现下这般想着,甚至在心中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不停的告诫自己,一定要惜命,惜命,再惜命。 但倘若下次又遇到事了,她就会真的置之不理,放着旁人不管,自己先逃命吗? 恐怕也不见得。 梅长歌不是这样的人,楚青澜也不是。 只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的,自己受点累,倒也并不觉得多苦。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现出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来。 不仅道路平直,脚下干燥,没有半点积水,便连墙壁两侧,都有油灯照明。 楚青澜放下雪竹,凑到跟前看了,回来的时候,一脸沉痛的说道,“人刚走,灯油还是满的。” 梅长歌一听,顿时起了戒心,心中暗道,要完,可别刚逃出虎穴,便又进了狼窝吧。 楚青澜用眼神示意梅长歌稍安勿躁,自己先跑过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招呼她过来。 “人已经撤走了。”楚青澜默然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东西还在。” “梅长歌,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题外话------ 喜闻乐见的睡过了,晕死,请不要质疑一个曾把午觉睡到晚上十点的瞌睡虫。要不是惦记着更文,睡到天黑肯定妥妥的。先更一章,容我去吃点东西,稍晚的时候再加更一章,以补足字数,么么,千万不要打我哟~ 第一百零四章 吃味(二更) 来时的洞口早就被碎石封死了。 退一万步说,那洞口和暗道都还在,你敢冒着被大火烧死的风险,重新回到火场吗? 旁人会怎样选择,梅长歌不知道,但她的选择,一定是不要。 开玩笑,虽说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可她梅长歌,无论如何也不想选被火烧,这一条绝路。 那死的未免也太惨了点,她才不要呢,好丑的。 先前楚青澜说得清楚明白,人撤走了,东西还在。 这说明什么呢? 这一方面说明,对方得到消息的时间,非常及时,他们跑得很快,没有落下任何一个人,至少是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活口。 另一方面则说明,对方笃定,即便真的有人,能够侥幸躲过地牢中的那场大火,逃到此处,也绝不可能活着逃出这里。 因此,他们才会如此放心大胆的,将所有的辎重物资尽数抛弃,选择轻车简行的离开。 否则一把大火烧得精光,岂不干脆省事?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想到这里,梅长歌再也坐不住了,只见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喃喃自语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是的,没错,我赞同你的观点。” 楚青澜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梅长歌一声惊呼,“叶缺呢,叶缺在哪里?” 方才光顾着逃命,没想到这茬,眼下情况稍稍安稳了些,梅长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缺人呢?他不会还在地牢里,没跑出来吧?” “他不会有事的。”楚青澜没好气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和他走散了吗?”梅长歌仍是不放心的问道。 “哎,我说梅长歌,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几时说过,我和叶缺走散了,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一连好几个咄咄逼人的问话,劈头盖脸的砸向楚青澜,问得他不免有些吃味。 “怎么没见你过来,关心关心我有没有受伤,过得好不好啊?” 梅长歌看楚青澜满脸通红的样子,忙凑过来,柔声安抚道,“你现下不是在我跟前,好端端的坐着嘛。” “叶缺和我们一起来的,总不好半道把人给丢了。” “你放心。”楚青澜凝目看向梅长歌,冷言冷语道,“这么不仗义的事情,别说我楚青澜这辈子干不出来,下辈子,我照样干不出来。” “我与他的分工本就不同,他是一路往外突围,而我则是不断向内深入。我交给他的任务,是去联络点找到蒙越。”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叶缺应该已经快到地牢门口了,以他的武功,这点路,如果还能出事,那才当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楚青澜淡淡的解释道。 第81节 梅长歌被楚青澜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于是尴尬的笑了笑,一迭声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咱们,究竟能活不能活,如何才能活的事情了?”楚青澜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温言道。 “啊?”梅长歌脸色一变,正色道,“难道不是应该先给伤员包扎下伤口吗?” “哪里来得伤员?”楚青澜眉尖轻挑,刚想说话,突然记起还有雪竹这么个人,只好冷冷甩过来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呀,到底还是替别人操心的命。” 楚青澜一边笑话着梅长歌,一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说道,“刚刚从那边顺的。” “里面有能住人的地方吗?”梅长歌满怀希望的问道。 这几天,她确实是有些乏了,如今气喘吁吁的,心跳得也比平常要快很多,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她需要躺一躺,看看能不能回点魂。 “房间狭小闭塞,不比这里宽阔,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恐怕难以躲闪。”楚青澜耐着性子,解释道。 “梅长歌,这人伤得很重。”话说了一半,楚青澜便收了声,不准备接着往下说了。 “我知道。”梅长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姑且尽力治一治吧。” “人还活着,总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等死,我看她如此不甘愿,想必也是愿意活着的吧。” 楚青澜治旁的不行,治外伤却是一把好手。 可惜雪竹伤得实在是太重了,仅仅还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看,便发现好几处梅长歌完全没注意到的骨折痕迹。 只听得接连咔咔几声,楚青澜手脚利落的帮雪竹把骨头给接了回去,又寻了两根粗糙难看的棍子回来,用削成合适的大小,将骨折处固定妥当。 捡回来的瓶瓶罐罐一大堆,能用的却根本没两个,其余的不是迷药,就是毒药,也不晓得那帮人收藏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那几处可怖的贯穿伤,楚青澜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往上面撒了点金疮药,用布巾裹了,全当心理安慰了。 “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了。”楚青澜有些担心的说道。 “尽人事,听天命。”梅长歌拍了拍楚青澜的肩膀,安慰道,“这世间哪有安稳两全的法子,不过听从自己的内心罢了。” “回头你别哭就行。”楚青澜摇了摇头,心中并不觉得这个人有能被救活的可能,但他仍是将人挪到一边,又费劲巴拉的生了火,尽量把环境弄得舒适了些。 “要是咱们都能活着离开这里,你打算怎么办?”楚青澜敲敲梅长歌的额头,笑着问道。 “幽兰院缺个靠谱的侍女,我看她就挺好。”梅长歌耸了耸肩,感叹的说道。 楚青澜说得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可被梅长歌这么一岔,倒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行了,你先歇歇,一会咱们在一起想办法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 什么鬼 梅长歌这一路,半是劳累,半是惊吓,早已是强**之末了。 如今身旁有人护着,暂时也没有什么危险,需要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处理,于是很快便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青澜自是不敢睡的,只将放在触手可及处,用木棍一下一下的拨动着地上的碎石子,打发着时间。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确实硬朗,上蹿下跳的折腾了整整一日夜,瞧上去,精神还算饱满,看不出丁点颓势。 睡得熟了,梅长歌不仅发出细细的鼾声,而且身体越来越斜,眼看便要栽倒了。楚青澜见了,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默默的脱了外袍下来,揉成一团,眼疾手快的垫到梅长歌的脑袋底下。 梅长歌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正陷在衣服堆中,素日里略显苍白的脸颊,被跳动的火苗映着,红扑扑的,甚是好看。 不经意间,楚青澜忍不住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谁知,这一戳,便戳出了很多问题来。 楚青澜先是发现,触手处一片冰凉,继而惊觉,眼前这人,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因为睡得太死,而是干脆晕过去了。 “梅长歌,梅长歌,你醒醒。”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楚青澜只得使劲推了梅长歌一把,想看看她究竟会作何反应。 意料之中的,梅长歌呢喃一声,用手抠着自己的脖子,并未苏醒过来。 梅长歌的动作,彻底提醒了楚青澜,他稍稍将她的衣领拨开一点,好让她的脖子,裸露在夜晚的凉风中。 本该白皙透亮的皮肤上,此刻斑斑点点的,满是被毒烟灼烧的印记。 这种火烧火燎的印记,或许并不常见,但对曾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楚青澜来说,简直是触目惊心。 守城遇火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楚青澜很清楚的知道,大火围城,最先丧命的,往往不是死于炙热的火苗,而是死在滚滚黑烟之下。 更糟糕的是,比起战场上刀剑无情,互相砍杀所留下的皮外伤,这种看似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伤,其实是最难根治的。 或者说,根本无法完全治愈。 楚青澜越想越急躁,心中焦灼难安,想来想去,虽然明知道可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也只好先用湿布裹了梅长歌的脖子,试图缓解她的症状。 大概是因为雪竹气息微弱,连空气都没有吸进太多的缘故,楚青澜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反倒觉得,较之梅长歌的呼吸系统,她的情况,还要好一点。 就在楚青澜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梅长歌呼吸声渐渐沉重,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却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此情此景,就好比是一条,被人扔在岸上的鱼,即便拼了命的想要呼吸,却始终无法可想。 这无疑是会让人感到绝望的。 楚青澜一会望望梅长歌,那张泛着病态潮红的脸,一会看看不远处,那黑暗幽深的甬道,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决定大干一场。 “火……” 路过雪竹的时候,楚青澜突然感到衣角被人扯住,于是蹲下身,小声的询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我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火……火光……”雪竹说得艰难,就神态上看,楚青澜甚至很难判断,这句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话,究竟是她的幻觉,还是切切实实想要对他说的话。 第82节 “好吧。”楚青澜答应一声,将手中的,握得更紧了些,“你说的是火光吧,我听清楚了。” “不……”雪竹再次扯住了楚青澜的衣角,想要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楚青澜不悦的问道。 “火……光……”雪竹一字一顿的说道。 搞什么嘛,不就是火光么,有哪里和他听得是不一样的吗? 虽然楚青澜根本不知道雪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她接二连三的怪异举动,仍然成功的让他停下了脚步。 “火光?”楚青澜想了想,最后完全是抱着一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来做接下来的这件事的。 他先是从地上精心挑选了一颗光滑的石子,然后用一种诡异而刁钻的手法打出去,好确保这颗具有极强使命的石子,能够最大限度的,接触甬道中的墙壁和地面。 当石子落地弹跳的声音渐行渐远的时候,楚青澜这才发现,雪竹那句莫名其的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火光,真的是火光。 欢快的,跳跃的火光一闪而过,淘气的好像是个孩子。 一切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丝毫不讲逻辑。 态度随和胡闹,下手却是异常毒辣,楚青澜敢保证,那火光一旦燎到活人身上,肯定便会化作一缕青烟,焦黑枯槁的,连亲娘都不认识。 “一,一,二,三,五……” “卧槽,这是什么鬼?”楚青澜不免在心中默默的咒骂道。 “斐波那契数列。”梅长歌挣扎起身,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又喘息好一会儿,这才艰难的说道。 “你扶我起来,我再好好看看,要是能确定,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一百零六章 开解心结 “啥玩意?你说啥玩意?”楚青澜转过身,一脸懵逼的说道。 “哎哟,楚青澜,你就不能先扶我起来吗?”梅长歌伸长胳膊,冲他晃了晃,没好气的说道,“我还是个可怜兮兮的病人呢。” “简单说来,斐波那契数列,指的是一组数。”梅长歌坐在地上,等了半晌,不见楚青澜过来,只好自己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前两数之和,等于第三个数。” “你算算,是不是这个理?” 楚青澜眼睛微眯,摇头晃脑的想了一会,突然道,“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要叫,叫什么……” “斐波那契数列。”梅长歌点点头,老实不客气的说道。 “对,没错,就是这个,为什么要用这么拗口的名字。”楚青澜摸了摸脑袋,鼓着腮帮子,略略有些不开心。 怎么办,他好像被人比下去了耶,这可如何是好,以后还怎么整肃夫纲呐? 我哪知道?梅长歌心道,想她一个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文科生,当初在课堂上,也没少唠叨抱怨,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名字读顺溜。 反倒是工作以后,为了保命,逼不得已,自己又去学了一点数理化,如今也快有十几年没用过了,还能记得多少,那可真的是要看缘分了。 “随便取的。”虽然梅长歌心中,同样是满腹牢骚,但她面上仍是淡淡的,“反正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想叫啥叫啥,你管得着吗?” 楚青澜被梅长歌说得一愣一愣的,尴尬的站在那里,想要为自己分辩两句,却发现,梅长歌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竟让人无从说起。 “那现在怎么办?”楚青澜一脸无奈的问道。 “拿火把过来,我看看。”梅长歌不温不火的吩咐道。 为了在甬道地面,有效的安装机关,一部分地砖底部,被做成了中空。 楚青澜投石问路,问的自然也只是眼前的一小片地方,更深处的情况,仍是非常不明朗。 最要命的是,眼下他们一行三人,除了楚青澜没有什么大碍以外,雪竹基本上是个不能动的,梅长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慢悠悠,像个老太太似的走着。 走两步,还要扶着墙,歇一歇,喘两口气,才能接着走下去。 这种情况下,楚青澜自然就成为了唯一的战斗力。 “过关的难点,其实不在于分辨哪块地砖是安全的。”梅长歌跪坐在甬道前,用手拍打着身前的地砖,“重点是,你我如何才能平平安安的,站在上面。” “此地砖长宽各约一尺,足够两三个站立,这一点,我们不必太过担心。”梅长歌想了想,先是仔细估算了一下,然后冷静的说道,“问题是这个距离。”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说,毕竟只有三四尺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一般成年人来说,只要步子迈得稍微大一点,都是可以达到的。可是后面呢?” “不多说,只消中间地砖数间隔达到十三,便有丈许之距,很难逾越。” “你试过墙壁和天花板了没有?”梅长歌咳嗽了两声,指着前面不远处说道,“以墙壁、天花板、地砖为一个边框,你试试看,墙壁是不是安全的?” “来,梅长歌,你给往旁边让让。”楚青澜在一旁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表现的机会,于是立即兴致勃勃的行动了起来。 还别说,楚青澜扔石子的这个气势,还真的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 石在天花板上,登时喷出一股炙热的火苗,差点没烧着梅长歌的头发。 “楚青澜,你看,这法子是不行的。”梅长歌有些精疲力竭的说道。 “那可怎么办?”楚青澜闻言,顿时满脸焦急的走来走去,晃得梅长歌两眼生疼。 “别走了,脑疼。”梅长歌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你别急啊,办法总会有的,我可不信,那些……嗯,那些歹人,能飞过去。” “肯定有别的通道的,咱们再找找,不要着急。” “不着急,梅长歌,你说得倒轻松,我这么着急忙慌的,为了谁,你还不清楚吗?”楚青澜气得满脸通红,头顶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第83节 “你先告诉我,你方才给雪竹疗伤时用的那些东西,都是在哪里拿的?”梅长歌沉吟道,“不行咱先在那里歇一歇,总好过躺在碎石子上睡觉,你说是不是?” “可你。”楚青澜仍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楚青澜,我跟你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办的。”梅长歌当真是被他气了个半死,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温言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伤势,可是,咱们毕竟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不是?”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势,只是看起来严重,以后有可能会影响说话的声音罢了。” “你先冷静冷静,如今敌暗我明,还远不是鲁莽拼命的时候。”梅长歌深深的望了一眼楚青澜,莫名调侃道,“我真不晓得,现在的你,会怎样看待当年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战无不胜的银袍小将。” “有些东西,如果太害怕失去,反而会最先从你的指缝中悄悄溜走。楚青澜,你一定要冷静下来,我还指望你带我脱险呢。”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梅长歌咄咄逼人的说道,“想想你当初在京都,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想当年的自己。楚青澜,你有能力,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我受伤,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我脱困,全仰仗你的机敏和果敢。你不是害我至此的凶手,而是救我性命的恩人。” “你必须清醒过来,不要继续**下去。” 第一百零七章 过去是将来的预演 梅长歌实在是太知道楚青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风华正好的理想青年,梅长歌当然不可能仅凭个人好恶,便决定投入楚青澜的麾下,为他出谋划策,争权夺利。 在行为心理学领域,有句俗话,讲得特别的好,过去是将来的预演,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即将构建的,就是你的未来。 平叛时期的楚青澜,性格无疑是飞扬跋扈的。 那时,他久居宫中,被母妃保护的很好,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无可奈何,什么又叫做无能无力。 楚青澜的性格成长,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拔苗助长的过程。从一个极端,飞速的跳跃到另一个极端,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作为领军的统帅,楚青澜是成功的,小小年纪,被封大秦战神,领着守军一路收复失地,逐步平定中原,扶保当今陛下,坐稳了皇位。 然而,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而言,楚青澜又是极度失败的。 至少在他看来,是失败的。 楚青澜将一个又一个亲人挚友,放在风口浪尖,置于危险之境,有时候,他甚至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这种矛盾的心理,成为楚青澜心理疾病的诱因,更在这些年,与陛下的政治博弈中,进一步恶化,继而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糟糕的窘境。 楚青澜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他实在是太害怕失去,太害怕无能为力了。 随着李家族人,或间接,或直接的死在陛下的手上,楚青澜心中压抑的情绪早已达到巅峰。 他试图改变,却根本不知道如何改变。 因为楚青澜总不可能用杀掉亲生父亲的方式,来换取陇西李氏和大秦朝堂的和平共处,而想要让陛下改变对李氏的看法,又是另一件根本无法完成的艰巨任务。 这无关陇西李氏到底有没有夺位的野心,私底下究竟做了什么,问题的关键,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 存在即是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是历代大秦帝君,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于是,楚青澜在朝堂上的表现,可以说是毫无建树的,他想藏拙,他想一味的用防守的方式,来妥协退让。 可这样做的后果,不仅没能保住他心心念念的族人,反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死了一个。 心魔平日里不显,从表面上看,楚青澜或许比一般人还要坚毅从容,但在连番的暴击之下,就很容易集中的表现出来。 接连几日,李恒被杀,林氏被捕,梅长歌受伤,这些都是导致楚青澜情绪失控的主要诱因。 如果这个时候,楚青澜不能被人敲醒,他很可能,便会陷入永无止境的疯狂中,无可自拔。 “我……” 梅长歌的话,字字戳心,落在楚青澜耳中,不免有些羞愧难当,他欲言又止的开了个头,却不知如何才能继续说下去。 “带我们出去,这就足够了。”梅长歌拍了拍楚青澜的肩膀,鼓励安慰道,“还有啊,出去之后,记得带我去吃好吃的,宝宝都快饿死了。” 梅长歌一边说着话儿,一边作势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调侃道,“去吧,皮卡丘,我看好你哟!” 第一百零八章 黑暗中的偷窥者 人的身体,就好比是一台运行缜密的机器,心理疾病的成因,非常的复杂,绝不可能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根治的了的。 人,如果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抑郁自杀了。 今日梅长歌的这番话,显然并不能彻底解决楚青澜的心理问题,但却足以让他恢复正常,重振旗鼓。 “楚青澜,虽然我不懂机关,但我可以揣摩设计者的心理。”梅长歌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不妨告诉我,你先前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梅长歌说起这件事,楚青澜突然一反常态,变得犹豫起来。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现在这么一问吧,我一想,倒还真觉得有点蹊跷。”楚青澜一边背起躺在地上的雪竹,一边慢慢的往前走着。 “梅长歌,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今天这事儿,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一点。” “自打那会,我和叶缺在地牢中见到了你,心中可别提有多着急了,所以,我俩一合计,准备在地牢中混乱,好创造机会,把你给救出去。” “事情谈不上有多顺利,因为我毕竟不知道你人到底在哪里嘛。”楚青澜推开门,将雪竹放到一旁的板**上,又点了油灯,这才说道,“但是,叶缺那边,事情办得似乎非常顺利,我还没有想到办法,地牢里面,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被人群推着,一会往外,一会往里,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暗道的门,不知怎的,被人打开了。”楚青澜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仍觉得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暗道的入口,是在地面,洞口一打开,很多人都掉了进去,幸好我眼疾手快,用控制着下落的速度,顺利到达了暗道底部。” “那个时候,地面上,已经躺了很多具尸体了。” 第84节 “你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梅长歌舔了舔略略有些干涩的嘴唇,眨眨眼睛,问道,“你看到的所谓尸体,有没有骸骨。” “有。”楚青澜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还是一眼能看出,尸骨的成色,有很大的差别。” “有的明显已经白骨化了,有的却刚刚**。可惜我一心想着要救你,没有来得及细看,如今暗道已毁,否则定能查出些许端倪。” “不必,这已经足够了。”梅长歌听完,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地上,惨笑道,“楚青澜啊,我们被人当成玩具了啊。” “什么?你说什么?”楚青澜疑惑不解的问道。 “此时此刻,有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偷窥者,正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就好像是一条狗,一只猫,被人关在笼子里,尽情的逗弄着。” “怎么会?”楚青澜稍稍提高了音调,面色沉重的说道。 从前,梅长歌是**杀人狂的狩猎者,如今反倒成了笼子里的猎物,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楚青澜,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凶手不为名,不为利,为的便是享受猎物互相残杀,垂死挣扎的的快感。只要我们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内心,不去做那些他希望我们去做的事情,不消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跳将出来,露出破绽的。” “可是我不懂,梅长歌,你为何如此笃定,这是一个局,而不是真正的巧合呢?毕竟,如此耸人听闻的行径,并没有太多的先例。”楚青澜用力拍打着脸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 第一百零九章 杀戮游戏 油灯的火光,本就十分微弱,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忽闪忽闪的晃了两下,便悄无声息的灭了。 楚青澜擦了火折子,正要上前点灯,不料梅长歌拉了他的胳膊,轻声说道,“眼下还不知道要在这等鬼地方熬上多久,省着点用吧。” “话说这火折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梅长歌扒着**边,语调悠悠的说道。 “屋子里随便拿的。”楚青澜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原先随身带着的那个,被水浸湿,不能用了。” “这就是了,楚青澜。”此刻梅长歌感到异样的疲惫,身子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最后终于倒在了雪竹身旁,“都是算计好的。” “从地道暗门打开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落入了那人的圈套中。” “更为可笑的是,人在很多时候,都不具有自我选择的权利。”梅长歌有气无力的说道,“因为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相信你仍然会义无反顾的跳进那个地道,而我,也还是会选择转动铃铛,紧接着来到这里。” “首先是轰然开启的地道暗门,其次是我身处的地牢机关,再然后便是这里了。” “这里生活物品一应俱全,从桌椅板凳到棉被油灯,甚至连伤药都有,却唯独没有净水吃食,楚青澜,你进来的时候,就一点没觉得有哪里不符合常理吗?”梅长歌咳嗽了两声,慢慢的问道。 “我还以为,他们撤离的时候,把东西顺便带走了。”楚青澜摸摸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会。”梅长歌急促的否定道,“如今并非战时,粮食根本不存在短缺和不足的问题。和外面相比,反而是这里,更需要储存粮食。” “这样说来,确实很可疑。”一片黑暗中,只见楚青澜默默的点了点头,略显焦灼的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你过来。”梅长歌挣扎起身,附在楚青澜耳边,轻声说道,“既然是一场杀戮游戏,便一定有可供观赏的方式。” “找出它,消灭它,就是我们获救的全部希望。” 在处境十分艰难的情况下,即便梅长歌早已困顿不堪,精神上,却仍然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 “声音。”梅长歌小声说道,“他一定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 “梅长歌,你先歇会,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楚青澜沉声说道,“你必须得休息了。” “嗯。”梅长歌老老实实的躺下,拽着楚青澜的衣袖,说道,“我睡不着,你把灯点了,我帮着看看,也是好的。” 楚青澜听罢,并不多言,只慢慢起身,沿着墙壁,仔仔细细的排查摸索。 查完了墙壁,确认无误,楚青澜又忙不迭的蹲下身,检查起地面来。 梅长歌平躺在**上,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她可不是在放空,而是在思考。 声音是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最有效的传播介质,当然是固体。 此处依托山势建造,深埋地下,河道纵横,地形复杂,梅长歌几乎可以肯定,凶手离这个小破屋子的距离,不会太远。 否则便不可能有效监听,发生在此处的一切,他大费周章的一系列行为,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从行为上看,凶手还是一个极端自负,以及极端狂妄的人,他喜欢走在猎物的前面,引诱他们,心甘情愿的走进圈套,而不是用胁迫的方式。 他很有钱,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没有钱,他便不可能营造如此规模庞大的地下宫殿,为他的杀戮游戏,源源不绝的参与者和试验基地。 他和平州官场上的各路牛鬼蛇神,相处的都非常融洽,有相互沟通的桥梁和纽带。 结合以上几点,梅长歌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他,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属于大秦精英阶层的一员。 “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梅长歌皱着眉,晕晕沉沉的想道。 难道仅仅只是为杀戮素材? 恐怕不见得。 尽管杀戮行为很容易让人产生如同吸食毒品般的快感,并且**于固定模式中不可自拔。 比如大多数的连环杀人犯,都有自己的偏爱类型,夫妻,母子,亦或是朋友,他们喜欢观察并欣赏人性的黑暗面,可这绝不代表他们平日里的行为,是失控的。 正相反,他们通常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行为。 在正常的人际交往过程中,他们大多能够得到周围人的赞赏。这些,不仅有利于隐藏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且,有助于捕获猎物。 梅长歌希望通过对凶手行为模式和习惯偏好的分析,找出凶手可能藏匿作案工具的具体位置,用来帮助自己脱困。 第一百一十章 破局 凶手的意图,决定了他的行为。 第85节 他对掌控他人的人生,有着近乎偏执的心理需求。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将窃听装备设置在地面上。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这意味着,凶手需要仰着头,才能观察到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且不说这个动作,看久了会让人感到很不舒适,单从心理层面上来说,通常意味着敬仰和尊重。 凶手这样一个自负的人,会尊重自己的猎物吗? 显然不会。 如果你是一个成功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便具有不落入圈套的实力,或者,你可以用决绝和果敢的方式来摆脱眼下的局面,而不是任人宰割。 既然你已经沦落到了被人当做猫狗观赏的地步,那就请你闭上你的嘴巴,不要斥责命运的不公,凶手的残忍。 是你的无能,是你的懦弱,是你的不知廉耻,才将你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梅长歌平躺在**上,全身放松,眼睛微眯,她在想象,倘若自己作为这场杀戮游戏的设计者,会希望从猎物的行为和情绪中,感受到什么样的愉悦和舒爽。 惊慌失措,不断的感受到希望,再被动的接受希望破灭。 绝望如野草蔓藤,一点一点的从脚下开始,逐渐布满全身,勒得人再也喘不过气来。 生死关头,没有几个人能经受住对人性的拷问,他们会做出野兽般的行径。 人吃人,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哪里是最佳的观察点?究竟是哪里? 如果说,监视装置和监控地点相隔不远,或许是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情况的,那样会不会更好?更能满足施虐者的心理? 梅长歌游目四周,突然意识到,眼下她自己所处的位置,难道不正是这间密室的中心,观察的最佳地点吗? 一念至此,梅长歌再也忍不住,立时睁开双眼,直愣愣的望着眼前光滑平整的天花板,心中已是一片笃定。 是这里,就是这里。 一根直而通透的铁管,连接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绝望的,另一个,则是疯狂的。 “哎呀,被发现了。”铁管的尽头,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神情愉悦的说道。 “四十七,你还记得,这是第几个走出这里的人吗?”黑衣人站直起身,摇摇晃晃,一幅喝多了的样子。 “主人,包括我在内,是第四个。”赵拓咬着牙,冷冷的说道。 如果梅长歌在此,她一定会惊讶的跳起来。 这个四十七,简直和绑架她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情的,可能当真会以为,他们是同一个。 虽然他在主人口中,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代号,但他仍然觉得,一定要牢牢的记住自己原本的名字。 说是希望也好,说是执念也罢,总归想要好好的,将曾经的过往,牢牢的镌刻在脑海中,而不是作为一台毫无情感的杀人机器,漫无目的的活着。 “可是只有梅长歌一个人,发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黑衣人笑的轻狂,“真是挺有意思的。” 叮叮当当的砸墙声,顺着铁管传上来,传到他们二人的耳中。 赵拓神色陡变,沉声说道,“主人,我们应该走了。” “是啊,是该走了。”黑衣人点点头,冷冰冰的说道。 不知为何,赵拓第一次觉得,他仿佛从眼前这人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丝的情感。 当然,这种情感本身,不是积极阳光的,而是犹如千年雪山顶上的那层寒冰,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脚下的声音,越来越响,这意味着什么,不用赵拓多言,那人也是清楚的。 其实,他不是不可以放下斩龙石,把里面的两个人,活活埋葬在地下。 他有这个自信,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谁都查不到他的头上,但那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不愿舍弃。 沉吟片刻,那人望了望四周空荡荡的房间,突然从腰带上扯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随意的丢在地上,笑道,“留点线索,陪他们玩玩好了。” ------题外话------ 明天周末,有加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当楚青澜拉着梅长歌,灰头土脸,好不容易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早已是一派人去楼空的景象。 杯盏中的茶水,尚且温热,隔着杯壁,梅长歌仿佛便能感觉到那人身上,冰冷恐怖的气息。 “你在这歇会,我下去一趟,把雪竹带上来。”楚青澜仔细拍打着梅长歌裙衫上的尘土,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这地道建得结实,否则被咱们这一通乱敲乱砸,塌了可就真全完了。” “不会塌的,你且放心好了。”梅长歌柔声安慰道,“比起我们,那人应该更怕死吧。” “麻烦你再跑一趟,到底遇上了,也是她命大,是个有福之人,总归还是要尽力救一救的。”梅长歌笑了笑,说道。 “你好好呆着,等我回来。”楚青澜不放心的交待了两句,这才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梅长歌目送楚青澜离开,见他矫健的身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古语有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人有各人的技能,谁也少不了谁,只要大家各司其职,配合默契,也就足够了。 就像眼下,倘若让梅长歌高来高去,一会试机关,一会砸墙,一会背人,会是个怎样的光景,不用旁人多言,她自己心中亦是有数的。 第86节 怕是早歇菜了,梅长歌摸了摸鼻子,讪讪的想道。 茶是好茶,茶香清冽,茶色清澄,最重要的是,梅长歌居然还很稀罕的认识这茶。 梅长歌其实是个很不解风情的主,再好的茶,往她面前那么一放,最多只能得一句,“不错,好茶,香”。 牛饮水,说的便是梅长歌这等不懂茶的人。 “这是江南今年送上来的贡茶,好东西,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楚青澜缓缓的把雪竹放下来,凑到梅长歌身边问道。 “叫什么名字?”梅长歌使劲嗅了嗅,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大秦贡茶,能有什么名字,左右是不的,谁费劲巴拉的给它想名字。”大抵是眼瞅着要逃出生天了,楚青澜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忍不住调侃道,“要不,你给取一个看看?” “别闹。”梅长歌不悦的说道,“没看这都是难得的线索吗?” “我刚刚在墙角发现了这个。”楚青澜邀功似的说道,“值钱货,你看看。” “真有钱。”梅长歌随意看了两眼,倒抽了两口冷气,吐着舌头说道,“这玉佩,怕是都能在京中买一处像样的宅子。” “谁说不是呢?”楚青澜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到底是有钱人。” “这上面刻了些什么东西?”梅长歌仔细看了两眼,摇头放弃道,“光觉得眼熟,具体是什么,我还真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给掌掌眼。” “是虎卫的那个图腾啊。”楚青澜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笑,沉声说道,“你见过的。” “是吗?”梅长歌闭目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将炯炯的视线投向楚青澜,疑惑的问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像啊?” “东西是一个东西,就是材质不一样。”楚青澜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语调悠悠的说道,“雕工嘛,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一个是工坊师傅随意雕的,无非是按照模子,一丝不苟的雕了,没怎么用心。你看,老虎的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谈何技法,谈何水准。” “这个就不一样了。”楚青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何为暴殄天物,这便是啊。” “你看看这雕工,你看看这神韵,国宝级的大师水准。毫不夸张的说,这等好物,放到后宫的珍宝库中,我看也是不逊色的。” “先好好收起来吧。”梅长歌轻描淡写的说道,“瞧瞧你那垂涎三尺的样子,丢不丢人,你也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楚青澜梗着脖子,当仁不让的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梅长歌,你不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线索?” “你的话,我只同意一半。”梅长歌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补充说道,“只有前一半。” “东西好坏,雕工如何,咱们姑且不论,且先说说这根穗子。”梅长歌冷笑两声,阴测测的说道,“你刚刚肯定是这么想的,穗子打得这般好看,想必是心爱之物,一准是跑得匆忙,不小心落下了,被我们捡了个正着。哇塞,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实在是太棒了。” “我告诉你,楚青澜。”梅长歌正色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信,就是不信白捡的便宜。” “虽然我眼瞎,但这式样,我还是认识的。”梅长歌举起那块玉佩,比划了两下,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个男款,挂腰带上的。” “且不说长年累月会有磨损,咱们先看看这切口。”梅长歌递了玉佩过去,指着断掉的地方,对楚青澜说道,“整齐,光洁,平滑,不是拿利器割的,便是用内力扯断的。” “这玩意啊,老贵,说丢也就丢了,可见是真有钱,一点不心疼啊,这是。” “请恕我眼拙,旁的东西嘛,我还真没太看出来,要不你再给看看?” ------题外话------ 你们以为,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就一定是真线索吗?哼,图样图森破!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说的都对(二更) “对对,你说的都对。” 楚青澜话中,虽有戏谑调侃之意,但心中已是信服,又在屋中细细查看了一遍,料想没剩下什么,这才提议道,“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叶缺和蒙越想必已经等得急了,再晚,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楚青澜催促道,“况且梅思远那边,还等着我们前去救人呢?” “也好。”梅长歌点点头,答应道,“甭管有用没用,先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通通打包带走,回头再慢慢琢磨,总比擦肩而过要好。” 好在屋子里剩下的东西,并不多。 楚青澜撕了外袍下摆,包了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倒也不重,梅长歌兀自抱在怀中,悠悠的往外面走去。 来时的路,惊险万分,去时倒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只看到阳光照进地道的刹那间,两人的心头,竟莫名的有些感伤。 诚如楚青澜所言,叶缺确实早在地牢起火之前,就已经跑了出来,后来想再冲进去救人,便成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同于蒙越这两天的满腹哀怨,动不动嗷嗷嚎两嗓子,表示自己的悲恸心情,叶缺在明面上,大体表现的还是非常的冷静从容的。 他在大火几乎将叶家村夷为平地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带领部下,找到了地牢的入口。 楚青澜背着雪竹,摇摇晃晃的寻到大部队的时候,叶缺正在给大家伙加油鼓励呢。 他说,兄弟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要不然,回去咱们怎么向陛下交代,怎么向陇西那边交代,回头肯定还是个死字,咱心里不踏实啊。 梅长歌站在一群人后面,默默的听完了,心里居然觉得还挺感动的,于是蹑手蹑脚的摸到叶缺身后,猛地拍了他一巴掌,倒让他连日来压抑苦闷的情绪,一下子决了堤。 “你们可算回来了。”叶缺掐了掐梅长歌灰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抱怨道,“再不回来,我可是要发疯的。” 蒙越哭哭啼啼的说道,“呜呜,你们还活着啊,你们还知道回来啊,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啊?” 梅长歌听了蒙越的话,盯着楚青澜的脸瞅了半天,仿佛在问,“这就是你派到我们梅家做卧底的二傻子?” 楚青澜尴尬的笑了笑,望向蒙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嫌弃,“好了好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有事没事先哭一场,算什么嘛。” “梅思远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谁知道?”为了缓解此间忧郁的情绪,楚青澜故意岔开话题,询问起梅思远来。 “带队的是梅鸣。”蒙越愤愤不平的说道,“消息应该是梅思远自己泄露出去的。” 第87节 蒙越对梅思远,向来没有太多好感,如今托他的福,死了几个兄弟,失了林氏,还差点害的自家主子不明不白的死在叶家村的地牢里。蒙越这心里啊,越想越不是滋味,语气愈发不客气起来。 “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让这种废物,做了咱们大秦的尚书令,简直了……” “咳咳。”叶缺咳嗽了两声,试图打断蒙越的话。 旁人不晓得梅思远晋升一事中的门道,叶缺却是一清二楚的。 梅长歌本就为了此事,心中颇为不快,如今刚刚死里逃生,何必再给她心里添堵呢。 再说,梅思远纵有万般不是,到底是梅长歌的父亲,难道还能当真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不成? 即便退一步说,不救梅思远,那林氏总是要救的吧。 既然事情的大基调已经定下来,大家再站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确实挺没意思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集思广益 路还是原先那条路,只走的人心境不一样了,连着路边的风景,也瞧出了些许不同来。 事发的时候,蒙越已经离开了队伍,正带领着他的小组成员,火急火燎的赶往叶家村了,那边的事情,其实并不太清楚。 好在蒙越战斗经验丰富,再加上有叶缺从旁协助,因此还是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弄了个七七八八。 从现场残留的痕迹上来看,对方出手非常毒辣,招招毙命,摆明了是想要他们一行人的命的。最后关头能及时停手,改强攻为胁迫,其实完全有赖于梅思远的灵活应变,倒也不能说他这个尚书令,是白捡的便宜货。 “公子,你仔细看看这武器制式,不是平州正规军,还能有谁?”蒙越撸起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眼下公子可算平安回来了,看我不弄死这群狗杂碎,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梅长歌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在一旁打岔问道,“牺牲的两个兄弟,如今葬在何处?等平州事情了了,总要送回故土安葬的。” 杀人的,是平州军方,怎么治罪?如何治罪? 老老实实的上报朝廷,陛下向来看楚青澜不顺眼,能替他做主伸冤,倒也是奇了怪了。 要是动用私刑,保不齐会被扣上一顶意图谋反的大帽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可你倘若真要是放过了这些杀人犯吧,心里又不是个滋味,总觉得自己没用,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明知凶手是谁,却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这种感觉,梅长歌不用多想,便知道很是难熬。 但这些话,梅长歌不方便说,至少不适合现在说,所以,她只能想方设法的岔开话题,等到四下无人,时机恰当的时候,再和楚青澜稳妥的谈一谈,让他切莫意气用事。非但报不了仇,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就在路边,好寻的很。”蒙越大着嗓门说道。 楚青澜领着梅长歌一行十数人,站在坟前拜了三拜,遂决定立即上路,去平州救人。 他们已经在叶家村平白耽误了两天的光景了,不知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只希望还能来得及救人便好。 说来奇怪,当初来平州的时候,车队走得极慢,梅长歌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这回为了缩短行程,蒙越直将拉车的马匹催到极致,轮子骨碌碌转的飞起,梅长歌反倒不药而愈,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干啥啥有劲,一点看不出有要晕车的迹象了。 楚青澜见状,忍不住调侃,说梅长歌一看便是在家呆的久了,没经历过旅途的舟车劳顿,多适应两次,想必定能熟能生巧。直说下次如果有差事要出门,还要捎带着梅长歌一起,领略下沿路风光正好。 梅长歌摆摆手,推拒道,“楚青澜,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能顾好自己门口的那一亩三分地,已是不易,可不想再日日夜夜的,为了旁人的事情劳心劳力。” “我还不知道你嘛,梅长歌,你且先自顾自的说着,到时候出了事情,指不定寝食难安的是谁呢?”楚青澜摸了摸梅长歌的脑袋,笑着说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 “是啊,你还真别说,眼下我便有一桩事情,左右想不明白,趁着路上颠簸难熬,不妨拿出来议一议,你们看怎么样?”梅长歌自嘲的笑了笑,柔声问道。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事情能把你给难住了,说来听听,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楚青澜接着梅长歌的话头,沉声说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洗脑教育 “叶家村地牢里的那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梅长歌冷然道。 “还能做什么用?”叶缺不太能理解梅长歌话中的意思,“难道不是拿来钱的?” “不,我倒是很同意梅长歌的观点。”楚青澜定定的看着梅长歌,良久之后方慢慢点头,字字清晰的说道,“旁人我不知道,但对叶家村村民来说,贩人口,显然是不合算的。” “光是在山中营建那些数量繁多的防御工事,便是一不小的开销,更何况村民们几乎把整座山都掏空了,在里面建了一座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仅凭贩人口这一项收入,恐怕根本不可能达到收支平衡,更别提牟取巨额回报了。”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甘愿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做这赔本的买吧。” 叶缺的身影似乎僵硬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冷静的说道,“逐利而聚,本是人的天性,如此说来,的确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 “叶缺,你可曾记得,地牢被大火烧毁的当晚,你见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梅长歌沉默半晌,语调冷硬的问道。 “要说不同寻常,我觉得整个晚上,都像是在云里雾里一般,迷迷糊糊的,让人琢磨不透。”叶缺勉强笑了笑,对梅长歌说道,“那晚,我奉命在地牢中混乱,以掩护公子的营救活动。” “可事实上,我根本刚刚得手,地牢中便突然变得人山人海起来。”叶缺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晚的情景,越想越觉得蹊跷,语气也愈发沉重起来。 “不过这对我当时的行动来说,是有益的,因此我没有多想,除了见缝插针的打开地牢的铁门,将人放出来以外,我并没有采取任何额外的行动。” “后来,我被人群推挤着走出地牢,这一点,倒和公子没有太大的偏差。”叶缺眉头一皱,怔了怔神,方道,“只如今想来,却是处处疑点,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我白天看地牢中的景象,他们想要的,恐怕是那些孕妇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婴孩。”楚青澜突然语出惊人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那么小的孩子,要来有什么用?”叶缺想也不想的,立即反驳道。 “这你就不懂了,叶缺,小孩子的用处,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梅长歌缓了口气,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孩子越小,用处越大。” “因为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还远未形成,你让他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他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叶缺听罢,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梅长歌,说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说……” “对,没错,我就是那个意思。”梅长歌点点头,接着说道,“一个意识清醒的成年人,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会为了区区五个铜板杀人越货的。” “他们的脑海中,会有很明确的思维定式。一是做这样的事情,是违反律法的,是不道德的,他们心中会有一定的负罪感。二是他们会衡量利弊得失,反复告诫自己,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是没有必要的。” “但孩子不会。” “如果他们从一生下来,接触到的,就是一个毫无人性可言的世界。见到的每一个大人,都在无时无刻的向他们灌输,杀人无罪,仁慈是恶的理念,他们很难不会成长为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第88节 “甚至可以说,这种洗脑式的教育模式,越早开始,对一个人,人格塑造的效果,也就越发显著。” “无论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都要做好面对未知残酷挑战的准备,这应该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情了。” 梅长歌按住叶缺的肩膀,用力往下压了压,然后说道,“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将你那宝贵的同情心,泛滥成河。”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话别 雪竹如今是叶家村一案的唯一证人,很多谜团,都要等她醒来,方能一一解开。 她伤势很重,能够侥幸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上天庇护,当然不可能再跟着梅长歌他们,长途颠簸,去平州做那危险重重的事情。 蒙越派了两名部下,将人送到了临近的县城,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将这个难得的机会,交给了队伍中最年轻的两个孩子。 他们还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却承担了这样重要的职责,不禁令人唏嘘感慨。 马车停下的时候,离平州尚有一定的距离。 楚青澜本想陪着梅长歌一同入城,可惜这个建议,被她一口给否了。 “只有你呆在城外,我才有获救不死的机会,楚青澜,我们不能明知是陷阱,还义无反顾的往火坑里跳。”梅长歌淡淡说道。 “可你……”楚青澜仍是不放心的坚持着。 “不要紧,事实上,他们忌惮的,不是我们想要揭发真相,而是真相为陛下所知。”梅长歌笑着安慰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楚青澜细细琢磨了半晌,方皱着眉说道。 “再想想。”梅长歌并不多加解释,反而用调侃的语气,试图缓解此间的紧张气氛。 “等你想明白了,我或许就回来了。” “至少把叶缺带着。”楚青澜拉了拉梅长歌的衣袖,言辞诚恳的说道,“如果出了事情,到底能抵挡一阵,好给我们留一点准备的时间。” 梅长歌见楚青澜一脸焦灼难安,料想不答应是肯定不行的了,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一个人去,是最好的。我是女人,不会武功,对他们而言,不具有任何威胁,反而比较容易寻得突破口,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有借口方便推脱。可你执意要叶缺跟随,我也理解,毕竟我是怕死之人,因此能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但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梅长歌,我知道,你不能不去,所以我不会阻拦你。”楚青澜叮嘱道,“凡事,咱们可以先答应下来,以后再慢慢图谋,谈判桌上,不必太过实诚。” 蒙越见两人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中大为不解,粗着嗓门说道,“梅小姐别怕,有我们在,只要叶缺在里面一放信号,我们立时便会冲进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保管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我又不是猴子,什么汗毛不汗毛的。”梅长歌没好气的白了蒙越一眼,冷冷的说道,“没事不要整日里光知道喊打喊杀的,武力是最后的解决办法。如果哪天你能悟到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许便能做一位年轻有为的大将军了。” “当然能。”梅长歌点点头,给蒙越一个肯定的小眼神,“事情都是人做的,凭什么旁人做得?你却做不得?” “梅小姐说的有理。”蒙越双手抱拳,心悦诚服的说道。 梅长歌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心道,鸡汤喝多了伤身,但世间万事,总要去做,才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倘若蒙越当真能以此为奋斗的契机,自然是极好的,左右努力二字,是永远不会出差错的。 再入平州刺史府,梅长歌的心境,是迥然不同的。 当她看到那一个个眸色阴冷的平州官员,宛如跳梁小丑一般的站在她的面前,梅长歌只能在心中暗戳戳的表示,她真的有点想弄死他们了。 “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梅长歌大喇喇的坐下,直接端起桌上的杯盏,撇了撇茶叶沫子,冷静的说道,“茶还不错,有什么想法,不妨都拿出来议一议,别搁心里头憋着,憋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梅鸣笑得阴测测的,答非所问的说道,“梅小姐,靠吞鸦片膏镇痛,是没有用的,关于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此言一出,梅长歌还没怎样,叶缺倒是急了,只见他狠狠的剐了梅鸣一眼,似乎想要分清他话中的真假。 梅长歌斜斜的靠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说道,“请梅大人先回到正题。” “你们一个是当朝尚书令,一个是出身陇西李氏的皇子,我们并不想对你们做什么。”梅鸣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说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利益共享,雨露均沾。”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梅大人,我其实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还请您不吝赐教。”梅长歌语调悠悠的问道,“这种事情,难道是我说不揭发,不举报,你们就会相信的吗?” “怕是我们前脚刚出平州,后脚你们的大刀便要砍过来,直等取了我们项上人头,才肯罢休吧。” “梅小姐,你要搞清楚,现在的处境,究竟是什么?”大抵是见梅鸣在敌我双方的交锋中,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一直站在一旁观战的董建,终于忍不住跳将出来,站到了梅长歌的对面。 “哦,原来是董大人啊。”梅长歌看了董建一眼,冷冷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梅大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友好。怎么,这会倒想着搁置争议,共渡难关了?” “你们这样谈判,明显是不行的。”梅长歌眸色凝重的说道,“眼下无论我做出怎样的承诺,你们都是不会信的,反之亦然。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同样不信。” “一场完全没有约束力的谈判,就好比是茅房里的擦手纸,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出了这个大门,咱们仍旧是各顾各的,此番费劲巴拉的搞拉锯战,又是何苦呢?”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况且,说到底,诚如你们自己所言,你们的目的,不是想杀更多的人,而是想要解决眼下的麻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踏踏实实的,把你们的底线报出来。能行不能行,一目了然,不比现在无休无止的打嘴仗,要有趣的多?” 董建想了想,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的,淡淡扫过高达。 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梅长歌的眼睛,从官职上看,高达确实比董建略高一级,董建说话前,想要征求一下上级领导对此事的看法,是非常合理,并且妥当的。 可梅长歌这次来平州刺史府,就是来找茬的,她显然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 梅长歌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高达,果不其然,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这次的高达,和上次见到的高达,竟然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从他的相貌上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况且梅长歌和高达不熟,今日之前,也仅有数面之缘,谈不上有多熟悉,但有些小习惯,仍然很说明问题。 比如高达站立时的手部动作,由原先沿重力方向自然下垂,转而变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第89节 缓解紧张时的安慰行为,也从抚摸颈部,换成揉搓双手。 一般而言,人的这些小动作,会如影随形的陪伴在一个人的身边,除非遇到极大的刺激,否则绝不会轻易被改变。 换句话说,短时间内,造成一个人脱胎换骨的唯一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个高达,早已不是上次她所见到的那个高达了。 人都不一样了,这些微行为,怎么可能还会一成不变? “只要你们愿意交出在李恒被杀案,以及叶家村案中寻获的所有线索,我们便会释放两位人质,并安全的护送诸位平安返京。”董建向高达微微点了点头,侧过头,缓缓的说道。 梅长歌闻言,心中不由一声冷笑,说是护送,其实又与软禁何意? “我觉得可以答应。”叶缺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此行是来救人的,不宜节外生枝。” “我要见你们主子。”梅长歌先是用眼神示意叶缺稍安勿躁,然后扬声说道,“高大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张人皮面具 “梅小姐好眼力。”那人应声而出,眸中忽觉有精光闪过,既似意料之中,又似意外之喜,一时间百转千回,倒也说不准是何心情。 脸上的面皮被那人慢慢揭开,露出另一张迥然不同的脸,活脱脱现场版的画皮,看得梅长歌心中连呼有趣。 大秦比之华夏,并不全是落后的,就拿这手工艺品来说吧,瞧这细致入微的劲儿,还当真是华夏望尘莫及的。 不过话说回来,梅长歌那会,也不可能用真正的人皮,来做这等冷血残酷之事,化学制品质地再像真的,总还是差点什么,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倘若可以的话,我想知道,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那人言辞恳切的说道,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在意被人戳穿这件事。 “你的脸……”就在两人这一来一回间,梅长歌竟又觉出了一丝不妥,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只好兵行险招,再次抢先下手,试图占得先机。 哐当一声,梅长歌狠狠的砸出手中紧握的杯盏,碎瓷片溅了一地,其中有一片,恰巧擦着高达的衣摆划过,留下一滩浅浅的水渍。 “你干什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秒便拔刀相向的怒斥声,就连叶缺,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了梅长歌一眼。 厅中众人神情紧绷,唯独梅长歌这个当事人,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没想到谈了这么久,先生仍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未免太过没有诚意。” “哦?”那人并不辩解,只饶有兴致的问道,“梅小姐又看出什么来了?” “这张脸,做的比上一张要好,神态自然了些,贴合的也更加齐整,但假的就是假的,难免会被人看穿。”梅长歌冷冷的说道,“如果以前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那我就做第一个好了。” 人在突然受到惊吓时,会做出诸如颚肌紧锁、鼻翼扩张、眯眼、嘴巴颤抖或嘴唇紧闭等脸部表情。 这个时候,如果能够进一步的细致观察,就会很容易发现你的观察对象,有一个前额紧皱的现象。 但高达没有。 覆盖在他脸部的第二层**,成功的阻断了这种微表情,让他的面部肌肉,看起来格外的僵硬和不自然。 在迅速而果断的排除了整容手术对面部肌肉神经的影响外,梅长歌很快将答案锁定在了**上。 通常情况下,事情在梅长歌发现第一层**的时候,便会截然而止了。因为很少有人会想到,一个人的伪装,竟然能严密到这个地步。 在层层面具包裹掩映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梅长歌不是没有兴趣,但现在,似乎并非是刨根问底的最佳时机。 两层**,已然说明了那人对隐藏身份的执着,如果梅长歌仍不知见好就收,恐怕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我们的条件,方才董大人说得很清楚了。”那人连退数步,重新藏于人群中,冷冷的说道,“只要你交出证人,我便放他们离去。” “你这话问得倒是蹊跷。”梅长歌越听越糊涂,简直不知道这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愣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合着你们是想找我要那三位证人啊?”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梅长歌好笑的拍了拍手,说道,“当日我的确带了李守、张二苟、周词三人离开平州,这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肯定是承认的。” “我和楚青澜去叶家村办案,九死一生,自然不可能带着如此重要的三位证人一同前往。等我们好不容易从叶家村的地牢里逃出来,他们整整一个小队,连同家父和林氏,都被你们掳走了。” “我没听错吧,你们现在居然想找我们要人,哪有这样的道理?”梅长歌连连冷笑两声,不屑说道。 ------题外话------ 宝宝光荣的感冒了,重感冒,感觉太苦逼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消失的证人 “梅长歌,你血口喷人。”梅鸣显然已是气急,竟完全抛弃了应有的理智和风度,疯狂的咒骂起来,“是你,明明是你把人劫走了,现在却想反咬一口。” “你是说,人被我们劫走了?”梅长歌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不解的问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你们是觉得,我闲得无聊,好端端平白无故的,冒着被人弄死的风险,跑到这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平州刺史府,就为了陪你们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吗?”梅长歌冲梅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冷的说道,“我梅长歌最是惜命,这种赔本的买,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世间芸芸众人,不惜命者,又有几人?”高达长长的叹息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怕死之人。因此,我愿意相信梅小姐的话,但你必须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人劫走了。”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只有一句话,人,不是我们劫走的。”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事后,叶缺非常不解的问梅长歌,说为什么在那样危险的处境下,还坚持说真话,而不愿意稍微变通一二。 对此,梅长歌给出的答案,可以说是很简洁的。 她说,“叶缺啊,虽然说谈判桌上,说的话,往往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毕竟谁都不愿意先把自家的底牌亮出来,但有的话,只能是真实的。” “创造一条虚假的信息,需要构建一套完整的体系,我们为了说一个谎话,需要编造无数条谎话。这个时候,倘若没有经过充分的准备和缜密的编排,是很容易露出破绽的。” “当然,这种破绽是因人而异的,只有当你有把握能够骗过对方双眼的时候,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而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把握。” 就在高达还在思考,用怎样的方法,能够逼迫梅长歌交出证人的时候,生性鲁莽轻率的梅鸣,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仿佛跳梁小丑一般的蹦跶出来,怒刷存在感。 “梅长歌,你不要开玩笑了,放眼整个平州,除了你和楚青澜,谁还敢到刺史府劫人?”梅鸣仍是不死心的质问道。 第90节 “谁?”梅长歌不动声色的反问道,“我泱泱大秦,难道除了我,竟找不出一个有胆量劫人的?梅鸣,你未免也太小看秦人了吧?” “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秦人,都不会无端忍耐你们所做下的恶行。先前不过是忌惮你们在平州实力雄厚,投告无门,如今我们来了,有了希望,可不是要站到我们这一方来吗?” “或者说,你们当中,有人在持观望态度?” 梅长歌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游目四周,语调悠悠的说道,“现在想要弃暗投明,虽说有些迟了,可迟到总比不来要好,你们说呢?” 董建闻言,即便明知梅长歌当众说这样的话,一准没安什么好心,但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咯噔了一下。 他本就觉得,平州刺史府守备森严,当日那伙劫匪来去实在是太自如了些,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今日在场的人中,有人做了这通风报信的内鬼,他倒是能够理解其中的玄机了。 “如今各位大人正好都在场,不妨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可千万别做那等光知道做好事,却一点不愿留名的好心人。”梅长歌扬声说道,“这好事,不是白做了嘛,多可惜啊。” ------题外话------ 今天吃了两颗头孢,干了四包三九,现在觉得困炸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简直糟透了,哭泣脸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谈崩了 梅长歌一言既出,屋中顿时一片寂静荒凉,众人面面相觑的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倒不知作何猜想,只好集体选择用沉默来应对。 “平州这趟差事,出得真挺值的。”此时梅长歌的心中,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暗道,“都快赶上前世半辈子的惊心动魄了。” “当真不是你?”事情僵持到最后,仍是高达第一个反应过来,冷冰冰的问道,“可是,如果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还能是谁?” “我愿意勉为其难的,帮高大人好好想一想其中的玄机。”梅长歌“不怀好意”的说道。 她确实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位好心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便把人给救了,她更想知道,梅思远和林氏,现在究竟还在不在平州刺史府。 倘若没有被人救走,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被留下,因为这完全不符合营救的常理。哪有先拼死拼活的把小兵救走了,反而把将军留下,送给敌人的? 这不是打草惊蛇,又是什么? 假设人已经被救走了,她还要不要继续坐在这里和他们那些人谈判,或者,干脆无所顾忌的大干一场算了? 话虽如此,梅长歌却还当真没想到,高达果真会像她说的那样,在如此剑拔**张的情况下,慢悠悠的说起被人劫狱的事情来。 “昨天夜里,有一伙暴徒袭击了平州刺史府。他们训练有素,统一着黑衣黑裤,以黑巾蒙面。午夜时分,从守卫最为松懈的东面入府,直奔关押犯人的后院,将人抢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只见高达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将探询审视的目光,落在梅长歌身上。 “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梅长歌眯着眼,疑惑的问道。 她疑惑的不是别的,而是被救出的这些人,现在身处何方? 楚青澜亲自**出来的卫队,战力如何,梅长歌是很有信心的。一旦让他们找到离开平州刺史府的机会,他们定然有能力越狱而出。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他们是卫队,虽然不太人道,但他们接受的教育和任务,是护主。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放弃梅思远和林氏二人,独自逃脱,势必会有一场关于营救的反扑。在整个行动中,无论成功亦或是失败,都免不了正面接触。 那么,这便很难没有人员损伤,从而留下人为的痕迹。除非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救人,只顾着自己逃命。 “当然没有。”董建愤愤不平的说道。 “哦?”梅长歌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沉声说道,“看样子,梅思远和林氏,还在你们手里握着了?” 谈判进行到这里,似乎又回到了历史的原点,很难再继续走下去了。 梅长歌要救人,他们想要人证和物证。 本是各取所需的事情,但眼下难就难在,东西和人,都不在梅长歌手上。如果不是平州方面,误以为梅长歌是这次劫狱的组织和策划者,她甚至可能并不具有和他们谈判的资格。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眼瞅着谈判就要土崩瓦解。叶缺也已经默默的在心中盘算着,一会该怎么走位,怎么出手,方能占得先机,救出梅长歌。 恰在此时,刺史府后院突然冒起了一阵黑烟,不过眨眼的功夫,火苗便窜上了二楼,烧得好似天边的一缕红霞,直把梅长歌的那张小脸,映得通红。 叶缺若有所思的看了梅长歌一眼,不料她也刚好望向他的方向,两人目光一交错,暗自思?道,怕是在刺史府耽搁的久了,楚青澜那边实在等的不耐,先下手为强了。 梅长歌显然不太赞同楚青澜的做法,毕竟事情还没到使用暴力手段的时候,但事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配合他的“演出”了。 不一会,后院有人来报,声音很小,可梅长歌从梅鸣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中,不难看出,楚青澜那边,估计已经得手了。 “梅小姐果真好手段。”梅鸣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的说道,“一招声东击西,被你玩得炉火纯青,这等本事,不能去战场历练一番,实在是可惜了。” “来人,把梅小姐好生看管起来,可别再让人给跑了。” 只见梅长歌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是你,居然是你。” 梅鸣这个“再”字,用的极好。梅长歌自入了平州以来,一向气定神闲,罕见情绪波动,唯独在叶家村的地牢里,被人逼的破了一次功。 细细算来,梅鸣从来没拘过梅长歌,又何来跑了之说?还是再一次跑了? 这只能说明,梅长歌上一次被困,和梅鸣脱不了干系,至少,他是知情者。 所以才会有此一说,“不要再让人给跑了”。 一念至此,梅长歌立刻意识到,能否抓住梅鸣,或许将成为破案的关键。 雪竹的证词固然重要,但放到陛下那里,到底不比眼前这位梅大人的话,更能震撼人心。 心念流转间,叶缺已然出手。 叶缺身形极快,梅长歌虽竭力想要辨认,却终究一无所获,索性站在一旁,看叶缺大展拳脚。 想梅鸣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是叶缺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被叶缺像小鸡仔似的提在手中。 第91节 抓人不成,反成人质,梅鸣的心中,不知藏了多少酸楚,终于汇成了一句惊呼。 “救我,主人救我。” 第一百二十章 主要看气质 这句话,叫得合情合理,时机也很恰当,唯独这个呼救的人选,实在令人感到费解。 一个长期处于从属地位的人,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会更趋向于他的社会属性。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是谦卑的,是礼让的,不会让你感到咄咄逼人。 而像方冲这样的贵族公子,从他的站姿和说话的语气方式上,你很快便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来自上层阶级的权贵。 关于这一点,在行为心理学上,有一个很著名的论断,叫做“帝王的站姿”。 当然,由于大秦朝堂和现代政坛的迥然不同,这种将双手放在背后的走路姿势,并不多见,但仍然能够很形象的说明,看人,主要看的是气质,绝不仅仅是一句空话。 高达这个人,虽然由始至终,都在向梅长歌,以及在场的所有平州官员,传达“我是主人”的信息,但实际上,梅长歌从这个人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一丁点符合领导者气场的东西。 如果让梅长歌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加以判断,她肯定会说,这个人是侍从,是护卫,是旁的任何有可能的职位,而绝不可能具有类似“主人”,这样高大上的称谓。 梅长歌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就有了一个新的疑问,“梅鸣为什么要管高达叫主人”? 梅鸣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呼救信号,显然反应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即便他真的有梅长歌的手段,也不会有反应的时间,余下的判断依据,似乎只有“看脸”这一条了。 只从“高达”对第二层**的随意程度来看,保不齐下面还会不会再有两张,谁知道哪张才是属于主人的? 更重要的是,留给梅长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梅鸣在叶缺手上惨叫连连,高达却连半点想要搭救的意思都没有,仍旧踏踏实实的坐在那里,眼眸如刀的望着梅长歌,声音冷冷的,“梅小姐在想什么呢?若非是想把我平州官场,连锅端了?” “有何不可?”梅长歌慢慢退了两步,离门口稍近了些。 “法不责众这四个字,梅小姐可曾听过?”高达不置可否的说道。 “刑赏不举,则法令无威。”梅长歌的声音,并不见怎么咄咄逼人,反而如同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何为法?法令如山,法贵时效,减刑溃法,法外无恩。” 从前梅长歌听人说起这话,虽觉掷地有声,但难免有装逼之嫌,如今深陷朝局,再看这般字字句句,倒当真从心底里,生出些许敬意。 这声音,合着后院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委实别有一番意味在心头。 “此言,甚好。” 率先抢进大门的,竟不是楚青澜,而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只见她一身长衫,扮作男装,长剑尚在滴血,却不减女子半分温婉,更平添三分雄浑霸气。 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她先是负剑于身后,然后踏前一步,沉声说道,“清河卢氏之女,卢琳,听闻梅小姐与我未婚夫君一同前往平州办案,遂日夜兼程赶往此地,不料还是让梅小姐受惊了。” 这开场白好生独特,三言两语,便道清了卢琳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 梅长歌默默听了,心中并不觉得有异,人家毕竟救了你一命,再有什么不快,那也得生受着不是。 况且卢琳还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呢。 叶缺见到卢琳,脸色瞬间变了数变,一晃神的功夫,被高达看准了空子,跳窗逃了。叶缺惊呼一声,反身要追,却听卢琳在身后劝道,“我已派人封锁了整个刺史府,他跑不掉的。” “那就多谢卢小姐了。”梅长歌用眼神示意叶缺稍安勿躁,自己则是一边道谢,一边出了屋子,想要看看外头的动静。 叶缺疾行两步,跟在梅长歌身后,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她抢先说道,“眼下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假高达在此案中的作用,尚不明朗,有可能是主犯,也极有可能是准备替死的羔羊。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相当可观的突破口。 时间拖得越久,梅长歌心中疑虑愈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平州方面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仅仅只是为了遮掩一桩“无关痛痒”的人口贩案。 高达身手矫健,又善于利用周遭的一切伪装自己,几个纵身起落间,很快消失在梅长歌的视线中,气得她当即决定,回去以后,必须习武强身,再不要忍受这般无端羞辱。 人既然已经跟丢了,懊恼无用,梅长歌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卢琳布下的那张大网上面。 她毕竟是想来“耀武扬威”的,总归会好好展现自己的实力吧,梅长歌心中这样想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清河卢氏 梅思远在作为人质,被关押的这几天时间里,心情不可谓不沉重。一方面,由于他向来眼高于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觉得很是丢人。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过轻信梅氏宗亲,犯了这引狼入室的大错。 他一刻不停的在囚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恨不得立时冲出去,找梅鸣拼命。 被梅思远拖累至此的林氏,反倒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还时不时的,劝说梅思远安稳坐着,以便节省体力,等待救援。 但没成想,林氏这一劝,竟把梅思远劝了个大红脸,更加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做事太武断,实在是羞愧难当,简直没脸见人了。此后便一直一言不发的窝在角落里,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消极而感伤的情绪包裹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的厮杀声,梅思远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要得救了,而是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直到卢琳的人,连拖带拽的,把梅思远送到梅长歌面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相信,自己这回不用死了。 梅长歌乍一看到梅思远那张满是憔悴的面容,心中到底还是稍稍咯噔了一下,毕竟是自己亲爹,平日里嫌弃归嫌弃,可当真见他受尽折磨,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可一旦从旁人口中,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梅思远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压根没人虐待他之后,梅长歌再看他的目光,便带了些许嘲讽和不屑。 “哎,我说父亲,你赶紧别嚎了,人家林氏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也没见像你这般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再说了,清河卢氏那边派人来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把咱们范阳梅氏的脸给丢尽了,成不成啊,我的亲爹哟。” “清河卢氏?”梅思远闻言,愣了愣神,猛地跳起来说道,“是卢琳?” 梅长歌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再看梅思远,却见他冷不丁的,变了幅模样,甚至还细心的用手捋了捋头发,又整理好略略凌乱的衣襟,正色说道,“走,带我去见她。” 第92节 话音刚落,梅思远已然生龙活虎的走远了,从梅长歌所在的角度看过去,温和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他身上,居然颇有几分气宇轩昂之意。 梅长歌大感意外,木讷的站在那里,一时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就听说范阳梅氏和清河卢氏之间,关系有些不对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听了这话,梅长歌总算是回过神来,感情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对手面前服软啊,她这个老爹,其实撇开了自身那些难以磨灭的劣根性,倒也不算全无优点,还是可以适当开发一下的嘛。 等梅长歌把这档子恩怨情仇琢磨明白了,又觉出另一件事来。 方才在耳边小声提点她的这人,声音有些耳熟,但却绝不是叶缺,更不是楚青澜。如此一想,正在低头沉思的梅长歌,立时起了戒心,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去看说话那人。 “方冲,怎么是你?”梅长歌大感意外的说道。 “京中有些异动,我不放心,过来寻你们。”方冲笑着调侃道,“我又不是什么老虎猛兽,你那么怕我做什么?” 梅长歌摸了摸鼻子,尴尬万分的说道,“方公子,你应该知道,说话的时候,人和人之间,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的。” “你刚刚离我,实在是太近了些,我有点不习惯。”梅长歌伸出手臂,稍微比划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一个人冷清惯了,确实接受不了。” 梅长歌随意寻了个听起来还算靠谱的理由,想把方冲打发了,不料他仍是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分明是在走神,被我吓到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梅长歌一迭声的应道,“方大公子,你来都来了,不帮着把人给拿下了,你不觉得有点亏啊。” 对于方冲的出现,梅长歌虽然深感意外,也不觉得他给出的解释是真实的,但她并没有探究他人**的兴趣和热情。况且,别人是来帮你忙的,你总不可能还拉着别人刨根问底,一个劲的追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心,过来帮忙吧。 不过,就方冲先前的神态和表现上来看,他似乎已经完全从方虞仲的案子里走出来了,重新恢复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梅长歌心情复杂的望着鸡飞狗跳的平州刺史府,唇角微微上扬,无声的笑了,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剩下的,便安心的交给楚青澜去做好了。 ------题外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反派败于话多 可还不等梅长歌缓过劲来,卢琳那边,便谴人来报,说是已经把人给抓住了。 梅长歌心中一喜,再顾不得其他,于是同那人一起,赶往刺史府前厅,准备审讯犯人。 行至偏殿的时候,正在凝神细思的梅长歌,突然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话说回来,这已经是梅长歌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发现情况不对了。然而,身处乱局,却也是这一点小心谨慎,又一次挽救了梅长歌的性命。 只见那人龇牙一笑,鼻孔下意识的,瞬间扩大,他的双脚,同时呈现标准的“斗拳姿势”。 这是一种意图线索,表明一个人将要做出某一个动作,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储备氧气。 这种行为本身,并不具有任何指向性,它可能仅仅只意味着,行为对象想要爬一段,相对来说,略微有些陡峭的楼梯。 但如果正身处一个危险的环境中,又或者是在一个极度紧张的氛围下,这种关于鼻翼扩张的行为,就更像是一个用来提醒的信号了。 电光火石间,梅长歌身子微侧,也正是这个潜意识里的躲避行为,救了她一命。 因为当梅长歌终于冷静下来,看清擦着她的脸颊,钉在柱子上的暗器,究竟是何物时,后背上的冷汗,几乎如同潺潺而流的冰冷泉水,将她完完全全的冻结在了地面上。 五角形的暗器,在阳光的掩映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定然是啐了毒的。 所以,梅长歌据此,立即给此次刺杀行为,定下了基本的论调。 眼前这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不是想劫持她,作为要挟楚青澜,放他离开的人质,而是切切实实的,想要杀掉她。 梅长歌不免有些愕然,忍不住扶额叹息一声,在心中默默感慨,最近想杀自己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些,都快赶上上辈子遇刺数量的总和了。 “你想杀我?”梅长歌转了转眼珠,一边试图和刺客沟通,一边盘算自己,如何才能脱困。 许是梅长歌的表现,并不具有过多的威胁性,于是那刺客,仍是在“百忙之中”,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万两黄金,足够吸引绝大多数的江湖杀手,对你出手了。” “可你显然不是江湖中人。”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说?”刺客疑惑不解的问道。 “你的手,在抖,你在担忧。”梅长歌向左边稍稍移了两步,冷冷的说道。 “杀人的时候,总会有些顾虑的。”刺客生硬的说道,“不过你的话,真的很多。” “是吧。”梅长歌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道,“你的话,其实更多,更不合时宜。” 方冲的剑,在梅长歌看来,已经够快的了,但刺客的身形,更快。 剑刃飞速划过刺客的腰带,叮当一声脆响,一个圆圆的令牌,应声落到地上,滚到了梅长歌脚下。 满院子都是卢琳和方冲的人,这里面,或许还有楚青澜的部下,梅长歌想要找一个脱困的机会,其实不算艰难。她只需要避过视觉上的死角,让众人注意到她的现状,这件事情,便已然成功了一大半。 至于那人的想法,梅长歌还是有些琢磨不透。 毕竟,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刺杀的好时机,太过铤而走险了些。 可那人,却偏偏这个时候,对梅长歌出手了,多少让人觉得很是费解。 方冲是京城贵公子,习武的目的,在于强身健体,而非战场杀敌。他学武多年,心思多半用在,如何出招,才能使自己的招式,变得花团锦簇上面,实用性几乎约等于零。 他会把刺客给追丢了,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梅长歌本就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和期盼。 因此,听到方冲懊恼大叫,叱责众人追捕刺客的梅长歌,只默默笑了笑,便蹲下身子,捡起了方才那人,匆促中,遗落在地的令牌。 “这是……”梅长歌惊呼一声,猛然起身,游目四周,却再也寻不到那人的半点踪迹。 “混蛋!”梅长歌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第93节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父亲,你怎么又来了? 趁着四下无人,梅长歌悄悄的,将那块冰冷的圆形令牌,收进袖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起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梅长歌用左手拇指,不断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心中早已如同大海般惊涛骇浪。 “无论真假,先收着再说。”梅长歌不免这样想道,“此间人多口杂,多有不便,还是等回到京中,再找楚青澜他们,过来商议好了。” 不料还未行至前厅,便听得屋中一片嘈杂混乱,梅长歌赶紧小跑两步,冲了进去,却见楚青澜也在。两人相视一笑,不必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彼此安好,事情圆满,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犯人,果真被卢琳的手下抓住了,官服还是原先的那个官服,脸也还是原先的那张脸,只可惜,人却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了。 梅长歌冲楚青澜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惋惜之情,随后走到那人面前,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仔细寻了良久,梅长歌终于在那人脖颈处寻到一丝裂痕,用指甲挑了几下,便现出一条浅浅的沟壑。 见卢琳失手,没精打采的梅思远,竟陡然变得喜形于色起来,全然不顾围观群众纷纷向他投来的鄙夷目光。 随后几天,三拨人将平州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除了个别几个嫌犯,侥幸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其余一干人等,被扫了个精光。 等到把人都抓得差不多了,大家坐下来一盘算,发现眼下的局面,实在是有些太尴尬了。 平州府衙,自上而下,由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共计三十六人,参与犯案者,居然达到二十九人之众。余下数人,大抵是因为过分老实的缘故,长期受到高达等人的打压,精神层面,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影响。 还有几个,年岁大了,虽然有心杀贼,但苦于求诉无门,最后只好郁郁寡欢的赋闲在家,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算到最后,不光梅长歌和楚青澜在一个劲的摇头,便是像梅思远这等最喜欢和稀泥的朝臣,都忍不住连连叹息。 “如今平州官场,无人可用,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梅思远来回踱着步子,焦躁不安的说道,“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 “我看这没有什么难办的。”梅长歌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淡淡说道,“如实呈报案情,是父亲的职责。要不要特赦,怎么特赦,那都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事情。依我看,父亲本就不该做这越俎代庖之事,又何来烦忧呢。” 楚青澜对此事的看法,大体上和梅长歌是一致的。 陛下疑心甚重,确实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大的基调,既然已经定下了,余下的细节,慢慢商量,也就是了。 方冲自告奋勇的申请留下,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平州这个烂摊子。 楚青澜在上下打量了方冲一眼,又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只能万分无奈的,表示认可。 临行前,方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着楚青澜的衣摆,一口一个舅舅,直叫得梅长歌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舅舅,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我这可都是为了舅舅您啊,您回了京城,可不能忘了我的好啊,您一定记得,要替我去画舫上照看一下美人们呐。” “行行行,都好说。”楚青澜非常没有诚意的敷衍道,“平州这趟差事,你要是办得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给我办砸了,仔细你的脑袋。” “舅舅……”方冲哭丧着一张脸,恋恋不舍的站在城门口,冲他们挥舞着洁白的手巾,高声叫喊道,“你们一定要早点来接我啊。” 此情此景,看的梅长歌那是一头黑线,终于忍不住问道,“楚青澜,你把方冲留在平州,真的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楚青澜不解的反问道。 “你别看方冲这小子闹起来没个正经样子,但处理政事,确实是一把好手。再说这次,也是他自己想留下的,肯定会好好干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楚青澜行色匆匆的安抚好梅长歌的情绪,紧接着又钻进了卢琳的马车。 有些事情,还是越早说清楚越好,省得大家到时候面上难堪,平白结了仇怨。 梅长歌好不容易送走了楚青澜,正准备闭上眼睛,好好养养精神,没成想,梅思远又过来找她谈人生了。 她心中那叫一个恼火啊,嘴上却仍只能客客气气的问上一句,“父亲,你怎么又来了?” ------题外话------ 有二更,估计在晚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辣耳朵(二更) “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梅思远尴尬的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道,“说到底,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父亲总不会像旁人那样,动不动便要取你性命。” “那既然如此,我眼下倒有两件事情,要拜托父亲为我谋划一二。”梅长歌身子微微倾斜,清清淡淡的说道。 梅长歌当然不会轻易接受梅思远莫名而来的善意,但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梅思远确实是个言出必践的好商人,和他做生意,倒是比同外人做买,要更放心一些。 “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梅思远突然正色道,“但说无妨。” 不知怎的,梅长歌竟觉得,今日梅思远笑的颇为不自然,甚至还稍稍带了一点谄媚之色,料想接下来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找上门了,梅长歌自然要好生讹诈一番,至少也要把本钱捞回来,方才不辜负自己的良心啊。 “我要叶缺和雪竹。”梅长歌想了想,狮子大开口的说道。 “梅长歌,我觉得你可能求错人了。”梅思远叹道,“这雪竹倒还好说,她本就是叶家村一案的唯一证人,等到庭审结束,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不会有人再难为她,你愿意收留也好,不愿意收留也罢,没人能管得了你。” “可叶缺和她不一样。”只听梅思远语调悠悠的说道,“他可是楚青澜的部下,你找我要人,怕是不妥吧?” “楚青澜那边,我自会去说,就不劳父亲操心了。”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能将叶缺收归己用,当然是好的。”梅思远不服气的说道,“这样一个验尸界的奇才,落到你手里,总比便宜那小子要强。这事对我们梅家,多少是有好处的,你大胆的去做,有为父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要怕。” 提到叶缺,梅思远不免想到楚青澜,又顺藤摸瓜的记起了卢琳,顿时来了战意,整个人几乎覆在案几上,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见楚青澜进了卢琳的马车,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吗?” “我又不是那人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 第94节 “哎?我说梅长歌,做人啊,不能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梅思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悉心教导道,“我猜楚青澜是去找卢琳商量,如何解除婚约,才能不伤及两家情面。”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梅长歌不以为然的说道。 梅长歌的确对楚青澜很有些好感,但只要一想到,这家伙和她,是货真价实的表兄妹关系,心中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介怀。 至于婚姻大事,就梅长歌目前的年纪来说,她始终觉得自己仍是个宝宝,远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属于完全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再者说,梅长歌这段时间,忙得天旋地转的,哪里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如今听梅思远郑重其事的提起,心中只觉得好笑罢了。 “你别不当一回事。”梅思远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这真是为你好。” “梅清柔现在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差不多是个废人了。我梅思远后半辈子,能在梅家过成什么样子,还得多多仰仗你啊。”说到此处,梅思远居然向梅长歌行了一礼,以示对她的重视程度之深。 “听父亲这话说的,却不知当日是何人,下令将我关于柴房之中,差点让我含冤而死。”梅长歌并非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主,若不是梅思远今日此举,实在是太过辣耳朵,她也想不起来要戳一戳他的脊梁骨。 合着现在知道她梅长歌的好了,早几年水深火热,自力更生的时候,你这个做父亲的,又在哪里逍遥自在呢? ------题外话------ 宝宝突然好喜欢二爷啊,帅惨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脱胎换骨 梅思远脸上一阵发白,擦着冷汗,艰难的挤出一点笑意,颤巍巍的说道,“那都是误会。” “行了,父亲,你那点小心思,我要还看不出来,我就是个傻的。”梅长歌冷笑道,“比起这个,我其实更想知道,咱们和清河卢氏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竟也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梅长歌向来是个知情知趣的主,见好就收,是她的必备技能。 在眼下这个异常尴尬的时刻,转移话题,显然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都是陈年旧事,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梅思远沉声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亲口对你说,你问楚青澜,便可知其中端倪。” “你只要记得,咱们和清河卢氏,有不共戴天的世仇,就足够了。” 梅思远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不清不楚的,反倒彻底激起了梅长歌身上,早已所剩不多的八卦基因。 等梅长歌千里迢迢的回到京都,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平州的事务,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搞清楚,这所谓的世仇,究竟因何而起。 倒也不必特意去问楚青澜,只消在梅家祠堂里呆上小半个时辰,梅长歌便什么都明白了。 原先梅、卢两家,关系尚算不错,时不时还会走动一二,也结了几对姻亲。 后来在一次诗会上,不知怎的,两家的公子,莫名其的看对了眼,手拉手,肩并肩,开开心心的跑了,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两家长辈互相指责对方居心叵测,甚至不惜为此动用手中军权,大打出手,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事说起来简单,也就是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男版故事,但搁在大秦,那可当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之后,当时的帝君,以两家无端私下械斗为由,攫夺了他们手中的全部军权,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梅思远说着话儿,突然好端端的看了梅长歌一眼,语气中渐渐透出一股子认真劲,“我看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明年国子监春试,你不妨去试一试。” “啊?”梅长歌冷不丁的,被梅思远突如其来的好意,给吓到了,于是目瞪口呆的说道,“以我这水平,恐怕考不进国子监吧。” “即便父亲为我上下打点,我又如何能比得过那些自幼苦读,家学渊博的世家子弟?” “你胡说什么。”梅思远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想进国子监,只有通过考试这一条路子。别什么事情,光想着投机取巧,这可不行。” “国子监是大秦的脸面和未来,哪里容得下半点瑕疵,你万不能给我做那丢人现眼的事情。” 平白无故的,梅长歌劈头盖脸的,被梅思远好一通训斥,说的她有些呆呆的,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番话若是梅思慎说的,梅长歌倒也觉得正常,可偏偏是梅思远说的,不免令人感到唏嘘。 瞧瞧梅思远今日这觉悟,简直都快脱胎换骨了呢。 “行了,父亲,我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又何至于大发雷霆?”梅长歌嘿嘿笑了两声,给自己打着圆场,再次强行岔开话题。 “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你尽管直说,不要再兜兜转转的绕弯子了。” “请恕我脑子愚笨,不能领悟您的深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做孤臣的基本素养 梅思远坐在这里,暗搓搓的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机锋,所求的,却是一件让梅长歌根本无从下手的事情。 “你看,平州到底是咱们范阳梅氏的地盘。虽说这些年,因为久居京都的缘故,咱们在平州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了,但总归不好平白放弃吧。”梅思远说着说着,竟愈发有些凄惨哀怨的意思了。 “父亲,平州的局势,你也是知道的,那现在可就是个烂摊子。”梅长歌淡淡瞥了梅思远一眼,无奈说道,“不管最后是谁接手,都是个麻烦事。” “方冲是安平公主独子,和陛下很有几分情谊在,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多的顾虑。况且,他在京中名声一向不好,此番初涉政坛,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那就是大功一件,你行吗?” 梅长歌想了想,又道,“再者说,即便梅家承蒙陛下厚爱,愿意将平州一应事务,交由父亲全权处理。放眼整个梅家,谁才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呢?” “我看也就只有大伯,能勉强担此大任了。可是父亲,您真的愿意让大伯出这个风头吗?” “这事暂且不提。”梅思远面色沉重的说道,“我今日来此,主要还是想找你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梅鸣从叶家村一案中摘出来。” “父亲,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重情之人。”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这以德报怨的事情,说干也就干了,竟也没啥心理压力。” “我是怕梅鸣拖累我们梅家的声誉。”梅思远接二连三的被梅长歌顶撞,心中倒也没什么不忿,仍是耐着性子,翻来覆去的说道,“事情毕竟是出在咱们梅家的地盘上,如果能想办法避过去,自然是好的。” “不插手,才是维护梅家声誉的最好选择。”梅长歌摆摆手,轻声说道,“经过这件事,平州官场,所剩无几,谁又会相信,我梅家能够独善其身呢?” “况且,我亲爱的父亲,你保得了这个,保得了所有人吗?”梅长歌冷冷的说道,“我说这些人在京中没有背景,你信是不信?” “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的谎话,还是不要到处去说了吧。” 第95节 “可是……”犹豫再三,梅思远终究还是想最后再挣扎一下,“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关于这样一个结局,父亲难道不是早就知晓的吗?”梅长歌微微沉吟片刻,方道,“否则,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派你同楚青澜一起,前往平州,共办此案?” “孤臣,父亲,陛下需要的是一位孤臣。” “一个只听命于他,孤立无援的孤臣。”梅长歌轻轻淡淡的说道,“父亲既已选择了陛下,就该好好的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切莫三心二意,为自己招来杀生之祸。” 孤臣二字,说来简单,其实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做的。 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是对孤臣,最好的解读和诠释。 以得罪整个大秦朝堂为代价,选择站在陛下身前,这是一条险路。 当你的地位和权势,需要完全仰仗于陛下的恩**,一旦真到了那一天,谁又能护得了你? 是新帝吗? 显然不会是他。 别人用过的东西,尚且不屑再用,何况是用过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先帝的存在,是扎在新帝心底里的一根刺。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比较,他和他的父亲,谁在那张椅子上,坐得更好。 在这种情况下,你便很难获得新帝的赏识,尤其像梅思远这种,本身没什么能耐,全靠陛下硬推,才能侥幸爬上去的朝臣,更是如此。 梅长歌说话的态度,不可谓不生硬,但梅思远依旧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可见心中亦是赞同的。 梅思远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一言不发的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等待他的,将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且看梅思远,究竟会作何选择吧。 梅长歌挑起车帘一角,望着他失落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的离开,心中不知想些什么,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谁都有谁的难处,谁都有谁的无奈,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在这场名为乱世的洪流中,独善其身。 大家不过各凭本事,想让自己活得稍微好一点罢了。 她也不例外。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请恕他,无能为力 楚青澜这一生,曾经做过很多次决定,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感到难以启齿。 在大秦,无故退婚,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为此自杀“谢罪”的,也不在少数。 况且清河卢氏,待他向来深厚,卢琳又是个百里挑一的才女,实在寻不到半点错处。 可这件事,即便再难,楚青澜也必须硬着头皮去做。 “公子请。”如英奉卢琳之命,早已等候在一旁,远远见楚青澜朝这边走来,立即殷勤的招呼道。 楚青澜点点头,进了马车,刚刚坐下,便听卢琳语调悠悠的说道,“公子请用茶。” 范阳梅氏,清河卢氏,陇西李氏,虽并称大秦三大世族,但所谓术业有专攻,偏重各有不同。 陇西李氏擅领军,范阳梅氏出文臣,而这清河卢氏嘛,最喜经商,名下光钱庄,就有好几处,再加上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些年,赚了个钵满盆满,家里的银子,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卢琳在家中很是得**,吃穿用度,俱是最好的,喝的这茶,比起贡茶,也并不差,但楚青澜闻着这阵阵茶香,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目光定定的落在桌面上,不知如何开口。 卢琳见楚青澜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倒也不催促,只望着茶水的热气渐渐消散,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究竟有什么情绪波动。 “景和十二年,陛下为断绝陇西李氏在朝中的念想,欲诛杀皇五子。家父一得知此事,连夜派人赶往京都,向陛下递交奏折,请求赐婚。” “次年五月,皇后领陛下旨意,利用赏花宴之机,在李?的饭菜里下毒,欲杀之而后快。是我的姑姑,我父亲的亲姐姐,抢先吃下饭菜,救了你母妃的性命。至于她自己,时至今日,仍然**病榻,不得痊愈。” “楚青澜,你要知道,我现在坐在这里,对你说这些话,不是希望你对我心存愧疚之情。而是希望,你在开口说话前,能先想一想这些事情。”卢琳眼睛微眯,说话时的语调,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却让楚青澜的心,一点一点的**下去。 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他永远不会遗忘。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一位父亲,能够对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冷酷无情到何等的地步。 无论楚青澜当初是抱着怎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心态,亦或是带着保命的卑微想法,答应了和卢琳的这桩婚事。 哪样都好,但如果不是卢琳的父亲,毅然决然的选择站在陇西李氏这边,恐怕他和母妃现在,坟头的草,都要有三尺高了。 如果没有遇到梅长歌,楚青澜相信自己,哪怕仅仅是怀揣着一颗感恩戴德的心,他都会好好对待卢琳的。 他会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尽责的父亲。 也许假以时日,在长时间的点滴积累中,楚青澜也有可能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子。 但现在,他觉得他不会了,不是梅长歌的话,他甚至完全不会有想要试一试的想法,他只想和她在一起,竭尽全力的将她护在怀中,陪她走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别的人,真的是要恕他无能为力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卢家。”楚青澜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卢琳,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我觉得,倘若我现在不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你完婚,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阎王止步 “五公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卢琳的声音不大,但此间的气氛,已随之而凝固。 “是的,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楚青澜闭上眼睛,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沉声说道,“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不必殃及他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求。”卢琳点点头,收起脸上笑意,冷冷的说道,“但我希望,你做这件事的时候,能稍微顾忌一下我们卢家的脸面,切莫让大家面上,太过难堪。” “卢小姐如此通情达理,我自然谨记你的恩情。”楚青澜闻言,呆了一呆,显然没有想到,退婚这件大事,竟然会办得这般顺利。 “不必客气。”卢琳摆摆手,以示自己并不敢无端承受他的谢意。 第96节 “说到底,我以前不曾见过公子,我们两家的联姻,也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在情感上,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卢琳淡淡而疏离的说道,“像我们这种人家出身的女子,婚姻从来由不得自己。有时候,为了家族的利益,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与五公子的这桩婚事,实在算不得勉强苦难。” “父亲这次让我来平州,主要有两个目的。”卢琳言辞简洁直白,全无一丝矫情诉苦之言,反而让人听着,更添无奈情愫。 “一是父亲心疼女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同未来夫君联络一下感情,以免婚后生活太过无趣压抑。二是国子监明年春试,我正当适龄,去年因病误了考试,此次势在必得,不容有失,在京都复习备考,倒也省去了奔波操劳之苦。” 一直盘桓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楚青澜心情大好,如释重负,当下表态,卢琳在京中,如果遇到任何难事,都可以去找他,他一定会尽力必要的帮助。 两个人又心思各异的寒暄了几句,楚青澜便提出告辞了。 等他走后,如英顿时垮着一张脸,气鼓鼓的抱怨道,“像小姐这么好的人,楚青澜不要,是他自己没眼光,小姐不要生气,回头让老爷撕了他。” “你在胡说些什么?”卢琳随手拿起身旁放着的一本册子,训斥道,“你有几条命,敢撕了陛下的亲儿子?” “可是明明陛下自己,也是希望他死的。”如英不服气的说道。 “是啊。”卢琳秀眉一挑,神色淡淡的,“父亲想杀儿子,虽然不太人道,但杀了也就杀了。” “可你我不行。”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撕了他?”卢琳反问道,“难道就因为他想和我退婚吗?” “不,如英,你不懂,这种‘小事’,其实根本不可能动摇卢、李两家的关系,等事情过去了,便什么都剩不下了。与其这样,倒不如给楚青澜一个人情,让他记着咱们的好,以后遇到难处了,也能多条路子。” “我看这样做,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们要怎么向老爷那边交代呢?”如英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轻声问道。 “这是楚青澜要考虑的事情,我们不用管那么多。”卢琳徐徐道,“你去问问,车队还有多久,能到京都。宅子好久都没住过人了,还需要添置些什么,抓紧时间去办,我可没闲工夫操心这些小事。” “是,小姐,我马上下去安排。”如英应声说道。 卢琳望着如英缓缓放下的车帘,自嘲的笑了笑,再看手中握着的那本册子,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拿错了方向。 幸好没被人发现,卢琳这样想着。 其实卢琳之前,是见过楚青澜的。 当时他带兵平叛,路过清河,找卢家借粮,她悄悄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了他一眼,心中甚是欢喜。 后来卢琳听母亲说,父亲上表请求赐婚,求得那人,便是他,也曾有过一段春心懵懂的青涩岁月。 只是可惜,到底还是错过了。 这边儿女情长,端的是跌宕起伏,那边梅长歌却是一派悠闲自得。 倘若不是叶缺来报,说雪竹已经醒了,她恐怕早就抱着靠枕,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平州的事情,从明面上看,似乎已经圆满解决了,但梅长歌心里清楚,真正的较量,恐怕还未开始。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一问雪竹这个当事人。 看到雪竹的刹那间,梅长歌不禁感慨,原来一个人的求生意识,只要足够强大,便真的能够让阎王,望而却步。 这一路上,大夫几次断言,说雪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劝他们赶紧放弃治疗,准备后事才是要紧。 梅长歌见雪竹始终还有一口气在,觉得终究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即便不是为了案子,单纯为了自己的那颗良心,也该尽力试一试。 “能说话吗?”梅长歌不放心的问道。 雪竹气息微弱,但眼神却是亮亮的,“可以。” “叶家村的案子,破了。”梅长歌放慢了语速,缓缓的说道,“你以后都不用再回到那个鬼地方了。” “谢谢。”雪竹点点头,表情僵硬的说道。 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可当真知道自己可以重获自由的时候,心中反倒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是因为她的心凉了,血也凉了吗? “等你养好了伤,就留在我身边吧。”梅长歌恳切的邀请道,“幽兰院太过冷清,需要有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我说说话。” “好。”雪竹艰难的咧着嘴,笑了两声,似乎是想让她开心起来,恢复从前的朝气和轻快。 然而苦难终究是苦难,它会一直镌刻在你的脑海中,提醒你曾经为此受过的伤痛。 它从来都不是财富,而是最深最痛的梦魇。 ------题外话------ 感觉自己快要被融化,哭泣脸 ps:明天有加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不听我不听 正如楚青澜所预见的那样,陛下这一生,恐怕将自己全部的善意,都用在原谅问题官员的身上了。 他仅仅象征性的,惩处了平州一案中的几位首恶官员,余下的,竟只是贬谪了事。 最荒唐可笑的,莫过于陛下对待董建,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个态度,甚至让梅长歌有了一个错觉,董建说不准是陛下流落民间的亲儿子,而楚青澜则是捡回来的可怜虫。 分明董建在平州一案中,是主谋之一,陛下却只是罚了几年俸禄,贬了几级,仍然将其放到平州,说是让他自己悔过赎罪。 陛下一系列的举动,不光梅长歌这个朝堂菜鸟直呼看不懂,便连梅思慎这般久经沙场的老臣,也不明白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第97节 梅鸣首当其冲,被陛下拿来做了典型,死得很惨。没了头的尸体,被挂在城楼上,放了好些天。直到尸体散发出阵阵腐臭味,开始成片成片的往下掉蛆虫,才由京兆尹姚木,奏请陛下,将梅鸣的尸首,放了下来。 自打雪竹从昏迷中醒转过来,身体一天比一天恢复的更好,如今也能下地,在旁人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两步了。 叶缺得了梅思远肯定的答复之后,火速辞掉了刑部的差事,即刻搬进了幽兰院,过起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苦日子”。 幽兰院还是原先那个幽兰院,只渐渐有了些许烟火气,规模也较从前,稍稍扩大了些。多了几处下人房,又设了小厨房,变得更适宜居住了。 期间,何氏造访,求梅长歌给她想想办法,拿个主意。 一把年纪的人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直说梅清柔知道错了,不该不听梅长歌的话,求她念在姐妹情深的份上,救救她。 梅长歌见她着实凄惨可怜,到底也还念着几分血脉情谊,于是命叶缺悄悄潜入太子府,打算先探探虚实,才好制定“营救”计划。 不料叶缺连夜跑了一趟,回来冲梅长歌直摇头,显然气得不轻。 问后方知,梅清柔这回果真还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想当初梅清柔把太子害得那般惨,几乎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太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没怎么虐待她,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不去看她,吃穿用度,那是完全照着太子良娣的标准来的,一点没掺水分。 不得不说,梅清柔的运气,一贯还是好的。 先是如愿做了太子良娣,而后又开开心心的为太子添了个大胖小子。 不光太子神清气爽,就连陛下,似乎也被太子府终于添丁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梅清柔当日在勤政殿上,石破天惊的“壮举”,命人送了赏赐过来。 正所谓母凭子贵,梅清柔眼瞅着有了复**的迹象,到她面前溜须拍马的下人,自然就多了起来。 这一来二去的,梅清柔的心思,便愈发活络了,竟得陇望蜀的,打起了太子妃的主意。 要依梅长歌的意思吧,这事也不是完全不能想。 俗话说的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再者说,放眼整个太子府,除了极个别几个清心寡欲的,谁不想当太子妃呢? 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若真得了太子妃的位子,到时候太子一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多好的事情呢,想想咋了?不能剥夺别人做梦的权利么。 可像梅清柔这样,什么事情还没做成呢,便自己到处嚷嚷着,我要当太子妃啦,我是未来的皇后啦,你们这群小啰啰,都要对我好一点,否则我日后一定会整死你们的人,还当真是世所罕见的。 所以,理所应当的,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但强行夺了梅清柔的孩子,转交他人抚养,而且抹了她太子良娣的封号,关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去了。 嗯,没错,这个时候,她梅清柔终于想起一直被她嫌弃厌恶着的梅长歌来了。 梅清柔绞尽脑汁的托人往梅府送了句话,要何氏帮她想想办法。何氏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况且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梅思远知道的,于是便有了早些时候,何氏跪地苦求梅长歌救命的那一幕。 “你见到人没有?”梅长歌细细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沉吟片刻,正色道,“梅清柔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我真觉得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 “要真是毁了,咱合着也别和疯子较劲了,干脆想法子弄回府,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见到了。”叶缺喝了口水,方道,“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到她,也觉得她脑子可能有点不对付。” 叶缺用指尖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轻声说道,“所以我把她打晕了,给把了个脉。” “这脑子不好,脉象上能看得出来?”梅长歌瞬间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问道。 “我说了你懂吗?”叶缺颇有些傲娇的说道。 “我不懂,我哪里懂这个?”梅长歌坐直了身子,悻悻的说道,“我唯一知道的医学常识,就是生病了,要去看大夫,不要迷信偏方。” “梅清柔身体好着呢,啥事没有,我看养的比你还好些。”叶缺上下打量了梅长歌一眼,突然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开个食疗的方子,你给好好补补?” “别介。”梅长歌连连推拒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不过匆匆数十年。趁着能吃能喝的时候,吃遍天下美味,是我至高无上的人生追求。” “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质疑你的专业水平了。” 叶缺笑了笑,温言说道,“她脑子没问题,恐怕身边的人有问题。” “这话怎么说?”一听这话,梅长歌瞬间来了兴致,抓细作好啊,这事她在行。 “此等小事,还不用劳烦你亲自出马,我自己就能给办了。”叶缺摩拳擦掌的说道,“等我得了确切的消息,再来报你。” “没劲。”梅长歌趴在桌上,气鼓鼓的说道,“最讨厌关子的人了。” “梅长歌,不是我说你,你天天操心这个,担心那个,我且问问你,你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了?考试又有几分把握啊?”叶缺屈起手指,在梅长歌额头上,轻轻弹了两下,温柔的调侃道。 “讨厌讨厌,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是坏人,故意来欺负我。”梅长歌扭来扭去的抱怨道,“真是一群不解风情的家伙。”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会尽量早一点的,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章 备战国子监(二更) 最近这段时间,梅长歌一直老老实实的窝在家中,准备参加明年国子监的春试。 梅长歌原本颇为自信,想她当年也是叱咤大学校园的风云人物,哪一门功课不是手到擒来,学霸的头衔,在她头上从来就没被摘下来过。 一个能把高等数学踩在脚下无情践踏的文科生,还怕考试?你莫不是在说笑吗? 可当梅长歌晃晃悠悠的坐下来,翻开那一本本厚重的,犹如砖头似的文言古籍时,她顿时傻眼了。 这可咋考啊? 从学科分类上看,国子监类似现代的综合性大学,学生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大秦官吏。 第98节 国子监划分六院,学生可随意选择旁听课程,你甚至可以选择旁听所有门类的全部课程。 当然,其前提是你真的有把握,能够通过每三个月一次的考核。 例如你选择了吏、户、礼三院的课程,就意味着你要同时参加这三院的考核。 若考核都能通过,则下一季度,你便可以继续留下来听课。如果当中有一门不通过,那么你便会被永久剥夺旁听这门课的权利。 另外,学生的上课时间可谓非常之松散,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考勤制度,全凭学生自觉。 然而话虽如此,能考进国子监的学生,大多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苦读,自我管理能力很强,反倒很少有学生翘课的现象。 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其难度远甚于梅长歌当年参加过的高考,通过率往往只有千分之一。正所谓大浪淘沙,留下的全是金子,这句话,真的是一点不假。 在大秦,曾经还流传过这样一句话,科举好考,国子监,不好考。 虽然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但仍然很形象的说明了入学考试的难度之大。 国子监入学考试共设有五场,考生只要通过任意四场,便算其通过。 具体测试后发现,梅长歌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策论和诗赋两科,稍微努力一下,有望低空飞过的,大概还有明经科。 余下的两科,梅长歌觉得,恐怕唯有再投一次胎,方能解决这个难题了。 毕竟音律这种东西,讲究的是天赋和苦练,真不是你现在想学,立马就能学好的。 况且人家国子监,玩的是淘汰制,向来没有一个确切的通过标准。 一张满分为一百分的卷子,即便你考了九十九分,也极有可能因为其他人发挥太过超常,而被判定为不通过。 于是,梅长歌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果断选择放弃音律科,决定专攻骑射。 骑射二字,说起来容易,这做起来嘛,简直难于登天。 梅长歌起早贪黑的练了半个月,眼下不过能勉强射中一丈开外的靶子。 至于考试的时候,国子监要求考生骑着马,去射移动靶,这在梅长歌看来,真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天,不光梅思远日日派人来问,就连梅思慎,也隔三差五的过来指点抽查梅长歌的学问,弄得她整个人懵懵的,十分闹心。 不过好在,梅长歌一贯是个要强的。 既然是自己真心实意想要去做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做好,这从来都是梅长歌的人生信条。 这边考试的事情,已经足以让梅长歌忙得脚不沾地,焦头难额的了,那边楚青澜又派人送来了满满一大箱子的情报,说是去平州之前,布下的局,如今已初见成效。 事关长乐,梅长歌绝不可能置之不理。再者说,线索稍纵即逝,哪能容你考完试再办? 在平州的时候,方冲曾对梅长歌说过,京中有些异动,如今她细细想来,心中竟隐约有些不安。 梅长歌此时此刻的心情,其实是很微的。 一方面她并不知道造成这些异动的原因,是否是因为她正式开始调查长乐死亡一案的真相。另一方面,梅长歌觉得,倘若长乐的死,真的仅仅是一场情绪崩溃后的意外,而非谋杀。这个结局,对于长乐苦难的一生而言,会不会更好一些。 只可惜,真相就是真相,从来不会由于一个人不想,或者不愿意,而发生改变。 ------题外话------ 二更如约奉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就在梅长歌身处平州的这些天,京中死了好几个人。 他们当中,有久居宫中的老嬷嬷,也有富贵人家的夫人;有游走街头的贩夫走卒,也有六部聘请的官吏。 将他们紧密在一起的,不是身份,而是死因。 一样的身染重病,清一色的暴毙而亡。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下河摸鱼,转头便死在了河滩上。 所谓诡异离奇,不过如此。 集体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巧合,那就是别有隐情。 依梅长歌所见,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如凶手这般毫不掩饰的杀人手法,还当真是自信的有些过了。 “尸体现在何处?”梅长歌紧锁眉头,淡淡发问道。 “灰飞烟灭。”叶缺摊着手,无奈的说道。 “烧了?”梅长歌疑惑不解的问道,“我竟不知,京中何时流行起火葬来了?” “对外的解释,一律说是得了传染病,不烧不行。”为了能及时准确的回答梅长歌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叶缺在早些时候,已经独自完成了部分案件调查的前期工作。 “有没有盘问过死者家属?”梅长歌再次询问道。 “没有。”叶缺摇了摇头,叹息道,“因为是生病死亡的缘故,所以无论是京兆尹,亦或是刑部,都没有收到家属要求参与调查的请求,反倒是太医院那边,有人见过这几具尸体。” “你想个稳妥的法子,带他过来见我。”梅长歌眼睛微眯,冷冷的说道,“不要惊动其他人。” 叶缺领命而去,梅长歌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昏黄的油灯下,读完了箱子里装着的全部情报册子,最后一脸沉重的合上了盖子。 长乐的事情,暂且宣告一段落,梅长歌决定,趁着天还没亮,稍微温习一下明经科的考试内容。 没成想,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第99节 当梅长歌慵懒的伸着懒腰,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样一句话,“你看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啊,我看过,因为我还没睡。”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说完嘴角微扬,轻笑出声。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明明心情这般沉痛,却依然能被很久之前,不经意读到的小段子给逗乐,真是挺不容易的。 又站了一会,叶缺突然来报,说已经查到了晋王安排在梅清柔身边的钉子。 “既然查到了,杀了便是,还来报我做什么?”经过了整整**的煎熬洗礼,梅长歌对梅清柔的耐心,已然降至冰点,她非常不耐烦的说道。 “是梅清柔身边的乳娘。”叶缺认真的解释道,“事情并不难查,我们在晋王和太子身边,都安插了人手,因此一问便知。” 梅长歌闻言,猛地扭头看他,似在无声质问,早些时候,为什么会无所作为,任由梅清柔胡来,以至于害她现在要跟在后面给人收场子。 “乳娘也是最近才搭上晋王这条线的。”叶缺停顿片刻,方道,“我们人手有限,实在没有办法面面俱到。” 梅长歌对梅清柔,虽然打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但到底和她共用了同一个爹。她丢人现眼,闹得满城风雨,梅长歌只会觉得面上无光,是万万干不出躲在暗处拍手叫好的事情来的。 “梅清柔怎么说?”梅长歌用手掐着眉心,强忍倦意,语气生硬的问道。 “她说我们是骗子,想害她。”叶缺愤愤不平的说道,显然先前在梅清柔那里,受了不少闲气。 “我昨夜过去的时候,还未知晓乳娘的事情,只当她是梅清柔心腹,因此并没有刻意回避。”叶缺目光微动,有些懊恼的说道,“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将梅清柔哄得神魂颠倒的,死活不让我们抓人。” “哄梅清柔,还需要什么手段?”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她整天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架势,旁人随便说上两句,她便什么都信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缺犹犹豫豫的说道,“毕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梅清柔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陌生,他们通常只会说梅家出了个疯子,可不会指名道姓的说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样,你一会把何氏叫来,我同她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情。”梅长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了,怎么什么破事,都要她亲自去办。 叶缺答应一声,刚要过去找人,却听梅长歌在他身后叫道,“你等等,我还是先去睡一个时辰吧。早上我还约了教习先生学骑射,别回头从马上一头栽下来,那可就有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万能的血缘 说是睡觉,其实不过是小憩,闹腾了一整夜,精神高度紧绷,眼下即便梅长歌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躺在**上,仍然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行行晦涩难懂的古文,宛如一幅密密麻麻的画卷,浮现在梅长歌的眼前,让她感到颇为头疼。 不过,睡不着,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在她拥着薄被,翻了几个身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方才叶缺所说的晋王,应该指的是楚青流吧,难怪梅清柔不相信她梅长歌的话,坚持认为她是个骗子呢。 楚青流的母亲,是梅思远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在宫中风头正盛,隐隐有盖过皇后的趋势。细细算来,梅清柔还应该叫晋王一声表哥。 梅清柔和晋王的关系,究竟如何,梅长歌暂且不做猜想,但定然是要比和她熟稔的多。 不仅如此,当梅长歌尝试用梅清柔的视角,来琢磨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她惊奇的发现,晋王并没有谋划这些事的动机。 搞事情,是要有利可图的。 毕竟大家都挺忙的,谁会闲的没事做,跑来害你一下玩玩? 这一想,梅长歌顿时清醒了几分,使劲扑腾了两下,迷迷瞪瞪的在**上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干脆一鼓作气的把这档子破事解决了,省得天天劳神费力的惦记着。 梅长歌找到叶缺的时候,他正躲在小厨房里做早饭,香香甜甜的小米粥,配上几个金黄酥脆的煎饺,成功召唤出了梅长歌体内藏着的小馋虫。 “你还会做饭啊?”梅长歌站在门口,腆着脸,笑嘻嘻的问道。 “你怎么起了?”叶缺笑得温和,柔柔的招呼道,“你赶得倒巧,刚出锅的煎饺,你尝尝看。” 梅长歌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饱满的汤汁混着饺皮的焦香,慢慢的涌上来,确有几分惊喜。 “小心烫。”叶缺急急的提醒道。 “没事。”梅长歌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只煎饺,嘟嘟囔囔的说道,“看不出来,你手艺还真不错,我以后有口福了。” 吃了早饭,肚子饱饱的,梅长歌心中烦躁焦灼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点,她将自己的想法,向叶缺和盘托出,打算听一听他的想法。 叶缺沉吟许久,方道,“从晋王布局的时间来看,我认为,他的目的,不在梅清柔,而在于你。” “我?”梅长歌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不解的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好被人惦记的?” “再者说,自打我公开亮相以来,便一直和楚青澜站在一条船上,如此明目张胆的挖墙角,真的大丈夫吗?” “是的,没错。”叶缺缓缓起身,收拾着碗筷,说道,“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楚青流原本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况且从时间上看,刚巧也是对得上的。”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梅长歌怔了怔神,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 “他在试探你。”叶缺眸色深深的说道,“一来,是想核实下你的能力,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二来,我想,大抵是想试探下,你对血缘这两个字的执念,到底有多深,能为此牺牲到何种地步。” “原来如此。”梅长歌恍然大悟的说道。 她和晋王之间,从未有过交集,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交情和情谊,唯一能称得上纽带的,唯有那万能的血缘。 大秦貌似是一个很讲究血缘的地方。 梅思远因为血缘,所以想要搭救曾对他恩将仇报的梅鸣;何氏因为血缘,所以理所应当的觉得,梅长歌一定会出手相救。 现在,楚青流竟也要因为这可笑的血缘,来要挟她就范。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梅长歌愤愤不平的想道。 “我看楚青流还有一个目的,你没说。”梅长歌笑道,“叶缺,你是怕让我难堪吗?” “他在向我示好啊,叶缺。”梅长歌收起笑意,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们大秦的皇子,难道都像晋王这般闲暇无事吗?” 倘若真的要按资排辈的话,梅长歌的母亲是长乐公主,在梅家,应当是地位尊崇的正统嫡女。 第100节 当然,这么些年,梅长歌从未享受过嫡女的待遇,反倒是梅清柔鸠占鹊巢,得了这个白捡的便宜。 