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提刑官》 梅城谜案(一) 一种特殊的神秘氛围中揭开了這个故事的序幕。 沉吟般的吱吱声。巨大的黑漆衙门缓缓开启。暗黑的空间渐渐透出一丝白光。白光越来越强烈竟是一个人形。英气勃发的年轻官员——宋慈身着上下无一丝杂色的白袍跨进高高的门槛。 身后的大门又隆隆关上。 宋慈蓦然回头。眼前突现奇景:衙门内三步一对五步一双对面肃立的衙役依次亮起了手中的一只只白灯笼竟没完没了就像两条白练向着无极深处延伸开去。霎时天地间的一切都消隐无踪惟见一条无尽的灯廊甬道通向幽秘的深处。 他淡然一笑沿着白灯笼组成的灯廊大步向深处走去。 长廊的尽头终于出现一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清晰了竟是一口暗红色的出土棺木。 宋慈在棺前站定抬头四顾。高台上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衣着像是会审的官员们一个个神态肃然地俯视着宋慈。 宋慈脸上透着自信:"开……"却听一声:"且慢!"宋慈回头见身着黑色官服的薛庭松站在他的身后宋慈疑惑地问:"岳父大人?"薛庭松面色严峻:"贤婿你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岳父大人小婿言出必行怎可半途而废?""贤婿啊你已金榜高中名列三甲。何必为一个非亲非故的死人冒此风险呢!""岳父大人是怕小婿验无其果反而毁了前程?""此案经十几!父谢罪自决别无牵挂位官员验审判的都是暴病而亡你却怀疑有谋杀之嫌。你要敢打开此棺成则一鸣惊人败则前功尽弃!若无十成胜算万不可贸然开棺啊!""不对!"洪钟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宋慈回头只见其父宋巩着一身暗红色官袍向他走来。 宋巩大声道:"慈儿刑狱之道最忌患得患失。事关人命莫道十成胜算但有三分疑问就不该轻言放弃!"宋慈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抄的录簿跪下高声道:"父亲身为推官三十七年断案无数孩儿用心收录于簿早晚研读终于悟出五字真言:人命大如天!"宋巩説:"好吾儿能悟出這番道理便可放胆开棺。"宋慈一声令下:"开棺!"棺盖隆隆开启一缕白雾袅袅腾起。 梅城谜案(二) 几十个脑袋围着一圈往棺内探望。 棺内一美貌女子安若熟睡之状。 又一缕白雾腾起却见女尸龇牙咧嘴呈初度**之状。 围在棺檐上的一圈脑袋猝然如蝇群惊独剩下头顶青天的宋慈还凝神蹙眉地审视着尸体猝然发话:"验!"他打开一个百宝箱从中取出醋瓶净手再取麻油抹在鼻子两侧又取皂角点燃以酽醋泼地"轰"的一声轻响腾起刺鼻的白雾。 一旁的众官们纷纷捂鼻后退。 宋慈坦步缓缓从白雾上跨过走向赤条条陈于草席之上的尸体。随后专注于验尸作业。 宋父语音铿锵有如铜钟:"验尸须在专一不可避臭恶……人身本赤黑色死后变作青色其痕未见……有可疑之处先将水洒湿……后将葱白拍碎令开涂痕处以醋蘸纸盖上候一时久除去以水洗其痕即见。"话音方落宋慈已按验尸要点验毕起身而立。 裸尸洁白无痕。 黑压压密麻麻却鸦雀无声的高台上"呼啦啦"一阵乱响。官员们纷纷站起几十双闪动着疑问的目光居高临下齐齐地投向宋慈急切地等待着验尸结果。 宋慈面如凝霜。 十几位身着土灰色衣衫的仵作如一群土拨鼠一拥而上脸上露着幸灾乐祸之相朝宋慈看了几眼齐声禀报:"原尸遍体未见伤痕验无他杀之嫌!""哗——"不满之声如潮掀起且呈愈演愈烈之势。 宋慈眼中忽然一亮神情专注地俯下身去朝尸体头部凝眉注目:尸体的头部黑发间似有细小白点蠕蠕而动。宋慈瞪大双眼见那小白点渐渐大了竟爬出了一条蛆虫! 他顿然大悟:"不!此人死于谋杀!"如潮的喧哗戛然而止验尸场霎时又静如死谷。 静待良久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一声苍老而清晰的问话:"何以见得?"立即引起几十个声音的同声响应:"何以见得?"宋慈面向众官员侃侃而论:"方才宋某验遍该尸头上七孔无血身上四肢完好;项背无痕胸腹无疮与原案所验并无二致。然而在尸者发间却爬出了這条小小的蛆虫這正是原判尸检的一大疏漏!"他以一枚钢针扎着蛆虫高高举着:"诸位大人请看這可不是一般的蛆虫**之上长此蛆虫必然是因为苍蝇聚叮所致。" 梅城谜案(三) 一官员问:"何以见得?"宋慈説:"苍蝇嗜血聚于死者发间説明死者发丛之内必有血腥。"一协理仵作反诘道:"死者若是被钝器击中头部而亡必有大量流血原审仵作何以未见?"宋慈説:"凶手杀人用的并非钝器而是火烧铁钉用火烧铁钉钉入脑颅虽有腥味却无血流出。宋某断言死者是被人用火烧铁钉钉入顶门穴致死!"一根烧得通红的长钉对准人的顶门穴"当"地一锤…… 考生宋慈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顶门穴才醒悟刚才那惊险奇特的一幕原来是自己的梦境。 同室考生们都围在他的床前吃惊地看着他。 宋慈人虽醒刚才梦中之境似乎还未消失忽然跳下床满室乱找一气。 考生们笑道:"梦游!还在梦游呢。"与宋慈关系最密的好友孟良臣连连对大家做着手势:"别叫他别惊醒他。"众人就都退到一边看宋慈在房内找什么。 宋慈忽然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箱子打开从箱内拿出什么往桌上"砰"地一放竟是个白骨骷髅把同室胆小的吓得直躲。 宋慈手举蜡烛目光慢慢从骷髅的前额移向顶门穴一个钉子大小的洞穴赫然而见。他一怔忽然得意地大笑起来:"宋某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一个谜竟在梦中解开了。"同室诸考生大多对他似梦似醒的怪异举动感到毛骨悚然。 孟良臣上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這家伙做梦都在验尸验伤释疑破谜。 