楚青流此番想着法的给梅清柔下套,说起来,还是在给梅长歌“报仇”呢。 虽说梅长歌不是个豁达通透的,但她也不至于心眼小成这般模样。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梅长歌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仇雪耻,那也用不着楚青流代为出手,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也是她所唾弃嫌恶的。 于是,摆在梅长歌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两个选项。 要不对梅清柔置之不理,任由她在太子府自生自灭。 要不顺着楚青流的安排往下走,或诛杀乳娘,或要求晋王收手。 但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是梅长歌想要的。 这可真是要人命了。 ------题外话------ 宝宝最近在减肥,饿得有点心慌慌,求安慰,求顺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惊无险 “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尴尬的境地,我们已经不适宜出手了。”梅长歌沉吟片刻,面色沉重的说道,“一会等梅思远下朝了,你抽个空,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自己生养的女儿,闯出了祸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尽点心了。我又不是梅清柔的什么人,何苦日日为人愁断肠。”梅长歌恼羞成怒的说道,“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教育,总会有人替你教育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随她们折腾去吧。” “何氏若是再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叶缺凝视着她微微有些发白的唇色,忍了又忍,方低声说道,“她好歹担着你嫡母的身份,又是长辈,怕是动不得。” 叶缺这也算是看出来了,梅长歌就是个口硬心软的主,凡事都想给人留一条退路,不把她逼到那份上,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杀了便是这样决绝的话来的。 这一点,平日里尚且觉得是一个天大的优点,但在有些时候,比如现在这个当口,便显得很鸡肋了。 “好吃好喝的供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梅长歌冷哼一声,指点道,“你别伤了人家,也别让人家伤了你。全当她是尊大佛,供着也就是了,要不还能怎样,总不能拿根绳子直接勒死吧。” 事情桩桩件件,扰得梅长歌头痛不已,突然就觉出梅思远的难能可贵来了。 他虽然不太有脑子,但好歹是个知错能改的,你冲他两句,他也能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似的,冷不丁,还有几分急智,能让你顿生刮目相看之感。 但梅清柔不同。 不仅没有脑子,还不听人劝,你但凡对她客气一点吧,她便觉得是理所应当。什么事情,稍不如意,就要喊打喊杀,翻脸只在一念之间。 大抵是因为捅了篓子,总会有人替她善后处理,梅清柔做事情之前,从来仅凭好恶,完全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自己能否承受。 这种人,别说与之为伍,只寻常路上擦肩而过,怕也要避让三分。 毕竟,谁知道哪天天降雷劫,会不小心连累到你? 两个人聊完此事,梅长歌又略略坐了一会,便有人过来通知,说负责教授骑射课程的先生,已经到了。 梅长歌叹息一声,顺便感慨一下,自己的时间,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却最终仍是打起精神,去了练习场。 不得不说,梅家在对待下一代的教育投资问题上,还是非常大方的。 只要你肯上进,学习的条件,基本是能保障的。 先生听说梅长歌是第一次骑马,为了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特意寻了匹矮小的老马,被梅长歌一口给拒了。 “先生,还是换匹马吧。”梅长歌咬牙说道,“时间实在是不够用,循序渐进这种事,能免就免了吧。” “小姐有几分把握?”先生问的小心。 “没有把握。”梅长歌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老马的鬃毛,无奈说道,“人生在于自虐,不去做,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还是先试一试吧。”梅长歌笑着提议道,“大不了,再换回来就是了。” 上马的时候,梅长歌的手,都是在抖的,她真的是怕极了,但正如她说的那样,事情做着做着,便会了。 新换的那匹马,脾气很好,安安稳稳的,既没掀蹄子,也没乱跑乱跳,总之非常和谐。 梅长歌坐在上面,颤颤巍巍的骑了两圈,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只见她马鞭飞扬,带起一片灰色尘土,大有绝尘而去的架势。 先生跟在后面,一个劲的劝她慢一点,再慢一点。 先生性子向来谨慎,如今心中甚是惶恐不安,若早知梅家小姐这般生猛,原不该接下这活的。 梅长歌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感觉愈发上手,便不愿拘着白马的性子,由着它自由自在的跑了两圈,稍稍体验了一把惊心动魄的快感。 眼看着快到饭点了,梅长歌正打算暂停了骑射的课程,先回去填饱肚子再说,不料马厩那边,竟无端传来了一阵老马的悲鸣惨叫。 那叫声不可谓不凄厉,隐约带着些许灵性,梅长歌心中暗道不好,随即翻身下马,同教习先生一起,去马厩查看情况。 果不其然,死的那匹,正是先生先前为梅长歌准备,却被她临时换下场的那匹老马。 死状谈不上多么凄惨,只浑身抽搐,吐着白沫,眼睛睁得大大的,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感觉。 先生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皱着眉头说道,“像是吃错了草料,中毒了。” 说这话的时候,便连先生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且不说草料是精心备下的,单说这匹马的年纪吧。 马其实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俗话说老马识途,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吃了大半辈子的草料,哪有认错的道理? 不过好在,梅长歌有惊无险,啥事没有,活蹦乱跳的,精神也挺好,这让教习先生,感到十分欣慰。 第101节 既然梅长歌没出什么大事,先生又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当场发作。 只趁着午间休息,回幽兰院吃晚饭的功夫,梅长歌嘱咐叶缺去马厩探探究竟,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她心中必须有数。 ------题外话------ 四十度的高温,汗如雨下,根本停不下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快要把人逼疯了 吃完午饭,梅长歌又马不停蹄的奔向练习场,玩了一下午的弓箭。 刚刚开始的时候,手感很好,十射九中,以至于让梅长歌信心大增,心道,我滴个亲娘哎,练了这么久,总算见到成果了。 于是心情大好,当即要求先生调整了一下靶位,离得稍微远了一点。没成想,又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练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竟一支箭也没射中,梅长歌登时感到有些泄气,遂提前结束了课程,准备明日再战。 还未行至幽兰院,便有人来报,说何氏已经在院门外等了许久了。那人梅长歌瞧着眼熟,想了半晌,终于记起,是梅思远身边,近身服侍的下人,算是半个心腹。 梅长歌略带深意的看了来人一眼,直看得那人连连摆手,节节败退,才肯罢休。 得了,好不容易踢出去的皮球,这会子又被人踢回来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场了。 但求何氏闹过了这回,能暂且放她一马吧。 可惜梅长歌终究还是低估了何氏的战斗力,她万万没想到,尚书令大人府上的夫人,能干出跪在别人家门口哭嚎的事情来。 我去,梅长歌远远的看了一眼,吓得几乎是夺路而逃,她觉得她真的是没办法和这个人愉快的聊下去了。 怪不得梅思远这般好心,大老远的派人过去通知她,原是自己也觉得丢人现眼了。不知他此刻心中,是否有些后悔,自己居然娶了这么一个蠢女人。 这幽兰院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梅长歌只好另寻去处,思来想去,怕也只有楚青澜府上,能好心收留她过夜了。 不料一向深居简出的楚青澜,现下居然不在府上,说是出去办事了,至于办的到底是什么事,那就没人知道了。 梅长歌昨晚**没睡,今日又上蹿下跳的蹦哒了大半天,实在是太过疲乏,顾不上和人客气,问清了客房的具体位置,当下一头扎了进去。 楚青澜倒没跑远,不过去了两条街外的晋王府,和他的这位好哥哥,聊人生去了。 两个人兴致颇高,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未来那张椅子的归属问题上。 晋王想要拉拢楚青澜已久,一直没寻到机会,此番楚青澜亲自登门拜访,他岂有不欢喜之理。 去了一趟平州,经历了一些事情,楚青澜猛然意识到,一味的退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这个人其实很好欺负,我们欺负一下不要紧的错觉。 只有强大到没有人敢轻易打你的主意,你才能更好的保护,你所珍惜的那些人。 楚青澜游离于大秦朝堂之外,已有多年,想要改变目前的局面,短时间内,的确很难有什么大的作为。 太子在对待楚青澜的问题上,向来和陛下保持着最为高度的统一,不是可以利用的人选。 晋王实力稍弱,一直想借助陇西李氏手中掌握的军队控制权,壮大自己的实力,在立场上,很乐意接纳楚青澜。 不过话虽如此,楚青澜和晋王联手,实则无异于与虎谋皮,说不准哪一天,便会在你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绝不是好相与的善茬。 短暂的交谈之后,双方同时获得了一个信息。 有愿望展开合作,但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当然,这是一件大事,毕竟,谁也不会指望一次不深不浅的谈话,就能据此奠定效忠的基石,这还仅仅只是一次开端罢了。 ------题外话------ 明后两天周末,有加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打你哟 按照卢琳原本的计划,她这会应该和楚青澜一起,泛舟游于湖上,广泛而恳切的聊一聊他们的婚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苦哈哈的坐在灯下,一页一页的翻着这些枯燥而无味的古籍。 卢琳三岁识字,六岁吟诗,因为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被卢家重点培养,期望她能在国子监的春试中脱颖而出,成为卢氏第一个正式入读国子监的女学生。 读了十几年的书,此番再看,倒也读不出什么新意,只象征性的看一看,聊表安慰罢了。 卢琳对明年国子监的春试,虽然谈不上势在必得,但还是很有几分信心的。和梅长歌正相反,她的音律科成绩很好,明经科更是不成问题,通过考试的机会,确实要比梅长歌稍微高一些。 “小姐,小姐,我打听到了。”如英提着裙摆,一路咋咋呼呼的跑进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打听到了什么?”卢琳眉头深锁,不满的说道,“京城不比清河,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整天疯疯癫癫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如英不以为然的说道,“小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也就是在自家府上,稍微放纵一些,出了咱府上的大门,我哪一次丢过小姐的人了?” “行了,就你话多,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瞧把你给高兴的。”卢琳笑着问道。 “梅长歌竟也准备参加明年国子监的春试。”如英挤眉弄眼的说道,“我听说,她这几天正在家中闭门苦读呢。” “就她这临时抱佛脚的死德性,居然还想和小姐比,真是个不怕死的。” 梅长歌的身世,卢琳自然是知道的,但她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因此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表示道,“如英啊,你不觉得,有个竞争对手,其实感觉挺好的吗?” 话虽如此,但在如英一脸不服气的走后,卢琳再次望向那些早已被她烂熟于心的字句时,心中却是平静如水,不复有初时的烦躁苦闷情绪。 梅长歌一觉醒来,天已黑了大半,楚青澜正靠坐在**边,看她睡眼惺忪的睁眼。 “醒了?”楚青澜笑呵呵的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梅长歌疲惫起身,随口问道。 “回来有一阵子了。”楚青澜应声答道,“过来吃晚饭吧,都是你喜欢的东西。” “你不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躲到你府上来?”梅长歌疑惑的问道。 第102节 “左不过是你府上的那些事情,还能为了什么?”楚青澜一边忙着布菜,一边抽空说道,“我一早就劝你不要管梅清柔的事情,你倒好,不听我劝。眼下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局面,又能怪得了谁呢?”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还是趁早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解决此事吧。”梅长歌语带颓丧的说道。 “恐怕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楚青澜冷哼一声,缓缓说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是你不去招惹,他便会从你的生活中逐渐消失的。” 楚青澜说这话,显然是经验之谈,他躲了太子和晋王这么些年,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打一场混战。所谓世事无常,恐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我总不能由着何氏的性子,让她日日在我门前下跪哭诉吧。”梅长歌夹了满满一筷子青菜,垂头丧气的说道,“这是道德绑架,赤果果的道德绑架,我拒绝。” “嗯,你连肉都不吃了,看样子是真生气了。”楚青澜神色淡然的说道,“你拒绝有什么用,你得想法子解决问题,起码也得先迈过眼下这道坎才行。” “你有什么好法子,赶紧给我说说,可别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挖苦我。”梅长歌悻悻的说道,“小心我打你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楚青澜语意森冷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直接杀了?” “对,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楚青澜击掌笑道,“你总算明白了一回。” “你该打的招呼,已经打了,事情也调查清楚了,有理有据,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楚青澜厉声说道,“况且,你以为你事事为梅清柔考虑,她便会念你这个好了吗?” 梅长歌闻言,放了筷子,细细想了一会,楚青澜说的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的现代公民,有些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轻易做出改变。 不过事已至此,乳娘总归是要死的,是不是由她亲自动手,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梅长歌沉吟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 “已经派人去办了。”楚青澜神色狠戾的说道。 楚青澜本不是喜欢越俎代庖的人,他也相信,梅长歌只是一时陷入了思绪上的混乱,稍微再给她一点时间,一定是能够自己想明白这些事情的。 但他傍晚回府的时候,听叶缺说起马厩的事情,又看到梅长歌那张因为过度疲乏,而略显苍白的脸,他几乎是立即改了主意。 这些事情,留给他去做就好了,完全不需要梅长歌亲自去处理。 所有的罪孽,还是让他一人背负就好,何必再拉她同自己一起承担。 梅长歌怔了怔神,说道,“也好,毕竟杀人这种事,我还是不太习惯。”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梅长歌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死了一个 “你再等等。”楚青澜拉住梅长歌的衣袖,柔声说道,“我让人去请了胡太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梅长歌凝目看了他两眼,似在无声问询,我这没病没伤的,请太医来做什么。 “你不是要找人问话么,这种事情,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在幽兰院干吧。”楚青澜一副看二傻子的模样看她,笑着说道。 胡太医到的时间,掐的实在是太微了,就在楚青澜话音刚落,梅长歌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时候,府上的下人突然来报,说胡太医已经到了。 客客气气的请脉,恭敬有礼的号脉,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按部就班。 “梅小姐的伤,并无大碍,只要好生将养着,想必很快便能康复。”胡太医一掀衣摆,徐徐拜倒,沉声说道。 “那就多谢胡太医了。” 梅长歌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当日在地牢中昏迷不醒,归根究底,还是长期营养**导致的虚弱无力,喉咙处的灼烧伤,看起来严重,其实不过是楚青澜自己吓自己罢了。 回京养了这么些天,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否则梅长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毕竟,对于死过一回的梅长歌而言,最看重的,还是这条难能可贵的生命。 “我一会给梅小姐留两个滋补的方子,照着吃上一个疗程,也就可以了。”胡太医认认真真的说道,“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若是药不对症,或者滋补太过。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长歌受教了。”梅长歌突然正色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胡太医。” “梅小姐请问。” “不久之前,传闻京中有几人得了传染病暴毙身亡,我听说都是胡太医亲自前去善后的。我就是想问问,您在这个处理尸体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梅长歌问得含蓄,生怕吓得这位战战兢兢的胡太医夺门而逃,那可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原来梅小姐和五公子,是想知道这件事。”胡太医神色坦然,一板一眼的说道,“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二位,他们确实是得病身亡的。” “患者初期,有寒战、高热、头痛、乏力、全身酸痛等症状,偶有恶心、呕吐、烦躁不安、皮肤淤斑和出血。经太医院全体太医会诊后,一致认为是鼠疫。” “梅小姐可能有所不知,鼠疫是一种传染性极高,致死性极强的瘟疫,一旦患病,几乎无药可救。因此,我建议患者家属,在患者病逝后,立即将遗体火化,以减少瘟疫传播的可能性。” “不瞒你说,太医院这些天,简直如临大敌,生怕此瘟疫在京中造成广泛传播,继而引发大规模瘟疫。尤其宫中也出现了一起病例,这让我们感到非常担忧。”胡太医说到此处,神色间隐约露出一点淡淡的轻松,“不过事情其实比我们预料的要好,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太医院还没有接到其他患者患病的病例。” 胡太医说话的时候,举止正常,梅长歌没有从他的身上,读到任何一点,可能是谎言的行为迹象。 但他言语本身,多少还是有一点前后矛盾的地方。 既然鼠疫病毒的传染性极高,又如何会在此之后,销声匿迹? 梅长歌从胡太医颇为得意的神色上看,他应该是将这一个巨大的疑点,归结到自己应急有方,处置得力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多谢胡太医了。”梅长歌站起身,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并且用眼神示意楚青澜,记得派个人,去“保护”一下胡太医的人身安全。 胡太医走后不久,叶缺急急忙忙的过来了,见到楚青澜也在,顿时感到有些意外,却仍是将这点疑惑憋在心中,直奔主题的说道,“我去查了马厩……” 说到这里的时候,神使鬼差的,叶缺稍稍抬眼看了一下楚青澜,正巧碰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当下了然说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看来应该只是一起意外。” “哦,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梅长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气无力的说道,“来,叶缺,送我回府,我还有那么多破书没背呢。” 楚青澜和叶缺之间的这点“小互动”,自然躲不过梅长歌的双眼,但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反正不管他们究竟做出何种选择,总不会是想害她,她自然乐得清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随他们折腾去吧。 只可惜,梅长歌想得挺好,但生活,到底不会给她好过。 她不过刚刚泡了个澡,坐到桌前,还没来得及把书翻开,楚青澜派去跟踪胡太医的人,便找急忙慌的来报,说胡太医死了。 第103节 梅长歌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她立时换了衣服,拉了叶缺,直奔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在胡太医的府上,更确切的说,是在他府上的浴室里。 从生活习惯上看,胡太医真不愧是一名合格的太医,他一直很注重保养身体,甚至在家中兴建了一个规模相当可观的汗蒸室。 依胡太医家中的下人所言,胡太医从数月前,便开始坚持每日汗蒸,听说是觉得可以杀毒。 梅长歌听了,虽然觉得胡太医的做法,应该达不到他所希望的效果,但这是在大秦,对汗蒸有些夸大其词的疗效误区,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案发当晚,胡太医从楚青澜府上回来,大抵是在谈话中又一次提及鼠疫,让他这个曾经和鼠疫患者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太医,感到非常的惶恐,因此一回到家,顾不上吃饭,一头钻进了汗蒸室。 胡太医不过小康之家,不像梅长歌府上,有很多的下人可以随时待命,因此,在下人为其准备好汗蒸时所需要的物品之后,便去厨房吃自己的晚饭了。 等到他吃完晚饭,终于打扫完府上的卫生,这才想起自家老爷,似乎已经在汗蒸室中耽搁了很长时间。 于是,他冒着被老爷责罚的风险,推开汗蒸室的大门,却发现胡太医直挺挺的趴在浴桶中,没有半点气息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室杀人案(二更) 胡太医府上的汗蒸室,和现代汗蒸,虽有异曲同工之,但并非全无差别。 它的工作原理,主要是利用不断沸腾的热水,产生的水蒸气,达到汗蒸的效果。 整个水箱底部,沉满了各种中药材,想来是胡太医自己撒的,作用大抵和药浴无二。 “梅长歌,这事有点蹊跷。”楚青澜突然幽灵似的凑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这是一间密室。” “哦?怎么说?”梅长歌一边和楚青澜说着话,一边指挥京兆尹手下的衙役,查验水箱中的药材成分。 “我的人,跟在胡太医身后,是亲眼看着他进浴室的。”楚青澜慢慢的解释道,“此后他们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并未离去,直到听见下人的尖叫声,才发觉这边出了状况。” “趁着那人前去报案的功夫,他们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这间浴室,只有一个出入口,其余三面,俱是实心墙。” 楚青澜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出入口只有那么一个,胡太医进去的时候,人还活得好好的,直至案发,这个期间没有人再次进入,可见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可我看姚木的意思,怕是想将此案定性为意外啊。”梅长歌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正在勘察现场的姚木,冷冷的说道,“不过难怪,胡太医有官衔在身,大小也算是个官,没有什么比意外身亡,更好的结局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相对可靠的证据,那胡太医的死,只能是一起意外。” “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要进现场看看,这事交给你了。”梅长歌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的说道。 楚青澜点点头,“领命”离去,不多时,姚木起身,向着梅长歌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就有劳梅小姐了。”姚木客客气气的说道。 浴室的底部和墙面,都铺满了极具防水效果的杉木板,从整体上看,浴室的风格兼具美观和实用,设计的非常巧。 因为底部需要设置水箱和锅炉的缘故,浴室的高度,较一般房屋,要稍矮一些。 以梅长歌的身高来说,能够满足站立的条件,但胡太医身形高大,怕是要吃力不少。 可以想见,这个狭小的浴室空间,在被温暖的水蒸气充满之后,能见度会变得极低,足以让凶手轻而易举的做任何手脚,而不被死者发现。 胡太医的尸体,早已被妥善的处置,只余下那个斑驳的,有些年岁的浴桶,孤零零的伫立在浴室中央,昭示着不久前,曾发生在这里的惨案。 梅长歌刚刚蹲下身,准备查看一下脚下的地面,是否被人动了手脚,身边突然传来了叶缺说话的声音,倒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水里有盐。”叶缺急促的说道。 “你该不会是尝了吧。”梅长歌撇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 “啊,是啊,这有什么好惊诧的,不尝一尝,我怎么知道里面会有盐,我又不是什么神算子。”叶缺眨了眨眼睛,一副梅长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等等,你说里面有盐?”梅长歌向叶缺确认道。 “是的,没错。”叶缺很肯定的说道,“不光浴桶里有盐,外面放着的那个大水箱里,也有盐,而且,从咸度上看,恐怕还没少放。” “那这事就好办了。”梅长歌展颜笑道,“我知道胡太医是怎么死的了。” 姚木闻声而来,一脸惊奇的问道,“梅小姐居然已经有结果了吗?” “这事说来简单。”梅长歌冷静的解释道,“我们知道,连日来,胡太医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特别喜欢汗蒸,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间浴室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凶手不过是钻了这个空子罢了,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把盐倒进胡太医沐浴用的浴桶和水箱中,这件事,便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不会被人发现吗?”姚木沉吟片刻,疑惑的问道。 “我想,一般不太有人会想起来,要尝一下洗澡水的咸淡是否适宜。姚大人,你觉得呢?”梅长歌慢条斯理的反问道。 “身体表面覆盖的大量盐分,会加速排汗,在这样闷热的环境中,极容易造成脱水,继而导致昏迷。”梅长歌敲了敲浴桶的桶壁,说道,“以浴桶的深度来看,胡太医会溺水身亡,简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梅长歌口中所说的原理,姚木虽然听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但在他长达二十余年的刑案侦破生涯中,也曾遇到过相同手法的案子,因此很快便信了梅长歌的话。 姚木不好意思的笑道,“还是梅小姐思虑周全。所以,这凶手应该就是……” “是啊,当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 案件告破的速度,如此之快,众人的脸上,不免添了几分喜色。 不料那人高呼冤枉,表示自己毫不知情,真凶另有他人。话还没说完,肚子先被人踢了两脚,若不是梅长歌拦着,恐怕不见血,是不会停的。 “你说你冤枉?”梅长歌上前一步,掐住那人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 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的。” 第104节 “是是是。”那人好不容易得了说话的机会,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大概是三天前吧,我出去采买,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对我说,只要我肯帮他一个忙,他就会给我十锭金子。” “我起先是不愿意,老爷待我不薄,我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可是他说,我只要往老爷的洗澡水中,倒两袋盐,这钱就都归我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没什么要紧的,不就是倒点盐么,能出什么大问题,所以,所以我就答应了。” “大人,我真的是不知道,这样做,是会死人的呀。我要是知道,纵使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全城搜捕 张洵字字凄厉,不顾一切的抓住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声辩。他的头,一下接着一下的叩着梅长歌脚下的地面,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泅开了一团鲜血。 “他说的是真话。”梅长歌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姚木唇角轻动,似乎有话要说,但见楚青澜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又默默的忍住了。 “大秦盐铁专营,如此大批量的购入食盐,很难不引起注意。”梅长歌沉吟片刻,淡淡说道。 “一查,近日京中,是否有大规模采购食盐的店铺及人家,重点排查那些用量不规律,短期内食盐用量猛增的人。可将其列为嫌疑人。” “再查,京中活跃的私盐贩子,近日有没有私下违规倒大批量私盐的行为。” “以上述两个条件为基准,如果未能寻得符合条件的嫌疑人,那么,我们可以考虑从业者参与作案的可能性。”梅长歌掷地有声的说道。 “久闻梅小姐神探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姚木身子微微倾斜,客套而疏离的说道,“那就按照梅小姐的意思去办吧。” 梅长歌破案心切,初时不觉有异,眼下却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姚木以寒门之身,一力苦撑京兆尹多年,性子一向不温不火,也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坊间一直传闻,说姚木实际上就是一个绣花篓子,没什么真本事。梅长歌今日一见,倒觉得传闻有些失实。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姚木对治下绝对的控制力,便已经是梅长歌望尘莫及的技能了。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恐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张洵被京兆尹收监之后,楚青澜偷偷将姚木拉到一边,悄声将今日从胡太医处听来的事情,捡要紧的同姚木说了,直听得他一身冷汗,心中暗道好险。 “依五公子的意思,你是怀疑京中有人恶意散布瘟疫,想毁掉整个大秦国运吗?”姚木颤颤巍巍的说道。 这件事显然已经超过了姚木的预期,他本以为楚青澜在胡太医的案子上,表现的很有兴趣,是因为一些不可描述的宫中秘事,却从未将念头动到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上。 “五公子,你既然已经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为什么不让陛下知晓?举全国之力缉拿嫌犯,总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好。” 姚木这话,的确是肺腑之言,所思所想,也俱是为了大秦,并没有什么私心,但落在楚青澜耳中,却犹如针扎似的难受。 “姚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和父皇之间,关系一直不是太好,此事若是由我口中说出,即便是真的,也会被陛下当作假的,反而误事。”楚青澜言辞恳切的说道,“所以,这件事,还要拜托姚大人,想个稳妥的法子,好让陛下早作准备。” 姚木略一沉吟,便记起楚青澜的出身,心中顿时了然,不疑有他,沉声应道,“请五公子放心,这件事尽管交给我去办,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得不说,姚木的办事效率,还是相当可观的。 在他的妥善安排下,仅仅过了**,参与搜捕的队伍,便已经扩大到了军方。 然而,纵使在这样严密的布控下,京兆尹仍然没能顺利的找到胡太医一案的嫌疑人,这让姚木感到大为光火。 万般无奈之下,姚木只能以严刑逼供张洵,希望能炸出他身上残余的所有线索,但奄奄一息的张洵,翻来覆去的,始终只有一句应对之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案件一度陷入僵局,不得已,姚木只得请梅长歌再次出马,共同寻找解决办法。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正己身,何以正人? 梅长歌在仔细阅读完所有的案件卷宗之后,提出想要去监牢看望一下张洵,姚木稍稍犹豫了一下,到底敌不过陛下连日来催促破案的旨意,最终还是同意了。 张洵再次见到梅长歌的时候,犹如惊弓之鸟,整个人趴在地上抖成了一个大大的筛子,除了知道喊冤和说不知道之外,梅长歌从他的口中,再也问不出第三句话来。 “姚大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张洵没有撒谎。”事已至此,梅长歌所能做的,仅仅只是用责备的目光,凶神恶煞的瞪一眼姚木,其余的,还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大秦,刑讯逼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别说姚木没有私心,便是有,陛下也不太可能,会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罪名,而治了姚木的罪。 “传闻梅小姐有读心之能,姚某不是很相信。”姚木冷冷的说道。 姚木这话,看上去词不达意,甚至并不连贯,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非常明确。 你梅长歌说张洵没有撒谎,那他就是清白的吗?我看未必。 “好吧。”梅长歌板着张脸,生硬的问道,“那敢问姚大人,你究竟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没有?” “画师根据张洵的口述,画了一幅嫌疑人的画像。”姚木从袖中取出那张薄薄的画像,慢慢的递给梅长歌,说道,“但是我们查遍了整个京中,都没有找到符合嫌疑人特征的人。” “所以,你们便觉得张洵是在说谎?”梅长歌不满的质问道。 姚木不曾答话,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姚大人,难道你们竟从来没有想过,有问题的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张洵吗?”梅长歌略带不解的问道。 “我不知道梅小姐为何一口咬定,张洵没有说谎,但我绝不认为,一张粗制滥造的**,和那些荒诞可笑的易容手法,就能够蒙蔽我们的双眼。”姚木目光幽幽的闪动了一下,用极其讽刺的语调说道。 “不错,江湖上所谓的**,其实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完美无缺,至多算是一个比较难被人揭开的面巾罢了。”梅长歌摇了摇头,又补充说道,“至于易容,更是可笑,无非是在脸上涂涂抹抹,这里粘两根胡须,那里贴一簇白发,哪里就分辨不出了呢。” “可是姚大人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的事情,旁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做到。”梅长歌当着张洵的面,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异常恳切的说道,“姚大人,我们的手中,掌握着他人的生死,如何能抱着这般想当然的心态,来处理案情?” 姚木挑了挑眉,为自己分辩道,“或许梅小姐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我并不认为,此观点适用于眼下的案情。” 梅长歌望着姚木那张冥顽不灵的脸,突然就无端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姚木,至少现在不能。况且,梅长歌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教育他人的资格。 彼时知乎盛行,梅长歌闲暇时,也爱随手翻一翻,同姚木一样,当刷到她所熟知的领域时,不免会发出一声惊呼,我去,这是常识题啊,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吗? 第105节 责人容易,正己难,她梅长歌,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好为人师呢。 “罢了罢了。” 梅长歌摆摆手,准备就此揭过这个话题,不料姚木仍是喋喋不休,大有不辩出个是非黑白,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姚大人,吵架的事情,咱们还是等破案以后再做吧。”梅长歌扶额叹息道。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一根稻草 二人当然不可能当着整个监牢里关押犯人的面,吵个不停,趁着这个当口,他们已经走出了京兆尹的监牢。 外面阳光正好,一扫先前的阴霾,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嫌疑人的接触对象,通常都会有范围的局限性。比如说久居宫中的宫女,其实很难接触到街头的市井人员。深居侯门的夫人,几乎不可能和菜的商贩,有过直接而近距离的接触。”梅长歌放缓了语速,冷静的分析道,“据此,我们可以适当的排除一部分人员,作案的可能性。” “至于终日游走于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因为其接触的范围比较广,属于高危险人群,所以不能作为判断推理的依据。”梅长歌长长吐一口气,低声道,“我看还是先从官盐的商行入手,或许会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也好。”姚木眸中的亮光闪动了一下,沉声答应道。 连续两日的调查问讯,已经让这些常年吃皇粮的红顶商人们,感到十分的不耐烦了。他们见到姚木进来,纷纷围上前去,想要打探一下消息。 “姚大人,我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你让我们来京兆尹配合调查,我们也老老实实的来了。我这都两天没做生意了,府上一大家子人,都还等着我开张赚钱吃饭呢。” “姚大人,咱们这做的都是官家的买,你不让我们回去做生意,那些食肆、百姓啊,还不都得乱套,这如何使得啊,你总不能逼他们去买私盐吧。姚大人,我看你此等行径,和逼良为娼,又有何区别啊?” 虽然梅长歌对大秦民风之彪悍,言论之自由,早有耳闻,但当她亲眼看见这群商人,堂而皇之的质疑朝中从三品的大员时,心中的惊诧之意,仍是溢于言表。 “诸位请先稍安勿躁。”梅长歌的唇边,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既然来了,总要有始有终,如果能早日为在场的诸位洗清嫌疑,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你是什么人?”一人冷冰冰的问道。 “审讯你的人。”梅长歌毫不示弱的答道。 “行了,话不多说,请诸位先互相传阅一下这张嫌疑人的画像,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吧?” 这两天,这张画像的使用率,那是相当的高,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过这张画像,因此神色间,难免有些不耐烦。 “没有。” “我也没有。” “没有见过。”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听得姚木眉头紧锁,心中隐约有些后悔。 梅长歌此人,果真言过其实了。 “你呢,你也没有见过吗?”梅长歌越过人群,径直走到一人面前,冷静的问道。 “没,没有。”那人偏过头,似是嫌恶的不愿再看。 “既然没有见过,那你为什么想跑呢?”梅长歌的神色突然凛冽了起来,方才柔柔的目光瞬间凝结成冰,便连说话的语调,也都沁出了幽幽的寒气。 “我没有。”那人抬起头,弱弱的分辩道。 “你看看你的脚。”梅长歌的话,成功的将那人的脚部动作,定格在前一秒,下意识的行为中。 只见那人平放在地上的静止脚,正转换到一种预备起跑者的姿势,即脚后跟跷起,重心全部转移到脚掌上。 这个动作告诉梅长歌,眼前的这个人,准备好要做一些肢体动作了,而这种肢体动作需要脚的配合,它表示他想离梅长歌远一点,或者干脆想要离开。 “如果你从未见过此人,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当你看到这副画像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要逃跑呢?”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人,眼眸中满是狠戾。 “我交代,我坦白。”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哆哆嗦嗦的说道,“我确实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 “大概是七八天以前吧,我刚出院门,便遇到了这个人。”那人颤巍巍的说道,似乎很有些后怕的意思。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致命稻草,不是梅长歌发现了他,而是梅长歌准确无误的说出了他的心理活动。这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恐怖,瞬间击垮了他的内心防线。 “不知怎的,他竟然避过轿夫,钻进了我的轿子,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给他远超规定数量的食盐。” “我并不想招惹这个麻烦,但是我实在是太怕被杀了,所以告诉他,说官办商行,每日配给有限,完全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上峰的情况下,调取过量的食盐。” “后来呢?”梅长歌紧逼不舍的追问道。 “我给他了一处能买到足额食盐的地方,他问清了地址,就走了。”那人垂着头,始终不敢抬起来,正视梅长歌的目光。 “那私盐贩子,现在何处?”姚木上前一步,站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题外话------ 这两天眼睛好疼,估计角膜炎又犯了,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出来就不灵了 审讯进行到这里,有些问题的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位倒霉的商行老板,之所以帮着画像上的嫌疑人打掩护,倒不是因为他是共同犯罪的嫌疑人,而是他这个人,手脚不太干净,暗中和私盐贩子相勾结,利用官办渠道,倒私盐。 知法犯法,这在大秦,可是重罪。反正死的不过是位太医,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自然不肯冒着被判刑的风险,把曾经见过此人的事情,说出去。 倘若不是梅长歌当机立断,厉声叱责,他恐怕还会咬紧牙关,死死的守住这个秘密。 私盐贩子杨素,等过了这个月,他做这一行,就有足足八个年头了,他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宁可放弃一些本该属于自己利益,也要求个安稳。 因了他和气生财的缘故,大家都愿意和他做生意,所以慢慢的,便在京城站稳了脚跟。盘口越开越大,越开越多,眼下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五个。 姚木问的那人,杨素实在眼生的很,但那人做的事情,杨素却记得清清楚楚。 第106节 杨素做的这个买,向来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当然是别人想买多少,他就会出去多少,旁的话,他一句都不会问。 那人买的量,按理说并不多,区区五袋食盐,这样的客人,在他的盘口,每天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也不可能把他们一一记住。 如果不是因为那人的一张脸,杨素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他的脸,满是沟壑纵横的伤疤,乍看之下,显得非常的可怖,可细细看去,却又全是粗糙简陋的伪装。 杨素心细,担心是对手派来打前哨的探子,于是留了个心眼,让人私下里查探了一番。 等他亲眼看到,那人拖着五袋食盐,进了胡太医的府上,杨素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于杨素而言,只要这个人的存在,不对他和他的盘口,造成直接的威胁,那他完全没有干涉的必要。 当京兆尹姚木,第一次带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刻意隐瞒了这个消息。 杨素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完全没有感到愧疚和懊悔的必要。 人,如果不能很好的保全自己的性命,那是他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者,替他承担后果,这是不公平,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可当姚木再次派人来请的时候,杨素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再继续隐瞒下去,除了消磨掉这位京兆尹,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之外,不会再有任何的好处。几乎是刹那间,杨素决定,他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字不差的,告诉姚木。 为了换取自己在此案中的优先豁免权,杨素主动向姚木请命,表示他有办法,能帮着找到画像上的那名,涉嫌杀害胡太医的犯罪嫌疑人。 姚木在和楚青澜商量之后,认为此事可行。毕竟杨素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和门路,办起事来,应该会比他们这些官府中人,要更有效率一些。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杨素便行色匆匆的来报,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藏身之所,特来邀请姚木同他一起,参与围剿行动。 事态紧急,姚木自然应允,大秦有史以来,首次官府和黑帮的联合行动,由此轰轰烈烈的拉开帷幕,并且获得了全面胜利。 基于姚木先前在审讯一道上,得了梅长歌的甜头,这次还未等她主动请缨,姚木自己就等不及的亲自来请,倒让梅长歌大吃一惊。 可惜姚木的主张,仍然是雷打不动的刑讯逼供,说是打残了,打怕了,自然也就什么都招了。 梅长歌觉得,姚木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刺激,这都折腾出执念来了,还不懂得,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 “姚大人,既然如此,你请我来此,究竟有何用意?”梅长歌怒目圆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强迫我做这等残忍无良的事情,我眼里见不得血,还是就此别过,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梅小姐到底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听一听,也省得你我在此事上争论不休。”这一次,姚木明显没有上一次固执己见,但他的眼眸中,仍是流露出怀疑之意。 “说出来就不灵了。”梅长歌故作神秘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连夜结案,闻所未闻 话虽如此,可等梅长歌好不容易赶到京兆尹的监牢,终于见到犯罪嫌疑人庄同和的时候,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京兆尹在京城这滩浑水中,所能做的,很有限,衙役们集体积攒了相当程度的怨气,所以未等姚木下令审讯,他们便卯足了劲,一心想搞个大事情。 庄同和伤得很重,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嘴角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向下蜿蜒,好似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如果梅长歌不是看到庄同和的胸膛仍在剧烈的上下起伏,她肯定会以为,这个人,已经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不过也正是由于衙役们不计后果的鲁莽冲动,让梅长歌迅速获得了一条新的线索。 庄同和的胸膛上,满是星星点点的伤痕,各种形状的都有,看样子,不久之前,他过得还是刀尖舔血的生活。 “有**伤。”叶缺默默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耳语道。 **,在大秦,是军方专用武器装备,民间不允许和使用。 综合看来,这条新线索的指向性,还是非常明确的。况且,即便梅长歌并不擅长验尸一道,仅凭她的肉眼,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庄同和膝盖上的伤疤,是步兵长期持盾,抵御骑兵冲刺时造成的拖曳伤。 “你是军方的人?”梅长歌冷冷的质问道。 有些事情,既然梅长歌能看出来,姚木这个专搞刑侦的老手,当然没理由熟视无睹,因此并没有保密的必要。 开诚布公的拿出来聊一聊,对他们三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我不是。”庄同和奄奄一息的说道。 “你是。”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过重的外伤,使庄同和的面部稍稍有些扭曲,他的行为,也因绳索的束缚,而变得艰难,不具有参考意义。唯独他的眼眸,仍然清明,较之从前,更加能够被人洞悉心灵。 屡试不爽的视觉躲避,让梅长歌瞬间看透他的内心世界,使他根本不必开口说话,便已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庄同和是军方的人,梅长歌原先准备的一套类似心理战的审讯手段,便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先回去,重新想好应对之法后,再来审讯了。 可就在梅长歌想要积极的寻找可能对策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就那样消无声息的发生了。 京兆尹姚木那边,竟然匪夷所思的强行结案了。 他们特意选在深夜开庭,在没有通知任何外人的情况下,迅速审结了此案,并且毫不犹豫的判处庄同和斩立决,立即执行。 行动果敢决绝的,令人感到惶恐和不安。 梅长歌得到消息的时候,庄同和的人头已经落地了。 这对庄同和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可对梅长歌而言,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梅长歌盛怒之下,一口气杀到京兆尹,想要找姚木讨个说法,顺便再把他痛扁一顿,方能平息她的怒火。 可真当她冲到京兆尹的大门前,望着门前街道上泅开的大片鲜血,和牢牢紧闭的府门时,梅长歌的心中,又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叶缺,我们回去吧。” 莹白的月光下,梅长歌的身影,孤独而无奈,姚木突如其来的举动,除了更加证明此案背后的复杂性以外,根本不会给她带来任何一丁点有价值的突破。 梅长歌相信,姚木早已准备好迎接她的滔天怒火,无论怎样努力,她也不可能再从姚木的口中,得出关于此案的半点线索。 第107节 能直接命令威胁姚木的,反正左不过是那些人,但不管是谁,都不是现在的梅长歌,所能够招惹的对象。 这件事,归根究底,不是梅长歌一人的无奈,也不是姚木的,而是整个大秦的。 大厦将倾,谁又能力挽狂澜?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的有点尴尬了 庄同和的死,无疑是大秦法制向皇权的又一次无条件的倾斜,但对梅长歌而言,这件事的仓促发生,却足以让她将嫌疑人,大致锁定在一定的范围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梅长歌陆陆续续的走访了一些她所能够探访到的死亡对象,可惜一无所获。 很多事情,不知不觉中,随着胡太医的离世,而变得扑朔迷离。 梅清柔母子,在梅长歌以极端强硬手段,处决掉拿钱办事,坑主子毫不手软的乳娘之后,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令梅长歌感到颇为意外。 不仅如此,历经此事的梅清柔,就像是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的武学白痴一样,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居然开始吃斋念佛,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太子见她性子平和了不少,也松口允许她每月十五,去太子妃院中,探望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料梅清柔却说,孩子交由太子妃亲自抚养,比跟在她这个罪人母亲身边,要更加的合适,婉拒了太子的好意。 消息传到梅府,不仅梅思远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就连梅思慎,也不免对梅清柔刮目相看。 到底是梅家嫁出去的正经小姐,即便不是个“能征善战”的,做个乖巧伶俐的好孩子,不给家里人拖后腿,总还是好的。 叶缺对梅清柔很是不放心,时不时便要往太子府跑上一趟,好确认一下,这个梅家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已经改过自新了。 去了几回,叶缺专挑了夜半无人的好时间,但见梅清柔一袭素衣,跪在佛祖面前敲着木鱼,哒哒的做着忏悔,似乎真的是幡然醒悟了。 待过了春至日,国子监的春试,便如约举行了。 从报名到初试,再到最后的正式考试,无一不是大浪淘沙,复杂繁琐。 据梅思远从几位老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今年报考国子监的学生人数,较之往年,又有很大程度的增加,心中不免长长叹息一声,觉得梅长歌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萧良弼是国子祭酒,也是鼎鼎大名的老学究,惯以教学严厉,一丝不苟而著称,曾担任过十六次主考官,此次由他再次出马,想来定能为大秦选出不少德才兼备的栋梁之才。 等到报名的时候,梅长歌才惊觉,国子监原不是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一回事。 国子监划分六学,一为国子学,受教者为三品以上官员子孙;二为太学,受教者为五品以上官员子孙;三为四门学,受教者为七品以上官员子孙。四为律学,五为书学,六为算学,受教者均为八品以下及庶人子孙。 考试难度逐层递减,国子学最难,而律学、书学、算学最易。 这样设置的目的,主要是考虑到金钱在教育资源上发挥的不均衡作用。 比如像三大世族这种级别的大家族,有条件给每一个孩子请先生,先生甚至可以根据孩子们的学习程度,制定不同的学习计划,但八品官员,俸禄有限,孩子们想读书,恐怕就只能尽量靠自己领悟了。 梅长歌身为尚书令府上的千金,从理论上,只能报考国子学,但她向来是个喜欢不走寻常路的,一口气从上到下,报到了四门学。她才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能考进国子监,最是要紧。 参加考试的当天,梅长歌在国子监门口,“一不小心”偶遇了卢琳,两个人客气寒暄一番,顺便吐槽了一下复习备考的郁闷情绪,也就散了,并没有发生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撕逼环节。 策论是梅长歌的强项,她交卷的时候,场上的绝大多数考生,还在冥神苦思呢。 至于诗赋,更是简单,梅长歌将李白的《将进酒》抄了上去,自我感觉极佳,觉得没理由不合格。 明经科的卷子,难度也还算适中,除了几个相当冷僻的高难度填空,梅长歌基本上可以保证正确率。不过卷子简单,大家也都简单,分数自然水涨船高,对于能否通过,梅长歌没有太大的把握。 梅长歌之于骑射,那简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练习了这么久,临上场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都是在颤抖的。 战战兢兢的搭弓射箭,带着诚惶诚恐的心祈祷,最后成绩也就十分一般,根本看不到任何通过的希望和可能,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集体发挥失常了。 因为梅长歌连报三学的缘故,这样的煎熬和折磨,足足持续了长达半月。等到她终于考完全部学科,国子学的考生录取名单,都已经出来了。 梅长歌站在榜前,愁眉苦脸的看了半晌,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当然,很快梅长歌就发现,比自己没考上更糟糕的是,卢琳不仅考上了,而且排名很靠前。 啊,这真的有点尴尬了。 不过好在,让梅长歌倍感欣慰的是,除了骑射科拖了她的后腿,其他科的成绩,还算不错,起码都合格了。这意味着,她有极大的可能,能通过四门学的考试。 事已至此,梅长歌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只有漫长的等待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萧良弼到访 应该说,考试的最终结果,远比梅长歌想象的要好。因为她虽然没有考上代表国子监最高教学成就的国子学,但梅长歌终究以高分,被太学录取。 这段时间,梅长歌进步神速,可惜起步太晚,能有此等成绩,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按理说,放榜之后,国子监会派人将一个形如“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东西,送到梅府,用以告知学生,在入学前,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不过梅长歌等来等去,没等到录取通知书,反而等到了国子祭酒,萧良弼大人本尊。 “见过萧大人。”得到消息的梅长歌,亲自出门相迎,一直将人接到了幽兰院中,“不知萧大人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为了梅小姐被太学录取的事情而来。”萧良弼开门见山的说道。 “萧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梅长歌问的小心。 久闻萧良弼性格孤僻,是个不好说话的狠角色,梅长歌可不想还没正式入学,便先把院长大人给得罪了。 “听说梅小姐今年一口气报了三学?”萧良弼蹙着眉,冷冷的问道。 梅长歌闻言,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委实搞不懂,萧良弼此番明知故问的原因,只能含蓄而温婉的说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国子监此前,没有这个先例。”萧良弼默然半晌,平静的解释道。 “报考之初,我也曾有过这个顾虑。”梅长歌实话实说道,“但我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一条,不允许三品以上官员子女,报考太学的条款,所以才放心大胆的报了名。” “是的,确实没有。”萧良弼定定的看了梅长歌一眼,起身说道,“因为之前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第108节 萧良弼言下之意,是在责备梅长歌不按常理出牌,让国子监骑虎难下,面临困境。 然而梅长歌的回答,却是令他大吃一惊,“长歌以为,无论是律法还是条款,都要有一定的前瞻性,不能因为以前没有人做过,所以便私心想着,以后也不会有人去做。既然大家都是按章办事,录取符合条件的学生,是合情合理的,不存在什么难办的地方。” 根据梅长歌的推测,萧良弼今日只身来此的目的,应该是想面对面的考量她的才学,否则以他往日的性情,大一挥,抹了她的名字,也就是了,何苦坐在这小小的幽兰院中,听她“信口雌黄”? 一旦弄明白了老先生的意图,梅长歌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两分,出了问题,对症下药便好,何必诚惶诚恐的,让人看着好笑呢。 “梅小姐,那我问你,你知道国子监办学的初衷吗?”萧良弼饶有兴致的问道。 “法制可以混乱,但教育不能不公。”梅长歌想了一会,信心十足的说道。 “可我不明白的是,倘若萧大人希望假以时日,国子监能够最终达到一种有教无类的理想状态,那么为什么又要人为的将考生划分为三六九等,强调这种不平等呢。” 萧良弼用力抿紧嘴唇,却仍然止不住双唇的颤抖,显然梅长歌的话,戳中了他心中的软肋,“国子监创立至今,已有百年,最初的时候,我们确实怀揣着这样的理想,然而没过多久,当时的几大家族,很快意识到,这样做,会丧失相当一部分的既得利益。” “优秀的教育资源不再稀缺,转而成为庶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对世家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他们开始四处散布谣言,鼓吹读书无用,并且大幅度提高了商人在整个大秦的社会地位,让很多庶民之子,产生了这样一个错觉。我花十几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读书,实际上的收益,远比不上十岁从商赚的钱多。” “是的,没错,读书的收益是潜移默化的,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成效,反而是在不断的‘赔钱’。”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 “被逼无奈,我们只能做出一定的妥协,承认这种不公平和不平等。”萧良弼神色冷峻的说道。 他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萧良弼已经忽略了先前的疑问,和梅长歌一起,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高谈阔论着。 “我执掌国子监也有二十几年了,这些年,能够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庶民之子,有很多,然而他们在一旦认识到这种不平等的差距后,却很少有人能做出正面的理性抗击。” 萧良弼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所以,我们能够看到,他们当中的一部分,被击垮,终日浑浑噩噩,以至于根本无法通过考试,只能被迫退学。还有一部分,走上了依附权贵的极端,将自己视为他人之傀儡,丧失了生而为人,应有的底线和尊严。” “这样的人,在国子监淘汰了一批,等到了大秦朝堂上,又被淘汰了一批。最后剩下的,也不过是在经年累月的苦熬中,被消磨了改变自身命运的热情,彻底沦为生活的傀儡。” “不,萧大人,你也太过悲观了些。”梅长歌沉声质疑道,“总会有人……” “是的,没错,确实不乏有刚正不阿,铮铮铁骨之辈。”萧良弼打断了梅长歌的话,说道,“梅小姐,我记得不久之前,你曾与五皇子一同奔赴平州,调查平州刺史被杀一案。”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平州官场齐黑案,应该不是本朝唯一一起地方齐黑案,甚至,也不会是最后一起。” “一个出身陇西李氏的世家公子,尚且为平州官场所不容,你又如何能要求一位,在朝堂上毫无根基的寒门官吏,去勇敢的挑战整个灰色官场体系呢?”萧良弼颇为惋惜的说道。 ------题外话------ 感觉身体被掏空,无论睡多久,仍然觉得困顿不堪,好烦躁,真心的~ ps:上章所提之六学,系参考唐代官制所设,其余有所改动。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入学 经过一番长谈,虽然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到录取通知书的事情,但在萧良弼造访幽兰院的第二天,便有人客客气气的将通知书送了过来。 开学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后,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不过基本上都是能用钱买到的,因此置办起来,倒也不算太过繁琐。 国子监采用的是寄宿制,五品以上官员子女,可以随身携带一名书童,并且享有单间住宿的特权。 其实说是特权,主要还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矛盾,索性一人一屋住了,省得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回头再不小心弄出个人命案来,反而得不偿失。 总而言之,传说中最为公平公正的大秦高等学府,实际上处处体现着不公平不公正,也难怪会有人心中愤愤不平,以致一蹶不振。 雪竹的伤,养了大半年,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况且梅长歌惯是个不爱使唤人的,所以想着带她一同去国子监,也好让她能借此机会,旁听太学的课程,多少总会有些裨益。 经此大劫,雪竹的心境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性子开朗了许多,还求着梅长歌,给她另取了个新名,以示脱胎换骨之意。 如今雪竹名唤素衣,听起来,倒颇有几分素雅淡然的意境。 关于携带书童入读国子监的事情,梅长歌和楚青澜之间,曾有过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 楚青澜的想法,其实是很朴素的,他觉得既然萧良弼算是破格录取的梅长歌,那么她在行事作风方面,当然还是稍微低调一点为好。 梅长歌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楚青澜啊,我跟你说吼,任何时候,从众和随大流,才是保持低调的最佳方式。”梅长歌笑得风轻云淡,“你是知道的,京中有点家底的人家,用东西多喜欢图个典故,恨不得用古董装菜吃。” “而在江南一带,富户们格外青睐一个新字,最好每天穿的衣服,都是新做的。” “这是不同,也是差异。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不仅不会显得低调,而且会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无端招致猜忌和探寻的目光。” “这是有违初衷的。”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至于那些故意把自己打扮的素一点,自我感觉就是低调的,大多是话本子里的人物,你可别脑子不清醒,一时犯了浑。” 梅长歌这话,一听就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梅清柔的。 到底是梅思远放在心尖上**了十几年的女儿,略略有些“进步”,落在他的眼中,那都是了不起的飞跃。几次三番的跑来暗示,希望梅长歌能给想个办法,帮她一把。 这些话梅思远虽然没有明说,但梅长歌最擅察言观色,哪里有不明白的,装傻充愣了好几回,直到梅思远自己领悟到了她的不情愿,才算作罢。 楚青澜最近也很苦恼,因为他在忙着想办法和卢琳退婚。 这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和梅长歌商量,只能自己慢慢摸索,试图找到一个较为委婉的办法,来妥善的解决此事。 楚青澜一边忙着处理私事,一边还在着手考虑,如何用一种不令人望而生厌的方式,积极的参与到朝政中。 忙忙碌碌了这么长的时间,前者似乎没有迎来新的转机,后者倒是卓有成效,逐步接手了几件难啃的事务,勉强算是挤进了大秦朝堂。 梅长歌的话,给了楚青澜一点小小的提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现在的处事风格,变得更圆滑亲和一些。 入学当天,梅长歌接连见到了好几位老熟人,除了卢琳以外,方冲也考上了国子学,还有梅家两位旁支,亦是不负众望的,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成为国子监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学生。 正如梅长歌所说的那样,中规中矩的打扮,难以获得他人的注目,因此她一言不发的站在人群中,显得很不起眼。 在听完萧大人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后,既寻常,又不平凡的一天,也就这样默默的过去了,似乎和寻常度过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第109节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开学第一案 太学的课程,安排的十分紧凑,鸡鸣即起,日暮而息,远比一般正规的大学,要严格的多了。 不光校服有统一的规制,便连身上佩戴的玉佩、香囊等物,也有一定的规矩,不可以太过奢华精致。 梅长歌作为整个太学,唯一一名入学的女学生,那待遇可是相当的好,连着素衣的地位,都蹭蹭的往上蹦了好几个等级。 课程逢十休一,家在京城的学生,大多借此机会,回府探望双亲。不在京城的学生,有选择结伴出去游玩放风的,也有选择在房间里闭门苦读的。 在国子监众多的规章制度中,有一条,梅长歌觉得很有意思。 凡入读上三学的学生,需要缴纳极其高昂的学费,而下三学的学生,不仅学费全免,而且还会根据学习成绩,一生活津贴。这让很多庶民之子,得以补贴家用。 期间楚青澜偷偷来看过梅长歌几回,主要是给她送点吃的喝的,顺便聊聊天,谈谈人生。 楚青澜近日在朝中进步神速,陛下交代的几件得罪人的苦差,被他办得漂漂亮亮的,除了犯罪嫌疑人家属,还当真没人对他说个不字。虽然还远不能与太子和晋王相比,但楚青澜也隐约有了些声望。 或许,诚如梅长歌当日所说的那样,在朝中众多老臣眼中,楚青澜这个出身陇西李氏的皇子,就是一块金灿灿的招牌,只要但凡稍微表现出一点想要夺嫡的心思,便自然而然的,能够获得一批念旧之人的支持。 当然,这也正是陛下心中郁郁寡欢的原因。 如何平衡朝堂和陛下的关系,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楚青澜对此感到十分头疼。 案子发生的时候,恰巧是休息日当天,难得不用早起的学生们,大多还在睡觉,梅长歌也不例外。 说是案子,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它并没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案情,只有一个大致模糊的概况。 贾华清是就读于户部院的学生,由于入学考试的成绩不是很好,生怕不能从国子监顺利结束学业,因此常常苦读到天亮,于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案件的第一发现人。 能够有幸就读于国子监的,都是天之骄子,出了案子,刑部不敢怠慢,久未露面的京兆牧石安楠,居然亲自到场,可见其重视程度之深。 “我一整夜都没睡,眼看着快天亮了,学院食堂应该已经开门了,所以想着,干脆吃了早饭,再回屋睡一下好了。”贾华清一脸茫然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昨夜曾听见一声闷响,当时我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在做梦,故而没有出门查看。” “早上走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好想起此事,于是过来随便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这滩血。”贾华清摸了摸脑袋,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是今日的值班老师,听了贾华清的汇报,我立刻来到现场,敲响集合钟声,以便查看学生有无失踪情况。”齐飞在国子监执教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惊慌中仍是按着条款按部就班的走着流程,已是非常不易。 “经查,失踪的学生,名叫彭才英,是今年刚入学的学生。”齐飞仔细回想了一下,方道,“房间被褥整齐,没有挣扎的痕迹。” “有同住的学生吗?”石安楠冷冷的问道。 “有一个。”齐飞点点头,接着说道,“他是京城人士,今天又是休息日,所以昨日下课以后,便回了位于城郊的家中。” “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了。” “最后一次见到彭才英的时间,是什么时候?”石安楠年纪大了,站立的时间长了,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却仍是勉力坚持道。 “昨天下课点名时,还在的。”齐飞很肯定的说道。 “先定个失踪案吧。”石安楠为难的说道,“且不说地上的血,到底是不是人血,即便是,这些血,也没有达到致死量。”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其真的已经死亡,所以只能当作失踪案来调查了。” 梅长歌站在一旁,将他们几人间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绝大多数的罪犯,都有重返案发现场,以及积极参与案件调查的喜好,按理说这种草率的问讯方式,是不符合调查取证的一般行为准则的,但这是在大秦,没有案件保密的意识,也是可以理解的。 比起现代动辄二三十层的高层建筑,国子监的宿舍楼,简直是一股别样的清流。 它的层高,大约在四米左右,至多两层,最高处不足十米。 从理论上说,这样的高度,即便当真是不小心失足**,致死率肯定不是百分百的。 “小姐,你到底在看什么啊?”素衣颤巍巍的问道,“难道你不害怕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凶手可以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那么为何要用如此花哨的手段呢?”梅长歌笑了笑,淡淡的说道。 “可是我听方才那位大人说了,他分明说,这很可能只是一场意外啊。”素衣疑惑不解的问道。 “不会,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希望别是连环杀人案就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凭空出现的尸体 历来平静安宁的国子监校园,因了彭才英失踪一案的缘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陛下对这件事,表示了高度的关切,甚至不惜调用宫中禁军亲自驻扎,以保障学生们的人身安全。 当晚,叶缺得了消息,过来询问梅长歌,是否需要暗中护卫,被她一口给否了。 梅长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禁军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信任的话,我们还能信任谁呢。” 可惜就在梅长歌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彭才英的尸体,便凭空出现在校园中,给了她一记响亮而清脆的的耳光。 之所以说是凭空,乃是由于凶手抛尸的时机,掌握的实在是太精了。是的,没错,就是精,梅长歌私以为,光用巧二字,绝不足以形容凶手的机敏。 凶手抛尸的时间,只有两班禁军交接的短短五分钟。 不得不说,凶手将抛尸地选在教学楼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是一个极端冒险的行为。 彼时中午散学的钟声刚刚敲过,饥肠辘辘的学生们,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以饿狼扑食一般的速度,奔向食堂。 学生们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凶手要做的,却有很多。 他必须冒着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风险,将一具沉重的尸体运至青石道上,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最重要的是,凶手必须将完成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的时间,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这在梅长歌看来,其难度还是蛮大的。 第110节 尸体被学生发现后不久,石安楠便赶到了现场,只见他愁云惨淡的站了好一会儿,又和一旁陪同的萧良弼耳语了两句,然后莫名其的向着梅长歌所在的方向走来。 从石安楠的动作上看,原先的问话,应该只是想确定梅长歌所在的位置和长相,以免找错了人。 “梅小姐,我想找你借个人。”石安楠语意深重的说道。 “石大人是想问我要叶缺?”梅长歌几乎是立刻,便领悟了石安楠话中的意思。 “叶缺如今是梅小姐的家奴,我们自然不能越俎代庖。”石安楠点点头,异常客气的说道。 “素衣,去梅府请叶缺过来。”梅长歌配合的说道。 “石大人,方便让我过去看看情况吗?”梅长歌礼貌的询问道。 “可以。” 不得不说,身份地位这种东西,在有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比如现在,即便石安楠并不是很乐意梅长歌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中来,因为这会让他和他的手下们,显得很无能,但石安楠终究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无奈的表示同意。 其实和绝大多数热衷于追逐破案过程的狂热分子不同,梅长歌对侦破案件,没有什么过分的热情。她既不认为死者的死是对她的某种挑战,也不觉得乖张古怪的凶手,对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如果可能,梅长歌其实更希望,她的余生,可以不必参与这些事情,而能够作为一个普通人,简简单单的活着。 毫无疑问,青石道是一种很糟糕的记录载体,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很难留下凶手的活动轨迹。再加上京中这些天干燥无雨,连泥土都已经裂出了一道道的沟壑,恐怕纵使凶手有意为之,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在上面留下痕迹,更别提凶手不是傻子了。 ------题外话------ 我发现这人呐,就是不能反思过去,一反思吧,就容易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哎,心情突然就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嫌疑人吗? 死者彭才英,以下三学入读国子监,家庭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梅长歌认为,基本可以排除掉谋财害命的可能性。 毕竟,上三学的宿舍,与彭才英所在的宿舍楼,仅有一墙之隔,那里随便抓一个学生出来,所能得到的金钱和关注度,都会远超死者。 “这是……” 为了保护死者最后的尊严,衙役们初到现场,便以白色麻布覆盖尸体表面,如今裸露在外的,只有彭才英的右胳膊。 让梅长歌感到惊诧的,除了过于苍白晦暗的肤色外,还有一条极深极长的割痕。 根据对尸体僵硬程度的直观判断,彭才英的实际死亡时间,据此至少相隔五个时辰以上。当然,准确的死亡时间判定,还要根据叶缺的验尸结果,重新做出更为准确的评估。 整个抛尸现场,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没有足迹,没有血迹,没有毛发,甚至,连一片不小心飘落的枯黄树叶,都是不复存在的。 从石安楠脸上焦灼不安以及翘首以盼的表情来看,梅长歌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一定是将叶缺视为那个能将他救出火海的超人英雄。 然而叶缺并不是万能的,他的出现,并不能挽救石安楠在案发现场,痕迹检验方面的一无所获。 现在,梅长歌只希望,在叶缺完成常规尸检后,能够获得哪怕一点,关于案情的蛛丝马迹,也好过如今一筹莫展的局面。 尸体被暂且安置在京兆尹府,时隔多日,梅长歌再次见到京兆尹姚木,心中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其实梅长歌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说到底,那件事也不是姚木一个人的错。可他不是低着头,直勾勾的望着地面,就是左看右看,一幅心虚的不得了的样子,倒让梅长歌也不由自主的别扭了起来。 趁着叶缺验尸的当口,几个和此案有关联的大人们,连同梅长歌一起,坐到了京兆尹平日为接待访客而设的待客厅。 此时正值饭点,姚木为这几位准备了尚算精致可口的餐食,可惜无人领情,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案情。唯独梅长歌,画风格外清奇,独自盛了碗饭,又扒了些蔬菜排骨,一个人默默的躲在角落里,吃得欢喜。 “彭才英的那个室友,叫什么名字的,还是没找到吗?”说这话的,是本案的主要负责人,京兆牧石安楠,石大人。 他赋闲多年,久不涉朝堂,接连几日,却是每天都要去宫中向陛下汇报案情进展,压力可想而知。 “穆洪文。”姚木身子微微前倾,恭恭敬敬的答道,“听穆洪文的母亲说,他在休息日当天,吃完晚饭后,便已经独自返回国子监了。据说是因为第二天早上有早课,怕时间来不及,耽误了学业,所以提前出发了。” “这个人,家庭条件怎么样?”萧良弼一脸疲惫的问道。 彭才英的案子还未有尺寸之功,眼下又有一名学生失踪了,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梅长歌闻言,默默的从堆得小山似的饭碗中探出头来,茫然的望了萧良弼一眼。听这位萧大人的意思,心中恐怕早已将这位失踪的学生,看作畏罪潜逃的嫌犯了。 虽然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穆洪文的嫌疑确实不小,但若是就此结案,还是太过武断了些。 “穆洪文的家庭条件一般,家里开了间不大不小的茶楼,生意还算不错。家境谈不上富裕,温饱肯定是有的。”姚木不慌不忙的答道,显然调查充分,胸有成竹。 “穆家一共育有三个孩子,穆洪文是最小的孩子,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姐姐是前年出嫁的,嫁到外地去了。如果穆洪文真的是杀害彭才英的真凶,他很有可能会投奔他这个姐姐。因此,我抽调了两名衙役,去穆洪文姐姐家蹲守,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至于穆洪文的哥哥,小时候由于看管不利,曾经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有些残疾,至今没有娶妻,一直在父母的茶楼里帮忙。”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穆洪文应当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希望了。”萧良弼颇为惋惜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忍不住的笑意 几个人聊完了穆洪文的家庭情况,又粗略的谈了谈彭才英的,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凶手的抛尸手法来。 梅长歌放下碗筷,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听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几位大人的思绪可谓是天马行空,毫无章法,从不可能犯罪到鬼神作怪,无一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中,尤以姚木的想法,最为出挑。 姚木主张,凶手应该是以某种空投的方式,从高空将尸体抛下,才会形成如此“诡异离奇”的抛尸现场。 听到这里,梅长歌觉得,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体内隐藏的洪荒之力了。 “噗哧。”梅长歌终于轻笑出声,冷冷的嘲讽道,“姚大人这想法,还真是挺别出心裁的。” 第111节 “姚大人,请恕我直言,任何脱离证据的推理和假设,不仅是无效的,而且是可笑的。” 趁着姚木还没开口说话之前,梅长歌抢先说道,“我不知道姚大人是根据什么来判定凶手的行为轨迹的,但我知道,抛尸地附近,不仅没有能够完成高空抛物的楼屋,甚至连稍微大一点的遮挡物都没有。我倒要厚着脸皮,问一问姚大人,在这样一片空旷无人的青石道上,你认为凶手是如何做到你所说的高空抛物呢?” “那你说,凶手的抛尸手法,究竟是什么?” 从姚木脸颊上的红润程度来看,他应该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推理当中的荒谬和不合理,只是基于脸面问题,死活不肯承认罢了。 梅长歌笑得轻浅,更是语出惊人的说道,“既然姚大人有问相询,长歌不敢不答。我以为,凶手完成这一切,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工具合理,安排妥当,甚至不需要什么技巧,就足以做到不留痕迹。” “此话怎讲?”石安楠饶有兴致的问道。 “国子监的洒扫阿姨一向勤快,青石道拖得比我家里还干净,自然不会有什么灰尘,因此本就不会留下什么脚印。再加上近日干燥无雨,青石道附近的地面,硬的跟石头一样,诸位大人都有着多年的案件侦查经验,当然不会不知道,在这样的地面上,根本不会留有任何线索。” “所以我以为,只要一辆载重适宜的手推车,和一些必备的伪装,便足以瞒天过海。”梅长歌不紧不慢的说道。 “看样子,梅小姐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切实的想法了?”石安楠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的,没错,我确实有一点拙见,想要听一听各位大人的看法。”梅长歌说着话儿,突然变得谦虚谨慎起来,只听她说道,“毕竟,现在验尸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我所说的一切,也仅仅只是猜测,既不严谨,也不缜密,还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凶手抛尸的时机,掌握的非常精。那个时间点,不仅仅是禁军换班的时间,还是食堂开饭的时间。” “据我观察,在这个时间点,食堂会做两件事。一是准备中午的餐食,以满足学生的用餐需求;二是及时准确的,将各院老师昨天预定的餐食,送到他们的手中。” 纵使大秦有诸多的缺点和不堪,但梅长歌不得不承认的是,放眼整个大秦朝堂,对教育的重视和苛责,对教师的尊敬和不遗余力的优待,是她在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曾见到过的。 国子监教师的薪水非常可观,远超全国平均水平,像萧良弼这等学术大儒,甚至可以凭借每月薪水,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办一座像模像样的宅院。 国子监的教师福利很多,每日点餐和风雨无阻的送餐服务,只是其中特色鲜明的两项。此事既能满足教师的口腹之欲,又能为家境不好的学生,勤工俭学的机会,委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这对凶手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梅长歌冷静而从容的分析道,“禁军关注防备的重点,一直放在进入国子监的车辆和人员上,对类似这种,既非进来,又不打算离开的车辆,检查起来,几乎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并不上心。” “凶手只需要将尸体绑在运送教师餐盒的推车下方,以绳索简单固定,等走到青石道抛尸地点附近,用利器割断绳索,尸体便会自然而然的**,而不必花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 “只要凶手手脚稍微麻利一点,及时将绳索回收,完全能够完成方才你们所说的,不留痕迹的抛尸。” “梅小姐的推理,很精彩。”石安楠用了拍了两下手掌,发出啪啪的响声,然后静静的说道,“现在,就看叶缺验尸的结果,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可以佐证梅小姐的这个观点了。” 第一百五十章 毛血旺 梅长歌不是傻子,她不可能听不出,石安楠话中藏着的嘲讽之意,但她现在,却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接受众人探询的目光。 老实说,这也正是梅长歌,先前不愿意参与案情讨论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石安楠看来,梅长歌不过是一个运气极好,长得稍微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凭着几分小聪明,和一些说不出口的手段,抱上了五皇子的大腿,继而麻雀变凤凰,一跃成为尚书令大人府上的千金了。 不说别的,单看梅长歌在国子监春试上的表现,便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喜欢投机取巧兼哗众取巧的女人。他已经给足了梅长歌的面子,是她自己不知好歹,那就怨不得他不讲情面了。 叶缺的验尸报告,来得非常恰到好处,瞬间打破了场上的尴尬。 “经检验,彭才英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日子时,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其颈部及四肢腕部,均有割伤。从死者手指指尖及腿部大面积摩擦痕迹来看,死者死亡前,有大量挣扎伤,应是与地面或硬物摩擦所致。死者胸口心脏处,有大面积” “据此可推断凶手杀害彭才英的行凶过程,首先是割喉放血,致使死者在短时间内丧失反抗能力,然后迅速割破死者手腕及脚腕,以双手手掌按压心脏的方式,加速死者血液流动,缩短行凶时间。” “血?”梅长歌喃喃自语道,“凶手的战利品竟然是人血?” 人血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除了那些对血液有着特殊爱好和需求的人群,很少有凶手会将其当作战利品予以收藏。 一方面是因为这种战利品,太具有指向性,一旦被警方发现,那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血液的局限性,在常规条件下,人血很难被妥善保存,基本不可能满足凶手时不时拿出来,把玩欣赏一番的需求。 况且,血液占人体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彭才英体型中等,大概在一百五十斤左右,那么血液的总重量,将会达到惊人的十二斤。这个重量的人血,恐怕光是拿水桶去提,都要提好几桶,更别提收藏在家中了。 **的血腥味,不光会招来数之不尽的苍蝇,更会招来表示不满的邻居,京兆尹毕竟不是吃素的,发现凶手的行迹,定然是早晚的事情,凶手本没有必要,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电光火石间,梅长歌突然有了一个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想法,只听她语调略显颤抖的问道,“萧大人,你知道国子监食堂,今天中午,到底吃了些啥么?” “我怎么知道,我今天又没去食堂吃饭。”萧良弼先是用不满的语气吐槽道,而后仿佛是一瞬间,便领悟了梅长歌话中的含义。 “不,不会吧,我找人去问问。”萧良弼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惊悚的说道。 “萧大人,不用麻烦了,我知道食堂今天中午,到底吃的是什么。”只见姚木嘴唇轻颤,一张脸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蒜苗炒猪血,我还吃了不少。” “我早就听说国子监食堂伙食好,很多老师就是为了能每天吃到大厨的手艺,所以宁可放弃进入朝堂做官的机会,也要留在国子监教书。正好今天轮到我值班,我便提前到了,稍微吃了一点。” 从姚木颇为哀怨的脸色上来看,梅长歌觉得,他现在恐怕正后悔着呢。 “只是有这个可能,并不一定是事实。”梅长歌好心安慰了一句。 话音未落,姚木已然从座位上跳起,一边捂着嘴,一边向外跑着,哇的一声,吐在了走道上。 蒜苗的味道混合着各种不知名的食材,顿时扑面而来,众人不禁以手捂鼻,眉头深锁,唯独叶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石大人,还是尽早派人过去看一看吧。”梅长歌硬着头皮建议道,“是与不是,总要有一个定论。” 说罢,梅长歌缓缓起身,一言不发的领着叶缺,施施然,飘走了。 “你……” 梅长歌不礼貌的举动,毫不意外的,惹怒了石安楠,他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石大人,你消消火。这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梅长歌好歹是长乐公主和梅思远的女儿,如今也是入了梅氏宗祠的正经小姐。”姚木阴阳怪气的开解道,“像你我这般寒门出身的官场中人,能拿她怎么办?” “别看你现在被她气个半死,等回头见了,还不是得客客气气的供着,何苦折磨自己呢?” “没想到那叶缺,竟也是个不争气的。”石安楠恼羞成怒的说道,“放着好端端的刑部仵作不做,偏要上杆子给人家去当家奴,真是脑子坏掉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啥有啥 第112节 “长歌,咱们就这么跑了,不好吧?”叶缺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没看石安楠一脸的不高兴么,我跟你说叶缺,以后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们要尽量少做。”梅长歌语气不善的说道。 “那案子怎么办?”叶缺目光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说道,“我看石安楠那个样子,不像是个有脑子的。” “不不不。”梅长歌失笑的拍拍叶缺的肩膀,说道,“你可别小看了石安楠,他并非没有脑子,而是对我们有偏见,犯了先入为主的大错。” “我有点听不明白。”叶缺迷惘的抓了抓头,犹犹豫豫的说道。 “你这可难倒我了。”梅长歌笑着调侃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好比说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你曾经和他闹过一点不愉快,你下次再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呢。”梅长歌沉声说道,“因为觉得讨厌,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先不自觉的想一想。” “想想他有没有含沙射影,想想他有没有针对你。” “可惜,怎么说呢,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经不起推敲的。反反复复的想一件事,没问题,也给你整出毛病来了。” “这以后啊,你待人处事,尽量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去想,这个人给出的结论或是建议,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有道理,也就是了。” “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在指桑骂槐呢?”叶缺闻言,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叶缺啊,有些事情,我们选择原谅,不是为了宽恕别人,而是为了宽恕自己。”梅长歌略显深意的说道,“好了,这事你回头再慢慢想吧,我要回去上课了,你去找楚青澜,让他帮我查查案件的进展。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憋屈的很。” 楚青澜好容易得了独自看望梅长歌的机会,哪里肯拱手相让,定然是要亲力亲为的。 他来的时候,梅长歌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被楚青澜蹑手蹑脚的,从背后猛地一拍,倒把她吓了一跳,登时就不乐意了。 “楚青澜,你这人有病没有啊?”梅长歌嗔怒道,“不知道隔壁宿舍楼刚发生命案啊,这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死者全身血液被人放空,宿舍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再说,我刚刚敲过门了,是你自己没听见,可怪不到我的头上。”楚青澜屈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两下,非常自觉的坐到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老实说,梅长歌觉得,楚青澜眼下的这个坐姿,稍微有点娘。 “你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楚青澜恰到好处的岔开了话题,正色道,“我听说,石安楠和姚木,现在正在全力抓捕凶犯呢。” “凶犯?”梅长歌疑惑的问道,“速度这么快?” “你不妨猜猜看,凶手到底是谁?”楚青澜说到这里,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你若是猜对了,我明天请你吃秋山楼的宴席去。” “还能是谁,八成是穆洪文。”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 “这么看,你是赞同石安楠的观点咯。”楚青澜话里有话的说道。 “那倒不是。”梅长歌解释道,“我不过是根据石安楠展开抓捕行动的时间进行猜测,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它并不代表我的观点和看法。” “你下午离开后不久,石安楠便带人包围了国子监食堂后厨,差人翻了个底朝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为了给学生改善伙食,国子监在后院搞了个规模不小的菜园,也养了些家禽,总之是自给自足的模式吧。昨天刚好有一批猪出栏了……” “所以咱们今天不光有猪肉吃,还有猪血喝,是吧。”梅长歌忍不住调侃道。 “这意思倒是不错,可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我听着,就总觉得不是那个味。”楚青澜斜瞟她一眼说道。 “后来呢?” “备用的猪血,确实还剩下了一些,但是人血和猪血混在一处,谁又能分得清呢。” “那石安楠抓的哪门子的凶手?”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 “穆洪文家境不好,入学的时候,便提交了申请单,希望能够得到勤工俭学的机会。” “不是说穆洪文家里收入还可以的吗?”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那是和彭才英比。”楚青澜颇为耐心的解释道,“这年头,读书是要花钱的,穷人有几个能烧得起这钱的,基本上也就是跟着识字先生学两年,能完整的写封家书,那都算是文化人了。” “当真能有那魄力,举债读书的,毕竟是少数。” “穆洪文顺利通过了申请,得到了在食堂后厨帮工的机会,今天刚好轮到他上工。” “楚青澜,你是在逗我么。”梅长歌淡淡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彭才英的案子,在国子监闹得这么大,食堂后厨,却没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好端端的,我逗你作甚。”楚青澜一脸无语的说道,“你别忘了,在彭才英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前,那可一直都是当做失踪案在办的。石安楠又没逢人便说,穆洪文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后厨的人,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你接着说吧。”梅长歌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着精神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楚青澜眨了眨眼睛,无奈的说道,“石安楠大概觉得,光凭这一点,便足以定罪,所以便不假思索的,着令京兆尹姚木,限期将凶手抓捕归案。” “这证据,来得有点巧。” “何止是巧,实在是太巧了。”楚青澜跳起来,手舞足蹈的说道,“简直是要啥有啥,想啥有啥。” “那到底抓到人没有?” “我看没有。” 楚青澜正这样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于是他立即改口道,“应该抓到了。” “什么话都让你一人说全了了。”梅长歌笑着说道,“听脚步声,似乎是向着我这屋来的,你赶紧走,别被人看见了。石安楠对我印象本来就不好,见你这么晚了,还在我这屋呆着,指不定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清者自清,管别人做什么。”话虽如此,楚青澜却仍是身手矫健的从窗户纵身跃下,刚刚好,避过了石安楠一行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碎尸,也是自杀 “石大人,深夜不请自来,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梅长歌抬头看了石安楠一眼,冷冷的说道。 凉凉的晚风,透过还未来得及闭合的窗户,慢慢的吹到梅长歌的脸上,直吹得发丝轻动,烛光闪烁。 “穆洪文死了。”石安楠正色道,“我没功夫跟你闲扯,我是来找你要人的。” “找我要人?”梅长歌浅浅笑道,“穆洪文又不是我杀的,你找我要什么人?” 第113节 “叶缺。”石安楠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奉陛下之命,来找梅小姐要人。” 梅长歌闻言,终于将深邃的目光落在石安楠的身上,她梅长歌活了两辈子,见过卸磨杀驴的,却没见过手段这般野蛮粗暴的。合着案情还没水落石出呢,她这个推理假设的者,就要被人活生生的扔到河里淹死了?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梅长歌试探着问道,“既然石大人奉命而来,事态又如此紧急,何不直接去梅府要人,偏要来此白跑一趟。莫非石大人是觉得,现在这个点,叶缺还窝在长歌的房中,等着大人随时前来问话吗?” “叶缺下午,与梅小姐一同离开,我有此猜想,应该也不稀奇吧。”石安楠咬紧牙关,不满的说道。 石安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避不让,倒显得心虚的人,好似梅长歌一样。 梅长歌私以为,石安楠今夜此行,是恶意满满的,带着一颗总想搞个大新闻的心来的。叶缺也好,楚青澜也好,只要是个男的,都好。 石安楠在梅长歌这里,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心情自然不会好。话没说两句,便借口寻人,急匆匆的走了。 “小姐,你不要生气了。”素衣伸出一只手,慢悠悠的在梅长歌的眼前,晃了两下,委委屈屈的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把人给拦住,害小姐受委屈了。” “我不是在生气。”梅长歌轰然倒下,靠在椅背上冲素衣摆了摆手,无奈的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石安楠对她有很深的成见,关于这一点,早些时候,梅长歌对此已有察觉。但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亦或是出于石安楠心底,那所剩不多的所谓绅士风度,他仍然艰难的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可仅仅是在四个时辰之后,石安楠对她的态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客气礼貌的疏离,飞速跳跃到剑拔**张的争锋相对,然而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梅长歌不得而知,因此感到非常的好奇,她能够感觉到,有人想要除掉她,这个人很可能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幕后黑手,当然也可能不是。 毕竟,感觉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 穆洪文的死,不可谓不凄惨,尸体被凶手切割成了足足六块,被人装在麻袋里,直接送到了穆洪文的家中。穆洪文的母亲胆子小,当场就被吓昏过去了,直到叶缺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穆家,还没醒转过来。 去京兆尹报案的,是穆洪文的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瞅着就要背过去了。姚木连忙安慰了两句,一个劲的表示,京兆尹一定会全力缉拿凶犯,为穆洪文报仇雪恨的。 叶缺当着众人的面,将尸体碎块,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越看心里越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说出来。 梅长歌在这个案子上的意见,明显和石安楠等人,是完全相左的,她始终主张,只有完整详实的的证据链,才能定案,而在彭才英被杀一案中,证据链却是缺失的。 仅凭目击证人的一条似是而非的口供,便草率的定了穆洪文的罪,这无论搁在哪朝哪代,都是很容易犯错误的事情。 叶缺不想犯这个错误,但也不想睁着眼睛说瞎话,把明明是自杀的人,硬生生的说成是他杀,这在他看来,同样是违背良心的选择。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穆洪文真的是被人杀害的,那么,或许石安楠会因此改变想法,重新调查取证,可惜不是。 从表面上看,穆洪文的死,虽然很像是一起凶杀案,但实际上,仍然属于自杀的死亡方式。 “穆洪文是自杀的。” 思索良久,叶缺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忠于验尸结果,不出具虚假的验尸报告,是他身为仵作应有的职业道德。 “自……自……杀……”穆洪毅目瞪口呆的说道。 作为穆洪文的亲哥哥,穆洪毅确实很难接受弟弟居然是自杀的事实,但石安楠等人,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他们看来,穆洪文的“畏罪自杀”,是解决此案,平息陛下怒火的最佳方式,所有的证据都将会随着穆洪文的死而湮灭,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是的,没错,确实是自杀。”叶缺深深的望了穆洪毅一眼,根据以往的经验,穆洪毅目前的表现,其实还算镇定。 通常情况下,这种带有强烈先入为主思想的案件,死者家属一时出于激愤,直接动手打人,也不是没有过。 “碎尸,其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我们普遍理解的,尸体被人分解后抛弃藏匿,另一种,如果被人发现的时候,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而是几块尸块,也被称之为碎尸。” “当初我在刑部供职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案子。当事人是谁,我自然不便提及,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丈夫在外地谋生,妻子在老家和别人好上了,于是就想到要和离。结果丈夫不愿意,妻子便以死相逼,一不小心,真的把自己杀死了。” “本来只是一个意外,和丈夫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他见妻子死在自己家中,心中感到非常的惶恐不安,于是将尸体肢解后掩埋,却在抛尸的这个过程中,被人发现了,给报了官。” “在这个案子里,自杀,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而碎尸,只是一种手段。丈夫固然有毁坏尸体的责任,但却不能把杀人的罪名,强加在他的头上。” ------题外话------ 诸位有没有觉得,宝宝最近的口味,好像越来越重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就是凶手 “再具体到穆洪文的案子上,主要看的,就是他颈部的创伤。”叶缺蹲下身,详细的解释道。 穆洪文的颈部,被砍了八刀,脖子都快断了,这种死状,别说平日里很少接触凶案的老百姓,就是叶缺,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刎颈自杀,其实是很常见的自杀方式,但因为出血量大,刀口血腥,所以会被人认为很残忍。 这种案子,通常来说,是最容易引起死者家属争议的,对仵作验尸水平的要求,也就更高。 “在砍断颈部两侧之后,会有一个往外喷血的过程,需要一点时间,人才会丧失意识。在这个过程中,怀着必死信念的人,有足够的时候,再去补上几刀。” “况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基本上是不太能感觉到疼痛的。” “和一般人的想象有所不同,刀数越多,越好判断死亡方式。死亡方式越复杂,越繁琐,越能说明是自杀。” “穆洪文的致死伤,集中在颈部。”叶缺蹲下身,指出伤口的具体所在地,说道,“我们能够很清晰的看到,其刀痕平行、密集,这说明穆洪文是在固定体位下,被连续砍伤,以致死亡的。” “那么,怎么才能在固定体位下行凶呢?其一,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割颈;其二,死者被约束、控制,没有抵抗和逃避的能力;其三,就是死者自己形成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自杀。” 虽然当着穆洪毅的面,堂而皇之的谈论穆洪文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显得极其不人道,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只有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方能打消众人的疑虑。 “首先,我们可以看到,穆洪文的身上,并没有出现抵御伤,手腕及脚腕处,也没有发现明显捆绑束缚以及挣扎的迹象。” “其次,穆洪文的颈部,有一个大的创口,从创角的试切创来看,是切割、砍击了多次形成的。” “哦,试切创是创口一角的拖刀痕,一般是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试探性的损伤,基本出现在自杀案中。” “据此,我可以肯定,穆洪文是死于自杀,而非死于他人之手。”叶缺斩钉截铁的总结道。 “那不对啊。”姚木惊呼道,“如果按照你说的,穆洪文是死于自杀,那好端端的,凶手没事干,闲得无聊,把尸体给切成六块,又有什么意义?” 第114节 “确实,姚大人的话,讲得稍微粗糙了些,但道理还是对的。”既不在刑部任职,又无意再入朝堂,叶缺说起来,便略略放肆了些。 “凶手分尸的目的,主要在于为搬运和藏匿尸体便利。”叶缺说到这里,不免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一旁站着的穆洪毅,直看得他心头发慌,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可本案中,全无凶手一说,也并没有抛弃藏匿尸体的打算,因为我们能够清楚的看到,‘凶手’将全部的尸块,送到了穆洪文的家中。”石安楠补充说道。 “是的,没错,这是不符合基本逻辑的,也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叶缺沉声说道。 叶缺的话,说得很是含蓄,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分明是在隐晦的表示,分尸的人,就是穆洪文的家人,而非所谓的凶手。 “我招,我都招。”重压之下,穆洪毅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只见他匍匐在地,泣不成声的说道,“是我分尸的,也是我把尸块装进箱子里的,都是我做的,和我的家人,没有半点干系。” “有没有干系,自有大秦律法处置。”姚木居高临下的说道。 “是是。”穆洪毅一迭声的说道。 原来,彭才英的尸体被发现后,穆洪文便“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家中,和家人一同吃了最后一顿午饭,继而将自己反锁在了房中。 “母亲虽然觉得弟弟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但也觉得正常,毕竟发生了那样糟糕的事情,情绪肯定是会受到影响的。母亲只叮嘱我不要将弟弟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说是怕被人知道了,弟弟可能会被人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弟弟自幼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不爱与人说话,我当时只知道弟弟卷入了一起案子中,却从来不觉得,他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等到了傍晚时分,我见弟弟久未外出,而房中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声音传出来,所以便破门而入,就发现弟弟死了。” “然后,然后我就觉得,如果大家知道,弟弟是自杀的,肯定会认为他就是残害同窗的凶手。”穆洪毅说到此处,已然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得断断续续的说道,“所以我想,只要让别人觉得他是被人杀害的,就像彭才英那样,才能保住弟弟的名声。” “大人,弟弟不是凶手,弟弟真的不是凶手。”穆洪毅膝行几步,跪到石安楠面前,磕头求饶道,“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弟弟是不会杀人的,他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冤枉?”石安楠不耐烦的打断了穆洪毅的话,语意凉薄的说道,“若非凶手,他怎么会那么巧,刚刚好,不早不晚的出现在后厨?又如何会畏罪自杀?” “他不是凶手,还能有谁是凶手?”石安楠冷冷的反问道。 ------题外话------ 作者非专业,本文观点,部分借鉴了法医秦明的新书,《幸存者》一书,不敢掠美,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秦明处,谢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究竟是对是错 随着穆洪文的死,彭才英的案子,也随之落下帷幕。 案子最终被定性为蓄意谋杀,京兆尹给出的官方解释,大意是说,彭才英和穆洪文,因生活琐事,产生口角,继而起了杀心。穆洪文在完成杀戮及抛尸等一系列杀人程序后,选择用自杀的方式逃避律法制裁。 由于穆洪毅曾试图用分尸的方式,掩盖穆洪文的罪行,因此以故意损毁尸体的重罪,被收监,但念在其行为是出于顾念手足亲情,且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仅判刑六个月,以示惩戒。 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生意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两位老人家终日躲在家中,以泪洗面,只等着穆洪毅出狱,便要举家搬迁。 女儿那边,是万万不敢去投奔的,也得亏她嫁的远,夫家还算厚道,所以并没有将她休弃,可要说当真心中毫无芥蒂,恐怕又是未必。 一桩杀人案,毁了两个儿子的人生,总不好也将女儿的安生日子,给尽数毁了去,俩老当下决定,日后干脆就不要再和女儿了,免得拖累她。 自那夜叶缺点破,穆洪毅就是分尸的那个人之后,叶缺心中,一直隐约有些不安。 这几日梅长歌不在家中,叶缺闲暇无事,去了趟穆家,等到亲眼见到穆洪文一家死气沉沉的景象,顿时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思来想去,叶缺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找梅长歌聊一聊,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梅长歌仔仔细细的听完了叶缺的话,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着问道,“叶缺啊,你是仵作,还是个兼职仵作,你的工作是什么,是验尸。我问你,你有没有伪造过现场证据,有没有迫于上峰压力,出具过任何一份,与事实不相符的验尸报告?” “当然没有。”叶缺挺起胸膛,正色道。 “那就是了。”梅长歌顺着叶缺的话,慢慢的开解道,“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如果穆洪文真的是被冤枉的呢。”叶缺仍是不放心的追问道。 “的确,现在并没有一个切实可信的证据,来指证穆洪文的死,就是因为畏罪自杀。”梅长歌耐心的解释道,“当然,同样的,我们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穆洪文是无辜的。” “我之所以觉得穆洪文是无辜的,凭借的,仅仅是一种很浅显的感觉和多年来积攒的经验,它很有用,但却不绝对有效。况且,从司法程序上看,石安楠的选择,也不能说都是错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你就看这宿舍楼吧。”梅长歌走到窗边,探出个脑袋,站了好一会儿,方道,“这面墙的左边,住的是世家公子,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高门贵子,而右边呢,自然是与之相对的寒门。” “这两派之间,虽然谈不上谁更金贵,但却是天然的敌人。倘若石安楠任由此事发酵,却又没有办法找到更为有利的证据,来抓获彭才英被杀一案的真凶的话,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也是很难办的。” “可是,难道只因为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大义,就要牺牲掉个人的人生吗?”叶缺一时语塞,难以置信的望着梅长歌,犹豫的问道。 “个人,什么是个人呢?”梅长歌顿了顿,接着说道,“叶缺,你别给我整那套,我不在乎大国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严的谬论来折磨自己。这种所谓文人,坐在家里,喝着白开水写出来的字句,随便看看就好,不必太过较真。” “人思考事情的方式,是根据你所在的位置来决定的。”梅长歌摊开桌上地图,指着大秦的西北一角,柔声说道,“这里的局势怎样,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些年,大秦一直对外采取怀柔战略,目的就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陇右道临近突厥,以前几乎每年冬天,都会被突厥大军洗劫一空。从表面上看,大秦朝堂除了发一些无关痛痒的外交公文,表示谴责以外,并没有发动我们喜闻乐见的军事打击,但朝廷真的是放任不管吗?” “当然不是。”梅长歌指尖轻轻划过地图,冷静的说道,“朝廷除了赔付边境百姓因此造成的财产损失外,嗯,我承认,多少会打点折扣,但损失的那些钱粮,和人命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的数目了。” “最近几年,大秦内部局势稍安,朝廷马上派西北军借道阿尔泰山,在突厥后方形成军事威慑,使其不敢妄动。” “如此,你还能说大秦前些年的怀柔政策,是软弱可欺的错误决定吗?”梅长歌的颊边,漾着浅浅的笑意,但一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睛中,却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事情皆有两面,切不可以偏概全。” “叶缺,你要记住,隐瞒不代表放弃,更不代表无所作为。”梅长歌认真的说道,“在大局上,要以稳定为主,但私下里,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为穆家母子力所能及的帮助,再比如我们可以私下调查案情,寻找那个,可能隐藏在幕后的凶手。” “叶缺,你要记住,结案,不一定代表着一个案子的结束,反而,有可能会是另一个开端。” 第一百五十五章 清河卢氏来人 叶缺听了梅长歌的话,心中似有所感,一连几天,东奔西走,几乎寻不到半点踪迹。 梅长歌倒也不以为意,反正她在国子监呆的挺好的,也不怎么需要人保护。犯罪现场痕迹检验,非她所长,交给专业人士去做,总比她这个半吊子,要靠谱的多。 当然,梅长歌也没闲着,她的关注点,主要放在就读于国子监下三学的学生身上。 第115节 如果将两个案子放到一起,做更加深入的比较,其实能够发现,它们之间,有着极强的相似性。 首先是割喉,其次是对血液的狂热情怀,但这两点,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还会为穆洪文杀害彭才英一案,新的佐证。 但在这两个案子中,犯罪手法,都带有明显的仪式感,因此具有浓重的复仇意味。 可穆洪文和彭才英之间,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穆洪文家住京郊,而彭才英的老家,却在千里之外的石台村,基本上没有相识的可能。 倘若二人在入读国子监之前,并未有过交集,那么,究竟是怎么的仇恨,能够让两个相识仅有数月的人,剑拔**张到不得不杀人寻仇的地步呢。 借着去食堂吃饭的当口,梅长歌坐到了二人昔日的同窗中间,试图寻找到他们交恶的蛛丝马迹。 国子监已有多年,未曾闹出过这样大的事端,显然早已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梅长歌刚一坐下,还未开口,便听到隔壁位子,有人说道,“我听说彭才英和穆洪文有仇,是不是真的啊?” “我觉得不是。”另一人说道,“你想啊,这穆洪文平常,几乎都不怎么住在宿舍,和彭才英更是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你要说他俩有啥矛盾,我是信的,可若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能杀人的仇恨,我还真的是不信。” “哎?这怎么会啊,不是说国子监不能不住宿舍的吗?”旁边一人忍不住插话道,“我看上三学的那些人,也没有回家去住啊,按理说他们不是离家更近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那人故作神秘的说道,“穆洪文和冯勖的关系很好,他那屋有两个**位,却只住了他一个人,所以穆洪文晚上,一般都是住在冯勖那边的。” “真的假的啊,莫非他们俩有那个癖好?” “别胡说八道,小心穆洪文晚上来找你算账。”那人使劲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这番话说得突兀,结束的,也很草率,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梅长歌特意多看了那人两眼,默默将他的相貌衣着记下,准备回去找人好好的查一查。 可还没等她走到宿舍,素衣便火急火燎的来报,说清河卢氏那边来人了,想要见她一面,梅长歌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 卢琳的父亲,是清河卢氏的现任族长,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任谁也不敢小看他在大秦朝堂上说话的份量。 “梅小姐,请坐。”卢西元说话时的语气,是出人意料的礼貌周全,倒让梅长歌一时没了主意。 “前些日子,我在清河,收到五公子的来信,信中详细表达了他想要和小女解除婚约的意愿。”卢西元开门见山的说道,“退婚是一件大事,我作为卢琳的父亲,自然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因此连夜启程,赶到了京都。” “这是我们卢氏,在京中的一处当铺,如今赠予小姐。”卢西元说罢,当真从袖中掏出一张商铺书,放在桌上,直至推到梅长歌的面前。 “卢先生此言,未免太过高看了自己。”梅长歌被卢西元此举,着实气得不轻,手指紧握成拳,死死的捏住裙衫一角,面色不善的说道,“我梅长歌,即便不比清河卢氏富庶,但也绝非此等贪慕虚荣之人,这当铺,我看还是留给卢琳当嫁妆好了。” “梅小姐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卢西元笑了笑,接着说道,“楚青澜将来,是要做大秦帝君的人,我从未奢求他会对小女从一而终,但退婚一事,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个当铺,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从此卢氏和梅氏联盟,岂不哉?”卢西元振振有词的说道。 老实说,卢西元的这个提议,对梅长歌来说,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毕竟找出当年长乐公主的死亡真相,仅仅是第一步,复仇,才是最后的一步棋。 清河卢氏的财力,世人皆知。 俗话说的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多事情,有了钱,也就不是什么事了,还有一些事情,有了钱,便会更容易成功一点。 “我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梅小姐请便。”卢西元起身,慢慢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说道,“我在这里,还可以向梅小姐保证,一旦楚青澜顺利登基,后面的事情,我清河卢氏,绝不参与其中,你和小女,大可各凭本事。” 梅长歌点点头,轻笑道,“卢先生的意思,长歌已经明白了。” 对于卢西元的隐忍和退让,其实梅长歌并不是很能理解。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以卢西元和卢琳为代表的整个清河派系,远比家道中落的梅氏,在皇位争夺一事上,更具有竞争力。 梅长歌不认为楚青澜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放弃卢氏的支持,转而寻求梅氏的帮助。 如果楚青澜真的这样做了,她可能会觉得,他大概是疯掉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给我解释解释 “素衣,你去把楚青澜给我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卢西元的话,让梅长歌感到很不舒服,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卢西元此番谈话,从明面上看,不仅没有恶意,反而在情感上,更偏向于退让和妥协。 只是,她梅长歌何德何能,居然可以让堂堂清河卢氏的一族之长另眼相待,这实在是相当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梅长歌向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的才华,从现阶段看,主要表现在行为心理学领域。 这玩意看起来悬乎,其实作用不大,因为以梅长歌此时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太有办法,能够接触到真正的达官贵人的。 况且,你毕竟不能看透别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在朝堂这种地方,又有几个人会向你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做到掏心掏肺? 说来说去,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一两句假话,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这倒不是梅长歌在自黑,而是在实打实的剖析自身的优缺点。 她现在连大秦朝堂的敲门砖都没够着,何谈手段和谋略? 梅长歌正苦着张脸,默默犯愁的时候,楚青澜突然跳窗翻了进来,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别闹。”梅长歌游目四周,果不其然,乖巧懂事的素衣,又和前几次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给我老实呆着,我有话问你。”梅长歌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坦白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我?”楚青澜指着自己的鼻尖,愣了愣神,茫然的说道,“没做什么啊?” “真没做什么?”梅长歌冷哼一声,怒火中烧的说道,“没做什么,那卢西元是有多无聊,能从清河马不停蹄的跑到京都,就为了拿我寻开心?” “卢西元来了?”楚青澜闻言,脸色陡然一变,郑重其事的说道,“长歌,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他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等等。”梅长歌扯着楚青澜的袖子,沉声说道,“虽然我真的很生气,但我叫你过来,并不是想让你找卢西元兴师问罪的。” “楚青澜,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如果我想找他算账,是不大可能忍到现在才发怒的。” “那你是想……”楚青澜疑惑不解的问道。 第116节 “我觉得卢西元的主意,不一定不好,关键是细节方面,还需要再商讨一下。”梅长歌坦然的表示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不料楚青澜却是勃然大怒,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梅长歌拆分入肚,才肯罢休。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梅长歌感到很是意外,“我还没说卢西元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呢,你反对的,也未免太早了一些吧。” “还能是什么,左右不过那些事情。”楚青澜一掀衣摆,坐到梅长歌的对面,冷冷的说道,“我不过是想退婚,又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来劝我。” 在楚青澜看来,旁人劝他要懂得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倒也罢了,可她梅长歌不能。 爱不爱的,另说,好歹你该懂我待你的这份心思。合着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知道我对你有意思,有想法,这婚约,也是为你退的,你不接受我,这不要紧,但你不能这么践踏我对你的感情。 梅长歌也觉得挺委屈的,人人都以为她洞察人心,但她哪里能呢? 她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哪里有资格做那读心之人。 楚青澜望着梅长歌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心中只觉得愤怒,鬼知道他现在有多想将她抱在怀中,死死的咬住她的双唇,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恼人的话来。 他猛然起身,炙热的双手,紧紧的握在梅长歌的肩膀上,仿佛要在她的身上,就此留下仅属于他的印记。 “长歌……”楚青澜重重的喘息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退婚的事情,一日没有解决好,他便一日没有向她表白求爱的资格。 连资格都没有,其余的,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你接着说吧。”半晌,楚青澜心中烦闷复杂的情绪稍安,方能平静如常的说道。 “我不是很能理解卢西元的做法。”梅长歌退后一步,有意无意的,和楚青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承认,她刚刚有些被楚青澜吓到了。 “说开了,这也没什么。”楚青澜重新坐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给你举个例子,你一听,也就明白了。” “以我为例,我的母亲,出身陇西李氏,而晋王的母妃,是你们范阳梅氏之女。至于太子的生母,自不必多言。” “这倒不是说陛下有多喜欢三姓之女,依我看,他那是一个都不爱,但这是一个态度,一个象征。只要三大世族屹立不倒,宫里总免不了要添几位新人,哪怕只是娶回来放着,给个名号意思意思,这事总还是要做的。” “卢西元笃定我能顺利登基,当然,我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自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由始至终,所作的一切,都是基于这个前提之上的。” “长歌,你这么一想的话,他所作的一切,其实就不难理解了。”楚青澜耐着性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宫中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它是需要嫔妃的,它更是需要三姓之女的。” “而你,则是清河卢氏,所看中的人选。”楚青澜说到此处,特地强调了一句,“是看中,不是看重。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应该也就能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可能是疯了 仔细听完楚青澜的话,梅长歌的脸上,慢慢现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她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怆然,更多了些无奈和决绝。 不得不承认的是,被人当作棋子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 如果可能,梅长歌当然想做那执棋之人,而非棋盘上的棋子,任人宰割。 她和梅思远联手玩的那套小把戏,终究还是瞒不过旁人,只是先前没人在意罢了。 当然,他们不在意,是因为从根本上说,这件事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你梅思远愿意替别人养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可一旦梅长歌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比如现在,她可能需要和卢琳抢丈夫的时候,这件事,便会立刻被人回忆起来,成为攻击她的武器。 这个时候,是与不是,都不是那么的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 只要天下人信了,不是也是了。 况且,梅长歌很清楚的知道,梅思远这个人,不太有亲情的观念,即便有,那也不是对她的。 梅思远**了梅清柔那么些年,说翻脸,还不是立刻马上就翻脸了,轮到她梅长歌的时候,恐怕连犹豫徘徊的过程都给省了,干脆利落的将她作为一枚弃子舍弃,这种事情,梅长歌相信他绝对做的出来。 楚青澜现在还未登基,自然不能挑个痴傻的女人做妾室,梅清柔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否则到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自家的好事,岂不没处说理去? 可惜楚青澜再不得**,那也是陇西李氏的血脉,卢西元既想挑个身份地位相当的,又想挑个精明能干的,还要能压制得住的。 这种好事,平日里想想也就是了,没成想梅家竟真出了位奇人。 梅长歌脑子清楚,起码不会添乱,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本身也是支持楚青澜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没什么根基,若是日后果真嫁了楚青澜,也只能依附于卢氏,是一个比较好掌握的人。 如此一想,卢西元哪有不拼命拉拢梅长歌的道理? “那你呢?”梅长歌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楚青澜,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胡说。”楚青澜看着梅长歌略显苍白的面色,坦然说道,“我待你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是不是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肯信我。” 梅长歌绷着脸,神情严肃的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梅长歌避过楚青澜期待已久的目光,摆摆手,柔声说道。 楚青澜今日,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梅长歌便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让梅长歌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边享受着楚青澜带给她的诸多便利和好处,这种缺德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可让她就此顺水推舟的接受楚青澜的好意,她的心中,又似乎不是那么的情愿。 诚然,除开无法忽视的血缘问题,楚青澜是她最好的选择,立场相同,性格相似,感情上嘛,也不是没有好感,但总归没有达到愿意相携一生的程度。 否则梅长歌早就屁颠颠的跑去和卢琳撕逼了,何至于坐在这里,慢吞吞的盘点利弊得失。 爱情是疯狂的,是没有道理的,你但凡会算计,会替自己抱不平,觉得不值当的时候,那多半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爱了。 想来想去,梅长歌越发觉得看不透自己的内心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正朝着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梅长歌讨厌这种不可控的失落感,却又没有摆脱它的勇气和决心,大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疯狂。 第117节 “小姐,你怎么了?”素衣在外面转了好大一圈,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估摸着人差不多该走了,这才晃了回来,不想一回来,就看到梅长歌眉头深锁,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顿时感到有些不。 “无妨,我在想一些事情。”梅长歌轻轻的长叹了一声。 在梅长歌叹息的尾音里,素衣慢慢的坐到了她的对面,说道,“小姐是在想五公子的事情吗?” “这倒不是。”梅长歌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道,“我这个人,一向活得比较随性,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活得稍微有点自私,不太考虑别人的看法。”说着说着,梅长歌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中,不吐不快,直想发作。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像上辈子那么久的以前,我就是一个‘目无法纪’的人。” “怎么说呢,有的时候,你真的是会很容易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梅长歌的神思,慢慢抽离,仿若灵魂出窍。 “那个案子,过了这么多年,我记得还是很清楚,那是除夕,万家灯火,酒家团圆的日子,我们收到消息,说是有人劫持了一个杂货铺的掌柜,所以我就连忙赶过去了。” 即便是神思最为动荡的现在,梅长歌仍然记得适当的修改用词,以免让人产生疑虑。 “本来我已经劝得差不多了,凶手的情绪恢复的不错,也放下手中的刀子,准备跟我们回去了,这个时候,我明明白白的看到掌柜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就疯了。我们没有办法控制场上的局面,最后只能把他杀了。” “小姐,素衣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觉得,这件事,不是小姐的错。”素衣眨了眨眼睛,轻声安慰道。 “不是这样的。”梅长歌颓丧的倒下,喃喃自语道。 “在后续的调查取证中,我才慢慢的发现,真正做错事情的,是那个险些被人杀掉的掌柜,而不是这个世人眼中的凶手。” “掌柜欠了凶手的钱,一直不肯归还,碰巧凶手的儿子生了病,急需用钱,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找他要。再说最后,如果不是掌柜故意激怒于他,他其实也不用死。” “那后来呢?”素衣好奇的问道。 “后来?”梅长歌眼睛微眯,似乎是在回忆停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件往事,“还能怎么办,人已经死了,无论做任何的补救,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没有太多的意义。” “做错事的人,反而受到了律法的保护,而那些真正的,需要帮助的弱者,却死在了律法的庇护之下。” “素衣,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公平,所谓的正义,有时候,我真觉得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后的最后,我给那人设了个局,让他欠了更多的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总之算是得到了惩戒。那个时候,我猛然意识到,难道想要消除掉这世间的恶,你便要成为一个更恶的人?” 梅长歌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好像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从思考感情,跳跃到了思考律法,但这个话题,依旧沉重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素衣啊,我只是不知道,一个向来自私自利,不管不顾的人,为什么在遇到需要自我选择的问题的时候,却又开始想东想西,就是不愿意正视问题呢?”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素衣。” ------题外话------ 请原谅一位老人家,喜欢细水长流的爱情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出事了 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梅长歌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于是趁着国子监放假休息的机会,回了趟家,向梅思远求证了一些事情。 这些天,梅长歌一直感到很奇怪,主要是对清河卢氏的实际情况,不是那么的了解,基本上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只知道卢氏有钱,但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那肯定不是一般人所能知晓的。 就比如说从前那会,你有个一亿、两亿,和一般人比起来,那确实是有钱,可这些钱,并不足以让你产生某种睥睨天下的错觉。但当你有上千亿,甚至更多资产的时候,你便可以尝试资本控制舆论,或者实行经济垄断,到那个时候,你的确可以拍着胸脯,非常自信的说,我清河卢氏,想让谁当皇上,谁就能当皇上。 果然,当梅长歌心怀忐忑的向梅思远求证这件事的时候,他只冷冷的瞥了梅长歌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的,俱是一幅看傻子的表情。 “大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十钱九卢,通汇天下。” “吉祥、通宝、大德、正通四家银号,都是卢氏的,你说清河卢氏有没有钱?”不提此事还罢,一提到这件事,梅思远的心中,便觉得义愤难平。 五王叛乱那些年,别的世家都是赔钱的,唯独清河卢氏,大发国难财,借机赚了个盆满钵满,从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商人世家,一跃成为大秦朝堂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间种种,不必多言,定然不会是什么广结善缘的好事情。 他梅思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有德行的圣人,但如清河卢氏这般的混账行径,他同样也是很不耻的,只可惜木已成舟,现在再说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思。 “依陛下多疑的性子,竟也能容得下卢氏?”梅长歌眉头轻蹙,疑惑的问道。 “怎么说呢,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大家逃命都嫌跑得不够快,哪里顾得上打压异己。”梅长歌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当年也不是现在这个性子。再说,我觉着吧,多少也还有点运气的成分。” “想清河卢氏那些事干得虽然龌龊,但总归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做那等不要命的买,能侥幸存活下来,已是不易。” “我看卢西元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全是命好。”梅思远最后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总结道。 “敢问父亲,清河卢氏当年,究竟使了些什么手段,竟能……”梅长歌说到此处,一时语塞,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卢氏现如今牛逼闪闪的程度,只好留了一半,让梅思远自行揣测。 “还能做什么?”梅思远不屑反问道,“囤积粮食,低价买进,高价出。倒军火武器,两边都,硬生生把五王叛乱拖了那么多年,也当真不嫌钱多了烫手。” “我听父亲这话说的,怎么有点酸溜溜的醋味?”梅长歌笑着调侃道。 “那可不是。”梅思远承认的倒挺干脆,“梅长歌,我跟你说啊,这年头,赚钱容易,守财难。尤其是乱世,想看住自家的小金库,那难度,可不亚于和平时期,扶持一位正经皇子登基为帝。” “说来奇怪的很,这清河卢氏做出来的刀剑,总比别家更锋利一些,弓**较之其他,射程更远,准头也足。这些年又能人辈出,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再加上卢西元胆子够大,同靺鞨、突厥那边,都有生意往来。” “你仔细想想,现在大秦朝堂之上,谁敢动他?” “那我就更迷糊了,父亲。”只见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问道,“既然卢氏如此势大,完全可以扶持自家皇子登基,何苦找别人举而代之?” “你以为,做大秦帝君,当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差事?”梅思远笑得神神秘秘,不置可否的说道,“梅长歌,你眼中的格局,到底还是狭隘了些。不过不要紧,再在朝堂上磨砺两年,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梅思远这话说得有趣,尤其是他眼眸中藏着的讳莫如深,让梅长歌感到不寒而栗。 在朝政上,卢西元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他梅思远又何尝不是。 不过看梅思远言尽于此的神情,今日的这场谈话,应该已经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谜团,终究还是要靠梅长歌自己去寻找答案。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幽兰院看看,这就告辞了。”梅长歌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冷静的说道。 第118节 幽兰院有叶缺时常照应着,梅长歌放心的很,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委实没什么好看的,她对梅思远说那样的话,左右是想寻个机会,逃离书房。 毕竟,梅思远的那张脸,看得恼人的很。 梅长歌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盘算着梅思远方才说的那番话,她承认,她的脑子,可能真的不太够用。 太子这个人,当然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良善之辈,但和诸位皇子相比,品行其实还算可以,起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况且,楚青渊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讲求一个“雅”字。 这个雅,不是附庸风雅的雅,而是雅致的雅。 如此行为做派,再配上楚青渊那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皮囊,着实没有什么威胁性。 传闻皇后和卢西元不和,但也仅仅只是传说,私下里关系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再说,兄妹俩的事情,关上门来打打闹闹,等真遇到了危机,一致对外,也不是没有可能,实在不具有参考的价值。 梅长歌正想得入神,冷不丁的,被迎面走来的叶缺,撞了个满怀,额头碰到他的下巴上,咚的一声,顿时疼的直跳脚。 “叶缺,你发什么疯啊,是不是又死人了?”梅长歌揉着额头,随口说道。 别看叶缺辞了刑部仵作的营生,可架不住他技术好,水平高,隔三差五的,遇到案子,姚木还要派人来请。 梅长歌见叶缺闲暇无事,他自己又愿意忙活这些事情,倒也从不拘束,随他高兴便是。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叶缺摸了摸脑袋,一脸歉意的说道,“走得急了点,不要紧吧。” “又不付你工钱,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作甚。”梅长歌赌气说道。 “是是是。”叶缺一迭声的应道,“是我着急了些。” “姚木派来的人,说话不清不楚的,只说三个人接连坠崖了,让我过去看看。” “案发经过清晰明了,应该是有证人目击了全过程,接下来的验尸工作,不过是走个过程,没有太大的难度,这寻常仵作都能做的事情,为何偏偏要来找你?”梅长歌颇为无奈的问道。 姚木这家伙,该不会是用人用上瘾了吧,梅长歌不免愤愤不平的想道。 “坠崖的那三个人,据说是国子监的学生。”叶缺正色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诡异的坠崖事件 锦山位于京都东北角,因山中有湖,在阳光的折射下,时常呈现出宛如彩虹状的斑斓色彩,故而得名。 此时正是观山望湖的好时节,山中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游客结伴踏青,似乎并没有受到这起案件的影响。 石荣是国子监今年刚入学的新生,也是本案的唯一幸存者,和最主要的目击证人,所以立即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说说情况吧。”姚木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对于梅长歌的不请自来,姚木本人,那是非常不情愿的,但他又没有石安楠的底气,敢当众给梅长歌摆脸子看。 况且现在,姚木还要“求着”叶缺办事,自然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主动招呼梅长歌,也不提出让她回避,就这般稀里糊涂,得过且过的瞎闹着。 “今天国子监不是放假嘛,我们几个想着,来京城这么久了,光听人说锦山风景秀丽,还没来过,于是就准备结伴过来踏青。”石荣倒还算镇定,口齿清晰,话说得也很有条理。 “陈承志是猎户出身,在我们几个人当中,身手最为矫健,于是率先提出,想要从这里下去,爬到悬崖下面看看。” 梅长歌闻言,默默的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悬崖的正下方,就是锦湖的所在地,一路向下,都有比较合适的下脚处,再加上高度适宜,至多不过十来丈的距离,确实挺适合玩攀岩的。 “我看卿英光和书康宁兴致都挺高的,也没好意思说,我其实有点恐高,不太敢下去,只说在上面给他们把风,以免发生意外。” “然后呢?”姚木愁眉苦脸的说道。 姚木觉得他这些天,简直倒了大霉了,寻常几年份的凶杀案,如今全集中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死的还都是不能被随意糊弄过去的重要人物,这可把他愁坏了。 “陈承志是最先下去的,大概下到那个位置的时候……”石荣走到崖边,给姚木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接着说道,“就是那里,脚下似乎突然踩空,掉了下去。” “卿英光一直跟在陈承志身后,见他失足坠崖,估计是想要营救,登时加快了速度,又向下爬了一段距离,大概也是在陈承志失足的地方,脚下一滑,坠了下去。” “那书康宁呢,该不会也是在相同的地方,失足坠崖的吧?”听了石荣的一席话,姚木的心情,不仅没有因此变得轻快,反而更加惆怅,毕竟这事听起来,委实太过蹊跷了些。 “是啊。”不料石荣竟是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次我看的真真切切的,书康宁一直爬得好好的,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还有余力向我大声报平安,直到到了那个地方。” “我听你的意思,陈承志三人的失足坠崖,应该是突然的,毫无征兆的。此前既没有感觉到异样,之后也没人看出不妥,所以他们三人,才会一个接一个的,在相同的地方坠崖。”梅长歌咳嗽了一声,冷冷的总结道,“石荣,你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没错。”石荣点点头,应道。 “我看他们接连失足坠崖,更是没勇气下去,况且下面草木茂密,我们一行四人,如果都掉下去了,恐怕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所以你就放着落难的同伴不管,跑了?”姚木言辞质问道。 “啊,是啊。”石荣一脸愧色,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也是想找人来救他们。” “姚大人,我看石荣做得没错。”梅长歌在一旁插话道,“你想啊,要是他们四个人全折在这了,此间发生的事情,不就彻底无人知晓了吗?” “那现在该怎么办?”姚木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 “我看还是先派个人,下去探探情况再说吧。究竟是死是活,咱们也得有个确切的结果不是?”梅长歌提议道,“将绳子捆在腰上,若是有什么意外,咱们也好往上拉,你看呢?” “随你。”姚木冷冰冰的说道。 ------题外话------ 从文献上看,古人对二氧化碳,是有一定概念的。比如下地的时候,会先放两只活家禽下去探路,又或者会用火把试试有没有熄灭。想了很久,古人会如何称呼二氧化碳这种足以致命的气体,结果无解,所以一律用毒气代替。 ps:长轻起名渣,况且悬疑文不是很适合客串,毕竟不太有人愿意化身**杀手,或者死状凄惨的死者,所以长轻最近已经用上了码字软件自带的起名功能,如有雷同,纯属意外,谢谢~ 第一百六十章 破解谜团 第119节 在场的所有人中,姚木的岁数最大,体型最为圆润,行动还很迟缓,自然不适合下去。 梅长歌是女流之辈,再说身体一向不好,即便她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叶缺应该也是不允许的。 剩下的几个京兆尹府的衙役,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摆明了想把这个骇人的皮球踢出去,谁都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万般无奈之下,叶缺只能亲自出马,下去探探虚实。 叶缺的武功不俗,应变能力也值得称赞,又有绳索的保护,梅长歌基本还是比较放心的。 大家在叶缺的腰间系了长绳,一点一点的往下放,梅长歌趴在崖边,望着他的身影逐渐缩小,没由来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一直系在叶缺腰间的长绳猛然被绷直,喻示着他同样遇到了某些不可预知的危险。 “拉,快往上拉。”梅长歌歇斯底里的喊道。 很快,在众人的努力下,叶缺重新出现在山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但好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梅长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勉强落了地。 “怎么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还未等叶缺缓过劲来,姚木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我说姚大人,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同情心?”梅长歌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说道。 “没事。”叶缺咳嗽了两声,拍着梅长歌的手臂,安慰道,“我没事,不过下面的人,应该救不回来了。” “下面有毒气。”叶缺很肯定的说道。 “怎么会?”闻听此言,姚木那是一脸的不相信,“如此开阔空旷的地界,如何能有毒气囤积,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毒气?”乍一听到这两个字,梅长歌的反应,和姚木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但转念一想,既然叶缺这样说了,那定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于是缓缓起身,重新观察了一下案发地点的环境,终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确实是毒气。” 为了验证叶缺的结论,梅长歌直接扔了个燃烧的火把下去,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它,在到达叶缺失足地点的刹那间,跳动的火苗戛然而止,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现场的环境,不可谓不复杂。 四面环山,还都是小山丘,这样的地形,加上连日的晴朗天气,没有空气流通,就会在山丘围起的中央山洼里,形成一片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样,只是看不到罢了。 人,如果突然进入到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中,通常都会在几秒钟之内,因呼吸中枢麻痹,突然倒地死亡。 叶缺之所以能够脱险,一来是因为他身体素质比较好,长期的练武生涯,让他的呼吸较旁人来说,要浅一点,因此瞬间吸入的二氧化碳的量并不多。二来,叶缺在失去知觉的刹那间,便被人拉了上来,及时脱离了高浓度二氧化碳的环境,没有受到更大程度的损伤。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毒气是在特殊环境下形成的。”叶缺慢慢的解释道,“山洼封闭,植被茂密,平静无风,缺一不可。总之,这是一个运气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毒气聚集起来的。” “那下面的三个人,我们还要不要救了?”姚木提心吊胆的问道。 “这种环境下,谁下去都是个死字,没有什么抢救的意义。”叶缺很是冷静的说道。 “可是,任由他们曝尸荒野,也不好吧。”石荣哭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四个人高高兴兴的一起走的,眼下太阳还没下山,却只剩了他一个。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是一件能容易放下的事情。 “那没有办法,只能等下雨了。”叶缺解开腰间系着的长绳,抬头望了眼昏暗的天色,说道,“我看这几天就要下雨,再耐心等一等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求放过 叶缺的预感,终究还是准的,梅长歌离开锦山没多久,一场大雨便席卷了整个京都,哗啦啦的水声,伴随了她整整**,扰得人心烦意乱的。 梅长歌索性起身,披了外套,重新坐在桌前,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翻开了桌上摊着的书本。 国子监没有寒暑假,只有无穷无尽的考试和淘汰,每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即便夜已经很深了,向来对科学作息推崇备至的梅长歌同学,已然小憩了一个多时辰,但她知道,很多同学,直到现在,都还在挑灯苦读。 梅长歌想了想,推开窗户,看了眼临近的两栋宿舍楼,果不其然,星星点点的烛光点缀其中,像极了万家灯火。 合上窗户,仿佛将窗外那纷繁复杂的世界重新隔绝在外,梅长歌的手,放在窗户上,稍稍顿了顿,再一转身,便见书桌前,突然多了个人。 “怎么?这还下着大雨呢,人就被拉上来了?”梅长歌蹙着眉,递了条干燥的布巾过去,好让楚青澜擦一擦额上挂着的水珠。 “蓑衣一点用都没有,拖拖拉拉的,还不如不穿。”楚青澜一边忙着打理自己,一边絮絮叨叨的发着牢骚。 “萧良弼催得太急,陛下没有办法,只好从禁军调了几个人给他。”楚青澜喝了好大一口凉水,这才缓过劲来,“叶缺早就被姚木拉到京兆尹府了,我过来给你报个信,一会再过去看看。” “不是说是意外事故吗?”梅长歌犹疑的问道,“莫非当真出了什么变故?” “那倒不是。”楚青澜语调悠悠的解释道,“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出什么意外。” “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折磨自己了。”临走之前,楚青澜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梅长歌随手放在书桌上的那叠书,不免又是一声惊呼,“我天爷,梅长歌,你这是疯了吗?” “刑部院、兵部院、吏部院,国子监学业繁重,寻常人报两院课程,已是极限,你居然一口气连报三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把自己往死里逼一回,你也可以的。”梅长歌浑不在意的说道。 梅长歌算过了,刑部院主要是教授法律课程的,这是她的专长,学了十几年的东西,不可能说忘就能忘得了的,那毕竟是深入骨髓的记忆。如果以她多年学习现代系统法学的水准,还不能凌驾区区刑部院的课程,她倒不如先出去死一死好了。 刨掉刑部院的课程,她不过是像旁人那样,报了两院课程,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人能做到的事情,她梅长歌不可能做不到。 再者说…… 梅长歌冷冷的望了楚青澜一眼,满腹牢骚的说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去京兆尹看看叶缺验尸的结果,怎么现在反倒不想走了?” “是是是,我这就走。”楚青澜轻笑道,“你可别真把自己逼死了,不值当的。” 有些话,梅长歌不愿意多说,更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要跟这两院课程死磕,多少还是受了些卢琳的影响。 本来她并不是很清楚,卢琳为什么执意要选兵部院,直到那日听梅思远提及,清河卢氏,做的是军火生意,这才恍然大悟,方知卢琳此举背后的深意。 梅长歌是个懒人,因为懒到极致,所以不喜欢和人攀比。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旦起了攀比竞技的心思,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第120节 可现在,梅长歌觉得,她必须和卢琳比一比,且不说赢了会怎样,但凡只要不输,她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局面。 这边梅长歌愁眉不展,若有所思的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那边叶缺也没闲着,趁着夜色,风风火火的展开了验尸工作。 下午的时候,姚木派人走访了住在锦山附近的村民,结果侥幸让他成功的找到了另一位目击证人,此人在弄明白姚木的来意之后,立即回忆起当时的一幕。 “哦,你说那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啊,我记得。”那人挠着头,木讷的说道,“他们都穿着国子监的校服么,我当然得多看两眼,沾沾喜气。” 虽然姚木被这人“沾喜气”的说法,弄得颇为无奈,但他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京都,抱着这般朴素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我听到他们说想要下去看看,我还劝他们,说下面不是很安全,但他们不听,我也就没再劝了。”那人晃了晃手中握着的酒瓶子,傻兮兮的笑道,“我婆娘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这等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嘿嘿嘿。” 证人的证词,无论从时间还是案发经过,都和石荣的说法高度契合,姚木因此断定,石荣说得很可能就是实情。 现在就只差叶缺帮忙出具的一份验尸报告,便可以结案了。 “倘若死者果真是中毒身亡的,那么尸体应该有心血不凝、口唇青紫、指甲发绀、尸斑浓重等征象。”叶缺一边小心翼翼的翻动着尸体,一边默默的解释道。 “在死者第四、第五根肋骨间隙,以银针扎入,如果能顺利抽出,则是心血不凝的表现。如果有凝血块,则银针很快就会被堵住。” 尸体检验按部就班的进行,因为只是简单的尸表检验,工作进行的很快,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叶缺便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作任务。 这三具尸体,除了面部、手部和背部有一些细小的擦伤,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损伤。而这些细小擦伤形成的原因,还是挺容易理解的,那就是在滚落山崖的时候,被灌木划伤的。 三名死者的尸僵,已经形成,并且到了最硬的程度,死亡时间和两位目击证人的时间,也是基本吻合的。另外,三名死者的窒息征象都非常明显,从尸体表象来看,同样符合目击证人叙述的死亡过程,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这也是叶缺之前就预料到的,现在他只是按照既定的程序,把必要的工作完成罢了。 “没有问题,可以结案了。”在叶缺仔细的完成第二次检验程序之后,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语调轻松的说道。 叶缺的这个结论,令姚木倍感欣慰,国子监接连出了好几起案子,如今他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的熬到过年,然后求神拜佛的,最好能托关系找人,让吏部把他头上这个京兆尹的官职给罢免了,那就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姚木可怕极了自己会死在京兆尹的任上,他觉得现在这个状况,倒还真不如躲到哪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做个“土财主”来得潇洒自在。 ------题外话------ 本章所述之中毒征象,仅限于高浓度二氧化碳中毒~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卢西元的慈善秀 此事过后,国子监风平浪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梅长歌整日里上课下课,琐碎无聊的快要生出虱子来了,还好有刑部院的策论考试提提神,否则怕当真是要活成一尊不动如山的大佛了。 “楚青澜,你看看这次考试的题目,论大商人无限制发展,对大秦朝堂的可能影响。”梅长歌一边靠在矮榻上晃着脚,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 彼时梅长歌刚刚拿到先生发下来的题目,待她看清题目的一刹那,心中不可谓不惶恐。 听听这骇人听闻的题目,你敢相信,这是连工业文明都未曾进驻的大秦? “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楚青澜一副很懂行的样子,笑着调侃道,“这哪是什么考试,分明是一场辩论会。” “这是国子监的老传统了,效仿先人,力图恢复当年百家争鸣之盛况,鼓励学生发表不同观点的言论。”楚青澜接着说道,“到时候,不仅国子监的先生们,都会参加此次考核,便连大臣们,也会出席辩论会。如果你运气极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几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当世大儒,确实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那岂不是谁都能上场辩一辩?”只见梅长歌眉头深锁,颇为惆怅的说道,“我说怪不得提前这么久,便将本次考试的题目发了下来,原是为了这个。” “行了,我这聊的差不多了,该轮到你了。”梅长歌点点头,将手上的册子放到一边,正色道,“说说吧,你究竟遇到什么难事了?” “梅长歌,你还说你没有读心之能,我看你简直就是我肚子的蛔虫。”楚青澜跳起来,惊呼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瞧瞧你这别出心裁的夸人方式,实在是别致的很。”梅长歌白了楚青澜一眼,无可奈何的打趣道,“你还别说,我最近发现,素衣这孩子,恐怕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要不然,怎么你来找我的时候,她总是不在呢?” 楚青澜揉了揉鼻子,略显羞赧的说道,“素衣向来是个知情知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言归正传。”楚青澜咳嗽一声,强行换了话题,“我今天来,的确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卢西元这些天,在京中闲来无事,打算把城南的棚屋给拆了,然后无偿给住在那的居民们,原址重建新居。虽然卢西元建的房子不见得多好,但总归比居民们原先住得棚屋要好得太多了。” “那是自然。”梅长歌先是对卢西元此举表示了赞同,继而话锋一转,说道,“你既然也觉得这是好事,那你到底是在顾虑什么呢?” “本来事情进行的都挺顺利的,但我真搞不懂这些人,他们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楚青澜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看样子很是不安。 “有的人说自己岁数大了,活不了几天了,房子就不用了,问折价成银子行不行。有的人说卢西元派去的人,给隔壁邻居量地的时候,多量了一尺,占了他家的地界,不依不饶,死活不放过了。还有的人倒也稀奇,只说自己住惯了棚屋,坚决不愿意换了,偏要住那四面透风,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连房子都算不上的破棚子。” “梅长歌,你说说,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你先给我说说,卢西元方面,是怎么个意思?”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楚青澜停下脚步,想了半晌,方道,“卢西元的态度有点微。” “那就是了,他这个组织策划执行的人都不着急,你急的这般火烧火燎的,是为了什么。我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件事中,获了多大的好处呢。” 梅长歌冷冷的反问道,“再者说,卢西元玩这套收买人心的小把戏,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既然不是第一次,那先前难道就不曾遇到方才你所说的那些问题吗?如果遇到了,卢西元那边,肯定早已有了一套经过实际验证,相对成熟的解决方案,那他又何苦要来问你的意思?” “楚青澜,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卢西元干的这事,归根结底,始终是一件好事,哪怕是演给旁人看的一出大戏,百姓们多多少少也能从中获利。”梅长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但他这个人,心眼多,做事情目的性太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也得提高点警惕。” “我听你这话,怎么,是对卢西元有意见啊?”楚青澜闻言,心中顿时一喜,眉开眼笑的说道。 “我只是就事论事。”梅长歌摆摆手,抢先说道,“无论如何,能够在现如今的大秦,头一个认识到金钱对朝局的影响,这样的人,始终有需要我们学习的地方。” “说起来,我最近刚好在研究这个策论的题目嘛,所以去藏书读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案例。” “本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清河卢氏有一个现成的太子,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你。”梅长歌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解释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凡事,我们能够看的更清楚一点,便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不要紧,你说吧。”楚青澜对此,反倒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清谈么,哪能没点不同的想法。 “我以为卢西元想要的,不是这个可有可无的皇位,而是对朝堂最强有力的话语权。换句话说,卢西元根本不在意,究竟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在意的,是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都能获得他想要获得的权利。” “古往今来,做皇帝都是高危行业,干得再好,总有人要骂你,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被人篡了位。”梅长歌眯了眯眼,语气凛冽的说道,“清河卢氏的发迹,主要靠的是在五王叛乱中倒军火获利,现在他们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然有很大的可能,会复制这一现成的盈利模式。从这一点看,你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第121节 “你出身陇西李氏,又是执掌陇西军权的少年将军,更是大秦战场上的不败神话。”梅长歌字字句句,都像是戳在楚青澜心尖上的那把小刀,痛得无以复加,却又看不到半点伤痕。 “大秦如果由你主政,无论是国内遇到叛乱,亦或是边疆受到别**事恐吓,你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定然是战,而非和。” “这是毋庸置疑的,我陇西李氏,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是护卫我泱泱大秦的最后一道防线。”楚青澜拍案而起,抬头挺胸,一脸傲娇的说道。 “是啊,所以啊……”梅长歌看着楚青澜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我一看你这副样子,我就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是万万不可能接受和谈这条路的。” “那是自然。”楚青澜点点头,很是赞同的说道,“别人都已经欺负到我们秦人头上来了,难道你还打算和颜悦色的坐下来,和他们开开心心的聊聊天,然后再叙叙旧情吗?” “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请恕我楚青澜,有生之年都干不出来。” “我想,这应该就是清河卢氏,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吧。”梅长歌慢慢说道,“你在战术战法和军队单兵作战素质上占优,旁人便只能走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比如更先进的武器装备,或者配置数量更多的军火。” “到时候,他们能去哪里,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们?”梅长歌凝望着他,轻叹一声,“这些事情,不用我多言,你也是知道的。” “说到底,太子终究是要叫卢西元一声舅舅的,他不愿对太子以傀儡之礼待之,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楚青澜神色木然,喃喃说道。 “况且,卢西元这么玩,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梅长歌循循善诱的说道,“赌局开得小了,完全起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可一旦玩大发了,不可控的地方,便会增多。毕竟,战场之上,风云变幻莫测,谁又能保证,你楚青澜永远会是胜利的那一方?” “亡国之君的名声,总不是那么好听的。” “长歌,你觉得卢西元,他能做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谁又能知晓呢?”梅长歌的脸微微仰着,蒙蒙月色下,楚青澜可以一眼看见她眼底的无奈和荒凉,“楚青澜,世事无常,我们所能做好的,不过分内之事罢了。” 等到了辩论的那一日,梅长歌早早的从**上爬起来,迷迷瞪瞪的被素衣伺候着,换了身正装,又戴上了许久不用的发簪等物,将自己打扮的妥妥帖帖的,这才起身,准备前往会场。 “小姐,你多少还是吃两口吧,回头还不知道要闹到几时,可别饿坏了肚子。”素衣跟在梅长歌身边久了,自然知道,别看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子温婉和煦的好似一阵春风,但如果不让她吃饱了饭,那真真是要“发疯”的。 “不要紧,听说会场条件很好,糕点茶水什么的,俱是不缺,总比你拿的那些大白馒头要好吃一点。”梅长歌一边往嘴里灌着小米粥,一边见缝插针的解释道。 梅长歌望着镜中的自己,只一眼,便像是度过了好几个春秋。 前世的记忆,仿佛仍历历在目,再回首,已是恍若隔梦。 此间种种,似乎并不真实,而停留在梅长歌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倒更像是现实。 好在,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梅长歌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 “走吧。”梅长歌心中暗自想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天下之大,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从往年的经验来看,辩论会向来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通常是几个关系不错的大家族抱团作战,非得在嘴上将人赢了去,才肯罢休。 这也难怪,打仗的成本太高,大家又都自诩是文明人,随随便便的喊打喊杀,岂不掉了身份,能用这种方式,分出个高低胜负,倒还真是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 比赛的规则,非常简单,甲乙两方同时上台,人数不限,以其中一方认输为定局。胜利者再次接受挑战,失败者则打道回府。 因了今日这场辩论会的主题太过新颖别致,前来观战的各方人士,较往年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些。 文臣武将自不必多言,太子,晋王和楚青澜几位皇子也悉数到场,便连久未露面的松柏先生,都不远万里的,从隐居的山林中走了出来,来到这小小的会场上。 “我听说松柏先生这次来,是想要从国子监挑选一名学生,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梅长歌刚一坐下,就听到周围的人在小声议论着。 “你这是打哪来的消息,可靠吗?”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可信度还是很高的。”那人神神秘秘的说道,“要是能被松柏先生看上了,这日后啊……” “你想什么呢,这等好事,想也轮不到你我,还是安安稳稳的,想着怎么通过考试吧。” 松柏先生其人,在大秦,乃至整个天下,是一个极另类的存在,传闻大道三千,尽在一人胸中。 此人行事疯癫,从不按常理出牌,更不遵循世俗礼教,但他却偏偏被天下读书人奉为精神领袖。 如此想来,确也是个难得的人物。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关于门第,关于血脉 梅长歌选的位置,勉强还算不错,正好能望见松柏先生的位置。 位置上是意料当中的空无一人,梅长歌倒也不必刻意去寻,只管找那人群中,被人围的数量最多的那一个,便肯定是了。 今日松柏先生的打扮,仍是一如既往的“惊世骇俗”,一袭不合身的长衫拖拉在地,头上的发髻是歪的,腰间的坠子,也是歪的。 梅长歌敢打赌,如果不是萧良弼亲自去接的人,只怕即便老先生已然坐到了人群中,旁人也只会把他当作疯子来看待。 似乎是感受到了梅长歌投来的探寻目光,松柏先生突然皱起了眉头,望向梅长歌所在的方向,吓得她顿时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造次。 微一愣神的功夫,辩论会竟已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熬过了枯燥乏味的开场白,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正式发言的学生,难得的是,这学生,梅长歌刚刚好,前不久才见过,正是坠崖案的唯一幸存者,石荣同学。 “我以为,商人便是商人,他们的骨子里,永远流淌着唯利是图的血液。他们的眼中,没有善恶良知之分,唯有满是铜臭的金钱。” “他们为了追逐权利,不惜用自己的灵魂和游荡在世间的恶鬼签订契约,他们生而为恶,是大秦的罪人。” 石荣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饱含着激情,却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之间,觉得尴尬极了。 虽说国子监的教学宗旨,一贯以鼓励为主,但如此**裸的宣扬门第之见,传播血脉优劣的观点,还当真是世所罕见。 最为有趣的是,石荣本身,是以下三学入读国子监的,可见并非出身于什么值得夸耀的高门望族。 有句俗话说的好,旁人歧视你,也就罢了,何故这么想不开,自己看不上自己啊? 况且,大秦在门第一事上,较之前朝,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变。 想要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当然是不太可能的,但通常来说,朝堂上,还是比较认可这种奋斗模式的。 第122节 比如说,你的父辈是商人,甚至干脆是流放发配的所谓贱籍,这无论是在报考国子监,亦或是参加科举方面,都是没有任何限制的。 一旦你以正途入仕,你便会被归到寒门一类,并不会特意点出,你爹原来是贱籍啊,继而发生群嘲的事件,至少明面上,是不大有人会这样直白的去做的。 想到这里,梅长歌不由自主的屈起手指,一下接着一下的叩着桌面,她突然意识到,凶手对血液的崇拜,可能仅仅只是像石荣一样,对他们身上流淌着的“低贱”血液,感到不耻。 再看石荣,梅长歌不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对石荣疯狂的举动,感到担忧的,显然不止是梅长歌一人。 梅长歌清清楚楚的看见,萧良弼同一旁负责守卫的侍从耳语了两句,然后直接命人将他拉出了会场。 直到石荣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们是罪人,是罪人。” 萧良弼笑呵呵的出来打着圆场,眯着眼,不动生色的说道,“石同学说得有些偏了,不符合本次辩论会的主题,所以被请离了。这一轮乙方获胜,下面继续。” 由于辩论会采取的是车轮战的形式,越早上场,越没有胜算,因此梅长歌注意到,包括卢琳在内的几个夺冠热门,基本上都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默默的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于是梅长歌想了想,认为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去,找叶缺查查石荣的底细。 此刻,梅长歌的心中,忐忑极了,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失了控,却又理不出一个适当的头绪,只好先揪着这一处疑点不放,再慢慢的图谋其他。 ------题外话------ 哎,感觉这两天写的,稍微有点差强人意,不是很在状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内心是崩溃的 梅长歌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了,然而,就在她即将跑出国子监大门的刹那间,她终于记起,心中觉出的那点不妥,到底落在什么上面了。 不久之前,发生在国子监的那几起案子,凶手行动缜密,蓄谋已久,出手迅速,务必一击即中,可见这个人,有极强的自控能力,思维方面,较之旁人,也会更加的活络。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突然之间发了疯,当着几乎所有朝臣的面,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莫名其的,将自己的心里话,就那样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了? 一旦想清此处关节,梅长歌的步子便逐渐放缓,慢慢陷入了沉思。 梅长歌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只因今日会场之上,朝中政要云集,倘若出了意外,她这个刚巧不在现场的人,很可能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况且,她也不能让场上的人受到任何损伤。尤其是松柏先生,他可是大秦人的骄傲,如今年事已高,又是个读书人,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光是混乱的人群,都够他吃一壶的了。 至于什么关门弟子,梅长歌倒不是很在意。有这个幸运,固然是好的,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既然砸到她梅长歌的脑袋上了,她觉得自己,还是能承受得住的,但如果没有,也不遗憾,失之命也,不必强求,随缘即可。 如此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梅长歌当即决定,她还是别去幽兰院找叶缺了,干脆回宿舍找素衣好了。 素衣乍一见到梅长歌,吓了好大一跳,捂着胸口说道,“怎么,小姐不小心输了?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说,你家小姐还没上场呢,你可别咒我啊。” 梅长歌急忙打断了素衣的话,紧赶慢赶的,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素衣,又让她快速的重复了一遍,这才放心的由她回去通报叶缺。 “素衣,你记住,旁的不必多言,你只需一字不差的,将我的话转述给叶缺,他自会处理妥当的。” “是。”素衣既知兹事体大,一刻不敢耽误,匆匆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跑得飞快。 待梅长歌重新回到场上,这才发现,眼下这个局面,着实有些不太好办了。 国子监向来提倡有教无类,只要你想学,它都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因此,今日会场之上,除了国子监的学生和朝中官吏以外,还有一部分数量相当可观的市井百姓。 他们又分成两种,一种是纯粹过来看热闹的,见见平时里见不着的大人们,皇子们,图个高兴乐呵。另一种则是往年国子监落第的学子们,抱着学习深造的想法,过来认真听讲的。 这些人混在一处,不可谓不鱼龙混杂,给梅长歌的调查,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她是人,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寻常看一个人,便要耗费无数心力,丝毫不敢懈怠,何况此时,梅长歌要同时观摩两三百人的内心戏。 而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聊得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却和今日之事无关。 此间种种,夹杂在一处,饶是梅长歌是个中好手,也只能默默的仰望天空,然后擦一擦眼角静静滑过的一滴泪痕,道一声崩溃。 ------题外话------ 外出几日,终于归家,不得不说,回家的感觉,就是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另辟蹊径 梅长歌站在原地,略一沉吟,随即决定,既然此路不通,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大秦如今虽有火器,但技术还不是很先进,往往用整车的火药也难以轰开坚硬的木质城门,应该基本可以排除“人体炸弹”的作案嫌疑。 如果凶手选择传统意义上的冷兵器,作为刺杀手段的话,便只剩下了区区三种可行性手段。那无论如何,也总比在两三百人中大海捞针,要行之有效的多了。 这三种手段,一是近身刺杀,二是远距离弓弩刺杀,三是提前在会场布置机关,利用机关,定点刺杀。 三种手段中,梅长歌最先排除的,是第二种。 因为会场地形空旷,几乎没有遮挡物,最近的墙体,离人员聚集区,目测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离,以大秦目前的弓弩制造水平,除非拿出攻城用的那种大型装备,否则是不可能命中目标的。 那么第一种呢? 梅长歌蹙着眉,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凶手刺杀的目标,以先后顺序排列,肯定是此刻坐在高台上的那些人首当其冲,国子监学生次之,百姓最次之。 即便是无差别的恐怖袭击,也很难会放着近在眼前的皇子、朝臣们置之不理,非要杀一些平民百姓来凑数。 梅长歌是这样想的,凶手是这样想的,那些惜命如金的朝臣们,自然更是这样想的。 布置围绕在高台四周的,是整整三圈的禁军,一层是盾甲兵,二层是长枪手,三层是佩刀近侍。 不仅如此,各府还自带了数量不等的护卫,在这等如铁桶般的严防死守之下,想要得手,确实是有一定难度的。 第123节 好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了,想到此处,梅长歌不免合掌一笑,默默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梅长歌盘算着,高台之上,估摸着是不太有希望了,毕竟从半个时辰前,那上面便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要有机关什么的,早就被人触发了,还需要你费劲巴拉的去找寻吗? 既然不是高台,那百分百是正在举办辩论会的台子没跑了。 这台子,梅长歌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十天前,由国子祭酒,萧良弼萧大人本人,亲自从工部借了一批工匠,临时搭建的,下面中空,方便事后拆迁。 工部只是大秦的一个行政部门,自然不会长期养着这些工匠,不过是从民间寻了些手艺好,家世清白的手艺人,和他们签订了一个长期有效的合作契约。 工部每年向他们这些人,支付一薪水,然后每在工部干活一天,便结算一天的工钱。 老实说,工部给开的工钱,并不比外面多多少,有时候甚至还稍微低一些,唯一的好处,大抵落在工部比较守信用,很少拖欠工钱上,所以工匠们,也还是比较喜欢和工部合作的。 但工部的工程,持续时间通常很长,长则数年,短则数月,一般很少有人能干足整个工期,总会有一两天不在岗,而需要央求别的工友过来帮忙的情况。 这对工部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反正还是那些人,工钱又是日结,不存在任何操作上的难度,唯一需要头疼的安全问题,自有兵部负责,与他们工部无关。 况且,现任尚书令梅思远,又是个办事能力不强的主,和他爹梅夙那是根本没法比的。 顶头上司这般呆傻可欺,底下的人不跟着糊弄一下,倒显得自己也是个蠢货一般,如此上行下效,岂有不出事的道理? 问题是现在台子上,其实也是有人在不间断的活动的,不过活动的范围,相当有限。 参加辩论的甲乙两方,各占一边,中间是默认留给大会主持人的,如今空缺,没有人活动。 国子监学生最重礼仪,基本可以避免,布置好的机关被人提前触发的可能。 一个问题解决了,不期然的,又迎来了两个新的问题。 机关在哪里?谁又是机关的实际操作者? 想解决这个问题,难度是有的,但靠谱的方法,同样也是有的。 只是,梅长歌转了转眼珠子,无奈的笑了笑,眼下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我……认输。” 这句话对梅长歌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及时雨,她匆匆忙忙的跑上前,站到台上,示意对方,辩论会可以重新开始了。 虽然这次的发言有些仓促,但梅长歌的前期准备工作,做的比较完善,因此各种论点张口就来,还有余力,可以分出一部分的精力,偷偷打量台下的围观群众。 “最近几十年,商业形式发生了巨变,几乎每个种类可选择的产品数量,都有了出人意料的增长。比如从前,在京城想买一件质地轻薄的纱衣,便只能去官办的商行采买,不仅款式有限,价格方面,更是昂贵。然而现在,我们有更多的方式可供挑选,锦云坊,苓琳,飞雪,都是京中知名的,专门售卖服装、饰品的商行。” 梅长歌一边说着,一边装作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的样子,从台子东面,向中间缓缓移动。 这个举动,稍微有些冒险,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价格方面,则从高到低,皆有涉猎。官宦之家的女子,不喜抛头露面,甚至可邀请裁缝上门量体裁衣,设计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独特款式,从此再没有与他人身着相同服饰的烦恼。” “一个行业的兴起,可以延伸出更多新的行业。同样以服饰业为例,它的兴盛,盘活了过去无人问津的桑树种植业。为什么呢?因为漂亮的丝绸,离不开蚕丝,而养蚕又需要大量的桑叶。” “由此可见,商业的发展,对整个大秦社会,是有极大好处的。”梅长歌走了两步,接着说道,“过去我们有句俗话,叫做士农工商,现在虽然不常提起了,但很多人仍然抱着这样故步自封的思想在过日子。依我看,这些都是要不得的。” “判断一件事的好坏,不应以自己的喜好为善恶,而要看它是不是对绝大多数人……有益……”说到此处,梅长歌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因为她可以和清楚的听见脚下,传来的机括运转的声音。 ------题外话------ 为庆贺白银红衣女子案告破,长轻决定,从明日起,连续加更两天,么么哒(づ ̄3 ̄)づps:请诸位无视女主在心理活动及说话时蹦出来的各种现代词汇,毕竟是穿越来的,这些东西,多少总会有一些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破阵 看样子,凶手设置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弹簧似的装置。 压下去的时候,不会立时发作,可当你把脚抬起来的时候,下面的机关,便会马上暴起伤人。 此情此景,虽是惊险万分,但对梅长歌而言,却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机会。 大部分的围观群众面色如常,偶有几个,不过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或表示赞同,或表示反对,总之从行为举止上看,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异常。 其中唯有两人,成功的引起了梅长歌的注意。 其中一人,从他的衣着服饰上看,他应该是本次大会的工作人员,主要负责的,是为高台上的贵宾们,随时提供添加茶水和糕点的服务。 据此分析,他的目光,理应着重落在贵宾们身前的那张案几上,而非漫无目的的四处瞎看。 另一个则是辩论会的主持人,他的工作并不繁杂,只需在某一方认输后,上台简单介绍一下情况,随便说两句话,串个场即可,因此会有大段大段的空闲时间。 梅长歌敏锐的注意到,这位主持人的行为举止,颇为怪异,他似乎很不喜欢坐在国子监为他安排好的休息位置上,而是偏爱沿着会场四周闲逛。他会频繁的改变自己行进的速度,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会场上,大部分人的行动,都是有目的性的,比如说上个茅厕,找同僚探讨一下学术方面的问题,或者只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想在上司面前混个眼熟。 但这个人,明显是不同的。 他的脚步和眼神都是虚浮的,他的行动,没有明显的目的性,他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正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他唯一一次露出略显生动的表情,几乎是与梅长歌“不小心”踩到机关的行为,是同时发生的。 在行为心理学上,习惯将这一系列与常人大不相同的姿势和步伐称之为罪犯的步伐,她觉得,这个人的嫌疑,已经足够大了,至少值得单独留下来,对他进行一场严肃而认真的审讯。 值得庆幸的是,楚青澜已经注意到了梅长歌的异样,并且向她投来了探询的目光。 梅长歌以眼神示意楚青澜,要求他立刻逮捕那人。 与此同时,梅长歌发现,这个人,又做出了第二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动作。 只见他面向台子站定,可他的脚,却不由自主的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这种姿势说明这个人随时想要离开,或是急于逃离现状。 以前梅长歌在海关帮忙缉私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看见过这个动作,那些在肯定的声称自己没有需要报关的物品,但却将脚指向另一侧的人,往往会藏匿一些本需报关的物品。 第124节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相对准确的信号,表明此人至少是本案的知情人之一。 既然凶手方面,已经有了一些突破性的进展,那么,梅长歌接下来所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随着她抬起右脚的刹那间,一支如同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利箭,从脚下嗖的一声射出,梅长歌连忙抬起手臂,冲着箭身,连发三支袖箭,终于让它向后偏离了两寸距离,正好擦着她的额头划过,只带下一缕青丝。 顿时众人惊呼四起,场上一片混乱,未及众人反应,第二支利箭又已近在眼前。 此时,梅长歌袖中机关尽出,再无自保之力,只能闭目等死。 好在楚青澜一向机敏,此番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反手将梅长歌扔出险地,自己以身代之,方救了她一命。 楚青澜战力惊人,又是早有准备,因此不过短短片刻,便破了那看上去“声势浩大”的机关阵,平了今日这场风波。 “胡闹。”楚青澜劈头盖脸的骂道,“梅长歌,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嫌自己命长早说啊,给我匀个十年八年的,我看挺好的。” “是是是。”梅长歌自知理亏,被楚青澜骂了,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了,“我这不是一时心急嘛,再说,你不就在看台上呆着嘛,这么点距离,我不信你救不了我。” 梅长歌这马屁拍得是恰到好处,听得楚青澜很是受用,口气便慢慢的和缓了下来,“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了。” “那是自然。”梅长歌抬起头,满口答应道。 ------题外话------ 二更在晚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砌词狡辩(二更)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辩论会自然是办不成了,萧良弼只得无奈宣布,本次大会无限期延后,直到抓住真凶,方可重开大会。 以身犯险的梅长歌,侥幸逃出生天,胳膊紫了一块,腰部亦是倍感酸痛,但好歹性命无忧,勉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等禁军好不容易恢复了场上的秩序,叶缺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说是抓住了石荣,此刻正关在刑部监牢,就等着梅长歌这边完事,好过去审讯呢。 梅长歌显然被气得不轻,当下一刻不肯耽误,直奔刑部而去,一门心思想为自己报仇。 “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叶缺细细打量了梅长歌一眼,见她似乎并无大碍,心中稍安,这才正色说道。 “石荣的母亲,原是杭州教坊,排名数一数二的舞娘,因她极其擅长编舞,而在教坊中地位颇高,很早就从教坊中脱离出来,不再抛头露面,转而靠给教坊女子编舞为生。” “据推断,白荷的收入,应该还算可以。毕竟在寸土寸金的京都,能买得起独门独院的宅子,又肯花大价钱,自幼给石荣请了好几位水平相当不错的私塾先生,悉心教导,可见还是很有钱的。”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白荷接受京中教坊邀请,来为当时名气正盛的一家教坊排练新舞,因此认识了石荣的父亲,听说是一名没有通过国子监春试的落第学子。然而不知为何,白荷最终孤身一人回到杭州,生下了一个儿子,并取名石荣。” “一年前,或许是为了完成心爱之人当年未完成的心愿,白荷举家搬至京都,并在京都购置房产,以供石荣安心备考。” “叶缺,我问你,白荷如今,是否仍是靠着编舞,维持生计?”梅长歌蹙着眉,冷冷的问道。 “这是自然。”叶缺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虽然白荷年纪大了,身段早已不比当年,容貌更是今非昔比,但编舞的技艺,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反而愈发炉火纯青。据教坊的人说,来京都的这五年,白荷的身价一年比一年更高。从前请她出山,只需三十金,如今五十金也难让她移步。” “这都是相互的,如果白荷编的舞,不值那么多钱,他们定然也不会下这般血本。”梅长歌语意凉薄的说道。 “是的。”叶缺点点头,赞同的说道,“听说经由白荷亲自指导的教坊女子,身价总能翻上几番,所以,他们应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 “行了,石荣的家庭情况,我已经大致知晓了,现在可以去会一会石荣本人了。”梅长歌站起身,想了想,不放心的说道,“你还是跟我一起来吧,我现在怕死的很,免得石荣到时候投鼠忌器,把我劫持做人质,继而要挟刑部尚书,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石荣,你可知罪?”梅长歌笑意微微,不动声色的问道。 “草民不知。”石荣正襟危坐,脸色淡然,不复先前的癫狂,“请恕我孤陋寡闻,我竟不知,大秦何时修改了律法,允许未有官职之人,行这断案执法之事?” “这就不劳石公子费心了。”梅长歌歪着头,看了看他,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容,明明是温婉和气的样子,却无端让人心头发寒,“眼下石公子身处刑部监牢,恐怕不是逞口舌之勇的好时机。” “倘若公子有罪,还是尽早认了,免得受那皮肉之苦。若是公子无罪,踏踏实实的把事情说清楚,讲明白了,也能早点回家不是?” “可我听梅小姐的意思,似乎已经给我石某人定了罪啊。”石荣语意如冰,“既然如此,我说与不说,辩与不辩,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为刑部官吏,平添一些笑料罢了。” “梅小姐,我承认,我方才在国子监的会场上,确实稍微激动了一些,但我只是像其他人那样,当众表达自己的观点。即便有些偏激,但你凭什么据此说我杀了人呢?” 梅长歌听了这话,竟然一时无语凝噎。 审讯从开始到现在,梅长歌只字未提辩论之事,反倒是石荣抢先提及,显然急于澄清自己的失误。 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他又何需出此下策呢? 可惜话虽如此,梅长歌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当真是拿石荣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理侧写向来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它为警方锁定搜寻范围,而证据,则是警方判定此人是否是嫌疑人的唯一依据。 ------题外话------ 二更如约奉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会不会想打我? 证据,又是该死的证据。 梅长歌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来来回回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气得牙关咯咯作响,全身剧烈的颤抖着。 借着养伤的名头,梅长歌向国子监告了几天假,说自己身体不适,希望最好还是能够回家调养,以免病情恶化。 且不说梅长歌是尚书令大人府上的千金,单说她今日力挽狂澜,救国子监于水火之中的情分,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萧良弼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位胡子花白,满脸褶子的国子祭酒大人,不仅亲自派人将梅长歌送到府上,而且异常好心的,送了很多补品,说是给她补补身子。 甚至临走的时候,萧良弼还苦口婆心的对梅长歌说道,“梅小姐不要担心国子监的课程,我会请几位先生,在梅小姐方便的时候,过来给小姐补习功课的。” 萧良弼这一通过分夸张的嘘寒问暖,说得梅长歌汗毛倒竖,连连摆手,推说自己愧不敢受。 “小姐,你别晃了,晃得我头都疼了。”素衣放下手中的餐食,无奈的说道。 第125节 “我现在烦着呢。”梅长歌喃喃自语道,“素衣,你说,这石荣,杀人的动机有了,作案的时机也有,却偏偏没有留下什么切切实实的证据,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他。” “小姐,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以为,想要对付石荣这种穷凶极恶的匪徒,你只能比他们更狠,更无情。”素衣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记得曾听叶缺说起过,说刑部有一位刑讯逼供的高手,从来没有他拿不到的口供,我看小姐不妨可以试一试。” “素衣,你家小姐最是清高孤傲,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楚青澜笑着走进来,缓缓的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想和你家小姐单独聊一聊。” 素衣答应一声,默默退下,只留下梅长歌一人,一脸懵逼的坐在那里,准备迎接楚青澜的问询。 “梅长歌,你先别说话,我有问题问你。” “嗯,楚青澜,我也没想说话。”梅长歌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无可奈何的说道。 “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坚持认为,石荣就是那两起案子的嫌疑人。”楚青澜疑惑不解的问道。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你问的这个问题。”梅长歌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楚青澜的提问。 “在石荣今日露出破绽之前,我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那两起案子有些不同寻常。”梅长歌想了想,接着说道,“它们不仅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它们是谋杀案,反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它们似乎都更偏向于是意外案件。” “楚青澜,如果我对你说,如今我所依靠的,不过是我的直觉,你会不会想打我?” “那倒不至于,我可能更想掐死你。”楚青澜在一旁打趣道。 “你看这两起案子,一个是密室杀人分尸案,另一个则是坠落山崖案。它们之间的共同点,主要有二。” “一是乍看上去,和谋杀案的手法颇为类似,但经实际调查取证后,皆被判定为意外或自杀案件,即否定了最初的猜想,有一定的反转效果,相信是嫌疑人,想要刻意营造的效果。” “二是死者的身份,首先他们都是就读于国子监的学生,其次他们都是以下三学通过考试,继而被录取的。这和嫌疑人的情况基本相同。同样是出身贱籍,通过自身努力,竭力想要脱离原生家庭对本人的影响,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脱困的那种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更加坚定了我对此事的看法。”梅长歌沉吟良久,终于说道,“下午的时候,我让叶缺去石荣家里,问了白荷一些事情。哦,白荷就是石荣的母亲。” “白荷提到,石荣童年时期,大概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吧,因为时常被人欺负,辱骂他是个没有父亲要的孩子,所以石荣曾向她哭闹,表示希望白荷能告诉他,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白荷被逼无奈,只能当街随意指着一辆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马车,告诉石荣,马车里坐着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用白荷的原话说,就是她觉得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随便说说,不会当真的。” “然后呢?”这是楚青澜自二人开始就案情展开谈话以来,第一次对梅长歌提供的所谓“证据”,感到略有兴趣,于是追问道。 “后来石荣年岁渐长,果然如白荷预想的那样,不再追问她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这令她很是松了一口气。直到数月前,她在教坊帮人排练新舞的时候,突然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人。嗯,不是石荣的亲生父亲,而是那时候,她随手指认的那个人。” “你猜那个人是谁?”梅长歌拍了拍手,笑着问道。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 作者:青墨舞端 皇后苏九棠重生了,背叛她害死她的渣皇帝也重生了。 这辈子想补偿她?先问问她身后的忠犬答不答应! 忠犬表示,跟他抢老婆,虐渣不是目的,虐得你连渣都不剩! 前世,为渣男,她倾将军府之力,助他上位。 却在大婚当日被屠满门,到死方知是替身! 今生,惹错人,这傲娇太子爷看着病弱禁欲,婚后却成了一只温柔的狼,日日让她出不了房! ◆ 重生归来,携带医生系统,靠眼光,靠医术,她一路风生水起。 弄清身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顺便救个妖孽当夫君! 当惊才绝艳的她和腹黑傲娇的他强强联手,定当倾覆天下逆转乾坤。 一对一,盛世独宠,宅斗虐渣,萌宝出没,读者快到碗里来!≧▽≦ 第一百七十章 为我谋划(二更) “既然你这般问了,想必定是京兆牧石安楠无疑。”楚青澜不以为然的瞥了梅长歌一眼,沉声说道。 “真没劲。”梅长歌百无聊奈的闷哼一声,无比哀怨的说道,“快说快说,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因为国子监春试,各地学子云集京都的缘故,所以陛下命石大人彻查京中教坊,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的,流落教坊的寂寞女子,和才华横溢的俊秀才子,自古便容易发生点什么风流韵事,陛下此举,不过是例行公事,给她们提个醒,希望她们能够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轻易越过雷池。” “石荣并未跟从母姓,想必是随了父姓,这也是大秦的风俗,没什么推断不出的。若是京兆尹姚木,倒也罢了,姓氏不同,门第有别,白荷自不会在意,可碰巧遇上了石安楠,这事想来,便有些难办了。” “石安楠早年,亦是京中有名的风流才子,最喜流连花街柳巷,当年为青楼女子谱写的词曲,听说至今仍广为流传。后来随着官职节节高升,政务逐渐繁忙,陛下又时不时的提点两句,于是慢慢戒了这个嗜好。” “是的。”梅长歌点点头,说道,“据白荷所说,她起先是不知道当年马车上坐着的,竟然是如今的京兆牧石安楠,只她对这件事,始终觉得不妥,于是常常在心中回想,故而对那时为石大人驱赶马车的仆从,记忆很是深刻,因此一眼认了出来。” “没错,我记得十三年前,石安楠曾任淮南道巡察使,想必白荷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偶遇石安楠的吧。”楚青澜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往事,突然惊疑的说道,“如此说来,石安楠的境遇,竟这般凑巧的,与石荣的生父,有诸多的重合之处。” 梅长歌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说道,“的确,恐怕石大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的事情,居然能巧合到这样的境地。” “白荷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心中非常忐忑,一方面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恐惧,另一方面,又害怕石荣信以为真,偷偷跑到石大人的府上闹事。” “说起来,白荷多少存了一点侥幸的心思,觉得石荣当年还小,不一定能记得那件事。想着如果石荣已经忘记了,自己却旧事重提,好像反倒显得很心虚,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听你的意思,你是认为,这个巧合,对石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这样理解,应该没有问题吧。”楚青澜认真总结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梅长歌合掌笑道,一幅还是你最懂我的样子。 “无论是第一起案子中,凶手对于血液的执念,亦或是第二起案子中,凶手针对下三学学生设计的集体性谋杀事件,凶手所要毁掉的,都是门第和出身。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们都是大秦的毒瘤,随时可能毁掉整个帝国,他作为正义和英雄的化身,自然需要除之而后快。” “虽然你的解释很有道理,但我终究觉得,还是稍微牵强了一些。”楚青澜不置可否的说道。 “方才我已经让素衣去请白荷了,想必一会就该到了。”梅长歌目光闪动了一下,淡淡说道,“毕竟没有定罪,只是请人过来了解案情,还是不要惊动刑部了吧。” 第126节 “另外,叶缺那边,也在同步调查第一起案件发生时,石荣是否具有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 “也好,你不要太心急了,事情还是要慢慢去做的,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楚青澜缓缓起身,说道,“我府上还有事情,我这就先回了。” 楚青澜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深深的看了梅长歌一眼,淡淡说道,“长歌,你有空的时候,还是多少准备一下辩论会吧。我感觉,你今日的发言,似乎有些偏题。” 梅长歌蹙着眉,想了又想,却发现,她好像并不太记得自己在会场上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既然楚青澜说偏题了,那大抵是真的偏题了吧。 “那会我哪有心思想这些,只惦记着台上的机关了。你放心,楚青澜,你为我谋划至此,我必不会辜负你的好意的。” “你都知道了啊。”听梅长歌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楚青澜顿时局促起来,“陇西李氏很多年以前,曾资助过当初还不叫松柏的松柏先生。松柏曾许诺,若有需要,日后可以相帮。他功成名就这么多年,陇西李氏一直无事相扰,如今用了这份人情,也算是了了松柏先生的一桩心事。况且,我只是给你创造了一个机会,行与不行,还要看你自己。” “松柏先生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如果看不上你,我亦不能强求。” “本来不知道的,现在也全都知道了。”梅长歌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柔声说道,“天色已晚,你还是先回去吧。” 楚青澜的良苦用心,梅长歌何尝不知。 这段时间,京中流言四起,说梅长歌是灾星降临,所到之处,必有灾祸横行。 然而话有两面,有些事,既能说你是天煞孤星,是需要处死的不祥之人,又能说你是天降大任,上天对你的考验。就看说话的人,说话的时候,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和想法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很后悔 楚青澜走后不久,素衣便领着白荷进了幽兰院。 白荷年近四旬,保养的依然很好,似乎岁月对她格外优待,并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民女见过梅小姐。”只见白荷盈盈拜倒,一丝不苟的说道,“不知梅小姐找我,有何事相询?” 白荷神色如常,平静无波的脸上,始终看不见半点涟漪,仿佛方才那句问话,真的仅仅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开场白,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夫人请坐。”梅长歌起身相迎,客客气气的招呼道。 “教坊伶人,哪里当得起一声夫人。”白荷缓缓坐定,身子微微前倾,笑着说道,“我是石荣的母亲,我相信我儿是清白的,愿意为他作证,并将我所知道的,告诉梅小姐,以便洗刷他的嫌疑。” 白荷笑起来的时候,很美,给人的感觉,是非常舒适的,但梅长歌知道,这只是她常年练习的结果,绝非发自肺腑的,真正觉得高兴。 “我想知道,石荣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梅长歌想了想,方正色说道。 “这事,怎么说呢。”白荷的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羞赧,她将耳边掉落的碎发慢慢理好,这才说道,“其实当年,也算不上谁辜负了谁。我离开他的时候,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经怀了身孕。”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相貌又好,我一看见他,自然就动了心。他自幼父母双亡,幸而给他留了一点产业,日子过得,到底还算舒心。”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得知,自己没有被国子监录取,准备留在京都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侥幸中个进士。算起来,恐怕我多少还是耽误了他的学业,以至于没有考中。” “再后来,他对我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京城参加考试了,他说他本就志不在此,不过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所以不得不来这一趟。既然没有考过,也不算违背了爹娘的心意,这就回去了。” 时隔多年,白荷再次提及当年的往事,仍是如同少女般羞涩,她恍惚了一下,低着头,说道,“我虽是教坊女子,但他家中并无长辈管束,又无婚约需要遵守,因此我们本打算,等我们一回到建州,便要结为夫妇,再不分离。” “可我听说,当年夫人是孤身一人回到杭州的。”梅长歌听到此处,疑惑不解的追问道,“敢问夫人,那时是否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人生嘛,不过如此,哪有那么多的意外?”白荷默默的望了窗外一眼,轻声笑道,“我记得,那一天风光正好,窗外的月光,便和今日一般盈白。” “我正欢欣雀跃的筹划着不久之后的婚事,兴高采烈的对他说,要请自己最好的几个姐妹来建州参加婚宴。我看见他的脸,一瞬间阴沉下来,我听到他对我说,成亲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和她们来往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说她们都是教坊女子,与我不同,自然不适合再有往来。”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对我们这样的人,有着诸多的偏见,我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白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况且,按照我原先的计划,我们婚后,我还能继续编舞,毕竟,我一直以为,我只要不抛头露面,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心高气傲,处事决绝,再加上,我并不知道我已有身孕,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便向他提出,我想独自一人回杭州,就不同他一起回建州了。” 梅长歌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个人,倘若心中没有一丁点的执念,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代大家的。如此看来,白荷当年,在权衡之下,依旧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内心。 世事无常,谈不上对与错,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罢了。 “他苦苦哀求数日无果,最后只能允我离去。”白荷低头垂目,缓缓说道,“细细算来,恐怕还是我欠他的,更多一些。” 这些话闷在白荷心中多年,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显得悠悠绵长,恨不得面面俱到,根本停不下来。 “石荣这孩子,脾气倔强,不爱与人交往,好在自幼聪慧,这一点,的确像极了他的父亲。我见他十分喜欢读书,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竭尽所能,供他上学。” 孤儿寡母,个中辛苦,自是不必多言,梅长歌相信,白荷为此,定然是牺牲良多。 “石荣长得瘦弱,小时候经常会被人欺负,那一日问我,我随手一指,多少也是动了些心思的。想着若是旁人知道,石荣有一个身份尊贵的父亲,即便将我认作那人养在府外的外室,只要能对石荣好一点,我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没想到……”白荷轻轻的摇了摇头,万分惋惜的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因为石荣在这件事之后,便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同,更加不愿和街坊邻居的孩子玩在一处。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问我,说他如果能考进国子监,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嫌弃他的生母,是靠给教坊编舞为生的伶人了?” “虽然这些话近来说的次数少了,但我每每想到,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被自己生养的孩子嫌弃出身,嫌弃谋生手段,委实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梅长歌对此,还是非常理解的。 “夫人,我想问你,如果案子查到最后,果真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石荣的确是此案的真凶,你将会如何自处?” “认罪伏法,是最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民女没有什么好说的。”白荷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梅长歌,掷地有声的说道。 ------题外话------ 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对个人心理潜移默化的影响,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重要~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几近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白荷的话,和叶缺掌握的情况,基本上是一致的,况且她说话时神色如常,可信度应该还是比较高的。 等梅长歌送走了白荷,不过是吃了一颗苹果的功夫,叶缺便一身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 一时间,幽兰院人来人往,灯影闪动,看上去热闹极了。 “怎么?没有收获?”叶缺一口气喝光了壶中的凉茶,这才缓过劲来,望着梅长歌那张不见半点喜色的脸庞,不放心的追问道。 第127节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梅长歌取了素衣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沾染了不少苹果汁的手,说道,“叶缺,我不太明白,你说啊。这两起案子,原本并没有引起我的怀疑,如果不是这次石荣,好端端的,在会场上发了疯,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旁人的心理,我们又如何能看得透彻呢?”叶缺柔声安慰道,“可能上午看着还挺好的人,下午就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挂东南枝了。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绝非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你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梅长歌定了定神,又吃了一勺素衣刚刚送过来的银耳莲子羹,缓和了一下心中激荡难平的情绪,方正色说道。 “查清楚了,彭才英尸首被发现的前天夜里,石荣和诗社里结识的几个朋友,坐在一处论道,直到第二天清晨,众人听到国子监上学的钟声,才散开。” “穆洪文死亡当天,石荣极罕见的,去了白荷最近帮忙编舞的教坊,大概有几十个人看到他,并表示可以证明,他由始至终,从未离开教坊一步。” “既然你用了罕见这个词,想必对此案还是有些看法的,不妨说来听听。”梅长歌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疼的说道。 “石荣这两天的日程,看上去似乎无懈可击,不仅有目击证人,而且人数繁多,几成铁证。但我以为,如若细细推敲,多少还是有些存疑的地方。”跟了梅长歌这些日子,叶缺在推理断案一道,也有了一点自己的见解,如此这般一一道来,却也不显得局促,反倒有几分成竹在胸之感。 “别的不说,就说穆洪文死的时候吧。从早些时候搜集的情报来看,石荣这个人,本身对教坊是很不耻的。自白荷举家搬迁至京都,已一年有余,石荣从未涉足教坊,便连不得已从教坊门前经过,都要以手遮面,以示划清界限。这样的一个人,何故此番竟会一反常态,特意前往教坊观摩白荷编舞,还足足呆了五个时辰。” “哎,你等会,以手遮面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梅长歌打断了叶缺的话,急促的问道。 “我听主管云韶府的宦官说的,他最近在忙着安排宫中除夕夜的歌舞表演,这个人往年和白荷有些私交,所以才会想到邀请她来编一个新的舞蹈,稍微调节下宫中年节的气氛。” “事有反常必有妖,我相信,一个人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改变长久以来积累的习惯,除非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即便如此,石荣的不在场证明,从目前来看,仍然是无懈可击的。”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如果仅凭推理和臆想,就可以定罪,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只是……” “不要着急,叶缺,你要坚信,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是毋庸置疑的。”梅长歌沉声安慰道,“既然此路不通,我们完全可以重新换一个思路,而不必困死在这一条道上。”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叶缺有样学样的说道。 “是的。”梅长歌想了想,略略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想法还不是很成熟,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彭才英和穆洪文的案子,看起来是两件,实际上,却是一件。”梅长歌在心中略略梳理了一下大致的线索,这才慢慢说道,“根据那次的调查取证,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穆洪文用放尽全身血液的方式,先是杀死了彭才英,而后利用在国子监食堂帮忙的机会,将彭才英的尸体,丢弃在通往食堂的小道上,之后在家中畏罪自杀的。” “由此可见,在这一整个案件中,石荣所起到的,并不是直接作用,他是否在场,与能否成功完成既定案件,实际没有太大的影响。在我看来,他只需要搞定穆洪文一人,便可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但在锦山集体坠崖一案中,石荣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整个案件的策划、组织、参与者,他贯穿于案件始终,终于成为了棋盘上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可见他并不满足于躲藏在幕后,反而更希望将自己的‘成果’展露人前。” “在这个案子中,毒气湖的形成,很需要一点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太可能会一次成功,期间肯定做过好几次试验。我想,在此过程中,石荣或许会请教什么人,又或者会被人目睹到整个试验过程。他们只是匆匆一瞥,不见得能在官府展开调查的第一时间,立刻想起此事。毕竟,我们很快便将此案定性为意外案件,也没有派人细致的,对居住在锦山周围的居民进行查访。” “我明白了,我即刻赶往锦山,等天一亮,就马上去敲门问话。”叶缺挺直了身子,沉声应道。 “早点去,也好,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梅长歌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记得,万事以你为先,不必太过执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事无巨细 大秦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们的生活,虽然比不上大秦鼎盛时期,但到底是能填饱肚子的。这一旦口袋里有了闲钱,精神上的追求,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远的也不必多说,就说这锦山吧。 五王叛乱最惨的那几年,山上几乎见不着一棵完好无损的树木,不是被人扒了树皮吃了,便是被守城的兵士们砍了,做了那拱卫京畿的利箭。 不过十数年的功夫,当年一片狼藉荒芜的锦山,如今也是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了。 张老伯年轻的时候,靠山吃山,凭着一手打猎的好本事,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受了不少伤痛,一到阴雨天,难免有些难熬。 这些年京都繁华,国子监又年年扩招,以至于京都学子云集。 文人雅士嘛,闲暇时总爱游山玩水,顺便吟个诗,作个曲,大家都是如此,仿佛自己不紧跟潮流,便显得落俗了。 因了此间种种缘由,张老伯最近做起了农家乐的生意,辛苦是辛苦,但比起年轻时的打猎生涯,已是轻松不少,再加上所赚颇丰,所以对这项养活了一家老小的营生,还是比较在意的。 天刚一蒙蒙亮,张老伯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随意打扫了一下自家的院落,想着看看能不能碰巧做一早起爬锦山看日出的那批游客的生意。 哪怕喝口山茶,吃点馒头点心,赚两个铜板,也是极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老伯欣欣然推开了院门,突然发现,果真是上天垂怜,竟让他心想事成了。 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叶缺正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养神,听到院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的声音,立时醒转过来,又用手指狠狠掐了一把眉心,这才向着张老伯所在的方向走来。 “客官,要喝茶吗?”张老伯笑容满面的问道,心中暗自想着,刚开门就有生意上门,看来定会是生意盈门的一天。 “有劳老伯了。”叶缺想了想,大抵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吩咐道,“还有什么吃食,随意上些就好。” 厨房里细火慢炖的鸡汤正巧出锅,配上山野农家自制的挂面,闻起来,就香的不行,叶缺却不急着动筷,只望着张老伯忙忙碌碌的身影,轻声问道,“老伯,有件事,想向你打听打听,你看现在方便吗?” 叶缺身形高大,长得又是一副正派模样,说话时彬彬有礼,很得张老伯好感,反正此刻时间尚早,店里又没有旁人,于是放下手中活计,坐到了叶缺对面,笑道,“客官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一介山野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前些日子,锦山里头死了三个国子监的学生,老伯可曾记得?”叶缺不露痕迹的询问道。 “那哪能忘啊。”张老伯大声感慨道,“锦山来来往往的学生最多,这山上的人家啊,大部分做的也都是他们的声音。” “到底是文化人,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像那些路过的莽夫,动不动就喜欢大呼小叫的,吓死个人了。”说到这里,张老伯不由得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以表示确实吓得不轻。 “那请问老伯,你可曾记得,在发生国子监学生坠崖案之前,是否有陌生人过来向你询问过毒气湖的事情?”叶缺沉声问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张老伯眉头紧锁,缓缓说道,“哦,那个人,来得比你还要早。我记得,那天正是国子监逢十休一的日子,按照以前的习惯,这一天的客人会格外的多,因此我起的比往常要稍微早一点,准备提前将昨夜备好的包子、馒头什么的上锅蒸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然后我一打开门,就看见那个人了。” 张老伯想了想,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住在锦山附近的这些人,恐怕没有谁是不知道的,他既然问了,我自然就告诉他了。” “托了这毒气湖的福气,战乱那几年,我们侥幸避过了好几次灾祸,也算是因祸得福吧。那时我们引了不少叛军过去,想那锦湖从山上往下看,五光十色的,瞧着还挺好看的,其实下面尸横遍野,估计有不少白骨呢。这几年大家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也没什么人,会冒险下去了,不过在山上遥遥一看,哪里想到,竟会真的出事,还死了三个国子监的学生,真是可惜了。” “那老伯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叶缺试探着问道。 “哟,这我确实是记不清了。”张老伯憨憨一笑,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只记得是个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猎户,别的实在是不记得了。” “我看这会时间还早,想必不会有什么客人过来,不知老伯是否愿意,陪我去锦湖那边走一走?”叶缺料想张老伯不会很爽快的答应,于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二两左右的碎银子,塞到张老伯手中,异常诚恳的说道,“刑部卢大人派我过来查案,自然要事无巨细,不敢有所遗漏,还请老伯帮帮忙,辛苦陪我走一趟。” 第128节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不愿与你为敌 既听说是刑部来的官人,又有银子可以拿,张老伯心中虽是不情不愿的,但终究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叶缺一边跟在张老伯身后,一边感叹他先前所言非虚,放眼望去,这条隐藏在山林间的小道,被茂密的林木所覆盖,几不可见,若无熟人带路,想必连路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别提在此地做什么手脚了。 “我上一次进来,还是十多年前,如今日子好过了,谁还愿意受这个罪啊。”张老伯随口抱怨道。 老人家用来探路的工具,很是简单,一根长长的竹竿上,挑着一盏气死风灯,又特意取了一面笼着的桐油纸,刚好试验前面有无毒气。 他们二人这一路走得小心谨慎,越往里面走,尸骨越多,应该确是当年,战乱时遗留的产物。 “老伯。”叶缺在后面唤道,“现在你们一般还会过来这边看看吗?” “你也看到了,小道如此崎岖难行,这还仅仅只是外围,要想走到锦湖边上,我看非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将附近的林木尽数砍去,方能通行。”张老伯边走边道,“可不是小老儿收了钱不好好办事,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你执意要往里走,我觉得最好还是让刑部多派些官差来,你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 叶缺原地站了一会,游目四周,觉得张老伯这番话,说得挺有道理,于是说道,“多谢老伯,咱们这便回了吧。” “也好,也好。”张老伯的神情,明显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期间还颇有几分闲情的客套了两句,“要是大人下次还想来,我还陪你。” 连夜奔波,这趟锦山之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一念至此,叶缺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梅长歌的心态,反倒很好,“你在刑部干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这断案嘛,讲究的,就是个抽丝剥茧的过程,常常一群人忙活好几个月,一点收获也没有,却说不准某天吃饭的时候,灵感乍现,也就一通百通了。” “不过你今日走这一趟,也不算是全无收获,起码现在我们已经能够确定,这起案子,不是意外坠崖案,而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案。只要那位张老伯愿意作证,重启案件调查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可惜刑部尚书卢骞,和我们有点过节,恐怕不愿轻易松口,此事还要托梅思远去办才行。”梅长歌站起身,沉声说道,“你且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 虽说住在同一个府邸里,但梅长歌和她这位父亲,碰面的机会,简直是少得可怜。 况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微,因此并不愿平白无故的,坐在一处闲话家常,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尽量回避。 梅长歌想了想,这个点,梅思远大概是该窝在书房里处理政事的,可还没等她走到跟前,便听见何氏正在屋子里给梅思远吹耳边风呢。 说的还是那些破事,无非是求梅思远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她那个宝贝女儿重获太子恩宠。 梅思远初时还好言相劝,推说最近正逢多事之秋,朝中局势复杂,梅清柔在冷宫里呆着,未尝不是好事,再说让她收收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后来被何氏闹得烦了,竟是罕见的勃然大怒,好端端的砚台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溅了何氏满身满脸的墨汁。 “你出去打听打听,朝中哪个皇子有太子殿下一半的好性子?”梅思远怒火中烧的说道,“连他都容不下你那个好女儿,谁还能容得下?” “我也不指望梅清柔能像梅长歌那般,在朝中帮我一把,只是不添乱而已,真的有那么难吗?” 何氏嫁到梅府这么些年,梅思远对她,一直恩宠有加,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时呆呆的站在那里,竟连躲闪也似不能。 梅思远见她这样,声音不免放得和缓了些,“你且放宽心,太子殿下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只要在尚书令的位子上坐一天,梅家只要在大秦朝堂上站稳一日,便有梅清柔一天好日子过。” “咱们这个女儿,我最清楚,从小性子就骄纵,原以为也无妨,看在我们梅家的面子上,谁还能将她欺负了去?可既然你们选择了太子殿下,做了这太子良娣,就要明白,太子身边,从来不会只有一位良娣。你放眼看看宫中,有哪一位娘娘,能盛宠二十年而不衰,连当今皇后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觉得梅清柔能做到?” 梅思远这番话,梅长歌听得是清清楚楚,按理说是有理有据,态度也很诚恳,但何氏关注的点,显然不在这句话本身上,她听来听去,到底只入耳的那句夸赞梅长歌的话。 何氏心中顿时一闷,一言不发的望着梅思远,觉得自己的天,都要随之崩塌了。 “妾身告辞了。”憋了许久,何氏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告别词,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往外走着。梅思远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方才的话,何氏又是没听进去,却是无法可想,只得默默的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打算一会吩咐下人过来打扫。 与梅长歌擦肩而过的时候,何氏听她说道,“京中流言四起,想必是你所为吧。” 一瞬间,何氏脸上的神情不可谓不复杂,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刻她的心中,俱是惶恐不安,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几个大字,上书“是我干的”了。 “这些年,你在梅府,一向安分守己,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单凭你一个人,想必没有办法在京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梅长歌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我不愿与你为敌,也不希望你被人利用,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多谢梅小姐赐教。”何氏挥了挥袖子,告辞离去,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梅长歌言尽于此,自是不会再去多言,平白做那惹人讨厌之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题外话------ 新来的宝宝们,记得抓紧时间看哟,本文是倒v,上架后前面十五万字的章节,都会收费哒~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若不会断案,该有多好 见了梅思远,梅长歌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了,本以为梅思远多少还要询问两句来龙去脉,没成想,被何氏闹得心力交瘁的梅思远,想也没想的一口答应下来,还异常好心的,给梅长歌出了个主意。 “我觉得,既然你现在手头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直接证明石荣与此案有关,我看倒不如先把人放了,然后派人跟过去悄悄监视。”梅思远看了梅长歌一眼,缓缓说道,“虽然我这个人没什么能力,但终究也管了刑部那么多年。俗话说的好,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总也稍微懂一点。” “他们既然选择了杀戮,便不会轻易停手,只要一有行动,我们就会有抓住他们的机会。到时候人赃并获,谁还能质疑你?” “好,我知道了,长歌回去以后,一定会认真考虑父亲的建议的。”梅长歌身子微微倾斜,行了一礼,就要离去。 梅思远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眸色凝重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回幽兰院的路上,梅长歌想了很多,从她参加国子监春试的那一日起,慢慢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没有寻到太大的疑点。翻来覆去的想着,神思不免有些恍惚了,幸而被碰巧经过的梅知本扶了一下,这才让她免于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哥哥,好久不见。”梅长歌在例行公事般的打了个招呼过后,默默的站在一旁,感觉尴尬极了。 “不要紧,我病了很长时间,你去我那,反而不妥。”梅知本咳嗽了两声,用眼神示意梅长歌换个地方说话。 梅知本缠绵病榻多年,如今看来,梅长歌竟惊觉,在傍晚霞光的照射下,他整个人苍白的好似透明,仿佛用手轻轻一碰,便要化作一团虚无,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 “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治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梅长歌心怀愧疚的问道。 本以为梅知本只是身体弱了些,需要好好调养,此番看来,竟好像是一日不如一日,明显比去年见面时差了很多。梅府虽大,来来往往的人极多,到底比不上这个和她同根同源的哥哥更加亲近。无论何时,她与梅知本,总有一份血浓于水的情谊在,况且她这个哥哥,性子温润,实在无法不让人怜惜。 “谁知道呢?”梅知本摊着手,略显调皮的说道,“不光梅家找人,宫中有时也会派御医过来,什么法子都试了,且不说效果好坏,便连个确切的病症,也是一直定不下来。如今不过是好好将养着,熬一日算一日吧。” “哥哥还年轻,总会好的。”梅长歌柔声安慰道。 “是啊,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对我说的,如今连你也学会了这套,我看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梅知本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望着梅长歌,事到如今,倒还有闲心调侃自己,也是难得。 “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一辈子没什么追求,只偶然想来,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连京城都没离开过,多少感觉有些可惜。”梅知本拉着梅长歌手,恳切的说道,“若是妹妹有机会出远门,记得把哥哥带上,一路游山玩水散散心,我这病啊,兴许还能好一点。” 第129节 梅知本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等梅长歌回过神来,重新望向他时,梅知本的眼眸中,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泊平静。 “那是自然。”梅长歌点头答应道,“想这偌大的梅府,终究也只有哥哥与我,相依为命了。” “我碰巧刚从京兆尹那里,得了个消息,楚青澜这会被陛下叫到宫中了,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梅知本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哥哥请说。” 梅知本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是巨大。 比如,外界传闻中,因为病重,身体孱弱,以至于常年卧床,鲜少外出的梅知本,究竟是从什么途径,获知了京兆尹府的近况,并且赶在楚青澜出宫前,巴巴的跑来给她通风报信。 然而,梅长歌却硬生生的压下了心中的这点疑虑和不解,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向梅知本询问道,“京兆尹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国子监,又出事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梅知本话音未落,梅长歌几乎是立即拍案而起,瞠目结舌的问道。 “你先坐。”梅知本曲起手指,哒哒的敲着桌面,示意梅长歌稍安勿躁,“是小案子,凶手当场被抓住了,因此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说起来,大概是前年的事情了,国子监有一位学生,不知怎么的,一时鬼迷心窍,去青楼寻欢作乐的时候,把伺候花魁的丫鬟给强奸了。原本这事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可惜这名学生,是石安楠石大人的门生,于是判得比较轻。” “当时营造的舆论,普遍表示,他是酒后神思迷乱,又是在青楼那种地方,认错了人,也是有可能的。但凡能考进国子监的学生,说明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就此进了监牢,是对大秦社稷的一种损失,所以没过多久,就把人放了出来,直到案发之时,仍旧照常在国子监念书。” “像往常一样,这事闹腾了一阵子,便也渐渐平息。犯错的被原谅,没做错事情的,反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那丫鬟原是准备三日后与人成亲的,被这件事一闹,别说婚结不成了,简直是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事情了。” “然后呢?”梅长歌咬着牙,冷冷的说道。 她早知这种事情,不是哪朝哪代的特例了,但此番听来,仍是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我猜想那学生大概是想挽回自己的形象吧,趁着姑娘倒霉透顶的时候,跑到人姑娘家中提亲去了,听说是苦苦哀求,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将那姑娘娶了回去。” “然后呢?”梅长歌冷哼一声,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指望他们改邪归正,倒不如求上天开眼,要来的靠谱些。 “今天的案子,就是那姑娘终于为自己报了仇,一刀割了那禽兽的命根子。”梅知本神情轻松,似乎很是赞赏,“据说那学生三代单传,是家中独子,如今还未生子,便做了太监,也是有趣的很。” “哥哥是想让我帮那姑娘一把?”梅长歌蹙着眉,好奇的问道。 “当然,如此巾帼英雄,不嘉奖鼓励已是朝廷的过错,岂可让人再受不白之冤?”梅知本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事好办。”梅长歌笑着说道,“只是容妹妹多嘴一句,哥哥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莫非……” “不愿向命运妥协的人,永远值得他人尊重。”梅知本不由分说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为自己今日的行为,做出了总结。 “等我办妥此事,再来找哥哥玩耍。”梅长歌挥了挥手,随意告辞道。 “长歌。”梅知本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阵风,却将梅长歌裹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长歌,你若不会断案,该有多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引诱犯罪 梅知本这话,说的毫无缘由,可等梅长歌回过神来,想找他问个究竟的时候,却只看见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渐行渐远。 梅长歌看见,有下人过来,想要搀扶他,梅知本也只是推开,并不愿接受对方的好意。 那一刻,梅长歌突然意识到,在失去长乐的这些年里,发生在梅知本身上的灾难和悲剧,或许不比她要少。她尚且能找楚青澜聊聊人生,纾解下心中的烦闷情绪,可梅知本呢,除了一笑置之,故作淡泊以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梅长歌边走边想,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待她终于躲进幽兰院的时候,楚青澜果真如梅知本所言,已经坐在院子里等她了。 “我有事对你说。”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最后两个人眉开眼笑的互相退让了一番,还是梅长歌接过话头,笑着说道,“还是我先来吧。” 梅长歌先是把梅思远的想法,粗略的同楚青澜说了,又隐晦的提了梅知本说的那件事,希望他能想想办法,给人家姑娘寻一个好一点的出路。 “我看你一天到晚,尽操心别人的事情了,有空也该想想你自己了。”楚青澜刮了刮梅长歌的鼻子,沉声说道,“这事好办,人反正没死,至多是个流放,我看流放到陇西也就是了。我再找人暗中照拂一二,安稳度日,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另外,梅思远的想法,我觉得挺好,起码值得试一试。主要是咱们手头没有什么证据,总不能一日接着一日的将石荣关在监牢中,这事不仅于理不合,而且容易给人留下话柄,况且对案子本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不过话说回来,梅长歌,难道你竟不觉得奇怪吗?”楚青澜想了想,方道,“往年国子监一向太平,偶有争执,不过两三日便可化解,如今好端端的,一连出了三起案子,还是恶性案件,简直不合情理。” “看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梅长歌神色凝重的说道,“国子监的入学考试,难度堪称大秦之最,按理说能被国子监录取的学生,咱们姑且不论品行如何,这脑子,到底还是好使的。” “我去刑部看了这些年有关国子监学生的所有卷宗,虽然在门第出身等问题上,始终难以保持高度统一,但处境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对下三学学生尤为不利。”梅长歌冷静从容的分析道,“以往无论是违纪,亦或是违法,都有上三学学生参与其中,这个比例,大约是一比二吧。” “这其中的奥秘,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上三学学生品行高洁,严于自律,而是他们朝中有人好办事,只要不是太大的过错,基本上是不会被纪录在案的。即便有案底在身,对他们的影响,也远远小于下三学学生,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当然,通常来说,下三学学生明显会更加自律一些。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国子监,肩负着全家乃至全村的希望和命运,一般不被逼到万不得已的份上,是不会轻易和出身高门权贵的上三学学生发生冲突的。这也是从刑部卷宗上看,下三学学生比较干净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是今年,这个比例产生了严重的倾斜,在上述三起恶性案件的衬托下,上三学学生的那点违纪行为,几乎不值一提。我看了,无非是晚上没按时回宿舍,又或是跑到画舫上寻欢作乐,这种作风上的问题,哪里比得上残害同窗来的严重。” “我怀疑,有人掺合其中,故意挑拨离间,激发隐藏在学生中,阴暗肮脏的一面,使其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继而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这些话听起来复杂难懂,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引诱二字。 世间不平之事多如牛毛,总会有一两件恰巧落在你的头上,就好比梅长歌先前听梅知本说起那件案子的时候,心中未尝没有想过,这个斯文败类居然没死,真是可惜了。 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你其实也就仅仅只是那么想上一想。 心性豁达的,一转身的功夫,可能便会抛诸脑后。小肚鸡肠的,暗自在心中咒骂俩月,这些不好的念头,大抵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得浅薄。 可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在本该劝解安慰的时候,默默的给你递上一把啐了毒的匕首,好让你在前面杀人放火,而他呢,看似好心,实则躲在后面,默默的看热闹。 这种人,梅长歌喜欢将他们称之为引诱犯。即自己一双手干干净净的,从不肯沾染一丝鲜血,偏偏要上蹿下跳的挑唆别人,眼里见不得旁人一点好的那些龌龊之人。 “确实如此,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所在。”楚青澜点点头,说道,“如果我们的推理当真属实,那么,我想,今天被捕的那个女犯人,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吧。” ------题外话------ 艾玛,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把时间倒回来的,囧 第130节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忏悔,我有罪 梅长歌有时觉得,刑部的监牢,或许是天底下最恐怖的地方之一。 幽暗绵长的狭窄通道,两侧牢房中不断传来的惨叫声,更有甚者,生活在长期压抑阴森环境下的犯人们,在日复一日失去自由,没有希望的等待中,被消磨掉了大部分的人性,变得更像是一头不顾一切的猛兽,任何一点细微的,新鲜的刺激,都能让他们为之疯癫。 由此,不难想见,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女子,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迎接她的,究竟会是怎样恐怖的境遇。 章春君将自己蜷成一团,抱着膝盖,瑟缩的躲在角落里,尽量不去听周遭传来的污秽声响,但那些声音,却好似极细极长的钉子,一直钻到她的脑海深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不过,章春君仰着头,透过那扇小的不能再小的窗户,望向视野里仅存的一片湛蓝天空,喃喃自语道,“我不后悔,即便此生永无重见天日之时,我也不会后悔。” 她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直到遇见那个人。更为可笑的是,他居然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对他的恨,就像是广袤沙漠上,炙热的风,延绵不绝,生生世世,永生不灭。 “章春君,出来,有人找你问话。”狱卒卖力的敲打着铁栅栏,朝里面大声的呼喊着。 章春君木讷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似乎并不明白,时至今日,到底还有什么人,想要见她。 好在,如今大仇得报,纵使粉身碎骨,她亦没有怨言。 乍一见到梅长歌,卢骞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觉得自己终于感受到了石大人和姚大人的烦恼。 这个女人,他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见了吧,好像显得自己很是无能,明明是刑部尚书,推理断案,却还要仰仗一个女子,实在是太丢人了。可不见吧,万一日后有案子求到她头上了,人家不肯帮忙,你又能拿她怎么办? 思来想去,卢骞最后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梅小姐,里面请。”卢骞嘴角硬扯出来的笑意,落在梅长歌眼中,那当真是比嚎啕大哭还要难看。 “有劳卢大人了。”梅长歌不以为意的说道,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卢骞郁闷焦灼的情绪。 在终于完成了引路及不得已的客套寒暄任务之后,卢骞简直是用逃命一般的速度,向梅长歌告辞道,“梅小姐,在下公务繁忙,恐怕不太方便陪着你审问犯人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不要客气。” “您请。”梅长歌衣袖轻挥,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卢骞显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追究梅长歌的态度问题,只见他行色匆匆的越过长长的走廊,毫不犹豫的向着前厅进发,竟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虽然被人嫌弃至此,始终不是一件太过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但卢骞的知情识趣,仍是让梅长歌觉得欣喜万分。毕竟,她接下来要和章春君谈论的事情,的确不太适合有第三人在场。 “你就是章春君?”梅长歌略有几分犹疑的问道。 未见时,梅长歌对她,曾经有过诸多的猜想。在梅长歌的思维定式中,下手这般快狠准的女子,不管怎样,总该是个坚毅果敢的,最不济,也要多少有一点勇于反抗世间不平事的样子。 可章春君呢,她整个人看上去,则完全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仿佛对这苍茫人间,再无半点眷恋。这样的人,即便梅长歌强行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恐怕也没有办法,独自存活在这处处险恶的世上。 “是我。”章春君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攥住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角,唯唯诺诺的说道。 “是你伤的人?”梅长歌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我。”章春君急切的承认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愿意认罪,我什么都愿意。” 额,梅长歌挠了挠头,眼下的这个情况,让她有些始料未及,她似乎有点蒙圈了。 这究竟是怎么个什么意思,她难道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吗?怎么眼下瞧着,章春君见她,竟好似见到了凶神恶煞的魔鬼,魂不守舍的,就差夺门狂奔了?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梅长歌话音刚落,便听章春君一迭声的说道,“我说,我都说。” “原本父亲是不愿将我嫁到伍家的,是我自己劝说父亲答应的。我对父亲说,说我一身残躯,以后还能嫁给谁?伍成业好歹是国子监的学生,又是石大人的门生,再说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他娶我回去,定然是要做样子的,不会太委屈我。” 章春君说这番话的时候,倒是口齿伶俐,条理也很清晰,完全不像先前表现出来的惴惴不安。看来,她应该是想刻意隐瞒些什么,才会如此亟不可待的认罪,生怕稍一迟疑,旁人便会起了疑心吧。 “父亲无奈,只得同意,因怕伍家亏待我,还耗尽毕生积蓄,又四处举债,为我置办了一份像样的嫁妆。和别人家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是父亲所能给予我的最好。我嫁过去之后,伍成业人前对我温柔似水,赚足了口碑,人后却是非打即骂。” 虽然梅长歌打算向章春君求证的,并非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见章春君说得兴起,一时也没法打断。况且时间充裕,索性等上一等,听章春君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坦白说,从我嫁到伍家的第一天起,就想找机会杀了他们全家,但是怕连累父亲,所以一直没能动手。要不是那天,父亲过来找我,无意间发现了我手臂上的伤疤,跑去找伍成业理论,不想反而被他打断了右腿,至今仍然不能下地,我估计还会傻乎乎的忍下去。” “是他不仁不义在先,我不过断了他的子嗣,连他那条狗命,我都没有取走,已经够仁慈的了。” 一瞬间,章春君目光中流露出的怨毒气息,不禁让梅长歌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她似乎有些不确定了,她不确定自己想要保她一命的想法,是否果真是明智的。 况且,让梅长歌感到不安的,远不仅仅是章春君在提到自己犯案时的痴狂眼神,还有她那瞬息万变的精神状态。 打从梅长歌进入这个房间开始算起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章春君的神思,几乎可以说是很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 从初见时的心如死灰,再见时的平静无波,再到最后的怨毒疯狂,寻常人数月里都难得一见的变化,眼下,竟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上演,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章春君,我问你,案发前,你可曾见过什么人吗?”梅长歌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反反复复的劝你不要隐忍,要顺从自己的内心,甚至表示,愿意为你作案提供便利,帮你脱困。”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请你告诉我,好吗?” “没……没有……”不料章春君陡然提高了音量,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有旁人,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我忏悔,我有罪。”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作者:今苏 恐怖源于真实。 荒诞不经的传闻背后,是更加骇人听闻的真相。 一份尘封十三年的‘死亡档案’,一段离奇诡异的杀人案,一些妄图掩盖的荒诞真相,十名女性受害者一年时间全部惨遭杀害,而传言中的真凶,据说是一只惨死的厉鬼。 ‘78号死亡档案’重新开启,毁灭人性的到底是鬼,还是罪恶的人,78号特案追击组迅速成立,一步一步揭秘掩盖了十三年的真相。 第131节 他是顾今予,公安部特聘犯罪心理学教授,特案组的救命稻草。 她是时瑾年,特案组推理分析能力超强的女警,也是顾今予心尖上的那根刺。 ps:都市推理悬疑动作爱情小说,狠言情同样狠悬疑,用心看,用眼断,可催更,掰咧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错把恶人当恩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逼你。”梅长歌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章春君,她脸上的恐惧和警惕,竟是那样的显而易见,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好似一朵弱不禁风的花苞,风一吹,就要散了。 梅长歌说完这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拉开房门,对一直等在外面的狱卒说道,“先把人带回去吧,我有空再来问话。” “是。”卢骞带人有方,那人虽感到疑惑,但却是一言不发的执行了梅长歌的命令,甚至还很好心的拉了章春君一把,让她得以倚靠在自己的身上,而不至于瘫倒在地。 好在,这样的人,梅长歌见得多了,所以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她也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稍稍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无奈,继而将她关注的重心,重新放回到和案件相关的调查中。 “看样子,你似乎很失望啊。” 早些时候,楚青澜约好和她在那家彼此都很喜欢的茶楼碰面,于是梅长歌一结束在刑部的行程,便立刻赶了过来,巴巴的想要见他,好同他说说自己的苦恼。 “章春君那边,出了些问题。”梅长歌点点头,坦然承认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章春君暴起伤人之前,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曾和她有过接触。” “而章春君本人,不仅对他信任有加,可能还会觉得,这个人为了帮她复仇,承担了一定的风险,因此将他视为自己的恩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卖他。” “这么糊涂?”楚青澜狐疑的说道。 “谈不上糊涂,很多比章春君更加聪明的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毕竟,在一系列悲剧和不幸中,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给予你一点善意,即便这个善意是很有限的,并且带有极强目的性的,你也会轻而易举的,将其视为你最后的希望和救赎。” 梅长歌笑得月白风清,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瓶颈,反而语调轻松的说道,“看样子,我们只能辛苦一点,从章春君的日常行为中,寻找答案了。” “他必须具备以下几点。” “此人面目和善,容易让人产生信赖之感,不会引起伍成业的怀疑,甚至有可能是经由伍成业,才认识章春君的。并且,他能够用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频繁的与章春君进行接触。另外,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应该很善于渲染情绪,说话时有极强的煽动性,或许在一个团体中,居于领袖地位。” “我马上派人去查。”楚青澜记忆力一向很好,堪堪听了一遍,便已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又找店家要了纸,一丝不苟的写下来,这才放心道,“应该没问题了,年纪大了,总怕忘记,还是记下来稳妥些。” “你该不会什么都记在纸上吧。”梅长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调侃道,“小心被人捡了去,我看你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那哪能?”楚青澜一边忙着给梅长歌布菜,一边说道,“这是给底下的人准备的,多看两遍,总能记得清楚些。你放心,等他们记下了,我就拿去烧掉,保管不会被人偷学了去。” “你不晓得,有些事情,刑部、京兆尹府那些专门办案的人,反倒不容易查清楚,到头来,还是要依靠我请来的那些帮手们。”楚青澜眨了眨眼睛,邀功似的说道。 “行了,你知道,我向来懒得管这些事情的,我才没兴趣知道,你究竟找了那些人呢。”梅长歌顿了顿,又道,“既然你那么有信心,不如再帮我查个人吧。我看何氏那边,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光脑子比以前好使了许多,这手段也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要说她背后没有人指点一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我看你对何氏母女,就是太宽容了。若是你一开始,便用雷霆手段,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处理好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你早就不需要为这些小事而感到烦忧了。”楚青澜往梅长歌面前的小碟中放了一个玲珑剔透的虾饺,说道,“这家新出的虾饺还不错,你尝尝看。” “你还说我呢。”梅长歌不满的吐槽道,“你也就嘴上说的厉害,若当真让你对太子下狠手,你可不得想个十年八年的,才能想出个结果来?” “还别说,对太子下手,这事恐怕没几个皇子能干得出来。”楚青澜抿了口茶,轻笑道,“楚青渊这个人吧,谁都不像,性子温润,脾气最好,你闹得再凶,他左不过是一句胡闹,没一会便又恢复如常了。” “我记得,以前曾有宫女,不小心将手上端着的热茶浇到了楚青渊的胳膊上,当场就起了许多水泡。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大家都以为她要完了,不想太子也仅仅只是叱责两句,连俸禄都没罚,还让她伺候在身边。” “你也甭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吧,能持之以恒的坚持这么多年,总归是不容易的。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天,大家肯定还是愿意给他个痛快的。” 就在两个人闲话家常的这段时间里,楚青澜派出去的人已经有消息反馈过来,说是让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这下,便连一贯清冷的梅长歌,都不免大感意外。 “别着急,人跑不了。”楚青澜见她神色焦急,心中觉得好笑,“等你吃完,我亲自陪你去抓人。” “抓人?”梅长歌不解问道,“你这是抓的哪门子人啊?连石荣那么明显的嫌犯,我们都动不了,你还能抓谁。” 不料楚青澜听了这话,眼睛微眯,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说道,“你说的也没错,这个人,怕不是那么好动的。” 梅长歌三下五除二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又向店家要了几片晒干的荷叶,将吃剩的茶点装了,火急火燎的拉着楚青澜往外走。 她现在可是好奇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个人,竟一刻也不愿耽搁。 “早知道,就不忙着告诉你了。”楚青澜喃喃自语道。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一路向着偏僻荒凉的地方而去,行到后面的时候,更是歪七扭八的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先下来,还得再走小半个时辰呢。”楚青澜一跃而下,冲梅长歌伸出手,扶了她一下,笑着说道。 “你要带我见的,究竟是什么人?”梅长歌苦着张脸,无奈说道,“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听说是为了隐居避世。”楚青澜吩咐车夫在路旁等着,自己则牵了梅长歌的手,领着她往更崎岖狭窄的小道中走去。 “至于别的问题嘛,相信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了。”楚青澜很有信心的说道。 8551第一百七十九章 好漂亮的和尚啊(求首订)8551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梅长歌突然感到很后悔。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的研习一下唐诗宋词的。 可惜梅长歌没有,所以她只能用诸如俊秀、谪仙、陌上人如玉,这样贫瘠而浅薄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看到的这个漂亮的简直有点不像话的和尚。 普玄大师看上去很年轻,约莫刚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弯弯的,天一副笑模样,居然是难得的亲和柔善,身上竟没有一点大师该有的高冷气质。 见到楚青澜和梅长歌二人相携而来,普玄大师也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便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 “长歌,你想必知道,普玄大师是先皇第十七子,陛下登基的时候,他年纪很小,还是个孩子。”楚青澜牵着梅长歌的手,慢慢的向她解释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据说十七皇子出的时候,天有异象,皇子含莲而,因此下来刚满月,就被送到相国寺,交由主持抚养,直至成年。如果认真算来,我少不得要叫普玄大师一声十七皇叔的。” “普玄因祸得福,不仅在五王叛乱中保全了性命,而且由于佛法高深,从此名扬天下。后来陛下登基,眼里当然容不下他这个声望远在自己之上的兄弟,差一点杀了他。” “不过普玄早有准备,当众推说自己修行多年,早已看破红尘,拒不还俗,希望陛下能赐给他一块无尘净土,好让他能够静心修行,以期达到佛法大成。”楚青澜轻声说道,“依陛下多疑的性子,当然要将普玄大师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心安。” 第132节 “如今陛下坐稳了皇位,对普玄的监视,也松懈了不少。况且”楚青澜以目示意,正色道,“普玄在此隐居多年,在民间的声望,不减反增,又一向安分守已,除了必要的采买和修行,甚至很少出门。这样的人,陛下想要杀掉他,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梅长歌顺着楚青澜的目光望去,只见普玄正在向众人分发用佛法加持过的净水,这本是一件极寻常的事情,但他做起来,却偏偏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明明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僧服,穿在普玄的身上,便仿佛有了灵魂和命。行动间,衣袖轻动,从他的手腕处慢慢的滑向手臂,露出一段白皙的几近透明的胳膊,让梅长歌艳羡不已。 她一边冲普玄流着哈喇子,一边随手摸了摸脸颊,在心中默默感慨道,和他相比,自己粗糙的完全不像个女人,真是惭愧的很啊。 “这孩子自幼聪慧,天资过人,不上学,实在是太可惜了。”恍惚间,梅长歌见到,普玄大师已弯下身子,牢牢的握住一双枯黄干瘪的手,放在掌中,细声叮嘱道。 “多谢大师教诲。”那人衣着陈旧,不起眼的几处地方,还添了一些补丁,想来家境并不富裕,这件衣服,甚至有可能是家中最好的一件,但既然普玄大师开了口,他还是点点头,郑重承诺道,“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孩子没学上。” “钱不够,过来找我。”普玄温和的抚摸着那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 梅长歌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发现此处真可谓是三教流云集之所在。 从衣着服饰上看,有久居京中的豪富之人,也有辛苦赚钱,食不果腹的劳苦大众。 这年头,连相国寺里的和尚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普玄却一视同仁,似乎根本意识不到他们有什么不同。 在普玄这里,大家老老实实的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前领净水,然后再安安静静的离开。 一切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井然有序。 有一瞬间,梅长歌甚至觉得,在普玄这里,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后辈人所执着追求的那种天下大同。 “我查过了,伍家在城东开了一间香烛铺,意还算不错。”楚青澜见梅长歌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普玄的身上,心中顿时好一阵委屈,想了又想,到底也只想出了这么一招,来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伍成业上面代都是做香烛意的手艺人,尤其是一手在香烛上镂空雕花的手艺,十分精巧。普玄非常喜欢这种香烛,所以每次出去采买,总要去伍家的蜡烛铺转一转。” “蜡烛很贵的。”梅长歌瞪大了眼睛,一脸严肃的说道,“原来现在做和尚都这么有钱了啊。” “你想什么呢。”楚青澜笑着调侃道,“普玄好歹是皇族中人,况且,相国寺又是大秦国寺,很有钱的好不好。” “章春君在出事之前,一直在伍家的香烛铺帮忙,干点打杂的事情。我听说,伍成业的父亲,似乎有意将伍家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儿媳妇。” “梅长歌,你看,普玄这个人,和你先前的推测,简直是丁点不差呢。”楚青澜松了她的手,轻笑道,“普玄大师得道多年,佛法高深,即便伍成业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也不会随便怀疑他。” “此外,普玄每隔十天,便要去香烛铺采买,符合你所说的,能与章春君进行频繁,且不引人注意的交往。另外,你也看到了,他在日常活中,极有号召力,大家都很听他的话,甚至可以说是顶礼膜拜。”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长歌,你也看到了,普玄大师待人亲和慈爱,纵然是毫无关系的人,他仍然愿意帮忙,要说他是隐藏在幕后的凶手,怕是没有人会信的。” “那你呢,楚青澜,你信不信?”梅长歌板着脸,沉声问道。 “我?长歌,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那就好。”梅长歌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在楚青澜的耳边叮嘱道,“现在我们兵分两路,我去伍家找伍成业和他的父亲好好聊聊天,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你去刑部查查卷宗,搞清楚普玄大师和另两起案子的死者之间,究竟有没有交集。” 回去的路上,楚青澜好奇的追问梅长歌,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是和普玄大师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梅长歌便似已经认定普玄是凶手了。 “我不是认定。”梅长歌没好气的解释道,“我不过是觉得,普玄大师的身上,有很多有待开发的秘密。既然案子一步赶着一步查到他那了,总要刨根问底的看一看。有没有嫌疑,查证一下,也就真相大白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楚青澜神情谄媚的给梅长歌倒了杯茶,又拿出早前用荷叶包的好好的茶点出来邀功,说道,“你干脆好人做到底,给我好好解释一下,省得我两眼一抹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难道你没发现吗?”好不容易寻到了嘚瑟炫耀的机会,梅长歌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我们去时消无声息,并未声张,当时普玄正背对着我们,正和他的信徒说话,但他仍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你,而且,从他的神态上不难看出,他明显是认识你的。” “楚青澜,你说他一个避世修行的僧侣,这些年又从未参加过宫中举办的皇族饮宴,他为什么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你来?” “这是其一,这其二嘛”梅长歌拖长了尾音,又喝了口茶,方语调悠悠的说道,“普玄所穿的僧服,虽然普通,看上去和寺中常见的那种,并无二致,但他脚下的鞋子,却暗藏玄机。” “那款式,是京中乌衣子弟时下流行的款式,价格极其昂贵。鞋面以同色银线,手工绣制了一整套相当繁复的花纹。而这种奢华的装饰,仅仅是为了美观,不具有任何实用性。” “如果只是鞋子穿的奢华了些,我们或许可以说,那是信徒们送的。因为普玄大师不谙世事,不懂得这双鞋子的价值,所以随手拿来穿上了。我们还可以说,买都买了,不穿也浪费了。总之,会有很多的理由来为这位佛法高深的大师开脱。” “但再加上蜡烛这一项,就显得很有意思了。”梅长歌冷冷的说道。 “香烛价格不菲,即便像相国寺这样规模庞大,规格颇高的寺庙,也不是什么时候,想用便能用的起的。我听说去年相国寺办法会的时候,整个寺庙的僧侣,全国各地,上蹿下跳的蹦了大年,也没将法会所需的香烛全部搜集齐。最后还是陛下看他们可怜,命户部帮着补全的。可咱们这位普玄大师呢?他不但用了,而且用的还是那种镂空雕花的,你竟不觉得奇怪吗?” “不过也难怪,你一开始就说了,他是先皇第十七子,你也要叫他一声皇叔。可见在大家的心目中,普玄大师的身份,先是皇叔,然后才是标榜避世苦修的佛教僧侣。” “如此根未净,还谈什么得道?”梅长歌冷哼一声,不屑说道,“所谓得道,难道只是坐在论道台上,将所有人辩的哑口无言,便是得道了吗?” “我看不然,人不是懂得很多道理,就能做个好人的。有的人目不识丁,可一言一行,无不暗合天道,这样的人,我看比什么劳什子大师,明显要厉害的多了。” “梅长歌,你说你是不是对佛家中人,有什么偏见啊?”楚青澜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 “谈不上什么偏见。”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你还记得叶家村吗?” “明明埋藏着那样深重的罪孽,村民们却将无限的虔诚和博爱,献给了佛祖,他们对同类无节制的残忍,而对泥塑的死物,反倒膜拜有加。” “楚青澜,我跟你说,越是穷凶极恶之人,他在日常活中,往往要比普通人更加的谨小慎微。很多时候,我们逮捕了一个凶犯,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亲戚,朋友,以及和他朝夕相处的妻子,他们都会反反复复的对你说,他在活中,真的是一个很老实,很本分,或许还有点小懦弱的人。” “他们完全没有办法相信,这样一个他们眼中的老实人,怎么可能会是杀害了那么多无辜死者的凶手。抛开情感方面的原因不提,比如说,孩子他爹根本不可能是杀人犯,我结交的人,应该都是善良的人。导致这一局面形成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他们长期心理压抑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们身怀秘密,经不起旁人推敲。” “他们害怕与人发冲突,因为这很可能会导致他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从幽暗阴森的地下挖掘出来,并最终让他们身陷囹圄。” 一旦提到当年查案的心得体会,梅长歌的情绪,便不免有些异样的激荡,“有些时候,抓获嫌犯的过程,是充满了戏剧性的。你知道的,能在杀人后,成功潜逃数年,十数年,乃至几十年的凶手,他们的脑子和心态,都是一流的。” “你很难在他们的身上找到破绽,但却会在他的同伙,或者知**的身上寻找到破案的关键。细细想来,其实还当真有点天理昭昭的意思。” 一路上说说闹闹,听梅长歌发发感慨,再看一眼楚青澜挤眉弄眼的怪样子,明明是一样的路程,时间却像是短了很多。 直到马车停在路边不动了,他们二人这才惊觉,原来竟已经到了。 “我晚上在幽兰院等你。”梅长歌冲楚青澜挥了挥手,整个人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蹦蹦跳跳的,似乎很是开心。 楚青澜在后面忙不迭的喊道,“哎,梅长歌,你小心一点,别摔了。” 第133节 城东香烛的铺子,本就不多,梅长歌只需寻那挂了“伍”字牌匾的店面,便是她要找的地方了。 伍家铺子既能入了普玄大师的眼,想必东西自然是不错的。 果不其然,梅长歌进门的第一眼,便望见了伍家的镇店之宝,楚青澜口中所说的那种镂空雕花的香烛。她俯下身子,默默的看了一会,发现上面雕的都是些佛家的典故,非常好看。如果条件允许,相信她也会为自己买上这样两根蜡烛,以增添婚礼上的喜气。 想到婚礼,梅长歌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使劲揉了两下,喃喃自语道,“好端端的一只单身汪,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姑娘想要点什么?”一个略显沧桑老迈的声音,在梅长歌的耳边响起,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年龄和长相上足以推断,这个人,应当是伍成业的父亲,这间香烛铺的老板。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普玄大师很喜欢这家的香烛,今天正好有事路过,所以过来看看。”梅长歌熟练的和人套着近乎,语调温和的说道,“我看这镂空香烛,多是佛家典故,不知是否能换些旁的花样。”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说到这里,伍老板顿了顿,方道,“如今行情不好,香烛价贵,京中也就只有相国寺和普玄大师,省得花大价钱买这个,所以做好的模子,基本上都是那样的。姑娘若想要旁的花样,则需要重新铸模,这个过程,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怕姑娘等的太久,有些来不及了。” “况且我观姑娘神色,也不像是要来买香烛的样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伍老板客套而疏离的说道。 没成想,被调查的对象居然是如此的开门见山,毫不敷衍躲避,倘若梅长歌再支支吾吾的,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于是她立刻直白的询问道,“我是想来问问,关于章春君的案子,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哎”回答梅长歌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我猜你也是来问这件事的,这两天,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一个二个的,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成业出了事,倒好似他们占了多大便宜一般,看的让人讨厌的很。不过姑娘面善,我倒是愿意和你聊一聊这件事情的。” “伍成业出事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的,我昨天刚去国子监帮他办了休学手续,打算接他回家好好调养调养身体。”伍老板愁容满面的说道,“国子监那边,确实没提让成业休学回家的事情,但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谁还能在外面呆的住啊。” “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是自然。”看在伍老板很配合调查的份上,梅长歌决定,她还是适当的,迎合一下他的心情比较好。 大概由于梅长歌是连日来唯一一个,不仅没有在伍老板面前表现的幸灾乐祸,反而给了他一个较为善意的回应,以至于伍老板几乎在一瞬间,便偏向了梅长歌一方。 “哎,早知道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初就不该让成业去读什么国子监的。”心灰意冷的伍老板,思来想去,竟将这场家庭伦理悲剧,归结到了读书上头,实在是太神奇了一点。 “伍成业小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乖巧懂事,每次和街坊邻居提起他来,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赞赏有加。我们伍家到这一代,子嗣凋零,只有伍成业一个儿子,他一向心高气傲,不喜欢做蜡烛,只说要考国子监做官。你说说,这做父母的,既然孩子喜欢,想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自然是要尽力支持的。” “我大字不识几个,伍成业倒是天资聪颖,一路考到国子监,又做了石大人的门,说是光宗耀祖,亦是不为过的。”伍老板洋洋洒洒,兴致颇高,言辞间满是做父亲的骄傲和自豪,若非梅长歌有意无意的拦着,怕是连他穿开裆裤时候的趣事,都要一一道来。 “本以为伍家祖上积德,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要熬出头了,一时高兴,这才答应让成业和他那些同窗们,去**开开荤的,没成想竟然发了那样的事情。”伍老板懊恼的说道。 “我一直觉得是我们伍家对不起她,所以当成业那时提出,想要娶章春君过门,以弥补自己过错的时候,我立刻就同意了。” “章春君嫁到我们伍家之后,始终不太高兴,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坐便是一整天。我想着,应该是被那件事刺激的,总要给她点时间缓缓。女人嘛,嫁谁还不是个嫁,成了家,了娃娃,自然也就认命了。” “我听说,伍老板还曾有意将伍家代代相传的手艺,传授给章春君,有没有这件事?”梅长歌好奇的问道。 伍老板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后来我怕她想不开,就想给她找点事情做做,散散心也是好的。况且,伍家的手艺传承断了,也是可惜。我想着,伍成业打小便不喜欢做蜡烛,现在书读的这么好,让他不念了,回来接手铺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章春君是伍家的媳妇,将来死了,是要葬进伍家祖坟的,把铺子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再说,成业日后是要科考做官的,我们小门小户的,在朝堂上哪能和那些乌衣子弟相比,若不给他配点钱银上下打点,能不能从吏部得到差事还要另说呢。”伍老板唉声叹气的说道,“哎,这话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在伍成业面前,我是万万不敢多言的。” “他那个傻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闭门苦读,从来不晓得这些人情世故。” 尽管伍成业的事情,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而且舆论明显对章春君更有有利。毕竟,能让常年深居简出的梅知本特地跑来找梅长歌为她说情,可见已经到了某种程度了。 但在伍老板眼中,伍成业仍然是那个有些傻里傻气,做事稍微鲁莽冲动了一点,可本性并不坏的孩子。 “伍老板,还有件事,我想向你求证一二。”虽然伍老板的证词,和章春君方面,有很大的出入,但这种原告、被告各执一词的事情,在刑讯中向来常见,为了保证谈话的顺利进行,梅长歌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普玄大师和章春君之间,有没有私底下的接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提到伍成业断子绝孙的事情,伍老板尚且没有这么大的火气,可当梅长歌仅仅是有那么一丢丢,感觉像是有点要开始质疑普玄大师的时候,伍老板居然毫无征兆的,就怒了。 “不过是意上的往来,铺子门开得这么大,街上走动的人也不少,能有什么事情?”伍老板怒火中烧的说道,“亏我还拿你当好人,我看你就是个卑劣无耻的龌龊小人。” 额,梅长歌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想道,好吧好吧,她确实是有点小人了,但她不也是为了查案子嘛,谁没事会好端端的质疑你家爱豆啊,这不是闲得无聊找不自在吗? 趁着伍老板发飙赶人前两秒钟,梅长歌赶忙起身,飞也似的逃离了伍家香烛铺,怕脚下的步子稍微慢了一点,就要被人给打了。 晚上楚青澜按照约定,来幽兰院找梅长歌的时候,她委委屈屈的把这事同他说了,“你知道吗,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真是看不出来。”楚青澜语调轻松,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平日里不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吗,怎么这回反倒阴沟里翻了船,差点吃了鳖?” “哎,我知道伍老板崇拜普玄大师,却不曾想过,竟到了如斯地步。”梅长歌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说道,“幸亏我是最后才问这个问题的,要不然,恐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不过你说,伍老板和章春君的口供,相互矛盾的地方很多,却又都没有说谎的迹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梅长歌不解的问道,“毕竟都在一个屋檐里住着,没道理会相差那么许多吧?” “我倒是觉得不奇怪。”楚青澜闷哼一声,冷冷的说道,“事有两面,伍老板爱子心切,即便伍成业当年犯下大错,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人那张白纸上,沾染的一点小小瑕疵。他懊恼的,不是没有教育好伍成业,而是觉得,当日不该同意让他去**开荤。” “章春君则不然,据她自己所说,她嫁到伍家的目的,就是想要找机会报仇的。章春君对伍成业本就心怀怨恨,再加上可能有人从中挑唆,自然觉得他穷凶恶极,罪无可恕。” “父亲的伤势,仅仅是一个,仇恨却在日积月累的朝夕相对中逐渐变得深重。伍成业每次出现在章春君的面前,对她来说,都是一段痛苦而不堪的回忆。有些事情,不是时间拖得越长,记忆便能够淡化的。比如时间在章春君的案子中,起到的,就是一个加重加深的作用。” “是的,没错,你说得很有道理。”梅长歌赞同的说道,“我想,如果伍成业当初没有想到要迎娶章春君过门,又或是章春君没有同意这门代表屈辱的亲事,她的人,或许会更好一点。” “长歌,我们毕竟没有经历过他人的人,所以并没有质疑他们决定的权利。”楚青澜眼睛微眯,声音低沉的说道,“当我们身处他们所在的绝境,我们不一定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聊到案子,楚青澜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些异样的神采,“彭才英一家都是佛教徒,石荣的母亲白荷,曾为相国寺编舞,和普玄大师,应该也是认识的。” “一个寺庙,竟也需要白荷为其编舞?”梅长歌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说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楚青澜好笑的解释道,“舞有艳俗、高雅之分。” “寻常教坊表演的那种舞蹈,自然属于前者,而相国寺的舞蹈,则是高雅的代名词了。