其实惠父兄你又何必来赶什么京试子承父业去当个断狱推官岂不是好?"宋慈自负地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宋某的志向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衙门推官而是堂堂大宋提刑官!""口气真大!""非我莫属!""中不中还不知道呢就放大话。""就当它是梦话听吧。"有考生从角落里扔过這么一句话来。 宋慈找到那角落走到刚才放话那考生面前故作神秘地説:"嗳有人给我暗通了消息啦。天一亮不就要放榜了吗?宋某榜上有名!"考生们闻言呼啦一下围了上去:"是谁给你通的消息?有我吗?"宋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谁给我通的消息是刚才有人在梦中给宋某通的消息……" 梅城谜案(四) 天亮后放榜宋慈果然高中第四名。好友孟良臣也榜上有名。两位好友高高兴兴地在皇城临安最繁华的闹市清河坊游玩。宋慈从一肉串摊前买了几串肉串分一半递给了孟良臣:"来你我兄弟同登金榜以此庆贺。"孟良臣説:"嗳奇怪了你怎么梦什么好事还真来什么好事?"宋慈笑道:"這才叫梦想成真!""找个小酒店去喝两盅去小弟还有正事和仁兄商量呢。""我知道有一僻静之处走。"二人正想离开街头忽然騷动起来有人高喊救命二人不禁驻足观望。 只见一瘦弱的小个男子拼命奔跑边跑边喊:"抢劫啦杀人啦!救命啊!"一个体壮如牛、手持尖刀的屠夫紧追不舍边追边喊:"站住!"二人在十字路口转着圈追逐一阵还是瘦小男人不胜体力扑倒在地直呼救命:"救命啊救命啊抢钱呀……"屠夫一跃而至黑铁塔般立在瘦小男人面前:"你小子敢偷本大爷的钱一定是活腻了!"説着把手上尖刀一扬。 孟良臣挺身而出"住手!光天化日你敢行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屠夫放下手中尖刀"什么行凶杀人是這小子从我肉铺里偷了钱。"瘦小男人叫屈道:"天地良心呀!小的老母病在床上這二十缗钱是去药房给老母抓药的呀。"孟良臣对屠夫説:"看他這样子借他八个胆也不敢偷你的钱呀。我看明明是你恃强凌弱。"屠夫恼了"你想为他打抱不平?那我问你既然他拿這二十缗钱説是去给老娘抓药他不去药房却到我那肉铺前干什么去了?"孟良臣一时词穷回头看宋慈。宋慈却只顾吃着手中的肉串似乎对這一切全无兴趣。他就问那瘦小男人:"嗳你到肉铺干什么了?从实説来。"瘦小男人哭坐在地上"乡亲们啊我三岁死了父亲家母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又得了肺痨。我娘为抚养儿子不到五十的人竟一病不起没几天活头了。刚才我去药铺给老娘抓药想起老母最爱吃猪腰子了正好路过肉铺想买一对猪腰子回去孝敬老母。谁想這位大爷非説這钱是我偷了他的。乡亲们看看我是个肺痨病人呀干得了這种偷鸡摸狗的活吗?呜……"孟良臣责问屠夫:"我问你你説這钱是他从你柜中偷的可还有旁的目击证人?别无佐证旁人对吗?"屠夫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孟良臣得意地责问:"既然肉铺前围着一大堆人他从你的柜中偷走二十缗钱除了你自己却别无一人看见你這谎话説得圆吗?" 屠夫张口结舌:"這……"一旁冷眼旁观的宋慈接过话茬:"這二十缗铜钱究竟是谁的场中恐怕只有三个人心里清楚除了当事的你和他另一个就是在下。"屠夫説:"敢请先生主持个公道?"宋慈问瘦小男人:"你説拿這二十缗钱去药铺给老母抓药?既然是抓药城西涌金门外就有全城最大的药房你为何跑到城南来了?"瘦小男人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涌金门外?"宋慈笑道:"你没去过涌金门或不是从那儿来何来這满脚的西湖淤泥? 這两天有三百浚湖兵在浚疏西湖涌金门外早已淤泥满街了。"瘦小男人支吾道:"這……我是从那儿来因为涌金门药铺缺了一味药我才到清河坊来的谁不知道清河坊有三家药铺?"宋慈又问:"你刚才説你有肺痨?"瘦小男人捋起上衣露出胸腹间根根肋骨:"看看我這瘦弱的身子就该知道小的确有肺痨病呀。"宋慈微微一笑:"在下对岐黄之道略知一二。肺痨者必是面黄而肌瘦气喘而多痰干不了体力活行不了半里路。你虽形容消瘦却脸色红润。更何况刚才众人都目睹你与這位体格强你十倍的大汉這场追逐脚力丝毫不落下风。一个肺痨患者不可能跑得那么远、那么快可见得阁下干此营生绝非一日之功説你是个神偷惯盗丝毫不为过!"瘦小男人顿时呼天抢地:"啊冤枉啊冤枉啊!"宋慈説:"你要觉得冤枉了你敢不敢将這二十缗钱交在下一验?"瘦小男人一怔:"怎么验?"宋慈对围观者中一卖水郎説:"小哥买一桶清水以检验可好?"卖水郎兴致勃勃地説:"何用买?小的分文不要用就是了。"宋慈对瘦小男人説:"你把這二十缗钱投入清水之中稍时就会有此钱主人的名字浮出水面。"瘦小男人有些犯难迟迟未敢投下去。 卖水郎一把夺下瘦小男人的二十缗钱:"這铜钱真是你的怕个鸟呀!"説着将钱投进了水桶。 围观者呼啦一下围向水桶无数双眼睛盯着桶中的水面。铜钱沉入水底水面复于平静。瘦小男人得意地叫着:"没有!水里没名字什么字也没有!"宋慈微笑道:"可這水面上却漂浮着一层油花。不是你从肉铺里偷的這铜钱从哪里沾来了油脂?"水面上果然漂浮着点点油花。瘦小男人面色顿变。屠夫伸出一双油腻腻的大手看了看恍然大悟:"哈!先生真是高人啊!"围观者也一片叫好声。瘦小男人见势不妙拔腿想溜却被围观者扭住喊着:"送官把他送官!"屠夫喜滋滋地接过卖水郎交还给他的铜钱。忽然想到帮他大忙的人便四处张望:"啊這位高人呢?先生请问尊姓大名……"宋慈和孟良臣趁人不备已悄然走出人丛踅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屠夫有些急了把铜钱往天空一抛拨开人丛追了出去。追至巷口往深深的巷子一看静悄悄的不见人迹"咦明明看他们走进這巷子的呀?"忽听有人叫他回过身来不由得一怔。身旁站着位身穿孝服脸上留着泪痕的年轻姑娘"姑娘你找谁?"姑娘语气哀伤地説:"找的就是你。捕头大哥。"屠夫惊异地问:"你……你是谁呀?""你还记得一位名叫竹梅亭的远房叔伯吗?""竹梅亭?对他是我远房叔伯。几年前不是调任梅城县令了吗他怎么啦?"姑娘的泪水涌了出来:"家父死了。我就是竹梅亭的女儿竹英姑啊!"屠夫大惊這才注意到英姑身上的孝装"竹世伯他……"英姑悲愤地説:"我不相信家父是死于意外。我一定要为父亲申冤报仇。可我如今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大哥我小时候就听父亲説过你捕头王的威名我想请你帮我你愿意吗?"這屠夫原本也是公门中人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诨号:捕头王。几年前這位被称做捕头王的好汉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了公门干起了這屠夫的营生。他也不知道眼前這位远房的表妹是怎么找到他的。可英姑提起他的当年之勇倒是勾起了他想重返公门的心思。听完英姑的话這位捕头王不禁犹豫:"我……唉我已经离开公门现在只是个杀猪的屠夫。""我想或许能请你陪我一起去嘉州找嘉州推官宋巩宋大人?""哦宋推官啊。当年我就一心想投奔于他可无人引荐没能如愿。嗳你让我陪你找宋推官?可嘉州推官管不到梅城县的案子呀! ""我只想请个查案高手查明家父被谋杀的事实然后上金殿告御状。听説宋推官一生查案无数从无差错即便多年陈案都能用验尸验骨的办法验出死因查出真凶。要想查明父亲死因只有请宋大人出马。"捕头王凝眉思索起来"這事容我好好想一想。"此时距皇城百里之遥的嘉州推官衙门一位年老官员官靴上沾着泥土迈着沉重的步履走过长长的衙门回廊到大堂门槛外停住了。良久只听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大堂门被沉重地推开。 這位老人正是宋慈的父亲人称断狱神手的嘉州推官宋巩。 宋巩一生从事刑狱审勘断案无数且从无错案。而此时老人浊泪涌动的双眼里却丝毫看不到往日的威严。老推官巡视着堂内目光最后停在了悬挂在大堂正中、篆刻着"清如明镜"四个金字的匾额上。 忽然老推官几乎失态地叫了起来:"来人来人!"老家院应声赶来:"啊老爷!老爷怎么啦怎么啦?"宋巩迫不及待地説:"快快把那匾额摘下来。"老家院一惊:"啊!摘不得摘不得!老爷這块匾可是七里八乡的百姓们敬献给老爷的功德匾呀。""让你摘你就摘!""老爷您老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呀?"宋巩怒吼道:"你!你一个奴才何来那么多废话!摘!"老家院猛地一震双膝缓缓跪了下去:"不老爷今天要不收回摘匾的成命老奴决不起来。"宋巩遂不理老家院:"来人!"公差应声而至:"大人有何吩咐?"宋巩指着那匾:"给我摘!"老家院急阻:"慢。老爷老家院还有话説啊。老爷啊如今這官场上有多少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辈多少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花银子买都要买几块功德匾挂在堂上假装门面欺世盗名。而老爷這块匾是七里八乡百姓们对老爷三十多年破奇案、洗冤狱、呕心沥血的见证!這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功德匾啊!"宋巩大声吼道:"惟其因为此匾分量太重宋某才不配!摘!"老家院被震慑住了张口结舌地跪在地上眼看着公差们搬来梯子摘了匾扛走了。宋巩黯然转身跄步离去。 "這究意是怎么了呀?"夜色降临宋慈和孟良臣找到一处闹中取静的酒肆客栈对坐小酌。二人酒喝得不多话已谈到深处了。宋慈挡开好友递到他鼻子前的酒杯:"等等你説你向朝廷主动请命求官?我没听错吧?"孟良臣一仰脖子喝下那杯酒平静地答道:"我是那么説的。"宋慈仍然不相信似的看着他的好友。 孟良臣説:"十年寒窗一朝中试所为什么?不就为求个仕途报效社稷百姓吗?可如今官场上是僧多粥少要是等派官只怕一辈子没个结果。所以小弟想主动请命求个一官半职也免得蹉跎岁月消磨意气。" 梅城谜案(五) 宋慈説:"可你也太过性急了呀。今天刚刚放榜明天就腆着脸去请命求官這会让人背后怎么説你呀。"孟良臣道:"怎么説我都不在乎!我和你不一样。你有令尊大人的名声在外朝中还有个未来的岳父……反正你不愁朝廷不给你派个好差。而我呢三代白衣家境贫寒恐怕一辈子也等不上一官半职呢!"宋慈缓言道:"你想求官也未必能得官啊……"孟良臣説:"听説过梅城县的事吗?"宋慈一怔:"梅城县?那可是个山高皇帝远的险山恶水之地。"孟良臣道:"据我所知那地方不光山穷水恶还是个龙潭虎穴呢。派了个姓竹的知县去不到两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地一埋风平浪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都説宁愿一辈子不当官也不去那鬼地方当官。這官场上从一品到七品哪顶乌纱帽不是你争我抢?惟独這顶留在那吏部衙门都快长毛了也无人问津。正好给我這穷进士有机可乘。我這请命书一上你看着不出三五日我就能领到官凭走马上任了!"宋慈惊道:"明知那地方险恶你还要去這不是硬充好汉么?"孟良臣瞪大两眼:"充好汉?你宋某人一天到晚琢磨着凶杀血案验死验伤为了什么?你立志做一个像乃父那样洗冤禁暴的刑狱官又为了什么?那梅城县是龙潭虎穴要是谁都不愿去那地方的百姓岂不就永远见不到朗朗青天?孟某虽説求官心切可心里流淌的也是热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算是我把一腔热血全洒在梅城的山山水水我也无怨无悔!"宋慈激动不已:"贤弟這番话真让愚兄感到惭愧!不过……你该知那梅城县情况复杂前任知县死得不明不白前车之鉴哪。仅仅凭一身正气匹夫之勇只怕……"孟良臣愤然道:"你信不过我?我想我也不是个草包饭桶吧?我到那边只要查明竹知县被谋杀的真相就不怕撕不开梅城县的那张黑网。"