只是在教坊表演,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代舞蹈大家的。像白荷这样野心勃勃的女子,肯定不会满足于一难登大雅之堂,定然是要想方设法的为相国寺编舞服务的。” “我大概懂了,你接着往下说吧。” 白荷做的事情,就好比是那时的青曲社。 在地方上小打小闹,闯出来不小的名堂,一旦有了北京卫视和春晚的加持,便一跃成为相声界的擎天巨柱。自身的专业水平固然重要,可若是背后的平台足够强大,倒是能省去不少气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楚青澜极其懊恼的说道,“京中认识普玄大师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见过面的,那更是不计其数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无端揣测一位出身相国寺的得道高僧,是唆使他人犯罪的凶手?这样的证据,连我都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天下人?” ------题外话------ 第134节 抢楼成功的宝宝们,奖励在明天中午统计完成后,统一发放,谢诸位捧场,么么哒,爱你们哟 3706第一百八十章 终究不能如他所愿3706 “看样子,这件事只能先放一放了。”梅长歌虽感无奈,但楚青澜说的又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所以只能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京兆尹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哎,你有所不知,国子监行刺案,现在不归京兆尹府管了。”楚青澜使劲拍了拍额头,异常惆怅的说道,“如今管案子的,是刑部。” “为什么会是刑部?”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你也知道,京兆尹府和刑部,向来职责不明。从理论上说,京兆尹府专管京都刑案,而刑部兼顾地方。可陛下一道旨意下来,要求刑部彻查此事,你说卢骞有几个胆子,敢当众驳斥陛下旨意,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吗?” “那这回,想必也是陛下的主意了?”梅长歌吐槽道,“没想到,陛下管得真够宽的。” 楚青澜冷哼一声,正色道,“恭喜你,你的回答,是错误的。” “这回可不全是陛下的意思,石安楠和姚木昨日早朝,以避嫌为由,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将此案转交刑部负责。” “避嫌?避的哪门子嫌?”梅长歌听了楚青澜的解释,不仅没有豁然开朗之意,反而感觉更加迷惘了,“莫非有京兆尹府的官员牵涉其中?” “不是。”楚青澜极其自然的翻了梅长歌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才过了几天,你竟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吗?” “我可是听说,石荣在审讯过程中,三番四次的暗示办案人员,说他是石安楠的儿子,让他们对他客气一点,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进了石安楠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难不成是真的?”梅长歌颇有些头疼的说道。 “要说是旁人,陛下兴许还会信以为真,但石安楠,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楚青澜摆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这是为何?” “你以为石安楠为什么能在京兆牧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楚青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石安楠出身一般,若是没有相当的政绩傍身,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让他做了这从二品的大员?” “梅长歌,我跟你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是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梅长歌眨了眨眼睛,调侃道,“别跟我在这耍贫嘴了,想说什么,这便赶紧说了吧。” “石安楠早年,曾做过和亲使,那时候,正是大秦朝局最为动荡的几年,也是石安楠倒霉,考上进士没多久,就摊上了这事。朝中稍微有点门路的官员,都想方设法的避过了这件事,实在想不到办法的,当机立断,收拾行李跑路的,也不是没有。” “唯独石安楠,自请离京,担任和亲使。这俗话说得好啊,富贵险中求,想要飞黄腾达,也要有那个胆子去抢。”楚青澜不由自主的赞叹道,“等石安楠好不容易寻到突厥王帐,那边竟也乱了,同去的侍卫和宫人,跑的跑,逃的逃,最后一共也没剩下几个。” “这事可不好办啊。”梅长歌随口淡淡道,“石安楠是大秦派去的和亲使,他的话,是足以代表大秦政治立场的。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有可能会给大秦带来不必要的冲突。况且那时咱们兵荒马乱的,本就自顾不暇,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总算是遇到了一个明眼人。”楚青澜拍着梅长歌的肩膀,激赏道,“石安楠在突厥运筹帷幄,不仅保得和亲公主平安归来,还帮当时的突厥可汗,赢得了内战,至此为我大秦边关,带来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和平。” “你说说,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很了不起。” “可这和石荣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梅长歌郁闷的问道。 “你知道石安楠为什么没有孩子吗?”楚青澜突然正色道。 “不是说,是石安楠的夫人,玲珑公主不能”梅长歌皱眉道,“难道竟是石安楠自己?” “你听玲珑公主的封号,就该知道,她本是当年大秦派往突厥和亲的宗室之女。”楚青澜静静的说道,“后来和亲失败,又因为石安楠救了她的性命,因此心好感。再加上石安楠于国有功,便由陛下赐婚,将玲珑公主,许配给了石大人。” “这么多年,石安楠和玲珑公主一直伉俪情深,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唯独在子嗣这件事上,二人有些不太圆满,前几年玲珑公主还张罗着,要在石安楠族中寻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好继承香火,后来听说没选到合适的,也就作罢了。” “你试想一下,倘若果真如石荣所说,他是石大人的儿子,还是亲的,石安楠怎么可能会不要?”楚青澜冷着脸说道,“即便玲珑公主嫌弃白荷身份低微,但他这个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的。” “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梅长歌思绪跳跃之快,倒让楚青澜大吃一惊,“玲珑公主为了保全自己丈夫的尊严,自揽罪责,为的就是不让他人知道这件事。我之所以知道,完全是由于与皇族关系亲近,多少有消息传来。无论是坊间还是朝中,基本上的口径都是说石大人畏妻如虎,害怕玲珑公主不高兴,所以至今不愿纳妾。” 梅长歌点点头,长长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样子,还是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喽?” “你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梅长歌想了想,沉吟道,“据推断,我们认为,石荣有极大的可能,是发在国子监的,那两起案子的真凶。如果属实,从他的犯案手法上看,石荣应当是一件思维缜密,冷静果断的人。” “但石荣却是两面的,且变化非常迅速,中间没有任何的过渡和铺垫。” “在国子监举办的那场辩论会上,他是疯癫的,是不顾一切的。可在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中,他又是冰冷的,思维上,总体表现的也很清晰。”梅长歌这番话说得认真,楚青澜听得同样也很认真。 “石荣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在京兆尹府的监牢中,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自己是京兆牧石安楠的儿子。我们暂且不讨论石荣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至少,是他所自以为的真相。” “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假设呢?”梅长歌自问自答道,“因为以常理推断,只要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当着当事人的面,去说一个瞬间就会被人戳穿的谎言,这是不符合逻辑的。那么,石荣的脑子正常吗?” “鉴于他有能力通过国子监的层层选拔,我相信没有人会觉得他这里有问题。”梅长歌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道,“倘若一个傻子,都能通过国子监今年的春试,那么,不是我疯了,就是有人疯了。” “楚青澜,你说是不是?” “我同意你的看法。”楚青澜眸色突然一冷,说道,“巧合会导致猜想,而不能得出结论。” “我们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石荣,当你有一天,通过一系列的巧合,怀疑自己的亲父亲,或许是当朝从二品大员的时候,你会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什么?” “是去求证。”梅长歌合掌笑道,“果然,聊天不愧是最容易激发灵感的方式之一。” “没错。”楚青澜应声说道,“但在白荷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中,却完美的跳过了这一过程,直接进入到,我要如何努力,才能获得亲父亲的认可。并且,从诸多可能性假设中,一下子选中了报考国子监这条路。” “这期间,肯定发了一些连白荷都不知道的事情。”楚青澜更加大胆的推测道。 “作为一个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未婚母亲,她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这就意味着,石荣童年,可能不会获得母亲太多的关注,毕竟,那时候,白荷的身价和地位,远不如现在。她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满足计,维系人脉关系。” “我立刻让叶缺去查。” 楚青澜出去找到叶缺,将自己和梅长歌的想法,细细的说给他听了,让他务必找到当年负责贴身照料石荣的下人,问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天色已晚,楚青澜本该告辞,却记起刑部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告诉梅长歌,于是又转了回来,站在门口说道,“对了,梅长歌,你上次在辩论会上指证的那两个嫌疑人,现被关押在刑部监牢。” “据说那两个人骨头很硬,口风很紧,卢骞派人审了这么些天,也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今日早朝,卢骞趁机向陛下要了一道旨意,说是希望能让你直接参与到这起案件的调查中。” 第135节 “理由呢?”虽然这段时间,梅长歌明里暗里的,掺合了不少案子,但由陛下发明旨协助调查的,还是头一遭,不禁感到有些意外,“我又没有官职在身,怕是不合规矩吧。” “用卢骞的话说,那两个犯人,是多亏梅长歌帮忙才抓住的,审案的时候,可不能把她给拉下了。”楚青澜刻意学着卢骞说话时的语气,阴阳怪气的说道,“至于规矩,陛下的旨意,就是最好的规矩。” 听了楚青澜的话,梅长歌突然记起先前见到梅知本时,一直现在他脸上,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担忧和苦恼,如今想来,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依梅知本的意思,他显然更希望自己能安安稳稳的呆在家中,而不必在朝堂上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可惜,她梅长歌此,是终究无法如他所愿了。 413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该没有早点认识你4134 “你等会,先别忙着走,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你。”临走前,梅长歌叫住了楚青澜,想了想,说道,“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都给我忙糊涂了,你上次说的,卢西元改建棚屋的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吧。”楚青澜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会,觉得这话题一旦开了头,怕是一时会的结束不了,于是索性又荡了回来,在梅长歌对面坐下,这才慢慢说道,“你上次说的没错,其实这事到底还是卢西元比较着急一点。毕竟,他那边的摊子已经铺开了,动静又闹得这般大,正可谓是骑虎难下。” “我照你说的办法,一日拖过一日,卢西元哪里等得了,最后自己找人把事情给解决了。不过你放心,我派人去查了,卢西元这次用的手段,基本上还是比较温和的。他手下的人,事情做得果真漂亮,并不需要由我为他出谋划策。” “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话说一,在楚青澜面前一向大大咧咧,不顾形象的梅长歌,竟突然娇羞了起来,“我听说,你最近在忙着和清河卢氏退亲的事情?” “是啊。”只这一句,楚青澜的心,便随之狂喜不止,然而下一刻,他的情绪,又不由自主的感到低沉落寞,“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所以不敢告诉你。” “今日正好闲暇无事,不妨说来听听吧,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梅长歌顿了顿神,自顾自的解释道,“我这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我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住宿舍了。到时候学业繁重,事情又多,真不一定有空想这些事情了。” 欲盖弥彰的态度,明显让楚青澜很是受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 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虽然不足以让他产放弃的念头,但到底不如同心协力来得酣畅淋漓。 “难办的很啊。”楚青澜“哭哭啼啼”的抱怨道,“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在朝堂上走得还算顺当,多少是借了清河卢氏的势。这就意味着,一旦我以强硬而冷酷的方式,毫不犹豫的割舍掉和清河卢氏之间的某种裙带关系,那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梅长歌惋惜道,“你当初既选择卢氏作为你东山再起的后盾,如今自然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你要平衡各方势力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必须要照顾到,那些在困难时期,仍然愿意跟随在你身边的属下们的心情。毕竟,从明面上看,清河卢氏不仅与你有恩,而且甚至可以说是恩深义重。若你一意孤行,怕是不免让人出唇亡齿寒的凉薄之意。” “若早知会遇见你,我当初便不该应了这门亲事。”楚青澜急急的解释道。 “别介。”梅长歌眉梢轻扬,笑着说道,“那可能现在就没你了。” 梅长歌这话,倒是一语中的,当初留给楚青澜选择的余地,大体上也就很有限的那几条。所谓选择,无非是在几个糟糕的选项里,选一条最不糟糕的。即便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能说楚青澜选择与清河卢氏联姻的决定,是大错特错。 “说白了,你与清河卢氏之间,是合作利用关系,既是交易,便谈不上谁对谁错。卢西元利用你,满足他在大秦朝堂上的政治诉求,而你,则借清河卢氏之势,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得陇西李氏青云不坠。” “本就是好聚好散的关系,我看你倒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横竖卢西元也没安什么好心,何来愧疚之情?” “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看还是要想个法子,下力气找一找清河卢氏的破绽。卢西元是个聪明人,你他一个人情,他自然会选择投桃报李的。”梅长歌语调悠悠的说道,“况且,你现在一心想与卢琳解除婚约,可谓离心离德,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想必卢西元会自己想明白的。” “长歌,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不是没有试过,可惜”楚青澜神色黯淡,颇为苦恼的说道,“清河卢氏之心,路人皆知,但要说证据,却又是谁也拿不出来。若是真有这个证据,我相信陛下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不将清河卢氏铲除干净,他是不会罢休的。” “大的证据,确实不太好找,但小的证据呢,也并非全无用处,就看你如何运用了。”梅长歌笑得神秘,狡黠的好似一只雪狐,“宫闱秘事,最是容易拿来做文章了。” “只是,楚青澜,你要先想明白,你这次行动的目的,是想要和清河卢氏彻底决裂,闹得鸡飞狗跳,从今往后,有你没我,还是和谐共,互相牵制。” “以我目前的处境和朝堂上纷繁复杂的局面来看,我暂时还没有和卢西元对峙的实力,因此,只能选择后者。”楚青澜无奈表示道。 “我想也是。”梅长歌点点头,倒是不以为意,“卢氏实力雄厚,根深蒂固,以发展产业为名,将触手渗透进大秦的各行各业,乃至每一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万全把握,确实不好痛下杀手,而眼下,也还远不到需要鱼死网破,拼死一搏的地步。” “端午将至,宫中或有饮宴,若有,你看看能否寻个机会,带我进宫,我要亲眼见一见卢皇后和太子殿下。” “你是想从宫中下手?”楚青澜轻声问道。 梅长歌很有信心的说道,“人过留痕,雁过留声,我不信卢皇后能有今天,全凭运气和出身。” “手段,定然是不可或缺的。我还是那句话,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有痕迹,便会为人所知,任何人都不例外。” “包括你我。”梅长歌顿了顿,突然怔怔的望着楚青澜的眼睛,默然说道。 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来说这样一句话的,或许仅仅是随口一说,又或许是带着些许的担忧和疑虑。 梅长歌很清楚的知道,她和楚青澜已经做过的,正在做的,亦或是将来准备谋划的事情,绝不可能每一件都是光鲜亮丽的,少不得要使点阴损手段。 而便连她自己,也不能保证,这些事情,是否真的能如她所愿,一直长长久久的埋藏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永远不为他人所知。 今日,她以手段威逼他人,他日,会不会被人以同样的手段加诛己身? 说到底,朝堂博弈,从来都没有彻彻底底的赢家,比的,不过是看谁更胜一筹罢了。 “机会,肯定是有的。” 楚青澜的话,适时的将梅长歌从恍惚中唤醒,只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脑海中,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想法悄悄甩走。 “也不必等到端午,我看这几天就行。”楚青澜略显紧张的说道,“梅长歌,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怎么?”梅长歌蹙着眉,疑惑不解的问道,“难道,我们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楚青澜低着头,沉吟片刻,最后几乎是以一种认命般的无奈语气,说道,“最迟明日午后,陛下的旨意便会送到梅府,你接旨之后,按理,是要去宫中谢恩的。” “在你谢恩回府的路上,应该会遇见我的母妃,她会邀请你一同参加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举办的赏花宴。你不要担心,宫中无趣,卢皇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举办一次类似的宴会,为的不过是打发时间,排解心中烦忧,暂时还没有发现她有其他的目的。” “这赏花宴,楚青渊每次必会出席,据说是为了给卢皇后捧场,你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观察他们母子的一举一动。” “梅长歌,你随便看看就好,凡事咱们商量着来办,切不可轻举妄动,将自己陷于危险中。”楚青澜稍稍犹豫了一下,方道,“若遇危急之事,可向我母妃求救,她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定能保你平安。” “早就听说李嫔当年风华绝代,隐约有大将之风,听闻她嫁进宫中,众人都不免叹一声可惜,如今看来,倒是风采依旧。” “入东宫联姻一事,原是选了我姨母的。家中老人皆言,一入宫门,再无重见天日之机,我母亲能征善战,还是留在陇西,更为适宜。” “可我母亲却说,姨母性格柔弱,不善争斗,若是入宫,必是死路一条,而她,尚有一线机。况且,她善战之名,早已名扬天下,由她入宫,理应更能彰显我陇西李氏扶保皇权之心。”楚青澜说到此处,难免觉得心中孤寂,遂将目光转向窗外,望向朦胧夜色中,那一抹盈白月光。 “只可惜,母亲入东宫不满三年,刚刚为陛下诞下一子。”楚青澜条件反射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喃喃自语道,“哦,就是我了。” 第136节 “陇西那边,便传来消息,说姨母身染重病,不幸去世。临走前,拉着我外婆的手,反反复复的说,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一时贪欢,误了姐姐。” “世间诸多事,万般谋划,千般算计,却又哪里能尽善尽美,不留点遗憾。”梅长歌长叹一声,柔声安慰道,“如若不然,恐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楚青澜凝神细想,倒也觉得梅长歌所言甚是。 李秋病死陇西,李婉虽感痛惜,但终究是世事无常,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情,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过个三年五载,想开了,也就放下了。 可若是李秋病死宫中,少不得又是新一轮的猜疑和试探,依了李婉当年雷厉风行的性子,保不齐还是要入宫重走老路的。 只那时,李婉肩上的担子,除了自保外,还多了替妹妹报仇这一条。 日日强颜欢笑,与“仇人”同**共枕,甚至为其儿育女,在群狼环饲中步步为营,这种活,不仅无奈,而且可悲。 一念至此,楚青澜甚至觉得,母亲如今的处境,虽然不妙,但总归是有盼头的。 与陛下没什么感情,却也不至于被困冷宫,艰难求,宫中勾心斗角,也尚算游刃有余,实在没什么好不满的。 多年忧思一朝化解,竟是难以想象的轻松愉悦,连着楚青澜的声音,都跟着激扬起来,“梅长歌,谢谢你。” “不必谢我。”梅长歌站起身,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劝人容易劝己难,能渡一人,是一人吧。” “长歌。”楚青澜见状,一时心绪难平,猛地将梅长歌揽进怀中,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呢喃道,“长歌,我发现我已经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梅长歌双手自然垂落,脑袋软绵绵的搭在楚青澜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后悔不该没有早点认识你。” 5444第一百八十二章 总想搞个大新闻5444 翌日午时刚过,便有人慌慌张张的跑到幽兰院,通知梅长歌去前院接旨。 梅家先后出了两任尚书令,接旨这种事情,自然是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次的。 同样一件事情做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有了章程,一众人忙忙碌碌,倒将梅长歌这个当事人衬得优哉游哉,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 梅长歌慢条斯理的将那卷明黄色的卷轴收好,又被府中的老嬷嬷领到一边,细细的检查了着装配饰,确认无误后,梅长歌才被允许离开。 还未行至梅府大门,梅长歌一眼便望见梅知本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见她手中握着卷轴,立刻行色匆匆的向她走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梅长歌低着头,略略感到有些心虚。 “长歌,你终究还是不肯放弃吗?”梅知本用力扶住梅长歌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满满的全是焦灼与不安。 “我不能。”梅长歌不敢抬头看他,只望着脚尖,默默的等着梅知本发作,不料晌得不到回应,心中愈发惶恐,最后还是低低的解释道,“哥哥,我总不能让咱们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 “人都已经死了,还管她作甚。”梅知本指尖慢慢用力,似要掐进梅长歌的骨头缝中,“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梅知本的话,一下子让梅长歌起了疑心。 梅思远也好,何氏也罢,现在竟连梅知本也一个秘密,围绕在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唯独你不知道,这让你活像个傻子。这种感觉,其实是很不好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如果梅长歌当真是个傻子,那也无妨,浑浑噩噩的过着他人为她选择好的人,就像旁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样。活到一定年纪,寻一个门第相当的世族公子,又或者是朝中新贵,安安稳稳的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与夫君过着相敬如宾的活,可能也未尝不好。 可惜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刨根问底,不追寻真相的梅长歌,那便不是梅长歌了。 “也好。”不知梅知本是否听见了梅长歌的质问,只知道他沉默良久,到底仍是避开了她渴求的目光,清清淡淡的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别忘了,这梅府之中,并不是你一人在孤身奋战。” “好。”梅长歌答应道。 那公公倒也好脾气,只将两手揣在袖中,慢吞吞的退到一旁看着,并不出言催促,面上也不见点窥探打听之意。 嬷嬷们封了红包送去,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笑笑,冲她们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敢随意接受这样的好意。 不知为何,在迈出梅府大门的刹那间,梅长歌觉得,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素衣,似乎浑身颤抖了一下,可等她回头望向素衣的时候,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梅长歌想了想,琢磨着兴许是因为最近身心俱疲的缘故,连带着感官也出现了偏差。再者说,素衣始终落后了她一个人的距离,梅长歌后面也没长眼睛,感觉上的事情,又能有多少准确率? 眼下有外人在场,梅长歌也不好出言相询,只默默盘算着,若素衣当真有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三刻,待她从宫中回来再问,想必也是来得及的。 “等我回来。”话虽如此,临上车的时候,梅长歌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握住了素衣搀扶她的那只手,若有若无的暗示道。 “好。”素衣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在幽兰院等小姐回家。” 那公公牵着缰绳,眸色迷惘,似有不解,大抵是在想着,这梅家小姐好奇怪,不过是进宫走个流程,陛下见不见的还要另说,怎么好端端的,便觉出了离死别来。 但他自幼入宫,历经宫中十数载跌宕沉,自然比寻常人更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所以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中稍许绕了绕,便立刻如同烟雾般消散开来。 陛下果然在忙,听说是梅长歌前来谢恩,偏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早上于匆忙中写就的那封圣旨。 隔着厚厚的宫门,陛下的声音,悠悠传来,“在门口磕个头也就是了,不必进来了。” 梅长歌心中觉得好笑,想她当日认祖归宗,陛下为表爱怜,着意送了不少贺礼,如今仅仅隔了数月,竟连见面亦是不愿了。 陛下随性,她梅长歌却不能随心所欲,三拜叩,丝毫不敢懈怠,施完全套礼节,梅长歌的后背,已然悄悄出了一层薄汗。 公公见怪不怪的领着梅长歌离开,长长的回廊蜿蜒反复,梁柱上雕着的花鸟鱼虫,无不栩栩如,但由始至终,都是寂静荒凉的。 周围明明有很多人,但他们或是低头洒扫,或是忙于旁的事务,一个个好似行走的木偶,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陛下喜静,不爱喧闹。”公公淡然解释道,“昨儿个有人洒扫时不小心,将扫帚失手掉到地上了,碰巧陛下经过,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今日,大家便愈发小心了。” 梅长歌一时没闹明白,没由来的,这位公公对她说这些大不敬的话,究竟是几个意思,于是只能慢慢挤出一点笑意,正色道,“多谢公公提醒。” “哪里哪里。”只听那公公笑道,“既然李嫔娘娘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怎敢不尽心竭力?” 看样子,这是来了一个人情的人了。 梅长歌以前从未见过李婉,实在难以揣摩她的行事作风,可如今身在宫中,处处是险境,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第137节 于是,梅长歌的脸上,仍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笑意,并不因此而显得格外热络。 况且,那位公公在出言指点过梅长歌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带路,如果不是因为阳光照在地上,显出了他的影子,梅长歌难免会将他和游魂在一起。 都是一样的寂寥,都是一样的冰冷。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刚刚好“偶遇”了正准备去御花园参加皇后宴席的李嫔。 李嫔娘娘在宫中位份不高,但有陇西李氏做后盾,经济上还是比较宽裕的,所以总体来说,保养的非常不错。 梅长歌见她身段玲珑,眼角光滑,竟连一丝鱼尾纹也不曾留下,仿佛岁月对她格外宽容,不忍苛待于她,心中不免感慨,都说女人难做,如今看来,当年减肥吃的那点苦,简直不值一提。哪比得上久居宫中的这群女人们,既能抱牢陛下大腿,又能与众姐妹勾心斗角,还能安抚手下,维持自己容颜不老。 别看宫中女人,一个二个的自怨自艾,三天两头说自己不得陛下恩**,要是搁在现代那会,光是刺绣、烹茶、制香的手艺,都够她们发家致富奔小康,走上人巅峰,顺带养几个漂漂亮亮的男**了。 本以为李嫔的容貌,在同龄人中,已经算保养的很不错的了,但当梅长歌见到卢皇后的时候,还是再一次被惊艳了。 果真是太浅薄,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梅长歌暗自腹诽道。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难怪,后宫女子吃穿不愁,连裙摆都有宫女帮忙提着,平日里除了坐在一处,含沙射影的打打骂战,可不就是保养容颜了嘛。 梅长歌游目四周,好奇的看了又看,一声连着一声的卧槽,倒也说不出旁的来。 狗屁美魔女,简直弱爆了,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些人。 便说卢皇后吧,整个人坐在那里,清淡雅致的好似一幅水墨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景,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她的容貌,却明显算不得今日场上最佳。 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远看不觉得,细看终究还是比不过十四五岁,风华正茂的少女。 如今宫中最合陛下心意,长得最美的,是上个月刚入宫的方婕妤。 那模样,那身段,确实水灵灵的,满满的胶原蛋白,满满的青春正好。 少女的娇羞,合着初为人妻的忐忑,恐怕很难让陛下不动心。 “我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尚书令大人府上的千金,想着诸位都还未曾见过,于是擅作主张,邀请她过来,一并参加咱们姐妹今日的赏花宴。”李嫔行了一礼,笑着对卢皇后说道,“妹妹唐突,还请姐姐恕罪。” “妹妹这话客气了。”卢皇后言笑晏晏,“既说是赏花宴,图的就是个热闹喜庆,这人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两个人你来我往,又寒暄客套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来说去,无非是互相夸赞一番对方今日的穿着打扮,从头到脚,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让她俩拿出来说上天。 倘若遇到陛下赏的,那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足以花费无数时间,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直听得梅长歌隐隐约约的有些头疼。 想当初看甄嬛传,梅长歌已经觉得宫中妃嫔们很是无聊了,一根簪子便能从天亮聊到天黑,还以为是某种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如今看来,竟不能概括一二。 好不容易等两个人姐姐妹妹的说完话,梅长歌笑得脸都快僵了,她严肃怀疑再笑下去,自己兴许便要得面瘫了。 这世道,大家果然都很难啊,梅长歌在心中暗戳戳的想道。 御花园里的花,开得确实不错,有一些很珍贵的品种,同样被花匠打理的很好,可惜摊上梅长歌这个不解风情的主,眼里便只余了好看和不好看两种。 旁人凑过来,同梅长歌闲聊两句,也就兴致阑珊的散了,少不得还要在心中默默吐槽两句,说她没有一丁点世族小姐的风范。 梅长歌看在眼中,倒是不以为意,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哪能被这些许小事,困住了手脚。 楚青澜说得丝毫不差,太子殿下的确是来给卢皇后捧场的,但他明显看不惯女人们争风吃醋的要命模样,可念在今日场上蹦哒的,全是他的长辈,总不好跳起来发一通邪火,只好默默的坐在一旁,一个人喝着闷酒。 好在楚青渊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见他心情不好,原本打算上前攀谈的女人们,又闷声不响的退了回去,怕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梅长歌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她分明记得楚青澜和梅思远不约而同的提及,说太子楚青渊涵养最好,从来不会随意动怒。他对梅清柔尚且那般宽容,不愿苛责于她,何故一到这赏花宴上,便是一副闷闷不乐,郁结难平的苦逼样子。 而且,楚青渊是当朝太子,地位稳固,他不愿做的事情,想必卢皇后也不会太过勉强。退一步说,这种小范围的宫中饮宴,陛下又不参加,楚青澜不想来,不来就是了,完全没有自虐的必要嘛。 猫腻,肯定有猫腻,一念至此,梅长歌陡然来了精神,一扫先前萎靡不正之颓势,重新变得龙活虎起来。 起先梅长歌对一次性走大运,抓到卢皇后把柄这件事,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 虽然她坚信卢皇后的某些手段,用的不是很光彩,但她也只是抱着,多跑几趟宫中,慢慢总能摸索到一点头绪的心,来促成今日此行的。 如今这般好运,实在是超过梅长歌的想象,令她兴奋不已。 梅长歌注意到,这位惨兮兮,一脸晦气的太子殿下,如坐针毡的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走向了卢皇后。 “太子这是怎么了?”梅长歌皱着眉头,疑惑不解的向李嫔询问道。 “不晓得,每次都这样。”李嫔随口说道,“可能是和皇后娘娘闹矛盾吧。” “听说皇后娘娘很担心太子殿下的子嗣问题,总想着要给东宫添几位新人,殿下一直不同意,两个人意见僵持不下,已经有些时日了。” 如此解释,似乎也挺合理。 恨嫁恨娶之心,自古有之,不愿意,又有什么不对呢? “哦,原来如此。”梅长歌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只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太子离去的方向。 她倒不是信不过李嫔,只是觉得,如今情况未明,贸然揣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一切还是要等水落石出,才好做出选择。 一晃神的功夫,太子殿下早已不见踪影,连带着不见的,还有皇后娘娘本尊。 母子二人同时“失踪”,想必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寻个偏僻的角落,说两句体己话去了。众人乐得清闲,闹在一处,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点不同寻常之处。 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有自己的行宫,不住在宫中,看上去的确是和自己的母亲分了,但他并不像其他皇子一样,在探望母妃这件事上,有时间的限制。 比如说楚青澜,因为一直未能封王,所以除了年节,便只有陛下和李嫔过日的时候,才能入宫探视,自然要比旁人,更加珍惜这短暂的相聚时光。 而太子殿下则不然,只要他不是深更夜的突发奇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非见皇后娘娘一面不可,他几乎是随时都能与她见上一面的。如果遇到年节和皇后日,太子在宫中,一连住上几日,也是常有的事情。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梅长歌认为楚青渊,完全没有必要,和卢皇后一起,特意避开所有人,找一个地方聊聊天,谈谈纳妾和子嗣的“大问题”。 第138节 可是,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凑在一处,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梅长歌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连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果子都没兴趣吃了,到底没想出个结果来。 看来,一切还是要等太子殿下露面,才能有答案了。 一旦做出了决定,梅长歌发现自己居然又有兴趣胡吃海喝了,她甚至喜笑颜开的想道,宫中御厨做的糕点,果然就是要比素衣做的好吃些。 趁着这难得的间隙,梅长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她现在的体质,似乎和柯南又有些不太一样了,她大约真的很有一搞,就搞出个大新闻来的潜质。 5750第一百八十三章 釜底抽薪5750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梅长歌虽然嘴馋,但到底食量有限,略略吃了些果子,又喝了些茶水,便立刻在胃里膨胀开来,撑得肚子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卢皇后和太子殿下这一去,便似乎踏雪无痕,没有点音讯。 时间拖得久了,众妃嫔多少有些不耐烦,脸上渐显焦灼无奈之色,可惜碍于宫中章程,必须严格遵守,所以谁也不敢擅自离席。 她们大多在原地枯坐着,同梅长歌一样,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虔诚的奉献给面前的茶点,一个个像小仓鼠似的,用手捧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精致搞点,慢慢的咀嚼着。 偶有几个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说话时,总会不时抬头看看,似乎很怕被人注意到。从她们的眼神和动作中,梅长歌不难看出,这些人想必是在集体吐槽皇后的“失踪”行为。 “皇后娘娘以前也会经常这样做吗?”梅长歌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倒不会。”李嫔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一般都会及时赶回来的,即便觉得身体疲乏,不愿多动,也会派人过来通知一声,好让大家散了,并不会这般平白无故的,给人难堪。” 李嫔口中的难堪二字,突然给了梅长歌一点灵感,她知道宫中素来有“下马威”一说。 位分高的妃嫔,在第一次接见宫中新人的时候,总喜欢把人晾在一边,自己则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心地善良的,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心肠不好,或者觉得你这个小新人长得年轻貌美,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任由你跪到地老天荒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卢皇后这等行事作风,确实像极了这一套宫中旧俗,难怪众人虽说面面相觑,心中不满,但也坚持不肯离席。 合着怕皇后娘娘派人躲在暗处监视着,逮到谁就要给谁好看呢。 想到此处,梅长歌不禁感慨,权利果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人人都想取而代之。 清河卢氏眼下如日中天,隐约有取代陇西李氏,成为三姓之首的意思。卢皇后又手握中宫笺表,可谓执掌后宫杀大权,竟连陛下有时,也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如此锋芒毕露,实在是最好的挡箭牌。即便在场的这些人中,真的有人对卢皇后起了疑心,想必最后,应该也能被她以各种理解搪塞过去。 一击不中,再想发作,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梅妃近来身子不太好,所以向皇后告假,未曾前来参加今日的赏花宴。”李嫔笑得轻浅,声音微微有些发涩,“你还没见过梅妃吧?” “既然来了宫中,一会要顺便见见梅妃吗?” 梅长歌闻听此言,顿时冷汗潺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还是算了吧。以前不曾见过,以后也不准备打交道,如此相忘于江湖,又有什么不好呢?” 李嫔这番话,自然意有所指,她是在试探梅长歌究竟能为楚青澜做到何种程度。 楚青澜的眼光,李嫔还是满意的,再说,长乐的女儿,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越是善良忠贞的女子,在面对家族和本心的时候,便越难做出抉择,而她,就是一个活的例子。 正因为经历,所以不希望楚青澜重蹈覆辙,她宁愿梅长歌自私一点,也不想看到,她今唯一的儿子,成为他人家族争斗的牺牲品。 梅长歌理解李嫔的所作所为,如果她和她易地而处,她或许会做得更过分一些。 想想从前,想想既没有国仇家恨,又没有抉择取舍的时候,大家还不是要挑来挑去,怕误了终吗? 恍恍惚惚间,皇后和太子终于姗姗来迟,皇后容光焕发,光彩依旧,太子却显然心事重重,愈发愁云惨淡。 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让梅长歌坚信,若是四下无人,他可能真的会委屈的哭出声来。 楚青渊慢慢的走在卢皇后身后,正好从梅长歌的面前飘过,这让她得以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太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脸色苍白,手指紧握成拳,牙关紧锁,似在隐忍。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在楚青渊身后的那个小太监,实在是太过有趣了些。他的有趣程度,甚至在一瞬间,完全盖过了楚青渊的风头,彻彻底底的,吸引了梅长歌的全部目光。 要说有趣吧,也不全表现在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更重要的,是他脚下的步伐。 大秦等级森严,一般说来,下人是要走在主子后面,且与主子保持大约一个身体的距离,才是最为适宜的。 距离近了,难免在行动中有所触碰,是对主子的大不敬。距离远了,可能会导致出现突发情况时,比如说遇到行刺,需要找个挡刀剑的时候,你这个做下人的来不及营救。 因此,这条规矩,并不仅仅只是一条规矩,还是一条下人们必须遵守的铁律。 即便素衣和梅长歌关系相处的极为融洽,梅长歌又是个从来不在意这些所谓繁文缛节的主子,素衣在人前,也不可能会忘记这条堪称铁律的规矩。 可是这个小太监,不仅忘记了,而且一连忘记了好几次,他三番四次的走到太子前面,虽然只是一点点的距离。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却没有点惶恐不安的意思,反而在很短时间的收敛约束之后,再一次越过太子的身体。 这代表什么呢? 这表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小太监太过愚钝疏忽,但就只能说明他是有恃无恐的。 太子是一国储君,是大秦未来的帝君,他的身份和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他不需要畏惧任何人,除了他的父皇与母后。 梅长歌再一联想到太子和皇后脸上,那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便不难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个得意忘形的小太监,是由于卢皇后的纵容和默许,才得以有机会,在楚青渊的面前耀武扬威。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青澜是卢皇后亲,打小也很争气,学业有成,性格温文尔雅,没有染上点纨绔子弟的**习性。 在此之前,他们母子二人,关系融洽,母慈子孝,堪称大秦典范。 第139节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梅长歌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卢皇后可能会“欺压”太子的理由。 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卢皇后只有和太子联手,才是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既然梅长歌在卢皇后的身上找不到问题的答案,那就只能从小太监的身上着手,看看能不能寻到别的线索了。 “天色已晚,大家都辛苦了。”卢皇后表情默然,语调甚是清冷,“这就散了吧。” 众人早已等的不耐烦了,此番听见卢皇后终于宣布散场,有几位更是忍不住,当即眉梢上扬,喜形于色起来。 大家一一告辞,眼瞅着便要曲终人散,梅长歌却还未寻到能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的那根线,不免有些失望。 机会稍纵即逝,谁知道下次能否还有这等好运,保不齐就要至此深陷谜团,再也求而不得了。 就在此时,梅长歌无意间瞥见小太监脸上,那讳莫如深的笑意,突然意识到,这种皮肉分离的笑法,和卢皇后方才说话时的神情,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属于典型的“镜像反应”。 顾名思义,镜像反应指的是交流双方的动作和姿势相互匹配的一种现象,它是活中展现舒适与自然最有力的方法,通常发在两个关系较为密切之人身上的动作。 就像对自然和舒适感有偏爱一样,人们也同样喜欢步调一致的感觉。 在育婴室里,如果一个孩子哭了,你会发现其他小孩也会跟着哭起来;如果一个人遭受到了不幸之事,而唉声叹气,默默流泪,他的亲近之人,可能也会通过表现相似的行为,流露出对他的同情。 或者,换句话说,镜像反应,其实更像是我们在日常活中,经常会提到的一个词,夫妻相。 他们并非刻意模仿对方的动作,而是因为人类对于舒适感的默认性偏好,来源于大脑记忆,来源于活经历,来源于文化训练。时间转变,人的思维也在转换,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最终恢复到舒适的状态。 这也就是我们通常会觉得,一对结婚多年,朝夕相处,恩爱有加的夫妻,他们像极了彼此的原因。 小太监容貌清秀,身形挺拔,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一颗年轻的,鲜活的心脏。他永远对卢皇后忠心耿耿,言听计从,毫无节制和底线的讨好,这些,对于任何年龄层的女性,都有着极强的性吸引力,更别提常年深闺寂寞,孤枕难眠的卢皇后了。 卢皇后在宫中能有今日,正可谓成也卢氏,败也卢氏。 自清河卢氏于五王叛乱中发迹崛起,她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两,地位稳固,继而子凭母贵,所独子,被陛下册封为当朝太子,从此奠定了她在后宫中的统治地位。 俗话说的好,福兮祸所依,卢皇后在身份和地位上得了莫大的好处,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却悄无声息的易主了。 往日里陛下总爱去她那里喝喝茶,什么都不做,光是聊聊天,竟也有说不完的话。慢慢的,陛下便不爱来了,即便偶尔来看她,也更像是例行公事,而非顺从自己的本心。 卢皇后心里清楚,陛下这是在害怕,他害怕自己皇位不保,更害怕自己成为清河卢氏的傀儡,成为卢西元妄图制衡天下的一颗棋子。 不过时局如此,又岂会因为一两个人的心意,便改了这天,换了这日? 梅长歌既已想明白此处关键,于是望向卢皇后的眼眸中,少了几分疑惑,多了几分了然。 在梅长歌看来,卢皇后固然有错,但肯定是罪不至死的。 可惜撞上了眼下这个异常尴尬的局面,再小的过错,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直到有一方弃子认输,退出争斗,方能罢休。 她看到卢皇后在转身离去的刹那间,眼眸中蕴含的无尽**,她看见她的脸上,满是仿若初恋女子般的娇羞,竟比方婕妤更胜一筹。 几乎是与此同时,梅长歌也懂得了藏在楚青渊心底里的担忧。 他在害怕,他在恐惧,或许,他还有些愤怒。 由始至终,那个能让一国之母意乱情迷到无可自拔,以至于令太子殿下心绪难平的美貌小太监,一直跟随在楚青渊的身边。这说明,有很大的可能,这个人原本是经由太子殿下的引荐,才结识卢皇后的。 其中,可能是巧合,可能是出于殿下的一片孝心,好让自己的母亲,得以在百无聊奈的后宫活中,增添一抹亮色。而他要做的,无非是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就像历来后宫妃嫔们所做的那样,找一个模样周正的太监而已。 太监嘛,能怎么样? 大不了给点银子,给两处宅院,反正清河卢氏有的是钱,这点散碎银子,他楚青渊还不会放在眼中。 只是后来,事情渐渐超过了楚青渊的预期,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的母亲,居然对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可如何得了? 假设太子殿下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主,可能一刀砍了那人的头颅,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再感情用事,总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置气。 偏偏楚青渊不是,他性格向来柔弱,一向顺从,很少武逆母亲的心意。 出了这样的丑事,楚青渊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不过是跪下来,苦苦相劝,希望母亲能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寂静而安详,仿佛白天发在这里的种种,勾心斗角也好,尔虞我诈也罢,都是不复存在的。 漆黑的夜色,就好比是一张巨大的遮羞布,将此间一切罪孽掩去,只在更深重的夜里,从某个阴暗恐怖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如同野兽般嘶吼的叫声。 梅长歌刚出宫门,便见楚青澜神色焦灼的搓着手,在宫门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她心中一喜,顿时非常没有骨气的迎了上去,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楚青澜柔声说道。 回去的路上,梅长歌靠在楚青澜结实温暖的肩膀上,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将今晚的发现,细细的说给他听了。 楚青澜颇有耐心的听完,只微微一笑,冷冷的说了八个字,“釜底抽薪,如此甚好。” 临了,梅长歌到底还是不由自主的感慨道,“楚青澜,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运,看样子,连老天都在想办法帮你呢。” “是挺好运的。”楚青澜揉了揉梅长歌的头发,嘿嘿笑道,“能认识你,运气当然是好的。” 这一刻,梅长歌突然敏锐的察觉到,楚青澜今天特地骑马过来接她,定然是早早就预谋好了的。 她想,如果这会是马车的话,她肯定会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与他身体接触的机会。 如此一想,梅长歌不免觉得有些失策,心中暗自腹诽道,“这人怎么这么无赖,昨儿刚答应帮他想办法解除婚约,难道今天就已经开始撩上了?” 路途虽然美好,事情办得也很顺利,但梅长歌一直惦记着素衣,所以一进幽兰院,便下意识的,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梅长歌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临行前,梅长歌特意叮嘱素衣,暗示她如若遇事,一定要等她回来,两个人一起商量后,再做决定,切莫草率行事。 第140节 眼下不见踪迹,想来梅长歌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已经发了。 素衣在京中举目无亲,除了认识梅长歌和楚青澜这几个人,她甚至没有单独一个人出过门,梅长歌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几乎勘破红尘的人,自乱了阵脚。 “梅长歌,你先别着急。”楚青澜拦了拦,说道,“素衣向来精明能干,又是在京中,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忙了一天了,还是安心歇会,我派人去找也就是了。” “你不晓得。”梅长歌随意的摆了摆手,推辞道,“我这心里,隐约有些发慌,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在京都巡防营,多少有些熟人,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让他们帮着给查一查。”楚青澜想了想,大抵是觉得梅长歌不会无缘无故的同他说这些话,于是沉声说道,“况且,姚木和石安楠,也都认识她,即便真的在外面遇到麻烦了,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的。” ------题外话------ 宝宝们,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再多,大概会死人的吧 4566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案子,暂时还不能结4566 待楚青澜走后,梅长歌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默默等了宿,没成想,最后等来的,竟不是京都巡防营的消息,而是素衣本人。 “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做决定的吗?”梅长歌连忙扶住早已摇摇欲坠的素衣,见她身上并无伤痕,心中略略放心了些,“人没事就好,咱不怕哈。” “小姐。”素衣轻唤一声,整个人软绵绵的向下滑去,无力长叹道,“他们回来了。” “谁?”梅长歌手上用力,牢牢的将素衣锁住,扶她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又给她倒了杯茶,好让她平复下心情,方道,“有我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要怕。” 话虽如此,素衣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惶恐不安的,她的身体,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的,竟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要走,我一定要走,对,我现在就要走。”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梅长歌无语道,“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要走,我不拦着,但你总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梅长歌说得情真意切,素衣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仍是不停的自言自语道,“我要走,小姐,你放我走好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没有办法。” “你冷静一点。”梅长歌掌下用力,死死的扣住她,冷冷的逼问道,“告诉我,到底发了什么事情?” “没,没有。”素衣一迭声的否认道,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梅长歌见状,立刻意识到,以素衣目前的精神状况,应该很难在短时间内,问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作罢。 “喝口热茶,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梅长歌衣袖轻挥,慢慢的端起素衣面前的那杯热茶,柔声劝道。 梅长歌盛情难却,素衣自然不好拒绝,再加上她本身存了点想要回避梅长歌问题的意思,所以不仅没有拒绝,而且还很痛快的,一仰头,将杯中的温热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梅长歌轻柔的拍打着素衣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其实梅长歌始终觉得,如果叶缺不去刑部做仵作,他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很棒的药剂师,因为他配的各种药粉,效果一直很好。 比如现在,素衣几乎是在喝下掺了安神药的茶水的一瞬间,便瘫倒在了梅长歌的怀中。 即便梅长歌身体孱弱,不堪重负,但眼下叶缺不在,也只好勉力为之了。 等妥善安顿好了素衣,梅长歌又赶忙按照先前和楚青澜商量好的联络方式,发了素衣平安归来的信号过去,免得让人空忙**,到时候平白让楚青澜落了他人口舌,反倒不美。 忙活了大夜,梅长歌终于有机会安安稳稳的坐下来,好好的歇一歇,不知不觉中,天色竟也大亮了。 吃了早饭后不久,有人来报,说是刑部卢大人那边,派人来请,梅长歌这才记起,昨天圣旨上依稀说道,让她从今天开始,便要每日清晨,准时准点的去刑部报道了。 梅长歌不免哀嚎一声,稍稍感慨一番,自己的补眠大计,再次意外落空,却仍是只能艰难起身,坐到梳妆台前,默默的换好合适的妆容,打算出去大干一场。 临走之前,梅长歌不放心的看了素衣一眼,估摸着等她回来,药效应该刚刚好退去,如今去刑部,左右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让她一个人在家,定定神比较好。 想了又想,梅长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放心,索性又从府中找了个老实本分的,叮嘱她好伺候素衣,一定要看住她,不要由着她乱跑,但也不要伤了她。 等一切安排妥当,梅长歌才安心离去,可还未等她走到刑部府衙,却意外撞见了正在办案的京兆尹姚木。 成功将国子监行刺案推到刑部的姚大人,心情看上去很好,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见梅长歌路过案发现场,还特别好心的同她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道,“梅小姐这是要去刑部吗?” “是啊。”梅长歌点点头,故作哀怨的说道,“托石大人的福,眼下正要奉陛下旨意,去刑部报道呢。” “我看梅小姐怎么闷闷不乐的,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姚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用参加科举,便能进刑部任职,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我觉得梅小姐平日里不是蛮喜欢断案的嘛,如今能一展所长,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了的。” “好了姚大人。”梅长歌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再当面拿出来说一说,就没有意思了。” “还是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吧。” 梅长歌本来完全不想掺合京兆尹的案子,姚木和石安楠都是同一类人,归根结底,就是那种,你帮了他们的忙,他们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觉得你居心叵测,是想抢他风头的那种人。 如果不是因为姚木好端端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莫名其妙的和她打了个招呼,梅长歌甚至不会往这边多看一眼。 当然,看了也不要紧,关键是梅长歌这一看,便看出许多问题来了,但她刚来,对现场情况尚不明朗,于是只能先耐着性子,向姚木打探一下案情,才好做出自己的判断。 “哪里是什么案子,梅小姐说笑了。”姚木一派轻松的说道,“不过是意外。” “意外?”梅长歌眉头轻蹙,刨根问底的追问道,“这怎么说?” “是这样的,死者是家主的儿子,男,今年十二岁,昨天刚过的日。”姚木指着一旁跪地哭号的所谓家主,解释道,“据死者父亲所说,他昨晚给刘义做了一碗长寿面,可刘义明显不太高兴,因为他原本答应儿子,说保证能让他在日当天,吃上一道红烧肉的。” “刘淳,哦,就是死者的父亲。”姚木见梅长歌听得认真,心中隐约知道有些不妙,但他这个人,基本的职业素养,多少还是有的,调查案子的时候,也还算比较仔细,并不会刻意敷衍,更不会明知案件有异,还要执意结案。 “他比较喜欢**,欠了不少债,有一些是高利贷。”姚木说到这里,先是看了刘淳一眼,方不屑说道,“昨天正好有人过来收债,据说催得特别紧,那人还动手打了他。刘淳害怕之下,只好把仅有的钱,都给了那个人,才得以脱身。” “这件事,我派人调查核实过了,情况基本属实。那人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就是被放高利贷的老板请来,付钱给他,然后让他帮忙收债的。从他往日的骄人战绩上来看,应该像是会做出那种殴打、恐吓债主,以逼迫他们还债的这种事情的。” “应该?没有让仵作验伤吗?”梅长歌不解的问道,“如果有殴打,自然会留下伤痕。” “验过了,嘴角的伤痕,的确是新伤,只是没他说的那么严重罢了。”姚木想了想,接着说道,“再说那人也已经承认了自己殴打他人的罪行,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接着往下说。” “后来因为刘义哭闹不止,刘淳愤怒之下,便失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直接导致了刘义的离家出走。刘淳表示,以前刘义也曾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通常都是跑去找他的母亲告状了,所以他并没有当回事,喝了点酒,然后就迷迷糊糊的躺下睡觉了。” “刘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自己的妻子,刘义的母亲从外面回来,发现刘义不见了,把他叫起来询问,他才知道,刘义竟然已经失踪一整个晚上了。” 第141节 “刘义的母亲,尤氏,起先怀疑儿子是不是在去找她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两个人一起,沿路找了一遍,耽误了很长时间。后来又怕刘义是不是自己跑回来了,就又两个人一起跑回来看了一眼。期间刘淳觉得有些口渴,想要打点井水喝,没成想,就这样发现自己的儿子,失足坠了井。” “孩子的母亲呢?”梅长歌游目四周,发现在场的人中,似乎并没有尤氏,故而有此一问。 “当场哭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呢。”姚木颇有些同情的说道,“好像尤氏挺后悔的,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提议要沿路寻找,而是先把家里翻个底朝天,刘义或许还能有救。” “大致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梅长歌眼珠转动了一下,偏了偏头问他。 “昨天夜里。”姚木叹息道,“其实和尤氏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到家的时候,刘义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梅长歌阴森森的笑了笑,说道,“这么大一个活人掉井里了,刘淳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应该是没有的。”姚木突然意识到,原来梅长歌是在怀疑刘淳就是杀害刘义的真凶,“刘淳说是喝了一点酒,其实是喝得伶仃大醉。哦,对了,你可能没有闻到,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味道简直了。我猜就是有人进来,把刘淳给割了喉,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关于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你们有没有告诉刘义的父母?”梅长歌异常冷静的说道。 “当然告诉了。”姚木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这是在怀疑我们,我们京兆尹府,怎么可能会做这样有失水准的事情?” “那就更加不对了。”梅长歌喃喃自语道,“这案子,暂时还不能结。” 从事故责任严重程度来看,**未归的尤氏,在整件事中的责任,明显要比一直呆在家中,负责照料刘义,却因为喝得伶仃大醉,致使刘义不幸失足坠井,而尚不自知的刘淳,要小的多。 可她却由于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照料好,其实已经年满十二岁,在大秦,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儿子,以至于悲痛欲绝,至今仍昏迷不醒。 而刘淳这个人呢,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刘淳由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是游离的,有害怕,有惊慌,就是没有点愧疚和伤心。更加值得怀疑的是,刘淳在听到姚木宣布,马上就可以结案的时候,他甚至还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行为如此诡异,要说心里没鬼,那梅长歌只能很遗憾的表示,她的眼睛,或许是瞎了吧。 既然梅长歌的眼睛没瞎,那么有问题的,便只能是刘淳了。 “为何不能?”刘淳闻听此言,立刻抬起头来,佯装擦去眼角泪痕,哭喊道,“我儿英年早逝,死得可怜,自然是要早早入土为安的。” “我要重新验尸。”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过来个人,给我搭把手。” 刘淳见状,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姚木垂手站立一旁,并不阻拦,便知梅长歌此人,绝非善茬,于是只能哭丧着脸,任由仵作将刘义的尸体,从他的怀中抢出,重新放到那张素白的麻布上,再次接受查验。 那仵作曾给叶缺打过下手,知道梅长歌行事作风颇为强硬,只得率先解释道,“尸体头目有被砖石磕擦痕,指甲、毛发中有沙泥,肚子胀。使尸体侧覆卧,口内有水流出。” “落水时,手微曲,眼微开,肚皮微胀。两脚底皱白不胀,发髻紧,头与发际、手脚爪缝、鞋内各有泥沙,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这是前溺水的验证。” “因为溺水的人,未死前,必须争命,由于呼吸关系,便要吸水入肚,所以死者双手拳曲,口鼻有水沫流出,肚子里有水胀。” 听到“前溺水”四字,刘淳脸上惊恐愈盛,几乎快要遮掩不住,想必这就是此案关键所在了。 ------题外话------ 哎,抱歉抱歉,昨晚写了三千,想着今早爬起来再补一点就好,没成想,电脑插头都插上了,居然特么的停电了。想爬回去再睡会吧,人又很清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真是悲了个催的。 4554第一百八十五章 顺手破了个案子4554 “这是什么?”梅长歌蹲下身,摸着刘义脑后,冷静的问道。 “应该是死者在**过程中,后脑与井壁磕碰时,形成的伤痕。”那仵作想了想,很肯定的说道,“我认为是正常的。” “正常?那我问你。”梅长歌闷哼一声,冷笑道,“是新伤还是旧伤?是擦伤还是撞击伤?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 那仵作在梅长歌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先是愣了愣神,继而愁眉苦脸的说道,“死者家属不愿儿子死后,尸体遭到损毁,因此拒绝让我们剃发检验。” “他们不让,难道你们就不能验了吗?”梅长歌见他神情郁闷,不似作伪,于是口气稍稍缓和了些。 “哎,梅小姐有所不知,我也很为难啊。”不成想,梅长歌无意间的一句话,竟似戳中了此人的伤心处,“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咱们大秦仵作的验尸方法,已经较以往有了很大的。” “梅小姐或许知道,远的不说,就说去年,莫说给尸体剃发,便是检验的时候,不小心弄出道伤痕,负责验尸的仵作,都是要被判刑的。”那人颇为哀怨的说道,“今年年初,在五皇子的大力提议和推动之下,仵作终于能够像前朝一样,开始解剖尸体了。” “但是,必须得到死者家属首肯,或发现明显可能是刑案的证据,才能够在死者家属不同意的情况下,对尸体进行解剖。如今此案,一无确凿证据,二无家属首肯,叫我如何敢为死者剃发验伤?” “去把刘义的母亲叫起来。”梅长歌看着那仵作,沉声说道,“我相信,作为孩子的亲母亲,她理应更想知道,孩子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不用叫了。”顺着这忧伤无奈到几乎有些气若游丝的声音,梅长歌一眼望见,那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抽掉了全部气力的尤氏,正扶墙站立在一旁,两只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早已没有点气息的刘义,眼角似有一颗冰冷绝望的泪珠滑过。 “就听你们的吧。”尤氏偏过头,似是不忍再看,双手紧紧的攥着上衣的下摆,过了很久,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补充道,“如果需要解剖,那就解剖吧。” “谢夫人。”梅长歌应声站起,身子微微倾斜,给尤氏行了一礼。 梅长歌深知尤氏做出这个决定时的艰难和忐忑,因为无论是尸体检验亦或是解剖,它的目的,其实永远都是答疑解惑的。 可以想见,倘若尤氏擅作主张,允许仵作剖开刘义的身体,一通查验之后,却没有任何发现,甚至仅仅只是轻描淡写的佐证了先前失足坠井的结论。 那么,不光是刘淳,很可能整个刘氏宗亲,都不会放过她。 当刘义的后脑,终于安安静静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钉在上面,目瞪口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因无他,只是由于刘义的后脑上,那伤痕的形状,居然是一朵梅花的形状。 不管这个伤痕是如何形成,犯案的凶器又是什么,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刘义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梅花,为什么会是梅花?”姚木凑近了看了又看,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梅花怎么可能会是凶器呢?” “我我知道是什么。”尤氏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木然,断断续续的说道,“那是我与刘淳成亲的时候,带过来的一个箱子,上面的锁扣,我记得,就是梅花形状的。” 姚木闻言,立刻命人动手展开搜查,不多时,便从房中拖出来一个大箱子,上面的锁扣,正如尤氏所言,确实是一朵造型颇为别致的梅花。 经仵作反复对比后可以确认,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这朵梅花都和刘义脑后的伤痕完全吻合,应该就是形成这道伤疤的凶器。 凶器既已确定,接下来的事情,明显就要简单的多了。 尤其是在姚木派人证实了尤氏昨夜的行踪之后,凶手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142节 “刘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姚木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冷的问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把他扔下去的。”只见刘淳浑身抖成了筛子,跪在那里,向众人坦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我给刘义做了一碗长寿面,还特意多放了一个鸡蛋,我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口,全给他了。结果他说,他不要吃面,要吃红烧肉,还说是我答应他的,又说什么,做长辈的不能言而无信,否则无以为信。” “我当然不高兴了,就一定要让他吃,他不吃,我就使劲推了他一下。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骗人,真的就一下。我想,刘义都十二岁了,非但不出去干活赚钱,还这么不懂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打他一顿,应该也是正常的吧。可没想到,就那么倒霉,一下子撞到那个锁扣上面了。” “我听她说过,说那锁扣是银子做的,下午的时候,钱不是被人抢走了嘛,我本来是想把那个梅花锁扣撬下来,好换成银子的。昨晚尤氏不在家,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给办了,要是她在家,肯定是要拦着的。” “没想到那锁扣挺难弄的,弄到一的时候,刘义说肚子饿,我就给他煮面去了,所以一直放在那里,没收起来。本来我还以为刘义是在装死,那么大个人了,被撞一下而已,哪里至于了。后来用手一试,发现他早没了呼吸,我这才急了。” 刘淳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睛,五官扭曲在一处,哀嚎道,“我也是怕,杀人是大罪,我还不想死啊,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想着,把刘义扔到井里,然后装作意外的样子,蒙骗过去也就是了。” “或许还有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吧。”梅长歌站在一旁,语调悠悠的说道,“你害怕你的妻子尤氏,因为这件事与你和离,那么,你便会从此失去所有的收入来源,也不会再有人替你还债了。” “你”恼羞成怒的刘淳,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脚并用的扑腾着,疯了一般的冲向梅长歌,幸亏姚木手下的衙役还算机警,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这才没有伤到梅长歌。 “是你,都是因为你。”刘淳扯着嗓子,野兽般的嘶吼道,“京兆尹本来已经要结案了,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成功了,你混蛋,你不是人,你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啧啧,听听这话,说得还当真挺有意思的,合着现在杀个人,虽然是误杀的吧,但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居然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叱责他人,没有点忏悔愧疚之意,也算是不容易。 “刘淳,你够了。”尤氏瘫倒在地,默默的望着自己已然疯魔的丈夫,轻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长期酗酒,手指颤抖,又怎么会分辨不出,刘义是死是活。如果你在刘义刚受伤的时候,就带他出去看大夫,他可能根本不会死。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脸责备他人,简直无耻至极。” “你,你不要脸。” 尤氏向来性格软弱,气到极点,也不过是说了不要脸三个字,便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反倒是刘淳,见自己求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一次性骂个痛快。 “你还有脸说我,都是因为你。” “我?”尤氏被刘淳骂的懵懵的,呆呆傻傻的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有钱,我知道你有,你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没有钱。”刘淳疯狂的吼叫道,有那么一瞬间,梅长歌觉得,他的眼眸中,似乎看不见那种而为人,本该拥有的所谓人性。 “对,就是你。你分明有钱,却不肯拿出来替我还债,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没钱给刘义买红烧肉吃,又怎会失手将他推到箱子上。都是你的错,是你这个贱女人,光想着自己,从来不想着我们。” “尤氏,你若还有什么要对刘淳说的,现在一并说了吧。”梅长歌神色黯淡,没精打采的说道。 刘淳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毫无节制的原谅自己的过错,却不肯放过别人的一点疏忽。 对于这种自私狂妄并且冷血无情的人,梅长歌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希望能早点将他们关到监牢中,再也不用见到他们狰狞的嘴脸。 “我哪里有什么钱呢。”尤氏眼睛微闭,浑浑噩噩的靠在墙上,与其说是在同刘淳说话,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我相貌一般,才艺一般,做什么都是一般。想当初,赎身的钱是我的,买宅院的钱,也是我的,哪还有什么积蓄,能让你花天酒地,醉梦死。” “如今不过给楼里的姑娘们浆洗衣物,赚个辛苦钱罢了,说起来,还是当年的姐妹们看我可怜,才找我去做的,我心里都清楚的很。” “没钱,呵呵。”刘淳冷笑道,“你早说没钱,我娶你作甚。你婚后不足月便下刘义,八成不是我的种,我忍你这么多年,已算仁至义尽,你竟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看我不打死你。” 一看刘淳在家中就是骄纵惯了的,此番当着众衙役的面,都敢动辄喊打喊杀,可见平日在家中,到底是怎样的凶神恶煞。 一番话,听得梅长歌心头火起,可还未等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旁站着的姚木,突然闷声不响的走到刘淳面前,反手就是一掌,直打得他嘴角流血,看姚木的神情,都跟着变了。 “和女人动粗,算什么那人。”姚木不由分说的怒叱道。 “是你,原来是你。”刘淳嘿嘿笑着,语无伦次的说道,“原来你就是尤氏的那个姘头。” 刘淳这话,说的简直是莫名其妙,所以便连当事人姚木,都目瞪口呆的松了手,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刘淳的脑洞,究竟是从何而来。 “怎么,心虚了?”刘淳一脸得色的说道,“我就知道,如果不是有人给她撑腰,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跟我叫板。你别说你和她没什么,真没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姚大人,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梅长歌连退几步,遥遥说道,“姚大人,祝你好运,我先走了。” 好不容易告别了一场别开面的家庭狗血伦理大戏,梅长歌即将迎来的,却又是一场更加糟心的硬仗。 梅长歌始终觉得,卢骞此举,是恶意满满的。 国子监行刺案,牵连甚广,被石安楠和姚木视为烫手山芋,联手推到了卢骞这里。 那两位不愿意做的事情,卢骞自然也不愿意去做。 如今拖了梅长歌下水,回头等案子破了,他也能分一杯羹,即便案子没破,卢骞也有了推辞狡辩的理由。 算计的这般滴水不漏,实在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梅长歌到的时候,卢骞正站在刑部大门右侧的石狮子那里,眼巴巴的望着前方,做出一副苦等多时的可怜模样。 “卢大人,不好意思啊,路上有事,耽误了一会。”梅长歌笑了笑,解释道。 “知道。”卢骞立即接口道,“梅小姐许久未来,我不放心,派人去前面迎了迎,他们比梅小姐来的稍早一点,刚刚向我禀告完毕。” “梅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卢骞侧了侧身子,示意道,“这边请。” “不瞒你说,我还以为,最早也要到下午,才能见到梅小姐了,没想到,眼下不过才一个多时辰,梅小姐便破了一桩谋杀案,真乃神人也。” “卢大人客气了。”梅长歌心里明白,卢骞这话,一是官场惯用的客套吹捧手段,另一嘛,恐怕多少还是存了些试探的意思。 “只是卢某有一事不明,还望梅小姐不吝赐教。”卢骞笑容满面的说道。 5722第一百八十六章 认真你就输了5722 “不知梅小姐为何能够如此肯定,褚鸿朗和骆子墨,他们二人,就是国子监行刺一案的知**。”卢骞冷着脸说道,“我向来是不信什么鬼神传说的,所以,我希望梅小姐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有解释。”话音未落,梅长歌抢先一步说道,“如果卢大人手上有证据,能够证明我,确实与此案相关,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如果卢大人想仅仅只凭一己猜测,便要定了我梅长歌的罪,我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梅长歌之所以敢这般强硬的回应卢骞的问题,实在是因为他发难的时机,太过可笑。 第143节 当众向陛下举荐梅长歌,参与调查的人,正是卢骞,倘若他言行一致,此时便该抛弃争议,共同与梅长歌查清此案,再谈后续,而非反其道而行,将矛盾明明白白的放到桌面上,用以激怒梅长歌。 换句话说,卢骞责难梅长歌的本意,是想从她口中获得所谓“读心术”的方法。 梅长歌曾数次在外人面前,运用过这种分析方法解决问题,当时情况危急,自然保命要紧,顾不得其他。若围观群众或对手中,有擅于观察细微者,想必可以发现此间玄机。 可惜,这些人当中,应该并不包括眼前这位连上峰命令,都无法领悟贯彻的刑部尚书。 “卢大人,请恕我直言。”梅长歌退后一步,正色道,“以你的脑子,可能不太适合玩阴谋,大概还是安分守己的做个傀儡,比较适合你。” “你,你说什么?”卢骞震怒道,“梅长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敢问卢大人,您今日如此鲁莽冲动,不惜忤逆卢西元的命令,也要抒发心中所思所想,又是谁给您的勇气呢?” 梅长歌这话说得直白,卢骞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嘴唇哆嗦了天,终究还是止住了想要打人的冲动,客客气气的说道,“梅小姐说笑了,卢某不过随口一问,你又何必当真呢?” “是啊,长歌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说,想必卢大人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了。”梅长歌言笑晏晏,不动声色的说道。 既然卢骞给了彼此一个台阶,梅长歌当然还是要领他这个“人情”的,只是,今后的事情,何去何从,谁又能说得清呢? “梅小姐请坐。” 被梅长歌一语戳中内心深处那点龌龊小心思的卢骞,眼下明显客气疏离了很多,“请问梅小姐,你是想先看卷宗呢,还是想先审一审犯人。” “先看看卷宗吧。”梅长歌默然片刻,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卢大人,刑部事务繁忙,难道您就没有旁的事情要做吗?” “说起来,您比起父亲在任时,好像清闲了不少,还真是有些羡慕您呢。” 其实梅长歌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平时也会有意无意的,将这些赖以为的手段,教给叶缺和素衣,但她实在是太讨厌卢骞之流,时刻怀揣着窥探他人隐秘,做任何事,学任何东西的出发点,只在纵横官场,打压异己,从未有一丝刻纯粹之念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让他尝到了“读心术”的甜头,便会自以为得见天道,为所欲为,不顾是非黑白,只知道顺心意去了。 “梅小姐哪里的话。”卢骞站起身,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与梅小姐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这就告辞了。” 卢骞所给的刑部卷宗上,详细记录了关于国子监行刺一案的最新调查结果,然而卢骞能力到底有限,看起来洋洋洒洒好多字数的卷宗,细细看来,竟似空无一物。 一页页翻过去,梅长歌几乎没有任何收获,调查仍停留在表面,连带着报告都显得十分肤浅。 梅长歌读完卷宗,将其放在一边,闭上眼睛,默默的想了想,不免轻笑出声,觉得这清河卢氏,倒也有趣。卢西元千挑万选,谁也不信,到头来,却也只扶了卢骞这种既没脑子,也不见得能有多听话的族中子弟上位。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梅长歌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一趟满是酸臭味的刑部监牢。 梅长歌问了褚鸿朗和骆子墨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案发时,你们为什么没有关注本职工作,而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出事的看台上。是否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才会格外上心。 褚鸿朗性子刚硬,颇有梅长歌的风范,张口来了一句,“你有证据吗?没有?那你就赶紧出去找去,等找到了证据,再来同我说话。” 而骆子墨呢,态度虽然稍微和善了一些,但明显也没有什么好脾气,只听他略显硬的说道,“我发呆不行吗?发呆犯法吗?是,没错,我承认,我工作的时候,确实没有太上心,怎么,犯法吗?不犯法,那你们抓我来做什么?是看我好欺负吗?” 出了刑部监牢,望着外面湛蓝如洗的天空,梅长歌觉得,她的头,似乎更疼了些。 算了算时间,梅长歌终究还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脚步,去了他们二人先前所租住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碰巧找到些新的线索。 褚鸿朗曾经中过秀才,平常靠给人写写书信,在私塾兼职教书为,偶尔还会接点诸如诗社举行聚会时,专门负责调解现场气氛,干点类似主持人似的伙计。 褚鸿朗在这一行,还算小有名气,因此才会被国子监选中,请他来负责此次辩论会的主持工作。 他的家中,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东西摆放有序,从书架上放着的藏书来看,平日里应该喜欢读一些机关、验尸方面的书籍。 而骆子墨则正相反。 他和褚鸿朗不同,他平日里就是和国子监签有长期劳务合同的临时工,主要负责的,是食堂后厨的切配工作,应该说,还是比较知根知底的。 骆子墨的家中十分凌乱,混合着各种食物的味道,感觉糟糕透了。除了必要的活用品,甚至连一张能写字的纸都没有。 等梅长歌好不容易回到幽兰院中,突然异常惊喜的发现,外出办事的叶缺,终于回来了。这代表,她的工作强度,应该能稍微的降低一点。 这可当真算得上是连日来,发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了。 “素衣怎么样了?”梅长歌关切的问道。 “还在睡。”叶缺低声说道,“我看她睡得似乎也不是很安稳,一直眉头紧锁,想必是在做噩梦。” “你想说什么?” “我看老让素衣这么睡着,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还是得从源头上下功夫才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梅长歌犹豫了一下,方道,“我问了素衣,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原因,脾气不晓得有多倔倔犟。” “怎么,难道你竟知道其中缘由?” “谈不上知道,只大概能猜出来一点罢了。”叶缺笑着说道。 “叶缺,你可以啊。”梅长歌使劲拍了叶缺一巴掌,赞道,“你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哪里。”叶缺谦虚的说道,“不过是从前下的苦工。” “我说梅长歌,你莫非真的以为,公子会同意你在身边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吗?当然是调查过,没有问题,才敢给你用的。” “素衣的父亲,是一个很混帐的父亲,好吃懒做不说,还喜欢打女人,别人不敢打,打素衣和她娘,他还是有胆子的。” “有这样一个父亲,家里的经济状况,当然不可能有多好,平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度日,遇到灾年,那可真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那年饥荒,素衣的父亲,先后吃掉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概因为觉得素衣长得比较好看,能一个好价钱,所以把她留到了最后。” “我猜想,素衣的娘,当时可能觉得,到楼子里,兴许都比留在家中,不是被她爹活活打死,就是最后被饿肚子的王淮给吃掉要好,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将素衣给了路过的一个富商。” “那富商想必也是看中了素衣的相貌,打算养大一点,好给自己做个通房丫鬟,享一享齐人之福。不过后来那位富商的正室夫人,也是个狠角色,转手把素衣又给了,这就另说了。再后来,你收留了她,总算过了两天好日子,好歹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叶缺说着说着,突然好端端的呸了一声,说道,“还王淮呢,简直白瞎了一个好名字,**不如的狗东西。” 第144节 “我回来的时候,见到素衣被你下了安神药,料想出了事,于是过去用银针催了催,果然开了口。”叶缺洋洋得意的说道,“虽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但我是谁,我可是叶缺啊。趁着你还没回来,我出去转了一圈,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淮命倒好,拿着女儿的钱,活过了饥荒,如今还身强体健的四处蹦跶着。前些天在梅府门前见到了素衣,觉得很像张氏当年偷偷掉的那个女儿,所以贼心不死的想要认女儿。” “那是自然。”梅长歌冷笑一声,不屑说道,“像王淮那样的人,无论过去了多长的时间,都是不会变的。素衣若还是当年那副落魄模样,想必王淮也提不起认女儿的兴致。” “偏偏素衣命好,没死在叶家村的地牢里,还跟了尚书令大人府上的千金做侍女,吃穿用度,可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太多了。于是,王淮的心思,便一下子活络起来了。” “什么父女情深啊,血浓于水啊,我好歹是你爹,你不能不管我啊,总之,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违背良心的话,都是能够拿出来说一说的。反正王淮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如今无非是说上两句言不由衷的假话,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歌,我觉得,你的想象力,还可以更丰富一些。”叶缺阴冷的笑了笑,正色道,“你实在是太低估了王淮的卑劣程度。” “既然知道了王淮的名字,又知道他是素衣的父亲,只要他还在这京城之中,我便不可能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况且他还做着锦衣玉食的春秋大梦,从来没想过要逃走。”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呆在城东的一个桥洞下面,整个人脏兮兮的,甚至看不出来是一个人的样子。” “他让我转告素衣,说如果她坚持不肯认他这个穷鬼爹,不带他进梅府过好日子,他就要把素衣的娘,给活活打死,好让她后悔一辈子。” “拿自己的妻子,威胁自己的女儿,瞧把王淮给能的,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是黑的。”梅长歌忍不住吐槽道。 “那现在怎么办?”叶缺凑过来,贼贼的说道,“不如,我们帮素衣把王淮给干掉好了。” “区区一个流民,还敢跟咱们范阳梅氏叫板,死了也是活该,即便被姚木发现了,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叶缺小声说道,“到时候,我们只要抵死不承认,等风头过去了,也就是了。” “呵呵。”梅长歌看了叶缺一眼,阴测测的说道,“叶缺,亏你以前还是刑部专管验尸的仵作。难道你竟不能想个稳妥点的法子,把王淮的尸体,给好好处理掉。为什么一定要被发现呢?为什么一定要等姚木找上门来,我们再见招拆招?” “也不嫌麻烦的。” “对对对。”叶缺一迭声的答应道,“还是小姐懂行,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我这就去办,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的,不会给梅府带来,哪怕一丁点的麻烦。” “对你个大头鬼。”梅长歌曲起手指,在叶缺的额头上,使劲弹了两下,提醒道,“叶缺,别怪我没有告诉你,那王淮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素衣的亲父亲。”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权力,能够攫夺他的命。” “退一步,即便王淮真的该死,能做这件事的,也只有素衣,而不是你,更不是我。”梅长歌一边同叶缺说着话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往素衣所在房间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说道,“这件事,是藏在素衣心底的魔鬼,别人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要不要出手,什么时候出手,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的,只能交给素衣自己来决定。” “与其操心这个,眼下还有件事,需要你去解决。”梅长歌语调悠悠的将话题轻轻转过,沉声说道,“王淮和素衣这么多年没见了,彼此的相貌和声音,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到了京城,还胆子极大的,跑到梅府来认亲。” “谁给他的胆子,或者说,是谁给了他这样一个讯息,一个,只要到了京城,只要找到素衣,他就能飞黄腾达的信息。” “叶缺,我从不相信巧合。”梅长歌扬了扬手,轻叹道,“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素衣的事是这样,何氏的事,也是如此。我总觉得,有人在对我身边的人下手,而我,却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紧。”叶缺的语声打断了梅长歌的沉思,“我们从现在开始,小心防备,必不会再给那人,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叶缺顿了顿,说道,“卢皇后那事,快要成了。” “哦?怎么说?”梅长歌疑惑不解的问道,“楚青澜这速度,也忒快了点吧,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吗?” “完全不会。”叶缺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是李嫔娘娘出得手。” “想要彻底解决宫闱之事,终究还是宫中的妇人手段,最为好用。”叶缺神神秘秘的说道,“再说,李嫔还欠卢家一条人命,如今顺便还了,也就各自安好了。” 梅长歌愣了愣神,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那桩所谓的人情债,顿时笑得狡黠,“果然,论阴谋算计,十个梅长歌,也比不上一个楚青澜。” 这事要交给梅长歌去办,活脱脱就是件得罪人的差事,以对方隐秘忌惮之事相胁迫,威逼他人让步。 固然能够成功,但到底还是稍显不足。 而楚青澜狡猾之处就在于,他让李嫔给清河卢氏送了一个人情。 我发现了卢皇后的丑事,但我没说,我也不想拿出来要挟你,只是由于当初我承了你们的情,所以我也想善意的提醒一下你们。 既然我能发现,或许旁人同样能够发现,到时候,怕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题外话------ 如今熬夜一宿,连睡三天也未必能缓过劲来,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况且屋漏偏逢连夜雨,笔记本风扇又坏了,拿去修吧,联想后说没有货,要等足足一个星期,才能发过来,也是无语。本来写的就慢,用平板码字,速度又降了一大截,简直欲哭无泪了 3671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该死3671 二人正说着话,素衣突然醒了,扶着脑袋,摇摇晃晃的站在一旁,望着梅长歌和叶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啊,感觉好点了没有?”叶缺凑上前,五根手指在素衣眼前晃了晃,柔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饿。”素衣摇摇头,说完这话,一言不发的回了房,再也不愿出来见人。 “畜。”叶缺愤愤不平的说道,“长歌,你看看素衣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点原来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停留在她记忆深处的王淮,怕还是当年那幅狰狞恐怖的模样。” “我去和她聊聊。”梅长歌想了想,说道,“这是我的专业,你就不要瞎掺合了。” “正好,你帮我一个忙。”梅长歌笑着说道,“刑部那边,卢骞非常不配合,想破案,我看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我今天去褚鸿朗和骆子墨的家中看了看,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 “论痕迹检验,你是行家,你趁着现在时间尚早,再去看一看,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也未可知。” 梅长歌推门进去的时候,素衣正默默的坐在桌边,用手一下一下的绞着自己的衣摆,看上去情绪非常低落。 “不吃东西怎么行。” 看到素衣眼下这个样子,梅长歌的心中,也不是很好受,可这事归根结底,还在素衣,旁人的劝解和开导,始终只能起到一个辅助性的作用。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句轻描淡写的“想开点”,旁人便就真的能想开了。 “厨房刚做好的燕窝粥,我亲自去拿的,多少陪我吃一点吧。”梅长歌坚持道。 “哪能劳烦小姐动手,还是我来吧。”素衣扯着唇角,艰难的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梅长歌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瓷碗,先是为她盛了满满一碗,然后才往自己碗中,象征性的添了一点。 “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第145节 “我。”素衣没想到梅长歌竟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如今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素衣这话,本是推脱之言,然而梅长歌偏偏不让,强迫她必须正视自己的问题。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梅长歌颇为强硬的说道。 心理疾病的成因,往往非常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平常看上去嘻嘻哈哈,仿佛没有什么烦恼,做事情也很认真仔细的人,可能更容易受到疾病的困扰。 反倒是那些动不动就嚎啕大哭,一眼看上去,脾气就很火爆的那群人,通常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换句话说,郁结难消,无人诉说,才是一个人,内心苦难的开端。 “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的。”素衣低着头,轻叹道,“你们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 “王淮是我的父亲,却也是我一挥之不去的噩梦。”素衣嗫嚅着说道。 “小时候,只要父亲一动手打人,我就会被姐姐领着,带着更小一点的妹妹们,一起跑出去,蹲在墙边,一直等到里面没有动静了,才敢回家。” “我记得,每次母亲被打了以后,总会安慰我们,说王淮只是喝多了酒,或者说他最近心情不好,才会动手的。后来打的次数多了,母亲说这话的次数,却渐渐少了。我想,到后来,母亲自己也是骗不了自己了吧。” “再后来,弟弟出了,我能看得出来,王淮明显很期待这个孩子,整天捧在怀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那段时间,是我记忆当中,王淮最像个人的时间。” 素衣说到这里,突然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段时间,他既不酗酒,也不打人,高兴起来,还愿意带着我们姐妹几个,去逛庙会。格外高兴的时候,求他买冰糖葫芦吃,他也是舍得的。” “我记得,便连母亲,也觉得自己苦尽甘来,日子终于要好过起来了。那时候,我虽然羡慕弟弟,但我觉得,如果他的出,真的能给我们一家人带来好运的话,我是会感激他的。” 这些话,素衣说的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天马行空,不知所云,但在梅长歌看来,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 因为,起码她愿意将这段人中最为痛苦不堪的经历,说出来,说给她最信任的梅长歌听,这就意味着,她开始学着放下了。 放下不代表需要原谅,那些苦难,往往伴随着你的一,有时候,直到垂垂老矣,想起当年的那些往事,仍然能让你不寒而栗。 放下,是为了放过自己,不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而是学会走出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易州便爆发了大面积的蝗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村子里很多平日里过得还算可以的大户,都勒紧裤腰带,艰难度日,何况我们这种原本就吃不饱饭的人家。” “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王淮尚且有力气骂人,整日叱责母亲无能,说她没本事,不能喂饱自己和儿子。后来,灾难愈演愈烈,连树皮都被村民们吃光了,观音土也随之成了紧俏的商品,母亲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丁点可以裹腹的东西回来,而那时,王淮已经没有力气骂人了。” “最后,我发现姐姐和妹妹们都不见了。”素衣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瓷碗,眼眶中存满了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掉落在碗中。 “母亲告诉我,说她把她们掉了,说现在家里这么穷,给别人,或许还能有一条路,总比活活饿死要强。” “我信了。”素衣神色木然,喃喃说道,“那时候,我真的信了,因为没过多久,我便被母亲掉,跟着老爷和夫人离开易州,活了下来。” “人嘛,能活着总是好的,哪怕活得稍微糟糕一点,也总还有一份希望在。” “小姐,你说是不是。” 素衣的脸,微微仰起,顺着梅长歌所在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见她眼角的泪水,顺着鬓角渗下来,一直滴到耳边。 是啊,直到昨天,她仍然愿意相信,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们,是被母亲掉了,而不是被王淮当作食物,吃进了肚子里。 素衣闭上眼,又一次回想起王淮的话,“你装什么装,你以为你的双手,真的就是干干净净的吗?” 她看到母亲惊恐的双眼,看到她不顾一切的扑过来,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坚持和执拗。 “你以为你没吃吗?”伴随着王淮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是长年笼罩在素衣心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终于破碎的声响。 “我一直以为,弟弟是可以逃过这一劫的,毕竟王淮曾经那么喜欢这个孩子。没想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心中的那点贪婪和自私。” 素衣此刻的表情,有些复杂,既像是绝望,又像是解脱。 她转过脸,愣愣的望着天边现的一抹红霞,轻声说道,“其实,弟弟死后的第二天,朝廷就送来了大批的救济粮,当时易州的地方官,还算清廉,发放的也很及时,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方才你没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我想,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王淮。”素衣语调怆然,“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终究也是杀害我孩子的真凶。” “如此罪孽深重,即便逃过了大秦律法的制裁,又哪里能逃过内心的谴责。” 世事不公,罪恶滔天者尚且活得潇洒肆意,安顺良善者,偶有反抗命运之举,却难免总会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昔年之事,不过,真正让素衣至今无法释怀的,想必仍是当初在叶家村时,为了保全一双儿女的无奈之举。 梅长歌清楚的知道,如今素衣心中,怕早已将自己和王淮归为同一类人,难以接受自己,终究活成了仇人的样子。 “小姐,我想杀了他。”二人沉默良久,直到碗里的燕窝粥,早就没了一丝热气,素衣方道,“只有他死了,母亲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梅长歌闻听此言,心中并不觉得有多意外,甚至颇有些了然的意味。 进屋之前,梅长歌其实已经认认真真的想过了,她觉得,如果真像叶缺说的那样,王淮的死,果真能让素衣重新振作起来的话,未尝不可以试一试。 “杀人,也不是不可以。”梅长歌淡淡的说道,“说自己心情不好,压力太大,活不顺,不管什么原因都好,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很多人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如何杀掉一个人上面,殊不知,这本是整个环节中,最简单的部分。” 素衣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的望着梅长歌,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长歌眯了眯眼,仿佛没有看见她投来的探询目光,语声凛冽的说道,“如何处理尸体,才是重中之重。” “你好好想一想。”梅长歌站起身,双手放在素衣肩上,用力按了按,柔声安慰道,“人在世,匆匆百年,稍纵即逝。我们既然活着,就该好好活,尽量不要给自己的一,留下任何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不知道自己今时今日对素衣说的这番话,究竟是对是错,但她愿意相信,素衣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所谓律法天道,不过尔尔,公道,自在人心。 为人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3986第一百八十八章 谁是你舅母3986 等梅长歌从素衣房中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第146节 月华清冷,却抵不过心头的凉意。 素衣的心,是乱的,她又何尝不是? “长歌?”叶缺远远的冲她招手,笑得轻浅从容,“有好消息哦。” “眼下糟糕透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梅长歌无精打采的问道。 “骆子墨那边,确如你所言,并没有新的发现。”叶缺看她一眼,方道,“不过褚鸿朗那边,情况倒是有些不同。” “回去再说。”梅长歌闻言,摆了摆手,稍微来了些许兴致,却全然没有往日发现新线索时的神采奕奕。 “素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别再扰了她清净,让她好好缓缓吧。这种事情,咱们两个人,商量着给办了,也就是了。” 叶缺目色凛然,正色道,“你终于准备动手了?” “不是我,是她。”梅长歌头也不回的说道,“今后何去何从,且看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叶缺想了想,到底还是犹豫着说道,“素衣性子温吞,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梅长歌偏着头,反问道,“不还有我们吗?” “心头的那根刺,早晚总要拔出来的。虽然拔出来的时候,会很疼,甚至比那根刺埋在心里的时候,还要疼,但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进来吧。”梅长歌边走边道,“我相信素衣,也请你务必要相信她。” “好了。”梅长歌合掌笑道,“有什么好消息,快点说出来,好让我也高兴高兴吧。” “我在褚鸿朗家中,发现了这两本书。” 只见叶缺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那东西,放到梅长歌面前,接着说道,“褚鸿朗家中,藏书虽然不少,但大多没有看过。” “除了这两本。”叶缺用眼神示意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梅长歌抬起头,喃喃问道。 “灰尘。”叶缺笑得神秘,“一般说来,书架这种地方,因为高度和摆满东西的缘故,会成为家中的卫死角。” “不仅如此,我们在往书架上放置书籍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一个先后顺序。常看常用的书籍,我们会放在比较显眼的位置上,不常用的,甚至一年也用不到两回的书,我们会放在书架的最上层。” “这是肯定的嘛。”梅长歌点点头,赞同道,“我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我是在书架的最顶层,找到这两本书的。”叶缺手舞足蹈的比划道,“你看,假设我们的书架有这么宽,然后我们放进去的书,就肯定会比书架的宽度,要稍微窄一点。” “这样的话,前面便会有一个空隙,如果我们打扫的不是很细致很勤快的话,这个地方,是最容易堆积灰尘的。” “然后呢?”梅长歌极为配合的应和道。 “褚鸿朗明显不是一个勤快人,因此,书架上堆积的灰尘,还是比较厚实的。” 为了解释的更加清楚明白,叶缺不惜亲自上阵示范,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梅长歌身后的书架上,使劲蹭了一下,悠悠说道,“你看,就是这样,你在拖动书本的时候,总会留下点什么。” “行了,你说的我都懂,也别这么受累了。”梅长歌忍俊不禁的说道,“我又不是脑子不好,你说一遍,我自然就知道了。” “而且,我还有一个发现。”叶缺邀功似的说道,“褚鸿朗家中,居然没有梯子。” “这有什么~”梅长歌话说一,突然意识到,褚鸿朗家中书架极高,几乎和天花板平齐,离地高度足有丈许。 既然叶缺表示,他发现的这两本书,是放在书架的最顶层,这就表明,褚鸿朗必须时不时的爬上去,才能拿到。 褚鸿朗将最为珍视常用的这两本书,放到顶层,或许存了不要让他人乱动的心思,但对他自己而言,定然是要方便获取的。 然而这个高度,对一般人来说,如果没有梯子,还是很难达到的。 “书架上,有没有攀爬的痕迹?”梅长歌蹙着眉,冷冷的问道。 “当然没有。”叶缺答得极快,似乎早等着梅长歌有此一问。 “好吧,那就有点意思了。”梅长歌沉声说道,“案发后,卢骞派人详详细细的,调查过褚鸿朗的底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刑部的调查结果,可信度应该还是比较高的。” “是啊,所以,叶缺,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这些天见到的这位褚鸿朗,是被人掉了包,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一颗棋子?”梅长歌细思恐极,满是疲惫的说道。 “应该是被人掉了包吧。”叶缺想了想,十分不确定的说道。 “萧良弼曾对我说起过,说给辩论会找一个主持人的想法,完全是临时起意。”梅长歌目光定定的望着桌上,叶缺不久之前,刚刚放上的两本书,心下一片荒凉。 “至于人选问题,因为主持人在辩论会上所起的作用不大,基本上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因此直到大会的前一天,才得以确认下来。” “叶缺,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吗?”梅长歌自问自答道,“我刚刚想到了叶家村,想到了在叶家村地牢中出的那些孩子们。” “别胡思乱想。”叶缺急促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柔声安慰道,“现在情况尚不明朗,不要自己吓自己。” “石荣被放出来以后,最近几天,都很老实,一直呆在家中,连大门都没有出。”叶缺转过话题,轻声说道。 “白荷呢?”梅长歌知他好心,于是顺着他的话茬,接着往下说道,“她做了什么没有?” “一直在家陪着石荣,听说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啊?”梅长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人已经被放出来,刑部和京兆尹府也联手为他辟谣,说是抓错了人,冤枉了他,如今调查清楚,尘埃落定。” “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卢骞甚至把这告示,都贴到了国子监的大门上。” “况且,萧良弼萧大人也同意他返校继续读书了,莫非这石荣,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是啊。”叶缺调侃道,“他当然不会满意。” “梅长歌,你别忘了,他原先可有个在朝中做京兆牧的老爹呢?你想想,多年期盼,一朝梦醒,怎么也得消沉抑郁几天吧。” 第147节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等会。”梅长歌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听听,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开门的声音。”叶缺听了一会,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细细的小缝,凑过去看了看,方道,“是素衣出去了。” “你跟过去看看。” 梅长歌闭上眼,平了喘息,“素衣如今神情恍惚,怕是难以自保,你跟过去看看。” 片刻,梅长歌拉着叶缺的衣袖,又道,“如果,她想要做什么,你就帮她一把。” 梅长歌说得含糊不清,叶缺却一下子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叶缺走后,梅长歌慢慢的仰起头,春风和暖,吹起发丝轻动,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已是一片寒潭静水,漠然、清冷、平稳而又无奈,仿佛从未有过心绪动摇。 “你来做什么?”梅长歌波澜不惊的问道。 “瞧瞧你这个惊弓之鸟的样子。”方冲大剌剌的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的茶杯,仰头灌下,“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还不是楚青澜那个小子,逼我来的。”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概是要叫楚青澜一声舅舅的。”梅长歌静静说道。 “额~”方冲自知失言,忙解释道,“哎呀,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就这样说出来了。” “真是惭愧,惭愧的很啊。” 话虽如此,但梅长歌从方冲的脸上,可没看出来有点惭愧的意思,有的,只是淡淡的戏谑和兴奋。 “君何故如此高兴?”梅长歌故意文绉绉的说道。 “你猜猜?”方冲兴致勃勃的问道。 “想必是为了你舅舅,和清河卢氏撕起来的事情吧。”梅长歌语调悠悠的说道。 “真没意思。”方冲一下没了精神,瘫在小凳上,闷闷说道,“肯定是楚青澜偷偷告诉你的。” “那是自然。”梅长歌没有否认的说道。 “你作弊。”方冲哼了一声,突然眉梢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似的,“你就不想知道,楚青澜让我来做什么?” “方公子,他好歹是你舅舅。”梅长歌皱着眉,偏头看他,“我说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哎呀,那时候,大家都不认识,彼此不知道底细,当然不敢这么放肆。”方冲嬉皮笑脸的说道,“万一你告到我母亲那里去,大家面上不是不好看嘛。” “可别。”梅长歌在方冲凑过来的大脑门上,轻轻的拍了拍,玩笑道,“我和你,现在也不是很熟,谢谢。” “我说舅母,你怎么打人啊。”方冲苦着张脸,唉声叹气的说道,“我总归是你的晚辈,有什么错,你不能担待一点?” 方冲这一声“舅母”,直叫得梅长歌心惊胆寒。 “谁是你舅母。”梅长歌扬声道,“擅闯梅府,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没意思,一点都不有趣了。”方冲哀嚎道,“我依稀记得,你当初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梅长歌斜斜看他一眼,说道,“人总是会变的,方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了好了。”方冲不满的嘟囔道,“真不愧是一家人,听这话说的,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情味。” “方公子。”梅长歌翻开书页一角,佯怒道,“我看时候也已经不早了,要是你没有什么事,只是过来拿我寻开心的,我想,你或许该告辞了。” “别别,你等一等。”方冲俯下身子看她,幽幽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组个团,舌战群儒啊?” 5637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念之间5637 “组团?”梅长歌轻笑道,“你不是和卢琳是一队吗?” “那是我一时糊涂。”方冲急切的解释道。 “真是抱歉了。”梅长歌合上书,放到一边,道,“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单打独斗的。” “况且”梅长歌拖长低调,用手指在方冲眼部,虚画了一个圈,“你眼神飘忽,言辞犹疑,想来对此事并未作出决定,不过试探罢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我犹豫的不是这个。”方冲辩解道,“你也知道,本公子学富五车,在国子监那可是风云人物。当初搞辩论会,有传言说松柏先有可能会来,上三学的学,哪一个不是人精。虽然能脱颖而出的,只是最后胜利的那一个,但如果能在辩论会上出出风头,回头入仕,总也是好的。” “我出身摆在那里,不管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吧,都要过来问一句,怕冷落了我,面上不好看。” “你说说,我平日里是最怕麻烦的主,哪里受得了这个?”方冲苦大仇深的说道。 “想来想去,我就只好去找卢琳了啊,她性格冷淡,别说我告诉你的,好多人私底下都喜欢叫她老尼姑呢。”方冲正色道,“好在卢琳成绩确实好,口才一流,逻辑最佳,我放话出去,就说我和卢琳组队,是为了增加获胜的概率。”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从这一点来看,卢琳确实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可你就不一样了。”方冲皱着眉,摇头晃脑的说道,“你是范阳梅氏的千金,和他们在身份地位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更重要的是,你在国子监,行为处事,实在是太低调了些,旁人只知你断案手段出神入化,将来极有可能入主刑部外,没有任何旁的印象。” “和你在一起,难免会落了巴结新任尚书令的嫌疑。”方冲昂首挺胸,严肃认真的说道,“本公子行端坐正,如何能给他们留下这等口实。” “你内心戏挺足的啊。”梅长歌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听完了方冲的长篇大论,忍不住调侃道,“你活得累不累?” “累啊,可我有什么办法?”方冲挠了挠头,苦笑道,“本来嘛,我是安平公主独子,即便将来真做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可惜,我耐不住性子,中了我老爹的奸计,与你联手,毁了他的仕途。” “这下好了,我爹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咱们家在朝中必须有人。不说别的,万一哪天大秦局势变了,两边打起来了,身处其中,总能多一条路子。” “我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些日子,觉得我爹说得在理,反正入仕而已嘛,也不用干得太好,随便干干,有个样子也就是了。怎料本公子光芒万丈,与日月同辉,想低调都不行,也是偌大烦恼一桩。” 方冲的话,本说得情深义重,又兼有理有据,不过可惜,一番好端端的煽情之言,到头来还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毁全乎了。 第148节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了。”梅长歌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我说方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自以为是的臭毛病?” “还光芒万丈,还与日月同辉,你怎么不说你千秋万代,寿与天齐呢。” “我倒觉得没什么嘛。”方冲嘟囔道,“你想啊,我原先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是怕变化太快,大家接受不了吗?” “偶尔插科打诨的,让大家时不时的想起当初那个流连画舫,**声色的方公子,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方冲这话说得异常隐晦,梅长歌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继而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活泼的有些过分的方公子里,其实是个内心果敢坚毅,心思缜密的主。 他是怕旁人觉得他心机太重,怀疑他另有图谋,这才不得不收敛性子,上蹿下跳的与人谋划。 换句话说,自打方冲做出报考国子监的决定,准备代替自己的父亲,成为方家支柱的那天起,他就不得不同周围的所有人演戏。 他既不可以表现的太过精明,以免惹人怀疑,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呆傻,以至于让自己成为他人攻击方家,攻击公主府的活靶子。 这个度,尚且难以把握,何况日日演戏,总有厌倦的那一天。 就像伪装者中的大哥明楼曾经说过的那样,我现在,真恨不得有谁把我给出了,我也就解脱了。 不说别的,就冲这份当机立断的眼力劲,和拼尽全力的精神,梅长歌都必须要给他点个赞。 “瞧给你闹的,我差点都把正事给忘记了。”方冲见梅长歌突然垂着头,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言语中,不小心有哪句话触到了她那稍显敏感的神经。 于是,几乎是在一瞬间,方冲便重新恢复了二人初见时,那副老神在在的沉稳模样。 “楚青澜有事脱不开身,只好托我来转告你。”方冲轻笑道,“关于松柏先当年的一些**韵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梅长歌眉头轻蹙,万分不解的问道。 “因为国子监方面,刚刚做出决定,打算明日午后,重开辩论会。”方冲想了想,补充说明道,“主要是松柏先,他久居山林,不太习惯京城的活,觉得非常的苦恼和困惑,一直闹着要回去。” “此次机会难得,萧良弼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好硬着头皮重开会场喽。” “可为什么是明日午后?” “这还不清楚吗?”方冲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朝中有人不想让你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明日一早,萧良弼定会派人过来通知你,要求你务必参加午后的辩论会。那么,在这件事上,他便已经尽到了告知的义务,日后也能跟梅家有所交代。” “而你呢?”方冲愤愤不平的说道,“任谁都知道,你这些天,被国子监行刺案扰得是焦头烂额,连正常的课业,都没有时间上,根本无暇顾及这场辩论会。当然不会有那些,早已得到消息,在家闭门温习苦读多日,甚至还请了不少京中名师助阵的某些人,准备的更加充分。”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略有深意的说道,“万一,他们搞成这样,还输了,会不会气急败坏之下,杀人灭口啊。” “那倒不会。”方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他们总归还是要脸的,技不如人,也就只能认输了。” “那就好。”梅长歌点点头,笑着说道。 方冲上下打量了梅长歌一会,方道,“看起来,你还是很有信心的嘛。” “你现在可以说了。” “松柏早年,曾像很多学子一样,入京求取功名,当时他已与老家一名女子,有了婚约。彼此约定好,等松柏从京中回来,他们便要举行婚礼。可惜松柏性子执拗,与世俗格格不入,再加上当时局势不好,连帖子都递不出去,哪里有什么门路,能让他出人头地。” 一旦认真起来,方冲脸上的神情,便像极了他的父亲,那个老奸巨猾,连亲儿子都敢下死手坑骗的方虞仲。可见父子到底是父子,嘴上说着嫌弃,内心到底还是亲近的。 “松柏本以为此去京中,凭他所学,必能一展所长,不料世态炎凉,终究一无所获。在京中虚耗三年,又逢战乱,和老家那边,断了音讯,那女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听从父母安排,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商。” “很老套的故事了。”梅长歌眼睛微眯,又联想到当日见松柏先时,他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放荡不羁和恃才放旷的孤傲冷漠,实在可以想见,当初四处碰壁时的窘境。 “那女子虽然谈不上比旁人更加幸运,但也没有因此比谁更为不幸。富商家中,除她之外,还有几房妻妾,算是个**人物吧。后来那女子了个儿子,被正室领去抚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旁的人家,若是那正室心肠稍微歹毒一点,将孩子母直接送出去自自灭,也是有的。可这姑娘到底还算幸运,正室并未太过苛待,只不让她见孩子,说是怕孩子年纪大了,记事了,不敬重她这个嫡母。” “这也正常。” “是啊,十个这样的家庭,个都是这么干的,旁人还要更过分一些。”方冲无奈说道,“可那女子想不开啊,大概也是头胎的缘故吧,整日里郁郁寡欢的,不见点笑脸。” “就那么巧,这女子某天出门散心的时候,碰巧被回乡的松柏先给撞见了,以为她在夫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所以立时杀上门去,找那家人理论。” “这倒像是松柏先年轻气盛时会做的事情。”梅长歌赞同的附和道。 “没成想,富商倒还真挺大气的,被他这么一闹,反而觉得,倒不如成人之美吧。高高兴兴的给了银子,干脆就把那女子送给松柏了。” “这事本该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可惜就可惜在,几个当事人觉得没什么的事情,放到世俗人的眼中,就莫名其妙的变了味。发了什么,你自己想象去吧,我是不想说了,听得恼人的很。” “总之,那女子不堪忍受这些流言蜚语,终于在某一天的清晨,趁着松柏先不注意,留下一封告别的书信给他,就此失踪了。” “也罢。”只听方冲长叹一声,说道,“楚青澜让我给你带的话,我已经一字不落的告诉你了。至于其中蕴含了怎样的深意,还要你自己把握,我是帮不了你了。” 方冲走后,梅长歌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这件事无疑是重要的,重要到,楚青澜绝不相信假手于人的小纸条,而不得不请方冲亲自出马,三更夜的跑到幽兰院来,特意告诉她。 不仅如此,从方冲迷惘而困惑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并不明白楚青澜这样做的目的。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桩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陈年旧事,实在对不起他亲自跑的这一趟。 但他既然答应了楚青澜,当然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他的任务。 楚青澜到底是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线索,应该已经出现了,并且,楚青澜坚信梅长歌可以回忆起来。否则,他会用更明显一点的方式来给予她必要的帮助,而非像现在这样,说得含糊不清。 她开始重新回忆起当日见到松柏先时的一些细节,然后,她需要从这些细节中,迅速推断出可能的答案。 梅长歌记得,当日松柏先的穿着,十分随意,很符合外界对他一贯的传闻和揣测。其人桀骜不驯,不拘小节,从不在意世俗看法,甚至有些荒诞不羁。 穿着?对,没错,就是穿着。 梅长歌突然记起,穿着一向大胆随性的松柏先,唯独腰间,和寻常乌衣子弟一样,佩戴了一块相当精美的玉佩。 第149节 初时尚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倒品出了些许不同。 等一下,那玉佩是什么式样的,梅长歌使劲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要炸掉了。 是一朵云吗?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松柏先那独一无二的性子,别说挂一朵云在身上,就是挂一只虫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 等等,想到此处,梅长歌登时来了灵感,一溜小跑着赶到卧室,嚯的一下拉开衣柜大门,随手拽出一件衣服,翻到里面内衬,端详许久,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笑意。 有意思,真有意思,合着松柏先这次来京城,也不全是看在陇西李氏的面子上,竟还存了一点“偶遇”老**的想法。 萧良弼来得比梅长歌想象的还要晚,几乎是踩着点进门的。 一进门便不管不顾的拽着梅长歌,高呼时候不早了,一定要边走边说。 梅长歌冷冷看他一眼,险些被他精湛的演技给折服了。 乖乖,真是太厉害了,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一个比一个演技更好。 既然萧良弼演得如此力,梅长歌又怎么能不象征性的配合一下呢? 只见她呆立当场,张着嘴,哭嚎道,“萧大人,你可害死我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萧良弼急得直跺脚,“松柏先非说明天一早便要离开京城,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谁还能犟得过他去?” 萧良弼此言,倒也并非全是假话,起码有一点是真的,松柏先确实想走,但他老人家的本意,应该只是催促,而不是胁迫。 看起来,这趟京城之行,给老先留下的印象,不是那么的美好。 这也难怪,梅长歌昨夜得了消息之后,连忙查了查,发现松柏先的那位老**,大约十年前就去世了,怪不得他在京城呆的烦躁,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斯人已去,徒留此地,不过独自伤心罢了,又何必庸人自扰? 会场还是上次那个会场,只是今日禁军压阵,戒备森严。看台上坐着的诸位大人,神情也都十分凝重,不复当日轻松惬意。 梅长歌在台下正襟危坐的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看客,直到方冲和卢琳上场,并且成功击败了前一个挑战者之后,她觉得,是时候轮到自己出场了。 “二位此言差矣。”梅长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说道,“商人逐利,虽为天性,但怎能说他们对大秦江山社稷,毫无建树。” “农夫求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将士求大捷凯旋,封官领赏;君王求贤臣良将,拓土开疆。女子求容悦情郎,士子求知己相知。” “为何商贾求数利倍十,南北亨通,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卢琳闻言,愣了一愣,她身为清河卢氏中人,自然对发展商业,秉持支持态度,她对辩论会的所有准备,也是基于此而准备的。 她记得清楚,她方才驳斥的,分明是他人对商人的误解和偏见,当中偶然提到一句,诸如商人虽逐利而不舍本,虽有狡猾奸诈之徒,而不能以偏概全之言。 依照惯例,梅长歌所持反方观点,应大致为商人无用误国之言论,可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硬的将反方观点转为正方观点,试图扭转己方不利之局势,实在令人感到万分无语。 卢琳如今深陷两难处境,若她顺着梅长歌的话往下说,便仿佛成了迎合赞同她的观点,可若是驳斥,又不免失去了己方优势。 何去何从,似乎仅凭卢琳一念之间了。 3638第一百九十章 素衣,为什么是你?3638 梅长歌此举,又何尝不是在冒险? 她赌的是卢琳对完美的苛求和执念,是否足以帮助她扭转乾坤。 从性格上看,卢琳属于典型的**座人格,这其实和辰八字没有太大的关系,它代表的某一类人。 他们谦虚、喜欢整洁、处事小心、头脑清晰而分析能力极强,但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以至于有些吹毛求疵,他们多愁善感,且容易小题大做,往往十分看重细枝末节,从而忽略了大局。 如今卢琳和梅长歌的关系,是天然的敌对关系,无论是为了清河卢氏,还是为了她自己,势必都会希望能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 在这种势在必得形势的推波助澜下,卢琳更容易加深自身性格中的弱势,以求孤注一掷的达到最佳效果。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走的便是心理战的路数,这也正是梅长歌的强项所在。 果然,卢琳在经历了短暂的犹豫和纠结之后,确实如同梅长歌所预想的那样,选择了反方观点。 她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完美无瑕疵。 在历经了最初的几轮混战后,梅长歌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商战理论,她认为,商行的本质,是大和平时代背景下,各国展现军事手段的主要方式,而非满足人们的需要和需求。 “自由的商品流通,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梅长歌站在台上,游目四周,不期然的,望见了众人惊诧茫然的目光。 很好,因为这意味着,梅长歌终于反客为主,彻底主导了这场辩论会的走向和局势。 “比如说,如今纵横京都的锦云坊,在其发展过程中,便运用了游击战的策略。” 猛然听见“锦云坊”三字,一直昏昏沉沉,似醒非醒的松柏先,随即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向梅长歌,神情颇为复杂。 “在场的诸位,或许知道,锦云坊之前,京都曾有一家名为锦瑟的成衣铺子,走的原也是现在锦云坊的路子。” “两者主要的服务对象,都是高端人群,换句话说,就是专做达官贵人的意。”梅长歌一边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一边沉声说道,“锦云坊作为后起之秀,以其专业和专一的服务理念,迅速拓展了市场,很快便成为,能够与锦瑟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请大家仔细想一想,这和战场上两军对阵,又有什么区别?” 对卢琳而言,商战这一理念,是完全陌的,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打算静观其变。 “锦云坊长期专注于服饰行业,其产经营范围,主要其中在,服饰、成衣、首饰、鞋子,而锦瑟则不然。它的经营范围十分宽泛,甚至包括养蚕缫丝,挑染织布,看似面面俱到,实则是最大的败笔。” “我们从未听说,有哪家商行因为把力量集中在很小的方向上而衰败,相反,我们却常常听到有的商行因为过度扩张而分裂。还有很多的商行,在过大的地理范围上,投入了太多的商品,以至于后继无力。” “在战场上,领军的将领通常不会做出分散兵力的决定,而会集中攻陷某个城池,甚至于某一处军事要塞。” 第150节 “这与商战的理念,又是不谋而合的。” 随着梅长歌的辩词层层铺展开来,围观群众的神色,大多逐渐变得凝重,他们开始聚精会神的凝听着梅长歌的讲话,并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其次,锦云坊在关于地理游击战方面,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锦云坊专攻京城,世族巨贾云集之地,锦瑟却贪多而不精,但凡有钱人的意,都想做。” “事实上,我们知道,世族作为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他们在引领服饰走向方面,往往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梅长歌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说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太子妃就穿过一套水墨色的衣服,很快便成为京都女子争相效仿的对象。” “这股风潮,甚至蔓延到了临近的城镇,继而为锦云坊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意和极高的利润。” “可锦瑟呢?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太有人能记得,京都当年,也曾有过这样一座赫赫有名的成衣坊,但我相信,在座的,肯定有人会记得,当初锦瑟的经营模式。” “锦瑟的老板,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他要把锦瑟开遍大秦的每一个州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锦瑟将不再独特,不再具有世族子弟所标榜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特性。” “因此,锦瑟的顾客流失,成为必然。” “而在战场上,我方战线看上去稳步推进,实际上,只要丢失了最重要的那一个,便可能节节败退,直至一溃千里。这个时候,如何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就成为指挥官们的主要责任。” “如此,谁还能说,商场,不是战场?”梅长歌说到此处,稍稍提高音量,总结道。 梅长歌此番辩论,技惊四座,多少还是有些投机取巧了。 她的辩词,在逻辑上,并不见得比卢琳更为缜密,主要胜在观点太过新颖,简直闻所未闻,所以占了极大的便宜。 卢琳辩无可辩,最后只能弃子认输,将最后的希望,全然寄托在松柏先的身上。 规则上说的清楚,场上最后一人为胜者,然而仅此而已。 至于松柏先收徒弟的事情,最终还是要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毕竟谁也不敢越俎代庖。 既然尘埃已经落定,大家遂握手言和,摆出一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模样。 任凭心中波涛汹涌,面上总也是淡淡的。 梅长歌居高临下的站在台上往下望,她觉得众人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些许疑惑和迷茫,他们似乎不敢相信,一个从来默默无闻的女子,竟这般突如其来的,发出如此耀眼夺目的光芒。 她看见,迎着绚烂阳光的方向,突然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一个人,就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使,忧伤而决绝。 “素衣,你”梅长歌连忙上前,紧紧的扶住素衣的身体,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出了一丝胆怯,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那个曾与她同共死的素衣,而是另一个完完全全的陌人。 “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寒光闪现,一柄锋利的擦着梅长歌的心脏刺入她的胸腔,令她温润的嗓音,陡然变调,“素衣,为什么,是你?” 我千防万防,从未防过你,到头来,却偏偏是你,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周围一片惊呼,透过满是血色的帘幕,梅长歌看见众人涌上来,将素衣团团围住,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叹息,便颓然倒下,仿若坠在云端。 再次睁眼,已是十天之后。 梅长歌伤得虽重,但运气极好,没有淬毒,离心脏也还有一点距离,再加上救治及时,太医院的几位老御医,几乎都彻夜不眠的守在她身旁。清河卢氏那边,又异常好心的派人送来了止血的灵药。 总之,在各方努力下,经历了整整十天的惊心动魄和鸡飞狗跳之后,梅长歌的命,终于算是保住了。 “素衣尚在牢中。”楚青澜眨了眨眼睛,凑到梅长歌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赢了,松柏已经答应收你为徒,并且昭告天下了。” 寥寥几句,将连日种种,一一道破,只是,便连梅长歌自己也没想到,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 “你也赢了。”梅长歌扯着唇角,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脸,冲楚青澜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我要见叶缺,我有话问他。” 当日素衣走时,梅长歌命叶缺暗中保护,期间究竟发了什么,怕除了素衣本人,叶缺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她不信素衣会背叛她,否则那一刀,当时便会直奔心脏而去,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那样的距离,那样的时机,绝不可能会失手。”梅长歌握着楚青澜的手,急急地解释道。 楚青澜点点头,安抚道,“我知道,可素衣当众伤人,也是事实。你先休息,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慢慢谋划。” “来不及的。”梅长歌挣扎着想要起身,“记忆,会产偏差,我现在就要见叶缺。” 梅长歌性子最是执拗,若当真发起脾气来,那是谁也别想拦得住的。 楚青澜怕他如果再拦着不让,梅长歌一时气急,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会像小溪似的哗哗流淌,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说道,“查归查,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上,我去把人给你叫进来,这总行了吧。” 自那日梅长歌受伤昏迷之后,叶缺始终不肯放过自己,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她遭此大难,于是一直跪在院中,折磨自己。 楚青澜拦他不住,心中多少有些不快,索性由着他去了,可眼下见他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样子,又不免感到无奈。 “长歌醒了,她想要见你。” “真的?”叶缺一脸狂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却因身体疲软,双腿乏力而栽倒在地。 “你该不会是想这个鬼样子,就去见长歌吧。”楚青澜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扶他起来,沉声说道,“把自己弄干净了再去,免得吓着她。” 4484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不能看着他,去死4484 “请小姐责罚。” 叶缺这一跪,那是跪了个结结实实,也跪的梅长歌头疼欲裂,从方才醒来,直到现在,她最怕的,始终还是这个。 “你先起来。”梅长歌靠在身后软垫上,咳嗽两声,无奈说道,“当日是我派你出去的,你不过依照我的命令行事,何错之有?” “我”叶缺见梅长歌脸色苍白,声音疲惫,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活的被他咽了下去。 “你起来,我有话问你。”梅长歌面色沉静的说道,“你将案发那日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 “尤其是细节。”梅长歌想了想,又补充道。 第151节 “是。”叶缺答应一声,缓缓起身,站到一旁,垂着头,语调略显低沉的说道,“那日,我奉小姐命令,暗中跟踪保护素衣。” “素衣出门比我稍早,等我出了梅府大门,已是不见踪迹。我料想,素衣深夜出门,应该是去寻那王淮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着急,只管抢在素衣前头,赶到了王淮藏身的桥洞。” “我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隐在阴暗处,大约等了个时辰左右,便见素衣摇摇晃晃的过来了。” 叶缺说到此处,顿了顿,解释道,“这个时长,比我估计的要长了一点,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我用了轻功,再加上素衣心神激荡,一时恍惚,或是犹豫不决,反反复复,也是有的。只如今想来,这个时辰的时间差,兴许便是素衣转折的开端。” “我看到,素衣当时预备了绳索,趁着王淮睡熟,与她母亲联手,一同勒死了他。素衣还为母亲准备了逃跑用的银两和衣物,二人告别后,素衣拖着王淮的尸体,去了城郊乱葬岗。” “我本以为素衣会将尸体丢弃在乱葬岗,做出无主的样子,没成想,她竟将其伪装成了自杀的模样。”叶缺款款道来,语调平实,却让人陡毛骨悚然之感,便连一直一言不发的楚青澜,都觉出了此间的异样。 “你昏迷的这几天,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些事情,我记得,素衣杀掉王淮时的行事作风,怎么说呢,还是比较外行的。无论是杀人的手法,亦或是藏匿尸体,掩盖犯罪事实的手段,都不是专业的。” “我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素衣安排妥当,转身离去,我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叶缺神色一凛,接着说道,“我是怕素衣留下什么致命的证据。” “我曾是刑部仵作,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我叶缺发现不了的证据,旁人肯定也发现不了。” “可惜我万万没有想到,素衣在王淮的尸体上,藏了毒药。在我的双手触碰到尸体的刹那间,我便陷入了昏迷。” “等我醒来,素衣早就走远,已是追赶不及。”叶缺长叹道,“我一路飞奔,原是想回幽兰院向小姐禀明此事,再做定夺的,只是” “这件事,不太对劲。”梅长歌定定想了晌,突然说道,“我记得,分明是素衣离开在前,方冲来此在后。