宋慈思索有顷:"父母给我定下的婚期是不能改了。這样吧等我回家如期完了婚了却了父母的心愿就陪着你走一趟梅城。""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去梅城上任让你操什么心?""你這么单槍匹马去闯那龙潭虎穴我不放心!"孟良臣大声説:"你的好意我领了但陪送赴任一事从此免谈。唉不过呀小弟别无亲人此去真有个三长两短只能劳驾仁兄为小弟收尸……"孟良臣话音未落宋慈拍案而起:"你能不能不説這些晦气话!"説完就怒气冲冲地出了酒馆。"宋慈……嗨説説笑话么何必认真。"孟良臣掏出一把碎银"啪"地往桌上一拍就追出酒店。 孟良臣出店门时正好与刚进酒肆的捕头王擦肩而过。捕头王见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拔腿欲追却被随后进来的英姑叫住:"大哥你想吃点什么?"捕头王摆了摆手:"哦你随便叫吧。"説完回头追了出去。等他追到酒肆门口却又不见了人影。 英姑不明其意也追了出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熟人了?"捕头王茫然自语:"唉又失之交臂唉缘分未到难见一面哪!"嘉州衙门后院。老家院手持一封书信兴高采烈地叫着"老爷"一路小跑往书房而来。他推门进书房。书房内没点灯黑黑的只看见老推官泥塑般坐着的身影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 老家院説:"老爷天都亮啦。待老奴打开窗子。"宋巩有气无力地説:"别开窗。你就這么陪我説説话。"老家院不禁一愣:"呃老爷您這一宿没睡呀?"宋巩答非所问:"天压得那么低像是要下雨了。""是呢。老爷明天就是少主人完婚的大喜之日了老夫人又送书信来催啦。"宋巩像是根本没听见老家院的话:"你……随我差不多有三十来年了吧?""谁説不是呢!那年老奴差点饿死冻死在雪地里要不是遇上老爷老奴还不早去见了阎王?這一説已经整整三十二年啦。""你説我這三十多年断狱判案出过什么差错吗?""依老奴看老爷這三十多年办案和旁的官员有所不同。""有何不同?""别人坐堂用的是刑而老爷审案用的是验;别人办案用的是权是势而老爷办案用的是心是血啊!所以老爷手上办的案子不会出错也确实从来没有出过错。百姓们不都在説:"古有包侍制今有宋推官"吗?"宋巩摇头道:"可是……是人都会犯错啊。""那是圣人还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這人活一世哪有不犯错的?"宋巩身子颤抖起来:"常人犯错改过为善可要是执掌刑狱的推官犯了错那会是什么后果?枉断人命啊!"老家院震惊不已:"老爷您今天這是怎么啦?"好一会儿才听老推官声若蚊蝇般地説:"明天是慈儿完婚的日子?""是啊是啊。正赶上少主人又金榜题名這是双喜临门啊。老夫人半月前就差人来书信催着老爷早些打点回家呢。您看刚刚又有书信来了老爷再不起程可真的就误了大喜啦。" 梅城谜案(六) "可今天却是他们的三周年忌日!"老推官神色充满着悔恨。 老家院猛地一悚:"老爷您説谁?""哦你去……套车這就走回家!"老家院欲走又止回头看看神色古怪的主人:"老爷您没事吧?"宋巩木雕似的凝坐着竟似未听见。 老家院心怀忐忑地退了出去。 宋巩铺纸提笔呆呆地好一阵才颤抖着写下:"慈儿……"一只精致的木盒捧上桌面。 宋巩将一卷手抄录簿放进小盒盖上盖贴上一张写有"慈儿亲启"的封条。然后木然而坐伸手入怀一会儿掏出几棵绿叶紫花的植物一双浊眼久久凝望着。 外边院子里老家院兴奋地备马套车又取来草料喂马。他嘴里轻声和马説着话:"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今天可是少主人的大喜之日!我可尽拿好吃的喂饱了你一路上可不许偷懒要是误了吉日良辰我可拿鞭子抽你!记住啦。哟下雨啦我得催老爷早点起程。"他边説边朝书房走去"老爷车备好了马也吃饱了早点起程吧……"忽然传出老家院一声疾呼:"老爷啊!"院里的马儿双耳一耸忽然长嘶雨也渐渐下大了…… 宋府整个院内披红挂彩一片喜气喜乐阵阵不绝于耳。厅堂里已是挤满了贺喜的宾客。老夫人却是一脸焦急有点语不成句了:"這是怎么了這花轿都快到门前了他這个做父亲的做公公的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呢?"满堂的亲朋好友七嘴八舌地宽慰着老夫人。 一侧一身新郎打扮的宋慈拉过一个管事的急问:"嗳管家我孟良臣贤弟到了没有?""孟良臣?没有姓孟的宾客来过呀。"宋慈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不辞而别就這么单槍匹马去独闯那龙潭虎穴去了?""少主人您看花轿就快临门了可老爷到现在没回来老夫人都急得不行了您朋友来不来也就别太上心啦。"宋慈连忙走向母亲劝慰道:"母亲您别急别急。父亲不是嘉州衙门的推官吗?説不定正好又出了什么人命案子父亲只得去查去验了一时脱不开身這也是常有的事。"宋母埋怨道:"什么人命案子也不该把儿子的婚事撂一边呀。况且慈儿还刚刚金榜题名這可是双喜临门呢。天大的事他也不能不回呀。""母亲父亲要真是遇上什么人命案子了那可是人命关天啊。可不比儿子的完婚重得多呀!""可這花轿都快到了呀……"宋母话未説完只听外面高喊:"花轿临门新郎迎新!"宋母急切地説:"你看看你看看可怎么好哦。"三姑六婆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爷没回来喜事照办。天都快要下雨了总不能让新娘花轿在大门口淋雨呀新郎呢快快到大门口去把新娘子迎进来。"姑婆们就簇拥着宋慈往大门口迎去。 人烟稀少的山弯曲道天低云黑风雨交加。 泥泞的山道上一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风雨中急奔。 车驾上老家院浑身湿透疯了似的挥鞭破着嗓子哭喊着催马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上雨水和着泪水一起流淌。 