况且,方冲那小子,油腔滑调的,和我互相调侃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切入到了正题,提到辩论会的事情。” “从时间上推算,这个时间点,素衣应该已经与叶缺汇合,开始实施行动了。” “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者说,是谁告诉她,我当时正呆在国子监中,与人在会场上厮杀的?” “还有”梅长歌捂着伤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急促的说道,“王淮的尸体,你验过了吗?” “验过了,没有问题。”叶缺连忙上前,在楚青澜几乎快要把他撕碎的目光下,淡定从容的拍了拍梅长歌的后背,一边为她理顺呼吸,一边说道,“我一听说你出了事,便立即亲自前往抛尸地,将王淮的尸体,带了回来。” “不过。”叶缺很没有信心的说道,“当时我急着去国子监找你,所以”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任何人都有可能触碰到那具,被你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置之不理的的尸体?”梅长歌眉尖挑了挑,面色如冰的说道。 “是,理论上是这样的。”叶缺语音发颤,不敢看她。 “况且,像这种能够瞬间致人昏迷的烈性毒药,通常不会在物体表面停留太长时间。”楚青澜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叶缺查验不到,也实属正常,不能怪他。” “不一定是王淮的尸体。”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梅长歌已经觉得很累了,身体一个劲的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是坐不住的。 “或许是毒蛇、毒虫、毒针,你接触到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如果单单只是检查尸体,可能会有所疏漏。” “好了,叶缺你也见了,该听的,该说的,你也都听了,说了,剩下的事情,你就放心大胆的,交给我们去办吧。”楚青澜不由分说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扶她躺下,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方道,“你现在该睡觉了。” “我要见素衣,你替我安排一下。”梅长歌握着楚青澜的手,低声哀求道。 “好好睡觉。”楚青澜颇为无奈的看着她,苦笑道,“你这样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做什么,我敢不答应你吗?” “你放心,我保证,你一觉醒来,一定可以见到活的素衣,砰的一下出现在你面前,就跟变戏法似的,还不行吗?”楚青澜果然没有食言,等梅长歌睡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跪在**边不远处的素衣。 此时,朝阳正好,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地面上,灵动而安详,仿佛一群跳跃的精灵,正围着人儿欢快的舞蹈。 “素衣”梅长歌长长一声叹息,轻唤道,“你来了啊。” “嗯,我来了。”素衣跪的笔直,一动不动,神色倒也还算正常,似乎连日来的狱中活,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和困惑。 “公子说你有话问我。” “是啊。”梅长歌慢慢起身,楚青澜忙上前伺候她靠好,却听她说道,“你先出去吧。” “你开什么玩笑。”楚青澜一声惊呼,“梅长歌,你可别忘了,你差点死在她的手上。” “我知道。”梅长歌说完这句,再不多言,只默默低着头,似乎是在等楚青澜妥协。 “也罢,随你吧。”楚青澜默然站立许久,最后还是犟不过梅长歌,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其实话虽如此,楚青澜心里清楚,素衣一击不中,眼下对梅长歌已经没了威胁。即便他知道素衣或许有什么为难的难处和苦衷,但心中仍然无法像梅长歌那样,做到毫无芥蒂。 “为什么?” “小姐,如今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素衣身体微微后仰,似是无声躲避。 “你不说,我如何救你?”梅长歌伸出手,向着素衣召唤道,“你过来。” 素衣犹豫良久,终是不忍拒绝梅长歌的好意,以手撑地,膝行几步,挪到她的面前,冷冷回应道,“该问为什么的人,是我。”“这并非你的本意。”梅长歌摸了摸素衣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对我有所隐瞒,只是没想到,是想要我的命。” “我还以为,是王淮的事情,令你感到不安,所以不得不命叶缺尾随跟踪于你。” “小姐” “别哭。”梅长歌将手缩回被中,使劲揉了揉,方道,“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发了什么。” 梅长歌身体本就孱弱,此番受了重伤,说不了两句话,竟已然觉得疲乏无力,喘不上气来。 “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孩子?” “是孩子吗?”梅长歌摸着素衣流满泪水的脸颊,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说道,“看样子,从我在叶家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一个局了。” “不,不是。”素衣咬着嘴唇,剧烈的摇着头,分辩道,“这个局,原不是为你准备的。” “所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大部分都是真的。” “我知道,小姐你很厉害,只是当时,你身陷绝境,被人分了心神,而我又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实在让人无法不信。”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行动的命令和指示,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死了的缘故吧。” “可是我没死,我侥幸活了下来,养好了伤。最重要的是,我完完全全的,获得了你的信任。这些,都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天,我接到会面的指示,想着大概会像从前几次执行任务时一样,无非是传递情报之类的事情,没想到,却是要我杀了你。”素衣喃喃说道,“我一时紧急,只能推说叶缺武艺高强,平日里寸步不离,以我的身手,恐怕不太有得手的可能。” 第152节 “于是,他们便派了王淮过来,作为刺杀你的死士。所有的计划和细节,都是他们制定的,而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我并不想杀你,你跟那些人不一样,对我一直很好,可是” “在你的孩子,和我当中,你选择了前者,这很合理,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梅长歌凝目看了素衣片刻,虽然面色寒冽如霜,却仍是极其温和的说道,“素衣,你告诉我,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你的孩子了。” “年。” “年之久。”梅长歌重复道,“素衣,你真的确信,你的孩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吗?” “我确信。”素衣点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们从不会杀掉孩子。” “他们需要女孩作为育下一代有力量的工具,我碰巧了个男孩,应该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支利箭,用来对付他们想要对付的那些人。” “我的功绩大小,决定了我的孩子,在大本营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在寒冷的冬季,穿上保暖的衣物。”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代代相传,绝不食言。” “是啊,他们也不能食言。”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一旦食言,他们和外派的父母间,好不容易构建的,便会就此崩塌,再无信任可言。” 素衣紧紧的咬着干裂的下唇,深而急促的喘息道,“即便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们也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他们是谁?”梅长歌急切的追问道。 “我我不能告诉你。”素衣摇了摇头,仿佛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似的,将身子撑直了些,缓缓抬起眼帘,说道,“行刺失败,已是重罪,如果我还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着,就只能管好我的嘴巴。” “素衣,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是不会罢手的,永远不会。”梅长歌叹息道,“你总不会希望你的孩子,将来重复你的一。被利用,被威逼,被榨干最后一滴精血,然后零落成泥,痛苦。” “素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莫非这就是你拼尽全力,想要给予孩子的一吗?” “我知道,小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素衣匍匐于地,痛哭道,“可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孕育的一个命啊。” “小姐,我记得,你也曾对我说过,无论怎样卑微的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而我,也是这样想的。” ------题外话------ 姨妈造访,果断吞了两片止痛片,如今肚子倒是不怎么痛了,困意却是上来了,囧 4187第一百九十二章 最可怕不过如此4187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他们是谁,至少,你也总该同我说一说,那里的事情。”梅长歌的目光慢慢拂过素衣的头顶,声音平静,语调和缓,“给你的孩子,留一个希望,也给你自己,留一个希望。” “这,难道不好吗?” “小姐”素衣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你真的能救他?” “也许能,也许不能。”梅长歌唇角微微一扬,缓缓说道,“关键是,我为什么要救他。” “素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梅长歌循循善诱的说道,“我从不自诩良善之辈,正相反,我恰恰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世间万事,无不权衡利弊,趋利避害,这一次,同样不能免俗。” 是啊,她为什么要为了救你的孩子,劳心劳力,乃至以身犯险呢。那孩子是你心头的肉,与她而言,却不过是素昧平的陌人。 况且 素衣低着头,任由发丝掩住面颊,点点冰凉泪珠**地面,她之所以躺在那里,**病榻,全是为了你,不报仇雪恨,已是宽宏大量,又怎能要求更多? “我答应你。”沉默晌,素衣跪在梅长歌的面前,神情如常,只用自己略略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她,“求你救救他。” “那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山,山上满是茂密的树林,并没有路。”素衣的声音,低缓哀怨,透出一阵淡淡的荒凉寂寞。 “山上的人,如果想要下去,就只能坐那个大筐,不过平时也不会有人上来,上来的,通常只会是一些物资,偶尔也会有两三个新人。” “在我的记忆中,我很小就活在那里,直到我终于长到八岁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告诉我,说,如果我在考核中表现出色,便可以和自己的亲父母,离开这里。可惜,我资质一般,即便拼尽全力,在考核中,也仅仅只得了一个中上。” “我本以为自己将会错过一当中,唯一一次离开大山的机会,不料我还是连同王淮夫妇一起,来到了易州。” 素衣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动容,“有些事,当时还以为是幸运,如今想来,终究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罢了。” “关于我所有的人经历,都是真实的,因为他们必须要为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能够经得起最严格审查的身份,所以我们三个,替换了原家庭,并且复制了他们的活模式和性格,一同演绎着别人的人。” “只是,王淮夫妇不过是一个道具,而我,才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武器。” “十五岁那年,我从周家离开,带着几分不会被人发现的侥幸,嫁给了临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他虽然很穷,但对我很好,我曾一度以为,我能和他,一直这么幸运的活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产当日,他们找到了我,杀了我的丈夫,并将我重新带回了那座恐怖的大山。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的一,早已注定,无药可救。” “如果你不爱你的丈夫,或许便不会这般在意你的孩子。” 梅长歌未料到素衣身世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凶波恶澜,她略朝素衣低头,面上却依然平静,“你知道他们做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这些。”素衣不安的说道,“而且,据我观察,他们应该也只是照章办事,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家村” “不,那只是一个最低级的据点。当时叶家村内,确实发了一起天火案,那个女人,一把大火,将自己和整个宅院,烧成了灰烬。我想,她心中或许清楚,发了这样的事情,她的这一,已经完了,死亡对她而言,是解脱,而非苦难。” “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可能,我也会在当初,便选择离去,而不要在希望之后,经历绝望。” “你前几次的任务,是什么?”梅长歌沉吟片刻,默然说道。 “最初的两次,任务非常简单,挑唆富商之子反目,我们从中伺机夺取家产。” “接近李守,怂恿他下手杀害李恒,这件事,也是我做的。”素衣狠狠的闭上眼睛,认命般的说道。 第153节 “小姐,我有时会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应该就是他们做这些事的目的。” “你可以走了。”梅长歌心头一颤,目光幽幽的看向那个令人怜惜的女人,“今后何去何从,希望你能有所考量。” 临走前,素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小姐,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宽容。” “我看梅清柔母子近日来的行事风格,倒和他们的人,颇有几分相似,还望小姐不要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梅长歌偏过头,不去看她,额头渗着黄豆般大小的冷汗,轻声说道,“多谢你的提醒。” “不必。”素衣提着裙摆,站在璀璨绚烂的阳光下,笑着说道,“是我欠你的,早晚总要还给你。” 素衣出了屋门,没走两步,便望见楚青澜定定的站在院中,神色冷峻,仿佛是皑皑山巅雪,巍巍崖上松,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便让素衣感到无限的威压。 “她可以原谅你,我不能。” “是,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素衣苦笑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楚青澜面色如冰,“穷乡僻壤里了此残,亦或是军中效命,死一。若你能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勋,他日功劳簿上,必有你的名字。” “我选第二个。”素衣仰着头,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坚毅从容的说道,“后,我要为自己而战。” “也好。” 长剑出鞘,必见血光,何况是这样一柄利剑。 楚青澜看着倒在血泊中面色安宁的素衣,心中百转千回,不知是何滋味。 毋庸置疑,她是一个可怜人,但他并不同情她。 这世上,比素衣可怜,比素衣更值得同情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太多。 如果他花时间去同情可怜这样一个早已在厄运中迷失自我的人,岂不是对那些始终坚持自我,永不言弃的人,太过残忍。 “楚青澜,你做了什么?”梅长歌推开门,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的站定,厉声质问道。 “请恕我不能同意,你的决定。”楚青澜慢条斯理的用纯白的帕子擦着满是血色的长剑,尽量想让整个人,显得冷酷一点。 他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是真心,他已经给素衣留了一条路,能不能将命运握在掌中,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三个时辰之前,卢西元派人送来了我与卢琳解除婚约的书册,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楚青澜唇角挑起一抹笑容,淡淡说道,“梅长歌,我要向你提亲。” “陛下不会同意的。”梅长歌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 “我现在,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楚青澜疾走几步,扶住梅长歌的肩膀,将她拖拽的送回**上,满脸期盼的说道,“梅长歌,你会同意的,对不对?” “不,我不同意。”梅长歌眉尖轻挑,神色淡然,“楚青澜,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楚青澜脸色一僵,瞠目结舌的问道,“你若不同意,当日又何必出手相助?” “那是因为”梅长歌沉吟道,“我不希望你因此受制于人。” “楚青澜,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你我都需要冷静冷静。”梅长歌眼睛微眯,轻声说道,“任何时候,婚姻都是大事,切不要仓促下决定,以免后悔终。” 素衣的“死”,为整件事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此事过后,萧良弼和松柏先,都往幽兰院,送来了大量的书籍。 松柏思乡心切,竟是一刻不愿多呆,托人送来了拜师的信物,留下一句大道在心不在行,身处闹市,未尝不能静心修炼的话,便马不停蹄的回去了。 梅长歌想要派人送份拜师礼过去,突然惊觉,松柏临行前,竟没有留下关于他行踪的只言片语,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在心中默默感慨一番,就此作罢。 “叶缺,有时候想想,我这次受伤,倒也不冤,是件极难得的好事。” 自那日楚青澜和梅长歌闹得不欢而散开始算起,至今已有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诚如梅长歌所言,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冷静,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和对方在一起。 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合适,又或者,只是由于彼此寂寞太久,需要抱团取暖。 梅长歌见识过太多的分崩离析,多年恩爱夫妻,一朝反目,不是你死我活,便是拔刀相向,残忍程度,往往远超陌人。 看多了悲欢离合,等到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多少总会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不幸的,总要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才能下定决心。 “我想,我的调查,似乎终于触动了当年参与长乐一案的某些大人物们的心脏。”梅长歌咬咬牙,正色道,“我对此,早有准备。” “萧良弼这次,倒是不错。”叶缺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他派人传话过来,说你身受重伤,需要好调养,就不必急着回国子监上课了。还说只要考试的时候,能够通过,也就可以了。” “他哪有那般好心。”梅长歌轻笑道,“不过是示好赎罪罢了。” “是啊,长歌你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萧良弼愿意通融,那便照单全收了吧。”叶缺笑了笑,神情放轻松了些,“能在家安心养伤,总是好的。” “素衣” 梅长歌才刚刚起了个头,便被叶缺打断,抢先说道,“正在前往陇西的途中,有公子派人护着,想必不会有事。” “可是我一直不懂。”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素衣告诉你那些事情。” “模式,叶缺,杀人也好,犯罪也罢,都是讲求经验和方法的。”梅长歌笑意微微,淡淡说道,“这就是目的所在,你以后会懂的。” “长歌,你真的不会害怕吗?” “会,当然会。”梅长歌回头看他,伤口处的疼痛,令她无法长时间站立,只得扶了桌子,慢慢坐下,方道,“然而我怕的,却不是这些。” “人的命,固然脆弱,但既然活着,便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谁也不曾例外。” “我害怕的,是我不再信任人心,对一切怀疑,对一切感到恐惧。” 第154节 “而为人,最可怕不过如此。” 4366第一百九十三章 畏罪自杀?4366 “谁说不是呢。”恍惚间,梅知本踏着满园**而来,携着一阵淡淡的药香,当真是清淡如竹,飘逸似仙人。 “我看哥哥脸色,瞧着倒比上次见面时,好了很多。”梅长歌笑着说道,“真的是太好了。” “我这身体,原是不打紧的。”梅知本慢慢坐下,轻声道,“可惜前几日病得厉害,没能来看望妹妹,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哪能呢。”梅知本身体不好,梅长歌一贯是知道的,十日里,日多都是躺在**上养病,寻常连院门都不会出,如今能强撑病体,来幽兰院探病,已是十分难得,实在不能太过强求。 “有件事,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梅知本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说道,“凉州城里,闹起来了。” “哦?”梅长歌低声叹息道,“还是哥哥消息灵通,却不知这次,究竟所为何事?” “你知道的,凉州城,素来是龟兹与我大秦通商的纽带,每日里来往的商队不知凡几。” “这一次的案子,便与他们有关。” 梅知本想了想,接着说道,“这案子,说大不大。约摸是个多月前,有一龟兹商队,在凉州城中一家客栈内遭窃,全部货物丢失。凉州刺史崔颢,按照寻常惯例,要求客栈老板赔付商队一损失,另一,则由凉州刺史府承担。” “凉州是我大秦边境,崔颢又是个敦厚温和的性子,行事作风向来以稳定地方为第一要务,如此判决,虽然有失偏颇,但也是无奈之举。”梅长歌略一沉吟,说道,“想必后来出了事?” “那是自然。”梅知本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大多自认倒霉,老实赔了银子,下次小心些,也就是了。可偏偏这家客栈的老板,大有来头,听说是清河卢氏中人,坚决不肯服从崔颢的命令,拒绝赔付龟兹商队损失的货款,因此两边吵了起来。” “崔颢听到消息,急忙赶去调停,却不曾想,还未行至两方冲突现场,便有衙役来报,说是龟兹商队头领,在冲突中被人杀了,连带客栈老板,也受了重伤。” “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梅长歌微微叹息道,“想这崔颢也是倒霉,刚上任没多久,就遇到这种事情,一旦稍微有些差池,他这凉州刺史的位置,我看是要坐到头了。” “我既同你说了,这问题,自然已经发了。”梅知本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崔颢的死活,“眼下龟兹队,正与凉州守军形成对峙局面,龟兹国王亲自上书朝廷,要求陛下彻查此案。” “书信中言明,如果陛下不能给他和他的子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他将立刻领兵南下,攻破凉州城门,为无辜冤死的子民,讨回公道。” “龟兹国王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不分,眼下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怕是不能轻易化解。”叶缺在一旁接过话题,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看未必。”梅知本摆摆手,沉声说道,“龟兹国内,近些年,局势始终不太好,几个王子闹得厉害。我看这龟兹国王,与其说是为自己的子民报仇,倒不如说,是想找个由头,凝聚下人心。” “正义之战,历来都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梅知本正色道,“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要求梅长歌奉旨调查此案,务必化解大秦与邻邦的矛盾。因体谅梅长歌重伤未愈,特许三日后出发,前往凉州。” “这怎么能行?”叶缺惊呼道,“小姐身体如此孱弱,如何能受得住长途奔波?况且凉州条件恶劣,群狼环饲,若有丁点差池,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梅知本起身,缓缓说道,“叶缺,你怎知这不是陛下真正目的之所在?” “抗旨是死,远行是死,断案也是死,想要不死,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梅长歌,这是你唯一的一条路,也是我的。” 身负重伤,即将远行,去的竟还是这等偏僻凶险之地,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多。 叶缺未雨绸缪,不仅携带了大量的药品,而且给车队配备了相当数量,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应对各种可能发的突发情况。 等叶缺收拾的差不多了,梅长歌站在一旁,恶作剧似的,语调悠悠的说道,“记得,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叶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既然是在为战斗做准备,考虑的周全妥帖些,总没有什么不好,于是上蹿下跳的,命令下人将这些东西平分,每辆马车上都备了一些,这才拍拍胸脯,表示安心。 “我听说梅知本也要一同前往凉州?”第二日午后,梅思远晃晃悠悠的过来,视察了一下出行的准备工作,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是啊,哥哥说,京中呆的烦闷,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身体或许能好的快一些。”梅长歌略略点头,思索着说道,“父亲今日来此,是否有话要说。” “没什么。”梅思远扫了她一眼,看见她低垂苍白的面庞上,稍稍透出一点红晕,在这一刻,他仿佛终于觉察到,眼前这个沉稳冷静的少女,早已将自己看清,却不愿与他有着太多的纠缠。 “长歌,如果有机会,你和知本,都不要回来了吧。”梅思远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盯着车厢上镌刻的繁复花纹,长长的叹息道。 “父亲,莫非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梅长歌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连父亲和整个范阳梅氏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居然奢求我和梅知本能够做到。” “梅思远,你竟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是啊。”梅思远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搓着双手,急促的说道,“长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件事,是不是和陛下有关?”梅长歌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没有,不是,没有的事情,你别整日胡思乱想的。”梅思远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两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他怎么了?”叶缺瞥了梅思远一眼,凑过来,疑惑不解的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叶缺,你说,如果我想把车厢的夹层,换成铁板,来不来得及?” “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叶缺沉吟道,“倘若小姐愿意适当的舍弃一点车厢的美观和舒适,直接将铁板放置在车厢内部,至多三两个时辰,我看也就足够了。” “可是,马车的载重,是有极限的。”叶缺上上下下的比划了两下,说道,“除非我们是要坚守阵地,将车厢当做藏身的壁垒,否则过多的负重,势必会减缓马车行进的速度。” “那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看不如用铁桦木替代铁板,应该能够起到相同的效果。”叶缺想了想,又道,“铁桦木费时,怕是有些来不及,如果我们派人到临近的城镇订做,算算时间,等我们抵达,再换上也就是了。”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梅长歌皱着眉,缓缓说道,“不要顾及钱的事情,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是。”叶缺正色道,“依小姐看来,此行” “死一。” “那梅公子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啊?”叶缺挠了挠头,不放心的说道。 “我不知道。”梅长歌实话实说道,“我劝过梅知本,可他执意前往,我想,他对此,应该也是有所考量的吧。” 直到一行人出了京都,楚青澜也没有出现,梅长歌料想他还在气头上,心中暗自思量,觉得自己此去凉州,未必能活着回来,何必误了他人终,眼下这局面,倒也没什么不好。 第155节 若是她顺利归来,一切尘埃落定,那时再谈儿女情长,心中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妹妹可有打算?”梅知本端起桌上杯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这才说道,“哥哥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却还是管用的,不妨说来听听,你我互相参谋参谋,总归是好的。” “长歌愚钝,哪有什么计划,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梅长歌悠闲自得的说道。 “公子,又到了用药的时间了。”一路随行的老嬷嬷,看上去十分忠心,总是掐着时辰,来给梅知本送药。 “放着吧。”梅知本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笑道,“太烫,等稍微凉一凉再喝,才是极好的。” “我看哥哥就是怕苦。”梅长歌在一旁调侃道,“我这有蜜饯,等喝完药,吃上两颗,也就不苦了。” 老嬷嬷不放心的说道,“那公子可别忘了喝药啊。” “这嬷嬷倒也有趣。”梅长歌淡淡开口,所有情绪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空气中,“旁的漠不关心,却只关心哥哥吃没吃药。” “药苦,不喝也罢。”梅知本慢悠悠的掀起车帘,四处张望了一下,趁着无人在意,随手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尽数泼洒出去,“妹妹可要替我保密啊。” “那嬷嬷自幼陪在我身边,最是关心我的身体,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保管没有好果子吃。” “哥哥请放心,妹妹定当为你保守秘密。”梅长歌身子微微前倾,异常诚恳的说道。 这几日梅长歌睡得不是很安稳,始终觉得有事情要发,果不其然,长途跋涉到第十四天的时候,梅知本寻了个机会,突然向那嬷嬷发难,说她狼心狗肺,收了旁人的钱财,想要毒害于他。 “还望公子明鉴。”只听那嬷嬷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自公子四岁起常伴左右,绝不是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梅知本怒不可遏的说道,“还说不是,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对,就是你,叶缺,你过来,这汤药里分明有毒。”梅知本气得直跺脚,歇斯底里的说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面前,谈何情谊?” “你去看看。”梅长歌不动声色的对叶缺使了个眼色,见他点头,方道,“嬷嬷不必担心,有我梅长歌在此,定不会冤枉了你。” “是鸩毒。”叶缺端起药碗,只在鼻端过了一遍,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的确是鸩毒无误。” “怎么可能?”那嬷嬷挣扎起身,一把抢过叶缺手中药碗,疯了一般的说道,“串通好的,一定是你们兄妹俩串通好的。” “我不信,这汤药不可能有毒,我喝给你们看。”话音未落,那嬷嬷仰着头,一口饮尽碗中汤药,叫喊道,“众目睽睽,你们休想杀我灭口。” “我看是畏罪自杀还差不多。”梅知本唇角微微上扬,语调轻松的说道。 “你”咚的一声,那嬷嬷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毒发身亡了。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先前尚且觉得梅知本是疑神疑鬼的人,如今亲眼见到老嬷嬷服毒自尽,心中顿时信了他那句畏罪自杀。 “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那就继续上路吧。”梅长歌扶着叶缺,踏上马车,回头吩咐道。 3610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是最好的时机 漆黑的夜,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长风,春寒料峭,侵人骨髓。 梅知本在沉沉暗夜中拥着厚重的棉被,躺在**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无声无息的看着过往的幻象在自己的眼前流逝而去。 他强自压抑着呼吸,缓缓的闭上双眼,将自己淹没在温暖柔软的棉被中。 梅知本永远记得,雍和八年的那场噩梦。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他刚刚拉着乳娘,放完风筝回来,却看见父亲一脸严肃的坐在屋中,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你去哪里了?”梅思远冷冷的问道。 “放放风筝去了。”没由来的,梅知本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梅思远对他一直不错,虽管教严厉,但大体上还算慈爱,如今一板一眼的神情,竟是梅知本从未见过的。 彼时年少,梅知本未做他想,只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逃了先的课,跑去放风筝,所以惹得父亲不快,于是马上跪下来,老老实实的认错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算了。”梅知本脸色变得倒快,片刻前还是雷霆大怒,这会又是和风细雨,“小孩子贪玩,也是正常,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梅知本缓缓走到梅思远面前,轻唤道,“父亲。” “知本啊”梅思远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沉默的望着他,他看见他的目光,如波光一样的恍惚。 “病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好呆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字,静心养性,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病了? 梅知本蹙着眉,疑惑不解的问道,“父亲,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来人啊,公子得了重病,需要静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外出。”梅思远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徐徐开口说道。 “父亲”梅知本难以置信的追问道,“我到底怎么了?” “知本。”梅思远伸出手,慢慢的落下,放在他的头顶,柔声说道,“你好好养病,记住,父亲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儿子的。” 梅知本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油灯,在静夜之中,油灯投下微微摇曳的光芒,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都迷离起来。 自那一日之后,梅知本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汤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大夫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家请,他的身体,反倒越来越差。 渐渐的,也不需要有人看着他,毕竟,一个连下**都有些困难的病人,如何能像梅思远所担心的那样,发疯一般的跑到院子外面,去招惹是非。 最初的几年,梅知本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了什么。 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有病,那么,他可能真的是病了吧。 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他突然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活,他活够了,他不想再挣扎了。 梅知本开始将嬷嬷送来的汤药,偷偷的倒掉,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短暂而无趣的一。 可是,没成想,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他的身体居然渐渐好转起来,他发现自己能跑能跳,就像从前,没有病时那样,身手矫健。 第156节 他开开心心的跑去告诉梅思远,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的心情,仿若一只蹦跳的梅花鹿。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像旁人那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父亲,我觉得我的病,彻底好了。” “是吗?”梅思远抬起头,只默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 从那天起,十五岁的梅知本,开始在嬷嬷的监督下服药,如果他不喝,便会有人掰开他的嘴巴,将那些苦涩的汤药,硬的灌进去。 与此同时,梅思远对他竟是“越来越好”,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得到。 除了喝药这件事,梅思远对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予取予求。 梅知本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算了吧,稀里糊涂的把这一给过完了,也就是了,却偏偏遇到了梅长歌。 那一日,是他的日,梅思远破例,允许他在嬷嬷的陪伴下,出去走一走,甚至很好心的提议道,“你还记得梅长歌吗?她现在住在幽兰院,你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梅知本对梅长歌,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他记得,他第一次隔着小被子抱住她时,内心的悸动,他仿佛能听见,那咿咿呀呀的说话声。 梅长歌年纪还很小,瘦瘦矮矮的,只到他腰间,见他来,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对他说,“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吗?以后每天都是你吗?你长得真好看,要是每天都是你,我倒是不介意天天就着咸菜吃馒头的。” “不,我不是。”梅知本慌慌张张的解释道,“我我只是路过。” “哦,我想也是。”梅长歌看上去,似乎依然很高兴,她的眼眸中,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丝毫的失望和忧伤,“那你好走,我就不送了。” 刹那间,忍了那么多年,也恨了那么多年的梅知本,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他不仅要活,而且要好好活,活出个样来,给梅思远瞧瞧,让他看看,他永远别想掌控他人的人,尤其是他梅知本的。 暗夜无声,疾风忽来,灯光幽幽的打在梅知本身前的地面上,他脸上的神情,平静的几乎僵硬。 “哥哥,还没睡吗?”梅长歌隔着窗户,同他说道,“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梅知本随手披了件外衫,缓缓的拉开屋门,一眼便望见梅长歌笑意深重的眼眸。 梅知本原本一直绷着的脸,缓缓的放松下来,甚至,唇角似乎起了一丝笑意。 梅长歌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说道,“哥哥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是啊。”梅知本望着她,愉快的说道,“不药而愈了。” “是谁做的?”梅长歌的目光定定的,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还能是谁?”梅知本似笑非笑的说道,“除了我们的父亲,还能有谁,有机会对我下此毒手?” “未必是梅思远。”梅长歌停顿晌,然后才缓缓说道,“听命行事,也未可知。” “今夜来此,我必须听一听哥哥接下来的打算。”梅长歌咬紧下唇,一字一顿的说道,“此时宣战,不是最好的时机。” “长歌,敌暗我明,势力盘根错节,便连范阳梅氏,都要任其摆布,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梅知本低声说道,“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难道不是陛下?” “不,不会是陛下。”梅知本漠然道,“至少,不全然是因为陛下。” “这些年,我做了一些事情。”梅知本示意梅长歌坐下说话,自己却走到窗前,将窗户牢牢关上,这才说道,“如果仅仅是陛下一人,我们范阳梅氏,绝不会束手就擒。” “可是”梅长歌犹疑道,“母亲的死,固然是一件需要掩盖真相的大事,只是,我想,以母亲的身份,应该不需要做到这般决绝的程度。” “长歌,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梅知本无可奈何的说道,“究竟是怎样的原因,才能让一位父亲,对自己的儿子,痛下狠手。” “哥哥,有些事情,你还记得吗?”梅长歌试探着问道。 “如果你问的是关于母亲的那件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梅知本叹息道,“那时候,父亲对我管束很严,虽然不过分约束我的行动,但像私自离府这样的事情,他定然是不允许的。” “况且,那时,我年纪还小,最是活泼好动,天真浪漫的时候,哪里能如妹妹那般,少年老成,永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梅知本的话,提醒了梅长歌,她是魂穿而来,陡然降临到这个世间,因此能勉强记得一些幼时的事情,而梅知本则不同,七八岁的孩子,或许稍懂人事,却根本不可能记得那些琐碎繁杂,有可能被称之为线索的细节。 “是啊,是我太着急了。”梅长歌略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梅长歌,如果凉州的事情顺利,我便不准备回梅府了。”梅知本冷冷的说道。 “如果不顺利呢?” “那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梅知本深深吸气,然后轻声道,“我总不能将你一人置于险地。” “哥哥,有些事,请恕我不得不问。”梅长歌笑了笑,硬着头皮说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倘若没有外人的帮忙,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戒备森严的梅府,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的。” “旁的事情,我可以不闻不问,但你必须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方冲。”梅知本语调悠悠的说道,“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就是方虞仲家的公子,方冲,你们早就见过面了,如今还同在国子监念书,算是个同窗呢。” “你确定?”梅长歌喃喃自语般的追问道。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梅知本微笑道,“你别看方冲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厉害的很呢。” 3644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买卖3644 楚青澜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国子监门口,卢琳上了马车,一路上经过京都的街巷,终于到达了他的府邸。 卢琳看到,小庭中繁花似锦,妖娆的牡丹花如雾气一般,缭绕在架子上。春日的夕阳,是耀眼的金色,满庭都是金灿灿的,她忽然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胸口的触动,感受到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不甘和愤恨。 “卢小姐。”楚青澜迎上来,招呼道,“里面请。” 卢琳回过头看着楚青澜,笑着说,“不敢劳烦五公子亲自来迎。” “哪里的话。”楚青澜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似乎并未受到梅长歌“不告而别”的影响,“令尊临走前,将京城事务,全权交由卢小姐负责。眼下京中诸位大臣,都在议论,说卢小姐或许将会是清河卢氏下一任的族长,谁又敢不给您留几分面子。” 第157节 卢琳闻言,只微微嗯了一声,便没再搭话,过了许久,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见蒙越?” “承蒙卢小姐挂念,蒙越病了,怕是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好。” “楚青澜,你这么做,值得吗?”卢琳略一思索,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尽数道来,“我听说,梅长歌拒绝了你的提亲。” “没有的事情。”楚青澜摆摆手,解释道,“不过私下里随口提一提,哪里又能当真了呢?” “你为她所做良多,可惜她却不领情。”卢琳蹙着眉,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看她平日里,和叶缺,倒是更亲近一些。” “那又如何?”楚青澜目光微冷,声音也转而缓慢低沉,“我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情。” “虽然总免不了希望得到回应,看到心爱之人,对你展颜一笑,心中也觉得甚是欢喜,但如果不能得到回应,难道便要日日闷在屋中,诅咒她所托非人,颠沛流离,不得善终吗?” 卢琳微皱眉头,须臾说道,“蒙越此行,几乎带走了京中,你能调配的所有人手。” “楚青澜,你当真不怕死吗?” “我不会死。” 楚青澜说的,是他不会死,而非不会有事,卢琳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自主的,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你想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楚青澜淡然反问道,“联络李家旧部,重新以军权控制朝堂。” “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一点?”卢琳沉声问道。 “卢小姐,我希望你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楚青澜咳嗽了两声,语气不善的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干的,是谋朝篡位的大买。卢小姐高才,你倒是给我找个不冒险的法子看看?” “富贵险中求,你这话却也没错。”卢琳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也随之落在他的脸上,“此番父亲单独留我在京城,是预备着给将来背黑锅用的。” “帮你夺位,是我卢琳的个人决定,与清河卢氏全无干系,还望五公子能够牢牢记住此事。” “我们不一定会输。”楚青澜认认真真的说道,“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小姐,东西已经备好了,可以上路了。” “那便走吧。”梅长歌柔声说道。 待进了车厢,梅长歌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微微松懈下来,整个人陷在软软的被褥里,一动也不想动。 “先别忙着睡觉。”叶缺在一旁轻唤道,“你看,拉这里,挡板就会掉下来,封住窗户。拉这里,车厢底部便会出现一个机关,你可以从那里离开。” 叶缺上蹿下跳的演示了一遍,又不放心的让梅长歌亲自动手,试了一试,这才说道,“铁桦木质地坚硬,寻常弓箭根本无法穿透,除非敌人拿出类似攻城**那样的大型装备,否则不足为患。” “你可别乌鸦嘴。”梅长歌戳了戳叶缺的额头,说道,“去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关于方冲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老实说,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方冲其人。”叶缺摸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有没有什么童年趣事,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梅长歌饶有兴致的问道。 “小姐是在怀疑他吗?” “谈不上怀疑,只是”梅长歌声音平淡,带着一种淡淡的不安,“感觉有些不妥。” “我从未小看方冲,甚至,我隐约觉得,这个人很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我见到方冲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能给我某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多变的,是不一样的。” “梅知本说,他刚病的那几年,方冲经常会来梅府看望他。当然,这也难怪,他们的母亲,一个是长乐公主,一个是安平公主,同气连枝,感情深厚,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方冲偶尔会和梅知本谈论起朝堂上的一些事情,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梅思远发现梅知本没有按时吃药,因此关了他的紧闭为止,他们之间的接触,都还算比较频繁。” “哪里有什么不对?”叶缺安慰道,“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方冲是方虞仲和安平公主的儿子,像他这样的出身,没有自己的情报网,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况且,梅知本这些年,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即便我们假设,方冲是另有图谋,我看他也没有利用梅知本的必要。他一个受到严密监控,身体孱弱的病人,哪里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不,叶缺。”梅长歌略一沉吟,说道,“依我看来,梅知本的利用价值,远比我们,要高的多。” “首先,梅知本的脑子,就很有价值,出谋划策,躺在**上便能干了,并不需要耗费过多的体力。其次,他的身份,也很有价值。一旦梅知本发现,他在梅家,不过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可想而知,会有多么的愤怒。” “关于这个,我相信你已经见识到了。梅知本在处理嬷嬷的问题上,表现的极为果断和决绝,完全是一种癫狂的,想要报仇的心态在作祟。在整件事中,嬷嬷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下人,可想而知,他对梅思远,会是个什么样子。”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梅长歌慢慢的,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你是梅知本,常年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周围的所有人,都想害你,尤其这些人中,还包括与你血脉相连,本该亲密无间的亲人。这个时候,唯有方冲一人,无条件的信任你,帮助你,给予你无穷无尽的温暖和柔情。那么,你对方冲,会不会产一点不一样的情感?” “一个正常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心灰意冷的梅知本?”梅长歌喃喃自语道,“其实,我真的是诚心实意的希望,我的猜想和推论,都是错误的。” “因为”梅长歌偏过头,望向窗外不时闪过的翠绿树枝,忧心忡忡的说道,“梅知本这一,已经够凄惨可怜的了,我不想,到头来,连他最为信任倚重的方冲,竟也是抱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 “或许只是我们多虑了。” “希望如此吧。” 结束了这一沉重的话题,两个人静默许久,方听见叶缺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有三天,就要到凉州了。” “是啊。”梅长歌兴致缺缺的答应道,“最好不要有什么问题。” “小姐要不要换个男装?” “不要。”梅长歌断然拒绝道,“身为女人,难道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地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缺赶紧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梅长歌重重叹息一声,无奈说道,“我不过是随意说上一说,发发牢骚罢了。” “从来都只见女扮男装,哪里见到男扮女装一说。” 叶缺勉强笑了笑,心中不是很赞同梅长歌的说法,觉得男子身材较女子更为高大魁梧,想要装扮成女人,难度还是很大的,但转眼看她气鼓鼓的,似乎一副郁结难消的样子,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坐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听着。 第158节 “出门要穿男装,做官也要穿男装,若是不得不穿,倒也罢了,却偏偏更像是一个夺人眼球的噱头。同一个桥段,用一次叫新奇,用两次,便已然是稀松平常了,用到第三次的时候,那简直是望而厌,平白惹人嫌恶了。” “小姐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没什么,只是觉得,女子未必不如男,体面是自己挣来的,和衣服又有什么关系?你想想,难道会有人因为皇后娘娘是女子,便觉得她柔弱好欺,可以随时拿来羞辱践踏吗?” “显然不会有这样的人。”梅长歌自问自答的说道,“可见人们都是敬畏强者的,和性别,有个毛线关系。” “好了,收。” 不等叶缺再次提问,梅长歌便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压抑太久,随便发泄发泄,不要太当真了。” 叶缺偏着头,暗自想道,好像当了真的人,是你不是我吧。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放在心里随便想了想,那是万万不敢拿出来同梅长歌说的,他还想多活两年呢,可受不得这等惊吓。 3601第一百九十六章 案发经过3601 夜色浓重,月初人初静,凉州城中,早已宵禁,如今正是一片寂静荒凉。 城门吱吱呀呀的开启,凉州刺史崔颢,焦急的搓着双手,望着缓缓驶进城中的几辆马车,心中是说不出的烦闷。 陛下怕不是老糊涂了吧,派个女人来,能顶什么用,不添乱便是极好的了,难道竟还能指望她做些什么吗? 话虽如此,但当梅长歌轻提裙摆,慢吞吞跳下马车的时候,崔颢的脸上,仍然洋溢着最灿烂的笑意,“哎呀,一直盼着梅小姐能来呢,你来了,咱们凉州城的百姓们,可算是有救了。” “事态紧急,这些虚礼,我看还是能免则免吧。”梅长歌微微皱眉,点头说道,“如今到底是个情况,你且一五一十的说来听听。” “梅小姐请。” 崔颢领着梅长歌上了城楼,指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无可奈何的说道,“眼下龟兹国的先锋部队,离凉州城已经很近了。” 梅长歌探了身子去看,见城楼下确有数十人围着篝火坐定,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他们大着舌头的叫骂声。 “关于此事,崔大人心中,有没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梅小姐客气了。” 梅长歌注意到,崔颢的眉眼间,略略带上了一点嫌恶,但终究还是语意温和的说道,“我在凉州呆了十年,主持凉州政务,至今已有五年,依我看来,只要我们能够恰到好处的,给龟兹国王一个漂亮的台阶下。” “这场仗,有很大的可能,是打不起来的。”崔颢想了想,又接着补充道,“打仗嘛,大多讲求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凡像龟兹这样,先是闷不做声,而后默默发兵围城的,多是不想打的。我看无非是想找点由头,向大秦要点好处罢了。” 梅长歌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个拼命装出一派忧国忧民神情,却怎么也难掩幸灾乐祸意味的凉州刺史,心中顿时觉得好疲惫。 “嗯,崔大人说的,不无道理。”梅长歌仿若未觉,只是温言说道,“龟兹方面,可有派人过来调停?” “有的。”崔颢恪尽职守的在她身旁提醒道,“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同文馆拜访?” “也好。” 梅长歌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天色虽晚,如意客栈的老板,也总该见一见的。” “是是是。”崔颢一迭声的答应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不多时,卢绅便来了,乍一眼,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子,等走近细细看了,这才发现,原是个满脸雀斑的大胖子。 整个人圆滚滚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颇有几分滑稽。 “卢先请坐。”梅长歌转着手中的白瓷杯子,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想听一听先的意思。” “不过一介意人,哪里能当得先二字。”卢绅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擦去额上汗珠,道,“想必是为了龟兹商队的事情吧。” “哎怎么说呢,这件事,至今想来,我仍觉得有些委屈。” “我因为长相的缘故,在清河,很不受人待见,所以私心想着,来凉州碰碰运气,若是能干出一番像样的事业,回去也好同人说道说道。” “初时,如意客栈经营的还算比较顺利。凉州城嘛,来来往往的各国商队非常多,并不愁客源和意。唯一需要头疼的事情,不过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在,我清河卢氏的名号,用在某些事情上,总归要比旁人,多得些便利。”卢绅用力搓了搓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道,“商队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安稳舒心,客栈环境好不好,食物是否精致可口,反倒在其次了。” “梅小姐,你说说,我既深知此间原由,又如何敢不尽心竭力呢?”卢绅辩解道,“我平日里真的是很小心的,因此还特地雇了十个人,旁的事情一概不要他们去管,只管看着客人们的行李。梅小姐,我敢打包票,凉州城中,哪家客栈,也做不到我这份上。” “那是自然。”梅长歌点头,赞同的说道,“旁的店家,即便想到此处关节,定然也没有卢先财大气粗。” “案发当天,活计来报,说是龟兹商队的货物被人偷了。我一听,哪敢耽误,连外套都没顾得上穿,便心急火燎的,赶到了如意客栈。”卢绅苦闷道,“不看倒也算了,一看之下,我简直快要气炸了。” “梅小姐,你说说,我最是讲道理的人。客栈每天来往的客人那么多,活计们一个没看住,被人偷走了一件两件东西,这当然是有可能发的,而且是很有可能发的事情。” “可是,偏不,这次的事情,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蹊跷。”卢绅越说越是恼怒,若非顾及梅长歌在此,怕是要当场拍桌子的。 “那龟兹商队,就是个骗子,箱子里根本没有货物,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非说是在我们客栈丢的,哪有这样的事情。” “此话怎讲?”梅长歌微有诧异,“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龟兹商队是来如意客栈碰额,行骗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卢绅斩钉截铁的说道,“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像他们这样明火执仗,形同抢劫的,却是头一遭。” “那箱子,好端端的放在马车上,连箱子上的封条,都是完好无损的。”卢绅怒火中烧的说道,“然后他们告诉我,说所有的货物,全都不见了,要我按价赔偿他们的损失,梅小姐,你想想,这可能吗?” “能否说的更详细一点?” 卢绅抬头看见她的目光,坚定而又深邃,她似乎是在看着他,又似乎不是在看着他,她在看一些遥远而虚幻的东西,又或许,仅仅只是在发呆。 “不能。”卢绅摇头道,“我也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这些天,一直在查。” “有什么收获吗?”梅长歌淡淡的追问道。 “收获还是有的。”卢绅低着头,沮丧的说道,“我越来越坚信,那个所谓的龟兹商队,就是一伙坑蒙拐骗的骗子。” “根本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想让我赔钱,我当然不愿意了。”卢绅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件事,如今想来,也觉得甚是蹊跷。” 第159节 “当时崔大人让我赔钱,虽然我并不乐意,但也没有想过要闹事,更没有想过,要杀个龟兹商人,好给自己出这口恶气。”卢绅摇头叹息道,“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那天,来如意客栈找我要钱,我就想着,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咱们秦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再三叮嘱大家,让他们不要随身携带利器,为此,我还特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放心大胆的,由着他们动手的。” “可最后,那名龟兹商人,却恰恰死于利器刺伤,这怎么可能?” “不过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或许是打斗中,被自己误杀了也说不定,反正绝对不会是我带出去的人干的。”说到此处,卢绅不免义愤填膺的站起身,拍着胸脯保证道,“真不是我的人干的,我发誓。” “卢先,你这话说的就唐突了。”梅长歌语调悠悠的说道,“如果发誓有用的话,还要刑部做什么?” “梅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卢绅心里咯噔一声,猛然起身,分辩道,“我如今腿也瘸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了,挑拨两国关系,这么大的帽子,总不能想往谁的脑袋上扣,就往谁的脑袋上扣。” “你先消消气。”梅长歌笑着安抚道,“陛下既派我来此审案,便不可能只听一家之言,总要查一查,看一看,才能下结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理解,理解。”卢绅一边点头哈腰的向梅长歌套着近乎,一边屏气凝神的看着她,就差没冲她摇尾巴了。 “你先回去吧。”梅长歌摆了摆手,说道,“若再有事相询,自会派人去府上叫你的。” 卢绅临走时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可能的配合调查,无论什么时候,梅长歌只要想到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可以派人去请,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姐以为,此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叶缺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道。 “可信度极高。” 他们商谈良久,已经临近日出,一缕刺眼的光芒,闪耀在梅长歌的眼前,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发现是朝阳的霞光,斜照在自己的眼睛上。 曲廊宛转,高堂华屋,却抵不过梅长歌心头的凉意。 “难道这么快,就可以结案了?” “结案?”梅长歌低声恍惚呢喃道,“哪有的事情,还早着呢?叶缺,你想啊,若此案当真是龟兹商人给咱们秦人设局下套,局势岂非对我大秦极为有利?” “你不怕到时候,龟兹国王恼羞成怒,挥兵南下,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叶缺笑着调侃道。 “倒也未必。”梅长歌感慨道,“只无论是战是和,咱们都不会太好过。” “走吧,先吃饭去,等吃完早饭,怕是就要去同文馆见那龟兹使臣了。”梅长歌颇为哀怨的说道,“行程太满,着实恼人的很。” 4435第一百九十七章 被反转的剧情4435 清晨的凉州,万户寂静,只听到鼓楼传来的阵阵钟声,一声声响彻天地。 同文馆在凉州城北,靠近北城门的位置,却并不热闹,梅长歌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在街头回荡。 同文馆的守卫们,早已从崔颢那里,得了消息,远远的迎上来,点头哈腰的说道,“梅小姐来的真早。” “**没睡,索性过来了。”梅长歌面容温和,声音柔缓,笑着问道,“我是来找马大人的。” “您请。”那人殷勤的行了一礼,又周到备至的为梅长歌寻了位同文馆的侍女带路,这才慢慢的退了回去。 “马大人,打扰了。”梅长歌点点头,以示友好。 “十几年前,我因战乱入龟兹,而后因为机缘巧合,留在了那里,但我的心,还在大秦,我终究是大秦的孩子。”马成文看了看她,说道,“此番龟兹派我过来调停,已经彰显了我王的诚意。” “那是。”梅长歌微一颔首,笑着说道,“有些事情,大家都懂,倒不必说的太过,但你也要给我留条路走。他日班师回朝,陛下问起,我也能有所交代,你说是不是?” “梅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尽力配合调查。”马成文得了梅长歌口头上的保证,心中暗自窃喜,志得意满的说道,“如今商队众人,就住在这同文馆中,梅小姐可一一问询。” “那就多谢了。”梅长歌既然开了口,便又问道,“是案发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吗?” “自然。”马成文沉声应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梅长歌坐在桌子后面,望着对面坐着的大胡子先,颇有些头疼的说道。 这位名叫莫尔的大胡子,是本次商队所请的翻译,操着浓重的龟兹口音,说着似懂非懂的汉文,不得已,梅长歌只得勉强同意了马成文的建议,让他站在一旁,为他们二人的对话,翻译服务。 “叶缺,记得做好记录。”梅长歌叮嘱道。 “是。” “我们商队,在龟兹,那也是很有名的。”莫尔摇头晃脑的自夸道,“不信你去龟兹打听打听,我们商队每次带回去的货物,都是顶好的。” “卢绅非说我们是骗子,我看他才是骗子。通关的时候,明明是验过货的,封条也是你们大秦的官吏,亲自给我们贴上的。箱子里有没有东西,一目了然,我们怎么可能会骗你们呢?” “你看看,这是我们商队的账本,上面记得是一清二楚。什么东西,东西的数量,进价多少,预计价多少,都是清清楚楚,有据可查的。我们要当真准备讹人,还花这个心思做什么?” 梅长歌默然接过莫尔递来的账本,翻开细细看了一遍,见上面确实如他所言,记载的非常详细,甚至还极为细致的,用龟兹文标注了汉字的发音,看上去很是用心,不像临时伪造的。 “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意人,做意嘛,最重要,就是讲求一个诚信,我们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账本倒在其次,关键是莫尔说话时的神态动作,他做了一个改良版的“尖塔式手势”,即仅食指和拇指触及彼此,其他手指依然相交在一起,用以说明一个人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十分的自信。 这个动作,能轻而易举的让人准确的知道一个人对某件事物的看法和他对自己的观点的专注,可以说,尖塔式手势或许是最具自信力的一种动作。 那么,相对应的,就出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如果如意客栈的老板卢绅,没有说谎,眼前的这位大胡子莫尔,也没有说谎,那么货物呢,东西呢,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不翼而飞了吧。 “案发当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梅长歌面上显出变幻的神情,皱眉许久,方道。 “记得,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莫尔尖声叫嚷道。 “我们是龟兹人,在你们大秦的地盘上,不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对不会和人打架斗殴的。”莫尔郑重说道,“你们秦人,有句话,说得很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个道理,我们也是懂的。” “可是,商队为了置办这次的货物,很多人都拿出了的积蓄,即便赚不到什么钱,本金总要回来的,况且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莫尔唉声叹气的说道,“我们真的也是被逼无奈,才那样做的。” “你想想,清河卢氏威名赫赫,连远在龟兹的我们,都有所耳闻,若非真的走投无路,谁又会拿自己的小命和人开这种玩笑。” “然后呢?”梅长歌耐着性子追问道。 第160节 “我记得非常清楚,临行前,首领告诉他们,说如意客栈的老板,是清河卢氏中人,让我们尽量不要得罪。大家出门在外,人地不熟,在凉州城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靠山,再说大秦的官员,无论如何,也是向着他们秦人的。所以,一定不要伤人,只要能顺利拿回大家应得的那一份,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梅长歌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突然觉得这马成文,真的很有说书的潜力,讲的这般抑扬顿挫,声泪俱下,不是为了搏同情扮可怜,又是为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们先动手的?”梅长歌难以置信的问道。 “自然。”莫尔斩钉截铁的说道,“若不是他们动手伤人在先,我们是绝不会出手反击的。这世道,谁有权有势,谁就是强者,好端端的,我们总不会闲得无聊,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额,貌似说的还很有道理的样子,梅长歌抬头看他,眼眸中流露出一点淡淡的无奈,“不介意我再问问旁人吧。” 马成文闻言,身子微微倾斜,礼貌而又疏离的说道,“您请便,我反正是无所谓的。” 梅长歌耐着性子问了一圈,龟兹商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的告诉她,案发当日,确实是如意客栈的伙计们,先动的手。 当然,要说收获,多少也还是有一点的。 虽然这群人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但其中有两个人,很明显的,说了假话。 马尔科姆在回答梅长歌的问题时,故意限制了他的手臂和脚步动作,并且将双脚缠在椅子腿上。 这是和警觉的一种表现,说谎者通常都会使用这种方法来缓解他们的不安。 和马尔科姆不同,克雷格则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砌墙”动作。 说谎的人,常会在双方之间设置各种障碍,这些障碍表明对方想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或隔绝,或是想隐藏什么。因为他很拘束,在这种情况下,某些亲密动作会让他感到不舒适,害怕你看出他的破绽。 “我要带这两个人,回去问话。”梅长歌指着马尔科姆和克雷格,冷冷的说道。 “您请随意。”马成文恭敬有礼的说道。 湛蓝的天空下,高耸巍峨的凉州城门,整齐端严,肃立于长风薄尘之中。正午的阳光,略有热意,照得梅长歌脖颈间,有微微的汗,她用帕子细细的擦着,顺着街道上的树荫慢慢行去,一路想着眼前这桩案子。 讳莫如深的凉州刺史崔颢,八面玲珑的龟兹使臣马成文,滴水不漏的客栈老板卢绅,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难解的谜。 况且,还要加上那件大宗货物不翼而飞的事情。 梅长歌的面容,在此时的树荫下,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筛下来,如果一条条金色的细丝,变幻流转。 让一样东西消失的方法,可以有无数种,但能让成百上千件东西,同时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办法,或许只剩了最简单的那一个。 不过一切要想尘埃落定,还要看崔颢那边,能不能有所收获。 “梅小姐,梅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可算找到你了。”卢绅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找到那批失踪的货物了。” “哦?”梅长歌闻言,终于将探寻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你且细细说来听听。”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凉州城的百姓们,都说我卢绅是不祥之人,给他们带来了战乱和灾祸。我的如意客栈,被逼无奈之下,也只能关门大吉。”卢绅不甘心的说道,“就算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我也要查出真相。” “开始我想啊,如果真的是贼人偷了东西,那肯定是要拿出来的,对不对?总不会放在家中看着,那不是有病吗?” 卢绅想了想,又道,“所以,我派人查遍了凉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商行、当铺,却是一无所获,又联想到当日的情景,自然会先入为主的认为,那龟兹商队,不过是一群贼喊捉贼的骗子。” “直到方才,我的人,终于在离同文馆两条街道的一个仓库里,找到了那批本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货物,我才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卢绅神神秘秘的说道,“梅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贼。偷了东西,一不拿去钱,二不拿回家用,却偏偏花钱租了个仓库,好端端的供着它们,你说说,哪有这样的人?” 可还未等梅长歌接过话头,卢绅又心急火燎的说道,“而且,用来装东西的那些箱子,与当日封存在刺史府库房中的那些箱子,是一模一样的。” “等会,卢先,你方便透露一下,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吗?”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卢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怒气冲冲的说道,“这说明什么,依我看,这就充分说明,那个所谓的龟兹商队,就是专门来凉州讹诈秦人的,我也真的是倒了霉了。” “梅小姐,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哈。” “我如意客栈,意一直红火,来往的商队很多,我雇佣的伙计们,主要的任务,是看有没有人偷客人的行李,有没有人去后院马厩,翻客人们装货物的大箱子,对吧。” “如果有人,用同等数量的箱子,和相似的马匹,置换掉龟兹商队的货物,我的伙计们,基本上是不会发现的。因为经过军方查验,并且通过凉州关卡的货物,我们是无权检查的,只有等商队将货物拉到相对应的商行,才能在三方到场的情况下,共同盘点箱中物品。” “我们客栈方面,所能做到的极致,无非是登记一下,挂个牌子,然后数一数,一共有几匹马,几个箱子。况且,老实说,以前还真没有哪个商队,能想出这么阴损缺德的法子,来找我们秦人的麻烦。所以,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 “嗯,你说的,我感觉,还是比较有道理的。”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可是,敢问卢先,你方才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应该全是你的揣测之词吧。” “你手上,有什么确实可信的证据吗?” “这手法,简单易行,操作便捷,可不是只有龟兹人能用的。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件事,反倒恰恰证明了他们的清白。” ------题外话------ 请完全无视本章节中,曾出现过的几个外国人的名字,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大家能够清楚的分辨出,谁是龟兹人,谁是秦人。这几个人名,实在是太不讲究了,作者也嫌弃的很。 3920第一百九十八章 叛军的味道3920 “怎么说?”难为卢绅在听到梅长歌推翻他思索良久,精心准备的推论后,还能保持先前的平静和忍耐。 “事实上,商队用来拉货的马匹,定然不会是什么神勇无比的骏马,箱子的款式,也很稀松平常。”梅长歌游目四周,张望了一下,淡淡说道,“凉州城中,来往的商队,非常多,我敢说,不看人,光看箱子和马匹,你根本分不清,哪辆马车上的东西,是属于哪个商队的。” “不信你看,那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滞留在此地的商队,你过去看看,那箱子和马匹,你是分得清,还是分不清呢?” 卢绅满脸不相信的凑过去,看了又看,仔细端详晌,方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确如梅小姐所言。”卢绅愁眉苦脸的说道,“那箱子和马匹,看上去,与龟兹商队丢失的,并无二致。” “只是,那些龟兹商人监守自盗的嫌疑,多少还是有的。”卢绅忙急促的辩解道,“要说完全没有可能,未免也太过牵强了些。” “合情合理,绝不牵强。”梅长歌叹息道,“卢先在凉州经营了这么久的客栈,难道竟不知道,商队买的流程吗?” “我朝原是不主张对外通商的,只是因为走私屡禁不止,再加上确实有和邻国互通有无的必要,所以才特设凉州一地,作为对外通商的纽带。” “商队将极具各国风情的货物,千里迢迢的从关外运往凉州,送到朝廷特许经营的十二家商行,经商队、商行、凉州刺史府三方审核清算后,依照市价,当场结清货款,随即各奔东西。” 第161节 “这样做的好处有二,一是避免远道而来的商队,白跑一趟,倾家荡产,下次便未必肯来了,而且还容易引发矛盾。二是为了大幅度减少缩短各国商队,在大秦逗留的时间和所能到达的最远距离。” “从商队进城交货到离开,如果动作快,运气好,三五天就能完成一次大规模的交易,这个效率,是非常惊人的。这些年,大秦国泰民安,百姓们手上也有了些余钱,故而来凉州赚钱的意人,也就随之越来越多。” “这就导致,即便凉州刺史府从日出忙到日落,也不一定能准时准点的完成货物的清算工作。当然,商队大老远的跑过来,相当一部分人,还是愿意在凉州休整几天,顺便领略一下异国风情,再上路的。” “至此,凉州作为大秦的纽带,才逐渐繁荣起来。”梅长歌沉吟一下,接着说道,“凉州守军,于城外十里处设卡,检查货物,查的不是东西数量,更不是品质好坏,而是有无危险品。比如,刀剑,盾牌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大秦明令禁止交易的。” “至于其他,大概和你们如意客栈做的事情,是相似的,数一数,一共有几匹马,几个箱子,然后记录在案,贴个封条,以免入城后发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 “案发当日,龟兹商队由凉州北门入城,经由同文馆安排,向商行预约了交货的时间。因为预定的时间,是在后天,而当时负责接待龟兹商人的同文馆,已经人满为患。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给他们腾出多余的房间了,不得已之下,这些人才舍近求远,住到了你的如意客栈。” “他们卯时入城,辰时即出现在如意客栈,时间非常短暂,应该来不及置办替换用的马匹和箱子。况且,他们带入客栈的马匹和箱子数量,和通过关卡时的数量,是完全一致,没有出入的。这件事,只要派人稍微查验一下凉州城中的马场和铺子,相信很快就能一目了然了。” “关于这一点,卢先还有什么话要说?”梅长歌笑着看他,淡淡发问道。 “如果有同伙” “是啊,卢先也说是如果了”梅长歌衣袖轻动,语调悠悠的说道,“如今龟兹军队兵临凉州城下,莫非卢先竟还会这般幼稚的认为,仅凭如果二字,便能说服龟兹国王退兵吗?” “梅小姐所言极是。”卢绅颇为郁闷的应和道。 今日天气闷热,只见凉州城上空乌云压顶,隐约有闪电与响雷在头顶发作。眼瞅着暴雨将至,又是**未眠,于是叶缺提议,不如先回刺史府,再做打算。 待卢绅低垂着头,依依不舍的告了别,走出三四丈开外的距离,这才听得叶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长歌,我觉得卢绅这个人,可能有些问题。” “嗯,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太准确,但至少可以试着查一查。” “说一说你的理由。”梅长歌正色道。 “我在卢绅的衣服上,闻到了依兰香的味道。”叶缺眨了眨眼睛,略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依兰香本身并不出奇,只卢绅用的这一种,加入了某种气味独特的植物成分。” “你有所不知,这种植物,放眼整个大秦,除了祁连山,旁的地方,都是没有的。” “而祁连山,正是叛军活动最为频繁的地区。” “叛军?”梅长歌疑惑不解的问道,“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叛军?” “是当年五王叛乱遗留下来的一部分余孽。”叶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可不能全怪咱家公子。” “你想啊,这叛军要是真的没有了,哪还有陇西李氏存在的价值,肯定一早就被陛下连锅端了。”叶缺感慨道,“眼下叛军被困于祁连山一带,陇西李氏的精锐部队,也得以保全,这其实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是吗?”梅长歌转过头看他,冷冷的说道,“若是果真如此,你又何必对我提及这件事?” 叶缺闻言,咳嗽了两声,用以掩饰心中的尴尬,“来的时候,公子曾叮嘱我,说最近祁连山的叛军,似乎有所异动,要我多加小心。” “异动?”梅长歌喃喃自语道,“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该有所异动了。” “有陇西李氏驻守祁连山,想必出不了太大的乱子。”叶缺显然对他们的战力,很有信心的样子。 叶缺话音未落,天空原本隐隐约约的闷雷,突然在刹那间轰然大作,在雷声阵阵中,巨大的光芒骤然爆开,原来是同文馆堆放货物的仓库,被人用给炸了,整个院子,随着这声爆炸,迅速的燃烧起来。 仓库中堆放的,大多是龟兹商队准备带回国内贩的丝绸锦缎等物,几乎全是易燃品,不少人哭着喊着,想要冲进去灭火,反倒被火烧着,只能拼命的在身上拍打,以灭掉身上的火苗。 在这一群人中,有一个人痛声哀嚎,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他全身的衣服,在一瞬间,轰然焚烧起来。 这下谁也顾不得仓库里放着的东西了,全都吓得连滚带爬,拼了命的往外挤,以免火苗窜到自己身上。 “龟兹使臣,马成文。”梅长歌被叶缺护在怀中,望着火焰燃烧的方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这个,声音便就此湮灭在人群中。 “回刺史府。”清醒过来的叶缺,立刻意识道,这场仗,怕是不打不行了。 阴暗灰沉的天穹下,只剩了一具焦黑尸体,一地狼藉残余,显得凄凉无比。 平静安宁了整整十年的凉州城,在短短的个时辰之后,乱成了一团。 先是各国商队,要求刺史府交出凶手。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有人在人群中,不怀好意的高呼,说自己曾经在案发前,看见如意客栈的老板卢绅,出现在同文馆附近,所以认定他就是杀害马成文的凶手。 气急败坏的卢绅,不顾梅长歌和崔颢的阻拦,将早些时候,已经被梅长歌推翻的假设和猜想,丝毫没有顾忌的,当众说了出来,据此反击对方是碰瓷行骗的高手。 这直接导致了凉州百姓和各国商队的对峙,继而发了大规模的混战。 梅长歌在叶缺的帮助下,站在刺史府的屋顶上,全程观看了冲突发展的全过程,却是无可奈何,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她觉得这些人像极了末日电影中的丧尸,一天到晚只知道蛮干胡来,全然不像是一个有脑子的人。 这情形,竟是那样的熟悉,与未央宫一案,简直如出一辙,却不知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雨下得大了,我们先回屋去吧,你的伤” “回哪去?”梅长歌反问道,“怕是一切已经晚了。” 大雨淅沥,洒落整个凉州城。 雨水将周围景物尽数洗去,只剩下房屋依稀的轮廓,淹没在满街疯狂而躁动的人群中,深深浅浅,仿佛只为了衬托她的无助和恐惧。 梅长歌撑着伞,隔着如珠帘般密集的雨滴,望着凉州城门的方向,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个世界。 “叶缺,你听见了吗?”沉默良久,梅长歌终于有些绝望的问道。 “是骑兵行进的声音。” 很快,城楼上传来的三声预警钟声,印证了梅长歌的担忧。 她撑着伞的手,颤抖得厉害,冰冷的雨点侵蚀了她全身,而她的身体,却比雨水,更加寒冷。 敌军将至,一旦攻破凉州城门,死的不光是她梅长歌一人,还有不计其数的凉州百姓。 可她,竟不知如何化解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第162节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是计划的一部分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火光,艳红的火舌卷起黑色的灰烬,如铺天盖地的火龙席卷而来,携带着炽热的流火,向着孤单伫立在大秦边境的凉州城猛扑而下。 疏于整修的凉州城门,在攻城槌的进攻下,显得不堪一击,仓促调来的刀车,也只能勉强抵挡一阵。 眼瞅着平静多年的凉州城,便要就此沦陷在龟兹军队的马蹄之下,一直围着刺史府叫嚷闹事的人们,终于在轰隆隆的炮火声中,逐渐沉默了下来。 “吵啊,打啊,怎么不说话了?”崔颢怒极反笑,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们不是要公平,要正义,要法治吗?来,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公平、正义和法治。” 崔颢怒不可支的指着凉州城门的方向,不甘心的嘶吼道,“我告诉你们,人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别吵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梅长歌在一旁淡淡的劝慰道。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崔颢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的说道,“还不如把这些人都给我绑了,送到前线去当人肉盾牌算了。” 话虽如此,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崔颢仍是压低了声音,向梅长歌询问道,“要不,咱们用龟兹商人做人质,逼迫他们退兵,你看怎么样?” “好主意。”梅长歌随口说道,“你帮我看看,这些人中,有哪些是龟兹商人?” 崔颢兀自不死心的想要强辩,却陡然发现,原本聚集在一处的人群,早已做鸟兽状散开,如今再想寻觅,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况且,兵败如山倒,眼下这个火烧火燎的局势,哪还有多余的人手和时间,去干这等事情。 “那你说该怎么办?” “和谈。”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崔颢不满的瞪着她,冷嘲道,“你见过哪队已经攻破城门,胜利在望,却又好端端的偃旗息鼓,共商和平大业的?” “你听我的。”梅长歌低而仓促的说道,“我现在去城门口拖延时间,你派人向甘州、河州、灵州三地同时发布救援令,或许还有保住凉州的可能。” “若是凉州城破,旁人的命运,姑且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这个原凉州刺史,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有几成把握?”崔颢不放心的追问道。 “没有把握。”梅长歌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的说道,“反正命在你自己的手中,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拼命的程度有多深了。” “叶缺,我们走吧。”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崔颢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梅长歌向来是个实干派,从来不玩虚的,既说去城门口拖延时间,自然不会做那临阵脱逃的事情。 “你先等会。”叶缺拉了梅长歌的袖子,沉声说道,“你老实告诉我,阵前和谈的可能性,究竟有几成?” “梅长歌,离京前,我可是答应了公子,要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京都,此番定然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梅长歌沉声说道,“只要能顺利见到龟兹国王,我担保能够成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梅长歌闷闷的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活够,是万万不会自寻死路的。” “我有办法。”叶缺脸上的笑容,如春风和煦,笑着朝梅长歌看了一眼,颇为冷静的说道,“想见龟兹国王,不用近身,想办法把消息传过去,也就可以了。” 话音未落,叶缺猛地几个腾挪跳跃,站到了城楼上,然后便是张弓搭箭,将装有纸条的竹筒,直接射到了龟兹国王的战车上。 这可当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梅长歌略感无语的退到一旁,静静的等待着奇迹的发。 说句心里话,梅长歌没觉得叶缺的法子,是个好法子,但眼下确实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只好由着他胡来了。 不过好在,梅长歌的运气,一向都是极好的。 “就是你们要见我?”再抬头,梅长歌望见,那龟兹国王阚英韶,就站在她身前三丈之远,神情平淡,不疾不徐的说道。 “是的,是我们。”梅长歌向前走了两步,见阚英韶躯干放松,两臂下垂,神情怔怔的,完全没有抗拒对话的表情,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 “我眼下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阚英韶微微皱眉道,“你到底是如何得知,我此行的目的,并非攻下凉州城,而是另有图谋呢?” “大王素来对大秦文化推崇备至,据说汉字也写得很是漂亮,尤其是行草方面,更是有着很深的造诣。”梅长歌行礼后,目光扫了阚英韶身后众人一眼,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身上的这身衣服,用的料子,还是咱们大秦特有的素色锦。” “是,没错,你说的都对。”阚英韶脾气倒好,笑眯眯的说道,“只是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啊。” “您看您还特地给自己取了个汉人的名字。”梅长歌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般的坦然,“您如此向往大秦文化,又怎会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轰然消失在骑兵的马蹄之下呢?” “我还以为”说到此处,阚英韶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先将他们带回营帐吧。” “梅小姐,只要你愿意留在龟兹大营,将此案关键,一一向我道明,我保你凉州之围可解。你不要着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我的王帐找我。我保证,这段时间,我一定会按兵不动的驻扎在凉州城外,不会给崔大人添一丁点的麻烦的。” 崔颢远远的看着这边,只见到梅长歌和叶缺,被阚英韶带入城外营帐,却是一点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心中不免焦灼起来。 他原本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梅长歌的,觉得女人嘛,无非是儿女情长,左右逃不开情爱二字,妄图涉足朝政,简直是痴心妄想,但如今阴差阳错,反被梅长歌所救,再谈女人误国,便显得有些良心狗肺了。 况且,这次的冲击,实在太大,仗打到一,占尽优势的龟兹军队,在梅长歌三言两语之下,莫名其妙的撤了军。 这样的好事,寻常崔颢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此时却真真切切的发在他的眼前,说是三观颠覆,也是不为过的。 “崔大人,这救援令,还要不要往外发了?” 第163节 “要,当然要。”崔颢喃喃自语道,“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了呢,还是趁着停战的机会,抓紧时间,将救援令送出去,才是要紧。” 那人深以为然的说道,“大人所言甚是,到时候凉州四面被围,大伙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都不好说,万一误了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阚英韶倒是没有食言,不仅没有亏待梅长歌,反而让她享受了一次贵宾级别的待遇。 这也令梅长歌立刻意识到,阚英韶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攻城,他想要谋划的,可能远比一座凉州城,更为重要。 “怎么了?” “不妙,很不妙。”梅长歌恼羞成怒的说道,“你看看这些东西。”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啊。”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是说,你不觉得,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梅长歌愤怒的说道,“所有东西一应俱全,除了不能外出,和度假又有什么两样?” “长歌,你是不是太过多心了。”叶缺柔声安慰道,“阚英韶本来也确实没有想过要和大秦开战,那不是事情闹得没有办法收场,又烧死了一个龟兹使臣,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不得已而为之吗?” 梅长歌笑了笑,走了几步,又回头,异常认真的说道,“不,你这话不对。” “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完全不需要走最极端的这一条。而且,当时我没来得及细想,如今想来,他们来的,似乎太快了些。” “如果崔颢的情报属实,当时龟兹军队离凉州城尚有十里的路程,凉州守军于五里处设置警戒哨。即便再快,拔除这个哨卡,至少也需要个时辰的时间。” “如此算来,同文馆出事的时候,阚英韶的骑兵,便已经在路上了。他们突袭凉州城的目的,不是为了给马成文报仇,甚至也不是为了保全龟兹的脸面,而是因为,这件事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他们想要的,是我们。”叶缺恍然大悟的说道,“凉州城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必须出面阻止,再加上当时事态紧急,即便心中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对,也没有时间细想,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他们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我们带回营帐,严加看管。” “最可笑的是,这座牢笼,竟然还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走进来的。”梅长歌咬着牙,极为硬的说道,“真是小瞧了这群人了。” 3629第二百章 阴差阳错3629 “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叶缺震惊微诧的说道。 “是啊,他们的目的”梅长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焦躁不安的说道,“比起一座城池,我们存在的意义,几乎是微不足道的。” “祁连山。”叶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是叛军。” “李让驻守祁连山,至今已有年,他和楚青澜关系很好,知道你有危险,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况且,当年,李让的父亲,正是死在秦军的手中,对大秦正规军,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我想,只要有人告诉他,凉州城破,梅长歌被龟兹军队抓获,秦军拒绝援助,他是有极大的可能,派兵赶来救援的。” “甘州离祁连山直线距离不足三十里,如果”叶缺心下一沉,接着说道,“其实也不用如果,想去祁连山,总会想到办法的。” “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梅长歌正色道,“希望还能来得及,去补救些什么。” “是。” 叶缺答应一声,下一瞬,人已经飘了出去,黯淡的夜空中,忽有一朵红色的烟花凭空绽放,像极了喷溅而出的猩红血液。 “梅小姐,你们这样做,怕是太不厚道了吧。”阚英韶闻讯而来,目光暗沉的盯着梅长歌,许久未曾说道。 清风徐来,梅长歌看见阚英韶负手而立,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在他的银色盔甲上,用淡墨描摹了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卷。他的神情隐藏在淡月之后,望着迎面站立的梅长歌,目光微有闪烁。 在此之前,阚英韶早有预感,梅长歌破解此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却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解开了此间谜团,更没想到,在重重守卫中,叶缺仍然能有办法,将消息顺利传递出去。 而这一切,无疑可能会对他的计划,造成颠覆性的影响。 “若非大王违约在先,长歌身处龟兹营帐,又怎敢造次?”梅长歌静静的望着阚英韶,忽然在一瞬间有了勇气,因为她发现,对方内心的忐忑迟疑,似乎并不逊于自己。 “再有下次,小心我要你性命。”阚英韶的唇角,莫名现出淡淡的笑容,他性格向来温润谦和,即便是心绪不佳的时候,也只是在笑容中藏了一点淡淡的嘲讽,“我说过,只要梅小姐能顺利解开龟兹商队货物凭空消失之谜,我担保凉州之围可解。” “我阚英韶说话一言鼎,如今也还有效。” “来人,把马尔科姆和克雷格带上来,交给梅小姐。”阚英韶沉声命令道。 “我想不必了。”梅长歌强自压抑着心头熊熊燃烧的烈火,默然点头道,“此案没有难点,我现在就可以将凶手实施犯罪的整个经过,告诉大王。”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龟兹商队,有能力完成这样一件事关两国关系的惊天大案,直到我遇到了您,我想,一切都很清楚了。”梅长歌毫不客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花点时间,坐下来,好好听一听你的故事。”阚英韶默然许久,方道。 一行数人到龟兹王帐中坐下,相对跪坐在矮几两旁,四面风来,外面闪动的火光与帐内跳动的烛光交相辉映,明亮而迷离。 阚英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香气浓郁的新茶,说道,“梅小姐请用。” 梅长歌端起茶杯,浅抿一口,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看样子,大王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吧。” “谈不上成功,或者,更准确的说,也不是我的计划。”阚英韶听她话中另有所指,立刻接过话茬,不动声色的说道,“只能说,我完成了我的任务。” “龟兹与我大秦邦交十年,为何突然翻脸无情,个中缘由,是否可以告诉长歌。”梅长歌微微欠身,笑意盈盈,“待我回到大秦,也好让陛下以此为戒,以免养虎为患。” “好了,梅小姐现在可以说一说,那个谜题的答案了。”阚英韶偏着头,避过梅长歌的问题,缓缓说道。 “相似的马匹,相同的箱子,一模一样的封条,只要准备好这几样东西,又有什么是难办的呢?”梅长歌垂下眼帘,又低叹一声,说道,“当日龟兹商队入凉州,在离开同文馆的时候,东西便已经被掉了包。” “这也就是同文馆仓库,为何会爆炸的原因。” “那这两名嫌疑人呢?”阚英韶不慌不忙的问道。 “他们和这件事无关,却和另一件案子,息息相关。”梅长歌声音平缓的说道。 “俗话说老马识途,马是有灵性的,养的久了,自然会和主人心意相通。据我所知,这支商队的首领,在龟兹,就是开办马场的,所以,他必须得死。否则,一旦让他重新回到同文馆,马上便会发现,他的马匹,被人掉了包。” “拉货的马,当然不会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再加上一路上,商队只在同文馆停留,即使商队首领对此有所怀疑,也定然不会当面提出质疑,再说,也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商队日后需要仰仗马成文的地方,还有很多,区区几匹不太值钱的马,根本不足以让首领和马成文翻脸。” 梅长歌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默然紧握成拳,她慢慢的移开目光,望着帐外的斜月,声音低哑而沉静,“可如果是整个商队的所有货物,这个性质,自然会有所不同。” “马尔科姆和克雷格,奉你的命令,暗中处死商队首领,但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并不知晓全部的行动流程。因此,当我在询问他们关于箱中货物是如何失踪的问题时,他们二人,和商队中的其他人一样,对我说了真话,即向我讲述了一些,他们所知道的事实。” “可当我询问,案发当日是谁先动手的这个问题的时候,由于他们是这一部分案件的直接参与者和执行者,绝对不会如实道来,只能尝试隐瞒真相。” 第164节 “至于马成文,或许他原本就是你的死士,又或许不过是参与者,可惜他是龟兹常年驻扎在凉州的使臣,因此,他的死,就成为必然。” “你一直致力于将这次攻陷凉州的行为,逐渐趋于合理化,以此蒙蔽我们的双眼,但此案最大的破绽,却偏偏落在你自己的身上。敢问大王,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阚英韶不以为然的问道。 “就在刚刚。”梅长歌冷静而从容的说道,“叶缺抢出营帐,成功发出信号,正常来说,即便不杀了我们,你也不应该这般平静。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可以被称之为愤怒的神情,正相反,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 “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阚英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要一眼看见她的心里,“至于卢绅机缘巧合下发现的那批商队货物,你又作何解释?” 梅长歌的声音依然轻缓,慢慢的说道,“说出来你不可能不信,此案所有的关键和细节,都是您亲口告诉我们的。”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看您不妨把您想要做的,以及希望我们配合您做的,干脆利落的,一并说了吧。”梅长歌声音冷峻,已经不打算给自己,给阚英韶,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接到叶缺预警信号的蒙越,起初并不清楚这当中,究竟发了什么,但当他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的盘算推演了一番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很快得出了和叶缺相同的结论。 蒙越是军人,在他的心中,叛军和梅长歌,孰轻孰重,这个问题,是不需要用脑子思考的。 于是,他立刻集结队伍,向着祁连山的方向,一刻不停的策马奔驰。 然而即便如此,等他行色匆匆的赶到祁连山,李让派出的增援部队,一支人数大约在五百人左右的队伍,已经先于他的抵达而出发了。 最为要命的是,这支队伍,是由李让亲自带队的。 这意味着,祁连山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此刻已然随着李让的离去,出现了几处细微的漏洞和破绽。 还没等蒙越接替李让,行使指挥官的命令,盘踞祁连山多年的叛军,终于开始了十年来的第一次突围。 虽然很快,在蒙越的带领下,部队迅速封堵了祁连山所有可能的叛军出口,但蒙越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了改变。 万般无奈之下,蒙越只能一边整肃防线,一边派人去追李让,可惜很多时候,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山上的叛军,利用交接班的空隙,趁其不备,化整为零,四散奔逃。 他们人数不多,战力却是惊人,每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销声匿迹。 蒙越盘点清算后,竟然极为震惊的发现,真正的威胁,其实来自于守军本身。 换言之,他们不是在突袭,而是在消无声息的对守军们进行人数上的替换。 蒙越常年呆在京都,不要说最底层士兵的相貌,纵使是各分队首领,他也是一概不知的。况且眼下,也没有那个条件,能够给他慢慢的筛选分辨。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一次又一次的防守,从开始时的碾压,到后来的势均力敌,再到最后的险中求胜,或许下一次,便要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了吧。 3618第二百零一章 跪下求我3618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京城这段时间,正在实行宵禁,就算是王府和皇亲国戚,除却要事和急病,一般也不会随意走动。 卢琳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本册子,手心沁出了一丝冷汗。 册子用纸考究,十分厚实,她翻开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方道,“如英,你说,要是楚青澜知道,梅长歌快要死了,他会不会跪下来求我们救他。” “奴婢不知。”如英如实说道,“奴婢常听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况且,奴婢觉得,五公子性子向来孤傲清冷,怕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 “是吗?”卢琳的手按在膝盖上,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着,只将自己的脸,慢慢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清风朗月,唇角露出一丝惯常的笑意,“如英,我为清河卢氏,认认真真的活了这么多年,不知怎的,突然就想任性一次看看呢。” “小姐。”如英轻唤道,“无论如何,奴婢都会站在小姐这边的。” 卢琳踏着一地的星光到了楚青澜的府邸,他果然还在书房中处理事务。 如今京中人手严重不足,原本无需楚青澜亲自过问的繁琐杂务,也只能暂时交由他亲自处理,因此工作的时间,便自然而然的被无限制的拉长了。 “卢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楚青澜抬头看她,那安静而清朗的姿态,在这样的静夜之中,又一次不经意的,撩拨了卢琳本就不堪一击的心弦。 她轻轻走到楚青澜面前坐下,沉声说道,“李让擅离职守,蒙越临阵脱逃,盘踞祁连山十年之久的叛军,已然成功突围。” “梅长歌呢?” 楚青澜竭力压低声音,却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日常总如雪山般岿然不动的一张面容,也因为太过焦灼,而化成了暴风雨,那目光深深刺入卢琳的心口,如同正被疾风骤雨抽打,让她在一瞬间,为自己感到可悲。 “梅长歌被困龟兹大营。”卢琳恍惚了一下,终于还是补充说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听到梅长歌还算安好的消息,楚青澜忐忑不安的内心,这才略略安稳了些,神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不好说。”卢琳赶在楚青澜看向自己之前,忙不迭的将自己的眼睛,转向一旁,轻声说道,“飞鸽传书,大概是三天前的消息吧。” 仿佛为了打破两人间,这种极为尴尬的气氛,卢琳转而主动提及其他事情,“楚青澜,你猜,陛下接下来,会想要做什么?” 楚青澜淡淡瞥她一眼,下意识的说道,“圣心难测” “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道吗?”卢琳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楚青澜的话,“祁连山的叛军,到底是谁养的一条狗,你我都心知肚明。” “眼下的情况,如果不是疯狗咬人,那便是主人授意。楚青澜,你以为,哪一种推测,更为合理?” “这趟凉州之行,不是梅长歌自己要去的。”说到此处,楚青澜连呼吸都略微加快了些,“既然如此,卢小姐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你平白替那人担了这么多年的骂名,总该有所行动了吧。”卢琳冷冷的说道。 “我要救她。” “你救?你拿什么去救?”卢琳微微一哂,说道,“你一个人,打得过一整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叛军?” “唇亡齿寒” “我不要听那些虚的。”卢琳今夜,第二次打断了楚青澜的话,“我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懂得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 第165节 “我只知道,你现在是在要求我,去救我的仇人。”卢琳愤然起身,心中觉得委屈极了,“楚青澜,你和梅长歌联手,让我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却还奢望我以德报怨,我告诉你,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我卢琳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蠢货。” “你想要什么?”楚青澜神色平静,双手十指交叉,目光深暗的逼视她,“卢小姐,我如今在京中,耳目尽失,你本可以妥善的将这个消息藏好,而不必告知于我。但你既然来了,想必从一开始,便预料到了此等局面,这会佯装愤怒,不过准备坐地起价罢了。” 楚青澜的唇角凉凉起一丝冷笑,目光比刀锋还要锐利,“卢小姐,请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们清河卢氏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卢琳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楚青澜字字句句,皆如同一把啐了毒的,直戳她的心脏,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其实并没有错。 她今日来此,确有所求,只是,显得不那么的光彩。 “跪下求我。”卢琳沉吟许久,方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求我,我就答应借人给你救她。” 暗夜深更,疏影重重,月亮被云层遮掩,触目所及,全是一片黑暗。 “这有何难?”楚青澜应声而跪,竟是毫无心理负担的释然一笑,他的脸上,完全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不甘愿,“有舍有得,合情合理,如此,也算还了我无故退婚的人情。” “甚好。” 卢琳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楚青澜,他在灯光下冷然辉,光华流转,似乎格外冰冷决绝。 她知道,她又做错了。 倘若从前,楚青澜对她,尚且因为存了分愧疚之情,所以还勉强愿意“和颜悦色”的坐下来,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那么,今夜之后,她和楚青澜之间,便连这点瓜葛,竟也被她自己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可她真的是不甘心啊,她无论如何,都想试一试,她与梅长歌相比,究竟差在哪里,为何这般一败涂地,甚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用一双沉静而深邃的眼凝视着楚青澜,沉默许久,终于从怀中取出信物,交到他手中,缓缓说道,“但望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要仅剩尔虞我诈。” “自然。”楚青澜不置可否的说道,“我可以起来了吗?” 一旦得了卢琳肯定的答复,楚青澜便立即起身,不顾酸麻疼痛的双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备马,我要出远门。” “小姐”如英见卢琳面色不善,好意凑上前,安慰道,“是五公子没有眼光,辜负了小姐。” “如英,我原只是想激一激他,却不曾想到,他为梅长歌,竟肯做到这种地步。”卢琳脸色微变,声音略略提高了些,“输了就是输了,多说无益,我们走吧。” “那小姐”如英欲言又止的说道,“我们还要帮着楚青澜救人吗?” “我只是气,还没发疯。”卢琳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初,“梅长歌当然要救,如若不然,我纵使再恨,也不会来这一趟。” “单就这点而言,我与楚青澜,的确是心意相通。” 凉州城外,猎猎风起,吹得梅长歌发丝轻动,渐渐迷了她的眼睛,“你确定,你要我做的,仅仅只是这些?” “是的。”阚英韶立即正色道,“事成之后,我可以帮你做三件事,请梅小姐记住,是任何事。” “这笔买,实在是太过划算了些。”梅长歌迟疑道,“如果大王执意不肯告知长歌此间缘由,我是万万不敢接受的。” “这也没什么。”阚英韶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即便我不告诉你,你早晚也会自己查出来,索性我就说了吧。” “梅小姐应该知道,龟兹国内,一向不是很太平,我那几个儿子,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我虽觉得不妥,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党争之事,历来不可避免,于是也没有太过干涉。” “可是,就在年前,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突然陆陆续续的失踪了。”阚英韶不由自主的叹息道,“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儿子胡闹,把他们叫来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他们也互相推诿,都说是对方干的。直到一个月后,第二位王子再次无故失踪,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了。” “我再三叮嘱他们要严加防范,甚至为他们各家府上,都着意添了上百名的士兵,就是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只可惜,他们全然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并不以为意,心中可能还隐约为自己少了一名竞争对手,而倍感欣慰。” “就在一个月前,随着最后一位有能力争夺王位的王子失踪,我收到了一封恐吓信。信中言明了此次计划,告诉我,只要将梅小姐困在大营三天,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们便会将我的儿子们送回来,日后也绝不相扰,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冒险一试。” “如今离约定日期还有两日。”阚英韶勉强笑道,“还望梅小姐体谅我的难处。” “体谅,当然体谅。”梅长歌身子微微倾斜,笑着说道,“大军压阵,钢刀悬于头顶,我也只能体谅大王的父子情深了。” “额,那梅小姐先忙,我就不打扰了。”阚英韶一脸尴尬的寒暄道,“这两日,若是梅小姐有任何的需要,请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满足。” “也好。”梅长歌笑嘻嘻的说道,心中却是无可奈何。 4119第二百零二章 是陛下4119 “长歌,咱们被人摆了一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叶缺气鼓鼓的说道。 “当然只能算了。”梅长歌无奈的瞧了他一眼,“如若不然,你看看你能不能带我冲出去?” “那肯定是不行的。”叶缺认命般的说道,“看来还是得等阚英韶放人才行。” 天地无情,巨大的力量席卷着一切,看不见的手,在不经意间,推动着每个人的命运,身不由己的向前。 梅长歌慢慢抬头看他,轻声问道,“叶缺,事到如今,你该老实告诉我,当年下令保全祁连山叛军的人,究竟是谁?” “是楚青澜。”不料叶缺却是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楚青澜本人的手书和信物,是不可能调动陇西李氏的一兵一卒的。” “长歌,你是知道的,当初五王叛乱,隶属于陇西李氏名下的大秦正规军,几乎死伤殆尽,大多在战后无法整编成一支编制完整的军队。于是,由楚青澜出面,将各部残存军力整这样一支只属于李氏的私军。” “而当初奉命围剿叛军余孽的,就是这支队伍。因此,可以说,除非是楚青澜自己同意,否则绝不会有人能够越俎代庖。” “这支私军,当时的人数其实很少。”叶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因为很多老兵,厌倦了长时间的军旅涯,再加上的确被陛下的举动,寒了心,所以他们在战后,选择了解甲归田,过一个普通人的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支私军的人数,最初只有大约不到两千人,这个数量,其实是完全符合大秦律法的。因此就连一直卯足了劲,想要鸡蛋里挑骨头的陛下,也没有办法寻到楚青澜的错处,最后只得听之任之。” “然后呢?”梅长歌冷冷的说道,“你既说是当初,那么可见,眼下这支私军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大秦律法所能容忍的极限。”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叶缺摊着手,愁眉苦脸的说道,“大概是年前吧,陛下突然下令,要求李让率领这支私军,驻守祁连山。”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五公子彼时心绪不稳,况且又有些心灰意冷的厌世情怀,故而答应了陛下的请求。” “按理说,李让的这支部队,既然已经被陛下调派,为朝堂所用,那就算是归入正规军的麾下了。”叶缺神情阴郁的说道,“可陛下偏偏以其为陇西李氏私军为由,拒绝承担应付的军费开支,后来竟连粮饷也不愿意给了。” 第166节 “那李让能怎么办,当然只能一边忙着自给自足,一边忙着围剿祁连山的叛军了。”叶缺轻声说道,“李家军军纪严明,名声在外,祁连山附近好些种田为的农民,都争相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士兵们,借此寻求军队庇护。” “李让开始是不许的,可惜三年期满,陛下迟迟没有送来调令,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便连李让自己,也觉得怕是要一辈子被困在祁连山,再没有回乡之日了。” “再后来,有姑娘怀了孕,非要嫁过来,李让也就推就的答应了。”叶缺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人下的孩子,如今最大的,也不过才三岁多,根本不可能上阵杀敌,但只要是男丁,依照大秦律法,都会在军队名册上,留下名字。” “就这样,李让率领的这支部队,便由最初的不到两千人,慢慢扩充到现在的三千三百七十四人。” “事已至此,李让除了竭力隐瞒,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这些人,当初都是跟着陇西李氏,从五王叛乱中死里逃活下来的,谁又能当真忍心,见他们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所以,叶缺,你坦白告诉我,如果现在,陛下要拿此事做文章,李让有几成胜算?”梅长歌柔声问道,“没有胜算。”叶缺正色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凡陛下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说了,那就肯定是下了狠心,要致李让于死地的。” “军队违规建制,往大了讲,说是图谋不轨,妄图颠覆皇权,也是不为过的,谁还管你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那么,倘若李让这次,真的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将祁连山的叛军就此放出,那定然是必死之罪了?” “自然是的。” 百无聊奈的在军营中苦苦煎熬了两日,阚英韶终于如约将梅长歌放出,临行前,再三叮嘱她,切莫忘了和自己的约定。 梅长歌点头应了,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阚英韶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策划了这一场惊天大局,似乎无可厚非。 亲疏远近,总要分个明明白白,况且乱的是大秦的疆域,又不是龟兹本土,他乐得坐享其成,简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读得懂阚英韶的喜怒哀怨,然而她自己的忧愁和无奈,又要与谁诉说呢? 梅长歌出了军营,不曾想,遇到的第一个熟人,竟不是梅知本,而是“远道而来”的李让。 只见他眉头深锁,愁眉不展,整个人好似一个活脱脱的囧字,实在是太喜感了些。 “李让啊,不要怪我多嘴。”梅长歌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愁也没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保命吧。” “我李让是一介莽夫,只知道带兵打仗,哪里懂得运筹帷幄,还望梅小姐看在五公子的份上,帮我一把。”李让恭敬有礼的说道。 “李将军,看样子,你是在怪我。”梅长歌神情严肃的说道,“当然,红颜祸水,你怪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但既然你肯来找我帮忙,可见对我的办事能力,还是信服的。” “如此,还望你能暂时抛弃成见,与我携手共渡难关。” 自李让从蒙越口中,得知祁连山沦陷到如今,零零碎碎的,不免想了很多。 彼时有多痛恨憎恶这趟永无止境的差事,眼下就有多懊恼。 想的多了,难免会产一种错觉,觉得若非梅长歌不自量力的闯入龟兹大军,他和蒙越,也不必遭此大罪。 一旦被梅长歌点破其中关键,又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判断失误,中了贼人的奸计,哪里又能心安理得的,将罪责怪到旁人身上。 “是,梅小姐教训的是。”李让心悦诚服的说道。 “我大哥呢?” “就在前面。”李让一边为梅长歌引路,一边说道,“梅公子安然无恙,小姐大可放心。” 一路行去,午后阳光随着马车的走动,从车窗空隙中隐约透入,偶尔有一丝一缕,照在梅长歌的脸上,显得格外的遥不可及,马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先说说情况吧。”梅长歌眼睛微微眯起,怔了怔神,方道,“还是我问你答吧。” “祁连山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人?” “五王叛乱后,陆陆续续的,大约有五千余人逃进祁连山。这些年,我们共计封山围剿过十次,据此推断,叛军人数应该在两千人以下。因此,从理论上说,这些人是基本没有可能突围成功的。”李让垂着头,气急败坏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们竟然会失守。” “叛军突围过程中,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梅长歌沉吟片刻,道,“不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哪怕仅仅是一种感觉,也可以拿出来议一议,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太过严肃。” “要说这个,我倒是觉得有一点,非常不同寻常。”蒙越犹疑道,“我隐约觉得,这些叛军,对我们,实在是过于熟悉了些。” “武器装备,行军手法,包括口令,他们对此,都是一清二楚的,否则,他们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混入其中,毕竟,我们的战力,也是相当可以的。” “不不不。”李让摆摆手,打断了蒙越的话,“事实上,这支部队的战力,远没有大家想象当中的威猛强悍。” “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新老人员交替上的青黄不接。他们的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这在其他部队,早该是退伍的年纪了。而大秦名义上的最强战力,即禁军,除却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官,平均年龄,一般在二十五岁左右。” “不仅如此,这支部队在创建之初,本就是为了给那些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不太有能力独自存的人,一个较为可靠稳妥的避风港。世人皆说,陇西李氏天下无敌,其实是谬赞了。” “那这些年”叶缺急促的追问道。 “陇西李氏余威仍在,况且,我手下的兵,百炼成钢,靠着当年战场上积攒下来的那点老本,在和叛军对战时,幸而没有吃过败仗。只是,这样一支队伍,无论是身体素质,又或者是心态上,都是不可能和正规军相提并论的。” 梅长歌闻言,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是想不到该如何接话。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败的军队,当年陇西李氏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不过在以冷兵器为主的大秦,士兵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显然是巨大的。 而如今,士兵们垂垂老矣,自然不可能和年轻时相比。 李让手下的这支私军,是目前完全隶属于李氏的唯一一支私军,是陛下屠刀下的唯一幸存者。 既然没有打败仗,他是绝对不可能对外到处宣扬,说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早已不比从前。相反,李让会想尽一切办法的,掩盖这个事实真相,甚至,他更愿意让别人以为,李氏还是当年的那个李氏,从来不曾改变。 在这件事中,李让是有私心的,况且他隐瞒的非常成功,就连一直陪在楚青澜左右的叶缺,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旁人便更加无从知晓了。 “谁会有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还能有谁,当然是叛军。”李让恼羞成怒的说道,“我们和叛军对峙多年,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对手,只是” 李让的话,虽未完全说出口,但其中隐藏的含义,却是不言而喻的。 “朝中有人和叛军勾结,将我们给了他们。”梅知本坐在一旁,语调悠悠的说道,“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陛下。” 第167节 梅长歌听了李让的话,脸上不解之色稍缓,“这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想,普天之下,除了陛下,也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题外话------ 这两天颈椎突然又不好了,整个人晕晕沉沉的,还莫名觉得很想吐,也是囧的不行 3483第二百零三章 极为大胆的猜想3483 “除了一点。”梅知本安静的说道,“陛下,为什么要做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情,亡国之君的名声,毕竟不是那么好听的。” “是啊,为什么。”梅长歌默然垂眼,隐约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血潮抽搐般自胸口波动而过,她竭力低声说道,“圣心难测,哪里是一时三刻,便能看得清楚明白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晌,方听得李让沉声说道,“要说疑点,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也不知有用没有?” “你且说来听听吧。” “实不相瞒,我们与祁连山的叛军对峙多年,要说最了解他们的人,到底还得落到我们的头上。”李让微皱眉头,轻声说道,“我以为,叛军的武器装备,实在是太精良了一点。” “不错,这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很明显的疑点。”梅长歌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如此,左右无事可做,不妨先去祁连山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有线索留下。” “既是突围,自然是轻装简行,有些不方便携带,或者没有价值携带的东西,想必不会带走。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急需的线索。” “好了,咱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你们回去,叶缺留下。”梅长歌揉着眉心,略显疲惫的说道。 “小姐,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吗?”叶缺说道。 “暂时没有,我头疼的厉害,想要找个人,帮我捋一捋。”梅长歌苦笑道,“我们眼下亟待解决的事情,主要有三。” “一、尽可能保住李让的性命,哪怕是流放,只要人能活着,日后总能慢慢想办法。” “二、完成和龟兹国王阚英韶的交易,帮助他,将龟兹,从叛军窜逃的事情中摘出去。” “三、保住我们自己的性命。” “凉州之行,你功劳甚大,其实只要我们能够活着回到京城,陛下必会对你有所嘉奖。”叶缺语调硬的说道。 “是啊,你自己也说了,要我们活着回到京城才行。”梅长歌眼睛微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冷冷的说道,“我不明白,我们的身上,或者说,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陛下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除掉我。” “不,长歌,我以为,最值得关注的,并非是陛下想要除掉你。”叶缺语意清冽的说道,“一位手握重权的帝君,想要杀一个人,远不需要这么麻烦,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除掉你。” “想要杀我的,不仅仅是陛下,还有三大世族的人。”梅长歌冷着张脸,颇为哀怨的说道,“敌人的铡刀,已然触碰到我头顶的发丝了,我却连对手的意图,都不能知晓,实在是太无能了。” “来,我们先总结一下。”梅长歌合掌笑道,“陛下因为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想要除掉我,但是,他不愿意让人察觉到这件事,为什么呢。我们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可能这个秘密,不只是陛下一个人知道,不,不对,如果是这样,那陛下便应该可以堂而皇之的杀人了,不需要如此遮掩。” “唯一可能的假设是,有人已经猜到了这个秘密,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个秘密的真实性。倘若陛下率先对我动手,那么,这个秘密,就被陛下自己,给坐实了。一件事情,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埋藏的多么隐蔽,只要做过,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也正是陛下所担忧的事情。” “可那毕竟是陛下啊。”叶缺一脸茫然的说道,“你想想,大秦律法,管天管地,管不到他的头上。再大的罪孽,轮到陛下身上,任凭你说破大天,最多也就算个失德。什么样的秘密,能逼得一位五至尊,兵行险招,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人灭口呢?” 闻听此言,梅长歌脑中,忽有灵感乍现,于是下意识的问道,“叶缺,你听说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 “怎么会?”叶缺震惊之下,猛然起身,脑袋毫不意外的撞在车厢顶上,鼓了好大一个包,他随手揉了揉,几乎是用气声说道,“你别胡思乱想,那都是话本子里编纂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为什么?”这下轮到梅长歌想不明白了,“难道一点可能也没有吗?我看未必吧。” “旁人我不知道,但陛下,还当真没有这个可能。”叶缺定了定神,缓缓说道,“当初郭贵妃,嗯,就是当今陛下的母,十五岁入宫,一直长伴陛下左右,非常受**。听说她怀孕的时候,先皇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直到她产,都没有临幸别的妃嫔。” “况且,郭贵妃出身卑微,原是没有资格做贵妃的,但先皇硬是说,有神仙给他托梦,表示郭贵妃肚子里怀的,是真龙转世,是大秦中兴的希望。老实说,这件事,先皇是担了很大风险的,要是郭贵妃下来的孩子,不是皇子,而是一位公主,那先皇定然是要颜面尽失的。” “郭贵妃产当日,那是先皇亲自进产房陪同的,据说是因为担心郭贵妃头胎子害怕,要亲眼看着才放心。这在大秦,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有这等殊荣,郭贵妃何故想不开,要给先皇戴绿帽子。” “再者说,以郭贵妃当日盛**,怕也没这个机会,与人暗通曲款。”叶缺补充道,“你想啊,她是陛下**妃,到哪不得有十好几个人跟着,她哪来的机会,做这种事情。”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梅长歌点点头,顿了顿,又道,“你既说郭贵妃身份卑微,那她又是如何与陛下相识的?” 叶缺听得梅长歌有此一问,料想不解释清楚,她是万万不可能放弃追查这个可怕的想法的,于是只能无可奈何的解释道,“郭贵妃当初是宫中等级最低的宫女,平常大致负责洗衣及清扫的工作,可能吧,反正左右不过是这些事情。你知道的,我朝宽容,寻常好人家的姑娘,即便到了宫中,也是不必做这些苦役的。做这些事情的,通常是罪臣之女,或者是因为什么事情被牵连,被罚没的人,才会被要求承担苦役的工作。” “那一日风雪交加,众人皆蜷缩屋中烤火,唯有郭贵妃一人,在外扫雪,也该是她命好,偏偏就被陛下撞见了。”叶缺摇头轻叹道,“可见男人看女人,归根结底,看的还是相貌。我虽未亲眼见过郭贵妃其人,但听说,她的容貌,那可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敢与日月争辉的。” “最难得可贵的,听说郭贵妃身姿轻盈,可在掌中起舞,实在是罕见的很。” “却也不知跟谁学的。”梅长歌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这就不得不提到郭贵妃的第二个神奇之处了。”叶缺感叹道,“如果单凭相貌,或许能够得到先皇一时**幸,但真正让郭贵妃荣**不衰的,则是由于她天资聪颖,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郭贵妃原本是不认识什么字的,后来做了先皇**妃嘛,自己提出来,想让太傅教她读书认字。那时先皇对她正在兴头上,再加上又不是什么坏事,自然就许了,未曾想,不过数月,这郭贵妃写的诗句,便连太傅,都要连声称赞的。” “我记得,这郭贵妃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学了舞蹈和琵琶,那都是造诣极高的,据说颇有大家风范。没过多久,至多两三年吧,郭贵妃居然摇身一变,在京中有了才女之名,甚至隐约有传闻,说她是神仙下凡,庇佑我大秦江山的。” “你难道不觉得,这事更可疑了吗?”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俗话说,一通百通,也是有的。”叶缺赶紧说道,“而且,怎么说呢,郭贵妃这个人,原来在那种污秽不堪的地方,没人教养,也实属正常。既无人教导,又哪里能看得出聪明不聪明,有没有才能,兴许一试之下,便突飞猛进,也未可知。” “五王叛乱,我知道,京中死了很多人,其中不乏世族子弟。”梅长歌锲而不舍的说道,“我需要一份详尽的名单,这件事,你立刻去办。” 叶缺刚刚起身,又听得梅长歌继续追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郭贵妃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陛下那日,产后血崩,没几天就去了。”叶缺惋惜的说道。 叶缺的一番话,不仅没能打消梅长歌心头的疑虑,反而让她思虑更重。 她与叶缺不同,叶缺多少对皇权有着敬畏之心,等闲是不会把事情往这种方向上去想的,况且是这样几乎滴水不漏的事情,但她会,而且毫无心理负担。 那么,现在就又有了新的问题,首先,梅长歌的猜测,到底是无稽之谈,还是正中要害。 倘若是无稽之谈,倒也罢了,如果是后者,她又能如何获得确凿的证据,用以佐证自己骇人的观点。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梅长歌只有找到这个秘密,才具有和陛下一较高下的能力,否则陛下和她实力悬殊太大,完全呈碾压之势。 第168节 真到那一天,怕是陛下动动小手指,便能要了她的小命。 3501第二百零四章 消失的叛军3501 其实抛开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不提,还有一条摆在明面上,却被众人集体忽略的线索,可以从侧面佐证梅长歌的猜想。 如果叶缺所言不差,那么,以郭贵妃当日盛**,又是产子时血崩而亡,先皇对陛下的感情,应该是非常深厚的。按理说,绝不可能直到四十岁,才勉强将其册封为太子。 况且,据说陛下的童年活,并不是很圆满。 郭贵妃死后,太后竭力要求先皇将陛下交由她抚养,为的,当然是母凭子贵。想着先皇即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多往她的宫中走动走动,这一来二去的,情分自然就不一样了。 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先皇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一直极其微妙,大家都说,是因为先皇每每看到陛下,总会想起郭贵妃的音容笑貌,因此不愿相见。 太后的心愿没有达成,先皇对这个孩子,又不是很上心,基本上处于放养状态,所以当时宫中,还为此闹出过一个大笑话,以至于相隔多年的梅长歌,对此事仍然有所耳闻。 据说是太后经常苛待陛下,常常连饭也不能吃饱,于是年幼的皇子,饥寒交迫之下,只能跑到御膳房去偷吃的,正巧撞上了当时在先皇身边伺候的魏冉公公,这一桩宫闱秘史,才有此揭晓。 这件事,虽然是太后一人所为,但可想而知,先皇对陛下忽视到了何种程度。 可以试想一下,倘若自己的心爱之人亡故,只留下唯一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梅长歌以为,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厌恶至此,至少会派人过问一下孩子的饮食起居吧。 想到此处,梅长歌突然觉得,梅思远这个人,固然讨厌,但起码在这一点上,做的还是不错的,毕竟从来没让她饿过肚子,更不可能饥肠辘辘的去偷东西吃。 梅长歌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一行人终于还算顺利的到达了祁连山。 祁连山林木茂密,山脉连绵,更是有着不计其数的悬崖峭壁,的确是一个藏匿叛军的好地方。 李让与其交战多年,对祁连山的地形,以及叛军兵力分布,早已做到成竹在胸。 防线的溃败虽然不禁令人感到唏嘘,但昔日军营的惨状,却让李让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潸然泪下,悲恸的几乎不能自控。 遍地的焦尸,很多是根本没有战斗力的老人和妇孺,他们来此,原是为了寻求军队庇护,如今反被牵连,无端横死,不知临死前的那一刻,是否为自己当日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们”李让双膝跪地,泣不成声的说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笑眯眯的和我打招呼,说等我回来,一定要记得去找他们喝酒,没想到” “起来。”梅长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眼泪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还会让你丧失全部的斗志。” “梅长歌,你冷血,他们都是为你而死,你怎能如此无情?”李让声嘶力竭的反问道。 连日来萦绕心头的烦闷和愧疚,在见到朝夕相处的伙伴们惨死的尸体时,如潮水般袭来,令他沉浸在哀伤中无可自拔,他无法原谅自己,也终究不能对梅长歌心无芥蒂。 “李让”叶缺上前一步,想要为梅长歌辩解两句,但在看到站在李让身后众人的目光时,停了下来。 “叶缺,我们走吧。”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叶缺不要出声,随即拉着他的衣袖,强硬的拖他离开,“不要做惹人讨厌的事情。” “长歌,你不气吗?”叶缺急行几步,好不容易追赶上梅长歌的步伐,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没空气。”梅长歌停下来,想了想,道,“况且,我以为,李让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人之所以为人,不是豺狼虎豹,不是蛇虫鼠蚁,也不是旁的什么,只是因为,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物。” “既然有感情,便免不了要和自己较劲,这是人类的通病,我可以理解。”梅长歌向着李让的方向,默然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李让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给他一点时间,他会自己想明白的。” “兴许,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长歌。”叶缺犹疑道,“其实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活得这么豁达通透,我倒宁愿你任性一些,自私一些。” 梅长歌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叶缺,你要知道,任性是一种能力,而我,很多年以前,便已经被剥夺了这种能力。” “走吧,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走了几步,梅长歌似乎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补充道,“如果有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够保有稚子的纯真和童趣,我真的愿意不顾一切的,保住他心中的这份淡然笑意。” “只是可惜,你我都做不到这一点。”梅长歌伸出手,用力在叶缺肩膀上拍了两下,轻声说道,“你光顾着说我,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客观评价,叛军的营寨建的还是比较结实坚固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块石头堆砌而成的警戒哨和炮台,布局合理,一看就是非常考究的。 “此人若是上了战场,必定是一个难缠的狠角色。”叶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在脚下的地面上定了一瞬,忽道,“梅长歌,你过来,这里好像有点古怪。” 只见地面上深深浅浅,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显然曾经是有东西覆盖的。 叶缺蹲下身子,用手指仔细丈量了凹处的长度和宽度,然后很肯定的说道,“是攻城**。” “不光是攻城**。” 连正午的阳光,都没能让梅长歌流汗,可叶缺的一席话,却把她全身的汗都逼了出来,后背更是冷汗潺潺,几乎让她难以站立。 “从布局上看,恐怕祁连山的这支叛军,在突围的过程中,还见缝插针的搬走了所有的辎重。” “可这怎么可能”叶缺喃喃自语的说道,“时间上就来不及。” “这算是一个疑点,再看看别的地方吧。”梅长歌提议道。 越往里走,进入的房间越多,梅长歌的心,也就越凉,因为她惊奇的发现,这支所谓的,五天前刚刚从祁连山突围成功的叛军,实际撤离的时间,可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绝大多数的房间,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完全没有一丁点活痕迹。而余下的一部分房间,窗明几净,连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明显是不久之前还有人居住过的。 梅长歌和叶缺相视苦笑,彼此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出了某些急需交流的信息,却终究由于太过惊世骇俗,所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不一定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叶缺沉吟道,“或许是,对,或许是李让围剿得当,叛军人数少了,屋子自然也就空了下来。” “一支时刻处于覆灭危机中的叛军,是没有心情和能力,发动这样一次大规模的突围行动的。”梅长歌的目光,淡淡扫过叶缺的面容,“你也看到了,他们整理内务的这套方法,可是和大秦正规军一模一样的。” “你再想想那些或被搬走,或被毁掉的辎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梅长歌愁容满面的说道,“况且,难道你没发现吗,连山脚下,包围封堵叛军的李让,都开垦了好些荒地,用以补充给养。可这些,据说是年没有下过山的叛军们,居然不需要种田?” “莫非他们当真可以吃西北风不成?” “还有”梅长歌猛地拉开衣柜,随手抽出一件被叛军遗留下来的衣服,扔到叶缺怀中,气急败坏的说道,“你瞧着不眼熟吗?” 第169节 “这是大秦正规军,去年才刚刚采用的新式军服。”这下,便连一直逃避,不肯接受现实的叶缺,也无话可说了,“可他们为什么会把这样重要的线索,留下来交给我们。” “这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梅长歌思索着说道,“当然,不排除是因为底下的人偷懒,没有严格依照上峰的命令,将这些可能暴露他们真实身份的信息,处理干净。” “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据点,去而复返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小的。” “会不会是故布疑阵?”