宋府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 司仪高声吟唱:"良禽择木而栖美玉须金石镶嵌吉日良辰愿天地为证媒妁为凭父母共贺亲友同庆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新娘入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忽然间从外面传来一种什么可怕的呼声全堂宾朋的心都骤然一紧。 肃静后只听是老家院带着哭音的破嗓呼唤着:"老夫人……老夫人……"一声近似一声地从外而来。 厅堂之内众人都是一脸惊恐连新娘也忘了礼仪掀去了红盖头。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深深的宅院外一个水淋淋的老人哭着喊着跌跌撞撞往里面来身后跟着一群已吓得不知所措的家人。 老家院终于跑进喜堂往老夫人面前一跪哭喊一声:"老夫人啊……"新郎宋慈搀扶着老夫人在亲朋们的簇拥下往外涌去。 除了杂乱的脚步声上百号人连呼吸都屏住了没一个出声。到了门前众人骤然止步上百双眼睛凝视着大门口一架像是要被大雨压垮的马车。 宋慈踩着一洼洼积水缓步上前。他在马车边伫立良久才伸手慢慢揭开被褥顿时就痛呼一声:"父亲!"亲朋们呼啦一声围向马车在雨天里跪成一片恸哭声惊天动地。 梅城谜案(七) 马眼也在流泪…… 绵绵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宋府迎亲的喜堂改成送丧的灵堂。灵堂前几位材夫在细心料理着给死者擦身换寿衣。宋慈和几个戴孝的亲人肃立一旁。材夫刚把老推官的内衣脱下一旁的宋慈忽然喊道:"且慢!"材夫们一怔住手了"少主人有什么吩咐?"宋慈上前:"哦老伯让我来吧。""唉何用少主人亲自动手啊。"宋慈不由分説走到尸前捋起衣袖细细地为父亲擦身换衣。宋慈目光敏锐对父亲遗体的五官、手掌、指甲等都一一作了细检。 为亡父换罢寿衣宋慈直起身来将目光投向一旁垂泪不止的老家院。 老家院眼皮一抬正好和宋慈锐利的目光相接连忙避了开去。 材夫们抱着换下的衣服走出灵堂在门外高喊一声:"女眷进祭。""哇"地一阵哭呼声响起新媳妇玉贞和一大群女眷涌了进来在灵前跪满一地。 宋慈面色沉重拨开面前的亲人大步走出了灵堂。 老家院偷看着宋慈离去的背影面色不安。 夜至二更灵堂肃穆。堂上挂着白灯笼遗体周围点着长明烛供桌上燃着白烛高香、摆齐四荤四素哭累的亲人们东倒西歪地守着灵。老家院跪在一口燃烧锡箔纸钱的铁锅前不时地往里添着纸钱。 此时宋慈来了。 他向众人施了一礼:"诸位亲友家父不幸逝世慈为独子未及在父亲生前尽孝慈恳请诸位亲朋今夜务必容我单独守灵聊补儿子未尽的孝心万望亲朋们给个方便。"众亲人呆滞滞地看着宋慈却没一人起身离去。 宋慈把目光投向还没来得及脱下喜衣就披上孝服的妻子玉贞:"玉贞你先走吧去陪陪病倒在床的母亲。"玉贞答应道:"好。哦官人這么説了大家还是顺他的意吧。"説完扶起一位年长亲人走出灵堂。其他亲人们也跟着陆续离去。 老家院也起身欲走却被宋慈叫住了:"家院公你老身体要是挺得住就留下来陪陪家父吧毕竟你随家父三十多年了对吧?"老家院老泪:"谁説不是呢。自从当初老爷救了我一命老奴一直相随着老爷都三十二年啦……"説着拜倒在老爷灵柩前悲声痛哭。宋慈冷冷地看着老家院。老家院感觉到了宋慈冷漠的眼光站起身来:"少主人您是有话要説?""這么説你心里也是早有准备了!""呃……该下的雨总是要下的!"宋慈语气沉重地问:"老家院我宋家待你如何?家父又待你如何?"老家院颤声道:"宋家对我恩重如山老大人如再生父母!"宋慈几乎把脸凑到老家院耳旁:"既然你还知恩知情那就从实告诉我家父是怎么死的?"老家院左右看了看轻声道:"老爷他……偶染风寒。""家父平日身体健朗又精通医道小小风寒何至丧命?""這……少主人老爷的确是偶染风寒不治身亡啊。"宋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胡説!家父分明是死于谋杀!大胆奴才为何不説实话?"老家院犹豫了一下:"不不老爷他真是死于伤……"宋慈没等老家院把话説完就怒不可遏地一把抓起老家院的衣领狠狠地一推。可怜老家院趔趔趄趄地扑倒在灵柩前。 "好你不説那就让我来替你説站起来!"宋慈强行将老人的头往棺檐上一按面对棺中遗体:"给父亲换寿衣的时候我暗中作了检验。父亲遗体遍体小疱肤色青黑双眼突出嘴唇破裂两耳肿大肚腹膨胀肛门红肿十指甲青黑虽经你擦拭掩盖但耳鼻眼角仍留有些许紫黑血痕。如此尸征分明是中毒而死你何以谎称家父是伤寒病亡?对此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在暗中下了毒!"老家院跪倒在地"少主人老奴相随着老爷三十二年老爷视老奴如同兄弟一般恩重如山老奴对老爷更是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少主人怀疑老奴下毒让老奴怎么面对老爷英魂啊……""要不是你亲手下毒那就是你有意代人受过!你不以实情相告我也照样拿你祭父!"老家院抬起一双泪眼:"老爷説过他的死因能瞒过别人却绝然瞒不过少主人的眼睛。现在看来果然让少主人一眼看破啊。""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説!"老家院颤颤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对宋慈轻声道:"少主人老爷临终前给少主人留下遗书老奴本想待办完丧事之后再把信交给少主人的。""为什么要待丧事之后?""你读了老爷的遗书就会明白了!"老家院把遗书递到宋慈面前。宋慈怔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遗书。夜色如墨。宋慈急推房门前脚刚跨进书房老家院后脚就紧跟着为他把门关上然后守在书房门外。 宋慈在灯下拆开遗书顿时惊愕不已。一双泪眼朦胧似从书信纸面上映出了其父宋巩含泪伏案写信的面容。他嘴唇蠕动无声而吟如听得其父苍老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慈儿为父任推官凡三十余年审案断狱不下数百件从无失手。谁知老马失蹄花甲之年误判人命铸成了千古遗恨……"宋慈大出意外停顿了一会儿揉揉眼敛起神继续阅信。 遗书写道:"张王氏系嘉州一村妇嫁与农夫张三儿为妻。农忙时节其夫在山间劳作张王氏为夫送去茶饭——"村妇张王氏拎着篮子行走至地头将篮中饭菜及水罐取出招呼丈夫吃饭。 她被山坡的野花吸引上山去采花了。张三儿吃着午饭见瓦罐无盖顺手摘了几片植物叶盖着。瓦罐上的植物叶渐渐浸入茶水之中。 张三儿吃罢饭取水罐咕咚咕咚地大喝了几口放下瓦罐重新取那植物枝叶盖在罐口上又下地干活。 张王氏采得一捧山花回到地头"這花好看吗?我把它采回家用水养着半个月都不会凋谢的。"张三冷声説:"花插半月不凋谢女人能不能守半年妇道不出丑?"张王氏惊诧地问:"你這话什么意思?"张三儿生硬地説:"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少和你那表兄王可勾搭免得让村里人见笑。""你!整天疑神疑鬼真后悔嫁给你這样的男人!算了懒得跟你説!"张王氏扭头气呼呼地下山走了。 他们夫妻這番对话被一个偶然路过的村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人暗自窃笑着正要离去忽听张三儿一声惨叫惊回头只见张三儿捂着肚腹滚在地上。他赶紧奔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张三儿口吐白沫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婬妇……毒……"身子一挺死了。 不多时推官宋巩随村人来到现场。披头散发的张王氏赶来一见此状"啊"的一声昏过去了邻里赶紧以土法施救。张王氏终于缓过气来呻吟道:"我下山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呀怎么走得那么快呀天哪……"宋巩蹲在尸体前仔细验尸边验边向书吏报唱:"男尸体壮。腹部有小疱成片服色青黑双眼突出嘴唇微裂。两耳略肿肚腹膨胀肛门肿胀十指甲青黑耳鼻眼角有紫黑血流出……"宋巩取一根银针插入尸体喉头稍顷拔出银针呈黑色。又走到瓦罐前随意地将盖在瓦罐上的植物枝叶往旁边一拨捧起茶罐晃了几晃尚有剩水。将瓦罐交书吏轻声吩咐道:"好生带回衙门去找条狗试试。小心别倾了罐内的一滴剩水。"报案的村人挨近宋巩轻声道:"张三儿死前留下过半句话呢。"宋巩问:"什么话?"村人瞥一眼张王氏扯了扯宋巩。宋巩会意随那村人走到一棵大树后去。 张王氏问道:"宋大人我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呀?"宋巩厉声道:"是被毒死的!"张王氏一听一声惊呼又昏过去了。 夜已深沉。宋慈在书房看着父亲的遗书。 宋父在遗书中写道:"当时验尸确定死者中毒而亡。又将剩余茶水喂犬犬饮后当即倒毙。目击证人亲耳听见妇人失德而引起的夫妻争吵更有邻里佐证张王氏与表兄王可过往甚密。当日将王可拘传到案王可也当堂供认与张王氏的通奸之实。既有通奸情节还有目击旁人更有下了毒的剩茶为证纵然奸夫婬妇拒不招供投毒谋命本案却也铁证如山。依大宋刑律判张王氏通奸失节谋杀亲夫处以凌迟;奸夫王可通奸谋命斩首示众!"读到這里他忽感轰然一声浑身一麻手一松遗书飘落在地。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弯腰去拾起遗书再读下去。 遗书上写道:"此案过去三年父偶尔得知当地山上长有一种剧毒野草名为断肠草其毒性更甚于砒霜。为父继而又从当年剩水的瓦罐中发现了两片早已干枯的断肠草叶。为父重新审阅当年案卷才发现张王氏与王可通奸杀夫一案中存有一大破绽。要是张王氏预谋毒杀亲夫又怎么会蠢到把毒下在她亲手送到地头的茶水之中啊?冤魂在天宋巩死不足以弥补误判之罪啊!"宋慈痛苦不已起身向外奔去用力拉开书房门却见老家院正堵在门外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强忍着悲痛伸手在老家院肩头按了一下。老家院心领神会让过一边。 宋慈跨出书房步履千斤地往灵堂走去。父亲的话音在他耳边回荡着:"为父断狱失察铸成冤案。一世清名毁于一旦。纵然追悔泣血对死者何益?惟有一死谢罪方可告慰屈死的冤魂啊!"宋慈跨进灵堂伫立在父亲的灵柩前凝望着棺中亡父的面容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涌出。父亲的嘱言又如空谷之声在灵堂内回荡着:"慈儿常人有过改之为善刑官出错事关人命父谢罪自决别无牵挂。宋慈金榜题名、喜迎新人的双喜之日父亲宋巩却因错判人命而以死谢罪临终前留下了不许儿子涉足刑狱的遗命。忽然又传来好友孟良臣梅城遇难的凶讯。经宋母开导宋慈毅然带着英姑和捕头王奔赴梅城以令人叫绝的检验手段使隐藏在迷案幕后的知州卢怀德原形毕露。宋慈与岳父薛庭松联手使两任知县被害的真相大白。宋慈声名鹊起从此走上了刑狱审勘之路。 太平县冤案(一) 太平县衙大堂。威严而森然。 公堂案桌上十分显眼地摆放着一件血衣。 太平知县吴淼水高坐堂上一双手慢慢展开血衣细细察看衣物上的血迹甚至还故意夸张地凑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举目看堂下之人。 堂下跪着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遍体鳞伤的书生几乎是瘫伏在地上;女的是个漂亮的少妇一头乱发半掩着俏丽的面容秀美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惊惶不定的神色。 吴淼水的目光从少妇的脸上离开之前心里嘀咕一句:"哼這天底下漂亮女人的脸上写着的总是一个"祸"字!"