叶缺苦笑道。 “可能性很小。”梅长歌黯然说道,“这些军服,都是穿过的,有磨损浆洗的痕迹,而且数目不少,总不可能是从附近的驻军那里偷来的吧。还有,刚才你注意看了没有,李让那边的士兵,穿的仍是老款的军服,你说他们还能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不说李代桃僵,多少总是有的,不然实在说不过去。”梅长歌微微皱眉道,“你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通往山下的密道,这个你在行。我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军服这个线索,实在是太过明显,确实很像是刻意为之,但这件东西本身,但凡出现在这里,都是一件诡异而蹊跷的事情。 无论是栽赃也好,疏忽也罢,都值得梅长歌往下深挖探索。 3567第二百零五章 蛰伏3567 两个人各自忙碌了约有两个多时辰的光景,天色便渐渐暗沉下来,于是重新聚到一处,准备核对一下手头上发现的线索。 “叛军营寨中,确有密道。”叶缺略显忧虑的说道,“但密道已经被炸毁,无论如何也是进不去的了,况且,也没有办法从时间上,对密道损毁的具体时间,加以推测。” “不过从密道格局和营造方式上看,这条密道,与当初我们在叶家村时发现的那个地牢,有异曲同工之妙。”叶缺想了想,接着说道,“寻常地道,宽高通常仅容一人通过,两个人面对面的碰上,基本上都是要侧过身子,才能同时通过的。” “可这条密道则不然,其宽两丈,高两丈,这种宽度和高度,是非常罕见的。” “他们既然想利用这条密道运用武器辎重和战略物资,当然要修的宽旷些,否则只能一块块拆开,再运上来了。”梅长歌沉吟片刻,方道,“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拆的吗?” “那可就多了。”叶缺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下,缓缓说道,“很多攻城亦或是防御装备的零部件,都是无法拆卸的,毕竟要保证坚固稳定性嘛。有的部件,一旦从当中截断,差不多也就废了。” “再者说,如果想要利用这条密道运送物资的话,当然还是直接用车马,比较靠谱些。”叶缺颇为详尽的说道,“这样做的好处,是很明显的,首先是单次运送量大,其实是节省时间,不容易被发现。” “你想想看,用车拉,可能只是一刻钟的事情,换了人工,怕是要拖上整整一个时辰,才能结束,效率实在是太差了。” “关于密道这一点,我还有一个疑问。”梅长歌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刚才是说,这条密道,宽高各两丈,对吧。” “祁连山地势复杂,环境险恶,想要构筑这样一个庞大的地道工程,年的时间,绝对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不是对现成的地道加以修缮利用,那么,这个工程,恐怕早在五王叛乱之初,甚至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听你说起这个,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叶缺默然说道,“其实所谓叛军余孽的这个事情,是非常莫名其妙的。” “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五王叛乱的主要活动范围?”叶缺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问道。 “当然记得。”梅长歌点点头,肯定的答复道。 五王叛乱,是长乐一最重要的拐点。 倘若说,五王叛乱之前,长乐是备受先皇**爱,含着金汤匙出的皇家公主的话,那么五王叛乱之后的长乐,便是被丈夫抛弃,被世俗所不容的寻常命运凄苦女子。 既然梅长歌已经决定重启调查长乐之死的秘密,自然是要将这一段时间的经历,翻来覆去的细细研究的。 “五王叛乱,之所以波及范围尤其广博,破坏程度如此之大,实在是因为,它是祸起萧墙,从京都附近,向外突围。”梅长歌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此间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是的,你没有说错。”叶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当日五王叛乱,由河东道太原府及汾州两地发难,仅仅一日,便攻破对齐王毫无防备的太原府,次日,河东节度使弃城投降。此后,叛军经代州、易州、恒州、幽州等地,直奔京都而来,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随即京都大乱,先皇率先领兵向南方逃窜,京中各世族紧随其后,唯独陇西李氏一脉,拒绝执行先皇强制撤离的命令,留在京都,与叛军形成对峙局面。” “两军对阵十日之后,朱雀门守卫放弃抵抗,打开城门,任由叛军铁骑,攻陷京都,各世族死伤惨重。”叶缺愤慨而急促的说道,“范阳梅氏,清河卢氏,陇西李氏,皆有损伤,然而最为惨烈的,却是当时位列世族之首的太原萧氏。” “我知道这件事。”梅长歌黯然说道,“据说五王叛乱之时,正逢萧太君过十大寿。” “太原萧氏中,几乎稍微能排的上名号的人,都到了京都,没成想,居然一个没剩下。”梅长歌摇了摇头,极为惋惜的说道,“真的是太可惜了。” “太原萧氏为当时世族之首,其实平日里与五王的关系,还算融洽,本是不该遭此大劫的。”叶缺慢慢的,艰难的低声说道,“辽王派人游说萧家,希望他们能够出面,劝降其余世族,承诺事成之后,可保萧氏满门,毫发无损,可惜萧太君宁死不屈,当众撞柱而亡。” “好一门血性子弟,竟没有一个贪怕死之辈,纷纷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到兴起时,叶缺击掌赞叹道,“梅长歌,你没有经历过大秦世族最辉煌的时代,那时的乌衣子弟,铁骨铮铮,哪是如今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虽未亲眼见过,但亦有所耳闻。”梅长歌喃喃自语道,“以前曾听过,崖山之后无中华,或许与你口中所述之太原萧氏,有极大的相似之处。” “毕竟,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能活下来的,除了侥幸,恐怕总少不了几分妥协和退让。” 梅长歌将这个话题轻轻撇开了,只说,“叶缺,我们似乎离题太远了。” “也不算。”叶缺愣了愣神,又道,“京都大乱后又五日,陇西李氏在对叛军的巷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重新获得了京都的绝对控制权。” “至此,叛军由北向南追击先皇部队,试图除掉先皇,瓜分大秦江山。”叶缺顿了顿,说道,“景和三年秋,叛军在剑南道会川附近被楚青澜的部队彻底击溃,同年十二月底,大军将试图逃往吐蕃的辽王和齐王抓获,赣王、淮王当场刎颈自裁,而宁王则死于平叛战场。” “所以,梅长歌,你能不能告诉我,祁连山的叛军余孽,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 “这得问你吧。”梅长歌异常尴尬的摸着鼻子,茫然说道,“我算算,景和三年,我才五岁,我能知道什么?” “大概在年前,兵部突然接到陇右节度使的加急奏疏,说在西宁附近,发现已经消失许久的叛军行踪,要求陛下派兵增援。”叶缺冷冷的说道,“这在当时,可是一件震惊朝堂的大事。” “陛下立即以陇西李氏曾长期与叛军作战,且此次发现叛军的位置,在陇西附近为由,下令李让,率兵围剿。李让历经三月苦战,终于将全部叛军余孽,逼入祁连山山区,从此开启了长达年的对峙局面。” “你等会,我算算时间。”梅长歌苦着张脸,扳着手指头慢慢算道,“我最搞不懂你们大秦这种纪年方法了,好像一个皇帝在位期间,不换上五七八个年号,便要被人比下去了似的,实在是烦人的很。” “雍和十年,五王叛乱爆发,景和三年,叛乱基本平息,这没错吧。”梅长歌扶额说道。 “是的,没错。” “现在是景和十年,也就是说,在景和十三年的时候,陇右节度使,突然上奏朝廷,表示销声匿迹长达十年之久的叛军余孽,居然就这样被他在无意中发现了。”梅长歌抬起头,不确定的说道,“你方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吧,我算没算错啊。” “没错。”叶缺轻笑道,“你算的很准确。” “那就很有点意思了。”梅长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焦躁不安的说道,“这十年,这伙所谓的叛军余孽,是凭空消失了吗?” “这就要问楚青澜和李让了。”叶缺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 第170节 “是,这件事,也只有问我们了。”李让身心俱疲的说道,“但是,便连我们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这些年,究竟发了什么。” 听到李让的声音,梅长歌终于转过目光看他,她看见,李让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迟疑和不安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还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刚才,是我不对,我实在是太悲愤了一点,还请梅小姐原谅我的冒失。” “我不原谅。” 李让局促的抬头看梅长歌,却见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是夜空中不断闪烁的星星。 “从未怪罪,何来原谅。”梅长歌朗声说道,“关于日后,你有什么确切的想法没有?” “京中怕是回不得了。”李让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你们不用逃跑,眼下就有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只要安排得当,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成事。” “此次祁连山叛军突围成功,是我决策失误,我必须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李让声音低缓,轻声说道,“但我手下的兵士们,是无辜的,我请求你想办法救救他们。” “你不能死。”梅长歌声音沉郁的打断了李让的话,“你死了,很多事情,便再也无从知晓了。” “返京途中,我们应该会遇到叛军袭击,你不要慌,这或许是你们趁乱逃脱的机会。” “然后呢?”李让不确定的追问道。 “蛰伏,长久的蛰伏,直到机会来临,你们才能重回世间。”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3424第二百零六章 答案在京中3424 听着梅长歌的话,李让不由自主的恍惚了刹那,站在她面前,望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眸,良久没有动弹。 “说到这里,李将军,有些东西,还要请你帮着给看看。”梅长歌笑着说道。 “梅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 叛军营寨的军械库中,尚且残留了一部分的武器装备,确如李让所言,这些兵器,无论是刀剑亦或是盾牌,质量都太好了一些。 如果梅长歌不是身处叛军营寨,而是在旁的什么地方,恐怕很难让她相信,眼前的这些装备,居然是叛军的所有物。 “上面的标记,已经被人为的磨掉了。”李让万分惋惜的说道,“我不能分辨它们的来源。” “我想也是。”梅长歌点点头,说道,“叶缺,先把东西封箱带走,留住证据。至于是真实可信的,还是叛军使的障眼法,只有等我们调查清楚了,才能下结论。” “是。” 叶缺答应一声,自去收拾东西,零零总总,需要保存携带的证据很多,叛军营寨的房屋,也有不少,所以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梅小姐,我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你。”李让垂着头,轻声说道,“既然明知此行凶险,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我说被逼无奈,你信吗?”梅长歌笑了笑,然后说道,“所谓被逼无奈,不过借口罢了。” “李让,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去做。” 李让欲言又止的说道,“可是,我们根本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什么是希望?”梅长歌目光灼灼的反问道,“难道我们躺在**上,便能看见希望了吗?不,当然不是,一件事,不去做,永远不会有所谓的希望,但只要努力去做,却总会有一线机。” “我明白了。”李让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向梅长歌行了一礼,发自肺腑的感谢道,“谢谢你解开了困扰我多年的谜团。” “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可以告诉你了。” 在这样寂静的黑暗中,刚刚入夜便迫不及待高升的月亮,即将圆满,光华明亮。 “景和十三年的时候,我们确实有一个机会,能够将叛军一网打尽。”李让平淡而忧伤的说道,“然而我突然接到了五公子的密信,他让我打开西北面的一个缺口,将叛军余孽,尽数赶入祁连山中。我记得很清楚,密信上说,五公子发现陛下对我们陇西李氏,已经起了杀心,叛军覆灭之日,便是我们陇西李氏万劫不复之时。” “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我的幼妹,皆死于一场阴谋。”说到此处,李让的声音,逐渐低沉,似乎回忆起那时的痛苦和无奈,“那几个卑劣无耻的构陷者,看起来,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分明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当年的陇西李氏,掌控了大秦数以上的军队,二十五个节度使中,有十二个,是直接听命于我们陇西李氏的。”李让握紧双拳,深深的呼吸着,强迫自己将那些记忆,一点一点的,挤出思绪,“我有时安慰自己,说如果我是陛下,如果我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会做出和他相似的事情来。” “真正让我不能原谅的,是那些泼在我亲人头上的脏水。”李让声泪俱下的说道,“偌大的陇西李氏,要说没有一个两个,痴心妄想,企图借军权染指帝位的败类,我是不敢打包票的。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都是心怀大秦的好人,尤其是我的幼妹,当时才年仅五岁,哪里懂什么朝堂争斗。” “叛军围城,我父不顾部下劝阻,孤军深入,不久发来紧急求援令,兄长率军增援,最后双双殒命。事已至此,那些人还不放心,怕我幼妹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害怕她说出实情,不惜将她杀害,并向我谎称,她是死于叛军之手。” “原来是这样”听了李让的话,梅长歌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她猛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长乐被害的原因,“你接着说吧。” 李让不察,只当梅长歌是在赞同附和他的话,于是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之所以被困,是因为有人将他的全部作战计划偷出,交到了叛军的手上。而这份详尽的作战计划,到头来,却成了父亲通敌叛国不成,反被绞杀的最直接证据。” “不好意思,一提起当年的事情,我难免总有些激动。”李让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因此,当日我看到公子密信的时候,是完全深信不疑的,我绝对相信陛下,会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事情来的。” “你先等一等。”梅长歌不解的追问道,“你是如何确认,构陷杀害你三位至亲的人,就是陛下的?” “兵部尚书施诣修,案发时,正是我父亲的副官,有能力,也有条件窃取这份作战计划。”李让缓缓说道,“我父出征时,施诣修以腹泻,无法参战为由,没有跟随父亲迎战。父亲死后,施诣修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兵部尚书。” “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李让垂头丧气的说道,“况且,施诣修晋升,用的还是揭发检举我父叛国有功的政绩,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梅长歌从李让的这番话中,不难看出,他指控施诣修的证据,其实还是主观臆断的成分比较多的。仅凭这些,不要说想要当众指控一位兵部尚书,便是威逼施诣修说出此案背后的真相,怕都是不能够的。 “嗯,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李让停下来,想了想,方道,“哦,对了,我看到那封密信的时候,是深信不疑的。” “比起陛下,我当然更信任曾与我同共死的兄弟,于是,我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公子的命令,成功将叛军逼入祁连山,并形成合围之势。”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这件事起了疑心的?”梅长歌沉声问道。 “那封密信,无论从字迹还是印鉴上看,都是没有问题的。”李让沉吟道,“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我也没有能够看出任何破绽。” “算算日子,大概是三年前吧。陛下派公子巡查肃州,恰逢中秋,所以特意过来看我。我问他,说咱们老这么围着叛军,也不是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依陛下对我们陇西李氏欲杀之而后快的性子,恐怕反倒不美。况且士兵们年岁大了,总要娶妻子的,还是要再想个稳妥点的法子才行。” 梅长歌记的,这个时间节点,正是叶缺曾对她说起,李让开始默认允许驻扎在祁连山下的士兵,在当地成家的时间。 “结果公子反问我,说当初是谁让我这么干的。我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神,酒也醒了,立刻取出那封一直好好放在木匣子里的密信递给他,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楚青澜说了什么?”梅长歌皱着眉头,冷冷的问道。 第171节 “他说,字是他的字,印鉴也是他的印鉴,这些都是没错的。”李让愁眉不展的回忆道,“唯独那封密信,不是他写的。” “我当时提议,说不如上表朝廷,说明真相,但公子不同意,说既然有人能将他的字迹,模仿的丁点不差,连本人都不能看出丝毫瑕疵,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盗取他的印鉴,可见神通广大。公子还说,如今陛下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向我们兴师问罪,未免旁枝节,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确实,就目前敌暗我明的局势来看,楚青澜的决定,是最稳妥的。”梅长歌颇为赞同的说道。 “公子安慰我,说让我不要着急,等他暗中查明真相,至少知道对方的意图和目的,才好制定相应的对敌计划。”李让无奈说道,“可惜事与愿违,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直到现在,公子也没能找出真凶。” “不过好在,现在也用不着去查了。” “那可未必。”梅长歌扶额叹息道,“这封经过巧妙伪造的密信,是整个祁连山叛军事件中,对方遗留下来的唯一破绽。当然,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封密信,也算不得破绽。因为,我相信,如果没有楚青澜的这封所谓密信,李将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给叛军留一条路的事情来的。” “那是自然。”李让很肯定的说道,“我们陇西李氏,都是铁骨铮铮,血战沙场的好儿郎,我们保卫的,是大秦的疆土,是活在这块广袤土地上的百姓,而不是那个心里只容得下自己的自私鬼。” “李将军能有此心,实在难得。” 二人谈话间,叶缺已然动作利落的将证据收好,随即来报,正巧听到最后几句话,于是笑道,“我看咱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回京的事情吧。” “是啊,一切问题的开始,都在京中。”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这答案,自然也要去京中找寻。” 3508第二百零七章 遇袭3508 待出了祁连山境内,官道渐阔,山林渐少,梅长歌悬着的心,已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样视野开阔的平原地带,显然是不适合阻杀的,趁着这个机会,休养息,梳理案情,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前些天,让你排查的那份名单,你查完了吗?”梅长歌慢条斯理的问道。 “哪能呢,毕竟是雍和十二年发的事情了。”叶缺随口抱怨道,“算算时间,离京中那场风波,刚巧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很多当年的幸存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我们想要从中筛选出可能的线索,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查案本来就是枯燥乏味的事情。”梅长歌啃了两口温热的荠菜饼,方道,“如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从一团似是而非的乱麻中,找到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线头,然后才能顺藤摸瓜的,将一切重新整理好。” “怎么?莫非你以为,像这样错综复杂,牵连甚广的朝堂大案,我们昨天刚开始查了,今日便能豁然开朗,水到渠成了吗?”梅长歌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倒是也想呢。” “李让那边,五百人的队伍,目标实在是太大了些。”叶缺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我让他们沿途四散,每遇村镇,便可留下三五个,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只说是他们害怕回京受罚,自己逃了,怪不到我们头上。” “也好。”梅长歌合掌笑道,“我看梅知本身体还没有调养好,不适宜回京中与人搏杀,于是早上临走的时候,从李让那,抓了十个人的壮丁,将他关在客栈房间里了。” “不晓得梅知本会有多恨你。”叶缺调侃道,“原本是想跟着你,一起大干一场的,没成想,你居然把他一个人抛下了。” “过了祁连山,下一个适合设伏的地点,是在哪里?”梅长歌慢吞吞的问道,显然没把叶缺的调侃当一回事。 “是” 叶缺话音未落,却听得身后队伍里,有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随即,他听到了一连串夺夺夺夺的声音。 叶缺面色阴沉,拍壁,格的一声,车厢内迅速降下了一道铁桦木制成的木板,将整个车厢封闭了起来。 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从马车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是**箭射在车厢壁上的声音,也是勾魂夺命的乐曲。 在这一瞬,不知道有多少**箭,射向了梅长歌所在的车厢,尤其是其中隐藏着的那支恐怖强**射出的箭,更是携带着无法想象的冲击力,重重的刺在了马车上。 马车无助的弹跳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等着屠杀的小鸡,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然而马车并没有随着这轮攻击四分五裂。 叶缺低着身子,手掌抵在车厢壁上,强行运转着体内的真气,硬的扛下了这一轮巨大的冲击力。 “是攻城**。”叶缺急促的说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攻城**毁掉。” “你”梅长歌颤抖着拉住叶缺的袖子,轻唤道,“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也要去啊。”叶缺笑着揉了揉梅长歌的头发,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提前发动了袭击,准备的不会太充分,况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楚青澜很快就要到了。如今,他能借用的,只有清河卢氏的那支黑骑军,只要他们到了,我们必定能够得救。” 叶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呼啸**箭之声,找准了一个难得的缝隙,整个人如同一柄强悍霸道的长剑,直直的射了出去。 梅长歌紧紧的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厢中,她那点些微的雕虫小技,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不仅不能发挥任何作用,还会拖了众人的后退。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人添乱。 虽然她对此早有准备,甚至预想让李让等人,趁着这次遇袭的机会逃出去,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恐怕,他们连活下来,也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了。 在**箭的攻击下,车厢壁逐渐裂开,露出青绿色的地面和头顶蔚蓝的天空。 风声呼啸而过,带来阵阵腥甜的空气,那是人血的味道。 梅长歌握紧了手中的,有一瞬,她甚至在想,如果一会她被人抓住了,一定要先给自己来一刀,她可不要被人慢慢的折磨致死。 **箭的声音,越来越小,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梅长歌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跳动的更加欢快。 她不知道,是因为叶缺和李让的反击起了作用,还是对手觉得,已经没有动用**箭的必要,开始采用近身战的方式,以求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不留一个活口。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梅长歌不可遏制的,开始回忆起自己毫无建树的两段人。 上一世,她忙忙碌碌只为钱。这一世,似乎更糟,她觉得自己掺合了太多的事情。可无论是在朝中搅弄风云,亦或是在族中挣扎求,这些都是她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她梅长歌真真正正的,发自肺腑的,打从心底里想要去做的。 “还不如上一辈子呢。”梅长歌喃喃自语的抱怨道。 想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梅长歌听见,外面厮杀声渐渐停止,只留下沙沙的脚步声。 有人趴在她的车厢外面,一下接着一下的叩击着早已从里面被封死的车门,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由衷的感慨到,口口声声说视死如归的那些人,恐怕多少还是怕的,只不过,没到那一天,谁又能料到自己究竟会怎样。 “梅长歌,你在不在里面?”楚青澜惶急的问道。 听到楚青澜的声音,梅长歌心中安定了几分,身体却仍是颤抖着的,她颤颤巍巍的答应了一声,抖抖索索的按下机关,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细细算来,这应该是梅长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她将头死死的埋进去,蹭了又蹭,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别怕,没事了。”楚青澜轻轻拍打着梅长歌的后背,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第172节 “叶缺呢?”梅长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迟疑的问道。 “还在找。”楚青澜低着头,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轻声说道,“长歌,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让重伤,他的部下,约四百人,几乎没有活口,很多人,死的非常惨烈。”楚青澜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想到,这些人逃过了战火纷飞的乱世,却死在了自己的友军手中。” “要是我能早一点,下决心遣散他们,这些人,本不必死的。”梅长歌自责的说道,“我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以及想要除掉我的决心。我总想万无一失,可到头来,还是一溃千里。” “你的准备,其实已经很充分了。”楚青澜的目光,仿佛鹰隼般深邃,整个人气质陡变,不再保持着以往惯有的冷静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冰冷戾气,“一百多名**手,两百多名步兵,三台攻城**,长歌,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规模和实力,来取一位手无寸铁的女子性命。” “幸好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否则,等**箭全部射完,步兵展开攻势,再想反败为胜,恐怕便没有太多的希望了。” “他们是什么人?”梅长歌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直直的站起身,指着负手站立在楚青澜身后不远处的几名浑身包裹在黑色长袍下的人,缓缓问道。 “他们是清河卢氏的私兵。”楚青澜小心翼翼的扶着梅长歌,好让她能顺利的从残缺不全的车厢中走出来,“是在大秦有着赫赫威名的黑骑兵。” “公子,找到叶缺了。” 没等楚青澜和梅长歌多说上两句话,便有人来报,她连忙慌慌张张的跑上前去,踉踉跄跄的跪在地上。 她真的是怕极了,竟比先前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还要害怕。 “叶缺,你醒醒。”梅长歌拍了拍叶缺苍白的,没有点血色的面颊,轻声说道,“你不要死。” “我才不会死。”叶缺的声音,虽然虚弱,但突然睁开的眼眸中,倒是亮晶晶,很有光彩的样子,“我要是死了,你还不得内疚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叶缺还想接着调侃她两句,毕竟,哭的两眼通红,冒着鼻涕泡泡的梅长歌,真的是蛮罕见的,但随行的医官,立刻不解风情的打断了他的话。 “肠子都出来了,还不消停点,真是不要命了。”那医官冷冷的嘲讽道。 “啊?” 梅长歌这才注意到,叶缺的身上,紧紧的裹着一块白布,想来是为了固定伤口用的,只一瞬,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潺潺流下,叶缺只好努力打起精神,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柔声安慰道,“这些不算什么的,比以前,好多了。” “好好多了。”梅长歌目瞪口呆的望着叶缺,晌说不出话来,直等到那名医官不耐烦的将她推开,似乎才终于灵魂归窍了。 3556第二百零八章 能杀人的利刃3556 “地上凉,你先起来。”楚青澜急行几步,赶来拉她,入手时,觉得沉甸甸的,“梅长歌,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多亏有你的安排,梅知本和李让,才能从这等死绝境中,捡回一条命来。” “两军对阵,只有势均力敌,才有一较高下的可能。”楚青澜目光阴沉的说道,“而你,和对手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具有这个资格。” “就像如今大秦战力最为强悍的黑骑兵,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仅凭五十个人,便能攻陷一座城池。” 梅长歌跪在地上,神情木讷的望着他,整个人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命的木偶。 楚青澜的话,虽然冰冷不留情面,但却说出了梅长歌心中,一个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实,她空有一腔试图改天换地的热血,可并没有获得相应的能力。 看似步履维艰,实则任人宰割。 “长歌,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愚蠢,而是你打从心眼里嫌恶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楚青澜语调轻缓的说道,“这么久了,你从来不曾想过,怎样做,可以让你变得更强。” “你永远是在被动迎战,却从未想过,要如何主动展开反击,包括这一次的遇袭,也是如此。” “梅长歌,你给我记住,我楚青澜,可以无条件的原谅你所有的过错,因为我爱你,我在意你,我甚至希望你,能够在我的羽翼庇护下,长长久久的,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但你的对手不会,只要一次,只要一瞬,他们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将你置于死地。” “作为领导者,保护他们的安全,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义务。如果你做不到,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幽兰院中,放弃那些不该有的痴心妄想。”楚青澜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梅长歌,我问你,难道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命是命,叶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是一文不值的蝼蚁吗?” “我我没有。”梅长歌颤抖着说道。 “没有?”楚青澜冰冷的反问道,“我看你就是这样做的。” “难道不是吗?”楚青澜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拍了拍一旁早已四分五裂的马车车厢,其中的含义,是不言而喻的。 离京前,梅长歌确实敏锐的预料到,这趟凉州之行,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她算准陛下,会利用凉州百姓和龟兹军队的冲突,一场暗杀。所以,梅长歌所做的所有准备,实际上都是针对这场暗杀行动的。 然而由于龟兹国王阚英韶的私心,他根本不愿与大秦为敌,只是象征性的,极为敷衍的完成了对方的指令,凉州城中,几乎没有因为这场攻城战,而导致大规模的混乱。 龟兹军队攻陷凉州城门时所造成的混乱程度,可能还远远比不上各国商队在刺史府门前的那一出闹剧。 在梅长歌原先的设想中,如果他们一行人,能够平安离开凉州城,那么这场危机,应该已经顺利度过了一大。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仍然要求李让率部随行。 虽然这支约有四百人的部队,战力不比当年全盛时期,但对付几拨刺客,难度并不算大。梅长歌从未向李让隐瞒这场危机,相反,她的某些举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直言不讳的。 她告诉李让,她需要他和他的部下们,不惜一切代价的,保住她的性命,同时,作为,在这件事结束后,她和楚青澜,会想方设法的,尽可能保全士兵们的性命。 李让深知,在祁连山的叛军从他手上成功突围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被钉死在了大秦军方的耻辱柱上。他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也是身后的陇西李氏,至于他那些可怜的部下们,无非是这场殊死博弈的牺牲品,是有很大可能避过这场灾祸的。 于是,他立刻答应了梅长歌的请求,并且主动承担起梅长歌返程时的警戒和保卫工作。 只是让梅长歌和李让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对手的决心和强悍,他们设想推演过好几种可能的伏击方式,也据此制定了几套可行性非常高的逃方案。 可惜这当中,没有任何一种,是针对一整支军队而设计的。 从实力上看,他们已经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和伪装,任何时候,任何地理环境下出手,都有绝对致胜的把握,而梅长歌方面,却没有丝毫招架的能力。 “都是我的错。”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楚青澜,我早该想到的。” 是啊,叛军营寨中消失的攻城**,好端端,莫名其妙被屠杀殆尽的守兵,这些细节,初时尚不觉得,如今想来,历历在目,竟是不寒而栗。 “行啦,你也别老板着一张脸,小心吓着人家。”叶缺被人用担架抬着,从他们二人身边路过,倒是不曾听见楚青澜的话,只看到他那张略显狰狞的面庞,“反正大家都没事,随便说两句,也就是了。” “没事?”叶缺的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楚青澜的雷点,他反手一指,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平安无事?” 随着楚青澜的这句话,一直逃避着,畏惧着,仿佛只要不亲眼看到,便可以装作没有发的梅长歌,终于第一次,将视线投入到身旁的战场上。 由于梅长歌的决策失误,这场战斗的伤亡数量,远远超过了她和李让的预期。 第173节 很多士兵,在第一轮**箭射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横死当场。 在巨大而霸道的攻城**的持续进攻下,不少士兵,被直接钉死在地面上,临死前的震惊和恐惧,仍然完完整整的保留在他们的脸上,栩栩如的好似一尊雕像。 只一眼,梅长歌的心,立刻猛烈的跳动起来,她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这样做了,就可以让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泣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梅长歌,你起来,纵使这些死去的亡灵们,他们能够原谅你,我也不能。”楚青澜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黑骑兵去做,你现在必须跟我离开。” 话音刚落,楚青澜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梅长歌扔进他带来的马车中,自己反倒是一掀帘子,钻进了另一辆马车里。 虽然李让流了不少血,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但大多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筋骨,况且他那群视死如归的部下们,用自己的身体,为这位年轻的将领,硬的筑起了一道钢铁般的人墙。 因此,总体来说,李让的伤,远比孤身一人,杀入敌后,单匹马毁掉三座攻城**的叶缺,要好得太多了。 “你太严厉了。”李让沉默少许后说道,“你可别忘了,梅长歌终究是一名女子。” “我没忘。”楚青澜淡然瞥了李让一眼,颇为冷淡的回应道。 “就女子而言,梅长歌的表现,其实还算不错。”李让温言劝慰道,“今日的事情,换了你我,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 “我知道。”楚青澜皱眉说道,“今日之前,谁又能想到,陛下竟会用如此大手笔,来对付自己的亲侄女。” “不过一击不中,以后再想发动这等规模的袭击,怕也是不能够了。”李让轻声说道。 “万不能掉以轻心。”楚青澜叹了口气,加重语气说道,“李让,我知道你和叶缺,都觉得我对梅长歌,实在是过于严厉了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梅长歌,当真能如我所愿,如陛下所愿,安安稳稳的呆在梅家,呆在那方小小的幽兰院中,她自然能平安喜乐的度过属于她的一。可惜,我们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梅长歌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能做的,不是代替她,而是帮助她,达成她的心愿。”楚青澜轻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那几年,我心灰意冷,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若非责任所在,怕不能苦苦煎熬到今时今日。” “如今想来,难道不也是一件憾事。”楚青澜颇为自责的说道,“眼下京中局势不明,京城之外嘛,你也看到了,局势也不是太好。” “陇西李氏摇摇欲坠,范阳梅氏岌岌可危,清河卢氏看起来风光依旧,实际上如何,从卢西元这些年对我的态度中,不难看出,他们的日子,其实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轻松写意。”楚青澜皱起了眉头,“这些天,我时常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一味的妥协和退让,是不可能在陛下的屠刀下保全族人的性命,或许,我早已有了和陛下拼死一搏的实力。” “现在意识到,终究不算太晚。”李让温言道。 “可梅长歌呢?”楚青澜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他似乎仍然能感觉到,方才梅长歌在他掌下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颤抖和不安,“我千里驰援,始终还是慢了对手拍,谁又能保证,我们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救她,当然永远比不上她自救。”楚青澜的眼眸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毅,“我宁可她恨我怨我,我也要将她打磨成一柄能杀人的利刃。” 3453第二百零九章 醍醐灌顶3453 眼前的世界,明亮而恍惚。 梅长歌颤抖着蜷缩在车厢一角,觉得眼前似有黑色迷雾袭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迷离,她茫然四顾,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被那黑色的浓雾渐渐笼罩,似乎再也无法脱身。 她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 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追寻。 头顶有冰凉的气息慢慢渗透下来,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了,只能紧紧的抱着膝盖,机械而硬的重复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等脸上的泪水干了,梅长歌才重又后仰倒下,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 “在卢琳告诉我,祁连山的叛军成功突围之后,我立刻就知道了。”楚青澜打断了梅长歌的话,缓缓说道,“你也不必自责,有些事情,对你们而言,是未解的谜团,而之于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我并非有意向你隐瞒当年的真相,只是很多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当初回京后,我很快便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楚青澜低着头,默然说道,“整件事,说起来复杂繁琐,其实并不难查。因为既能获得我妥善保存的私人印鉴,又能将我的字迹,模仿的滴水不漏的人,实际不多,但她的身份,很是特殊。” “那个人,是陪伴我多年的乳娘,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身边,便有了这么一个人。在我寻到确凿证据之后,她直言不讳的告诉我,说她是父皇派来,监视我们母子的细作。她一改往日的温婉柔情,变得咄咄逼人,而且霸道强悍,全然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父皇的授意,甚至暗示我,如果我不顾一切的杀了她,父皇一定不会放过我。” “当时,我对父皇,多少还是心存幻想的。小孩子嘛,哪有不渴望得到父爱的?”楚青澜勾起唇角,微微一哂,轻声说道,“所以,我立刻去找父皇理论,我觉得,我一定要问一问他。我已经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一切,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旁的事情,我已经记得不是那么的清楚了,但我始终记得,父皇站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冰冷而戾气凝重的对我说道,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陇西李氏存在一日,你就必须活着。” “长歌,其实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我在父皇眼中,或许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 梅长歌沉吟许久,实在想不到如何安慰眼前这个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孩子,于是问道,“可大秦是陛下的大秦,他为什么要做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情?” 窗外,是延绵万里的青山碧水,一直延伸到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开得葱茏鲜艳,远远近近的,甚是好看。 他们眼望着同样的景致,在此时同样的风声中,静默无言。 “我不知道。”楚青澜皱眉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两个人沉默晌,终于听得梅长歌缓缓问道,“那名乳娘呢?” “过了不久,我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她除掉了。”楚青澜笑着说道,“当时确实存了点自暴自弃的心思,想着杀了她,父皇总要找我训斥一番,我也好在他面前闹一闹,找点存在感,却不料此举竟如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没有溅起点水花,便已销声匿迹。” “这些事情,如今想来,倒更像是一个笑话。”楚青澜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可那时的自己,竟是那般的乐此不疲。” “旁的先不提,你想好回京后,该如何应对陛下的诘难了吗?”楚青澜面色凝重的说道。 “我奉陛下之命,查清案件,圆满完成了任务,化解了大秦与龟兹两国的矛盾和冲突,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应对的。”梅长歌疑惑不解的问道。 “话虽如此,可祁连山的叛军,也是因为你,才得以最终突围成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楚青澜闭上了眼睛,声音飘忽的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梅长歌,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我,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解决办法。”梅长歌苦笑道。 楚青澜点点头,异常诚恳且赞同的说道,“确实,现在的你,是任人宰割的蝼蚁,京中那么多势力,谁都能要你的命。” “为今之计,于你而言,出路只有一条。”楚青澜极为冷静的说道,“放弃回京,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和梅知本,还有叶缺,一起去。” “这难道不算抗旨吗?”梅长歌惴惴不安的问道。 第174节 “还记得陛下的那道旨意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吗?”楚青澜反问道。 梅长歌慢慢回忆了一下,方道,“责令梅长歌尽快查清龟兹商队被窃一案。” “这就是了。”楚青澜笑得狡黠,“如今案件未明,窃贼尚未缉拿归案,你怎能回京?” “你们先呆在凉州,叶缺伤重,需要治疗,梅知本的身体,也需要调养,至于你,这样一副废柴模样,还是先缓缓再说吧。” “等我回京之后,想个办法,尽快让陛下给你授个巡察使的官职,你也好名正言顺的办案。”楚青澜解释道,“梅长歌,你要记住,陛下不是想要你的性命。” “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梅长歌苦大仇深的说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说陛下不想杀我?” “恕我直言,虽然这话有些不太好听。”楚青澜偏着头,不去看梅长歌的眼睛,“你的命,在陛下眼中,不值一提。” “陛下之所以想杀你,是因为你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断案才能,当然,我并不知道,陛下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毋庸置疑的是,你的调查,已经触碰到了陛下能够容忍的底线。可能和长乐之死有关,也可能和当年的五王叛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想,只要你不去挑战陛下的这个底线,他是没有兴趣对你斩尽杀绝的。”楚青澜指了指自己,温言道,“陛下的心性,早已不比当年了,许是想杀的人,都已经杀的差不多了的缘故吧,我都还活着,没理由一定要除掉你。” “正好这次的遇袭事件,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它应该成为你人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楚青澜认认真真的向梅长歌诉说着他的计划,“毕竟,这个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少的。” “那长乐的案子,真的就不查了吗?”梅长歌急促的追问道。 “傻孩子。”楚青澜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脸颊,眼睛微眯,小声说道,“你也该改改你这个一本正经,宁折不屈的性子了。朝堂上,很多时候,退让不代表妥协,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进攻。” “我差不多明白了。”梅长歌不好意思的说道。 “放眼整个大秦,能与陛下对抗的,恐怕也只有民心和民意了。三大世族各自心怀鬼胎,内部更是派系林立,土崩瓦解,只在一夕之间,况且,陛下性子决绝,未尝做不出杀人的事情来。” 楚青澜再三强调道,“裹挟民意而来,让陛下不敢对你下手,是你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世族手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军权了,一旦和陛下真的撕破脸,怕是连反击的资格都没有,你就不要对他们抱有什么不该有的希望了。” 楚青澜说着话儿,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软绵绵的倒在梅长歌怀中。 梅长歌心中紧张,急匆匆的去看,以为楚青澜是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却发现并不是。 “楚青澜,你醒醒”梅长歌轻唤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那沉滞的喘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明显是和往常不同的。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楚青澜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我想睡一会。” 至此,梅长歌才回想起,自叛军出逃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三日,因此,楚青澜花在路上的时间,只会比这个时间更短,而这个路程,正常情况下所需的时间,大约在一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楚青澜很可能是日夜兼程,一刻也没有停歇。不仅如此,沿途竟还为她安排好了退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梅长歌慢慢的将楚青澜放平,又随手扯了件披风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则躺到他的身旁,抱着他的胳膊,随着马车的起起伏伏,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她无疑是自私的,她以为自己带着千年以后的远见卓识而来,便真的可以像穿越中的女主那样,所向披靡,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可惜,事实胜于雄辩,没有主角光环的梅长歌,与她们相比,真的是差远了。 至少现在,她可看不到,哪怕一丁点,翻云覆雨的希望。 3567第二百一十章 天家无父子3567 一行人紧赶慢赶,最后仍然没来得及赶在夜色降临前,抵达最近的城镇,于是只得寻了个茂林丛,有水、隐蔽,又能迅速逃离的地方,安营扎寨。 明月出山林,皓白的月光,将周围染成一片银白,整个世界清冷寂静,如在睡梦中。 仿佛不久之前的那一场死厮杀,不过是恍然一梦。 明亮的火光,不断的跳动着,照在梅长歌的脸上,暖融融的。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景和十二年的时候,陛下还想方设法的要除掉你。”梅长歌语调悠悠的问道,“可为何等到景和十三年的时候,便突然改了主意?这当中仅仅隔了一年,究竟发了什么,能让陛下的心意,发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于繁琐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既然梅长歌有此一问,楚青澜还是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当年发的那些事情。 “那一年,确实发了两件大事。一是清河卢氏要与我联姻,陛下下令赐婚;二是我接任了,因年纪老迈,而辞去族中职务的陇西李氏族长一职。”楚青澜眸色沉沉的说道,“其余的,实在也没有什么了。” “老实说,陛下这个人,我有时候都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经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自相矛盾的事情。” 长风拂过梅长歌头顶的树林,远远近近的声音在恍惚中回荡,反倒显得更加荒凉。 虽然旁边有很多人,但她跳动着的那颗心脏,却是不由自主的变得凝滞而迟缓起来,“是什么事情?” “就比如说刑部尚书卢骞吧。”楚青澜特地挑了个梅长歌认识的人,解释道,“我想想,时间大概是在景和年的时候,卢骞从吏部侍郎那里得知,自己不日即将升任刑部尚书,一时得意忘形,便请一起在刑部共事的同僚们,去画舫吃了一顿花酒,以庆贺自己高升。” “这事吧,当然是不合规矩的,毕竟陛下调任的旨意还没有下,只在私底下,小范围的传播了这个消息,但委实不算什么大事,至多通报批评一下,也就了不得了。我想,卢骞当时,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楚青澜顿了顿,又道,“然而,陛下得知此事之后,异常愤怒,甚至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当众下令将卢骞流放,并且是条件非常艰苦的南疆。最后在几位朝中老臣的苦劝下,改成攫夺卢骞的一切官职俸禄,让他即刻收拾行李,滚回清河。” “这个结果,对卢骞而言,显然比流放要好太多,所以,他几乎是用逃命一般的心情,连夜收拾了行装,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了京城。” “按理说,不管陛下为了什么,哪怕是为了泄私愤,对吧,他对卢骞,明显是厌恶到了极点的。”楚青澜冷笑道,“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要施以流放之刑,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就在五日之后,陛下突然着令中书省草拟诏书,不仅要让卢骞继续当这个刑部尚书,而且还兴高采烈的,在京中给他赐了一座新的宅院。” “如此大起大伏,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梅长歌眼睛微眯,不置可否的说道。 “还有一点,我以为,如果陛下当真很讨厌卢骞这个人,或许当初,便不会想到,要让他来做这个刑部尚书。” “确实,既然吏部侍郎能够知晓这个消息,可见陛下是认真的。”楚青澜冷冷的说道,“不过,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眼下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罢了。” “我以为,或许陛下的脑子,并没有问题。”梅长歌随手拨弄了两下篝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这一系列反复无常的举动,与其说是精神疾病,倒不如说是补偿心理在作祟。” “什么是补偿心理?”他们二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 “我学你,也举个例子来说明吧。”梅长歌淡淡说道,“假设你有一个孩子,当你某一天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你最喜欢最珍贵的花瓶,被人给砸碎了,而这个时候,你的孩子就站在一地的碎瓷片中,于是你立刻认为,这个花瓶是孩子不小心打碎的。” “你盛怒之下,罚他一晚上不许吃饭,然后第二天,不巧遇到了下人,他们告诉你,其实这个花瓶,不是孩子打碎的,而是一只顽皮的野猫,不小心跳到了花瓶上,孩子不过是碰巧出现在那里,被你撞了个正着。出于面子,你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给晚辈道歉的,但由于愧疚,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给孩子买了很多他平时吵闹着想要,你却一直没给他买的小玩意。” “这种类似的行为,就叫做补偿心理。” 第175节 “你可以回去查一查,如果陛下的反复,都是有迹可循的,或者说,干脆是在重复这一固定模式,那么,我们大概可以利用这点,做些文章。”梅长歌饶有兴致的说道。 引起楚青澜注意的,倒不是她口中的补偿心理,而是那个还算形象贴切的假设,他的孩子,想想,还真是一件极为美妙的事情呢。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路上当心。”楚青澜柔声说道。 “好。”梅长歌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争取不把事情办砸。” “我相信你。” 整整一天的奔波恐慌,一直纠缠着她,此刻猛然退却,她顿觉虚脱,跌坐在地上,只觉得眼前发黑,不由得伸出手,用力掐了下眉心。 等那阵昏厥过去,她再度睁开眼时,才发现楚青澜的眼睛,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片刻。 梅长歌看见他明净如洗的目光,这一天的惶恐和焦灼,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身上莫名重新又有了干劲。 面对去而复返的梅长歌,凉州刺史崔颢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 他隐约觉得梅长歌会是个挺大的麻烦,但让他赶人出凉州,他又做不到,况且叶缺还受了重伤,梅知本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很苍白的样子。 权衡之下,崔颢只好应楚青澜的请求,将其安置在清河卢氏于凉州城中,购置的房产内,用以休养息。 查案的事情,倒是不急,反正什么时候都是可以查的,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治好叶缺的伤。 奉命留下来照顾他们的那名医官,态度依然傲娇,尤其是在黑骑兵撤走之后,这种不耐烦中,夹杂了一点点埋怨的复杂情绪,几乎达到了顶峰。 当然,看在他医术确实不错,手段确实高明的份上,这些都是小事,梅长歌还是可以容忍的。 只是,梅长歌万万没想到,在叶缺的伤势终于开始好转之后,这名医官,随即给梅知本留下了一张调养身体的方子,告诉他必须依照时间,按部就班的吃药之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回了京都。 “这人倒也有趣。”那日,梅长歌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苦笑道。 “这个人,我刚刚好认识。”叶缺似笑非笑的说道,“他叫李津,算是陇西李氏的一个比较偏远的旁支吧。” “你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志向倒很是远大呢。”叶缺调侃道,“这李津,一门心思想从军,可惜他爹比较怕事,再加上他年岁尚浅,出的时候,李氏已经不复当年辉煌了。” “然后呢?” “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李津被他爹拉硬拽着去学了医,说打仗是救人,学医也是救人,殊途同归,没什么大不了的。”叶缺轻笑道,“他这个人呢,打仗什么水平,咱们恐怕是无从得知了,但李津运气好,医术学的不错,听说在江湖上,也还算是有点名气的名医了。” “前些日子,公子召他来京,原是想给梅知本治病的,可惜李津当时云游去了,行踪不定,未能成行,也就没和你说了。”叶缺犹豫了一下说道,“看他的样子,怕是误会了,以为跟着公子,能圆了他自幼从军的梦想,可惜到头来,还是找他治病救人的,心中有些不快,想来是赶着回京,找公子软磨硬泡去了。” “却不知楚青澜回京,事情办的是否顺利。”梅长歌沉吟道。 楚青澜端坐于马上,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宫门。 长风远来,自他的耳边掠过,奔向不可预知的另一方。 他忽然在想,远在凉州的梅长歌,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 楚青澜自己也感到诧异,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好端端的,竟会想起梅长歌来。 事到如今,无论是为了梅长歌,还是为了自己,楚青澜与陛下之间,似乎都只余下争锋相对,这一条绝路。 伴着这阵冰冷的长风,楚青澜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挥动缰绳,催促着身下的战马,缓缓前行。 行至宫前,楚青澜翻身下马,故意无视梅思远意图阻拦他的手臂,将自己的佩剑,交到宫门侍卫的手中,自己则坚定的迈过宫门,走进了气氛凝重的勤政殿。 陛下,或许应该说,楚青澜的父亲,特意选择了这样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来解决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 其中的含义,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天家无父子,你若不能决绝出手,我便只能抢先断你退路,逼你做出选择。 3539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爱相杀3539 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望着向他缓缓行来的楚青澜,看着他的面容,在日光下渐渐清晰起来,坚毅从容的脸庞,行军之人宁折不弯的风度,只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孩子,确实如同旁人所说的那样,是几位皇子中,最像他的那一个。 他是自己那已经永远消失的青年时代,那些美好绚烂的,几乎不忍回想和触碰的往昔。 陛下眼中看到的,或许并不是楚青澜本人,而是看到了那个,永远活在他记忆中的明朗少年。 恣意欢笑,人人称羡,如盈白月光般清澈通透的太子殿下。 没由来的,陛下又再一次想起了长乐。 长乐当年和他关系最好,总喜欢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的叫着皇兄,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山间精灵。 托了长乐公主的福,他还过了几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直到那一瞬来临,她呆呆的望着他,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根本不敢相信,那个满目狰狞,声嘶力竭的人,正是他。 他记得,心乱如麻的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长乐的眼睛,最后也只能“长乐不是我杀的!不是!”恍惚中,陛下居然尖叫出声,虽然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重新恢复了往日,那仿佛如同死水般的静谧面庞。 他望着楚青澜,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杀意。 “父皇,杀的人多了,是不是连梦都不敢做了?”楚青澜不屑的嘲讽道。 “我听说,梅长歌并没有死。”陛下仍然用着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慢条斯理的说道。 “是的,她和梅知本,都还活着。”楚青澜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和面容上散漫而不经心的神情,顿了顿,觉得心口有些异样的感觉。 “梅长歌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那你呢,楚青澜?”陛下靠在龙椅上,沉声问道。 “我自然也想活着,我的父亲。”楚青澜身子微微倾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方道。 “你可以活着,只要你离开京城,保证不再过问当年的事情,我确信,你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陛下略显急促的说道,“楚青澜,这些年,我杀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若非必要,我不想再添杀孽了。” 第176节 “父皇,你明知我不可能答应你。” “他们是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陛下歇斯底里的怒斥道,“否则,你以为,他们为何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那又如何?”楚青澜耸了耸肩,漠然反问道,“总好过你想杀我。” “你要相信,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陛下语调低沉的辩解道,“如果我当真想要杀你,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父皇。”楚青澜沉默的听陛下说完,突然低声问道,“父皇先前,不是还想要除掉我吗?” “你想要什么?” 此时此刻,陛下分明坐在勤政殿的最明亮处,而楚青澜则在暗处,但从外面看,却像是两个人颠倒过来了那样。 “我要梅长歌活着。”楚青澜想了想,慢慢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陛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他的神情,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可惜没有,他的眼神明净清澈,平静一如林间清泉。 “此事不难。”陛下转开自己的眼睛,用一贯冰冷的嗓音说道,“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这世上,最牢靠可信的,终究还是死人的嘴巴。” “父皇,她是我的软肋,任何时候,她活着,都比死了有用。”楚青澜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量,如此自曝其短,是不是太过草率。不过转念一想,这恐怕已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自然也谈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陛下默然望着他许久,才说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楚青澜听着他的话,想到隐约窥见的一角真相,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寒而栗,但抬头看见陛下神情沉静而狠戾,那只按在扶手上的右手,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你大概忘记了一件事情,只要我想杀你,随时都可以。”陛下淡淡的说道,“清河卢氏的五百黑骑兵,虽然强悍,但好在人数不多,仅凭他们,恐怕难以突破禁军的第一道防线。” “况且,任何时候,扶保皇权,本身就是大义。”陛下站起身,言之凿凿的说道。 “那大秦呢?你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你知道我向来不是很在意这些。”陛下摇头叹息道,“原来你竟是这样威胁人的,难怪和我斗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 “没有国,哪里来的大秦帝君?”楚青澜冷冷的嘲讽道,“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不在意,又何必为了保住一个秘密,杀了那么多人。” 陛下和楚青澜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复杂神情,却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场父子间的危机。 “大秦,是你们世族的大秦,不是我的。”陛下异常简短的总结道,“真要将它毁去,还不知最后心疼的是谁呢。” “你是在和我赌气吗?”楚青澜唇角微微上扬,笑眯眯的问道。 “我没有。”陛下的声音略带沙哑,低沉而舒缓,像极了一个天性顽皮的孩子。 楚青澜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那你想知道,先皇的死因吗?” “你说什么?” 谈话进行到这里,楚青澜哪能不明白,倘若今日他们父子之间,不能向对方亮明自己的底牌,那么谈判始终将会流于表面,不会有任何的进展。 可喜可贺,楚青澜终于在陛下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裂痕。 “你到底知道什么?”陛下亟不可待的追问道,竟是一点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 “雍和十二年,五王叛乱,先皇率众出逃,不日叛军攻陷京城,世族及寒门子弟,皆死伤无数。”楚青澜感慨道,“只可惜,抢先离开京都,置天下人于不顾的先皇,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指挥军队,迅速展开反攻,反而死在了离京都不过日车程的官道上。” “当然,这么多年,对外统一的口径,一直是说,先皇死于叛军之手。”楚青澜沉吟片刻,又道,“啊,不对,更确切的说,是当日叛军围住了先皇的马车,先皇为了保住皇家威严无损,不得已,刎颈自戕。” “这有什么问题?”陛下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方道,“叛军穷凶极恶,能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事情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是啊,唯一的问题是”楚青澜笑得神秘,“这支攻陷京都的所谓叛军,其实是受先皇严密掌控的禁军。” “这样一来,是不是便很有趣了。”楚青澜非常自然的说道,“父皇知道,当年我们陇西李氏,在军中是很有声望的,这样的事情,只要稍微查一查,自然能够顺藤摸瓜的,查到幕后指使的身上。” “不过那时,由于先皇薨逝,太子继位,所以很多事情,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楚青澜面无表情的说道,“父皇,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时你已是太子之尊,又有太原萧氏的鼎力支持,登上帝位,无非是早晚的事情,为什么要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 “莫非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父皇年近四十,实在是等不及了吗?” “是,你说的没错,这事是我干的。”陛下干脆利落的承认道,“可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老实说,陛下的坦然平静,是大大超出楚青澜的预期的,由此可见,他想要隐瞒的,竟然是一桩比弑父夺位,还要可怕的阴谋。 “众所周知,我的童年活,过得并不美满,不仅不美满,而且还有些颇为惨淡。”陛下随口说道,“本来我是对皇位没有任何期望的,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我三十五岁那年,父皇突然将我册封为太子,并移居东宫。一时间,众人来贺,我也终于尝到了身为皇子的殊荣。” “那时候,我一扫往日的低迷颓废,意气风发,一心想做大秦的中兴之君,因此,我整夜整夜的泡在书房中,想着不要辜负父皇的殷切期望。”陛下停了一停,接着说道,“只是,好景不长,五王叛乱,大秦也随之到了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我记得,那是父皇率众离开京都的前一天,我去宫中请安,仅仅是想告诉父皇,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为他守住这座城池,守住大秦最后的希望。” “然后,楚青澜,你猜猜我听到了什么?”陛下仰着头,咯咯笑道,“我的父皇,我最为倚重信赖的父皇,他居然想要杀我,我顿时感到天翻地覆,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所以,父皇,你以为,当时我知道你要除掉我和母妃的时候,居然是满心欢喜的吗?”楚青澜不耐的说道。 ------题外话------ 好像有点发烧,扁桃体肿得简直了,天气转凉,宝宝们都要注意保暖哟 3530第二百一十二章 反常脱衣现象3530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却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当年,是陛下的父亲,想要他的性命,如今,则是陛下想要杀掉自己的儿子。 一晃二十年,他终于活成了他憎恶、反感、恶心的那种人。 双手沾满至亲之人的鲜血,冰冷无情的好似一具没有血肉的提线木偶,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 一念至此,陛下望向楚青澜的目光中,突然又有了一点做父亲的慈爱柔情。 “他要杀我,难道我就傻呆呆的站在那里,让他杀吗?”陛下低垂着头,神色颇为黯淡的说道。 第177节 父子二人,极为相似的人境遇,几乎完全一致的处理方式,同样的决绝,同样的不顾一切,却全然没有培养出感同身受的默契。 他们互相怨怪对方的不近人情,哀叹自身的命运多舛,可惜从未有一刻意识到,他们彼此,才是这世上,最为相近的两个灵魂。 “我当时以为,我只要杀了父皇,就能风平浪静了,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我励精图治,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好皇帝,谁又能奈我何?”陛下面露叹息之色,道,“可惜,一步错,步步错,终究到了现在无法挽回的地步。” “楚青澜,你走吧。”陛下满身疲惫的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陛下说着,略一沉吟,又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希望你也能做到。” “那是自然。” 陛下的诏书,来得倒是极快,梅长歌摇身一变,成了凉州刺史崔颢的上司。 她和崔颢,虽然品级相当,同是正三品,但巡察使有监察处置之权,说白了,就是朝廷派来监督凉州刺史行为是否违法违纪的人。 于是,这位一向觉得女人不过是个负累,却贯会见风使舵的刺史大人,此番见到梅长歌,亲切热络的,活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梅大人,昨夜凉州城出了一起命案,要不你给看看?”崔颢满脸堆笑,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尴尬,“有您坐镇,下官这心里啊,多少也能安定几分。”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乱子?”梅长歌一语中的的说道。 “哎呀,瞧您说的。”崔颢搓着手,不好意思的说道,“城中有一富户,姓周,他府上的小公子,前两日失踪了。因为他爹,也就是周老爷,平日里没少给咱们凉州城捐款捐物,所以求到了我的头上,想让我派人,帮着给找一找。” “我一想,这怎么的,也算是桩助人为乐的大好事,您说是不是?”崔颢腆着脸说道,“于是,我给周老爷派了十名刺史府的衙役,让他们给帮着找一找。你想啊,衙役找人,总比家丁要擅长靠谱些吧。” “我说这周老爷,是给凉州城捐款捐物呢,还是给你的刺史府添砖加瓦呢?”梅长歌笑意盈盈的问道。 “都一样,都一样。”崔颢点头哈腰的说道。 “罢了,你接着往下说吧。”梅长歌随手往嘴里塞了块馒头,沉声说道。 “约莫是在昨夜子时前后,咱们帮着周老爷,把人给找到了。”崔颢赶紧说道,“其实人没跑远,就在他们周府的冰窖里,早就没气了,那尸体,一看就是给活活冻死的。” “然后呢?”梅长歌看了崔颢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梅大人初来凉州,有些事情,可能不是太了解,且听我一一道来。”崔颢侃侃而谈的说道。 “这周家,一共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今年十八岁,去年刚得了举人,很快便要成亲了。死的这位小公子,今年也有十五了,脑子那里,有些不太灵光。听说是小时候,周老爷抱着他玩的时候,一时没抱住,男人嘛,粗枝大叶的,也难怪。也是周小公子倒霉,脑袋碰巧磕到石桌角上,从此落下了残疾,周老爷为此,感到非常内疚,对这个孩子,自然也要更偏爱一点。” “周小公子失踪前的那天中午,周府来了一名客人,为了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周老爷命人,特意拿出了家中珍藏已久的一瓶葡萄酒。两个人正要喝的时候,周大公子提议,说葡萄酒要用冰镇过,才好喝。所以周老爷便派人,去冰窖里取了些冰块,随即将门锁好,再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我们据此推断,这位周小公子,可能是一时兴起,趁着下人们不注意,偷偷跑了进去,结果给冻死了。” “也算是比较合理的推断吧。”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是啊,但是周老爷不相信啊,非说小公子是被人谋杀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个劲的表示,说大人在推理断案一道,是很有名气的,尤其是叶缺,更是大秦最厉害的仵作。于是,无论如何,都要请大人过去看看,想着兴许能发现被我们疏漏的线索。” 梅长歌见崔颢那游离不定的眼神,心道,哪里来的消息,要不是你告诉他,他消息能这么灵通? “那还等什么呢?”梅长歌站起身,慢吞吞的说道,“左右四下无事,我休息了这么些天,闲得都快长毛了,去看看也没什么。” “那我就先替周老爷谢过大人了。”崔颢行了一礼,喜形于色的说道。 “我去就行了,叶缺不去。” “啊?”闻听此言,崔颢顿时显得有些焦灼,但终究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小案子,想必有大人亲自出马,一定能迎刃而解,不用叶缺,应该也是可以的。” 周府家大业大,这冰窖,修的自然也与寻常人家的,略有不同。 梅长歌跟在崔颢身后,晃晃悠悠的进了冰窖。 只见这冰窖,用青砖厚厚砌墙,只开几个小风门通风,又多设厚门。冬天的时候,取冰放在里面,盛夏的时候,如果进出不是特别频繁,里面的冰块,可能一夏都不会融化殆尽。 况且,凉州城的夏日,一向不是太炎热,此刻也还没到入夏的时候,因此梅长歌一进入冰窖,便觉得有丝丝凉气从脚下渗入,继而蔓延到全身。她估计,按照这个温度,恐怕不用两日,只需短短几个时辰,就能将人活活冻死。 他们顺着台阶走下去,越下越深,越来越冷,里面的寒气越是逼人。而在这样的阴寒之中,唯有他们手中的小灯投下些微的光,在周围的石墙上摇晃,愈发显得阴冷。 崔颢领着梅长歌进了一间小室,那里面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烛光,有个两鬓斑白的男子,正站在一具尸体前,泣不成声。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啊。”那男子喃喃自语的说道。 “周老爷,请节哀。”崔颢一脸悲戚之色的说道。 梅长歌立即知道了眼前的这人,到底是谁。 周老爷抬手擦去眼泪,向着他们拱手行了一礼,声音嘶哑的说道,“见过梅大人,见过崔大人。” “说说案情吧。”梅长歌公事公办的说道。 断案最忌讳的,就是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案件调查中,这样很容易会有失偏颇,但在外人看来,梅长歌此时的表现,委实是略显冷漠了些。 “都是我的错。”周老爷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如果不是我要喝那瓶葡萄酒,就不会有人打开冰窖,我儿也不会死了。” 梅长歌微微皱眉,又细细听周老爷说了一遍案发经过,同崔颢先前所言,大致相同,没有太大的出入,只稍微补充了一点其中的细节。 她持灯走到尸体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照了周小公子一遍。 只见死者所穿衣物向上翻起,暴露出胸腹部,确实是极为典型的冻死者尸体表征之一。 死者死前,可能因体温调节中枢麻痹,有幻觉热感,死前反而脱去衣物致全身裸露,或部分身体裸露,被称为反常脱衣现象。 当然,有相当一部分死者家属,是绝对不相信这一点的。他们宁可相信自己的亲人死于谋杀,也不愿相信这仅仅是一场意外。 “确实是冻死的。”梅长歌低声说道,“但是,周老爷,我有一点不是很明白。” 梅长歌点点了崔颢,方道,“来之前,崔大人和我说了周小公子的事情,我想,周老爷一定不会任由小公子一个人呆着的吧。” “那是肯定的。”周老爷望着小公子的尸身,艰难的说道,“不瞒你说,这也是我怀疑我儿,死于谋杀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第178节 “你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实际上,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摔伤前的那段时间,大概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这几年,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夫人又早早去世了,所以很担心他在我死后,究竟要怎样活下去。前些天,我还想着趁早给他说门亲事,我也不求什么门当户对,只要她肯对我儿好,就可以了。” “为此,我愿意在我死后,将我的部分家产,转赠给她,以用作我儿的活开支。”周老爷摇头叹息道,“没成想,婚事还没定下来,我儿便已经不在了。” “周老爷。”崔颢在一旁咳嗽了两声,提醒道,“还是言归正传吧。” 3417第二百一十三章 新的解题思路3417 “是是。”周老爷一迭声的说道,“咱们先出去再说吧。” 周老爷如今正指着梅长歌和崔颢帮他儿子洗刷冤屈,自然格外客气,早就命人备下了茶水和点心。 梅长歌在盆中净了手,说道,“关于周小公子的案情,还请不吝赐教。” 周老爷点头,便在桌边与他们一起坐下来,却无心用茶点,只捧着茶盏说道,“我儿头部曾受过伤,一直没有好全,平日里倒也不打紧,总有人伺候着。可怎么说呢,这几年,他的性子,愈发古怪了,老是说他头疼,一疼起来,便不管不顾的打人。” “我对此,也感到很是愧疚,但我儿与旁人情况不同,实在不是能教导好的事情,再加上,我时日无多,对他更感亏欠,索性只能由着他去了。大概是三个月前吧,我新娶的小妾,突然怀孕了,说实话,我自己觉得挺突然的,毕竟我这个年纪了,老来得子,还是很稀罕的。” “因了这件事,我特意为我儿多请了三个佣人,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旁的事情不需多管,千万要把小公子给看住了,万万不要让他跑到院子外面,冲撞了孕妇。” “哎,两位大人,这事办得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没法子想了,才这样做的。”周老爷急不可耐的解释道,“没成想,就在上个月,兴许是我儿被关的太久了,闷得慌,所以硬是挣脱了佣人们的管制,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刚巧遇到了那名小妾。” “前三个月胎象本就不稳,又一下子受了那般猛烈的冲撞,当场就流产了。那我能怎么办么,我总不能为了一个没出的孩子,把我儿给活活打死吧。”周老爷颇为无奈的说道,“我也知道,那名小妾嫁过来,无非是想趁着年轻,赚一笔,至于对我,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呢。” “我本想着,左右我也没多少日子了,放纵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料却犯下如此罪孽。”周老爷摇头叹息道。 “那这件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呢?”崔颢语调悠悠的问道,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 “我给了她十万两银子,又在城东为她购置了一座宅院,足够她风风光光的过完后辈子了。”周老爷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激动,“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个数目的遣散费,不敢说是大秦数一数二的,但在凉州,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确实。”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 在大秦,小妾是可以自由买的商品,寻常姿色,不过几十两银子,便能在市场上买到,即便是貌若天仙,能到二百两银子,就已经算得上是天价了。 “我原以为她既答应了我的条件,又收了我的银子,便该按照约定,等出了月子,自己搬到城东的宅院里,从此各不相扰,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做出这等事情来。” 崔颢在旁边听了许久,几次三番的想要打断周老爷的话,因为他觉得,这位思绪向来“天马行空”的周老爷,大抵是又随着自己的性子,离题万里了。直到听到此处,才终于明白,周老爷先前洋洋洒洒的铺垫,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老爷能确定吗?”梅长歌沉声问道。 “当然能。”只见他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说道,“那还是我儿刚失踪的时候了,孩子不见了,肯定是要先找当时负责看顾他的佣人们询问情况的。” “他那个院子里,统共住了个人,五个都是负责照料伺候他的。我记得,樱桃说,当时她正伺候小公子睡午觉,后来等小公子睡着了,便去厨房找吴妈,说是小公子临睡前,吵着要吃燕窝羹,她让吴妈先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而吴妈当时的确在小厨房中,她的任务很简单,小公子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她就什么时候做。虽然时间不定,但好在报酬丰厚,况且只需做我儿一个人的饭,其实还比府上的大厨房,要清闲许多。” “吴妈表示,听了樱桃的话,她便着手开始准备做燕窝羹,结果发现小厨房里的存货,刚巧用完了,所以她只能和樱桃一起,去大厨房找秋葵去领。” “领个燕窝,怕不需要两个人吧?”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对,我也问了她们两个同样的问题。”周老爷胸有成竹的说道,“吴妈说,因为她听见前院很热闹,知道府上来了贵客,秋葵又是主管大厨房的,不一定有空招呼她。可樱桃是小公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府上没有不认识她的,由她出马,想必能少跑一趟冤枉路。” “樱桃又说,她见小公子睡着了,再加上院子里,还有另外三个人看着,料想出不了什么岔子,所以就陪着吴妈去了。” “可是听来听去,好像和那名小产的妾室,并没有什么关系。”崔颢慢慢的说道。 “那不是。”周老爷异常执着的说道,“就是她,我可是有证人证词的。” “我都是单独审问的,那三个佣人,不约而同的表示,樱桃和吴妈临走前,和他们交代了去向,还说去大厨房拿了燕窝,马上就回来,让他们仔细伺候着。就在她们走后不久,这三个人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然后便昏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那人从院门口走过。” “正面还是背影?”梅长歌追问道。 “是背影。”周老爷略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但肯定是她没错的。” “梅大人,崔大人。”周老爷蹙着眉,沉吟道,“断案推理,和你们相比,我虽然是外行人,但我懂得一个道理,杀人是要有原因的,尤其是像这样的,犯案手段比较复杂的案子,更是如此。” “我儿一向深居简出,已经有好几年,没出过府门了。也不是因为别的,他不是犯病的时候,总喜欢打人嘛,我怕把人给打出个好歹来,有损我儿的功德,所以一直是不许他出门的。反正周府面积大,平日里也够他玩耍了,他小孩心性,没旁的爱好,无非是放个风筝,和下人们玩个捉迷藏什么的。” “即便是早两年,我儿病情稳定,我不拘着他出门的时候,他也没惹出什么大祸来。再者说,周家小公子什么情况,这凉州城中,怕没有不知道的,本就没什么人会去招惹他。砸坏的东西和店铺,我都是按照市价,双倍赔偿的,我不信还能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我刚才啊,就翻来覆去的一直在想,除了她,再没有旁人了。”周老爷想了想,说道,“丧子之痛,放不下,也是正常的。” “周老爷,你看这样好不好。”梅长歌柔声提议道,“我们先把您府上的那名小妾,关到刺史府里,好好的审一审。您放心,如果是她干的,我们绝不会姑息,可如果不是她干的,也不能冤枉了她。您是明白人,应该能体谅我们的用意。” 对于梅长歌的提议,周老爷显然是比较满意的,他客客气气的将他们二人送出府去,再三道谢道,“为我儿洗刷冤屈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等周老爷好不容易走远,崔颢才苦着一张脸,颇为哀怨的说道,“哎哟,我说梅大人啊,这一听就是没影的事情,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哪里是我当真了?”梅长歌反问道,“当真的人,分明另有其人,崔大人可不要冤枉我。” “怎么说?”崔颢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还记得周老爷是如何称呼周小公子的吗?” “我儿”崔颢想了想,回忆道,“这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吧。” “你忘了,周家,可是有两位公子的。”梅长歌眨了眨眼睛,正色道,“正常情况下,周老爷应该称呼其为小公子,或者干脆直呼其名,才是合情合理的吧。” “你换位思考一下,周大公子心里,能不能高兴?当然,这是由于周老爷打从心底里,觉得对这个小公子有所亏欠,于是格外厚爱,一般来说,大公子是不会和一个傻子较劲的。” “我要说的是,周老爷的心情,其实现在已经有点魔怔了,关于这一点,相信崔大人也有所察觉。他既然认定,那名小妾,就是杀害小公子的凶手。那么,如果我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便堂而皇之的对周老爷的假设,表示质疑,恐怕他就要连夜自己动手了。” “我这么做,也是想保住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梅长歌叮嘱崔颢,一定不要为难那名小妾,让她好好休息,等天亮以后再做打算,自己则是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家里,还有一箱子资料,期盼着她的归来呢。 叶缺笑着调侃道,“怎么,看样子,你是准备好好大干一场了?” “我想尝试一种新的解题思路。”梅长歌打开箱子,翻来覆去的找了一会,最后抽出崔颢的那份资料,放到桌上,说道,“如今我们身处凉州,自然还是从身边的人开始好了。” 第179节 3522第二百一十四章 预测未来3522 明月东出,天色墨蓝。 叶缺微微皱眉,随口问道,“你不是被崔颢拉去查案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研究这些事情?” “那案子,我已经有眉目了。”梅长歌淡淡说道,“不离十吧。” “我以为,趁胜追击,或许更好。”叶缺郑重其事的说道。 “那可不行。”梅长歌轻轻摇头,说道,“此案的凶手,给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替罪羔羊,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下次再想定罪,恐怕就要难上加难了。” “倘若再为此牵扯上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呢。”梅长歌吐吐舌头,说道,“和这些相比,让他先嚣张一个晚上,又有何妨呢?” “是我多虑了。”叶缺点头道,“楚青澜还派人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上说,他和我们之间的,可能要中断一段时间,让我们安心等待,不要心疑虑。” 梅长歌蹙眉道,“看样子,我这边也要加紧些了。”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也是好的。”叶缺问道,“多个人,总是会多条思路的。” “这事你恐怕还真的帮不了我。”梅长歌转头看向窗外,目光中映着月光,又清冷,又宁静。 “我希望在知晓一个人平事迹的情况下,逆推出这个人,将来有可能会持有的立场,以及,有可能会做出的行为。” “预言?”叶缺颇为诧异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梅长歌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属于崔颢的那份资料,“只不过,我以前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推理方式。” “我的工作,通常来说,是根据某个人的现有行为,来归纳总结他的固有模式。比如说,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有着痛苦童年记忆的可能性,比较高。又比如说,通过观察案发现场,我们或许可以得出,凶手是一个思维缜密,头脑清晰的人。” “但这些推断,理论上说,是不可逆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梅长歌看着一脸懵逼的叶缺,只得缓缓解释道,“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同样的一件事情,对不同的人,造成的心理影响,是截然不同的。就假设是童年阴影吧,有的人,会因此**、**,直至原有活轨迹被改变。可有的人,反而会因此激发起某种斗志,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肃清这个世界的黑暗。” “具体到崔颢这个人,那就是”梅长歌顿了顿,翻了两页册子,方道,“来,叶缺,这是个机会,你随便分析分析崔颢这个人的性格。” 叶缺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崔颢,今年四十二岁,寒门出身,做事严苛,极有条理,有很强的家庭观念,对世族,有很大的不满。” “很好,崔颢政绩卓著,从他过往的政绩和批文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做事严苛,有条理。他四十二岁,官至凉州刺史,家中却只有一位发妻,且与夫人感情很好,所以得出,他有极强的家庭观念。” “但是,如果我们绑架了崔颢的夫人和孩子,继而胁迫他按照我们的意思来做一些事情的话,你觉得,他会不会同意呢?” “这”叶缺犹豫道,“我不知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梅长歌坦然道,“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我们可以框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却不能代替他们做出选择。” “一个性懦弱,瘦小,基本没有攻击性的人,在死关头,也是可以奋起杀人的。同样,一个素来拥有良好道德水平的所谓圣人,也可能由于一件小事,举起自己的屠刀。这些都是他们平日里,完全不会做,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直到已经做过了,发了,他们才会意识到,原来我们也是这样的人。” “这个想法的难点,还不仅仅只限于此。”梅长歌倍感头疼的说道,“再详尽的资料,也道不尽一个人的平,尤其是,这些资料,其实并非完整。” 行为心理学,从来就不是一个精准的活计,而是一个概率。 借助于现代计算机检索技术,以及严格的户籍和档案管理制度,梅长歌能够将案件嫌疑人的范围有效缩小,再根据排查死者的关系网,继而寻找到最后的凶手。 但她如今身处大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穷二白。 朝堂上,有相当数量的寒门学子,他们在正式做官前,甚至在做大官之前,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平事迹的。 即便是乌衣子弟,谁又会真的关心他们八岁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尿**呢。 况且,梅长歌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尝试无差别的预测,即预判一个人,在特定应激条件下,会做出的极端反应。 问题是,这种预判,是不接受失败的。 因为失败,意味着死亡。 就像这一次的遇袭事件,便是梅长歌错误预判陛下行为的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将到天明的时候,叶缺去厨房,给梅长歌做了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房间里还透出隐约的昏黄灯光,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敲开了梅长歌的门。 “别看了,先睡会吧。”叶缺将东西放在桌上,示意她先吃一点。 梅长歌捧着温热的瓷碗,沉默的望着他,“如今已经太迟,却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那也不耽误这一会。”叶缺望着她,终于还是开了口,“梅长歌,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这次遇袭,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死了那么多人。” “其实不是的。”叶缺淡淡的说道,“陛下既留了李让这颗棋子,便总该有他的用处,不用在这里,也要用在那里,到时候死一,还不一定能捡回这条命。” “我知道。”梅长歌默然说道,“但我始终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天边已经透出微明,又将是一个清晨来临。 待梅长歌慢慢的吃完面条,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站起身,对叶缺说道,“我现在要去刺史府,不用等我回来吃午饭了。” 崔颢早已按照梅长歌的指示,去周府请了一干相关人等过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说是经过整整**的漫长审讯,那名小妾终于招供了。 周老爷爱子心切,一听这消息,哪里坐得住,当即带着人过来了。 此案由梅长歌主审,一行人鱼贯而入,依次跪在堂上,最后进来的,则是名叫锦瑟的那名妾室。 “你认错吗?”梅长歌冷冷的问道。 “民女不知。”锦瑟跪的笔直,略显硬的说道。 “你” 周老爷猛地拍案而起,正要呵斥,却听得梅长歌在一旁幽幽说道,“证词反复,也是有的,周老爷且听一听锦瑟的供词,又有何妨?” “案发之时,你在哪里?” 第180节 “回大人,我一个人在屋中睡觉。”锦瑟不紧不慢的说道,“小产之后,我曾答应周老爷,等出了月子,便搬出周府大宅。原本负责伺候我日常起居的奴婢们,眼见着跟我在周府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便申请调离了。” “故而案发之时,我没有人证,这件事,周老爷也是知道的。” “是,我的确知道。”闻听此言,周老爷脸上的神情,接连变了数变,最终还是出言证明了锦瑟的话。 “关于周小公子的死,你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人不是我杀的,说实话,这个世上,最不希望看到周小公子出事的人,恐怕就是我了。”锦瑟想了想,补充道,“我是从风险和收益这两方面来考量的。” “在周府伺机谋杀,常年受到妥善看管的周小公子,这个风险,无疑是巨大的。如果我的孩子还在,我为他搏一搏,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他死了,我只能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我对周老爷给的遣散费数目,非常满意,我不贪心,这笔钱,足够我风光富贵的过完后辈子了。”锦瑟叹了口气,道,“我还年轻,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寻找到共度一的良人,总比在周府虚度光阴要强。到时候,孩子总会有的,也能够弥补我心中的遗憾。” “而且,怎么说呢,丧子之痛,固然惨烈,但也就是在周府,周老爷心善,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我在乐坊多年,很多嫁到富贵人家的姐妹们,不是被主母活活打死,便是被辗转倒多次。比起他们,我的遭遇,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况且,我心中明白,小公子其实不是故意冲撞我的。” “我这些天,一直呆在屋子里,连房门都没怎么出,我一心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个月,然后过我的好日子去。这个节骨眼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小公子下手的。” “至于证人证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锦瑟条理清晰的分辩道,“我记得分明,他们三人,是在我孩子没了之后,才到周府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甚至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我也不晓得,他们怎么能仅凭一个背影,便将我认出来。” 3442第二百一十五章 自相矛盾的凶手3442 不得不说,人在危急时刻,是很容易有些急智的。 锦瑟眼瞅着熬了辈子,终于要迎接新活的曙光了,却被周老爷指认为杀害周小公子的真凶,哪里能不绞尽脑汁的为自己脱罪呢? 此番堂上应答,进退有度,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句,实在算得上是点睛之笔,便连一直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的周老爷,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锦瑟姑娘说的很有道理。”梅长歌浅浅笑道,“那就请你们三个人,详细的,解释一下这个事情吧。” 三个人颇为紧张的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最终选定了一个名叫江满的代言人,来回答梅长歌的提问。 那江满果然伶牙俐齿,而且心理素质尚算不错,并不像初次面临堂审时的绝大多数人那样,结结巴巴天,都说不清楚情况。 “我们三个人,是同乡,听说凉州城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所以结伴来此,想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江满略一思索,说道,“可是没成想,我们刚到凉州城没多久,龟兹大军便攻过来了,城中人人自危,哪里顾得上赚钱,我们根本找不到活计,从家里带来的钱,也很快花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打听到周府正在招人,说是为了伺候周小公子的,工钱给的很高,但大家并不愿意去。” 江满说到这里,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液,眼角的余光,淡淡瞥过周老爷,似乎是怕他怪罪,“我请那人吃了一顿酒,他就告诉我了,说周小公子脾气不好,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喜欢打人,还说周家有权有势,万一被周小公子打死了,搞不好连尸体都没人收殓,所以大家才不愿意去,毕竟保命要紧。” “我回去以后,便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二人了。当时我们三个商量的结果是,不如大家一起去周府,彼此之间,也能有所照应。要是周小公子真的发狂打人,另外两个,也能帮着给拦一下,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我们真的没有坏心的。” “我们之所以敢肯定,那日见到的人,就是锦瑟,是因为,她的衣服。”江满头头是道的分析道,“周府没有夫人,周老爷只有两位公子,没有小姐,其余的,除了丫鬟和老妈子,便是同我们一样的家丁。那身衣服,一看料子和做工,就是极好的,除了锦瑟姑娘,府上没人会穿成那样,她们就是想打扮,应该也没有这个闲钱吧。” “那有没有男扮女装的可能呢?”崔颢在一旁默默的问道。 “我认为没有。”江满并未把话说死,只一开始便表明是自己的猜想,“从那人的身高和体形上看,真的不太可能是男人。”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一直沉默的呆在旁边,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周大公子,突然冷冷的发问道,“我看梅大人是在拖延时间。” “是啊,周大公子说的很有道理,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梅长歌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我在等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件能够表明凶手身份的证据。” “凶手?”周大公子不解的问道,“谁是凶手?” “当然就是你了。”梅长歌起身,抬手,指向周大公子,声音平静,态度坚决。 “你说什么?”这下,便连与此案完全无关的崔颢,都震惊微诧的瞪大了眼睛,犹疑的说道,“梅大人,这不太可能吧。” “方才锦瑟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梅长歌丝毫不为所动的说道,“杀人,是要有利可图的。” “如今,锦瑟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周小公子,也没了,至于周老爷嘛,身染重病,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也没几年好活了,所以,这整件事中,最大的受益人是是谁呢。” “毫无疑问,便是在此案中毫发无损的周大公子。”梅长歌望着周大公子的眼睛,淡淡说道,“大公子,你应该很讨厌你的弟弟吧。” “和你弟弟相比,你是那样的优秀,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前途无量,而他呢,只是一个摔坏了脑子的傻子。却偏偏这样一个傻子,霸占了你的父亲,让他甚至根本注意不到你的存在。即便是在你中了举人之后,情况依然没有得到好转,周老爷口中的我儿,指的始终不是你。” “你这是诛心之言。”周大公子的神情,尤为沉郁,滴水不漏。 “这只是其一。”梅长歌从容不迫的说道,“其二,是我们在周府,发现了两件证据。当然,是趁着你们所有人,离开周府大宅的这段时间,我派人进去搜查的。” “来,叶缺,你给大伙说说你的发现。” “证据有二,一是凶手用来变装的衣物,我们在大公子的衣柜中,找到了。二是周小公子的**下,的确有曾经藏过人的痕迹。”叶缺缓缓说道。 “绝大多数人在打扫卫的时候,都会偷点懒,比如很难打扫的**底下,就不会有桌面那般干净整洁,也幸亏如此,才给了我们解开此案犯罪手法的可能。”梅长歌神情平静的说道,“此案当中,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被我们集体忽略了。那就是,周小公子,是如何从房中跑出,或者说,干脆是被凶手搬出,才导致最后出现在冰窖的。”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整个案情。案发当日,周老爷在前院请客人吃饭,席间大公子提议,说葡萄酒冰镇过口味更佳,于是周老爷派人,去冰窖取了一块冰。”梅长歌徐徐道来,“与此同时,周小公子正在房中午睡,婢女樱桃和吴妈去大厨房拿食材,而负责看管约束周小公子的江满等人,被人迷晕在院门口,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形和锦瑟极为相似的女人,从小公子的院门前走过。” “是的,没错。”周大公子冷冷的说道,“梅大人,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自己也说了,案发时,我正在前院陪客,席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梅长歌沉吟道,“因为周小公子的病情,他所居住的院子,离前院很远,但离冰窖很近。樱桃和吴妈腿脚麻利,行动又没有什么障碍,秋葵也很配合,一听说是周小公子想要吃燕窝羹,立刻便将燕窝取出,交给了她们。” “我刚刚派人查验过了,冰窖的位置,其实是在大厨房回院子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说,如果周小公子,的确是在这个时间段,进入冰窖的话,从理论上说,是会被樱桃和吴妈撞见的,但她们并没有发现,是这样没错吧。” “回大人,是这样没错的。” “整件事中,凶手做了自相矛盾的两件事情。”得了樱桃肯定的答复,梅长歌继续说道,“一是将周小公子的死,伪装成意外身亡,却又遗留下非常多的破绽,江满等人闻到的那阵异香,便是最明显的破绽之一。二是身处前院的大公子,究竟是怎样做到,同时出现在江满等人的眼前的?” “周大公子,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为自己准备好,开脱罪责的杀手锏吧。” “绝无此事。”周大公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要紧,你会认罪的。”梅长歌极为自信的说道,“我们再把时间往后推一推,樱桃拿了燕窝,很快就和吴妈一起回来了,随即,她发现,本该呆在屋中睡午觉的小公子,不见了。好,到这里,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樱桃,你告诉我,你回来的时候,江满是否是清醒着的?” “自然是清醒的。”樱桃斩钉截铁的说道。 “由于时间很短,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不认为这件事和小公子的失踪有关,直到在冰窖发现小公子的尸体,老爷询问我们的时候,才回想起这件事来。”江满补充说道。 第181节 “好,我们继续往下说。”梅长歌合掌说道,“樱桃发现小公子失踪后,以为他像寻常一样,趁人不备,偷偷跑了出去,于是一边安排江满等人寻找,一边去前院找周老爷,向他汇报了这个情况。” “周老爷爱子心切,听说这件事以后,当即抛下客人,命人在府上展开搜寻。” “对,我当时想,找人当然要越快越好,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万一我儿跑到大街上,那就更不好找了。”周老爷默然说道。 “那么,在这样密集的搜寻下,为什么会独独错过了冰窖呢?”梅长歌笑着询问道。 “也不算是错过。”周老爷愣了愣神,说道,“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过好几次,大多是因为他贪玩,想上街看看热闹。所以,在府上搜寻未果之后,我便派人去附近的街上寻找了。” “他那个人吧,如果真去了街上,是很难被人忽略的,我拜托那些商户,说要是看到小公子,务必要来府上告诉我,结果等了**,也没有人来报,我这才彻底慌了神,去刺史府,求了崔大人帮忙寻找。” ------题外话------ 深深的感觉,颈椎可能已经废掉了,囧 3391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必了,我认罪3391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崔颢站起身,一边慢慢的踱着步子,一边说道,“我与周老爷私交甚笃,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立刻带人到周府,展开搜寻。我们搜寻的非常仔细,包括柜子和**下,都没有放过,最后才在冰窖中,发现了周小公子。” “那么敢问崔大人,既然周老爷已经派人搜寻过整个周府大宅了,你为何还要坚持从周家开始查起呢?”梅长歌笑着问道。 崔颢沉吟道,“那是因为,周小公子脾气向来暴躁,经常动手打人,完全不能自控,再加上下手没有轻重,所以每次偷偷跑出去,都会引起骚动。” “很好,根据崔大人和周老爷的供词,现在我们有一点可以肯定。”梅长歌语调悠悠的说道,“案发后,周小公子没有离开周府大宅,他最后的活动范围和轨迹,应该是以他失踪时所在的小院为中心,以周府大门为结束。” “周老爷,这应该也是你们第一时间,展开搜寻时的行动轨迹吧。” “是的。”周老爷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一直觉得很纳闷,此案中,凶手的行动和计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漏洞百出的,他显然可以设计的更好,更加的天衣无缝。”梅长歌凝望着周大公子,神情平静的说道,“首先,他为什么要将江满等人迷晕呢?” “大家还记得周小公子**下的那个痕迹吗?”梅长歌沉声说道,“因为案发之时,周小公子根本没有出过院门,如果不将他们迷晕,他们便会轻而易举的发现小公子的藏身之地。后面的行动,也就不能顺利展开了。” “周小公子行动无碍,趁着樱桃出门的机会,从**上起身,钻到**下藏好,这样的行为,小公子是完全可以胜任的。之后,樱桃回来,发现小公子不见了,自然会以为他已经跑出去了,于是立刻展开搜寻,而这个搜寻,对内其实是很松懈的。” “对,梅大人说得没错。”江满颇为懊恼的说道,“当时,我只匆匆看了一遍,发现周小公子不在,便随即出了院门。” “是的,周小公子已经成年,身材壮硕,一般人在搜寻时,自然不会像找一个孩子时那样,面面俱到。我想,倘若崔大人不是在周老爷搜寻未果之后才介入的,或许也不会想起来要检查**底和柜子。” “确实如此。”崔颢点头说道,“我们当时是的确没有办法了。” “于是,周大公子,你的不在场证明,就这样被推翻了呢。”梅长歌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还记得吗,樱桃很快来报,说周小公子失踪了,宴席结束,而你,也在最初的那支搜寻队伍中。” “当时周府乱成一团,大公子是个正常人,不会有谁注意到你的行动,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来到小院,接走了小公子,将他送入冰窖。” “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周大公子分辩道,“即便真的有人这样做了,那也绝不会是我。” “在整件事中,凶手做的最多此一举的事情,便是在宴席上,当众建议打开冰窖取冰。”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周大公子,你实在是太贪心了,你既想除掉小公子,又想嫁祸给锦瑟,你大可不必如此的。因为过多的目的,会导致你的行为,出现偏差。” “如今夏季还未到来,天气虽然有些闷热,但终究没到用冰的季节,你只能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冰窖的门打开的机会,只有这样做了,小公子的死,似乎才像是一场意外。” “不得不说,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来,锦瑟,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梅长歌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轻声说道,“我可以提醒一下你,关于你在案发当日,一直呆在房中午睡,并没有外出的那部分。” 梅长歌的眼神,让锦瑟感到心惊。 她在乐坊呆了很多年,勉强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却从未在任何人的眼眸中,感受到被洞察一切的恐惧。 如今的形势,已然陷入了僵局,如果不能让大公子认罪,那么倒霉的人,可能就会是自己了。 一念至此,锦瑟还有什么不能做决定的呢。 “事情还要从我刚怀孕那会说起。”锦瑟咬着牙,认命般的说道,“刚得知我要做母亲的时候,我的内心,是非常雀跃的,但是没过多久,大夫告诉我,他说,我以前在乐坊的时候,吃的药,不是很好,这个孩子,不一定能留住。” “我虽然觉得惋惜,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对大夫说,让他尽力而为,能做多久的母子,就做多久的母子好了。后来小公子不小心冲撞了我,我的孩子没了,倒也的确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我没想到,周老爷因为这件事,不仅要送我宅子,而且要给我那么大一笔钱。” “按照大秦律法,妾室所的孩子,是享有继承权的,但我却拿不到什么钱的。况且,周老爷身体不好,护不了我多久了,到时候,我肯定是要被发的。于是,这段时间,我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很惶恐。我害怕周老爷知道,知道我这个孩子,原本就是保不住的,到时候,他就不会给我这么多钱了。” “那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锦瑟垂着头,很小声的说道,“上面说,他从大夫口中得知了孩子的事情,还说,他不打算戳穿我,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到时候,我一定能好好的拿到周老爷给的那笔遣散费,过好日子去。” “他让你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梅长歌冷冷的问道。 “事情很简单,简单的让我感到意外。”锦瑟叹息道,“他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穿着指定的衣服,去小公子的院门口露个面,就算完成交易了。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会和小公子的死有关啊。” “那封信还在吗?” “在的。”锦瑟忙不迭的说道,“后来,我听说小公子死了,便一直将这封信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庭审前,锦瑟确实是抱着一丝侥幸来的,她的想法,其实也很单纯。 如果案子对她有利,她便三缄其口,绝口不提此事,毕竟,那笔钱还没到手,她当然不想自曝其丑,把这件事抖出来。 可如今被形势一步步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要是再不说出来,怕是真要成了那人的替死羔羊了。 “大家也都看到了。”梅长歌扬了扬手中握着的那张纸,说道,“既然如此,大公子衣柜中的那套衣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梅长歌用眼神示意叶缺抖开那套衣服,询问道,“江满,你看看,这是你在案发当日,看到的那身衣服吗?” “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江满犹疑的说道。 “啊,说起来,这件事,还真有点巧合。”梅长歌沉声说道,“因为锦瑟心惶恐的缘故,下意识的,没有正对着江满等人,而是只露出了一个背影。这导致,江满并没有看清锦瑟的脸,反而对她当时所穿的那件衣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巧的是,由于前不久,龟兹大军围攻凉州,城中的成衣铺子,缺了货,所以大公子没有如愿以偿的买到那件和锦瑟同款的衣服,只买到了一件相似的款式。” “那也不能说明,大公子和这件事有关吧。”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周老爷,眼见着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要成为杀人凶手了,终于忍不住说道。 “不,叶缺,派人去请证人。”梅长歌不为所动的说道,“整个案子的难点有二,一是需要周小公子自己配合躲藏,二是要熟知周府的布局,知道锦瑟当日所穿的衣物,还要能接触到那名不负责任,出患者的大夫。” 第182节 “凡此种种,放眼整个周府大宅,恐怕也只有大公子能够做到吧。” “大公子原本可以再等一等,而不必如此仓促行事的。等到夏季,冰窖时常开启,他这个计划,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达成,但他等不及了。因为再迟,锦瑟就要出府,搬到城东去住了,他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也就不能实现了。” “你如此机关算尽,自然是不愿意假手于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我想,等一会证人到了,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你困在此处,众目睽睽之下,怕是再也做不了什么手脚了。” “不必了,我认罪。”大公子长叹道,“确实,我的计划,破绽太多了些,但我想知道,梅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认我就是凶手的呢?” “从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梅长歌望着他,许久说道,“你的弟弟死了,你的脸上,非但没有悲戚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和不屑。” “大公子,你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因为,你知道凶手是谁,而我,我们大家,对此一无所知。” 3831第二百一十七章 疲于奔命3831 庭审开始时,梅长歌并不能确定本案的凶手,到底是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一定隐藏在这座周府大宅中。 因为漏洞百出,前后矛盾的犯罪手法,表明犯人在行凶过程中,是缺乏条理,并且慌乱的。 这在一定程度上彰显出,凶手和死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情感方面的纽带,再加上周老爷对案发过程的表述,梅长歌很容易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范围。 锦瑟的那番话,不仅为自己洗清了嫌疑,而且为梅长歌指认了凶手。 比起嫌疑人供词,梅长歌显然更在意其说话时的下意识行为。 当锦瑟提到风险和收益时,她的神情,是极端自信的,可当她提到案发当日的行踪时,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了一系列,欺骗别人时,通常会做出的慎重动作。 她用手指触摸下巴,抚摸脸颊,看似在思考自己说的话,其实不然。 锦瑟的这些行为,与诚实的人的强调行为,是完全不同的。欺骗别人的人会消耗大量的时间来衡量自己所说的话,及考虑别人的接受程度,这与诚实行为是不相符的。 然而,伴随着这个谎言,锦瑟的神情,相对于犯人而言,却又是放松的。 她的面部肌肉是放松的,头自然倾向一边,向外展示着她最脆弱的部位,即脖子。 这是一种高度舒适的自然反应,在不适、怀疑、紧张或威胁的状态下是无法模仿出来的。 这意味着,锦瑟的手上,必然握有能让她“反败为胜”的杀手锏。 当然,这个杀手锏,不一定能真的如她所愿,为她带来转机,但至少,她的手头上,掌握有一些独特的信息。 从锦瑟避重就轻的行为中,梅长歌不难推断出,这个信息本身,是损害到她个人的利益的。因此,不把她逼到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是很难吐露实情的。 在整件事中,梅长歌的做法,的确是冒险突进了些,幸而,最后的总体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嫌疑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或许,被梅长歌点破其亲手杀害自己的亲弟弟,也令他方寸大乱,不再保有初时的冷静和从容。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讨厌我的弟弟。”周大公子点点头,嘲笑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当然,他到底是我的亲弟弟,俗话说,血浓于水嘛,我本来也没想过要杀掉他,最多希望发点什么意外,乞求他早点死掉罢了。可是,年前,父亲突然要给他张罗婚事,挑来选去,竟然选中了张家的小女儿。父亲恐怕早已忘记了,三年前,我曾带她回府拜见您,我们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您,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您还记得您当时是怎么说的吗?”周大公子苦笑道,“您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说,除非您死了,否则绝对不会相信这门亲事。您嫌弃张家穷,配不上我们周家,是,作为您的儿子,我可以理解您的苦心,我也必须理解。可是现在呢,您竟不嫌弃了吗?” “父亲,您敢告诉我,您背地里还做了些什么吗?”周大公子声嘶力竭的说道,“您派人跑到张家,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强迫她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这三年来,我一直寝食难安,我不知道,为什么外人口中的周大善人,对待自己的亲孙儿,竟能做到这般断情绝义。直到我发现,您居然要到张家,为那个傻子提亲,我才明白,原来您不是嫌弃她配不上我,而是,您另有打算。” “是啊,她曾经因为怀孕堕胎,被未婚夫抛弃,所以这三年,几乎不敢出门,更别提会有人上门提亲了。”周大公子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周老爷,说道,“这都是你算计好的,如今张家对这个小女儿,那是唯恐避之不及,只要能嫁出去,他们什么都肯做的。” “包括让她嫁给一个暴躁易怒,发起疯来,连一个魁梧壮实的男子,亦无法招架的傻子。” “那时候,我便已经起了杀心了。”周大公子直言道,“三年前,我辜负过她,我不会再辜负她第二次。反正父亲也活不长了,到时候,周家都是我的,我想娶谁娶谁,谁还管得了我。”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锦瑟居然流产了。”周大公子神情恍惚,黯然说道,“坦白说,我是不在意父亲送给锦瑟的那十万两银子的,但是,我痛恨父亲对锦瑟的态度。一个乐坊出身,不干不净,摆明了是看在钱的份子上,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他尚且能够如此宽容,如此博爱,为什么,偏偏对我,却这般薄情?” “当时我就想,我绝不能让她好过,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说到此处,周大公子显然是义愤难平,急促的喘息道,“方才有一句话,梅大人说的不对,我的确是等不及了,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想陷害锦瑟,而是因为,下个月,我的父亲,便要向张家正式提亲了。” “到时候,即便那个傻子死了,她也仍然是我名义上的弟妹,是要守一辈子活寡的。” “我不愿如此,只能抢先动手了。”周大公子长叹一声,抢先说道,“可惜,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周大公子说话的时候,周老爷一直闷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直到此时,他才喃喃自语的说道,“原来竟然是她。” “我并非对你无情。”周老爷反驳道,“周家的家业和香火,都需要你来继承,我对你的要求和期许,自然会更高一点。小公子的情况,凉州城中,怕没有不知道的,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人,原本就很少。” “那媒人的确同我说了她的情况,我不仅觉得不要紧,反而认为,这样的姑娘,嫁过来,更容易珍惜,因此对她,十分满意。”周老爷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无比凄凉的说道,“我连她的相貌,都没有看,想着你弟弟那个样子,美丑都不要紧了。” “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周老爷无奈说道,“如果我知道,但凡这期间,有人对我提起过,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事已至此,父亲再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周大公子不屑冷嘲道,“归根结底,还是你对我不够上心。” “父亲,只要您拿出对傻子一的细致柔情来,便不会发现不了,张家小女儿,其实就是当年差点做了您儿媳妇的那位姑娘。” 顺利破了案子,崔颢自然心情大好,等庭审结束后,他厚着脸皮,拉着梅长歌不放,口口声声说要请她吃饭。还说什么,新官上任,总要见一见同僚的,免得旁人对她这个“空降兵”心怨愤。 梅长歌向来不喜欢这些官场做派,又见崔颢神色有异,突然记起昨晚研究**的成果,索性干脆利落的试探道,“崔大人,是不是哪里又出了什么案子,需要找我帮忙啊?” “啊?”崔颢颇为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再遮掩,坦白说道,“不是我,是西凉城,出了桩案子,想请梅大人帮帮忙。” “派人把卷宗送到我府上即可。”梅长歌轻笑道,“既然明天要出行,这酒,还是不要吃了吧。” “也好,也好。”崔颢一迭声的答应道。 待崔颢走远,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叶缺,终于忍不住吐槽道,“长歌,你好歹是陛下亲封的陇右道巡察使,又不是捕快,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破案子,都要往你手上塞,还真是不见外。” “我看崔颢那样子,倒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梅长歌不以为意的说道,“疲于奔命,让我们无暇他顾,却也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办法。” “你是说”叶缺犹疑道。 “好了,点到即止,说出来就没必要了。”梅长歌话锋一转,幽幽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离祁连山叛军集体出逃,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查到现在,也摸不清他们的行踪?” 第183节 “可不是,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搞得朝野皆知,却像是只为了除掉我们似的。”叶缺随口抱怨道。 “还是要小心点。”梅长歌不安的叮嘱道,“咱们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还有件事,我也很在意。”梅长歌略略沉吟道,“无论是攻城**还是伏兵,安排起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可见对方对我们的行踪和设想,都是了如指掌的。” “可是,当日参加行动的那些人,几乎已经死绝了。”叶缺叹息道,“侥幸活下来的这几个,都是绝对不会出我们的人。” “梅知本呢?” “你怀疑他?这不可能。”叶缺斩钉截铁的说道。 “梅知本当然不可能,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关于这一点,你查清楚了没有?” “还在查。”叶缺正色道,“按照现在的调查结果,我们已知,梅知本在临行前,曾经给方冲写了一封信。至于信上说了什么,方冲有没有泄密,如果泄密,那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查清楚。” “最近京中局势如何?” “非常乐观。”叶缺爽朗的笑道,“虽然公子被陛下软禁了,但陛下似乎也把几个世族都彻底惹毛了。据说不光是三大世族,还有南边几个不成器的小世族,都准备投靠过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梅长歌停下脚步,不解的问道,“这些世族,没道理会这么快倒戈吧。” “也不算是倒戈。”叶缺解释道,“他们本来就是持观望态度,如果陛下对他们一直保持原有的怀柔政策,他们自然不会挑战陛下的权威。可陛下最近的小动作,实在是太多了些,尤其是叛军出逃事件,让他们嗅到了当年京都沦陷的血腥气息。” “如今,除了公子,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势力了。毕竟,清河卢氏,已经公开表示,要抛弃太子殿下,站到咱们这边来的。” 3542第二百一十八章 何乐而不为3542 连日来奔波操劳,细细算下来,梅长歌竟是连一天安日子,都不曾有过。 其实不光是她,叶缺伤重未愈,梅知本身体孱弱,便连她自己,当日在国子监所受的刀伤,也并未调养妥当。 本该是颠簸难熬的旅途,反倒给了他们几个休养息的时间和空间。 “方冲那边,有消息了。”叶缺突然低声说道。 “哦?这么快?”梅长歌闻言,放下手中握着的卷宗,犹疑道,“我前天问你,你不还说,要再等一段时间的吗?” “是啊,这转机来的”叶缺迟疑道,“请恕我直言,我觉得,实在是太突兀了些。” “怎么说?”梅长歌抿了口热茶,又将温热的杯盏握在掌间,柔声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方冲亲自去王府,向公子负荆请罪去了。”叶缺声音极为冷淡的说道,“据方冲自己所说,当日,梅知本确实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大致向他介绍了一下我们当时所处的环境和位置。因为方冲觉得兹事体大,所以将信贴身藏好,以免丢失,差点害了我们性命。”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走漏消息呢?” “说是一同在国子监读书的朋友请他吃饭,席上多饮了两杯,回到家,便倒头睡了。”叶缺淡淡说道,“第二天醒来,如常将藏有信件的香囊挂好,并未觉得异常。直到那日,他记起梅知本遇袭之事,想翻出来再细看时,才发现香囊里的东西,早就不见了。” “可又怎能确定,是饮宴那一日丢失的呢?”梅长歌放下杯盏,饶有兴致的问道。 “方冲表示,他自听说梅知本遇袭以来,一直精神紧绷,唯有那一日,略有松懈,想必是错不了了。” “哦,我知道了。”梅长歌听完,沉吟片刻,随即重新拿起卷宗,打算忙里偷闲的,接着把没看完的那部分看完,“咱们和楚青澜之间的,已经恢复了?” “那倒没有。”叶缺轻轻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如今用的是清河卢氏的情报网。” “长歌,长歌”叶缺屈起手指,哒哒的敲着桌面,追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像真话。”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不过,以方冲之能,他若是有心隐瞒,想必是不会给你们留什么线索去查的。” “我也觉得不像真话。”叶缺点点头,赞同道,“他自己也说了,既觉得兹事体大,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阅后即焚,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贴身珍藏。如果说是贴身珍藏,又怎会毫无察觉的被人偷梁换柱。再退一步说,即便被人偷了,也该立时发现,不可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直到我们追查到他头上了,才跑来跟我们玩这一出。”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梅长歌头也不抬的说道。 “别看了,这不就是个失踪案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叶缺猛然抢过梅长歌手中的卷宗,抱怨道,“天底下那么多案子,即便是一天破一个,又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此言差矣。”梅长歌笑着说道,“叶缺,你不要老是觉得,这些事情,是陛下强加给我们的,是任务,甚至是负担。撇开陛下的用意不提,破案断案,一来,是我的兴趣,我喜欢干这个,二来,无论如何,为死者说话,总归是一件正经事。” “再者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梅长歌解释道,“它不仅能让我们,得以在陛下的严密监控下,光明正大的笼络人心,而且可以有机会试验新的理论,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试验新理论,倒也罢了。”叶缺不解的问道,“笼络人心,却是从何说起?” “如今朝局混乱,贿赂成风,买官官,更是屡禁不止。百姓们,会比平时,更渴望看到一名刚正不阿,清正廉洁,断案如神的巡察使的。” “况且,我们一路走去,定然有相当多的时间和机会,去近距离的接触那些地方官员。我坚信,他们当中,必然有不畏强权,敢于担当的勇士,联合他们,让他们为我所用,难道不也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吗?” “可这样的人,恐怕不是三言两语,便能为利益所诱的。”叶缺惴惴不安的说道。 “不不不。”梅长歌的声音,陡然变冷,极为硬的说道,“我们对待他们,不需要任何威逼利诱的手段,你只需要向他们展现诚意,让他们知道,你有勇气点亮光明,肃清黑暗,就已经足够了。” 听了梅长歌的一席话,叶缺心中,倒是心悦诚服了,可嘴上依旧是不服气的说道,“那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这案子,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梅长歌正色道。 “众所周知,西凉城,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梅长歌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也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吧。” “西凉城和吐蕃接壤,并且互相渗透,西凉城城主之位,是历代世袭,而非由朝廷委派任命。它名义上隶属于大秦,实际上和吐蕃的关系,还要更加亲密一点。怎么说呢,我觉得,西凉城其实更像是一个游离于大秦朝堂之外的小朝廷。” “而我们这次的受害人,便是城主的儿子,西凉城下一任的城主。” “当然,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地方。”梅长歌揉了揉眉心,略略有些惆怅的说道,“你看看那份卷宗,后面有誊写的证人证词,简直了。” “案发当日,受害人平清随,与四位友人,共计五人,一同外出游玩。他们去的是西凉城东面的一座大山,主要是想在山里打点野味,两日后,其余四人,平安返回家中,唯独平清随未能按时返家。于是,他的父亲,西凉城城主大人,立刻派遣府兵进山搜寻,可惜不见踪迹。” “又三日,老城主在搜寻未果之后,一方面将那四位与平清随一同出游的友人缉捕归案,一方面仍未放弃搜寻。曾当众发誓,即便找回的,只是平清随的一具尸体,也不能任由他漂泊在外。” “如今离平清随失踪,已有七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叶缺颇为惋惜的说道。 “那可未必。”梅长歌慢慢的说道,“如果平清随命好,又或者有极强的野外存能力,山里有吃有喝的,不过是迷路,倒不至于撑不过区区七日时间。” 第184节 “既然是去打猎的,我想他们应该是有所准备的吧。”叶缺明显松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平清随很可能还活着。” “那也未必。”梅长歌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你可以翻到最后一页,好好看看他们这几个纨绔子弟,到底做了些什么准备。” “一把,弓、箭若干,嗯”叶缺读到此处,突然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嗯,剩下的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谈不上是为打猎做的准备了。” “对,没错。”梅长歌咬着牙,几乎是有些面目狰狞的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四人的具体身份,但想来,能和平清随玩在一处,身份定然不会是低的,很可能是西凉城中的显贵。这几个孩子,怕是平日里被家长们保护的太好了,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危险。” “案发当日,他们几个约好,彼此都没有带随从,说要去山里决一死战,看看是谁比较厉害,捕获的猎物最多。因为他们临行前,只对父母说是去郊外游玩,并未提到要去山中,所以家长们也没有强制要求他们带上护卫。毕竟,西凉城中,谁不知道,平清随是老城主最**爱的儿子,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 “根据他们四人证词,他们进山后,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最后碰到了一只老虎。几个娇惯养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四下奔逃,等终于逃过虎口,才意识到,他们几个,已经走散了。”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破绽,非常符合逻辑,合情合理。”叶缺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复杂呢?” “因为,他们四个人,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梅长歌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疼痛起来,“一个说,走散之后,他便再没有遇见其他人,一个人,慢慢摸索着,走出了山林。另一个说,摸索中,他终于寻到了旁人,大家一起回了城。还有一个说什么,他在山林中,隐约听见了平清随与人争执的声音,但是碍于山中地形复杂,他努力想要找到平清随,却越绕越远,最后只得独自回府。” “嗯,最后一个,说的就更离奇了。”梅长歌冷哼一声,说道,“他说,他的马,脚力不行,因此进山之前,便把随身携带的食物,放到了平清随的马上。迷路之后,他一边担惊受怕,一边饿着肚子走路,最后体力不支,饿晕了。本以为会死,没成想,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好端端的躺在回城的官道上。觉得是上天眷顾,所以在审讯的时候,还一个劲的表示,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去庙里还愿呢。” “他们当中,肯定有人说了假话。”叶缺总结道。 “这还用你说。”梅长歌冲他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说道,“或者,干脆都是假话,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那你,能算出来吗?”叶缺眨了眨眼睛,极其期待的望着梅长歌,说道。 3537第二百一十九章 到底还是年轻3537 “胡闹!”梅长歌佯怒道,“什么叫算出来的,这是科学,懂吗,科学。” 叶缺坐得笔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懂。”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然缓缓停了下来,西凉城城主平明泽,率众于城门外迎接,见到梅长歌,却是行色匆匆,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的说道,“久闻梅大人断案推理之能,还请大人帮忙,救救犬子。” “那是自然。”梅长歌柔声安抚道。 鉴于平明泽当时的情绪,十分激动且急切,梅长歌和叶缺并未休整,而是立即投入到工作中。 他们兵分两路,叶缺去了平清随失踪时的那座大山,梅长歌则去了城主府,准备逐一询问四位证人案发经过,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叶缺那边,事情还算顺利,其实比起平清随,那四位孩子的家长们,心中还要更忐忑一些。 毕竟,平清随或许已经遇害了,但他们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们接下来是否足够努力了。 叶缺是痕迹检验的高手,名声向来只在京中传扬,却不想,刚一见面,便被几个人围住,几乎是用哀求一般的语气,恳切的请他,一定要救救他们的孩子。 “当日遇袭的地点,已经确定了吗?”叶缺客气而疏离的问道。 “刚刚确定了。”一人尴尬的说道,“不是我们不用心,真的是” “哎”另一人长长叹息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们几个是世交,都是西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您别误会,我之所以这样说,并没有分想要炫耀的意思。段芝元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他做事一向鲁莽冲动,胆子又大,什么事都敢做,这趟狩猎之行,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 “这座大山,名叫大安山,地形复杂,林木茂密,时常云雾缭绕,又兼有猛兽出没,即便是本地猎户,也不敢独自上山。”那人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几个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连个向导都不带,便冒冒失失的上了山。” “这倒也罢了。”又一人接过话头,唉声叹气的说道,“他们并没有分辨方向的能力,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迷路了,只是几个人一路说笑游玩,又没有遇到什么凶险,所以不觉得而已。” “几个孩子,问了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最起码的东南西北,都无法指认。最后只能让城主府的府兵,和我们各家府上的家丁,由向导领着,在老虎曾经出现过的区域,一处一处的查找,实在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人说罢,领着叶缺,翻山越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火急火燎的,赶在天黑前,寻到了那处,被众人集体判定为老虎袭人现场的地点。 只见地面上,弓、箭散落一地,几个箭筒,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乍看上去,这里似乎真的进行了一场人与动物的激战。 可当叶缺命人,将阻碍视线的灌木削去之后,连日来的雨水湿润天气,仍然较为完整的保留了当时的现场痕迹。 四散奔逃的马蹄印记显示,出事时,案发现场确有五人,然而,其中一个人的坐骑,明显缺失了一个蹄铁,甚至在地面上,留下一点浅浅的血痕。 更为离奇的是,从地面痕迹上看,似乎近日并没有老虎出没的迹象。最早的老虎脚印,根据其上方落叶程度判定,至少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看到这里,叶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几位看上去面色焦灼难安的家长们,心中顿时起了疑心。 “怎么样,能给我们指个大致的方向吗?” “我要先问一个问题,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叶缺迟疑道。 “先请说。” “诸位孩子骑回家的马匹,可有蹄铁丢失或破损的情况?”叶缺沉声问道。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就先从北面查起吧。”叶缺沉吟片刻,又蹲下身子,再次查验了一番,随即给他们指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梅长歌那边,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发现。 虽然平泽明对她要一次性提审四位证人的做法,不是很理解,但仍然无条件的贯彻执行了她的方案。 当然,作为条件,平泽明要求站在一边旁听,梅长歌自然也是应允了。 “你的名字。” “侯长风。” “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吧。”梅长歌眼睛微眯,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记得了。” 看样子,相同的对话,在这短短的七日内,已经发了无数次,以至于侯长风不需要做任何思考,便不假思索的回答了梅长歌的问题。 “请你再说一遍。”梅长歌坚持道。 “也行。”侯长风抬起头,触碰到梅长歌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只得认命的服软道。 第185节 “我们几个,都是西凉城中,人人皆知的纨绔子弟。”侯长风吊儿郎当的说道,“既然是纨绔子弟,当然没什么能力,要不如何当得起‘纨绔’二字?” “我们去大安山,也就是想去抓点野兔、野鸡什么的,哪知道一个不小心,竟然遇到会吃人的老虎了。”侯长风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平泽明一眼,惴惴不安的说道,“谁不怕死啊,我才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以虚度,我才不要死在荒郊野岭呢。” 侯长风本是娇惯养长大的孩子,此番先是在大安山受了惊吓,然后又被平泽明软禁在城主府,日日逼迫他翻来覆去的回答问题,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好不容易给了他一个诉苦吐槽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全然不顾及平泽明越来越黯淡深沉的脸色。 “我立刻翻身上马,向那老虎所在的方向,反手射了几箭,也不知道射中没射中,不过我想,以我那糟糕透顶的技术,应该是没射中吧。”侯长风绘声绘色的说道,“我玩命的跑啊,也不晓得跑了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朝后面看了一眼,发现老虎并没有跟过来,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这才发现迷路了。” “你说你带的那匹马,脚力不太行?”梅长歌朝他微笑道。 “你别误会,本公子有的是钱。”侯长风分辩道,“大概是因为山路崎岖难行,我的马,路掉了一个蹄铁,所以走起路来,便没有他们的那么健步如风。当时大家兴致正高,我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不是去打仗,掉了就掉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我便将我随身携带的绝大部分食物和水,都搬到了平清随的马上。他的马,品种最好了,这点重量,完全没问题的。要早知道我会有此一难,我就是累瘫,也要自己背着啊。” “难道你就完全没想过把马杀了吃了?”梅长歌犹疑道。 “本公子宁死不吃肉,况且,要不是它,我早就被老虎给吃掉了。”侯长风大义凛然的说道,“我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救命恩人?” “再说了,我又不是傻的,我之所以会晕倒,主要原因,还是缺水,杀马能解决问题吗?”侯长风自问自答道,“明显不能,马血毕竟不是水,顶不了什么用的。” “嗯,说的挺有道理的,可惜不是真话。”梅长歌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深邃笑意,冷冷的说道,“侯公子,要不要再仔细回忆回忆,看看是不是有所遗漏呢?” “我可以提点一下侯公子。”梅长歌幽幽说道,“你的马,确实在路上掉了一个蹄铁,但你很气,并非如你所说,不甚在意。” “你怎么知道?”侯长风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问道。 “到底还是年轻啊。”梅长歌心道,“心理素质太差,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点瞒不了人。” “遇到老虎是真,转移食物是真,但射箭反击和喝马血什么的,便是现编的谎话了。”梅长歌语重心长的说道,“侯公子,你兴许是受了惊吓,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不过不要紧,我再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希望下次,你能想清楚了,再开口说话。” “姚楠,对吧。”梅长歌将侯长风暂时扔在一边,冲旁边那人龇牙一笑,招呼道,“来,好好回忆一下,你究竟是怎么回家的呀。” “我的父亲,曾是往来于龟兹和大秦的商队首领,我因此习得了在山中分辨方向的本领。”姚楠言简意赅的说道,“我虽然不认得路,但我知道,往西边走,一定能走出去。” “我随身携带有少量的食物和水,也有火种,所以并不窘迫,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迅速回到西凉城中,我甚至顾不上回家,第一个跑到城主府,来给城主大人报信,没想到,还是逃不掉被怀疑,被软禁的命运。” 姚楠这话,说的很是简单,既没有多余的情节,也没有太过的情感流露,看上去,只是在用一种极为平淡流畅的语气,来诉说一件不久之前发在他身上的事情。 然而,也正是这种水波不惊的平淡,瞬间引起了梅长歌的怀疑。 3578第二百二十章 坦白从宽3578 按照姚楠的说法,他是同去的五个人当中,最先脱险,并且向城主平泽明示警报信的人。 他说话时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内容却是极为哀怨和委屈的,而这种行为和语言上的不匹配,是谎言的最主要标志之一。 “你既懂得如何在山林中分辨方向,又为何会迷路?”梅长歌此时,尚不知晓大安山那边的情况,只从姚楠的应答中,寻找到可能的破绽,随即加以询问。 “大人有所不知。”姚楠眉眼间的神色,颇有些苦闷,怔了怔神,方道,“我和他们不同,出身商贾之家,身份略低,素来没有什么发言权。况且父亲时常叮嘱,说平清随很可能会是西凉城下一任的城主,让我不要随意忤逆他的意思。” “彼时刚入大安山,沿途风景秀美,大家游兴极高,并未遇到什么凶险,我又何必扫了他们的兴致呢?”姚楠说道,“后来遇险,大家四处奔逃,我也不例外。” “等我缓过神来,身边早已是空无一人,我当然只能先自救了,毕竟,这世上,不怕死的人,终究还是少的。” “梅大人,您说是不是?” 梅长歌听罢,轻轻的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姚楠,这番话中,怕只有那句出身商贾之家,所蕴含的情感最真。” 此刻,梅长歌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她并没有当众说出,只是暗自腹诽道,如果查到最后,此案果真不是一件意外案件的话,那么姚楠,很可能会是整起案件的策划者。 “郁栋,该轮到你了。”梅长歌眯着眼睛,冷冷的说道。 郁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却是他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怯怯的抬起头,望着梅长歌的眼睛,晌,才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大声咆哮道,“那个人是姚楠,和平清随发争执的人,是姚楠。” “是姚楠杀了他,是他,就是他,我可以作证。”郁栋猛然跪地,膝行几步,跪到平泽明面前,苦苦哀求道,“是姚楠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平泽明闻听此言,一直巍然不动的脸上,慢慢现出了一点浅浅的裂痕,他正要开口询问细节,却听见梅长歌在一旁轻轻淡淡的说道,“是吗,我看未必吧。” “你先前说话时,手掌朝上,呈现祈祷姿势,这表明,你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十分肯定,你是在祈求别人的信任,或者说,你希望你的谎言,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和接受。” “陈述属实的人,并不需要祈求别人的相信,因为他们所说的,就是事实。” “所以,显而易见,你说谎了,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要害怕,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来了。”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柔声鼓励道,“只要你供述的情况完全属实,城主会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事情是这样的。”郁栋哆哆嗦嗦的咽了口唾沫,又往旁边避了避,尽量远离了姚楠和侯长风,这才开口说道,“那一日,我们几个,一起约好去爬大安山,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兴致也很高。可是在道上,侯长风的马,突然脚下一滑,把侯长风给摔了下去,而且他是脸朝下,正好砸进了马粪里,出了个大丑。” “侯长风气得连脸都顾不上擦,立时对那匹马拳打脚踢的,想要泄愤。就在这个时候,姚楠惊呼,说原来是蹄铁掉了,不关马的事情。然后,我们便发现,那匹马的蹄铁,原是被人撬掉的。见我们发现了,平清随也就笑嘻嘻的承认了,说这事是他干的,只是想同我们开个玩笑,还要我们不要在意。” “平清随身份尊贵,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郁栋苦笑道,“就连侯长风自己,也不过是将脸上的马粪擦了,又用清水使劲洗了洗脸,便也作罢了。” “后来,走的久了,离山林的边缘,越来越远,大家渐渐觉出些不对,想着可能是迷路了。于是姚楠提议,说大家不妨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反正我们如果到晚上还不回城,自然会有人来大安山找我们的。” “别人我不知道,我当时想的是,左右平清随在此,我们随身携带的给养,也很充足,城主府的府兵,早晚会寻到我们的,因此并不是十分着急。我们坐了好一会儿,平清随突然表示,他要去出个恭,还让我们不要跟着。” “真是好笑,这种事情,让我跟着,我也是不会去的。” “可是,平清随离开后不久,便从远处的山林中,窜出一只老虎。”郁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对接下来要诉说的事情,仍然心存余悸,“当时因为迷路的缘故,大家的精神,本就紧绷,见状,立刻张弓搭箭,好一通乱射。” “梅大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的。”梅长歌语气和缓的说道。 梅长歌正面且肯定的回答,显然给了郁栋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然后,然后我们就发现,那只老虎,它其实不是老虎,而是一个人。” 郁栋偷偷看了一眼平泽明阴霾密布的脸色,咬牙道,“那‘老虎’被人当胸射了一箭,发出呼救声,我们一听是人声,这才不怕了,几个人互相鼓励着,想看看是谁这么倒霉。” “结果发现,那个人,居然是平清随。”郁栋低垂着头,极为无奈的说道,“去大安山之前,我们五个人,说好是要比赛的。为了公平起见,带的箭枝,都是一样的,都是平清随从城主府调取的箭枝,因此极为锋利。” 第186节 “慌乱中,大家都射了箭,如今见出了事,自然没人承认那支箭是自己射的,谁也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眼见着平清随气息渐浅,大家却只顾着推卸责任,等他气绝身亡,也就只能一哄而散了。” 平清随失踪的这些天,平泽明的心情,一直很忐忑。 虽然隐约觉得,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但总归存了一丝希望在,如今听到郁栋的证词,反倒下意识的,觉得很不真实。 他迫切的希望,梅长歌能在一旁淡淡的说一句那可未必,也好过现在的死气沉沉。 “是真话。”梅长歌点点头,面上显出一点浅浅的惋惜之情,“城主请节哀。” “我要知道,平清随的尸体在哪?”平泽明一瞬间,竟像是苍老了十数岁,仿佛整个人的气力,都伴随着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郁栋不敢抬头看他,那犹如地狱红莲业火般炙热喷薄的怒火,小声说道,“当时我们对如何处理平清随的尸体,产了分歧。” 郁栋急促的分辩道,“侯长风提议,说大安山人迹罕至,不如不如把平清随的尸体,给,给扔了,回来就报其失踪,一准没人知道。” “姚楠则表示,以前曾听家里的下人们说起,大安山常有猛兽出没,不如在平清随身上,再割两刀,放点血。等我们走后,血腥味自然会吸引食肉的猛兽过来撕咬啃食。只要我们回城熬过十来天的光景,便不会再有人能寻到平清随的尸体了。” “我与段芝元,因为平日里,和平清随的感情,尚算不错,所以提出,不如大家努努力,挖个坑,好好把平清随给安葬了。可惜之后闹得不欢而散,我们抢先走了,后面情况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随后段芝元证实了郁栋的话,只推说自己是害怕城主责罚降罪,祸及族人,才不得已欺瞒城主的。希望城主看在他们二人最先坦白的份上,能够宽大处理,至少不要殃及他人。 “说,你们把清随,到底怎么样了?”平泽明怒目圆睁,已然起了杀心。 “城主大人请先消消气。”梅长歌抬手制止道,“这案子,还没审完呢。” “既然姚楠和侯长风二人,口供不一,且大相径庭,可见最后也是没有达成一致的。” 说这话的时候,梅长歌细细观察二人神色,见侯长风的表现,还算正常,惊惧中带了一点被人看穿的无奈。 可姚楠就不一样了,他的神情,居然是劫后余般的窃喜,他的唇角,甚至微微有些上扬,整个人显得非常兴奋和喜悦。 这种表情,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纵使梅长歌阅人无数,也无法参透姚楠的心思。 “你在笑什么?”梅长歌深锁眉头,心间燥意许久之后,冷冷问道。 “如今叶缺,应该正在大安山上参与搜寻吧。”姚楠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父母的心,总是向着孩子的,即便他们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梅长歌只迟疑了一瞬,立刻便开口向平泽明恳求道,“请借城主府府兵一用。” “怎么?”平泽明的话中,已带了深深的倦意。 “如果叶缺,不能顺利寻获平清随的尸体,倒也罢了。”梅长歌飞快的解释道,“一旦寻获,段芝元、姚楠、郁栋、侯长风的家长们,恐怕是要毁尸灭迹的。” 平泽明不是蠢人,先前不过因平清随的死,而心神激荡,难以集中精神,此番被梅长歌点破,自然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是城主府的令牌,就先交给梅大人保管了。” “我不能让清随死后,还要遭受如此大辱。” 3727第二百二十一章 杀人夺尸3727 叶缺立在树影之中,西斜的日光,将树影斑驳的映在他的身上,光与影轻轻摇曳,在他的眼前,骤明骤暗。 他觉得心口,突然涌起一阵细微的异样,于是复又蹲下身子,指尖一点点拂过地面或深或浅的印记。 许久,叶缺才慢慢起身,唇角溢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只听他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叶缺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望着渐行渐远的家长们,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朝着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十分小心,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拨弄着地面长着的灌木,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此处灌木丛,低矮且多刺,并不适合骑马行走。 即便是“皮糙肉厚”如叶缺,也觉得脚下的路,崎岖难行。尖锐的枝干隔着薄薄的布料刺进肉里,那感觉,的确很酸爽。 那四个孩子,都是身娇体贵的主,想必在这样的环境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最大的可能,是将尸体切割成小块,驱赶着马匹进入到这片灌木丛中。 在马匹奔跑和拖拽的过程中,锋利的枝干会逐渐磨损直至割破绳索,最后将尸体停留在某处,继而完成整个抛尸过程。 让叶缺真正产怀疑的,是家长们的那句回答。 他虽然不屑于侦办此案,但既然答应接手了,又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自然不可能敷衍了事。因此,趁着旅途的间隙,叶缺还是见缝插针的,看完了全部的卷宗。 卷宗上分明提及,丢失蹄铁的,是侯长风,而非平清随。 这些家长们嘴上说要帮着城主府寻人,实际上干的却是欺上瞒下的勾当,其中必有缘由。 又寻了好一阵子,天色慢慢暗沉下来,叶缺也总算是有了新的发现。 顺着尸臭和尸蝇的方向走去,很快,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便彻底暴露在叶缺的眼前。 叶缺仔细检查后发现,平清随的致死伤,是胸口的那一箭,其余的伤口,因为没有活反应,所以被判定为死后野兽啃食时造成的损伤。 再将平清随的尸体翻转过来,露出稍显狰狞的,已然露出森森白骨的后背,大量且持续的擦地伤,验证了叶缺对抛尸方法的猜想。 就在此时,叶缺毫无征兆的嗅出了一丝冰冷而危险的气息,这完全有赖于他多年“南征北战”的经验积累,才让他堪堪逃过一劫。 一柄锋利的长剑,擦过叶缺的脸颊,斩断数根发丝,直直的插进地面。 叶缺看的清楚,那人分明是侯长风的父亲,时任城主府府兵统领的侯安。 周遭脚步声渐起,沙沙的声响,犹如催命的号角。 待侯安行至近前,见叶缺毫发无损,似乎大感意外,大概是没想到,一位刑部出身的仵作,居然能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时竟起了惜才之心,当即说道,“你与我们,并无血海深仇,我们也不是非要杀你不可。” 另一人接口道,“只要你愿意交出平清随的尸体,我们便可以放你和梅长歌一条路。” “看样子,诸位是想反了不成?”叶缺冷笑道。 第187节 是夜,城主府中,平泽明踉踉跄跄的跌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心里面有种剧烈的酸楚,在缓慢的沸腾流淌,令他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说,你说,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晌,平泽明站起身,指着姚楠,愤愤的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姚楠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已然失控的平泽明,仰头长长呼吸,轻声说道,“怎么,你还指望我把平清随当佛祖一样的,给供起来吗?” “算了,反正我也逃不掉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姚楠看着陡然失色的平泽明,慢慢的说道,“平清随这个人,老实说,是个没有什么坏心的孩子。” 明明和平清随差不多大,姚楠却偏偏要老气横秋的,称呼他为孩子,显得格外怪异,然而,此时沉浸在浓浓忧伤中的平泽明,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他打小就喜欢同人开玩笑,以前是把蟑螂啊,老鼠啊,蛇啊什么的,放到先和同窗的桌子上,然后看他们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心中便觉得格外高兴。这样的人,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惹人讨厌的孩子,但他是你的儿子,是西凉城下一任的城主,于是,大家对平清随,便只能有赞叹溢美之词。” “这些年,平清随的恶作剧,愈演愈烈,甚至无所顾忌。”说到此处,姚楠的眼眸中,藏着的,是更为复杂的神情。 “年前,我成亲,邀了平清随参加婚宴,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也无可奈何。”姚楠心怨愤的说道,“我就知道,我根本不该请他来的。” “平清随一向爱玩,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错过。席上,他以我们姚家明年与城主府的意往来为赌注,逼迫我在新婚之夜,不得回房。这原本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自己当时也觉得没什么的,可惜最后却被歹人利用,终于铸成大错。” “我娘子是甘州人士,与我在婚前,从未谋面,见到有人进屋,自然以为是我。巧就巧在,当时院子里,没有旁人,只有她一个。我心中起疑,百般探查下,终于发现,命人在下人饮水中下药的人,正是平清随。我找到那名偷偷潜入房中的歹徒,严刑之下,他承认当日收了平清随的钱,原是打算悄悄潜入房中,偷了娘子头上的发簪交差的。” “可是他看我娘子得貌美,又见她将其错认为我,索性占了这个便宜再走。”姚楠脸色苍白的说道,“事情水落石出,我父亲性软弱,听说是平清随主使,所以并不打算控告他,只一味让我隐忍。我娘子为此,终日郁郁寡欢,到底还是在上个月,不堪忍受这样的屈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姚楠冷冷的质问道,“城主大人,你我同为男子,这样的事情,难道你竟能忍下来?” “娘子死后,我以她嫁过来,不满年,如今身死,恐怕难以应付她甘州娘家为由,要求父亲秘不发丧,只草草收殓,葬进了我姚家祖坟。” “为的,便是今日。” “不久前,段芝元提议大家一同去大安山狩猎,我知道,我复仇的机会,已经来到了。”姚楠极为平静的说道,“他不是喜欢开玩笑吗,那就让他死在自己的玩笑下,这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美妙。” “我对平清随说,最近一段时间,西凉城雨水丰沛,大安山必定云雾缭绕,若是扮作老虎,出其不意的跳出来吓人,一定会很好玩。”姚楠嘲讽道,“城主大人,我只是向平清随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可绝没有人逼着他,按照我的计划走下去,你说是吧。” “平清随找人订做了一副足以以假乱真的道具,听他说,为求逼真,用的皮毛,都是真正的老虎皮。”姚楠轻轻的摇了摇头,阴森森的笑道,“真是讽刺啊。” “我提前陪他去了一次大安山,精心挑选了地点,将虎皮道具妥善藏好,只等那一刻的到来。果然,他没有令我失望,逼真的道具,再加上虎皮上残存的野兽气息,很快让大家陷入慌乱中。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便很简单了。” 事已至此,姚楠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知无不言了,“我趁乱射了平清随一箭,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射箭的准头,居然这么好。看样子,连老天都在默默地帮助我。” “平清随的尸体,到底在哪里?”平泽明急行几步,一把抓住姚楠的衣领,将他硬的从地面上提起,声嘶力竭的质问道,“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连他的尸体也不肯放过?” “我不知道他的尸体在哪里。”姚楠咯咯笑道,“平泽明,你不要用这样吃人的目光盯着我,很好笑,你知道吗?” “那个地点,我选的很好。”姚楠沾沾自喜般的说道,“旁边不远处,就有灌木丛,寻常不会有人过去。我将平清随的尸体栓在马上,又在他的身上划了几道口子,驱赶着马匹进入了灌木丛中。至于他现在在哪,你即便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的。” 平泽明提着姚楠,听他在耳旁一声声尖声嘶吼,听他反反复复的,说平清随该死,说他是为民除害,说这样的人,如果日后当了西凉城的城主,那才是真正的灾祸。 他的儿子,当然他自己最清楚,隐约也觉得姚楠其实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并不全是牢骚抱怨之言,但望向他的眼神中,却逐渐冰冷,直至杀意凝重。 然而失控不过短短一刻,平泽明无奈松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姚楠跪在他的脚下,大口大口的喘气。 “城主大人,不好了,叛军攻过来了。”一名身穿铠甲,全副武装的士兵,跌跌撞撞的闯进来,顾不上行礼,只大声叫嚷道。 “哪里来的叛军?”平泽明恍惚了一下,随即记起那支常年盘踞于祁连山深处,前不久刚刚突围成功的那支叛军,心中疑窦丛。 “慌什么?” 那士兵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额上血珠,结结巴巴的说道,“十万大军,城主,是十万大军啊。” “怎么可能?” 这下,慌了神的,不止是平泽明,还有倒在地上,片刻前还状似疯癫的姚楠,他猛地起身,奔到那人面前,厉声问道,“你确定吗?” “确定。”那人点点了头,很肯定的说道,“已经兵临城下了,错不了的。” ------题外话------ 3514第二百二十二章 投降,我们投降3514 同样被叛军围城的消息,惊得立时改变初衷的,还有大安山上心思各异的五拨人。 侯安身为西凉城府兵统领,自然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先得到消息那一个。 彼时大家都很狼狈,叶缺行动迅疾,出手如风,但仍然无可挽回的,陷入了颓势,便连平清随的尸体,也落入了侯安的手中。 然而侯安想要杀掉叶缺灭口,却又要防着他的部下们。 他们虽然忠心,可效忠的对象,是平泽明,而不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府兵统领。 侯安知道,自己死了,很快就会有新的统领代替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死了,才能给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人,腾出位置,因此并不敢全力以赴。 叛军围城的消息,给侯安等人,了一个解决当前棘手问题的灵感,他们或许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的迎接城主大人的怒火,反倒能像从前那样,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做人。 至于他们会更钟意哪一种解决方案,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梅长歌推开门,绕过火盆,往内室张望,空旷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具上好的棺木,旁边熏炉淡烟袅袅,檀香悠悠如缕。茫然四顾,赫然发现平泽明佝偻着身子,坐在椅上,眼睛睁得极大,怔怔的对着棺木。 “城主?”梅长歌停下脚步,离着三尺距离轻唤道。 平泽明仿若如梦初醒,缓过神,说道,“梅大人,是你来了啊。” 只见他站起身,哀叹一声,走出静穆的内室,走向那具冰冷的棺木,“这具棺木,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如今时间仓促,只好先用着了。” “城主请节哀。” “侯安是城主府府兵统领,郁连忠主管城中政务,段益是朝廷派来驻守西凉城的司马,便连姚宝成,也是西凉城中,最大的军马及粮草商。”**之间,平泽明脸上苍凉憔悴,全然不复往日从容自信,“吾儿之仇,怕只能就此作罢了。” “城主为大秦,为百姓,为江山社稷,若平清随泉下有知,想来也会体谅城主的难处的。” 平泽明的手掌,慢慢拂过棺木,叹息道,“我作为西凉城主,无愧天地,可我作为一名父亲,却对自己的孩子,亏欠良多。夫人病逝那天,恰逢吐蕃大军攻城,家中七次来报,我都没有回去。等到我终于击退敌军,匆忙赶回家中的时候,夫人已过头七。” 第188节 “清随因此,一直不肯原谅我。所以我对他百般溺爱,希望能尽自己所能,补偿我当年的过错。” 平泽明苦笑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他。” “你看看这个吧。”平泽明拿过桌上一封信,递到梅长歌面前,“梅大人可以看一下。” 梅长歌打开信函,是叛军的宣战信,信中所写,给西凉三日考虑的时间,不愿投降者,杀无赦! “城主有何打算?”梅长歌将信折起,送回到平泽明手中,正色道。 “城主府府兵,约有五千,西凉城守军,不足两万。”平泽明悲伤难抑的看着棺木,沉声说道,“以两万兵力,对抗蓄势待发的十万叛军,梅大人以为,可有胜算?” 梅长歌无语可答,突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为何不派人求援?” “没有援军。”平泽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感慨道,“西凉城,从来都不会有援军。” “为什么?”这下终于轮到梅长歌感到困惑了,“西凉城,乃是我大秦西北边陲的重要门户,为何会见死不救?” “因为,早在景和二年,西凉城便已被陛下划归吐蕃,理论上说,它已经不再隶属于大秦了。”平泽明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如今西凉城的地位,非常尴尬。” “景和二年,陛下初登大宝,内有叛军为患,外有突厥、龟兹、吐蕃三国侵扰,陛下不得已,只能与其签订条约,试图保我大秦边境平安无虞。然而,景和八年,陛下登基日久,朝局稳固,自然不愿再受制于人,于是逐渐废除了当年的条约,并且派兵入驻西凉,用以宣誓主权。”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了。”平泽明忧心忡忡的说道,“西凉城作为大秦和吐蕃接壤的边境,处境一向艰难。” “若是吐蕃势强,西凉城就要被大秦割让出去,等过几年大秦局势好了,又要从吐蕃手上抢回来。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以至于百姓并没有什么归属感,觉得无论跟哪一国,只要能吃饱饭,有好日子,也就可以了。” “我这个西凉城主,从大秦到吐蕃,再到大秦,也算是命运多舛,多灾多难了。我是秦人,对大秦的感情,自然更为深厚,当年吐蕃大军,试图借道西凉,进攻凉州,是我领兵对抗,才使得凉州避过那场灾祸。所以吐蕃那边,其实对我也很不待见。” “然而又因为我曾长期在吐蕃任职,陛下对我,同样也不是很信任。于是让众人形成了一个错觉,以为西凉城地位超然,宛如一个小朝廷,但实际上,在各方势力角逐下的西凉城,早已暗潮涌动。” “西凉城,不过是大秦西北角上,一枚小小的棋子,随时准备抛出去,又随时想着要收回来。对大秦是这样,对吐蕃也是如此,所以,西凉城城主之位,才是世袭制的。谁都不想管,却又谁都不愿放弃,最后只能自己管自己了。” “兵力悬殊,又无援兵,迟早是要败的。”梅长歌听完平泽明对时局的分析,低头沉吟片刻,突然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投降,还能减少些不必要的损失。” “啊?”平泽明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梅长歌竟然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于是沉默许久方道,“梅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 “没有。”梅长歌冷静从容的说道,“打不过还要打,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 “诚如城主所言,西凉城地位尴尬,叛军想要抢夺,势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比起凉州、甘州,进攻西凉城,当然要更保险一些,而他们不动则已,一旦动了,便只有攻下西凉城这一条路。以此为据点,或往南,或往东,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倘若城主拒不投降,和叛军血战到底,最后还是要失守的。到时候,不仅城主要死,这西凉城中的百姓,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可如果城主愿意投降呢?局势显然会有很大的不同。” “哪里不同?”平泽明追问道。 “历来叛军行进初期,都是最讲求时效的。”梅长歌缓缓解释道,“因为朝廷一旦反应过来,必定会举全国之力围剿之,所以说,初期能夺下几座城池,战斗中后期,便能有多大的优势。城主大人,他们是没有那个心情和实力,慢慢整肃西凉城的。” “既然你不是很有骨气的选择了战死沙场,那么,他们虽然会提防你,会监视你,但仍然还是会重用你。短时间内,他们根本不可能寻找到,任何一位像你一样,熟知城中情况,又获得百姓拥戴的代言人了。” “城主大人,你是无可取代的。另外” 梅长歌眉头深锁,淡淡说道,“依我所见,三天只是一个幌子,兵贵神速,叛军随时都有可能展开行动。” 话音未落,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从城门处传来,恰好印证了梅长歌的话,平泽明心下一沉,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心中默默的盘算开来。 他执掌风雨飘摇的西凉城,至今已有三十个年头了,梅长歌能看见的事情,他自然没理由看不到。 他承认,梅长歌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心里也是同意的。唯一的障碍在于,不战而降,对于平泽明这个戎马一的西凉城主而言,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一个人,若是连做人的风骨,都能丢弃,那还算是人吗? 只是 他在吐蕃和大秦两国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却在大秦和西凉城这两个选项中,陷入了无可遏制的彷徨。 他于斯,长于斯,他热爱这片土地,热爱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不忍看他们因为自己的执念,饱受战乱和离别之苦。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平泽明知道,留给他思考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走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梅长歌说道,“梅大人也一起来吧。” 梅长歌知他好心,他想给她留一条活路。 若非如此,她这个陇右道巡察使,在叛军入城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无需多言,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也正因为此,平泽明才相信,梅长歌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私心的。 攻城的器械,已然就位,真正的战争,即将打响。 可叛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便这样眼睁睁的在他们面前,发了。 一直紧闭的西凉城门,在圆木接触到城门的刹那间,轰然开启,平泽明高举着城主金印,高呼道,“投降,我们投降。” 3511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恒友,无恒敌3511 梅长歌跟在平泽明身后追了晌,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不得不放弃行动,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亲眼看着平泽明跪在郭子琰的面前,俯首称臣。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苦笑道,“这个平泽明,实在是太心急了一点。” 二人谈话时,叶缺不在场,等他回过神,平泽明早已跑远了,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了上来,扶起梅长歌,茫然问道,“是你让他开城门投降的?” “是我。”梅长歌累得死,又气得死,随口抱怨道,“平泽明是行伍之人,跑得那么快,我哪追的上他啊?” “我是让他投降没错,可没让他现在就去啊。”梅长歌原地蹦了两下,嘟嘟囔囔的说道,“这下好了,城门开得这般容易,能骗过郭子琰那只老狐狸才怪呢。” 梅长歌如今回想起先前的情景,仍觉得突兀的有些无可思议。 许是平泽明以为,既然早晚是要降的,自然是要把人员损失降到最低,索性越早越好,于是心急如焚的冲了出去,根本没再给梅长歌开口说话的机会。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缺忧心忡忡的说道。 第189节 “不要紧,我好歹是陛下亲封的陇右道巡察使,郭子琰无论如何,也不会连面都不见,便要取了我的性命。”梅长歌冷静的分析道,“只要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们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你先别管我了。”梅长歌从容不迫的吩咐道,“你去把梅知本给我看住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平泽明和郭子琰,已经在城门口完成了城主金印的交接工作,随即向着城主府的方向,慢慢行进。 梅长歌隐约可以看见,端坐于马上的郭子琰,是一个身材魁梧,约摸在十岁上下的老者。 这个年纪,竟还有谋权篡位的野心和实力,也真的是难为他了。 “快去吧。”梅长歌催促道,“回头等郭子琰进了城主府,再想跑,怕是就来不及了。” “那你怎么办?”叶缺不放心的追问道。 “我能出什么事。”梅长歌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快走。” 叶缺领命而去,梅长歌站在原地,稍稍盘算了一下,想着梅知本应该不会像叶缺那么听话,肯定是要纠缠一会的,她长叹一口气,略略整理了一下因剧烈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衫,迎着郭子琰行进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她必须给叶缺他们,争取一点宝贵的时间。 梅长歌走到郭子琰面前,缓缓行礼,徐徐说道,“你就是郭子琰吗?” “是我。”郭子琰应声反问道,“你就是梅长歌吗?” 梅长歌抬头看他,那冰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眼眸,让她的后背隐隐冒出一点冷汗,整个人仿佛呆了一般,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这眼神,是这般熟悉,她曾经在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的眼睛中,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情绪。 郭子琰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慢慢的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长乐的女儿。” 就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梅长歌的心中,再起波澜,她的呼吸不畅,她的身体瑟瑟发抖,脸色也慢慢转为灰白。 一个素未谋面的叛军首领,居然说,他认得她,这是怎样的诡异,又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不过只一瞬,梅长歌便立刻恢复如常了。 “是我。”相似的话,说话的人,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郭子琰凝望着她,眼睛一瞬不瞬,声音低沉而沙哑,“来人,给她一匹马。” 梅长歌从士兵手中,接过缰绳,那是一张很年轻稚嫩的面孔,至多不过十二三岁,见她看他,还颇为友好的,冲她笑了笑。 “郭将军认得我?”梅长歌翻身上马,试探着问道。 “算是吧。”郭子琰直言不讳的说道。 两个心思迥异的人,各自骑着马,顺着西凉城的街道,向着城主府走去。 一路上,梅长歌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很没有骨气的低着头,不敢注视着郭子琰的目光。 “我们到了。”临了,郭子琰又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见他踱着步子,走到梅长歌面前,居然要亲自扶她下马。 梅长歌哪里敢接受他突如其来的好意,一个劲的推辞道,“不用劳烦将军了,我自己可以的。” 听梅长歌这么一说,郭子琰倒也不再坚持,站到一边,默默的看着她下马,似乎是怕她从马背上跌下来,准备随时保护着。 “我有话要单独同梅小姐说,你们就不要跟过来了。”郭子琰正色道。 长风萧瑟,敌不过梅长歌心头的凉意。 饶是她天资聪颖,偶尔也能有一点料事如神的幸运,但今日,她的确是从头到尾,都是懵逼状态的。 如果不是因为梅长歌相貌一般,不过算是中上水平,她保不齐还要往那方面想一想。 恍惚间,梅长歌觉得脸颊一阵疼痛,原是郭子琰掐着她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来看他。郭子琰下手很重,全然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情感,这个举动,反倒让梅长歌慢慢放下心来。 “你和长乐,长得确有几分相似。”郭子琰松了手,冷冷的说道。 “你见过我的母亲?”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见过。”郭子琰坐下来,点点头,说道,“京都沦陷那年,我曾与长乐,有过一面之缘。” “梅小姐,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郭子琰沉吟片刻,又淡淡的补充道,“是关于京都沦陷的故事。” “愿闻其详。”如今形势逼人,哪怕郭子琰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风月小事,想来梅长歌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况且,他要说的,正是梅长歌一直以来的心病。 “那年,我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此,我的人轨迹,也随之发了改变。”郭子琰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自顾自的说道,“小时候,母亲常对我说,凡事不要太认真,差不多就行了,我始终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晓母亲的苦心。” “我这个人,性格执拗偏执,什么事情,都想要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如今想来,其实并不是一个优点。”郭子琰娓娓道来,仿佛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 “五王叛乱,我被迫牵涉其中,再想回头,已是不能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或成功,或失败,都是永无止境的事情。” 梅长歌闻言,忍不住追问道,“可你现在,又为何要反?” “他杀了我的妻儿,我要为他们报仇。”郭子琰倒是没有遮掩,异常坦白的说道。 这个理由,还真的毫不矫揉造作啊,梅长歌心道。 “我与他的恩恩怨怨,不该牵连旁人,尤其是他们,对此根本一无所知。”郭子琰语调平淡的说道,“这是我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 “他们若还活着,恐怕不一定希望看到你为了他们,**在无边无际的苦海里。”梅长歌柔声劝道。 “是啊,他们都是善良本分的人,一辈子没走出过那个贫瘠闭塞的村庄,却无端端成为了陛下的仇人。”郭子琰苦笑道,“梅小姐,你竟不觉得好笑吗?” “那你的母亲呢?”梅长歌从郭子琰的话中,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点。 “今年年初的时候,终于死了。”郭子琰仰起头,望着天空,露出一点悲天悯人般的神情,“我相信,死亡对她而言,不是苦难,而是解脱。她一受制于人,贫也好,富也罢,从来由不得自己。” “那你呢?”梅长歌站起身,冲郭子琰勉强笑了一笑,询问道。 第190节 郭子琰的含糊其辞,似乎让梅长歌瞥见了当年那场宫闱奇诡秘事的一角,然而,便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喜还是忧。 “梅小姐。”郭子琰突然凑到了梅长歌的耳边,姿势极为**的说道,“如果你愿意好好的呆在城主府内,不要给我搞什么不该做的小动作,我保证不会伤你分毫。” “那是自然。”梅长歌淡然说道,“朝堂之上,无恒友,无恒敌,一切,所凭的,不过利益二字。可惜,死当前,这利益二字,想来也是可以舍弃的。” “你肯安分守已,是最好的了。”郭子琰不置可否的说道,显然对梅长歌的回答,并不是十分相信。 郭子琰转身欲走,不料却听得梅长歌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郭将军,敢问郭贵妃,与你是否有关?” 梅长歌这话,说得同样隐晦,甚至完全没有提及先皇二字,只模模糊糊的说是郭贵妃,但郭子琰的脸上,仍不可遏制的,现出一层浓郁而深重的惧意。而在这丝丝缕缕的惧意中,又夹杂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喜色,像是终于有人得以窥见他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 “陛下的妃子,我怎么会认识?”郭子琰一字一顿的反驳道。 3691第二百二十四章 金屋藏娇3691 那日之后,梅长歌被郭子琰拘在城主府后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 郭子琰倒是言出必践,完完整整的履行了他的诺言,对于梅长歌所提出的各种要求,不管是有理的,还是无理的,甚至仅仅只是随口一说,他都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梅长歌几次三番想要动怒,试图挑战一下郭子琰的底线,但望着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却又觉得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里,无声无息的,让人无端端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她自诩阅人无数,却始终无法参透郭子琰心中所想,这种感觉,不同于恋爱中的男女,反倒像极了未进化完毕的主角,撞见终极老怪时的惶恐忐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正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郭子琰在处理西凉城政务时,对平泽明多有仰仗,态度也还算亲厚,并没有架空他的权利。 虽然梅长歌与平泽明同住城主府,但一直没有碰面的机会,只靠着婢女送饭时传递过来的只言片语,互通消息,确实多有不便,可惜眼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姑且为之了。 这一日晚间,郭子琰突然到来。 梅长歌正在窗下小酌,看见他过来,也不起身,只朝他点头示意,给他也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郭子琰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因为饮酒而起的两瓣桃花,轻声说道,“我还以为,梅小姐只饮茶呢。” “左右闲来无事,喝两杯又何妨?”梅长歌朦朦胧胧的说道。 “你醉了。”郭子琰慢慢叹了一口气,随手将桌上的酒壶取走,说道,“下两局吧。” “不会。”梅长歌摆摆手,笑着说道,“我是个大俗人,哪里懂这些?” 她仰着头看他,在烛光下露出迷离眩晕的面容,“我教你下五子棋好不好?” “也可。”郭子琰唇角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说道,“不过不用你教,我会下。” “你会?”梅长歌看他一眼,语带怀疑的说道,“谁教你的?” “小孩启蒙时学的玩意,竟还用人教?”郭子琰笑了笑,只当梅长歌醉的迷糊了,不以为意的说道。 梅长歌却是没醉,她酒量固然不是很好,可也不是三两杯淡酒,便能将她灌醉的。 她不过是想试一试,如此,能否让郭子琰对她放松警惕,继而从他的口中,套出些她想知道的情报来。 郭子琰默然望着她,指尖慢慢抚上她的脸颊,几近温柔的说道,“你真像长乐。” 时隔数日,梅长歌再次从郭子琰的口中,听到长乐二字,她已不再觉得意外,反而有一丝丝的窃喜。 “我的母亲,她已经死了。”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一些在梅长歌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神情,此刻竟慢慢现在她的脸上,恍恍惚惚的,像是一副画。 “自缢身亡?”梅长歌捂着唇,咯咯笑道,“我不信她会自杀。” 本是试探之言,没成想,郭子琰却立即正色道,“我也不信,尤其是因为那样可笑的原因。” “我发现她的时候,险些大错铸成,但好在有惊无险。” 梅长歌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意,略一思索,然后不由得失声问道,“你是说,长母亲并没有。” “是啊,并没有。”郭子琰点头微笑道,“那时候,五王正指望着我给他们做傀儡,旁的事情,虽然不准我过问,但像这样的小恩小惠,还是很愿意施舍的。” “那样的女子,除非是为了保护谁,是万万不可能会自寻死路的。”郭子琰斩钉截铁的说道。 “当时我尚且自顾不暇,如果不是因为”郭子琰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话不该说的,至少不该说给长乐的女儿听,于是摇头绕开了话题,嗓音沙哑的说道,“算了,时过境迁,不提也罢。” “既然母亲未曾受辱,那为何父亲,这么多年,始终不肯释怀?”梅长歌闷闷的说道。 “男人嘛,总喜欢把自己的过错,推卸到女人身上。”郭子琰镇定自若的说道,“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说到底,这种事情,关女人什么事呢,难道非要让她们拿根绳子,勒死自己才好吗?” 郭子琰说罢,不管不顾的抱了棋盘和棋子过来,哗啦啦的放好,兴致勃勃的要和梅长歌玩那小孩启蒙的游戏。 梅长歌推辞不过,又见郭子琰眉梢上扬,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索性拿了黑子,抢先说道,“我还是个孩子,你得让让我。” “也好。”郭子琰笑了笑,将手中刚刚拿起的白子放下,大大方方的说道,“让你三子便是。” 梅长歌狡黠一笑,刷刷刷连放三枚黑子,只等着旗开得胜,在郭子琰面前,小小的炫耀嘚瑟一下。可惜即便梅长歌耍赖到了这般境地,她仍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直被郭子琰杀得丢盔弃甲,气鼓鼓的搅乱了棋盘,这一局,才算是终于到此为止了。 “真是个孩子。”郭子琰屈起手指,刮了刮梅长歌的鼻子,调侃道,“知不知羞啊?” “是你说要让我的。”梅长歌闷哼一声,垂着头,绞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梅长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没由来的,郭子琰突然收敛了心神,异常严肃的说道。 如此做派,简直令梅长歌叹为观止。世人皆说,女人心,海底针,却不曾提及,这男人的心思,竟比女人还要深沉。 梅长歌斟酌再三,觉得她那点小心思,最好还是不要用在郭子琰身上为妙,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连面对面套话的机会,也丧失了,于是实话实说道,“当年,到底发了什么?” 显然,梅长歌一本正经的态度,极大的取悦了郭子琰,他神色渐缓,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和蔼温润,“其实当年,什么都没有发,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又是这样似是而非,听的让人恼火的话,梅长歌心中,不禁出一点怨恨来,“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第191节 “梅长歌,这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人,就是先皇,可他已经死了,所以,便再没有人知道了。”出乎梅长歌预料的,今晚的郭子琰,似乎格外的好心,竟然愿意将其中的细节,慢慢的解释给她听。 “无论是我,还是清河卢氏,亦或是你们范阳梅氏。”郭子琰微微皱眉,思忖片刻,方道,“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一些往事的碎片罢了。谁又能保证,有人能获得他们所有人的信任,再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全部的真相?” “可惜陛下并不明白,秘密,只有埋藏在众人心底里的秘密,才是秘密,一旦说出来,闹得人尽皆知了,便再没有威慑力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梅长歌避开郭子琰探询的目光,反驳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怕不能忍受,日日受制于人的奇耻大辱。” “不,你错了。”听梅长歌提及陛下,郭子琰声音温柔,居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点**悱恻的意味,“世族的目的,不是夺权,而是制衡。” “皇权也好,世族也罢,都不能过分膨胀,互相厮杀,才能保得天下太平。”郭子琰喃喃自语道,“只是,愿望从来都只是愿望,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把陛下的权利关进笼子里?”伴随着这句话,梅长歌的心口剧烈起伏,到最后,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无法控制的跌坐在椅上,呼吸沉重,几乎难以自控。 她错了,她一直都错了,怪不得勘察多日,一无所成,原来竟是连最初的方向,都一并错了。 从闭关锁国,到商线纵横南北;从品中正,到世族寒门并立;从富人读书,到私塾学堂林立。 虽不可能尽善尽美,但以她这个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自然是后者更加先进,更加富有朝气。 这些在梅长歌眼中,原只是些权利博弈的附属品,到头来,竟是一开始的目的所在。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郭子琰点头,赞同道,“怎么说呢,愿望总是好的,越往下走,牵扯的人越多,事情总是会慢慢变质的。” “十个人里面,只要有一个人有私心,那对整个棋局而言,便是灭顶之灾。况且,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又岂是十个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郭子琰话锋一转,语调悠悠的说道,“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像他们,胸中装着家国天下。” “我的胸中,历来只有仇恨,我日思夜想的,归根到底,也只是复仇二字。” “行了,不说了咱们还是接着下棋吧。”郭子琰提议道。 既然郭子琰肯指点一二,梅长歌自然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于是只能再度拾起棋子,陪着他又下了两局。 只梅长歌竭尽全力,尚且不是郭子琰的对手,此番心中暗潮涌动,头疼欲裂,便更加不堪一击了。 这厢梅长歌收获颇丰,大有听君一席话,少走十年弯路之感,那厢叶缺和梅知本,却是急得团团转,几乎快要昏厥了。 原因无二,不过为了这几日的坊间传闻,说好端端的陇右道巡察使,居然被郭子琰金屋藏娇了。 不仅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连神态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叶缺关心则乱,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在,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梅长歌一面,确定她安然无虞才能心安。 359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走寻常路3593 有平泽明做内应,叶缺潜入城主府的过程,基本算得上是有惊无险的。 当他穿着下人的衣服,一脸歉意的闯进梅长歌屋中的时候,正巧撞上郭子琰。他们前后脚进了屋子,仓促间,梅长歌只能将叶缺推向里间,严词命令道,“你躲好,千万不要出来。” 不知为何,梅长歌觉得,今日的郭子琰,仿佛格外的怪异,老顽童般的神情,带着一点点促狭,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笑眯眯的说道,“陪我下两局吧。” 这两日,郭子琰似乎真的爱上了这项简单无脑的运动,一得空,便来寻梅长歌下五子棋,此番邀约,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来。 梅长歌听罢,忧心忡忡的往里间看了一眼,她隐约觉得,郭子琰拜访的时机,掐得竟这般巧,怕是有些刻意的成分,但对上这只老狐狸,她可没有点胜算,只能见招拆招了。 郭子琰按照连日来的惯例,先是让了梅长歌三子,随即风轻云淡的,随手封了她的全部棋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显然是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来的。 “有意思没有?”梅长歌翻了个白眼,不屑嘲讽道,“日日如此,也不见厌倦。” “怎么,恼我了?”郭子琰拉着梅长歌的手,轻声慢语道,“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见你吗?” 郭子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梅长歌的眉心,调笑道,“点不解风情。” 这是什么情况? 梅长歌被郭子琰突如其来的肉麻举动,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刻意识到,叶缺已经暴露了,这狐狸绝对是来看好戏的。 “我可不觉得我有这么大的魅力。”梅长歌身子微微倾斜,压低了声音,道,“郭子琰,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要给梅长歌平所见的全部人等,详详细细的制定一个谁最难懂的排行榜的话,郭子琰绝对能力压群雄,位列榜首。 因为,他的心思,总让人觉得,是在随时变幻着的。 “我想试一试,里面的那一位,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郭子琰好整以暇的说道,“梅长歌,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你不来招惹我,我是万万不会亏待你的。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若不满,大可不必放他进来。”梅长歌不满道,“这个实力,我相信你还是有的。” 两个人的眼神,不偏不倚对上,都看见了彼此眼中复杂的神情。 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情绪,无形的弥漫在他们的周围。 梅长歌默然转过头去,沉吟道,“我让他出来便是,你何苦如此戏耍于他?” “你敢。”郭子琰笑着制止道,只他眼中藏着的森森凉意,令梅长歌不寒而栗,“你若扰了我的兴致,我便杀了他。” 梅长歌一时吃不准郭子琰的这句话,是玩笑还是认真,但觉得依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应该是能做出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情来的,于是放弃了挣扎,任由郭子琰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他的跟前。 可梅长歌知道,如果她不就此做些什么的话,叶缺忍耐不住,对郭子琰出手,那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也难逃一个死字。 此刻,叶缺躲在里间,确如梅长歌所预料的那样,心急如焚的简直立时就要发狂。 隔了一段距离,梅长歌和郭子琰又刻意压低了音量,即便叶缺拼了命的想要听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最终也不过是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 模糊的信息,比起空白,更容易让人陷入无端的猜忌中,况且,郭子琰和梅长歌说话时的姿势,实在是太微妙了些。 不得不说,梅长歌和叶缺,还是很有些默契的。 叶缺从里间跃出,试图用行刺郭子琰的同时,梅长歌亦拔了头上的簪子,直直的刺进了郭子琰的胸膛。 簪子无毒,尖锐却脆弱,根本杀不了人,当然,梅长歌此举,也意不在此。 第192节 短暂的痛意,让郭子琰微微皱眉,他已年近十,虽然平日里保养的极好,但到底不能和年轻时相提并论。因此,梅长歌这一刺,刺在郭子琰身上,同样不是好玩的。 “你们下手真狠。”直至此时,郭子琰终于松开了梅长歌的手,露出了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严肃神情,正色道,“都是不要命的主,真是难为你们了。” 郭子琰这话说得冰冷无情,但梅长歌知道,危机已然过去,接下来再险,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郭子琰拔掉簪子,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外面日光灿烂,扑面而来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一时不适应,瞳孔剧烈收缩,微带疼痛。 “你们很好,可惜努力的方向不对,下再多的功夫,也是枉然。”郭子琰冷冷的说道,“西凉城,是陛下送给我的礼物,便不劳你们费心了。” 这又是几个意思?梅长歌愁眉苦脸的想道,这郭子琰,莫非是又开始诉衷肠了? 果不其然,郭子琰的声音,慢慢的飘来,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三个月前,陛下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郭子琰回过头来看梅长歌,沉声说道,“信上说,有两件事,需要我去办,事成之后,便将西凉城送给我,让我离开祁连山,过几年正常人的活。” “这两件事,一是将常年驻扎在祁连山山脚下的李家部队,尽数诛杀,这件事,我大体上算是完成了,毕竟,一场战役,偶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二是率部袭击西凉城,陛下信中说的分明,只要我们能顺利攻下西凉城,这座城池,就是我们的了。” “我与李家对峙多年,他们过得艰辛,我也未必过得幸福美满。”站在郭子琰的角度去看,他觉得自己真是苦逼极了,在深山老林里躲躲藏藏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安度晚年,他哪里肯平白放过这个机会。 “梅长歌,这里面,首先你就弄错了一件事。”郭子琰解释道,“我当日袭击的,是祁连山的残余部队,至于你,不过是这场战斗的附属品。” “当然,这仅仅是我以为的。”郭子琰话锋一转,冷笑道,“陛下的用心,向来难测,怕是借我之手,想要除掉你,也未可知。否则,你以为,龟兹大军,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进攻凉州城?” 听郭子琰提到龟兹大军,梅长歌心中,对他的话,已是信了三分,“可陛下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梅长歌这话说的直白,郭子琰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声说道,“陛下想借我之手除掉那件事的知**,而我,也想利用陛下,重获自由。”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哪里谈得上是助纣为虐?” “我当初不过是五王劫持下的傀儡,可你看如今呢?”郭子琰略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他们都死了,唯独我还活着。” “世族想和陛下玩制衡,可偏偏咱们这位陛下啊,向来剑走偏锋,是万万不肯走这条寻常之路的。”郭子琰平静的说道,“我想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想明白了,在陛下眼中,竟仿佛从未有过权谋二字,余下的,不过是杀人灭口。” 见郭子琰坦然吐露一切,梅长歌突然有了一点别样的想法,她想趁胜追击的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有更大的突破。 “敢问郭” 梅长歌张口欲言,却被郭子琰抢先截过话头,幽幽说道,“那件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 “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已经足够保你在陛下面前不死了。”说到这里,郭子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笑道,“如果幸运的话,你还会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声冷笑,没由来的,又让梅长歌出那种司空见惯了的不安与焦虑,她敢肯定,郭子琰在私下里,一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叶家村的事情,是你做的吗?”叶缺在一旁静静的说道。 叶缺突兀的这一问,倒问出了梅长歌心中所想,于是她也眼含期待的望着郭子琰,试图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些不一样的信息。 可惜,郭子琰的眼眸中,仍旧是那种仿佛置身事外的淡然,“是我,也不是我。” “那些龌龊事,不是我干的。”郭子琰补充道,“即便我有这个想法,也没有付诸实现的能力,如果我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第一个不放过我的人,便是陛下,他不会允许我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带来攻城的那十万叛军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来源于像叶家村那样的地方。” “小孩子嘛,心性不定,是最容易塑造的。” “难道是陛下?”叶缺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是。”关于这件事,郭子琰倒是很愿意和梅长歌他们细致的聊一聊,“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那个人是谁,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组织,是世族,以及可能与世族有关联的那一小撮人。” “等你回京以后,往这个方面好好的查一查,应该会有所发现的。” ------题外话------ 谢1361031的花花,么么哒 3456第二百二十六章 请你杀了我3456 梅长歌神情自如,向他笑了笑,声音却是冷淡,“我不懂,你为何要帮我。” 郭子琰微微一哂,沉声说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我已老矣,但你们还年轻。” “就像陇西李氏最终选中了楚青澜,而我,也选定了你。”郭子琰又道,“你先别忙着拒绝,你能几次三番从陛下手中逃,便足以证明你的实力。” 梅长歌反驳道,“那俱是楚青澜的功劳,与我又有何关系?” “你怎么不见楚青澜帮卢琳做这些事?”郭子琰脸上不由得变色,低声说道,“能让人心甘情愿的帮你做事,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你如今不必多言,待你回到京中,一切自有分晓。”郭子琰摆摆手,截住了梅长歌即将脱口而出的分辩之词,又补充说道,“你以参加国子监考学之机回京,相信能有极大的胜算。” 梅长歌心中慢慢思忖着,她对女人依附于男人这件事,始终有些排斥,但事情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非她一人之力可以化解,如今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便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了。 郭子琰这番话,说得诚恳,就梅长歌看来,应该是和他接触的这些天里,最真实可信的几句话了。可惜他的用意,仍然成谜,这让梅长歌实在难以全盘接受他的“好意”。 一旦松口,鬼知道前面还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呢。 和郭子琰打交道,处处是陷阱,又有哪句话不是绵里藏针,似是而非,云里雾里,令人捉摸不透,真是片刻也不敢松懈。 “我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东西一点没长进,但看人的眼力,到底还是有的。”似乎是为了增强梅长歌获胜的信心,郭子琰突然说道,“陛下需要一个出身世族的代言人,而你,将会是最好的选择。” 梅长歌闷哼一声,冷笑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是或不是,都不重要,只要陛下说你是,你就是了。”郭子琰说罢,再不说话,只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梅长歌,像是想要给她留一点思考的时间。 梅长歌勉强定一定神,在心里默默盘算推演道,郭子琰和陛下有仇怨,一直希望能除掉他。可惜陛下勤政,不喜游玩,是个典型的工作狂,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出过皇城了,因此想要达成郭子琰的心愿,便只余下挥师东进,攻入皇城这一条路。 按照郭子琰自己的说法,他在五王叛乱时,尚且是握于五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在朝中没有丝毫根基,更没有什么军权,甚至连一两个可靠的忠仆也不曾有。五王叛乱之后,五王伏诛,他开始慢慢收拢残军,和陛下交易,试图在祁连山建立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第193节 可惜事与愿违,走了五王,还有摆在明面上的陛下和躲藏在黑暗中的某支不知名的世族力量,三方角逐之下,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格局。郭子琰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上是这三方势力中,最薄弱的一环。于是,年事已高的郭子琰,希望能为自己找一个接班人。他不在乎这个接班人对他是否忠心,他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她和他有着共同的敌人,能够帮他除掉陛下,其余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虽然梅长歌还搞不懂,为何郭子琰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自己,但显然,此刻的她,已然成了躺在砧板上的那条咸鱼,几乎丧失了说“不”的权利。 在思考中,梅长歌敏锐的意识到,或许,郭子琰选择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梅长歌,而是因为她的背后,站着楚青澜,就如同在龟兹大营时一样,她仅仅是一个传话筒。他们透过她,将这些隐秘传递给楚青澜,然后交由他做出选择。 至于楚青澜 既然卢西元和郭子琰这两只人间少有的极品狐狸,同时看中了他,想必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们绝口不提此事,梅长歌总不能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去说吧。 毕竟实力悬殊太大,威逼成功的概率,几乎是等于零的。 梅长歌仔细权衡后,慢慢说道,“看样子,你是想让我去给你们做细作。” 郭子琰应的痛快,倒是一点也不扭捏,“话虽难听,但道理没错,你是聪明人,旁的我便不多说了,只有一点,你要记住。” “愿闻其详。” “该杀人的时候,切莫手软,比如现在,就是你动手的大好时机。” 一晃神的功夫,郭子琰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随即倒转,将刀柄硬塞进梅长歌手中,“杀了我,十万大军尽归你手,又有什么不好呢?” 梅长歌心中一凛,冷言道,“郭子琰,你在骗我。” “若你当真能全盘掌控这支大军,以他们这些天行军时神鬼莫测的手段,当能有和陛下一战之力。” “还请你不要把我当傻子耍。”梅长歌闷声说道。 郭子琰闻言,转过身,不去看她,只望着窗外,长身直立,声音平静而冷淡,“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连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复仇呢?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而这天下,也与二十年前的天下,略略有些不一样了。” “各家有各家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考量。”郭子琰喃喃自语般的小声说道,“谁都不要相信,谁也不能相信。” “临死前,我再送你一个秘密。”郭子琰侧脸看她,面露冷笑,“世人皆知,陇西李氏重军权,范阳梅氏出文臣,清河卢氏最贪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陇西李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坚定的保皇派,而清河卢氏呢,想要的最多,也最可笑,都是些很理想化,很不切实际的东西。” “至于你们范阳梅氏,恐怕不用我多言,你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了。范阳梅氏,是大秦公认的,人心最散的一个世族,它能在风雨飘摇的大秦,顽强的存活到今时今日,实属侥幸,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他的覆灭,我甘之如饴。” 以梅长歌之能,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郭子琰今日所说的,虽然逻辑性极差,时常有前言不搭后语之感,但字字句句,无疑都是肺腑之言。 可惜正因为如此,才令梅长歌难以抉择。 杀人,尤其是第一次亲手杀人,对梅长歌而言,攻克心理障碍的难度系数,实在是太高了些。 况且,就梅长歌目前来看,她真的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郭子琰非要如此虔诚的一心求死呢。 今日之事,一层层传至京中,途中又被某些看多了话本子的有心人,添油加醋的随意增减了一些情节,以至于越来越悬乎,越来越脱离实际,马不停蹄的向着传奇演义的方向迈进着。 一场大火,掩去了郭子琰的行踪,是是死,除了当事人,再没人能说的清楚。 陇右道巡察使梅长歌,一举成为百姓口中,为了家国大业,不惜牺牲自我的奇女子。 铺天盖地的赞扬声,掩盖了其中某些极不和谐的声音,可这,并非代表它们是不存在的。 相反,这声音,由于被湮灭,而愈发恶意满满,令人不寒而栗。 有说梅长歌蛇鼠两端,是自愿献身的;也有人说她居心叵测,挑唆西凉城城主向叛军投诚,自己却占尽了好处的。 好在,平泽明本人,对此并不以为意,又看在梅长歌为他寻获平清随尸首,兼迅速破获此案的份上,对她的印象,倒是大为改观。虽然还远没到发誓效忠的地步,但虚与委蛇,暗中同梅长歌作对,给她使绊子的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的。 消息传到京中,最先向楚青澜表示同情的,毫无疑问,是清河卢氏的那位大小姐,只听卢琳语调悠悠,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梅小姐以身殉道,此等豪情,当真是令人钦佩。” 楚青澜强自按捺住心口的汹涌,勉强止住想要立刻把卢琳从屋子里扔出去的洪荒之力,默然说道,“那又如何,总比你只会说风凉话要好。”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卢琳抿着嘴唇,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冷冷说道。 “想法,自然是有的,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卢琳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澎湃的东西扼住她的喉口,令她无法呼吸,说不出话。 本来因了卢琳的身份,她即便对梅长歌有些不忿,也不至于失控到要当着楚青澜的面嘲讽于她。可他越是急着维护她,卢琳的心中,便越是气闷,心中亦是翻江倒海的难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使劲跺上几脚,方能解恨。 “我听说,梅长歌不日便要回京。”卢琳咬着下唇,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说道,“这可和我们当初说好的,有些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楚青澜耸耸肩,无赖道,“你知道,这是陛下亲下的旨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3598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京3598 时隔一年,梅长歌再次踏上京城这片土地,突然顿物是人非之感。 当初那个懵懂稚嫩的青涩女子,仿佛在**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几近无情的巡察使。 这一年,梅长歌以巡察监督之名,彻查各地疑难旧案,为民洗冤,破获各类案件累计达两百三十起,抓获犯罪嫌疑人共计三百七十四人。 破案之快,准确率之高,当为大秦之最。 任何时代,一位刚正不阿,屡破奇案的巡察使,都是百姓们所乐于见到的,因此,梅长歌在民间的声望很高。不仅如此,她还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将自己的理论,充分应用到实践中,并且效果显著。 在回京之前,这种非人的训练和修行,已然日趋完善,竟隐约有了些许读心术的样子,倒也十分难得。 梅长歌有信心,这次回京,即便直接面对陛下,应当也有一战之力。 陛下对首次与梅长歌的正式见面,还是相当重视的,特意将会面的地点,从惯用的书房,挪到了勤政殿,这是楚青澜当日享受过的特殊待遇,如今用到她的身上,方能觉察出陛下的用意。 他想要立威,但梅长歌却偏偏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梅长歌,平定叛军,你居功至伟,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说出来,孤一定会满足你的请求。”因了陛下这话,空空荡荡的勤政殿,仿佛在一瞬间有了丁点的烟火气。 梅长歌淡淡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才能,只想在刑部任职,做自己擅长的,有能力做好的事情。” 第194节 “人在世,匆匆百年,能做好一件事已是不易,又如何能面面俱到,事事拔尖。” “梅卿这话说得在理。”陛下点点头,赞道,“正巧刑部侍郎季庆林,不久前告老还乡了,由你接任刑部侍郎一职,想必是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现在骑虎难下,想当初把梅长歌放到巡察使的位置上,只想着大秦地域辽阔,随便呆在哪里都好,可惜她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 如今陛下再想要动她,已经不是单单需要想着如何对付世族的问题了,而是,怎样做,才能最大程度的平息民怨,不要让这把熊熊燃烧的怒火,烧到他自己的身上。 “梅卿这些年,也是被耽误了。”陛下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次回京,想必是不愿再走了?” 陛下又随即自问自答道,“这女孩子啊,终究是要嫁人的,不知梅卿心中,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没有。”梅长歌干脆利落的答道,“听陛下这话,该是打算赐婚了?” 被梅长歌抢先截去了话头,陛下的脸色,不免有些悻悻的,“你们既想扶持楚青澜上位,他的王府中,自然不会只有一位王妃。” “长歌不知陛下心中,觉得哪位世族女子,可做侧妃?”梅长歌合掌笑道,“陛下莫不是想说卢琳?” “你” “也是。”梅长歌不管不顾的说道,“我与卢琳向来不对路,陛下此举,真是大有深意,长歌佩服。” 陛下的目光落在梅长歌的身上,顿了一顿,他觉得,梅长歌这次回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梅长歌的心性,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这天下,能让他看不透的人,已经很少了,此番多了个梅长歌,陛下反倒觉得有趣的很。 “你可以走了。”陛下略显疲惫的说道。 梅长歌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慢慢的退出勤政殿的殿门,这才直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京城的天空。 “还是那么的阴郁沉闷。”梅长歌喃喃自语道。 今日入宫,梅长歌是怀揣着一颗要和陛下大干一场的心来的,但不曾想到,陛下居然这么容易,便放过了她。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这敲山震虎,想给梅长歌找些不自在的目的,却并没有达成。梅长歌不以为然,甚至颇有几分欣喜和从容的表情,令陛下感到十分不爽,以至于兴趣缺缺,草草结束了话题。 梅长歌跟在公公身后,慢慢的走在青石小道上,虽然赐婚这件事,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包括卢琳,她也早早的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临了听到陛下真的这样说了,她发现自己,还是稍微有些不痛快的。 只不过,陛下既然希望她觉得不痛快,那她便只能表现的比谁都要更欢欣鼓舞些了。 梅长歌还记得,一年以前,楚青澜耗费了无数的心力,才终于圆满的解除了与清河卢氏的婚约,如今仅仅是因为陛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他多日的努力,便瞬间化为了虚无。 她可算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心性,傲娇的活像是一只大猫,你不想要的,偏要硬塞给你,你想要,他反倒要藏的好好的,连看都不要给你看一眼。这事要搁在别人身上,说白了就是有毛病,可惜他是陛下,是大秦帝君,于是只得说他是高深莫测了。 等梅长歌出了宫门,一眼就望见了等候多时的楚青澜,她微笑着,深深的凝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柔情。 楚青澜正对着她站定,笑眯眯的张开双臂,梅长歌疾走两步,靠在他怀中,使劲蹭了又蹭。 一年未见,仅靠书信的二人,此番再见,非但没有因此而疏远,反倒饱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楚青澜曾多次在信中笑谈,说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把她放出去,总好过自己几次三番的告白未果。 “陛下给你赐婚了。”梅长歌低着头,哀怨道,“还是两个,你果真是艳福不浅啊。” 楚青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爽朗笑道,“梅长歌,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才没有。”梅长歌抬头,龇牙咧嘴的说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很高兴。”楚青澜笑着说道。 听到他的轻笑声,梅长歌也跟着在他怀中抿嘴一笑,可其实,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怒意的。 她讨厌陛下,很讨厌。 不知怎的,楚青澜见她脸上神情变幻,只觉得胸口气息灼热,不由得轻拥着她,俯下的头贴在她的发上,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发间,他俯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好怕等不到你,如今得偿所愿,我真的很高兴。” 梅长歌听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之中,隐藏着微微颤抖的声调,似乎是真的觉得雀跃,脸上全是遮也遮不住的喜悦。 楚青澜松开手,陪着她往梅府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宫中传来消息,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陛下终于打算给我封王了。” “卢琳那釜底抽薪的法子,确实管用,怕只怕陛下反扑更胜从前,我们还是早作准备为妙。”梅长歌略略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总觉得,陛下还未尽全力,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范的。” “此番外有龟兹大军压境,内有叛军作乱,又恰逢国库空虚,全指着清河卢氏出手,好解了这燃眉之急。”楚青澜沉吟道,“陛下总不能放着这些不管,只想着杀人灭口吧。” “没想到,阚英韶的承诺,竟用在这种地方了。”梅长歌摇了摇头,轻叹道,“权衡之下,反倒是这支来路不明的叛军,更值得我们关注。” “是啊。”楚青澜点点头,赞同道,“我和几个世族,明里暗里查了大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人,总要吃饭,总要活吧,哪里能做到滴水不漏呢。” “况且,这支叛军的单兵作战能力,也是相当可以的。”梅长歌随口说道,“我们和郭子琰结盟后,他那边能控制的人手,已经慢慢转过来了,大约有三万余人,叶缺去试过,实力非常惊人,不是一般士兵能比的。” “为了这件事,我还特意去看了。”梅长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都是些很年轻的孩子啊。” “怎么说呢,他们对人命,完全没有敬畏之心,他们是最合格的杀人机器,却也是最不合格的人。” “藏匿军队的事情,我看你大可以交给郭子琰去办,他有经验,想必不成问题。”梅长歌冷笑道,“我被他阴了一道,仇是报不了了,总要讨点利息回来。” “其实咱们不亏。”楚青澜柔声安抚道,“这三万人,倘若我们运用得当,能很好的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我相信,他们会成为我们强有力的后盾的。” “你错了。”梅长歌不赞同的说道,“你忘了,我是靠什么起家的,郭子琰的存在,对我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不过现阶段,我们还需要他。”梅长歌淡淡说道,“总要有一两个把柄落在陛下手中,才能让他觉得心安。” “这倒是真的。”楚青澜停下脚步,正色道,“前面便是梅府了,我就不送你了,免得被人看见,又要说你闲话。” 梅长歌怔了怔神,想了一会,方道,“我都离开京城这么久了,梅清柔和何氏竟还没消停吗?” “这得你自己去看了。”楚青澜神秘一笑,显然是没把她们二人太当回事,随意调侃两句,又约定了下次和梅长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最后居然施施然飘走了。 3511第二百二十八章 刑部第一案3511 梅长歌刚进幽兰院,还没等她坐定,便看见何氏一脸得意之色的走了过来,她随即给叶缺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人拦住。 第195节 她现在只想睡觉,哪里有心情应付何氏这个女人? 叶缺会意,赶忙上前,挡在何氏面前,试图阻止她迈进幽兰院。不曾想,一年多没见,手段进化了的人,却也不止梅长歌一个。 眼前这位尚书令大人家的正牌夫人,终于舍弃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套路,玩起了温情脉脉来。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何氏头上,到底还挂了个梅长歌嫡母的名头,她既说是来给梅长歌送礼的,叶缺也不好动粗,这一晃神的功夫,何氏便侧着身子,从缝隙中钻进了幽兰院。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何氏笑嘻嘻的摇着帕子,像极了云韶府门前迎客的中年大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腐朽糜烂的气息。 “夫人又有何事?”梅长歌捂着额头,不耐烦的说道。 她实在是厌倦了何氏母子,她们娘俩那点后院里学来的微末手段,伤也伤不着她,但让梅长歌硬的忍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虾米,偏偏要不自量力的挑战大宗师,分明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却乐此不疲。你要哪天真杀了他吧,保不齐人家还要暗地里说你欺负人。 梅长歌想着,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性给何氏下点猛药算了,她外面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那份闲情逸致,同何氏在这等家长里短上,争个高下。 “瞧你这话说的。”何氏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说道,“我又不会害你的。” “有事请说,无事请回。”梅长歌硬的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就你这个倔脾气,回头怎么嫁的出去啊?”何氏看了她一眼,兴高采烈的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画像,放到桌上,一张张摊开,指给梅长歌看,“幸亏我早有准备,想这姻缘二字啊,最是不能错过。” 何氏一句赶着一句,怕梅长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尖声说道,“我找人算过了,这些人啊,可都是年轻才俊,配你刚刚好。” “这是城东李家的独子,今年刚满三十二岁,去年夫人死了,留了个儿子,你嫁过去,连孩子都不用了,岂不完美?” 此言一出,叶缺脸色陡变,立时就要发作,但见梅长歌暗暗冲他摆了摆手,这才忍了下来。 “这是城南棺材铺的少掌柜,正正好四十岁,至今未婚,相貌堂堂,也是不俗,要不你自个看看?” 梅长歌的面容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淡淡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她到底还是高估了何氏。 明里暗里都动不了她,居然想出这等恶心人的法子,不是跳梁小丑,又是什么。 “不巧的很,我刚从宫中回来,承蒙陛下厚爱,已经给我赐婚了,这便不劳夫人费心了。”梅长歌客客气气的说道,“皇五子青澜,虽然比不上夫人为我挑选的这些个” 梅长歌顿了顿,方道,“这些个青年才俊,可到底是陛下赐婚,即便再不喜欢,也容不得咱们拒绝不是。” “况且陛下给足了咱们范阳梅氏的面子,连卢琳也只得了个侧妃的位子,封了我做正妃呢。”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为哀怨的说道,“哎,陛下也是的,你说我哪有那个闲工夫筹备婚礼啊,我明天就得去刑部报道了,这婚礼,怕还得麻烦夫人帮忙了。” “刑部?”何氏蹙着眉,疑惑道。 “是啊,刑部侍郎,正四品的官位,我这好歹也算是女承父业了吧。”梅长歌冷冷清清的说道,“总不能让人看了咱们范阳梅氏的笑话,您说是不是?” 梅长歌这番话,几乎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完全没有棋逢对手的快感,拜托您老人家,下次给人下战书前,记得先选好对手再开战。 何氏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随即收了桌上的画像,一言不发的走了。 叶缺凑过来,调侃道,“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了?” “不然呢?”梅长歌反问道,“要不干脆一刀宰了,你省心,我也省心,大家都安逸了。” “像何氏这种人,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可死了,便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梅长歌叮嘱道,“你找几个人,把何氏的退路给我断干净了,她自然就知道收敛了。” “这事好办。”叶缺笑道,“梅知本说要开书局的事情,我也办好了。” “你速度倒快。”听叶缺提到梅知本,梅长歌的声调逐渐放缓,柔声说道,“他想做什么,且随他去吧,不要太过干涉,也不能置之不理。方冲那边,我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虽然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不妥来,但这个人,总隐约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先睡会了。” “那可不成。”叶缺赶忙说道,“刑部尚书卢骞,派人送来了卷宗,说是让你先看着,等明天上任,便可一展所长。” “这是卢骞原话?”梅长歌抬眼看他,怀疑的说道。 “当然不是。”叶缺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是我添油加醋后的原话。” 梅长歌颓然说道,“看你的神情,咱们这是又有麻烦了?” “麻烦倒谈不上。”叶缺从内室取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梅长歌,说道,“你自己看吧。” “不看了。”梅长歌摆摆手,略显疲惫的说道,“我真的是太累了,一定要现在看吗?” “死者崔平,是凉州刺史崔颢的小儿子。”叶缺沉声说道,“这事细细算来,的确和我们有点关系。” “崔颢有两个儿子,年纪都不大,大儿子崔云,如今在御史台做侍御史,也算是年轻有为吧。小儿子崔平,原本一直在凉州居住,一年前,因为见到你破案时的英姿,所以陡然萌了要为民洗冤的想法,打算继承我的衣钵,做一名为死者说话的仵作。” “仵作在大秦是贱籍,好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是不屑做的,何况崔平还是凉州刺史的亲儿子。” “然后呢?”梅长歌追问道,“那崔家,总不可能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就要杀人吧。” “大概在年前,崔颢哄骗崔平,告诉他,如果他能顺利通过国子监明年的春试,便答应不再阻拦他去做仵作。于是崔平便千里迢迢的,从凉州回到了京城,同崔云住在一起,准备复习备考。” “崔颢出身寒门,虽然高居刺史之位,但手头上并不十分宽裕,至少请不起名师,专门为崔平补习。京中有此情况的,并非崔平一个,萧良弼便给他们了个人情,弄了个私塾还是学堂之类的地方,由学出资,请国子监的先们,代为授课。” “不料就在前天,崔平突然好端端的死在学堂上了,这一下闹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也不至于吧。”梅长歌不解的说道,“崔家都是文人,又在朝中为官,既是当众暴毙,想必最先考虑的,还是身体原因。” “卢骞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叶缺微微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不料刑部仵作,在例行检验时发现,崔平身上,有非常严重,且数量繁多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总之很惨。尤其是崔平本身,又是刺史府的小公子,所以就显得格外的凄惨可怜了。” “验尸单上写了些什么。”梅长歌问道。 “肩膀两侧有约束伤,后背有死后拖拽时形成的擦伤,眉骨骨折,胸腹部有钝器击打伤。”叶缺一一道来,听得梅长歌是连连摇头。 “旁的倒也罢了。”梅长歌沉声说道,“只这后背伤痕一项,便能推翻先前所有人的供词。” 叶缺在一旁语调悠悠的说道,“所以这桩案子,卢骞便很好心的留给我们了。” 第196节 “我只是觉得,如果崔平没有遇见我们,他说不定还是当初凉州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不会遭遇这些苦难。” “我懂。”梅长歌起身,用力拍了拍叶缺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但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我的。所以,听你的意思,你是怀疑,崔平是受到崔云的家暴了?” “不好说。”叶缺不置可否的说道,“而且,刑部那几个仵作,我都是认识的,人都是忠厚老实的好人,但这检验尸体的水平嘛,也确实修炼的很不到家,还是得再复验一遍,才能放心。” “那崔云、崔平两兄弟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梅长歌缓缓说道。 “我觉得很一般,但肯定也没到兄弟反目的地步。”叶缺解释道,“崔云是家中长子,崔颢对他一直寄予厚望,而崔平呢,听说打小就贪玩,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所以崔颢才把他带在身边,怕他误入歧途。” “你想啊,他们一个在凉州,一个在京城,这些年,拢共也没见过几回,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哪至于就要玩命了呢。” 3445第二百二十九章 当事人的口供3445 “既然你如此在意此事,那我们便即刻起身,前往刑部调查此案吧。”梅长歌神情平淡的说道,“还和从前一样,兵分两路,你去验尸,我去找当事人聊聊天。” 可以说,叶缺和梅长歌的查案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叶缺是仵作,又是痕迹检验的高手,自然习惯从细微处入手,通过凶手遗留在案发现场及死者身体上的蛛丝马迹,来推断凶手的整个行凶过程。 但梅长歌呢,则擅长从嫌疑人的口供和凶手的行凶过程中,寻找到可能的破绽,继而锁定嫌疑人的基本特征。 这两种断案推理的方法,殊途同归,相辅相成,反倒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莫少军是案发时,在学堂给崔平等人授课的老师,因此最先出来,接受梅长歌的问询。 “你不要紧张,先喝口水,随便说两句话吧。”梅长歌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声说道。 “是是是。”莫少军舔了下略显干燥的嘴唇,苦笑道,“我是今年刚到国子监,教授策论的先,因为家中贫寒,父亲患有重病,所以当萧大人对我说,他想在外面办个学堂,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做个兼职老师的时候,我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梅大人出身世族,想必不能理解我们这些寒门子弟的艰难。”莫少军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当时想的挺好,在学堂兼职,人虽然累了些,但一个月能额外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也算是很高的薪水了,哪知道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 “哎,这下可好了,也不知道国子监教书的营,还能不能保得住了。”莫少军轻声抱怨道,“也是怪我太贪心了,这等发财的好事,哪里就能平白无故的落到我头上。” “莫少军,如果你还想走出刑部的监牢,早点回家伺候你的双亲,我劝你,最好爽快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梅长歌冷冷的说道,“省得浪费你我的时间。” 莫少军只觉得心口冰凉一片,脑中嗡嗡作响,心里又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问,怎么办,怎么办,她已经都知道了。 沉默许久,莫少军终于说道,“梅大人,真不是我推卸责任,那些小祖宗们,我实在是管不了啊。” “哦?”梅长歌蹙眉道,“你话怎讲?” “学堂里的那些学,大多是别的地方教不了,或者是不愿意教的,才会送到我们这里来。虽说他们不全是世族子弟吧,但至少也得有个很不错的爹,要不哪里能和萧大人攀上交情呢。” “这些小祖宗们,体罚是万万不可能的,便连责骂两句,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莫少军苦哈哈的说道,“别听那些大人们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既然送到学堂里来了,那就全听先的,随便打随便骂,您可千万不要客气。” “我一介布衣,有几个胆子,敢对他们动手,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您说是不是?” “那案发当日,到底发了什么?”梅长歌沉声说道,“你且细细说来,切不可有所隐瞒。” “是这样的,梅大人。”莫少军双手紧紧的握在茶杯壁上,惴惴不安的说道,“崔平在学堂里,其实是一个异类,本来大家都是纨绔子弟,一起吃喝玩乐,一起逛**玩女人,谁也不比谁特殊。” “崔平这孩子送来的时候,他哥哥崔云,一直说他顽劣,让我一定要好看管云云。可没成想,他居然成了这座偌大的学堂里,唯一一个,是在正经读书的孩子,而且进步很快。就在上个月,我还同崔御史说,按照崔平进步的速度,或许真的有可能,能够通过国子监明年的春试。” 从崔云的官职来看,实际上还远远达不到御史的范畴,但在民间,通常会把在御史台供职的官吏们,统称为御史,莫少军自然也不例外。 “然后呢?”梅长歌再次追问道。 梅长歌从莫少军说话时忐忑的神情,不难看出,他的话,只说了一,甚至是一小,他的确知道些什么,否则便不会如此局促和不安。 “崔平在学堂里,一直受人排挤,经常有人寻些无关痛痒的由头,特意跑去找他麻烦。”莫少军说到此处,突然抬起头,为自己分辩道,“梅大人,你可以去问问,这些事情,我都是同萧大人说起过的,可是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还说崔平好歹是凉州刺史崔颢的儿子,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听了萧大人的话,的确稍稍安心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事态愈演愈烈,于是那天,我趁着崔御史来学堂接崔平回府的机会,向他暗示了这件事。梅大人,我发誓,我说的已经够清楚的了,以崔御史之能,是万万不可能听不明白的。” “难道崔云听了这些话,竟没有一点点的表示?”梅长歌不解的问道。 “是啊,我也纳闷呢。”莫少军随口抱怨道,“你说说,连崔御史都不管,我能管得了吗?” “所以你就听之任之了?”梅长歌反问道。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也怕死啊。”莫少军振振有词的说道,“我父亲还等着我拿银子回家给他买药治病呢,梅大人,说实话,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再说了,又不是我把他打死的,你们这些做官的,总不能把崔平的死,赖到我头上吧。” “你好好说话。”梅长歌不耐道,“你放心,没人想要栽赃陷害你。” “那天,因为国子监有位先临时请了病假,我去替了他一节课,所以临时把在学堂这边的课程,调整到了晚上。哎,也怪我没想明白,这些小祖宗们晚上哪里有空啊,向来都是结伴出去花天酒地的,如今被家里人关到了学堂里,心情差的不得了,一直在骂我。” 莫少军低着头,极委屈的说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当时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和这些人过不去。” “你先等一等。”梅长歌敲了敲桌子,示意莫少军抬头看她,“你的意思是,案发时,周遭的环境非常复杂,你并没有注意到崔平当时的情况?” “的确是这样的。”莫少军眼睛微眯,仔细回忆了一下,方道,“当时那些人骂我骂的厉害,而且有几个人,还在课堂上跑来跑去,我一心想着赶紧熬到萧大人规定的时间,便可以解脱了,我尚且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旁人。” “也就是说,假设”梅长歌柔声安抚道,“就仅仅只是一个假设,你不要当真。”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即崔平在你发现之前,其实就已经死了,然后被人摆在座位上。”梅长歌大胆猜测道,“如果事情果真如此,你应该也是没办法发现的吧。” 莫少军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哆哆嗦嗦的说道,“是的,梅大人说的没错,我,我确实发现不了。” “好了,我暂时没有问题了,你可以接着往下说了。”梅长歌点点头,说道。 “后来他们几个,见我一直不吭声,大概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便转移了目标,开始逗弄调侃崔平了。”莫少军灵光乍现,突然蹦起来,很兴奋的说道,“对,梅大人,我想起来了,崔平当时的姿势,是脸朝下,埋在手臂里,看不到脸的。” “那个样子,就好像是在睡觉似的。” 莫少军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倒也不难猜测,如果崔平是当着他的面,被人杀害的,他多少是要承担点看管不利的责任的。但方才梅长歌的话,无意中提醒了他,只要他能证实,他在到达案发现场之前,崔平便已经死了,那他自然是没有责任的了。 于是,他现在使出浑身解数,就是务必想让梅长歌相信这点。 第197节 梅长歌默然望着莫少军,心中若有所思,但凡能入了萧良弼的眼,进到国子监教书育人的,在专业上,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这人品嘛“可见人性始终是经不起点试探的。”梅长歌暗自想道。 “我记得他们说什么,哎呀,梅大人,具体的话,我实在是记不清了。”莫少军颇为懊恼的说道,“反正大意是说,崔平一贯好学,怎么今天和他们一样,好端端的趴在这里睡觉之类的话。” “他们围着崔平,说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不知是谁,见崔平一直没有反应,所以上前用力推了他一下,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梅长歌沉吟片刻,说道,“照这样说的话,你倒的确是无辜的。” “可不是嘛。”莫少军苦笑道,“萧大人不敢得罪那些小祖宗们,只让我一个人跑到刑部蹲监牢,我都好几天没回家了,还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呢?” “梅大人,我爹身体不好,可再受不起惊吓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跟我在这抱怨了,我不耐烦听这些。”梅长歌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但你不能离开家,而且要随叫随到,不能耽误破案,你能做到吗?” 3494第二百三十章 支离破碎的字句3494 好不容易把莫少军给打发了,梅长歌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临时设在刑部的验尸间。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秦的刑部,只有勘察复验之权,而没有自行调查审理案件的权限。陛下当政期间,虽放开了刑部审理案件的权利,但并没有为其完善相应的设施。 不过,刑部的办公场地,在部中是最小的,即便陛下有心扩建,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验尸间条件非常简陋,只有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整个房间黑黢黢的,连扇窗户都没有,因此仅能进行一些极简单的验尸工作。 如今已临近盛夏,温度渐高,死者的尸体又在验尸间中闷了两日,以至于梅长歌还没走到门口,便被那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复杂气味,给逼了回来,扯着嗓子遥遥喊道,“叶缺,你活干得怎么样啦,能不能结束啊?” “你等会。”叶缺从房中探出个脑袋,捏着鼻子说道,“尸体还没验完,但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我马上就来。” 等叶缺换好衣服出来,梅长歌觉得,她似乎真的快要习惯这股独特而浓郁的味道了,此时再闻,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了。 “尸体表皮伤痕与验尸单所述一致。”叶缺迟疑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 “哪一点?” “就是关于死者胸腹部的钝器击打伤。”叶缺比划了一下,犹豫道,“你想啊,胸腹部这个位置,一般来说,比较柔软,接触面积又大,从专业角度来看,绝对不是杀人的首选位置。如果此钝器击打伤,确为死者致死伤的话,我认为又太少了些。” “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比如说我,假设我想杀人,我会割喉,会直刺心脏,总之,我肯定会挑选一些比较脆弱的器官下手。倘若一定要采用殴打死者胸腹部的方式来杀人的话,我估算了一下,以正常非习武之人的体力来看,恐怕非得在同一个部位,连续痛击数十次才行。况且,从该击打伤的形状和大小推测,我认为是拳头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此说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梅长歌皱眉道。 “不不不,这恰恰正是问题之所在。”叶缺下意识的解释道,“人其实是很难在一个相同的部位,连续撞击数十次的。” “在每一次下落的过程中,都会产极少量的偏差,就像是我们射箭,所谓正中靶心,说的也仅仅是那一片区域罢了。尤其是拳头这样,不是特别好使的武器,在与接触面碰撞时,所产的偏差,会更明显一点。” “那么,咱们这具尸体上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梅长歌喃喃自语般的问道。 “偏差极大。”叶缺愁眉不展的说道,“东一块西一块的,但数量很有限,从表皮痕迹上看,至多不超过四次。” “所以呢?”梅长歌沉吟道,“你是想要解剖尸体吗?” “是的。” “嗯,也好。”梅长歌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问崔云,不如一起去吧。” 崔云和崔平的家,隐藏在一条狭窄而闭塞的小巷中,从格局上看,是一个风水并不太适宜的通铺设计。 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待客的小厅,房间与房间之间,仅用博物架隔开,用以遮挡视线。唯一可以彰显俩兄弟身份的,是随处可见的奏折和批文,以及大量的,多如牛毛的书册。 “让梅大人见笑了。”崔云亲自为梅长歌倒了杯茶,招呼她坐下,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家父虽贵为凉州刺史,但我既然成年,自然不肯再接受父亲的馈赠,况且官场上的往来,所需良多,家父的俸禄,也是捉襟见肘,并不敢随意取用。” “这座小院,还是我刚到御史台任职那年,家父为我置办的,说我以后是要做御史的,在京中没个固定住所,实在是不像话,这才花了大价钱,为我买了这座院子。” 崔云此话非虚,大秦官吏的俸禄,其实不算太低,可惜除了养家糊口,还要打点上下,养师爷养下人,甚至还要养几个幕僚。 这些都是官场惯例,亦是官场陋习,崔颢深陷其中,想要完全舍弃,当然是不可能的。 乌衣子弟有家族做后盾,族中产业丰富,不需要担心这些微末小事,但像崔颢这样,出身寒门,对自己又有所要求,坚决不肯同流合污的寒门子弟,日子便要过得艰难许多。 梅长歌在崔云的注视下,默然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方道,“不知崔御史平常,和令弟的关系如何?” 崔云闻言,立即起身,躬身行了一礼,不安道,“下官惶恐,哪敢在大人面前口称御史,还是叫我名字便好。” “请坐。”梅长歌沉声说道。 崔云应声坐下,倒也不再扭捏,“老实说,我与弟弟崔平,关系非常一般。” “家父调任凉州刺史时,吏部尚书曾许诺家父,说三年任期一满,便立刻调他回京,只是”崔云低着头,有些委屈的说道,“三年之期早过,家父至今仍在凉州,我也还在御史台做侍御史,不知何时才能父子团聚。而且,我弟弟他” “哎”崔云顿了顿,哽咽道,“都说长兄如父,是我对不起他。” “家父离京时,我正准备报考国子监,所以未曾随同家父去往凉州,而弟弟尚且年幼,又性格顽劣,家父不放心,故而带他一同前去。自弟弟离开后,我与他及父亲,便很少见面,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恰逢家父回京述职,这才忙里偷闲的见了一面。再然后,就是数月前,家父托人将弟弟送到我这来了,要我好好管教他。” “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考学,哪还有别的门路可以走。”崔云悻悻说道,“崔平打小就贪玩,在凉州的时候,父亲又忙于城中政务,疏于管教,因此学业很差。我也是托了好些关系,才辗转把他送到萧大人的学堂里求学的,哪知道,还没等到国子监开考,弟弟人就没了。” “我听莫少军说,他曾经向你暗示,说崔平在学堂里,时常被人欺负?”梅长歌试探着问道。 “是,他确实向我提起过此事。”崔云慢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长叹一声说道,“我也问过崔平,但他说绝无此事,我便没再问了。” “哦,对了,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崔云回忆道,“崔平那天回来的时候,脸上青了一块,我还再三同他说,如果在学堂里,真的有人欺负他,大不了不去学堂了,在家自学也是可以的。” “梅大人,不瞒你说,我也是觉得奇了怪了。”崔云沉吟道,“怎么说呢,崔平他在凉州的时候,是很不爱学习的,他是那种宁愿在泥地里打滚,也不肯在书桌前坐满一刻钟的孩子。没曾想,自打进了学堂,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学业突飞猛进不说,还不爱出去玩了。我看他这个样子,觉得他大概是喜欢去学堂的吧,于是便没有多想。” “我当时是想,他要当真是在学堂里过得不痛快,他怎么可能会那么积极的,天天往学堂里跑。” “有件事,还需要得到你的首肯。”梅长歌声音放缓,柔声问道,“令弟的死,还有几处疑点未明,所以我们想解剖尸体,不知” “自然。”梅长歌话音未落,崔云一口答应道,“只要能查清弟弟的案子,你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下,便连梅长歌,也不免对崔云有些另眼相看了。 第198节 “我能看看崔平的书桌吗?” “没问题,您请随我来。”崔云领着梅长歌,走到书房,指给她看,“这是我的书桌,这是崔平的书桌。” “这间书房,原本是我一个人用的,后来崔平来了,我便重新添置了一些东西,那书桌是我寻常用惯了的,再说我囊中羞涩,也没钱换新的,就凑合着用了。因此整个房间的格局,显得有些凌乱怪异。” “哦?” 梅长歌注意到,崔云似乎对她想要看一看崔平书桌这件事,十分在意。从刚才开始,就围绕着这张桌子,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废话,这使得梅长歌对那张桌子,也格外在意起来。 崔平的书桌风格,和崔云是迥然不同的。 崔云的书桌,很有条理,奏疏放一边,笔墨放一边,参考书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而崔平则不然,全部堆在一处,甚至有的纸张上,还溅上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墨渍。 “哎,弟弟一直随性,以前在凉州的时候,有下人们帮着收拾,到我这来了以后,我有时间的时候,也会帮他收拾一下。”崔云在一旁默默的解释道,“不过自从上次,我不小心扔了他一张,据说非常重要的文稿之后,他便不让我碰他的东西了。” 梅长歌俯下身子,随意翻看了两张,发现有很多,的确是一些支离破碎,没有什么意义和内涵的字句。 这样的东西,梅长歌一般把它们称之为草稿,但从崔平收放的方式和地方来看,这些东西,似乎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3563第二百三十一章 真正的死因3563 “我能带回去看看吗?”梅长歌眼睛微眯,似乎仅仅是随口一提。 不料崔云望着她投来的探询目光,徐徐出了一口气,许久,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用极为硬的语气说道,“梅大人请便。” 临走时,梅长歌慢慢转身,状似无意的问道,“崔平死的那一天,你是否曾与他发过口角?” “你怎么知道?”崔云目瞪口呆的说道,“这也是我最懊恼悔恨的地方。” “若我早知崔平此去,再无归期,定不会如此对他。”崔云低声啜泣道,“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兄弟间偶有争执,继而大打出手,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 崔云坦白道,“我确实是打了他几拳,但都在肚子上,况且,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人给活活打死吧。” 崔云说话时,隐约透露出一点焦灼不安来,似乎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只听他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不会的,不会是我杀了他的。” “你能演示一下当时的情况吗?”梅长歌指着叶缺示意道。 “是这样的,那天我和崔平,由于一些琐事,发了争吵,我先是握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两下,嗯,可能不止两下吧。”伴随着崔云这句话,他的两只手,死死的掐在叶缺上方,恰好与死者手臂两侧的约束伤位置吻合。 “你是否方便告诉我,你们兄弟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琐事发争执的吗?”梅长歌打断了崔云的演示,冷静的提问道。 “他让我带他去见刑部尚书。”崔云苦笑道,“梅大人或许知道,我这个弟弟,好端端的,不晓得突然发什么神经,说要去做仵作。” 说到此处,崔云突然想到,如今站在梅长歌身旁的那个年轻人,似乎正是大秦众多仵作中,最著名的那一个,于是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说做仵作有什么不好,但崔平本可以有更好的人,身为兄长,我自然不希望他去选择最难走的那一条。” “我知道了,你请继续。” “我摇了两下,见他整个人呆呆傻傻的,仍是坚持要见卢大人,所以一时气,便揍了他两拳,希望他能就此清醒过来。”崔云没有动手,只是稍微比划了一下位置,叹息道,“现在想来,这竟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实在是太可笑了。” 月华清冷,寒意凝重,叶缺陪着梅长歌走在墙边的阴影里,感受着夜晚的凉风。 “夜里好像比白天要凉爽很多。”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 “今年的夏季,和往年相比,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叶缺点点头,赞同道,“梅长歌,你看,朝堂上都已经快要闹翻天了,在京城居住的这些百姓们,仿佛还是那么的高兴,那么的愉悦欣喜。”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什么不好的。”梅长歌温言道,“他们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能吃饱饭,能在大冬天穿上新做的棉衣,对他们而言,便是足够。” “守护他们,是世族的责任。”叶缺郑重其事的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你可千万别学我。”梅长歌笑道,“虽然我不是很喜欢郭子琰这个人,但他说的有些话,还是极有道理的。” “比如呢?” “比如说那句。”梅长歌轻轻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朝堂争斗,历来不需要争强斗狠的江湖习气,实际上,大家安安稳稳的坐下来,一起喝杯茶,把各自手中掌握的力量放到明面上算一算,也就能大致划分出,大秦朝堂最终的格局和走向了。” “这句话,初时很难懂,但想得久了,自然也能悟出一点东西来。”梅长歌沉声解释道,“就好比说,我有一万乌合之众,你有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这样两支实力悬殊的军队,如果有一天,真的打起来了,谁胜谁负,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变数当然可能会有,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乃是因为它发的概率,着实是小的可怜,几乎约等于零。” “这种事情,要是谁都能天天碰上,那还能叫奇迹吗?” “叶缺,你一定要记住,只有当两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才能用得上权谋智计,否则,便是跳梁小丑,白白送了性命。” “话说回来,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梅长歌从叶缺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从崔府搜刮来的,那一大叠崔平前所书的“草稿”,慢慢说道,“像夜验尸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你一个人去干吧,再者说,我和你不一样,只有充足的睡眠,才能让我的大脑,时刻保持清醒。” “也好。”叶缺应道,“等我解剖完崔平的尸体,应该也就快要天亮了,正好可以找你商量案情。” “最好不要。”梅长歌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可不是工作狂,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过醉梦死的活。” 虽然二人分别时,梅长歌是一脸的不情愿,但最终,她还是抽空读完了崔平的所有草稿。 厚厚的一叠草稿中,大部分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字句,有人名,也有地名,从字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 梅长歌阴沉着脸,翻来覆去的看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最后只得暂时将它放在一边,先睡一觉再说。 可惜,很多时候,总是事与愿违的,梅长歌越想睡觉,便觉得头脑越是清醒,也不知满**滚了多久,才终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清晨将梅长歌唤醒的,不是水晶虾饺的香味,更不是叶缺刻意敲击木窗时发出的砰砰声,而是一股的臭味。 梅长歌先是懵懵的坐在**边,仔细想了一会,然后起身,隔着窗户破口大骂道,“叶缺,你又把尸体内脏弄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殊不知,能一边看着盛放在木盆中的人体内脏,一边捧着水晶虾饺吃的正欢的梅长歌,多少也算是个异类。 “这是死者膀胱。”叶缺毫不在意的说道,“经检验,未曾在死者膀胱残存尿液中,发现有毒物质。” “不过你看这里” “我不看。”梅长歌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要吃饭,你说给我听。” 第199节 “这是死者脾脏。”叶缺慢条斯理的戴着手套,特意将那团血淋淋的脾脏从木盆里捞出来,凑到梅长歌面前,硬逼着她去看,“脾脏已经破裂。” 梅长歌闻言,到底还是放下筷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冷冷说道,“闭合性脾损伤,又称钝性脾损伤,多发于交通事故,其次是**伤。” 这是为数不多的,梅长歌能认出的伤情。 她当年曾有一位关系十分要好的同事,就是死于脾脏破裂。 那起案子,虽然看上去是一起交通意外,但后来查明,是针对警员的报复行为。凶手被缉拿归案时,还在审讯室里叫嚣着,要把他们都给杀掉呢。 对于这样残害同事的人渣,梅长歌他们,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关掉监控,狠狠的把他打了一顿。只是后来那人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砌词狡辩,说他们刑讯逼供,东窗事发后,他们几个都受到了警局的处分。 幸亏大家同在一个系统工作,又都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战友,这件事最后,终究还是不了了之了,也算是整件事中,唯一一点有人情味的地方了吧。 “聪明。”叶缺竖起大拇指,鼓励道,“你再看看,还能看出些什么吗?” “脾被膜下实质裂伤,但被膜保持完整,多于包膜下形成张力性血肿,可能受伤后,暂无明确腹腔出血表现,且左季肋区疼痛亦可不明显,因此通常不易察觉。如果短期内出血停止,可逐渐被人体吸收,纤维化自愈,但若出血持续,则可能造成脾破裂,导致大出血,继而致死。” 叶缺愣了愣,他有些不大明白梅长歌的话,但大致的意思,他还是懂的,于是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呢?”梅长歌看着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叶缺,故意说道,“这些和崔平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验尸结束后,我连夜去了崔府” 梅长歌瞥了叶缺一眼,迟疑道,“你不会捧着这些人体内脏去的吧?” “我哪能干这事呢?”叶缺挺着胸脯,正色道,“我又不是傻的。” “崔云告诉我,说崔平上个月,曾经在回家途中,遭受过马车的撞击,但当时并没有事情。崔平只是觉得左腰部有些隐隐作痛,看了大夫,也说无妨,只开了几服药,让崔平调理几日即可。我看了药方,虽然药不对症,但应该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此崔平受伤后,直到案发那日,才由于内脏出血过多,导致死亡。” “可这并不能完全解释崔平身上的伤痕来源。”梅长歌沉吟道,“尤其是死后,因尸体被人拖拽,而形成的擦伤。” “关于这一点,确实是一个疑点。”叶缺想了想,随即推测道,“你说,那个擦伤,会不会是刑部在搬运尸体时造成的?” 梅长歌合掌笑道,“你这个说法,倒也的确是一种可能的假设,但是,并不是唯一的假设。” 3417第二百三十二章 连环凶杀案3417 “哦?”叶缺眉头深锁,沉声说道,“看样子,你并不认同我推理的结果。” “那倒不是。”梅长歌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在结案之前,我需要见一见那位驱赶马车的车夫。” “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你的怀疑?”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 梅长歌喃喃自语道,“此案的疑点有很多,首先是崔云的态度,其次是那道擦伤,还有” “莫少军的供词。”梅长歌愣了愣神,语调悠悠的说道,“反正才过去**,咱们倒也不必太过着急。” “况且,昨夜从崔府拿回来的那些东西,我瞧着也有些不妥。”梅长歌站起身,从厚厚的一叠草稿中随手抽出一张,拍到叶缺面前,询问道,“这几个人名,你还有印象吗?” 梅长歌的口吻淡淡的,却彷如在叶缺的心口荡起巨大波澜。 “朱丽琪,苏雪松,童子慕”叶缺一字一顿的念了一遍,沉吟片刻方道,“这是最近一年,发在京都的几起少女失踪案。” “是的。”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我记忆力没你好,初看时并未记起此事,但**辗转难眠,天快亮时,才终于想起此事。” “这几起案子,有几个共通点。一、她们都是刚刚年满十岁,且长相清秀,身材纤细的未出阁少女;二、她们都刚刚定亲,但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三、她们的出身,都不是很好,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活在最底层的百姓。” “从案件实施模式上看,绑架或诱拐这些少女的难度较低,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们不可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无微不至的关注,其中有好几个姑娘,甚至是在失踪数日之后,才被家人发现,继而报案的。像这种情况的,我们再派人在京中进行搜寻,基本上已经没有过多的意义,只是在安抚受害人家属的情绪了。” “还有一点,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由于她们的出身,以至于无论是京兆尹府还是刑部,都不可能尽全力展开搜寻。若是搜寻三两日未果,他们便不会再将此事放到议程上,而这些少女的家长们,也时常会因为投告无门,只能自己私下寻找,或者不了了之。” “他们当中,幸运的,有可能会在女儿失踪数月内,收到她们的死讯;不幸的,可能终其一都在寻找他们的女儿。大秦幅员辽阔,茫茫人海,能找到的,不过寥寥数人,更多的,是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余。” “的确,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抱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活,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将这个愿望狠狠的打碎。”叶缺惋惜道,“不过,对于受害人家属而言,他们或许并不觉得这些是苦,反倒甘之如饴,亦是不能强求。” “那是自然。”梅长歌冷言道,“说到底,人永远不可能会有感同身受的情感,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待别人的痛苦,哪里又觉得是苦呢?” “所以,你是怀疑崔平的死,与这几起案件有关了?”叶缺的声音极轻,却也极清楚,“不,不是这几起案件,而是二十起,甚至,还有可能更多。” “依你看” “叶缺,她们已经死了。”梅长歌摇头,脸色铁青道,“相同的体貌特征,相同的年纪,相似的经历,这是典型的连环凶杀案。当然,如果你想要硬加上**二字,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崔平在凉州见到你我二人之后,突然领悟到活着的真谛。于是准备抛弃过往的活,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我以为,崔平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人灭口的。” “若果真如此,崔平的死,便不仅仅是一个意外那么简单了。”叶缺想了想,接着说道,“崔平是凉州刺史崔颢的儿子,他的哥哥,如今正在御史台做侍御史。虽说官职不大,但却有机会,直接接触到大秦朝堂的中心,因此和先前那些毫无话语权的底层百姓相比,有极大的不同。” “崔平的死,不是凶手意料之中的事情,这是一个破绽,更是一个突破口。”梅长歌点头道,“崔平用他年轻而稚嫩的命,为我们掀开了黑色幕布的一角,我们决不能辜负他的心血。” “去查,我要立刻见到那位涉嫌杀人灭口的车夫。” “是。”叶缺答应一声,应声退下,自去处理此事。 不料叶缺去的快,来的更快,只见他匆匆忙忙的从屋顶跳下,竟是连走大路的功夫,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梅长歌惊诧道。 “陈宇不见了。”叶缺焦灼不安的说道,“梅长歌,你的猜测,恐怕真的已经成为了现实。” “走,我们现在就去陈宇家看看。” 陈宇收入不高,在寸土寸金的京都,既买不起单独的小院,也租不起像样的房子,于是只得和七八户人家,挤在一座破败陈旧的四合院中,共同活。 梅长歌的到来,显然令这些人感到惊惧,他们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刑部侍郎大人,为何会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而且,竟然还要和他们说话。 “张嫂,大人叫你呢,赶紧回话啊。”里正点头哈腰的巴结道。 “不必多礼。”梅长歌客气的说道,“张嫂,我就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你不要害怕。” 第200节 “是是是。”张嫂一迭声的应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陈宇是住在这里吗?” “回大人,是的。”张嫂搓着手,局促道,“前天夜里刚搬走的。” “是你亲眼见到陈宇搬家的吗?”梅长歌柔声问道。 “那倒没有。”张嫂慢慢的回忆道,“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得有子时了吧,我早就睡下了,因此只听到陈宇搬家的声音,并没有见到他本人。” “那你如何得知,是陈宇在搬家,而不是别人闯进来了呢?” “大人,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个小院,如今一共住了八户人家,共计三十五口人,平常夜里,就不是很安静,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前天夜里,陈宇搬家的动静太大,我才隔着窗户,迷迷糊糊的问了两声。” 张嫂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看便是热心肠的人,那要是搁到现代,一准是跳广场舞的好手,可惜是在大秦,所以只能一家四口,蜗居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 “我先是问他是谁,他说他是陈宇。我又问他,为什么现在搬家啊,他说原先是想白天搬的,不过遇到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于是耽误了,只能现在搬了。”张嫂颇为感叹的说道,“我和陈宇他们家,是最早住到这个院子里的租客,一起住了得有四五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的声音,我还是很熟悉的。况且他说的合情合理,态度又很好,连声道歉,说实在是对不住,扰了我们睡觉了。” “那我还能说啥,还不是由得他去了。”张嫂不以为然的说道。 “既然一起住了这么多年,陈宇要搬家了,你就没打算出来送送?”梅长歌寻了处话头,淡淡问道。 “哎呀,大人,咱们这些俗人,可比不得你们。”张嫂大着嗓门说道,“想这满院子里的人,有几个能住的长久的。” “有过的好的,自然是要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的,也有过的更糟,拖欠房租,大夜被房东赶出去的,我要各个都道别送行,我这一天天,便什么事情都不要干了。” “再者说,我想想”张嫂眼睛微眯,犹豫道,“应该是上月十八,对,没错,就是十八。” “那天我从外面做工回来,正巧看到陈宇开着房门,在收拾行李,我就过去随便问了两句。他说,离家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赚到什么钱,左思右想,觉得家中双亲年岁已大,还是回去侍奉双亲好了。” “我听他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的,只劝他不要太过忧虑。后来他对我说,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少也是有些缘分的,所以请我吃了一顿酒。那酒席,真是不错,我活了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因此日子记得很清楚。” “梅大人,据我所知,陈宇的父母,十年前就去世了。”那里正一直守在一旁,此番见终于有插话的机会,于是亟不可待的凑过来,低声说道,“他父母早亡,一直和叔父住在一起,听说陈宇和叔父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早早就离开家,跑到京城里来讨活了。” “哦?看样子,这个陈宇,倒的确有几分可疑了?” 梅长歌向来看不惯旁人献媚的嘴脸,见里正凑过来同她说话,她已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步,可惜里正是个没眼色的,一心想着和侍郎大人套近乎,竟没注意到她冰冷如霜的神情,仍是极为谄媚的说道,“大人英明,实是百姓之福啊。” 3528第二百三十三章 龙生九子3528 “我们刚来查陈宇,陈宇便走了。”叶缺冷着张脸,闷闷的说道,“看来,崔平之死,果然事有蹊跷了。” 叶缺一边同梅长歌说着话,一边燃了火折子,将里正匆忙送来的蜡烛点燃,示意梅长歌顺着亮光去看,“房间凌乱,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可见陈宇走时,非常匆忙。” 梅长歌点头赞道,“陈宇手头并不宽裕,一次性抛弃数量如此众多的活用品,对他而言,是一笔极大的开销,说是逃命,亦是不为过的。” “衣柜几乎是满的。”叶缺慢慢拉开衣柜,翻来覆去的找了一会,方道,“应该只拿走了几件随身衣物。” “要不要让卢骞给陈宇下海捕文书?” “不至于这么夸张。”梅长歌摆摆手,不赞同的说道,“崔平常年久居凉州,和陈宇素昧平,想来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严重到需要杀人寻仇的私人恩怨。他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充其量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小喽啰,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到少女失踪案的主谋。”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挽救更多无辜少女的命。” “可是”叶缺沉吟道,“我们现在,只有陈宇这一条线索啊。” 梅长歌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怎么会呢?” “此案既由崔平之死拉开帷幕,线索自然也要落到他的头上。” “你让里正把这间屋子给封了,暂时就不要租给其他人了。” “是。” 先前在陈宇家中,因为人多嘴杂,很多事情,梅长歌不方便说出,如今得了空,两个人并肩慢慢走在青石小道上,反倒成了讨论案情的最佳时机。 “我看了那间学堂的课程表。”梅长歌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她不太确定,在大秦,那个玩意,是不是叫课程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学堂课程排得极满,除了晚上没有课,其他时间,都是满满当当的。况且崔平又是一个勤学上进的好学,每一门课,都老老实实的签到了。你想,他最可能会在哪里接触到这个案子,我个人认为是学堂。” “再者说,崔平此人,痴迷断案,由他已经身亡这一既成事实来看,他应该是触及到了此案的核心部分,可见崔平的调查,还是卓有成效的。所以,我们只要稍稍调查一下崔平这些天的行动轨迹,便能大致确定凶手的范围。” “可这般冷酷无情的案子,犯案的凶手,当真会是这群孩子们吗?”叶缺略略有些怀疑的说道。 “为什么不会?”梅长歌不解的反问道,“你永远不要低估孩子们的残忍。” “一个心智成熟,略通大秦律法的成年人,除了极少数,极个别,以杀人为乐或者为的专业人士,是很少会有人,能为了区区五个铜板而杀人的。他们在动手前,会考虑后果,会盘算利弊得失,会慎重的想一想,他们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值得。” “但他们很少会这样,事实上,往往有时候,手段越是残忍,行凶手法越是毫无顾忌的案子,便越有可能是青少年所为,因为他们疯狂而从不考虑后果,只凭一时情绪波动,就能决定他人死。” “所以啊,我常说,任何时候,任何时代,预防青少年犯罪,都是一个永恒的命题。”梅长歌用力拍拍叶缺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这同样也是一个完全无解的命题,我建议,必须通过考试,才能孩子。” “不过人的一,变数太多,善恶只在一念间,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梅长歌喃喃自语道。 “好了,该言归正传了。叶缺,你还记得那几个失踪少女的人名吗,就先从她们开始查起吧。”梅长歌想了想,正色道,“虽然办案要讲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凶手一定在学堂内。所以,我们还是老样子,兵分两路,各查各的。” “我相信,等我找到凶手,你那边,应该也会顺利找到证据,来佐证我的观点。佛渡众,我若能渡一人,也算是功德无量。” “你怎么又研究起佛学来?”叶缺嗤之以鼻的说道,“那都是蒙人的玩意,你可别沉迷其中,没什么好处的。” “胡说八道。”梅长歌合掌怒道,“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佛学既然存在传播了上千年,便肯定会有它存在的道理和价值,至少在静心养神这件事上,很有奇效。闲来无事,读一读佛宗经典,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 “话说回来,叶缺,你要不要试一试?” “梅大人,我还年轻,求你放过我吧。”叶缺告饶道,“我还没成亲,总不能先做了和尚。” 梅长歌听叶缺提到成亲二字,不免想到自己和楚青澜的婚事,以及那个早晚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难题。 她不是对楚青澜没有信心,相反,她正是太有信心了。 第201节 卢琳既是清河卢氏在京都的代言人,又是卢西元重点培养的孩子,向来心高气傲,想让她伏低做小,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的事情。 她曾和楚青澜有过婚约,梅长歌隐约能感觉的到,这个女人,对楚青澜是有感情的。这样的一个女人,她或许可以接受她爱的男人不爱她,但她肯定无法容忍,这个男人整天和别的女人,当着她的面秀恩爱。 这是羞辱,寻常人尚且不能接受,何况是她? 梅长歌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卢骞,正眉开眼笑的,站在大门口迎接她,显然对她提前一天进入加班状态的敬业行为,感到十分欣喜。 “梅大人,别来无恙啊。”卢骞紧走几步,迎上来,笑着寒暄道。 “卢大人,你也还是老样子啊。”梅长歌微微报以笑意,礼数周全的说道。 “旁的先不多说,我现在急着要去萧大人办的那个学堂查案子,我可不会武功,又怕死的很,你可得给我派两个人,保护我的安全。” “这是自然。”卢骞答应道,却也没多问叶缺的去向。 梅长歌今时不同往日,有陛下提携,有三大世族撑腰,更有民心所向,听说久未封王的五公子,眼下也要封王了,诏书眼瞅着便要下来了,如今朝堂上下,谁还会故意去寻梅长歌的晦气,尤其是在这等小事上。 学堂中墨香阵阵,学们正齐声诵读着备考的诗文,摇头晃头的,很有几分老学究的气息,只不知,这样的平淡如水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黑暗和罪孽。 “把他们都叫出来吧。”梅长歌站在门口,慢慢的听了一会,突然沉声发布了命令。 学们面面相觑,明显知道出了问题,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又不见梅长歌再有指示,于是只好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不多时,有衙役为梅长歌搬来了一张太师椅,她一掀衣摆,缓缓坐下,随意用指尖点了一个人,默然说道,“来,就你,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这些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即便面上淡淡的,竭力表现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沉稳模样,但放在活了两世,眼神毒辣的梅长歌眼中,便处处是破绽,显得极不耐看了。 “崔平死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 听到梅长歌的问题,那孩子分明松了一口气,回忆道,“那天莫先临时把课程调整到了晚上,我很不高兴,大家也都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梅长歌偏着头,像极了一位邻家大姐姐,浑身上下,散发出母亲慈爱的光辉,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神,对她出了信任亲近之感。 “我不喜欢读书,我也不想考科举做官。”岳嵘苦着张脸,颇为哀怨的说道,“我真不知道,做官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看父亲和哥哥,天天东奔西走,还不是那个鬼样子。咱们寒门子弟,上面没人,书读得再好,又能咋样,哪里比得上那些一下来,便注定能做大官的乌衣子弟。” 梅长歌闻言,笑了笑,心中想到,果然,一切矛盾的根源,都源于信息的不对等。 放眼大秦朝堂,世族子弟虽然人数众多,而且身居高位,归根究底,还是由于他们打从一下来,就是为做官而的。当岳嵘还在想着今天晚上能不能吃上大鸡腿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求学涯。 当然,这也是一种不公平,因为世族有钱,所以请得起名师教学,因为世族有权,他们的孩子,还在十来岁的时候,便可以有跟在父亲身边,旁听政事的机会,甚至,偶尔还能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 但这些,始终都是建立在真才实学的基础上,谁敢说他们肚子里装的不是墨水,而是稻草呢? 纨绔子弟,到哪里也还是纨绔子弟,即便是世族,他们也不可能比别的兄弟,过得更好。 可惜,年轻的岳嵘,还没来得及正式步入朝堂,他的价值观,便已经被人为的扭曲了。 “岳嵘,拼爹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龙子,子子不同,并不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爹,就能过上相同的人,人也不例外。” 3499第二百三十四章 凶手与凶手的对决3499 “你出身范阳梅氏,你的父亲,是现任尚书令,你的母亲,是当年最受先皇**爱的长乐公主,你出身显赫,富贵逼人,自然要为自己开脱。”人群中,突然有人出言反对道,“倘若不是因为这些,你如何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你的名字?”梅长歌微微抬头,饶有兴致的问道。 “苏宗平。”那人沉声说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梅长歌点点头,坦然承认道,“只是,我既为范阳梅氏之女,为自己的家族和亲人们说上两句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况且,你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揣摩他人的人,这本就是而为人的通病。我非圣贤,心中有所偏袒,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心中义愤难平,觉得自己和我之间,差得便只是一个机会。”梅长歌双手撑在扶手上,缓缓起身,冷笑道,“如此,我便将此案全权交由你审理,如何?” “我?”苏宗平一脸茫然,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的说道,“我” “怎么,苏宗平,你口口声声说你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如今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了,你竟然不敢了?”梅长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咄咄逼人的说道。 “我来。”人群中,有人举手示意道。 “你又是谁?”梅长歌若有所思的问道。 “姜崇亮。”那人眉眼间的神色,瞧着却是淡淡的,轻声重复道,“我来审。” 梅长歌用审视的目光,慢慢扫过他的脸庞,到底还是年轻,眉眼间的兴奋和狠戾,即便在他的刻意遮掩下,也依旧快要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这个姜崇亮,真的是很可疑啊。 “你请便。”梅长歌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崔平被杀当晚,你在做什么?”姜崇亮重重的咳嗽两声,严厉的质问道。 梅长歌复又坐下,冷眼旁观,笑看得意忘形的姜崇亮,一句话便出了自己。 她由始至终,可没有对这些孩子们说过,崔平是死于谋杀,而且,崔平的死,确实有几分意外的成分。 据推测,此案的直接实施者陈宇,是在一个多月前,驾驶马车,故意冲撞崔平,致使其脾脏破裂,内脏出血,继而死亡的。但由于崔平当时,并没有感到明显不适,大夫也没有准确诊断出崔平的病症。 所以,陈宇以为,这次针对崔平的灭口行动,是失败的,再加上崔平没有发现他的真实意图,于是陈宇果断放弃了逃亡计划,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的样子,继续留在京城活。 而崔平那边呢,只当是一次意外,吃了几服药,又休息了几天,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没当回事,直到量变引起质变,白白送了性命。 不过,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想来,是没有办法满足做手术的条件的。 脾脏破裂,在梅长歌看来,应该也能算得上是致死伤了。即便大夫医术高明,彻底查清了崔平的病症,恐怕他也难逃一死。 第202节 恰恰相反,萧良弼在崔平死亡后,一直竭力营造出,崔平是死于意外的舆论。这姜崇亮若非深陷其中,又哪里能得知内情呢? “我和大家一起,在学堂上课。”苏宗平满脸焦急的分辩道,“当时班上有很多人,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你说你当时很不高兴?”姜崇亮冷笑道,“为什么?” “你不也是。”苏宗平愤愤不平的说道,“你应该比我还要气吧。” 岳嵘跪在一旁,一会看看苏宗平,一会看看姜崇亮,虽然跪的辛苦可怜,但他的脸上,反倒没有点倦色,有的,只是终于可以撇清嫌疑的释然。 反观姜崇亮,整个人兴奋到了极点,显然,参与案件调查,戏耍办案人员,在他的眼中,似乎是一件极好玩,极刺激的游戏。 看到此处,梅长歌已经可以确认,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崔平被杀案,及少女失踪案的主谋。 至于苏宗平,应该也是从犯之一吧。 “梅大人,坦白说,我们这群人,没几个爱读书的。” 姜崇亮的反常行为,落在心神恍惚的苏宗平眼中,便很有一点弃卒保车的意味了。这里面,谁是卒,谁是车,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他姜崇亮,显然不可能自承罪状,到底还是要栽到他苏宗平的头上。苏宗平没有姜崇亮的好定力,他害怕极了,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见过那么多将死之人之后,他便愈发的想活着。 就苏宗平看来,“审理”此案的,虽是姜崇亮,但他并没有任何处置权,他现在要做的,是取信于梅长歌,而非在这里,同姜崇亮逞一时口舌之快。退一步说,若事态的发展,当真走到了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局面,他也希望,最后戴罪立功,能够侥幸活下来的那人,是他,而不是旁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况且苏宗平原本便不是什么好人。 “那天,我和姜崇亮,还有几个同窗一起,约好了是要出去玩的。”苏宗平顿了顿,缓缓说道,“就是喝喝花酒之类的,可是莫先说临时有课,我们便去不成了,因此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 “苏宗平,你既然那么想去,为什么不逃学?”姜崇亮像模像样的质问道。 “我倒是想啊,可惜光有贼心,却没贼胆。”苏宗平白了姜崇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莫先每节课都要签到的,况且他那个人,又迂腐的很,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的,好没趣。” “梅大人,我的父亲,是莫先的同僚,一同在国子监任职,闲聊时,总会说起我在学堂里的情况。莫先木讷老实,不会撒谎,父亲一问,便什么都招了。我也不是怕别的,主要是前些日子,我逃学出去玩,被父亲抓了个正着。父亲说,若是再让他知道我又逃学,下个月的零花钱,就不要想了。因此,莫先的课,我是万万不敢逃的。” “你不去,别人便也不去了?”姜崇亮板着张脸,神情不定的说道。 “我说我自己,我又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苏宗平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不也没去吗,净说我作甚?” “莫先上课的风格,和他那个人,倒是一模一样的,教条死板,毫无乐趣。我听了不大一会,就觉得无聊透顶,刚巧岳嵘闹起来了,我也就跟着闹了。后来,我们觉得闹莫先没意思,就想逗逗崔平,没成想,他已经死了。” 梅长歌见他们二人争锋相对,吵得厉害,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凉,丝欣喜之意也无。 