随后他把目光转向男性人犯的同时"呼"地将血衣掷下堂去落在男犯人的面前。 "曹墨這件血衣可是你杀人作案时穿的衣物?"曹墨闭目气弱地回答:"是。""這上面溅的可是被害人王四的血迹?""……是!""既然有血衣为证你谋杀木耳商人王四便确凿无疑了?"曹墨神志恍惚犹豫未答。 吴淼水惊堂木"啪"地一拍:"快説!"曹墨説:"是我杀了王四!"吴淼水得意地説:"好!一桩离奇的杀人案本县只花了半月时间就审得一清二楚三明白。至此本案供词、证据一应俱全。曹墨你还有何话可説?"曹墨绝望地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我无话可説。""你杀人偿命无话可説本县倒还有一句话想问问你呢。""不不用问了什么也别问了。""不本县坐堂理案最讲究重证据实除了供词和证据还有一样也必须要笔录于簿否则本案就不算圆满。""你想问的是曹墨杀人的动机?"吴淼水嘿嘿一笑:"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点就通。本县最后要问的正是你的杀人动机。你为什么要杀王四?"曹墨叫喊一般地説:"我妒忌是王四而不是我曹墨和這位娘子做了夫妻!這世上要没有一个叫王四的木耳商人我和她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我曹墨人臭嘴不严想杀王四却把天机泄露自己落得身首异处倒也罢了我害己还害人又害苦了我的老娘啊……都是我這张臭嘴!臭嘴!臭嘴!"他边骂着自己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嘴巴情绪渐渐失控。 吴淼水连忙宣布:"本案具结。退堂!"急急离座而去。曹墨仍在大喊大叫:"玉娘曹墨今世与你无缘结为夫妻死不瞑目。要是人死之后真有来世曹墨下辈子一定娶你!" 曹墨喊着叫着被衙役拖走了。 玉娘被曹墨失控的喊叫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曹墨的喊声远了才脱口高呼:"不他不是凶手!"忽见堂上已空无一人。 "对他不是惟一的凶手!"唐书吏的一颗螳螂脑袋突然凑过来"早退堂啦你得救了可以回家了。"玉娘惊疑不定喃喃自语:"回家?"唐书吏问:"杀你丈夫的凶手画押认罪了案子结了县太爷把你无罪释放了。听了高兴吧?"玉娘像是掏空了魂灵似的站起身来往大门外走去。 唐书吏冲玉娘的背影愤愤地喊一声:"有句话你要记住:"纸包不住火!"还有一句你也别忘了:"门旮旯拉屎天会亮!""玉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唐书吏。 唐书吏説:"怎么没听懂?那小子为了让你早脱嫌疑把杀头的罪拼命往自己一人身上揽此情此义怕不是一夜两宿能睡出来的……"不等唐书吏説完玉娘已厌恶地扭头离去。 唐书吏冲着玉娘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祸害!"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县衙的大门。 晨陽缓慢升起山色朦胧。一条沿河的十里长堤上新任提点刑狱官宋慈跨一匹红鬃骏马带一队仆役从山的那边绕道行来。 忽然宋慈的目光被前方的什么动静吸引住了。 堤下的小树林里一伙粗壮男子抬着一张吱嘎有声的竹床急急赶路竹床上一条被子严严实实地捂着个妇人只露出半个别致的发髻。虽説是四个大汉合力抬一病妇却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还不时地轮流换肩。 一个大汉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担架一歪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同时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担架上反光一闪但马上被相随在一旁的大汉掩盖了。突然那伙人往横里一插竟往河里抬去。只见十几双光脚"劈劈啪啪"地踩起了四溅的水花抢过河去转眼就上了对岸。 捕头王率随行捕快们赶到宋慈身边"大人出什么事了?"宋慈指着那伙远去的抬担架汉子:"你带捕快们暗暗跟紧了那伙人发现赃物连人带赃一齐拿到县衙去见官。"捕头王不解地问:"那伙人抬的像是病妇呀大人怎么知道有赃物?" 宋慈语气坚决地説:"要是没有那就是大白天遇上鬼了。"英姑説:"大人這么説就一定错不了你还等什么呀?"捕头王精神一抖向捕快们一招手:"跟我来!"河里又"劈劈啪啪"地溅起了捕快们踩起的水花…… 英姑看得好奇:"這桥怎么在水底下?"宋慈説:"旱季是桥汛时就是坝了。"這日太平县知县吴淼水蓝袍乌纱穿戴得整整齐齐正要出门。 唐书吏匆匆而进"启禀知县大人……"吴淼水摆摆手:"天大的事先在你肚子里放着。你赶紧给我召集起三班衙役出迎提刑大人去。"唐书吏焦急地説:"這么大的盗案小吏肚子里放不住啊!"吴淼水一怔:"盗案?什么盗案?""今儿一大早就有人来报案説城东珠宝行昨夜价值万两的珠宝被盗小的怕惊了大人的早梦就先随报案人到现场察看了案情属实呀。""价值万两?那还是桩大案呀。""正因为案情重大小的不敢擅自做主才保护好了现场回来请大人亲自去勘验。"吴淼水恼火不已:"早不出晚不出偏偏上面来查狱的时候出這样的大案。 此事一定不能让提刑官知道了否则我等都脸面无光。你去找那珠宝店老板就説本县已经掌握破案线索只是破案前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否则要是打草惊蛇让那盗贼跑了他那价值万两的珠宝可就永远也追不回来了。"一旁衙役问:"什么?知县大人有线索了?"吴淼水脱口而出:"笨蛋!這不都是为了瞒过那提刑大人吗……"正説着宋慈一步跨进了县衙大院。 吴淼水顿时张口结舌如一尊泥塑木雕"嗳……提刑大人?"宋慈一笑"怎么来得不是时候?""哪里哪里宋大人请进请进。"