姜崇亮,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办案人员,同样也是一个有着众多杀人经历的连环杀手,这样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在合二为一时,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梅长歌突然玩心大起,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位连环杀手亲自露出破绽,自己把自己给逮捕了,更火花四溅的事情呢。 “你发现崔平死后,有没有碰过他?”姜崇亮冷冰冰的说道。 “当然碰过。”对于姜崇亮的这句质问,苏宗平倒是有些不以为意,“碰过崔平尸体的人,又不是我一个,大家都碰了。” “那崔平一碰就倒,我们当时还嘲笑他来着,我记得,文旭宁还说他装死,要我们打他呢。”苏宗平沉声说道,“后来不知是谁,好像是莫先吧,喝止住我们,跑过来查看情况,这才发现崔平已经死了。” “你既说是莫先,又为何是好像呢?”姜崇亮不耐道。 “我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话,只是因为,莫先是第一个跑过来的,所以便觉得是他。”苏宗平的脸色,愈发难看,青着脸说道,“大家当时还不信,毕竟崔平很年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死了。于是好多人都凑过去,使劲拍了两下,想看看究竟。” “你们的胆子,倒是挺大。”梅长歌在一旁插话道。 “还好吧。”苏宗平低着头,遮掩道,“只是我们都不信崔平死了,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你还记得,案发当日,你是和谁一起约好,要去喝花酒的吗?”梅长歌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苏宗平指了几个,梅长歌一一看去,料想便是同伙了,心中顿时怒火更胜。 只可惜,陛下这个人,对自己的孩子,一贯残忍,但对别人家的孩子,却又慈祥亲近,他向来是不吝啬于给孩子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仅凭梅长歌的几句“猜测”之言,是很难给他们定罪的,况且是在没有找到藏尸地的情况下。 京都那么大,可能的地方,也有好几处,掘地三尺这种事情,还是能不做,就不要做了吧。 梅长歌意味深长的笑意,让姜崇亮瞬间收起了玩笑之心,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可欺的梅大人,实际上,是以屡破奇案而名扬天下,传说中会读心术的那个女人。 3351第二百三十五章 凶手的行为轨迹3351 叶缺别了梅长歌,站在路口,略微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先去苏雪松家,探个究竟。 虽然苏家并不是第一个报案的,但从失踪日期上看,却是第一个失踪的。通常来说,一个连环凶手的第一起案子,往往是不成熟的,也是破绽最多的,追溯本源,当然是较为明智的选择。 苏家家境一般,苏父靠做泥瓦工为,整体收入还算可以,但不是很稳定,因此苏母偶尔也会接点零活,补贴家用。除了苏雪松,苏家还有一个幼子,今年刚满岁,正是活泼好玩的时候。 叶缺抵达苏家的时候,他们家正在为苏雪松办祈福的法事,他站在门口,等法事结束后,这才迈进了苏家的大门。 “你们便是苏雪松的父母吗?”叶缺沉声问道。 “是,我们就是。”苏母搓着手,局促不安的说道,“你是?” “我是刑部的。”叶缺自报家门道,“是刑部侍郎,梅长歌大人的副手,奉命前来询问苏雪松失踪一案的情况,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梅大人?”苏母喃喃自语道,“是那个梅大人吗?” “正是。”叶缺点点头,沉声应道,心中想着,看样子,梅长歌在京中,口碑亦是不错,也不枉费她这一年多来,四处奔走,累得几近虚脱。 “梅大人昨日刚刚回京述职,晚上便开始查案了。”叶缺不遗余力的为梅长歌宣传道。 “有梅大人帮忙,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苏母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和激动,“其实,我们早有心理准备,雪松那孩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了,我们做父母的,只是希望能尽早让孩子入土为安罢了。” “大人屋里请。”苏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面上稍稍挤出一点极难看的笑意,招呼道。 叶缺边走边道,“怎么不见苏雪松的父亲?” “哎。”苏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打小最**雪松,见她出了事,一时心神恍惚,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如今正和雪松的弟弟,一同搬到我娘家去住了。” 第203节 叶缺闻言,神情复杂的低着头,迟疑道,“先说说案情吧。” 苏母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到叶缺身前,却是不坐,站着说道,“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情了,他爹老家那边,突然托人送来口信,说是我公公眼瞅着要不好了,让我们赶紧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看上最后一眼。为人子女,不能长伴父亲左右,已是不孝,因此我们随即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回家奔丧。” “我雪松弟弟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大夫原本说我是不能的,可我想着,到底是一条命,既然有了,还是应该下来,是病是残,总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他自幼身体不好,后来又得了肺痨,那阵子病情反复,经不得长途远行,我和孩子他爹商量以后,决定让雪松带着他,呆在家中,等我们回来。” “没成想,这一去,连头带尾,大概走了将近三个月,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苏母紧紧扯着衣服一角,苦笑道,“如此一来,我们留给雪松的钱,便不够用了。都是我的错,我是想着,我们这次,既是准备回家奔丧的,当然要多带点钱,所以,所以” 苏母泣不成声的说道,“要不是为了赚钱给她弟弟看病,她也不会跑出去赚钱,更不会失踪。” “那她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母亲求助?”叶缺不解道,“毕竟是亲人,你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没理由不帮忙吧。” “我母亲,在我父亲死后,改嫁了。”苏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那个继父,眼里只有钱,我们一般是不来往的,这次是万不得已,才会拜托我母亲帮着照料他们父子的。就这样,那个男人,还收了我们不少银子,这两天一直暗示我,说给孩子看病,花了不少钱,让我把家里房子了给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们报案时说,你们回到家,发现雪松不见了,询问令郎后得知,她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回家了,于是立刻去京兆尹报案,是这样的吗?”叶缺询问道。 “是的。”苏母点点头,回忆道,“我们一路上很着急,紧赶慢赶的往回走,心里怕极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我听苏安说,哦,就是苏雪松的弟弟,他说,雪松走的时候,还说晚上回来,会给他带街口的麻油鸡吃,结果便一去不回了。苏安年纪小,才八岁,身体又不好,行动不便,所以只央着左邻右舍帮着找了两天,实在没找到,便想着去京兆尹府报案了。” 说到此处,苏母明显有些义愤难平,闷闷的说道,“可是京兆尹府的那些官老爷们,说我儿胡闹,还说京中案子繁多,区区一桩失踪案,哪里有功夫帮着找人。又说什么,说苏雪松失踪才一两天,说不定是自己贪玩,不愿意回来,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将苏安赶了出去。” “可怜苏安,身体本就孱弱,如此一折腾,苏雪松没找到,他自己反倒病倒了,到现在都还不能下**。” “额。”苏母这番话,听得叶缺颇有几分汗颜,以他对京兆尹府的了解,这种情况,确实像是他们那些人的办事风格。 “那你是否知道,苏雪松到底接了什么活?” “是替别人洗衣服,打扫卫的活计。”苏母很肯定的说道,“我以前也是在接这些活的,那时候刚好年底嘛,有些家里比较富裕,又不是特别有钱的人家,便会请我们这些人帮着打扫打扫,然后付给我们工钱,自己图个省事。” “我不在家,所以吴妈就要苏雪松去帮忙了。”苏母沉吟片刻,解释道,“这种活,一般一天就能干完,按照正常情况,雪松是完全不需要在外过夜的。” “苏雪松失踪以后,你没去找吴妈问问情况?”叶缺追问道。 “当然问了。”苏母皱着眉头,无奈说道,“我和吴妈认识很多年了,她刚开始听说雪松失踪的事情,还是很热心的,甚至领着我,帮着去雇主家中询问情况。可是,我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再加上雇主坚称,说苏雪松早就回去了,她见雪松干活勤快,还多给了一点钱,让我们不要再去找她麻烦。如此,吴妈的态度,也就慢慢变了,我现在再去,她都躲着不见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去问她们,我还能去找谁呢?”苏母双手紧握成拳,竭力隐忍道,“毕竟,她们很可能,是最后见过我女儿的人,我当然要向她们打听情况了。” “大人,您说是不是?” 叶缺从苏母口中,问清了那吴妈和雇主的下落,倒并不忙着去见她们。 苏母寻女心切,有些事情,的确考虑的很不周全。 首先,苏雪松的失踪地点,便不一定是在雇主家中,若是在回家途中出了事,那雇主自然是不知道的。再有,如果苏母误打误撞,当真发现了苏雪松的确切失踪地点,那她这么一闹,岂不是打草惊蛇? 果然,问话这种事情,还是得要梅长歌亲自来办,他一个学艺不精的吊子,真的对自己测谎的水平,不是很有信心。 叶缺顺着街道,慢慢的走着,他在估算从苏家到雇主家中,可能经过的巷道和路口,以此寻找到可能的目击证人。可问题是,苏雪松相貌一般,算不得惊艳,打扮也很普通。换句话说,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亮点可言的少女,即便曾经从你的眼前走过,你也不太会记得她的存在,尤其是,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看样子,还是得再另辟蹊径了,叶缺默默的在心中盘算道。 这一路上,途径的路口共有五个,小巷道三处,大巷道处,总用时约在个时辰以内。 已知绑架或者诱拐苏雪松的,是一位初次作案的连环凶手,那么雇主是凶手的嫌疑,是基本可以排除的。因为就目前刑部的调查情况来看,这名雇主,与其他那些失踪少女之间,并没有什么。 但凶手和这名雇主之间,又肯定会有一些千丝万缕的,比如说邻居,访客,有可能路过雇主家的陌人。 这些,都是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依照大秦律法,单单知道凶手是谁,是不足以定罪的,就好比那次在平州,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就是那个人,况且凶手自己也已经认罪了,可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能灰头土脸的将他又放了回去。好在最后,苍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让梅长歌寻到了破绽,才将那人绳之于法。 “案发当日,正逢年节,大街上非常热闹,也非常拥挤。”叶缺站在街道上,目光灼灼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透过他们,望见了当日的情景。 3489第二百三十六章 三十九具尸体3489 苏雪松行色匆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紧紧的握着刚刚拿到手的工钱,心中想着,一定要早点回去,苏安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家。 冰冷的寒风吹在她的脸上,带来些许痛意,她低着头,拽着衣服,急急的走着。 人们总有一个误区,觉得热闹喧嚣的街道,会比人迹罕至的小巷要安全,苏雪松应该也不例外。 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是欣喜的,因为这笔钱,她和苏安能小小的改善一下伙食,或许,她还曾想过,要不要趁着年节,多赚点钱,好为父母分担一些活的重担。 她相貌平凡,衣着朴素,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她很放心,觉得自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然而,就在苏雪松回家的途中,她引起了凶手的注意。 在哪里,究竟是在哪里呢,叶缺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街道。这条路,聚集了大量的小贩和商铺,即便是现在,依然非常繁华,何况案发当日,正逢年节。 年节? 想到年节,叶缺突然有了一点破案的灵感,双亲离家未归,弟弟**病榻,苏雪松整日忧愁,想来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抛下年幼重病的弟弟,跑到街上来采办年货的。 大件年货,她买不起,但像春联这样的小件必备年货,苏雪松有很大的可能,在路过铺子的时候,会进去看一看,选一选。 不过,叶缺蹙着眉,随即想到,当时春联的小贩和商铺,数量应该不会太少。毕竟是春节,很多平日里不这些东西的商家,也会顺便进点货,赚点年节钱。 如此一来,莫不是线索又断了,叶缺极为哀怨的想道。 正在此时,有人在叶缺身后,出其不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若非叶缺感觉到那人身上全无杀气,他便要下意识的出手了。 “叶大人,原来真的是你啊?”那人颇为谄媚的巴结道,“我说瞧着眼熟呢。” 叶缺想了想,记起这人原是当初一同在刑部供职的同僚,打过几次交道,依稀记得那人叫刘为政,于是随口应付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哪里比得上叶大人。”刘为政一脸兴奋的说道,“还是你有眼光,如今既脱了贱籍,又成了梅大人身边的红人,可比在刑部做仵作时,要风光的多了。” 刘为政小人嘴脸,但这种人,叶缺见得多了,倒也不至于和他过不去,他礼貌客气的告辞,推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就不方便陪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聊天了。 第204节 “叶大人,京城这地界,你没我熟悉,有什么事情,你交给我去办,保管给你办的服服帖帖的。”刘为政一心想借机抱上梅长歌的大腿,自然大献殷勤。 “也好。”叶缺点点头,温言问道,“你知道这条街上,哪家铺子的春联,最便宜吗?” 刘为政本以为叶缺要办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成想,居然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稍稍怔了怔神,这才说道,“我记得那段时间,有家铺子不要钱,白送春联来着,听说请的是京中有名的书法家,好多人都去领了。” “怎么?莫非叶大人也有如此雅兴?” 叶缺心念一动,追问道,“确实有兴趣,你且说的详细一点。” “具体哪家铺子,我实在是不记得了,我那天在刑部当值,错过了,一直觉得很可惜。”刘为政回忆道,“我是听华猛说的,好像是新开业的一家铺子。春联不要钱,白送,但是不能挑挑拣拣,也不能指定内容,只能拿他备好的那些。” “叶大人,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刑部的俸禄,向来低得可怜,寻常有这等便宜事,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凑个热闹的。” 像春联这种,一旦贴到门上,便要贴满足足一年的东西,一般还是很有讲究的。 大户人家,不仅讲求寓意,还喜欢请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书写。小户人家,虽然没那么多要求,但能免费领到书法大家所书的春联,应该也是极高兴的一件事情。 叶缺默默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苏雪松是很有可能会去参加这种活动了,所以吩咐道,“你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哪家铺子,再来报我。” “是是是。”刘为政一迭声的答应道。 叶缺此行,有了不小的收获,心中顿觉欣喜,索性晃晃悠悠的走到刑部,准备向梅长歌报喜。不料还未行至刑部,远远的,便望见一群衙役,手里拿着各类挖掘用具,正要出门。叶缺琢磨着,估计是梅长歌那边,已经寻到藏尸地了,于是和卢骞打了个招呼,也跟在队伍后面,去到了挖掘现场。 梅长歌双手抄在袖中,愁眉苦脸的说道,“叶缺,你来得正巧,我又遇到麻烦事了。” “怎么会?”叶缺蹙眉道,“瞧着不是挺顺利的吗?” “一码归一码。”梅长歌冷冷的说道,“此案,姜崇亮是主谋,苏宗平是从犯,其余涉案人员,责任尚未明确。” “案子清清楚楚的,你还有什么好愁的啊。”叶缺疑惑不解的问道。 “一件案子,策划组织者,判刑最重,从犯次之,被胁迫者,甚至可以减刑。”梅长歌正色道,“现在他们异口同声,说苏宗平才是主谋,岂不令人头疼。” “你不能这么想,你得想点高兴的。”叶缺柔声安慰道,“已知凶手找证据,总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太多。” “话虽如此,但在这个案子中,由于是群体性作案,分清主次,是极重要的事情,我们并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姜崇亮敢明目张胆的栽赃,想来还是有所凭仗的。” “况且,这些孩子们,身份特殊,父亲多在朝中任职,我们不可能无限期的羁押,直到我们找到足够判刑的证据为止,所以时间还是比较紧迫的。”梅长歌低声说道。 随着这些话,梅长歌的思绪,慢慢飘回到不久之前。 总体说来,她对姜崇亮的判断和解读,还是非常精准的。在姜崇亮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落入梅长歌的圈套,并且很可能隐瞒不住罪行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的,抛出了苏宗平这枚棋子。 只见他哭哭啼啼的跪在梅长歌身前,拽着她的衣摆,惨兮兮的说道,“梅大人,我是逼不得已的,我就是个负责埋尸体的,我什么都没干。” 在姜崇亮的颠倒黑白之下,他试图玩弄嘲讽办案人员的举动,被描绘成了,因为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所以想要亲自缉拿杀人凶手的正义之举。 有了这样一个反面教材,被苏宗平点名的那些人,顿时恍然大悟,一个个跪下来,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纷纷表示,苏宗平才是主谋,一切和他们无关。 梅长歌望着眼前这些年轻且稚嫩的孩子们,简直是目瞪口呆,她见多了人性之恶,却不曾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浓浓的疲惫和倦怠。 套用一句非常老土的话,教育出了问题,是社会的责任,即便梅长歌并不这样认为。 “姜崇亮,崔平死后,你是否拖动搬运过他的尸体?”梅长歌语调幽幽的问道。 “是我干的。”姜崇亮答得干脆,“可人不是我杀的。” “苏宗平曾经策划过一起,针对崔平的暗杀行动,我看到他死了,便以为这是第二次。”姜崇亮望着梅长歌极为深邃的眼眸,不避不让的说道,“我当时害怕极了,一心只想着如何处理崔平的尸体,才能逃脱罪责。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学堂敲钟的声音,于是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将他伪装成睡着的样子,然后装作不经意的,发现他已经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莫先作证,肯定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 “苏宗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辩。”苏宗平望望四周,待看清蕴藏在那些人眼眸中,别样的狠戾之后,终于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并非无辜之人,如此,认了就是。” 梅长歌尚未回忆完全,便有衙役来报,说是已经发现了尸体。 叶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尸体已呈现全部白骨化,估计至少在年以上,查验的价值不大。” “不着急。”梅长歌揉了揉眉心,面色略显痛苦的说道,“应该会有最近的,保存比较完好的尸体。” 很快,梅长歌的话,便得到了印证,一具具尸体被接连挖出,最后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具,远远超出了在刑部备案的失踪少女人数。 从骸骨上进行推测,最早的一具尸体,大约出现在五年以前,其次是三年前,再次是一年以前。之后便一直保持着每隔个月一具尸体的速度逐步递增,直至达到现在的规模。 负责挖掘尸体的刑部衙役们,脸上的神情,从最初发现时的欣喜,渐渐转为沉重,再到现在,弥漫在整个现场的淡淡寒气。 他们固然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执法者,但他们还是一个人,所以不可能做到视若罔闻。 3598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的切入点3598 “你去看看。”梅长歌眼睛微眯,似是不忍目睹现场的惨状,“我先回去了。” “是。”叶缺正色道。 转移尸体的过程,是枯燥且繁琐的,将近四十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埋在一处,只要轻轻一碰,整副骨架便会随之破碎,分辨不出其当初是属于谁的一部分。 待尸体被全部搬走后,叶缺又指挥着刑部众衙役,用筛子细细的滤了一遍藏尸坑中的泥土,试图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梅长歌抢先离去,倒不是因为她厌倦了这等乏味的工作,而是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些,与案件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息息相关的事情。 行至刑部,卢骞早已坐在厅中等她,见她面色不善,并不急着申辩,只先招呼她坐下,柔声劝道,“梅大人,您别多想,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你何苦害我?”梅长歌冷冷的质问道。 “我怎么敢害您呢。”卢骞悻悻说道,“是,没错,此案牵连甚广,你我二人,一股脑的,得罪了朝中十来位寒门出身的朝臣,可是,坦白说,如果我在您接触调查此案之前,便将真相向您和盘托出,您扪心自问,难道就不查了吗?” “卢大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梅长歌看了卢骞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轮年纪,您该是我的长辈,如此不走心的尊称,还是能免则免吧。” 第205节 “我们都是游走于光明和黑暗之间的斗士,有句话,虽然俗气,但很是恰到好处。”卢骞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此案延绵数年,但集中的,有规律的爆发,却是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看样子,咱们那位陛下,早已得知此事,却按下不提,就是为了今日。”梅长歌苦笑道,“权谋玩到陛下这个份上,还真是世所罕见。” “他既算准了我能查清此案,又知道我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梅长歌苦笑道,“明知是陷阱,我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往下跳。” “那也未必。”卢骞沉吟片刻,迟疑道,“我等在此处,就是想给梅大人出个主意,只是” “以你的性子,恐怕未必肯做就是了。” “你先说来听听。”梅长歌的目光,缓缓落在卢骞身上,声音如常清冷。 时隔一年,梅长歌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涉朝堂,认为仅凭一颗赤诚之心,便能撼动整个大秦朝堂的懵懂少年了。她深切的知道,某些权谋手段,并不完美,甚至有些肮脏,但,它们都是必要的。 “此案中,有主谋,有从犯,也会有一些贪图好玩的随波逐流者。”卢骞仔细端详着梅长歌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主谋者重判,从犯者轻判,其余人等,我以为,或许可以有商量和斡旋的余地。” “然后呢?”梅长歌唇角抽了一抽,仿佛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卢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觉得,这些参与虐杀无辜少女的凶手们,还有重获新的权利?” “佛祖曾经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卢骞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至此之后,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也未可知。” “没想到,卢大人竟还是位虔诚的佛教徒。”梅长歌似笑非笑的说道,“若苍天有眼,世间又怎会罪恶丛?” “如今律法已经败坏,正需要我们这些殉道者誓死捍卫。” “你这是死板。”卢骞愤而起身,使劲拍着桌子,叫嚷道。 “你这是无耻。”梅长歌不甘示弱的反击道。 “迂腐,迂腐啊。”卢骞怔了怔神,突然仰天长叹道,“想那卢西元最是奸诈狡猾,怎么偏偏选中了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梅长歌听他这样说,唇角微扬,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卢大人糊涂了,这件事和卢西元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卢大人,想必你已经忘记了,这一年多以来,我们反败为胜,如今能与陛下分庭抗礼的立身之本,到底是什么。”梅长歌冷笑道,“不是世族,不是寒门,不是陛下,而是民心所向,万民拥戴。”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谁都不能越俎代庖。” 卢骞听着,发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酌情考虑的。”梅长歌想了想,直视着他,缓缓说道,“如有真心悔过者,可免一死。” “卢大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梅长歌站起身,冷冷的说道,“请你务必,原封不动的,将我先前说的那番话,转告给那些消息灵通,一刻也等不及的说客们。” 被梅长歌戳破心事的卢骞,一时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只好偏着头,避过她的目光,轻声答应了一句。 酒是好东西,既可以解忧,又可以忘愁,但梅长歌不喝,她只是想闻一闻酒香。 隔了几百上千年,朝堂争斗的手段,还是没什么新意。 人啊,永远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时常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斗得你死我活,却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姗姗来迟的叶缺,一进院门,便望见梅长歌举杯邀月的愁容,忙急走几步,一把抢过她手中握着的酒壶,板着脸,喝止道,“别喝了。” “我没喝。”梅长歌蹙着眉,仰着头看他,“我一滴都没喝。” 叶缺闻言,凑过去使劲闻了闻,许久,终于相信了她的话,复又将酒壶还了回来,坐到梅长歌身边,默然说道,“尸体太多,太零碎,连复原都很难,更别提线索了。” “凶手很残忍啊。”叶缺喃喃自语道,“第一具尸体,是被勒死的,第二具尸体,是钝器敲击头部至死,再往后,凶手犯案手法日趋娴熟,死者手脚骨折,有大量肢体折损痕迹。这些都表明,凶手暴力升级,有明显的施虐过程。” “最近的几个死者身上的伤痕,是间断的,初步怀疑,是由于多人多次施虐后留下的痕迹。” “梅长歌,她们是猎物啊,是猎物。”叶缺语意微凉的说道。 “如果是囚禁,那么势必需要一个独立的,偏僻的,能够被凶手完全掌控的犯案场所。”梅长歌冷静的分析道,“从案件间隔时间,以及检验尸体时所呈现的伤痕来看,姜崇亮在首次作案时,很可能是临时起意,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是失手杀人。” “从当时姜府的失踪人口展开调查,应该会有所发现。” “我查过了。”叶缺略略有些灰心的说道,“可是姜府,并未有人失踪。” “说起来,姜崇亮的父亲,和崔云还是同僚。”叶缺冷笑道,“官位比崔云高,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当了个不怎么出名的御史,家里收入勉强度日,一共就两个下人。” “哦,不对,现在就只有一个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的李婶,在姜府帮着给做做饭,顺便打扫一下卫,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能请的起佣人,已经不算穷人了。”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像御史这种高危职业人群,自然有出名的,和不出名的之分。 出名的那一小撮人当中,既有如魏征那般,以冷面直谏,不假辞色,闻名天下的,也有似前朝御史,敷衍了事,善拍陛下马屁而臭名远扬的。 陛下这个人,显然没有李世民的胸襟和气度,戾气又不晓得有多重。 姜御史怕死,不愿自寻死路,却又担着文人的那份风骨,坚决不肯投其所好。于是不上不下的混了这么多年,勉勉强强,靠着工龄优势,前些年,终于给升了个御史。 姜御史安贫乐道,倒挺知足,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也没什么追求,只想着在家中种种花,逗逗猫,唯一的心病,就落在了姜崇亮的身上。 “梅大人,咱们姜家,世代忠良,犬子虽然无德,但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丑事来的。”姜御史看着梅长歌,鼻子、眼睛挤在一处,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你先别忙着哭嚎。”梅长歌嫌恶道。 她既已确定姜崇亮的主谋身份,再看姜御史,便多少有些不顺眼。况且,以他的岁数,如此惺惺作态,恐怕还有几分倚老老的意思在里面。 “姜崇亮能不能洗清嫌疑,可全看你的表现了。”梅长歌眼睛微眯,赤果果的暗示道。 “五年前,失踪的那个人,叫曹玉燕。”姜御史声音沉缓的说道,“失踪时,曹玉燕刚满十七岁,是我当初在老家时,无意中收留的一名女子,她长相一般,身材纤细,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事也怪我。”没由来的,姜御史突然自责道,“那曹玉燕原是说要回老家成亲的,我怎好做那坏人姻缘的恶事,当然是准了,还特意多给她结了年的工钱,就当作是她在我们姜家,工作多年的辛苦钱。”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老家那边来人了,信誓旦旦的质问我说,曹玉燕跑到哪里去了,还以为是我扣着人不放,我这才知道,她当初根本没回老家,而是失踪了。” “姜御史,有件事,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梅长歌笑了笑,若有所思的说道,“如今,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当着我梅长歌的面,说谎了。” 第206节 3427第二百三十八章 狗血大剧3427 “你看看你,整个人身体蜷缩,说明你缺乏安全感。”梅长歌退后一步,轻声说道,“你有轻度的耸肩动作,可惜是单肩,而非双肩。局部耸肩,说明动作的实施者缺乏担当,表明对所叙述的某事或某物不了解或有所怀疑,其传达的信息,是不可信的。” “姜御史,有些事情,我非看不清,而是不想说罢了,世间诸多事,真真假假,又有什么要紧?”梅长歌不动声色的威胁道,“只是此事,事关他人死,麻烦您再重新说一遍,曹玉燕到底怎么了?” “我” 姜御史愕然抬头,正要开口分辩,突然听见梅长歌冷笑一声,语调幽幽的说道,“姜御史,有些话,说一遍已是足够,再说第二遍,就显得多余了。” “是是是。”姜御史连忙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脸色苍白的说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一定配合调查,一定配合。” 姜崇亮是他的儿子,虽然很混账,很不是个东西,但终究是他的骨血,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一,必要的时候,他还是想拉他一把的。 可惜梅长歌眼睛毒辣,他方才不过心念一动,便已被人看出端倪,未免旁枝节,只得作罢。况且,他始终不能相信,姜崇亮竟会是杀害曹玉燕的凶手。 “我们姜家,以前是做小意的,家境殷实,在老家,也能勉强算是富户。”姜御史娓娓道来,一开口,居然是这样久远的事情。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突然萌了考学的想法,一年又一年,家中的产业,因此荒废了,日子越过越差。”姜御史叹息道,“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不过二十出头,只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不到,所以完全不顾妻子的劝阻。甚至,还隐隐约约的认为,农户出身的妻子,就是没有眼光,根本意识不到读书对改变自身阶级的重要性。” “如今在官场浸淫多年,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姜御史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我的想法,或许谈不上错误,但肯定是自私的。” “那时候,正逢妻子临产,她苦苦哀求我,在家多陪她几日,可我去意已决,竟是一刻也不肯多呆,逃难似的离开了家。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妻子难产,险些丢了性命,也正是由于这件事,让妻子彻底寒了心。我高中进士,本欲回家报喜,没成想,等来的,却是襁褓中的儿子,和一封请求和离的契书。” “我当时以为,妻子定然是嫌弃我没有本事,等我回家,告诉她,我终于高中的喜讯,她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当初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老迈的姜御史,在提及往事的时候,仍然颇有些老泪纵横之感。 “妻子似乎是料到,我会回去找她,所以早在一个多月前,便收拾好了行装,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老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姜御史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淡淡泪花,喃喃自语道,“我终于,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她。” “梅大人,你不要怪我废话太多,实在是”姜御史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件事,如果我不从头说起,是很难讲明白的。” “曹玉燕的相貌,与我的妻子,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她年纪太小,我可能真的会认错人。那年,我又一次领着年幼的儿子回老家,试图碰碰运气,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毕竟,那也是她的老家。”姜御史回忆道,“我没有发现我的妻子,却发现了同样年幼的曹玉燕,于是,我把她带回京中,养在姜府,希望能弥补对我妻子的亏欠。”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明明不是一个人,只是因为相似的相貌,所以便莫名其妙的想要补偿她。” “只是可惜,京城这滩平静无波的死水,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又一个年轻人的斗志,还有那些本该纯净无暇,却过早的被世俗尘土所侵扰的孩子们。” “大概是年前,就在曹玉燕十三岁的时候,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对我动起了坏心思。”姜御史苦笑道,“她到底还是顾念旧情,没想着对姜崇亮下手,却选中了我这个老眼昏花,手中没什么权利的所谓御史。旁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与她**胡闹,偏偏中间夹了个姜崇亮。” “曹玉燕一直想嫁给我,但我没答应,我已经错了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可她纠缠不休,面对那张酷似我发妻的脸,我又没法拒绝她的温柔。这样的状况,断断续续的持续到七年前,我终于点头同意,准备筹备婚礼,考虑迎娶曹玉燕做续弦。这种事情,确实有些不太光彩,我身为御史,自然不愿声张,只想偷偷的把此事办了,了却大家的心愿。” “哪知道姜崇亮捷足先登,跑来找我,哀求我将曹玉燕许配给他。”姜御史蹙着眉,愁眉苦脸的说道,“当时我真的是惊呆了,我要早知道有这么一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自己的亲儿子抢女人的。” “惊慌失措之下,我只能随口说了一些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试图阻止这场闹剧。当然,计划中的那场,我与曹玉燕的婚礼,也无限期的搁置了。” “曹玉燕跟了我两三年,又是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多少有几分情谊在,于是我想办法说服她离开,并且答应,每个月都会给她寄钱,让她衣食无忧的过完此。这钱,我寄了得有将近一年,直到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她遇到了一位良人,已经打算成亲了,叫我不要再给她寄钱了。还说这是最后一封信了,以后各自安好,不要相扰。” “这个结局,是我一直期盼的结局,我当然很高兴。”姜御史声音颤抖的说道,“但我不放心,我是诚心实意希望那孩子过得好的,所以,我借着外出公干的机会,回了趟老家,去了一直和我有着书信往来的那个地址,想要见她一面。” 姜御史瞪大了眼睛,惊恐的说道,“可是,他们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问我是不是老糊涂了,我私下去了几次,但都无功而返。” “梅大人,实不相瞒,这件事,已经成了悬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我怕哪天就要落下来,把我砸了个稀巴烂。” 姜御史这回,说得倒是彻头彻尾的真话,只是剧情跌宕起伏,堪比八点档婆媳狗血大剧,实在令人唏嘘。 不管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至少他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 梅长歌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姜御史,最后仍旧将话题转回到案情上。 “姜御史,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没有。”姜御史正色道,“我自打知道姜崇亮对曹玉燕的感情,便一直很小心,怕被他发现,所以每次收到信,看完以后,都会毁掉。” “那你如何能确定,那些信件,俱是曹玉燕亲笔所书呢?”梅长歌追问道。 “她的字,是我亲自教的,我自然认识。”姜御史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绝对没错的。” “那些钱,又是通过哪家钱庄寄出的呢?” “其实也没多少钱,每个月十两银子,再多我也没有了,走的是清河卢氏的产业,正通银号,梅大人一查便知,我绝对没有撒谎。”似乎是为了增添自己供词的可信度,姜御史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梅大人不放心,还可以派人去我的老家查一查,那地址,我还记得,你可以问问左邻右舍,我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人。” 梅长歌若有所思的离开姜府,心中默默想着,姜御史这人,倒是极有意思,有嫌疑的,是他儿子,他竟反倒抢先为自己申辩起来了,好像怕败坏了他的名声似的。 再走两步,梅长歌刚刚转过了巷口,一眼就望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楚青澜,顿时怪叫一声,扑到他怀中,娇羞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来找我,我自然只能来找你了。”楚青澜哀怨道,“我在茶楼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你都没有来,我只好亲自去刑部找你了。” “哎呀,我忘记了。”梅长歌抬起头,使劲拍了拍额头,讨饶道,“我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的,真是对不住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楚青澜犹豫了一下,又道,“在刑部,卢大人可没少向我抱怨你,说你迂腐,说你顽固不化来着。” “怎么?你也是来当说客的?”梅长歌心念一动,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也是,也不是。”楚青澜笑得奸诈,“我只说会看着办的,都是熟人,还是要给他们留一点面子的。” “你最懂我。”梅长歌竖起大拇指,赞道。 ------题外话------ 古人十三岁,已经是适宜婚配的年纪了p:锁屏写到一,键盘蓝牙突然连不上了,还真是糟心 3450第二百三十九章 吾心已老3450 “卢琳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梅长歌偏过头,晌后轻声说道。 楚青澜的眉头皱了起来,咳了起来,咳得胸间一阵撕裂痛楚。 不可否认,卢琳一直是横在他和梅长歌之间的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曾几何时,他呕心沥血,上蹿下跳的蹦哒了好几个月,才终于较为圆满的解决了这个难题。 第207节 只可惜,他的父亲,那个坐在龙椅上,时时刻刻想要击垮他的男人,再一次充分的表现出了他的无耻和怨气。 他或许并不想做些什么,但他必须在天下人面前表明,他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输给自己的儿子。 楚青澜咳得更厉害了,咳得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与无奈。 他渴望亲情,渴望父爱,可偏偏伤他最深的人,居然还是他。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我们求着清河卢氏办事,现在是他们求着我们帮忙。”楚青澜沉吟道,“卢琳是一个聪明人,和她谈感情,无疑是愚蠢的,所以只能谈利益了。她这个人,性格刚烈,脾气很不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有有底线的,断不会做绊脚石。” “梅长歌,你仔细想想上回的事情,她明明那么讨厌你,我去找她借人救你,她到底也还是答应了,可见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楚青澜想了想,又道,“我们只要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她应该不会太过为难我们。” “楚青澜,你是在替卢琳说话吗?”梅长歌蹙着眉,不悦道。 “当然不是。”楚青澜好笑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我答应你,等此间案子终了,我会去和她好好谈一谈的。”梅长歌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楚青澜的回答。 梅长歌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商人再强,又哪里经得起朝廷的玩弄,所以清河卢氏的崛起和扩张,必然离不开陛下的暗中支持。” “说到底,朝堂博弈,永远是一个与虎谋皮的过程。”楚青澜平静道,“看看这朝堂吧,里面的人,都各有心思,一肚子的坏水,包括我在内。” “如今,朝堂之上,部之内,我们所能控制的朝臣,究竟有多少?”梅长歌有些粗重的喘了两口气,说道,“楚青澜,你必须要给我交个底。” “除了吏部和兵部,其余都是我们的。”楚青澜自信满满的说道,“我早就说过,我的实力,超乎你的想象。” 楚青澜犹豫道,“可是,前些年,我并不愿意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亲人。” “你现在竟肯了?”梅长歌默然调侃道。 “说我是为了你,未免太矫情了些。”楚青澜微微一笑,极有意趣的看着梅长歌,说道,“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但主要的,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发现我其实很享受这种可以与人平等对话的权利。”楚青澜停顿片刻,然后说道,“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爽,实在是太爽了。” “以前,我去宫中见父皇的时候,总是陪着小心,因为我不知道,我那个暴躁易怒的父亲,会因为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哪句话,暴跳如雷,继而要当着我的面,杀人泄愤。我知道,他做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他希望我听话,希望我按照他给我设定好的道路去走。”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我不是一个没有主见,只知道人云亦云的废物,所以心中不甘,活得非常痛苦。可现在呢,我手上有了权利,便连陛下,也不能对我熟视无睹,他会仔细凝听我的谏言,虽然还是不同意,但他至少听了。说明我和他,是平等的,是有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资格的,我很满意这一点,这让我活得更像是一个人。” “权利是最好的腐化剂。”梅长歌若有所思的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 “皇位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很多人都想得到她。”梅长歌沉默许久后说道,“有的人,靠着屠杀兄弟,威逼父亲,排除异己,得到了它,却偏偏是一代明君,或者说,是一位没有太多过错的帝君。” “但有的人呢,明明做太子的时候,颇有贤名,手段也很高明,可一旦登基为帝,便像是犯了疑心病,恨不得杀掉所有人,才能心安。到头来,反倒是这样的人,成了一位昏聩暴虐的君王。” “楚青澜,权利永远只能是一种手段,而不是人的终极目标。”梅长歌冷冷的说道,“有些事,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这世上,是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的。活在大秦最底层的百姓,勤勤恳恳的奋斗一,也很难达到寻常乌衣子弟,出时的境况。阶层的逾越,从来不是仅靠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机遇也不足够。” “你我命好,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以至于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人的三大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做些什么。当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显然只会想一件事,我要吃饭。” “知足常乐,不是一件好事。”楚青澜默然说道。 “是的,我同意你的观点。”梅长歌点点头,赞同道,“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态度是一致的。” “我们从茹毛饮血到如今,当然,以后还会接着走下去,靠的便是不知足这三个字。人一旦知足了,一旦活安逸了,一旦安贫乐道了,差不多也就是个废人了。”梅长歌顿了顿,又道,“我很不喜欢道家无为而治的那一套说法,却也不迷信英雄人物在历史长河中所发挥的作用。” “说到底,我们都只是人,不能站在神的高度,来思考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做好眼前事罢了。” “好了,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刑部监牢见姜崇亮了。”梅长歌苦笑道,“估计又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我陪你去吧。”楚青澜诚挚的建议道。 梅长歌皱紧了眉头,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我不想再和你聊哲学问题了,头疼。”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楚青澜坦然承认道,“我只是被节节胜利的大好局势,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来的。” 梅长歌闻言,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楚青澜,我觉得你还是得再养养性子。” “你分明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楚青澜迟疑道,“可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我的心,早已经老了。”梅长歌缓缓邀请道,“你还要和我一起去刑部见姜崇亮吗?” 天阴沉沉的,姜崇亮的心,却是平静的。 因为他对自己有自信,即便在他被梅长歌一眼看穿之后,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超强自信心,仍然让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从容。 此时此刻,梅长歌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并不愿看她。 “你杀了曹玉燕。”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姜崇亮确信,她已经知道了。 “是我杀的。”他极为冷漠的回答道。 “为什么?” 姜崇亮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迅疾平静下来,用一种可怜的,怜悯的目光,看了梅长歌一眼,说道,“因为我爱她。” “你疯了。”梅长歌沉默的看着他,许久,才从喉间挤出一点极阴沉的话语。 这么多年,她听过形形色色的杀人理由,却从来没有一次,带给她,像今天一样的震撼。 姜崇亮仰着脸,冷漠的看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认罪,我都认罪,但那又怎样,现在又不是在公堂上,而你,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哪怕一丁点,我曾经杀过人的证据。” “她们,是我要杀的,却又不是我杀的。”姜崇亮冷笑道,“梅大人,我这双手,可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过一丝鲜血的,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骗不了你自己。”梅长歌淡淡的说道。 “是的。”姜崇亮点点头,不屑的讥讽道,“我只要骗过其他人,便已经足够了。” “我下来,就没有母亲了。”姜崇亮慢慢的,讲述起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杀人故事。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一次都没有,所以我很不理解,我的父亲,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的父亲,竟然会因为一张脸,被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做出一些很可笑的事情来。” 第208节 “我的确喜欢曹玉燕,她和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自然比其他人,要更亲厚一些。”姜崇亮阴测测的说道,“我想,如果一个人,非要成亲,非要和女人孩子延续香火的话,我宁愿选择她。” “这是一种选择,从很多年以前,我便把曹玉燕当作我未来的妻子在看待。那几年,我在外求学,很少回家,当然不知道我父亲和她之间的那点**韵事。说实话,我虽然爱她,但我更爱我的父亲,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些事情,我是万万不可能同父亲说那些话的。” 3341第二百四十章 是他不是她3341 “她毁了我的父亲,因此,我一定要杀掉她。”姜崇亮盯着梅长歌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必须杀掉她,才能挽救我的父亲。” 然而这声音落在梅长歌耳中,却又代表着另外一层意思。 姜崇亮说,因为他爱她,所以才要杀掉她,梅长歌原以为,这个她,指的是曹玉燕,还曾在心中默默的感慨了一番。此刻,她终于明白,事实,其实远比想象,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没有母亲。”姜崇亮重复道,“这些年,我一步步看着父亲,走到了今天,作为他的儿子,我很痛心,也很无奈。很早以前,我便发现,我不喜欢女人,但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传宗接代,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一句无心之话,竟会让父亲对我隔阂至此。”姜崇亮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沉浸在某种悲伤哀怨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梅长歌闻言,心道,那可不是,这种事情,搁在谁的身上,谁也不可能会坦然处之。 “曹玉燕走后不久,我便找到了她,她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回老家,而是在京中找了一处宅子,准备寻找下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姜崇亮冷漠而讥讽的说道,“那女人,活像一个**,我真替我的父亲感到不值。”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不,不对。”姜崇亮随即推翻了自己的口供,冷笑道,“确切说来,曹玉燕并非死在我的手上。” “曹玉燕离京前,父亲在老家,特意为她寻了一处宅院。”姜崇亮嘶哑着声音,说道,“老家不比京都繁华,十两银子,足够曹玉燕活所需,她一个乡下女人,一个险些饿死街头,却侥幸被父亲所救的女人,能一步登天,已经是她莫大的荣耀,她竟然还不知足,实在是可恨。” “我第一次去找她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杀掉她,我只是希望,她能兑现承诺,远离京都,去她应该去的地方去。”姜崇亮缓缓的闭上眼睛,喘息道,“我和她相识多年,关系一直还算融洽,如果能顺利的化解矛盾,我并没有一定要除掉她的想法。” “然而,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的无耻程度。”姜崇亮温柔的微笑道,“她大约是知道了,我曾经向父亲提及,想要迎娶她的事情,于是穿成那个恶心人的样子,跑来向我献媚。从那一刻起,我便下定了决心,这个女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梅长歌从姜崇亮的话中,不难推算出曹玉燕的心理活动。 曹玉燕的人轨迹,不是渐进式的,她靠着姜御史心中,对妻子的那份亏欠内疚之情,一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处。但年轻骄傲的曹玉燕并不明白,这好处,几乎是不可复制的。她常年跟在姜御史身边,或许见多了从丫鬟到通房再到妾室的奋斗道路,可惜她既没有旁人的美貌,也没有那些人的温婉得体,离了姜御史,她什么都不是。 姜御史无疑是重感情的,否则他绝不会在发妻决绝离开多年后,仍然时时惦念着她的好。虽然姜御史没有如约娶她,但是事出有因,也给她安排了一条还算不错的退路。况且曹玉燕居心**,其心可诛,坑完父亲坑儿子,两相比较之下,姜御史几乎算得上是一位仁至义尽的好人了。 她留在京中,应该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比姜御史更好的下家。 曹玉燕初时自信满满,然而很快发现,京都居不易,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一回事。正在这个时候,姜崇亮突然找上门来,她立即想起,自己的婚事,就是被眼前的这个人搅黄的,同时,她也会很自然的想起,这个少年,曾说要娶她。 于是曹玉燕打算故技重施,冒险一试,用迷惑姜御史的那套老办法,来对付他的儿子,不料,也正因为此,令姜崇亮彻底起了杀心。 “我拒绝了她。”姜崇亮略略有些失神的说道,“即便在那个时候,我对她还是心存幻想的,我想,如果她能就此收手,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人轨道上去,我还是可以放她一马的。” “事实证明,我真的是想多了。”姜崇亮自嘲道,“其实我也不懂,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有舒坦日子不过,偏偏要做那样卑贱的事情。” “我去查过了,父亲的那些钱,确实寄到了老家的那处宅子里,可他不知道的是,清河卢氏名下的几家银号,之所以能名扬天下,靠的便是方便二字。”说到此处,姜崇亮的眼眸中,竟隐约有了一点淡淡的钦佩之色,“父亲寄往老家的钱,曹玉燕只要拿着预留在正通银号的印鉴,即使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她同样能取出来。” 异地取款,确实很牛逼啊,梅长歌心中暗自想道。 “当然,这法子太过繁琐,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用以核对账务,所以此项业务,只针对很少一部分的客人。再者说,银票这种东西,又不重,除非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大家是不会使用这项特权的。唯一能彰显作用的,是在每三年一次的户部采购大会上,那些皇商,为了和他人抢夺户部的资源,通常都会很舍得砸钱,这个时候,也就显出这个特权的好处来了。”姜崇亮滔滔不绝的说的兴起,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父亲平白担了御史之名,实际上,手头上并没有什么钱,正因为没钱,所以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在意。正通银号的人,看他品级不低,还以为来了大买,于是为他办理了这项特权,却没想到,最终用到了曹玉燕的身上。” “曹玉燕贪慕虚荣,每月花销极大,这十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用的。”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姜崇亮终于肯将话题重新转回到案件身上。 梅长歌听着听着,索性盘腿坐在姜崇亮的对面,饶有兴致的听他说话,面上不见丝毫疲惫不耐之色。 “很快,曹玉燕就做起了无本万利的皮肉意。”姜崇亮不屑说道,“她那个相貌,能看上她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多是贩夫走卒之辈,赚的钱不多,只好以量取胜了。” “我耐着性子,慢慢观察了年多。”姜崇亮心中一阵愤怒,“我看着她那个门庭若市的小院,越来越替我的父亲感到不值。” “他一世英名,居然败在这种女人手中,真是荒唐。”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姜崇亮闭着眼睛说道,“那个男人,大概在十五岁吧,我不太记得了,做的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意,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全花在曹玉燕身上了。本来一直相安无事,后来曹玉燕自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便再不肯见他了,这一下,可当真是有趣极了。” “这件事,是你做的?”梅长歌缓缓问道。 “自然是我。”姜崇亮点点头,神色如常的说道,“那人实在太傻,杀人都不会,还得我一点一点的去教。” “梅大人,你知道吗,杀人这件事,其实是个技术活。”姜崇亮的声音,渐渐提高了起来,得意满满的说道,“只要谋划得当,是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杀掉一个人的。” “曹玉燕做的那种营,街坊四邻都很嫌恶,她失踪不见了,大家都很高兴,并没有人追问她的行踪。至此,我以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最敬爱的父亲,也能够随着曹玉燕的死,而重新振作起来了。” “未免父亲发现端倪,我模仿曹玉燕的笔迹,给父亲写了一封告别信。我知道,这种结局,其实是父亲最想见到的,身为儿子,我当然要尽量满足父亲的心愿。” “可惜,此事之后,父亲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重新振作起来,反而终日郁郁寡欢,最后还偷偷跑回老家,想要见曹玉燕一面。想那曹玉燕根本没有回去,父亲自然不会有所成效,他真是个痴情种。从老家回来以后,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曹玉燕的行踪,对我,似乎也更加冷淡了。” “我拼命的想要引起父亲的注意,我变着法的折磨他,我逃学,我打架,我去逛**,我希望他能跳起来,看我一眼,哪怕把我打残了,打废了,我的内心,也依然是欢喜的。” “但他对我始终视而不见。”姜崇亮苦笑道,“这样的活,大概过了两年左右吧,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突然没由来的,觉得有个女人,长得和曹玉燕极为相似。是的,我知道,曹玉燕已经死了,她只是在长相上,略微有些相似罢了。” “我猛然意识到,既然我的父亲,能够因为一个相似的相貌,便就此**,那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曹玉燕出现,我必须把她们都杀掉,才能保证,我的父亲不会走上一条歧路。” 3459第二百四十一章 有生皆苦3459 梅长歌听了姜崇亮的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既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十七岁花季少女,自然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况且,以姜崇亮疯狂而偏执的性格来看,他恨的,怕已经不是曹玉燕,而是女人这一整个群体。 和曹玉燕相似,只不过是姜崇亮为自己寻找到的一个借口,他试图用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他滥杀无辜,不是因为**,而是因为他爱他的父亲,爱得失去了理智。 “那他们呢?”梅长歌面色有些古怪的问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被你拖下水的?” “不是我。”姜崇亮阴测测的说道,“是他们自己。” “若非他们心怀恶念,便是刀剑加身,又当如何?”姜崇亮颇有深意的看了梅长歌一眼,冷冷的说道,“可惜,这样有骨气的人,我至今还未曾看到。”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介意和我聊一聊吗?” “当然介意。”姜崇亮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梅大人,我只是疯了一点,并不是傻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细节,好让它们,成为你攻击我的武器?” 第209节 梅长歌揉了揉鼻子,轻声说道,“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便在此时,早已平静下来的姜崇亮,突然愤而起身,挥舞着手上的镣铐,直奔梅长歌而来。 姜崇亮此举,自然不过是想吓一吓梅长歌,以他当初设计陷害谋杀曹玉燕时的冷静和极强的力来看,他是决计不可能会做这等冲动鲁莽,害人不利己的赔本买来的。 可是楚青澜却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在角落里,仿佛透明人一般的楚青澜,动了。 只见她抢先几步,没有点犹豫的,一把将梅长歌护在身后,冷冷的质问道,“姜崇亮,不得不放肆。” “怎么?”面对楚青澜的质疑,姜崇亮非但不显得紧张,反倒咄咄逼人的反问道,“五公子,莫非你以为,身处刑部监牢,我竟会做这等落人口实的事情?” 姜崇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人性,是最最经不起推敲的,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此情此景,令一贯冷静从容的梅长歌,也不免苦笑起来,“你真的是多虑了。” “咱们走着瞧吧。”姜崇亮不置可否的说道。 姜崇亮很聪明,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目前而言,梅长歌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给他定罪的,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挑衅她。 他憎恶女人,而梅长歌恰巧是一位女子,败在他所痛恨的女人手上,姜崇亮很不甘心。他一直在寻找可以翻盘的机会,或者,即便死到临头,他也要尝试激怒梅长歌,好满足他内心深处,那肮脏龌龊的小心思。 梅长歌在楚青澜的搀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眯眯的说道,“你且安心呆着,早晚有定你罪的时候。” “很遗憾,你恐怕不能了。”这是姜崇亮今天第二次试图挑衅梅长歌,“我的案子,是天衣无缝的。” 待梅长歌见完陷入癫狂状态的姜崇亮,再见苏宗平,竟陡然觉得他居然很像是一位衣带翩翩的温润公子。 “有皆苦。”苏宗平一开口,便惊得梅长歌浑身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比起和人谈论永远无解的哲学问题,她宁愿回到方才那间牢笼,看姜崇亮发疯,有那么一瞬间,梅长歌甚至觉得,或许姜崇亮的不屑和嘲讽,还要更有趣一点。 “来,梅大人,请坐,我们来聊一聊。”苏宗平饶有兴致的邀请道。 梅长歌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苏宗平是此案的关键突破口,她十有,是会掉头逃跑的。 “梅大人,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苏宗平一脸迷茫的说道,“佛宗说,是为了轮回,可我不相信灵魂,更不相信轮回。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真的能够投胎转世,那也不是原来的你了。” “那是,人永远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苏公子,圣贤想了几千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咱们这等俗人,还是放弃算了吧。” “那怎么可以?”苏宗平怒目圆瞪的叱责道,“人活着不思考,那与**何异?” “是,苏公子您请说。”梅长歌百无聊奈的坐下,愁眉苦脸的应和道。 打从梅长歌读高中时起,她便最讨厌上政治课,一来晦涩难懂,二来时任政治课教员的年级组长,是一个极讨厌,极恶心,偏偏水平又很有限的自大狂,实在令人望而厌。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既然人活着,总有寂灭之日,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的活着?”苏宗平叹息道,“既然我们此所获得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将随着命的终结而惨遭湮灭,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拥有获得命的权利?” “何况,既然人的寿命有限,那文明自然也是有限的,那我们,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难道我们拼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如烟花一般,燃尽命,只求在浩瀚的夜空中留下一点渺小的光影?” 苏宗平一连数问,直问得梅长歌头皮发麻,冷汗潺潺,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前世的时候,即便经济、科技高度发展如斯,也并没有人能完美的解答这几个难题。 梅长歌想了想,不禁感慨,文人还是多少需要一点夜活来调剂的,否则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除了吃饭睡觉,也就光顾着思考人了。 苏宗平没有说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似乎是在给梅长歌留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梅长歌用眼角的余光看他,见他的眼眸中,没有丁点狠戾之色,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而是仿若大彻大悟般的清明和悲悯。 一个连环杀人犯眼中的悲天悯人,实在像是一个笑话。 “有皆苦。”梅长歌喃喃重复道,她的眼睛微眯,直直的望向苏宗平,她想,她似乎已经知道苏宗平的杀人动机了。 果然,只听得苏宗平缓缓说道,“天下众未曾脱离苦海,我不敢死。” 梅长歌心中哀嚎一声,暗自腹诽道,杀人杀得如此清新脱俗,倒也还算别致。 “真是难为你了。”梅长歌眉头微皱,呼吸略略沉重了一些,思忖许久后说道,“你自诩救苦救难,却何曾想过,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来决定他人的死?” “我既已成功悟道,又怎能任由他人深陷苦海,无法自拔?”苏宗平笑了起来,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不是这样卑劣无耻的小人。” 额她卑劣无耻?她小人? 好吧,如果站在苏宗平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她这个试图阻止他普度众的人,可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吗? 梅长歌自嘲道,“看样子是我狭隘了。” “你当然是狭隘的。”苏宗平踱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极为怜悯的安慰道,“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狭隘一点,也是正常的。” “嗯”梅长歌拖长声调,闷哼一声,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苏宗平见她好不容易赞同了自己的观点,随即洋洋自得的说道,“杀人,即是救人,我是在做善事。” “姜崇亮那个蠢货,还以为可以利用我,其实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苏宗平冷笑道。 从阴暗潮湿的刑部监牢走出来,重新见到温暖阳光的那一刻,梅长歌竟真的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姜崇亮和苏宗平杀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想法,虽然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爱”,但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条相同的,且都是错误的道路。 他们都坚信,自己正在进行中的杀戮行为,是正确的,甚至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尤其是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秉承大爱无疆观点的苏宗平,比起歇斯底里的姜崇亮,其疯狂行径,反倒要更胜一筹。 “你在想什么?”楚青澜担忧的问道。 “我在想,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杀一个人的人,毫无疑问,是罪犯。可往往屠杀千万人的,却又是英雄,或许还可能是开国帝君。在战场上杀人,和在活中杀人,本质上都是杀人,可我们显然从未将它们二者相提并论。” “你被苏宗平的话影响了。” “确实有一点。”梅长歌点点头,沉吟道,“很多时候,我刻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每想一次,我的头,就要疼一次,心情也要更糟糕一点。” “战争,真的是必要的吗?” 第210节 “不必要。”楚青澜很肯定的说道,“但人性都是自私的,有人的地方,便难免会有纷争,这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捍卫国家,捍卫百姓,我们当然要做些什么。” 3410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需要一个孩子3410 “国家与国家之间,为什么会有一条延绵千里,而又戒备森严的边境线,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梅长歌随即说道,“同样是人类,同样是文明,既然我们标榜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却又为何容不下邻邦?” 对于皇权这种东西,梅长歌向来没有丝毫敬畏之心,更没有些许臣服之意,因此她很敢想,也很敢做,但楚青澜不同。他于斯,长于斯,他是陛下亲子,天就处于皇权争斗的漩涡之中。可以说,维系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是镌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他不可能放弃,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便等于是在否定他存在的意义。 “梅长歌,你的想法,似乎总是和旁人有些不同。”楚青澜皱着眉,不确定的说道。 “我就是我,当然和旁人不一样。”梅长歌吐吐舌头,笑着解释道。 由于这场注定无解的谈话,他们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中,彼此都在想着一个极为相似的问题。 楚青澜代表皇权,而梅长歌呢,似乎更像是一个信奉无为而治的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是否终将有一天,会因为这些观点的不同,从而成为对立的两个个体,再不复如今的和谐与融洽。 “长歌”叶缺的突然出现,终于打破了这如水般平静的局面,“苏雪松那边,有收获了。” “说来听听。”梅长歌微微低头说道。 叶缺感受到此间的异样,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探听他人私密的好事之徒,更何况这二人,向来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尊敬的两个人,于是,他一如往常的沉声说道,“苏雪松失踪那日,确实曾和姜崇亮有过交集。” “据店铺老板回忆,那时天色已晚,早前准备好的春联,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几幅写得不是很和大家心意的春联,还放在那里。” “苏雪松正是在这个时间点,走进店铺的。” “过去了这么多天,店铺老板仍然对当日的事情,感到记忆犹新,想必发了一些令人难以忘怀的事情。”梅长歌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说来听听吧。” “姜崇亮和苏雪松一前一后进了店铺,后者是想随意挑选一副春联回家,前者似乎是故意来找茬的。”叶缺沉吟片刻,随即说道,“由于天色已晚,店铺老板着急关门打烊,索性打算做个人情,让苏雪松多拿两副,也免得浪费了。就在这个时候,姜崇亮突然冲上前,一把抢过苏雪松手中的春联,叫嚣起来。” “起先苏雪松以为姜崇亮看上了她手里的那一副,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自然不愿惹事,见姜崇亮想要,就顺从的给他了。可不曾想到,姜崇亮拿到春联,转手就给撕了,这一下,便连店铺老板,也觉得这个人有毛病了。苏雪松为此分辩了两句,大意是说,好好的东西,你既然不想要,为什么不愿意成人之美。” “二人随即发了争执,店铺老板害怕出事,所以上去拦了拦,让苏雪松先走了。”叶缺缓缓说道,“据店铺老板所说,他是亲眼看着苏雪松走远,直到不见踪迹,这才让伙计们松开姜崇亮,放他离开的。” “是真话吗?”梅长歌心中微动,皱眉问道。 “依我所见,确是真话无疑。”叶缺想了想,分析道,“当日是店铺开张首日,老板花大价钱,做了这些赔本的买,自然是想讨个吉利的。站在他的角度上去看,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苏雪松在他的店里出事的。” “那就麻烦了。”梅长歌下意识的说道,“刚刚姜崇亮在狱中,当着我和楚青澜的面,承认了所有的罪责。” “他说他没有杀过一个人,只是犯了教唆他人杀人的罪行。”梅长歌愤愤道,“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想要定罪,确实有些麻烦。” “梅小姐,我们清河卢氏,愿意为你效劳。”卢琳徐徐而来,人未至,而声音已到,很有一点王熙凤当日见林妹妹时的做派。 只可惜,她梅长歌不是那个喜欢没事葬葬花,哭哭啼啼的文艺青年林妹妹。 想当初读红楼的时候,梅长歌就觉得,黛玉是被自己给坑死的,旁人还没把她怎么样了,自己便气得不行,最后终日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她才不要做这般没品的事情呢? 楚青澜见到不请自来的卢琳,赶紧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瞥了梅长歌一眼,怕她一个不高兴,冲过来把自己给活撕了。 “卢小姐,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清闲,真是让人心羡慕。”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明明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落在楚青澜眼中,却偏偏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你先走吧。”梅长歌和卢琳不约而同的说道。 既然两个人已经下定决心准备互撕了,当然要将楚青澜排除在外,以免影响自身光辉形象的。 楚青澜不放心的问道,“你们两个,是准备打架吗?” “不打架。”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楚青澜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下,觉得梅长歌这方,有叶缺坐镇,想来是不会吃亏的。至于卢琳那边,梅长歌总不会把人打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于是象征性的劝慰了两句,随即施施然飘走了。 即便梅长歌心宽如海,当街吵架这种事情,那也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好在,她现在升官了,此处离刑部不远,卢骞和卢琳的关系,也很不一般,这个便宜,她定然是不占白不占了。 “请坐。”梅长歌客客气气的邀请道,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卢琳掩唇一笑,轻声说道,“梅小姐,你我二人,如今身处刑部,既不是你的幽兰院,也不是我的王府,这般架势,又是为何?” “有话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平白惹人讨厌。”梅长歌一针见血的说道。 “先前在门口,我便已经说过了,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卢琳涵养极好,莫名其妙的被梅长歌怼了一道,倒也并不动怒,只是她的脸上,隐隐约约的,有一层淡淡的朦胧雾气。 “卢小姐说笑了。”梅长歌身体微微前倾,冷笑道,“你我都是混朝堂的,自然比旁人更懂得,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 “我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想治姜崇亮的主谋之罪,离了我们清河卢氏,你就是做不到。”卢琳语气不善的说道。 “卢小姐这话,说得好奇怪。”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你方才可能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没有点质疑你能力的意思,我是在询问你帮忙的条件。” 卢琳偏着头,微微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梅长歌的原文,心中顿时有些羞恼,面上却是不显,仍是平静如常的说道,“我需要一个孩子。” 虽然梅长歌极不愿意承认,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很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点出离的愤怒。 这种冰冷而负面的情绪,如野草蔓藤,将她那颗原本火热跳动的心脏侵蚀殆尽,只留下丝丝缕缕的寒意。 “卢小姐,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共识的。”梅长歌尽量语调平和的说道,“这种事情,我绝不会答应。” “不是我,也总会有旁人。”卢琳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皇家无情,谁也不会例外。梅长歌,你既一心扶持楚青澜上位,便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安抚家族的孩子,我以为,这不是什么需要为难的事情。” “孩子?”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原来孩子在卢小姐心中,无非是一个工具。” “难道不是吗?”卢琳反问道,“像我们这种大家族,历来女子联姻,男子搏名,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所谓孩子,是工具,也是手段,是血脉的延续,更是责任的传承,至于骨肉亲情,其实浅薄的很。”卢琳微微皱眉,无奈说道,“梅小姐,你试想一下,如果你不是你,梅思远和梅思慎,又岂会对你这般宽容仁慈,由着你的性子,眼睁睁的看着你将梅清柔母子打落尘埃,而不出手相帮吗?” 第211节 “你我二人,都不过是家族染指朝堂,剑指天下的牺牲品,为何不能和平共处,惺惺相惜呢?” “从很久之前,我一直在想,人的一,应当如何度过?”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我以为,首要的,便是要让自己心境安乐,不轻易为他人放弃自我的原则底线。” “卢小姐,请恕我直言,说白了,你是没有底线的。”梅长歌顿了顿,继续说道,“家族让你这样,你便这样,家族不让你这样,纵使你千般不愿,万般悔恨,你也还是无条件的照做了。” “卢小姐,这一,你过得真的高兴,真的无悔吗?”梅长歌冷冰冰的询问道。 3471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谋而合3471 “无悔?”卢琳怔了怔神,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微微偏着头,惋惜的说道,“自然是后悔的。” “有些话,说起来矫情的很,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卢琳站起身,踱着步子,轻声说道,“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虽然吃穿用度与我相差甚远,但我看他们,却总是笑意盈盈,似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可以让他们笑逐颜开。” “可我呢?”卢琳伸出手,将手腕上戴着的镯子露出来,示意梅长歌去看。 那镯子,竟不知是什么材质,在绚烂阳光的照射下,隐隐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霞光,美妙极了。 “这镯子,足够全京城的百姓,吃喝一年。”卢琳不过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收回袖中,苦恼的说道,“这是父亲今年送我的日礼物,而我,只是在见到它的第一眼时,稍稍露出了一点礼貌的笑意。”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卢琳自嘲笑道,“我既不悲伤落泪,也从不激动欢喜,我所经历的一切,都犹如雪山顶上,那千年不变的皑皑白雪,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我只是我人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不是深陷其中的经历者。” “梅长歌,我在冷眼旁观我自己的人,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微妙,也很悲凉的。” 以清河卢氏在大秦的财力,她的确有从容不迫的说出“穷人”二字的资格,便连执掌一国财政大权的户部,在她看来,或许也未必算得上是顶有钱的那一种。 在梅长歌看来,卢琳说这番话,带给人的感觉,大概同马云公开表示,自己人当中,最大的错误,是建立阿里巴巴一样。只要但凡是人,总逃不过这些凡尘俗事,以为自己得不到的,才是最圆满的。其实若当真给他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们有很大的可能,还是会重复过去的自己。 告别过去,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要为自己,做出些什么改变?”梅长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等到你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便终将会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身不由己这件事。”卢琳想了想,迟疑道,“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交到我的手上,我会尽量选择用一些温和的,不过分触及旁人底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可如果有朝一日,我当真撒手不管了,你以为,我的父亲,我族中那些向来主张激进的叔叔们,还会如此温柔的,来处理朝堂上的纠纷吗?” “不,他们显然不会。”卢琳摇摇头,略略有些愤怒的说道,“这些年,他们一直说父亲当年做错了,父亲也很后悔。虽然我认同他们分析过去的观点,但我并不赞同,他们全盘否定后,准备背道而驰的做法。” “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世族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梅长歌的眉头皱的极紧,愁眉苦脸的说道。 “我也不懂。”卢琳叹息道,“可你要相信,我们世族,无论做任何事情,采用何种手段,其出发点,总是为了大秦,为了大秦的百姓。” “我不信。”梅长歌闻言,心念微动,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说道,“尤其是你们清河卢氏,向来最是伪善,我实在是不信。” “怎么?梅小姐竟也学会仇视世族了?”卢琳戏谑道,“不要忘了,你也是世族一员,和我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你这般惺惺作态,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是陛下的,还是咱们世族的,我看都不是。”卢琳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难得的向上翘起,现出一丝有些怪异的笑容,极小声的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卢琳的这个观点,显然与梅长歌不谋而合,因此,她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律法崩坏,道德缺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卢琳微微皱眉,目光稍转,语带讥讽的说道,“身而为人,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约束,一味的靠弘扬道德,提倡自我约束,来维系所谓的安定平稳,是非常可笑的。” “什么是天性?”卢琳自问自答的说道,“完全的解放天性,绝不可能带来大秦的繁荣,只可能是黑暗无边的乱世。说是愚昧无知也好,什么都好,人是需要统治者的。” “我们世族,有皇权作为制约,那么,作为活在大秦帝国中,最至高无上的陛下,其行为,难道全凭自觉吗?”卢琳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悦道,“历史上的朝代,但凡礼乐崩塌,无不从帝王昏聩开始。” “一个国家,若想长盛不衰,或者说,我们尽可能的将这个颓丧**时代到来的时间,尽可能的延长,这是我们清河卢氏,一开始的初衷。” 其实梅长歌并不是很明白,她和卢琳谈话伊始,聊得不过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小事情,为什么到最后,仍然会不可遏制的牵扯到了朝堂纷争,以及自身的抱负和理想。她与卢琳,有很多观点相似,因此在情感上,不免又更进了一步,倘若她们之间,没有楚青澜,可以想见,会成为共同进退的盟友。 “可现在”梅长歌心中稍稍有些犹豫,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卢琳先前说过的话,是对的,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时代,是可笑的,更是荒唐的。 楚青澜如今对她情意正浓,自然愿意为她着想。即便梅长歌没有色衰爱弛的烦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有人逼着楚青澜就范。 如果他仍然是那个偏安一隅的闲散王爷,他当然可以视若不见,可他是大秦的王,是五之尊,便难免要被旁的事情所困扰。一个女人和一个国家之间,孰轻孰重,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纵使是梅长歌自己,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难题。 况且现在大秦朝堂局势异常混乱,等待楚青澜的,不可能是一个政治清明,海晏河清的大秦。 他要肃清朝堂,平定内乱,威慑邻邦,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情,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小团体能够做到的? 楚青澜既需要旁人的帮助,当然就要展现出相应的姿态,纵观大秦,政治联姻,当仁不让的,成为成本最低,危险性也最低的手段之一。 等当真到了那个举步维艰的时候,难道梅长歌还能拉着楚青澜的衣袖,哭哭啼啼的求他不要答应别人的请求吗? 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梅长歌是不太可能去做的。 “你再好好想一想吧。”卢琳看着早已神思飘渺,怔怔出神的梅长歌,面容平静的说道,“这种事情,早晚都是要想的。” “当个人利益和群体利益发碰撞的时候,你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卢琳自嘲一笑,说道,“这可不是一时会,就能想明白的,我以为,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卢琳这话,说得很有深意,虽然目前局势一片大好,楚青澜已经封王,但还远没到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除非“莫非你们已经准备动手了?”梅长歌有些惊讶的看着卢琳,沉吟道。 “不是我们,是陛下。”卢琳冷笑道,“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单单是上个月,便已经晕了两回,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梅长歌静静的看着卢琳的眼睛,晌没有说话。 卢琳也平静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们到底能不能干脆一点,直截了当的,把那件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梅长歌不满道,“真是挺累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卢琳揉了揉眉心,愁眉苦脸的说道,“陡然知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我都好几天不敢闭眼了,怕一闭眼,便再也醒转不过来了。” 卢琳走后没几日,姜崇亮的那件案子,就很快有了消息反馈回来。 据说是大秦有史以来,最为精彩绝伦的一场庭辩,别开面的,给围观群众上了一堂很好的普法教育课。 在那些孩子们的家长眼中,自己孩子,永远只是一个孩子,至于他们杀人,那一定是受了他人影响,以至于误入歧途,只要好好引导,总有变好的。 他们这些人中,有国子监任职的先,也有各部任职的官员,他们熟读律法,口才凌厉,又擅于从对方的话中,寻找逻辑上的疏漏,轮番上场,大打车轮战,所以这场口水官司,一连打了好几个月。 第212节 卢琳大才,所的证据和证词,竟然比真的更像真的,硬把“伪证”做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也难怪,参与造假的,是刑部,负责审核真伪的,同样是刑部,这套自查自纠的老把戏,玩了好些年,总不至于唯独这次失了手。 辩到最后,大家辩无可辩,只得熬尽了最后一滴心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惨兮兮、苦哈哈,被折腾折磨了长达数月之久的孩子们,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谁也不敢再提清河卢氏当众替梅长歌做伪证的事情。 3499第二百四十四章 沧海遗珠3499 卢琳此举,令梅长歌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做伪证这事,当然是不可取的,原因无他,只因此举一旦成为朝堂惯例,便定然会带来无穷后患。只是,梅长歌深知此案的特殊性,若非剑走偏锋,想将姜崇亮绳之以法,恐怕还当真是一件极为难的事情。 最后,姜崇亮被判斩立决,而苏宗平则逃过一死,被流放到遥远的西北苦寒之地。其余案件相关人等,判刑轻重不等,各有惩戒。 苏宗平黯然离开京城那天,梅长歌神使鬼差的,特意跑到城门口,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和不安。 梅长歌想不明白,在此案中,是自诩正义化身的苏宗平可怕,还是怀揣复仇目的的姜崇亮更加卑劣。 虽然姜崇亮是名副其实的主谋之人,但侥幸在梅长歌和卢琳的联合绞杀下存活下来的苏宗平,显然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自身想法的善茬。 今后何去何从,还未可知。 “叶缺,你说,是我做错了吗?”梅长歌沉默许久,皱着眉头说道。 “来日不可期。”叶缺在心中慢慢品了品梅长歌的问题,思忖晌,终于回答道。 寥寥数字,道尽心中无奈。 律法这种东西,永远都存在滞后性,先有违法,再有制裁,总没有说,我觉得你苏宗平是个危险分子,即便现在不杀人,将来也会杀人的,所以我要防范于未然,先下手为强,宰了你再说。 试想一下,如果官员的主观臆断能够定罪的话,那这天下,哪还有查案、断案这么一码子事情,维系治安,全靠掐指一算好了。 “我们走吧。”梅长歌目送苏宗平离开,略略有些寂寥的说道,“我是真心希望苏宗平能改邪归正的。” 梅长歌走了没两步,便好巧不巧的遇到了个熟人,死者崔平的哥哥,时任侍御史的崔云。 因了弟弟崔平的缘故,崔云如今在御史台,也勉强是个名人了。同僚们将崔平检举揭发姜崇亮团伙的功劳,不由分说的按到了崔云的头上,给他小升了级。虽然官位不变,但俸禄提了不少,算是个比较实惠的事情,按理说崔云不该有什么不满。 可迎面走来的崔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两鬓竟然已经添了些许白发,似乎在**之间,就从干劲十足的青壮年,一步跨越到了步履蹒跚的迟暮老者。 “梅大人”崔云轻唤道,“我能和你谈谈吗?” “自然。”梅长歌好脾气的笑了笑,游目四周,选定了一家铺子,随即说道,“刚下朝,还未来得及吃早饭,这便请吧。” 城南老铺的鸡汤馄钝,一贯是梅长歌的最爱,只此刻她的对面,坐了一位满面愁容,惴惴不安的崔云,便多少有些食不知味了。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梅长歌放下碗,忽然说道。 崔云陡然被瓷器碰撞的声音所惊,茫茫然抬起头,怔了怔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说道,“这功劳,我受之有愧。” “我知道。”梅长歌点点头,很肯定说道,“崔平想查,你不让,他只好自己偷着干了。” “是。”崔云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悲伤的说道,“我不想惹事,我也不希望崔平惹事,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自以为自己读了两本推理断案的书,就当真能为民洗冤了?” “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可笑。” 说到此处,崔云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嘲笑道,“我这一,从来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可惜天意弄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人这一,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者,往往无所得。”梅长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无奈说道,“人活一世,所谓知足常乐,无非是孤家寡人的愿景,只要你还有所牵绊,有所顾忌,知足常乐者,通常都会遇到一些悔恨终的难题。”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梅长歌不置可否的总结道。 “如果你的父亲,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刺史,而是掌管京畿重地的京兆尹,亦或是部尚书这样的京官权臣,他们在动手杀害崔平之前,自然会想得更多一点。杀人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像姜崇亮那般的嗜杀者,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和余地,基本上是可以化解危机的。” “如果你再争气一点,早几年的时候,没有蹉跎岁月,没有自甘**,现在也总该是一名正经御史了。我朝言官的待遇,一向是极好的,纵使陛下,也不敢擅杀,他们当然也会有所顾忌。” “崔云,你今日匆匆赶来见我,是不是想和我说这些。”梅长歌冷冷的,仿佛没有一丝烟火气的说道。 梅长歌的话,固然冷漠,但却一语道破崔云心中所思所想。 当这块遮羞布,被人强硬的撕扯开,露出鲜血淋淋的内里,崔云心中,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崔云很久了,案子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便想了多久,甚至,还要更久。 可能,当他得知崔平死讯的那一刻起,就隐隐约约的,有了这样亦或是那样的想法。 “我浪费了时间,如今才算懂得,权利果真是个好东西。”崔云斟酌片刻后,直接说道,“我想要权利,请梅大人帮我。” “崔云,说实话,你不如你的弟弟。”自打梅长歌在城门口见到崔云的那一刻起,便料想到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但她并不准备掺合到崔云的那片私心里。 “他尚且知道,倘若一个人想要被别人利用,那么,她至少应该具有一定的资格。”梅长歌说道,“请恕我无能,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在御史台毫无话语权的侍御史,能帮我做些什么。” 崔云一怔,静静的望着梅长歌的双眼,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外表温和可亲的梅长歌,竟然能如此直白的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一番话来。 梅长歌似乎看出了崔云心中的想法,于是缓缓说道,“况且,抱大腿这件事,是要讲求方式方法的。怎么做,才能不露声色,不惹人讨厌的拍好马屁,这其实不失为一门高深的学问。” “做事情之前,不要总想着得到好处,旁人交代你去做事,自然是会给你好处的,看到你慢慢靠拢过来,也会在适当的时机,拉你一把。只是,崔云,你要想清楚,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渴求的,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崔云的面色,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激荡,他知道,梅长歌是在指点他“为官之道。”这无疑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但在崔云看来,反倒正是现在的他,所急需掌握的一门技能。 “权利虽好,但不是万能的。”梅长歌温言说道,“有一点权利,可以让你活得更好,但很多权利,很容易迷失本心,也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危险。” 梅长歌说罢,再不多言,重新端起那碗早已放的温凉的馄饨,吃起早饭来。 如果不是因为叶缺心中始终有愧,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崔平,她根本不可能这般多事,在一个毫无悟性的侍御史身上,浪费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 今日言尽于此,至于能领悟到多少,就得看崔云自己的造化了。 待崔云走后,叶缺忍不住问道,“你方才的话,会不会太偏激了一些?” 第213节 “我不这么认为。”梅长歌坦然说道,“当你的双亲躺在病**上,需要大夫医治的时候,你自然会想请太医院的御医们为他们诊治病情。” “你我都是局中人,彼此之间,也就少一点客套话吧。” “所谓沧海遗珠,这样的概率,其实是很小的,各行各业,最好的人才,都在皇家。” “御医是,御厨是,工匠是,绣娘是,便连宫中随侍各位主子的宫人们,若是放到宫墙外面,那几乎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他们这些人,是为谁服务的呢,说白了,只是为一小撮人服务的。” “即便是清河卢氏手中的黑骑兵。”梅长歌顿了顿,神情稍稍恍惚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你不要觉得奇怪。” “跟着陛下混,跟着大秦混,做一个忠诚爱国的好人,总比当乱臣贼子,要来得好听一点。如果当初陛下愿意宽恕他们的罪行,给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恐怕没几个人,还能斩钉截铁的说,我这辈子,就跟着卢西元混,不后悔。” “当然,现在说这些话,已经迟了。”梅长歌轻笑道,“他们跟了卢西元这么些年,已经有感情了,再让他们改弦易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是在用满满的恶意揣摩人性。”叶缺不服气的辩解道,“我相信,这世上总是会有好人的。” “什么是好人?”梅长歌反问道,“你是好人,但你也有私心。既有私心,再空谈不偏不倚,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梅长歌,你太看重权利的作用了,我不喜欢。”叶缺闷闷的说道。 3495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宫为质3495 “旁人这么说,便也罢了,但我们不能。我们汲汲营营这么些年,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吗?楚青澜相信权利能够帮助他保护好陇西李氏的族人们,而我,则相信权利能帮助我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继而为她报仇雪恨。这样的事情,既然我们做都已经做了,难道还要不承认,故意标榜些什么吗?” “如此既当又立,才是十足的笑话。”梅长歌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桌面,半晌方道,“叶缺,我们早已做出了选择,如今再说后悔,已经太迟了。” 叶缺低着头,自嘲的笑了笑,觉得梅长歌的话,虽然说得直白,但是一针见血,倒也不失坦诚,“是我多虑了。” 二人谈话间,有人来报,说是陛下传旨,要求梅长歌即刻进宫伴驾。 这事原不出奇,楚青澜近来在朝中风头正盛,依陛下狠戾张狂的性子,早晚总有抓她入宫为质的那一天。只是这一天的到来,竟比梅长歌预想的,要提前太多。 待梅长歌终于看清,领队的那人,乃是方冲时,一些盘恒在她心头多时的疑虑,开始云消雾散,露出苍白脆弱的内里。 “是你?”梅长歌蹙着眉头,迟疑问道。 即便梅长歌未曾多说一个字,可方冲还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随即点点头,答道,“是我。” 这句简短而急促的回答,毫无疑问的,解释了很多问题。 比如,是谁向陛下暴露了梅长歌的行踪,以至于让她险些惨死官道。 再比如,方冲和梅知本,为什么会成为知交好友。 “为什么?”梅长歌幽幽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声诘责问话。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方冲不置可否的说道。 方冲这话,说得极为蹊跷,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其实不难理解,难的是为什么。 知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只有陛下一人,看样子,这位年迈苍老的帝君,是打算对她和盘托出真相了。 可这也正是问题之所在。 梅长歌和陛下的关系,并不算太过亲近,说是对手,又多少有些不够资格。 因为她和陛下之间,现阶段最主要的矛盾,不是长乐的死,而是,她作为楚青澜的副手皆未来伴侣,正谋划着如何从陛下手中,较为“温和”的夺取政权。 他没有任何理由,会选择自己,来作为他一生成败的聆听者和见证者。 她怀揣着满腹的疑虑和担忧,慢慢的走在方冲身旁,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她遇见了久未见面的素衣。 素衣被楚青澜扔到军营里磨炼了数月,皮肤黑了些,身子骨结实了不少,便连眼眸,也坚毅了许多。 “公子让我陪小姐进宫。”素衣笑意盈盈,身子微微前倾,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 她直直的凝视着方冲的眼睛,丝毫不为他的目光所动。 素衣的话,有两层意思。 一是楚青澜早已得知陛下的行动,并据此制定了相应的应对计划。 二是在宽梅长歌的心,告诉她一切安排妥当,她只需在宫中静观其变即可,不必再做任何事情。 “请随意。”方冲耸了耸肩,似乎不是很在意素衣突如其来的举动。 再次见到陛下,梅长歌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陛下的确如同传言中的那样,苍老了很多,也失去了往日应有的精神,仿佛是一条盘恒在洞穴中的卧龙,只耷拉着一双眼睛看她,眼眸中锐利依旧。 “我不明白。”梅长歌摇了摇头,叹息道,“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把秘密说给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听?” “还有一个人呢?” 梅长歌怔了怔神,仔细想了一会,这才明白,陛下问的,竟然是素衣,“这等骇人听闻的秘密,还是不要牵连旁人了吧。” “也好。”陛下点点头,斜斜的靠在扶手上,冷冷的说道,“看样子,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个故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陛下咳嗽了一声,眸中寒光乍现,声音被压成一道寒冷的线条,“当年,卢西元的父亲,无意间在宫中,发现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除了长得格外美貌,其余的,和旁人并不二致,一样的粗鄙,一样的贪婪。” “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卢行一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它很可能能帮助清河卢氏,一举挤进三大世族。按照卢行一的设想,即便不能顺利达到他的预期,也必定可以从中谋取巨大的利益,于是他便立刻着手,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卢行一敏锐的认识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想要在宫中迅速的脱颖而出,无疑是简单的。甚至只需要安排一场看似偶然的相遇,便可以达到他的目的,但是之后呢,先皇性子清冷,常年醉心政务,对男女之事,从来没有过多的热情。用不了多久,一位只知道以貌侍人的女子,注定会被湮灭,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墙之中,激不起半点浪花。” 陛下顿了顿,平静如常的说道,“说到底,卢行一之所以敢想出这样的诡计,当然是有所倚仗的。那时候,清河卢氏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世族,靠着做皇商,逐渐而缓慢的累积着财富,远不像现在这般实力雄厚,需要依附于先皇,才能有所发展。” “那名姓郭的舞姬,是卢行一早就备下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其送出,讨得先皇欢心。可是先皇自登基以来,一直清心寡欲,鲜少临幸后宫妃嫔,除了几个世族之女,几乎没有人能有这个幸运。况且先皇对卢行一一直很有戒心,认为他做事情目的性太强,他几次三番想要往宫中送人,都被陛下拒绝了。” “但袁朗的出现,给了卢行一这个机会。”陛下略显疲惫的说道,“袁朗宫中苦役出身,家世一目了然,陛下断不会对她心存芥蒂,一定会收入囊中。” 第214节 “袁朗和郭贵妃毫无血缘关系,但相貌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包括身上的胎记,都用纹身加以遮掩,为的就是万无一失。比起一个单纯貌美的女子,带有一点传奇色彩,并且色艺俱佳的郭贵妃,显然更能留住圣心。” “陛下,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漏洞。”梅长歌忍不住出言询问道,“既然郭贵妃顶替了袁朗的身份,自然也该用的是袁朗的名字,哪里有用真名的道理?” “果然被你发现了。”陛下似乎很赞赏梅长歌的话,停下来解释道,“这个问题,也曾让孤犹豫了很久,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失误。当年郭贵妃尚且年少,第一次得见天颜,做的又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心中一时紧张,说了真名。卢行一得到消息后,行动迅速,出手果断,改了袁朗在宫中的卷宗,因此才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至于当初和袁朗一同在宫中做苦役的同伴们,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想来应该是死了。参与此事的人,孤都已经查清了,可孤并不想追究,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卢行一并没有想到,先皇对郭贵妃极为**爱,隐约有了一点民间夫妻的样子,他或许曾想过,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再向先皇挑明清河卢氏和郭贵妃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木已成舟,先皇只能乖乖就范。” “哪有这么简单,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梅长歌激烈的反驳道,“先皇不治卢行一的罪,已经算是赚到了,哪里还能再有便宜占?” “这只是孤的猜测,你没有见识过郭贵妃当年盛**,自然会不以为然,但那些宫中的老人们都说,如果卢行一真有此打算,先皇应该也是愿意的。”陛下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卢行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都不要紧了,总之,在卢氏的精心策划下,袁朗和郭贵妃调换了身份。” “郭贵妃在宫中备受**爱,而袁朗也在卢行一府上做侍妾,直到身怀有孕,并被确诊为男胎。然而,任何的精心策划,都改变不了天意弄人。郭贵妃一向养尊处优,皮肤细腻光滑,而袁朗常年从事宫中苦役,皮肤粗糙,尤其是手掌,更为明显。后来虽经卢氏花重金调养,但自然不会有郭贵妃天生丽质。可惜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却被先皇察觉,险些让卢行一功败垂成。” “先皇对郭贵妃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这种怀疑,追根溯源,还得从先皇第一次临幸郭贵妃时说起。可先皇毕竟是先皇,他有着强大的自信,自信可以处理掉所有的问题,只要郭贵妃肯陪在他身边,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郭贵妃死了,虽然死的不是他爱的那一个,但她却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这是先皇所不能忍受的。但先皇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公布于众,他需要顾及皇家的颜面,最重要的,他也想要弄明白,郭贵妃是真的死了,还是被人挟持,或者说,他的猜想,根本就是错误的,当日因难产血崩而亡的,不是旁人,而是真正的郭贵妃。” “这些,都是先皇需要详细调查的事情。” 3381第二百四十六章 罪魁祸首3381 在这样的时节,广阔而冰冷的秦宫深处,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薄薄的,淡淡的铺了一层金色阳光。 陛下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身前桌子的一角,“这种事情,事关先皇颜面,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去查,因此暗中隐晦的查了那么多年,终于在五王叛乱之后不久,先皇确定了我的身份。” “先皇一直以为,郭贵妃是为人所害,至少也该是遭人胁迫,身不由己,没成想,她居然也是此案的直接参与者之一。为心爱之人所弃,被心爱之人利用,一场声势浩大的隆**,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场骗局。这对寻常百姓而言,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身为大秦帝君的先皇。” “所以,先皇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陛下的声音低沉而狠戾,“当时他只是确认了结果,还未曾来得及查明全部真相,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昏了头脑。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臆断,大开杀戒,不惜引叛军入京,借机屠杀那些所谓的参与者。” “那一年,京都死了很多人,他们当中,大多是无辜的百姓,也有一些,是完全不知情的世族子弟。”陛下口唇微动,捏着自己的手腕,艰难说道,“先皇想杀我,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凭着多年父子亲情,总能有几分斡旋的可能,但是事关皇家血脉子嗣,况且,当时我已获封太子,于情于理,先皇都不可能放过我。” “可惜这些事情,也是我自己做了帝君之后,才慢慢想明白的,得知先皇杀意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是只有恨的。”说到此处,陛下一时喉口哽住,低声说道,“他要杀我,我自然要反击,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我不是大秦皇室血脉,他们不会帮我,更没有人会帮我。”陛下喃喃自语道,“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即便是陪在我身边多年的亲信,我也一直守口如瓶。我登基之后,先皇时常入梦,我整日精神恍惚,惶恐不安,正在此时,卢西元进宫,竟将此事当面戳穿,威胁我,让我扶持清河卢氏上位。卢西元说,做帝君太累,他们清河卢氏并无半点不臣之心,只想要一个世族之首的位置。” “我何尝不知卢西元狼子野心,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陛下低着头,哀嚎道,“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如此李代桃僵之事,牵连甚广,绝非卢行一一人之力,便可达成,他在暗中,一定有其余的帮手。” “未免打草惊蛇,我只能虚与委蛇,我一定要搞清楚,关于那件事,到底还有谁参与其中,我只有除掉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梅长歌望着陛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为恶的理由,但,这真的是理由,而不是借口吗? “我查了很多年,越往下差,越觉得心惊,越觉得无可奈何。”陛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不堪的说道,“为了拉拢旁人帮忙,卢行一给他们构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愿景,拿出那一套,皇权需要限制,不可随意膨胀的理论,欺骗了很多年纪尚浅,不喑世事的乌衣子弟。” “说什么,这个秘密,将会成为悬在大秦皇室头顶的沉重铡刀,如此一来,皇权自然能够得到限制。这等胡言乱语,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是骗不到大人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一旦参与其中,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纵使他们有朝一日看穿卢行一的真面目,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梅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调悠悠的说道。 “就这个目的来看,卢行一当年的设想,的确已经大获全胜了。”陛下面色阴沉的说道,“卢行一算无遗策,提前觉察到了先皇的意图,抢在叛军到达京都之前,将卢西元送出,并将这个秘密,以及本案中,最为关键的证人郭贵妃,和当年的信物,一同交给了他。” “有此证据在手,我哪有说不的权利。”陛下气急败坏的说道,“我窝窝囊囊的活了好些年,直到不想忍,也忍不了的时候,终于对他们出手了。” “陇西李氏竟也牵连其中?”梅长歌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相信他们没有。”陛下沉默良久,迟疑道,“至少在楚青澜出生以前,他们都是干干净净的。” “青澜出生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是机缘巧合,还是预谋已久。”陛下缓缓的回忆道,“和外界传闻不同,我其实很喜欢青澜的母亲,在她临近产期的那段时间,我特意推掉了所有的政务,想留在府中陪她。当然,那时先皇犹在,我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说推也就推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天,卢行一突然来了,非要见我一面,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有任何临盆生产的症状。我见卢行一行色匆匆,以为确有要事,于是想着不过去去便回,哪能这般不凑巧,可等我在外蹉跎半日回府,她竟已经生了。” “当时我并不觉得怎样,只是心中隐约觉得有些惋惜,可是后来,这件事,便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陛下声嘶力竭的说道,“尤其是在我连番试探之下,一次是当众在李嫔饭菜中下毒,一次是放出风声,扬言要杀了楚青澜。两次都是清河卢氏出手相救,这使得我更加坚信自己的看法。” “如果楚青澜不是我的孩子,那自然就是先皇的,清河卢氏扶持新皇上位有功,想来地位又能因此得到擢升。” “稚子无辜,陛下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滥杀?”梅长歌厉声质问道。 陛下不屑冷笑道,“他无辜,那我的孩子,就天生该死吗?” 梅长歌怔了怔神,哑口无言,只得退在一边,望着陛下,不再多言。 “我恨极了李嫔,恨极了楚青澜,也恨极了陇西李氏。”陛下颇为怨毒的说道,“什么忠君爱国,放他娘的狗屁,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全他们雄霸天下的野心。” “我恨他们,我想让他们死,我是陛下,我是天下之主,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去死。” 梅长歌向来聪慧,听到此处,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 “所以,如今陛下心中,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是的。”陛下点点头,很肯定的说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青澜,他是郭子琰的儿子,不是我的。”陛下冷哼一声,神色淡淡的,“可见这么多年,我终究没有杀错人。” “怎么可能?”梅长歌蹙着眉,摇头辩驳道,“陇西李氏世代忠良,最是爱国……” 一言未毕,梅长歌已然回过神来,记起楚青澜的身份,也自然而然,回忆起陛下的尴尬。 他虽是一国之君,但非大秦皇室正统血脉。 他是卢行一和袁朗的孩子,在陇西李氏看来,他自然不配继承大统,是需要铲除的对象。 “幸而这一次,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我的手中。”陛下神采飞扬的说道,想来和陇西李氏多年的争斗,是他整个政治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比陇西李氏,早一点得知真相,李氏一门忠烈,是忠诚的保皇派,我当然会对他们有所设防。”陛下振振有词的说道,“他们棋差一招,失了先机,以至于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楚青澜疑我担心陇西李氏对皇族的忠心,而我,则是恰恰相反,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陛下的话,也顺便解释了郭子琰对她和楚青澜那毫无由来的信任和包容,真正的父子亲情,本该如此。 “梅长歌,你说说,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我?”梅长歌身子轻晃,郑重的想了想,方道,“学会放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美德。” 第215节 “放弃?”陛下喃喃说道,“梅长歌,你做到了吗?” “我没有。”梅长歌坦然说道,并没有陛下想象中的局促和不安,“执着真相和执着权利,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帝君,为什么就只有皇族正统,才能继承皇位。”陛下语无伦次的说道,“如果我是,我一定会是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帝君。” “陛下,难道连你,不都也是这样想的吗?”梅长歌冷冷的说道,“否则,你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去做这些事呢?” “如果你把这些年花费在掩盖秘密上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治国理政上,你恐怕早就成为你所希望的那种人了。到时候,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们安居乐业,你拿刀逼着他们换帝君,他们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可现在……”梅长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如今乱世将起,你,便是罪魁祸首。” 3539第二百四十七章 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之后,陛下销声匿迹,再不愿见梅长歌,只将她和素衣拘在宫中。 精致的美食,安逸的生活,反倒让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梅长歌长胖了许多,令她感到万分困惑。 虽说心宽体胖,但她这心,却也未免太过宽广了些,都快赶上波澜壮阔的大海了。 这期间,梅清柔来见过她一次,照例是来挖苦讽刺的。她如今在太子府中,过得马马虎虎,顿时觉得被陛下软禁的梅长歌,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急需她的照顾和慰问,才能勉强活下去。 梅长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梅清柔说着话,她和素衣困在宫中日久,总要想办法从梅清柔口中套点情报出来,才对得起她那惨兮兮的耳朵,和笑得几乎快要僵硬的脸颊。 “说吧。”梅长歌忍无可忍的问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 梅长歌摆摆手,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那么好心,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此言一出,梅清柔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现出恼怒的潮红,“这几日愈发临近的厮杀声,你应该已经听见了,楚青澜的军队,三日前攻破京都外城,今日已与内城禁军形成对峙局面。愿意跟随陛下的朝臣们,都已撤入内城,太子和诸位皇族,也搬进了秦宫。” “所以呢?”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如果楚青澜真的攻破宫门,他是否会对我们斩尽杀绝?”梅清柔低着头,略略有些慌张的说道。 梅长歌怔了怔神,目光灼灼的望着梅清柔,她再一次给梅长歌出了一个难题。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她的心中早有答案。 楚青澜这个人,太重情谊,并不是做帝君的理想人选,但无论是陇西李氏还是清河卢氏,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位看重“正统”二字的朝臣们眼中,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原因无他,只因为楚青澜是迄今为止,他们已知的,唯一一位延续先皇血脉的皇子。不管他们这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想拿陛下的身份问题做文章,便只能无条件的选择楚青澜。 况且,虽然楚青澜这些年在朝堂政务上,没有太多建树,但在民间的口碑,还是极好的。 一方面,他有梅长歌为他保驾护航,另一方面,百姓们至今,还牢牢记着他在五王叛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战后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待遇。 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人们普遍同情弱势方,而对进攻方没有什么好感,这就好比自卫反击和主动进攻的差别。 梅长歌的沉默,落在梅清柔眼中,倒又是另一番光景,她以为她在思考,在盘算,在权衡利弊。 而事实上,梅长歌在想的,绝不仅仅是答案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楚青澜想做皇帝,他的优势有很多,可关键是他不想,那再多的优势,也只可能是鸡肋,甚至是糟糕透顶的负担。 以梅长歌对楚青澜的了解,她以为楚青澜并不是很想做帝君。他有极大的可能,会在逼宫成功之后,从太子和晋王中,挑选一人执掌大秦政权。 当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且不说太子和晋王敢不敢接受楚青澜的好意,就单说那些费尽心机,想要借着扶持楚青澜上位,而从中获取利益的世族和朝臣们,他们会不会答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楚青澜能够顺利登基为帝,那他们便是扶立新帝的功臣,可若是楚青澜失败了,他们犯下的,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两者之间,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恐怕是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的。 昔年赵匡胤有陈桥兵变,他那时的局面,可远远比不上现在楚青澜的,到时候黄袍加身,想不做帝君,都是万万不行的。 只可惜此刻秦宫宫墙尚且完整,宫门也未曾被攻破,这样的话,即便在梅长歌心中想上一想,也要考虑好,如何精准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才能瞒过梅清柔的双眼。 “做大秦帝君,楚青澜不如太子。”梅长歌斟酌再三,终于给出了她的答案。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梅长歌的心里话,最多算是无奈的妥协和安慰,可梅清柔听后,却是一副倍感欣慰的样子,欣欣然略有喜气,心满意足的走了。 梅清柔造访后没几日,梅长歌居住的小院子,突然间多了好些生面孔。 细看之下,他们既不是陛下派来监视她们的人,更不是楚青澜方面派来的保护者,而是那些随风摇摆的投机份子。 说白了,他们是来抱梅长歌大腿的。 梅长歌固然不喜,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肯如此堂而皇之,卑躬屈膝的向她这个被陛下软禁的囚犯示好,想来楚青澜那边,定然是局势一片大好。 他们向梅长歌提出的要求,其实不算贪婪,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知没有逐鹿天下的能力,不过一心想着能在乱局中保全自己的性命,最“过分”的,也无非是希望能尽早出宫,见一见久未见面的亲人。 从他们口中,梅长歌得知“叛军”已经攻破宫门,但未有进一步的举动,大约是想要逼迫陛下写下传位的诏书。 这事来得突如其来,梅长歌以为非常奇怪。 陛下苦心谋划多年,只等一朝杀尽知**,好捍卫他身为大秦帝君的权利和尊严,又怎可能会这般容易的,便被“叛军”逼到任人宰割的份上。 不过领兵打仗的事情,梅长歌向来是没有什么心得体会的,只好不断的安慰自己,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着,诸如不要紧,楚青澜好歹是一代战神之类的话,来平复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说起来,还有一桩令梅长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却和她息息相关。 那就是,她这个人质,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第216节 既说是人质嘛,总是拿来威胁旁人的,可如今的局势,已然火烧眉毛了,她这个所谓的人质,居然仍旧好端端的养在宫中,好吃好喝的用着,完全没有一点,即将会派上用场的样子。 这不禁令人感到费解,陛下费劲巴拉的,将她困在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是另有图谋? 更加奇怪的是,似乎楚青澜和叶缺,对梅长歌目前的处境,十分胸有成竹,问也不问,放心大胆的把她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竟是丝毫不准备派人过问营救了。 这等从容和自信,肯定不会是穴来风的,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那么,他们的倚仗,又是什么? 梅长歌想了又想,帕子都快扯烂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心中别提有多烦闷了。 正在此时,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魏冉,亲自跑来请她,说是陛下有话要对她说,让她赶紧过去。 虽然梅长歌平时挺不待见陛下的,总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时而悲恸,时而疯癫,时而狠戾,倒是鲜少见到他平静的时候,但现在,梅长歌还是极为迫切的,想要见他一面,问清楚,他到底想把她这枚棋子,用在什么地方。 “陛下……” 梅长歌提着裙摆,刚要跪下行礼,却被陛下挥手止住,皱着眉头说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梅长歌异常认真的询问道。 “你的母亲,长乐公主,是我杀的。”陛下面色冷清的说道。 梅长歌低着头,眼角渐渐湿润,果然,心中有数和亲耳听到,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但只有长乐,是我亲手杀的。”陛下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长乐,也对不起你。” “那一年,我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终日惶恐不安,又因为利用五王叛乱之机,设计弑杀先皇,所以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人要害我。”陛下轻声说道,“卢西元的到来,无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我彻底发了疯。” “那一日,卢西元领着郭贵妃,约我在梅夙书房中见面,说来奇怪,我是第一次见她,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最受先皇**爱的郭贵妃,我名义上的母亲。” “长乐,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陛下抿着嘴唇,愁眉不展的说道,“我比长乐年长很多,按理说,长乐是不该认识郭贵妃的,但我偏偏害怕的不得了。我依稀记得,长乐进来的时候,似乎对我的到来,感到格外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只望着郭贵妃,说她长得好看,像仙女似的。” “梅思远后来得知此事,急匆匆的跑到宫中拦我,反反复复的对我说,他可以保证,长乐绝对不会把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的,让我给长乐一个机会。我和长乐,感情不错,况且,当年我也还没杀红了眼,于是答应了梅思远的请求,没有立刻除掉长乐。”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错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结局 “错误?”梅长歌心头一凝,默然说道,“原来在陛下眼中,母亲的死,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错误。” “不,你错了。”陛下皱着眉头,神情冷淡的说道,“没有当机立断的杀掉她,才是错误。” “你说什么?”梅长歌脸色陡变,有些愤恨的质问道。 眼下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陛下又在盛怒中,梅长歌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怨毒。很多时候,比如现在,梅长歌总会觉得,学什么心理学,倒不如学剑法来得快意恩仇。若她当真武功高绝,天下无双,区区一道宫墙,又哪里能困得住她,更无需看他人脸色行事。 陛下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如果长乐死了,沉在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能就此落下了,可她没有,于是我便不免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只是担心会被长乐发现我的秘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长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那个时候,郭子琰在清河卢氏的暗中帮助下,已经渐成气候,我想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陛下面目狰狞的说道,“除非我肯直接动用军队开战,但清河卢氏和陇西李氏,又有所不同。陇西李氏功高震主,我想动他们,有合理正当的借口,不用担心引发朝臣们大规模的反对。他们至多,会默默的在心中,稍稍的感慨一下,说我是一个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的帝君。” “可清河卢氏呢,一贯表现的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无论是卢行一还是卢西元,他们眼中,最爱的,似乎只有金钱。虽然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可笑的错觉,但在天下人眼中,确实如此。尤其是朝中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腐味的老臣们,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金钱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总觉得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清河卢氏,自然不会对他们予以重视。” “可想而知,我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清河卢氏的问题,就势必要编造一个能够让他人信服的理由。”陛下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把握,能够在清河卢氏土崩瓦解之时,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他们手中,却握着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武器。” “当我终于意识到,先皇的血脉,其实远不只郭子琰一支,长乐,还有我那些所谓的兄弟们,其实都是我的潜在敌人。”陛下瞪大了眼睛,重新陷入了可怕的癫狂中,他开始用近乎自语般的神情嘶吼着,“我要杀了他们,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活下来。” 闻言,梅长歌立刻联想到了诸位皇叔的死,莫非,这些都是出自陛下的手笔? 就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陛下随即说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况且,也不是每一个兄弟,都该死的。” “先皇身体康健,子嗣繁多,他们当中,有的老迈多病,我不过是顺势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罢了;有的在五王叛乱中受了重伤,成了废人,我做这样的事情,多少算是积德行善的;还有的人,自己找死,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私下里得罪了不少人,我只要寻到那些人,稍稍的透点风声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找他们讨公道,哪里用我亲自动手?” “确切的说,长乐也并非死于我手,而是你的父亲,选择放弃了她。”陛下洋洋自得的说道,“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多,阴沉沉的,我去梅府找梅思远,告诉他,长乐和梅知本,只能活一个。” “梅思远选择了他的儿子,却迟迟不肯动手,最后只能由我亲自出马了。”陛下眯起眼睛,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问长乐,你是愿意自己死呢,还是愿意看着梅知本去死?梅长歌,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长乐留了一条活路,是她自己不要的,这可怨不得我。” “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听下去,梅长歌可不敢保证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走吧。”陛下倒也并不阻拦,只略显疲惫的说道。 是夜,梅长歌伴着清冷孤寂的月光,独自坐在院中,自来到大秦,这还是她最为忐忑的**。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居然完全搞不懂陛下想要做些什么。 从行为分析的角度出发,梅长歌以为,陛下这两次同她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可问题是,陛下似乎是在刻意激怒她,这种感觉,在今天的这场谈话中,显得尤为明显。 “但为什么要激怒她?”想到此处,梅长歌不免轻轻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喃喃说道,“愤怒,会让人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所以,陛下还是想要对她隐瞒些什么。” 当行为分析失去应有作用的时候,适时的调整思路,采用传统的逻辑分析模式,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关于陛下这两次的谈话,总结起来,主要有三点。”梅长歌用指尖沾了沾杯中茶水,一边用力书写,一边低声说道,“一、当年由卢行一等人密谋的换妃事件;二、讲述其意图覆灭陇西李氏的心理历程;三、杀害皇族,重点是杀害长乐的原因。” 梅长歌望着桌上淡淡的茶水印记,想了想,又道,“看样子,陛下最在意的那个秘密,就藏在其中。” “郭子琰和卢西元认为,楚青澜是先皇的孩子,所以最有资格继承大统,故而劳心劳力的为其谋划。那么陛下呢,方冲这张牌,到底用在什么地方,才是最为恰当的。至少目前为止,方冲私下招募的军队,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而陛下,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件事。” “这都火烧眉毛了,现在不用,总不可能把王牌留到死后吧。”梅长歌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的说道,“人都已经死了,留两个王炸又如何?” “不对,长乐……”梅长歌再次回忆起今天和陛下之间,进行的那场对话,她知道,陛下是特意叫她过去,就为了和她说长乐的事情。 长乐是为了保护梅知本,才选择自缢身亡的,她是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的到来,那么陛下呢,他又是保护谁? 总不会是楚青澜吧,梅长歌沉默的想道,搞不好还真的很有可能。若非为了他,陛下为何好端端的,特意跑来找她聊天,还接连聊了两次。 可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郭子琰的善意,她已经感受到了,但陛下对楚青澜,似乎由始至终,都是恶意满满的。 况且,陛下的性格,是极为偏执的,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自己看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颠覆人生观的大事。 难道,楚青澜竟然是陛下的孩子?没由来的,梅长歌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等她平静下来,却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否则根本没法解释陛下近来疯狂的举动。要想印证这个观点,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看陛下接下来对待楚青澜的态度,便能一目了然。 “小姐。”恍惚间,梅长歌听见素衣来报,“陛下写诏书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梅长歌猛然回过神来,指尖不停的颤抖着,声音中透着些许不安,她实在是害怕极了,她无法接受自己刚才的想法,仅仅是在数次呼吸之后,便要成为事实。 她更不希望楚青澜的一生,将要笼罩在陛下的阴影下,重复他的过去,为了隐瞒一个秘密,而将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 “小姐,勤政殿烧起来了。”素衣上前一步,在梅长歌的耳边低语道,“陛下还在里面。” “是他自己干的?”梅长歌迷迷糊糊的问道,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应该是的。”素衣很肯定的说道,“我能闻到火油的味道,而且失火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一些。” “你下去吧。” 素衣的话,将梅长歌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幸,击得粉碎,她扶着桌角,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的狼狈。 “小姐,公子要做帝君了,你不高兴吗?”素衣见状,不解的问道,或许在她看来,做帝君,真的是一个偌大的好事。 “一国之君,不是谁都能当的。”梅长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说道。 今夜过后又三日,梅长歌终于见到了楚青澜,他正跪在陛下,不,应该是先皇了,他跪在先皇灵前,恪尽职守的,扮演着儿子的角色。见到梅长歌一身素白的走进来,他也只是稍稍抬了抬头,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 灵前荡荡的,并没有人来拦她,她慢步走到楚青澜面前,慢慢跪下来,拥住他微凉的身体,将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任由自己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裳。 “梅长歌,你不要哭。”楚青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言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会好好的。”梅长歌哽咽道,“你疯了,楚青澜,你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有你在,我也不会疯。”楚青澜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长歌,你起来,你听我说。”楚青澜正色道,“我登基之后,将册封清河卢氏之女为后,你要信我,我和她,不会有任何接触,更不会有孩子。” “长歌,我把我和这天下,一并交给你,你比你的父亲,更适合做这个尚书令。” “为什么?”梅长歌咬着下唇,抹着眼泪问道。 “我害怕权利,会让我变得疯狂,我不想像他那样,最终活成了一个怪物。”楚青澜扶着梅长歌的双肩,轻声说道,“只有把你放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我才能保证,即便我已经发了疯,也不会伤害到你。” “我不愿。”梅长歌断然拒绝道,“我要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不做这个帝君,为什么一定要做,我们一开始,明明只是想活着啊。” “长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挑战命运的幸运。”楚青澜哑然一笑,眼眸中全是苦涩,“我不做,谁来做呢,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秦亡了国。我即便不是皇族血脉,也总还是秦人,我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我等你。”梅长歌点点头,下定决心说道。 “无论多久,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楚青澜笑道,“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