吴淼水满脸媚笑引着宋慈往客厅走去一边喋喋不休地説"宋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卑职万分荣幸!卑职虽貌不惊人才无半斗可也知洗冤禁暴、惩恶扬善乃为官之本。受任這太平知县以来虽不敢説政绩骄人辖内百姓对卑职也有些过誉之词……嘿嘿嘿不説也罢不説也罢。"宋慈笑道:"説吧説吧。宋某正想听听当地百姓对贵县有何评价呢。""呃百姓们无非説卑职爱民如子、断狱如神、清明如镜等等诸如此类。卑职丝毫不敢因受到子民的褒奖而沾沾自喜相反更加勤勉职守……""這县城之内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盗案?"宋慈打断了吴淼水的夸夸其谈。 太平县冤案(二) 吴淼水一惊:"盗案?"扭头以求助的目光去看唐书吏唐书吏则垂手一旁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恐怕还是桩案值不小的大案!"吴淼水眨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是从何得知?"宋慈笑道:"哦道听途説。"吴淼水铁板钉钉地説:"谣传!纯属子虚乌有的谣传!不是吴某在上司面前评功摆好经卑职多年苦心治理如今這太平县真可谓太太平平民风淳正尤其是在這县城之内可以説是路无拾遗夜不闭户怎么会发生什么盗案呢?不会绝对不会!""贵县就那么肯定?""卑职不敢肯定自己是姓胡还是姓吴却敢肯定太平县城内绝不会发生万两大案!"宋慈不禁失笑:"你説什么万两大案?"吴淼水意识到説漏了嘴"呃不不卑职不过是打个比方。"又拿眼睛去看唐书吏。 唐书吏虽是半闭着眼睛嘴角却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蔑笑。 宋慈忽然倾听着什么。 吴淼水莫名其妙地眨巴着一双小眼:"大人怎么了?""嗳贵县的耳力如何?""卑职耳目向来无疾。""那好你听听有多少人?"渐渐地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衙外传来。 宋慈微笑道:"听出来了吗?其众不下于十人是个团伙作案!"吴淼水不禁变色:"什么团伙作案?"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会儿见捕头王等衙役押解着那帮抬病妇的大汉们进了县衙。在這些破衣烂衫的男人中有个妖艳女子头上一个别致的发髻十分显眼。捕头王向宋慈禀报:"大人所料丝毫不差這帮家伙果然是一个盗贼团伙。 昨夜在县城珠宝店作案盗得价值万两的金银珠宝……"宋慈接过捕头王的话头如数家珍:"然后收买這青楼女子假做病妇将所盗珠宝掩藏在假病妇的被褥之中瞒过城门守卒大清早潜出城去。就当尔等一个个欣喜若狂地在窝点分赃的时候柴门突然破开公门衙役如同天降贼伙一个个束手就擒。直到此时只怕诸位还恍若梦中吧?"那妖艳女子阿春娇滴滴地惊呼起来:"你们不是説神不知鬼不觉吗他怎么全知道哇?"盗首毛大也大呼大叫起来:"這位大人我等今日被擒认命伏法就是。 究竟是谁事先把计划密告官府还望大人向犯民言明让我等坐牢杀头心里也明白。"宋慈肯定地説:"并无一人向官府告密。""那你是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宋慈微微一笑"其一尔等让一女子假扮病妇夹带赃物出城此计虽妙却有疏忽正是這青楼女子的一头发饰泄露了你们的天机:一帮农家大汉大清早行色匆匆地从城里抬一个妓女进山岂不让人生疑?其二一个妇人能有多重而你们四条大汉抬在肩上却是个个汗流浃背如此沉重岂不説明那被褥之中另有夹带?其三一路之上你们不时地捂紧被子如此细心之举出自一帮粗莽大汉不可疑吗?真是怕被下的病妇受风着凉?不!一定是被褥下掩盖着什么不可见天日之物!"盗贼们听书似的一个个听得傻了眼。 毛大叹道:"栽在這么一位大老爷手上也算是输得体面啊!"宋慈瞥一眼旁边的吴淼水"本官刚刚听説太平县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们偏偏這个时候作此大案真是不合时宜啊!"吴淼水张口结舌説不出一句话了。 唐书吏暗自赞叹不已:"精彩精彩!"太平县大狱内关满了囚犯。陰暗潮湿的牢房内两边是用木栅隔开的牢号中间一条长廊。一间间宽不过五步长不足四尺的牢号内人挨人挤满了体瘦毛长的犯人。狱卒押着那伙盗众进牢狱将他们全关进一间小号子。這伙人进去便叫嚷起来。 "這么挤身上不长蛆才怪呢。""就是堂堂县衙牢房也太寒碜了人都躺不下呢。"捕快喝斥道:"吵什么。這是监狱不是客栈!躺不下就站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忽然有人叫一声"喂那个神人来了!"正在埋怨的贼众们都齐齐趴向栅栏往外看去。 长长的走廊尽头吴淼水陪着宋慈一行走来。宋慈巡视着两侧牢房从囚犯一个个身心麻木目光呆滞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已被拘押日久了。"吴知县你這民风淳正的太平县牢狱中却是人满为患啊!"吴淼水尴尬地説:"呃法不严民不教。不得已呀……""這么説這满牢房拘押的都是些该抓该押该杀的刁民?""呃……也有少量的疑难案子尚未具结。县事繁杂实在忙不过来呀……"吴淼水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你這县狱中究竟关押了多少犯人?""啊這个……值狱官快去取囚账来查查。"宋慈脸一沉:"算了。稍后把狱中囚账一份不少地送到驿站去。"盗首毛大喊道:"這位大人我们兄弟们住得太挤您老行行好给换间大的吧。"宋慈面带笑容:"哦是你们几个。怎么嫌這地方挤了是吧?""您看躺不下身子呀。""有一个地方比這儿宽敞多了。""哪儿?"宋慈重重地説:"王法大堂!"毛大缩下了脑袋:"呃小的们知罪知罪了。"接着值狱官领着宋慈一行从一条陰暗的石阶往下走。 石阶下便是一个个用粗大圆木栅栏隔成的死刑犯囚牢。陰暗的过道尽头一位白发老妪坐在栅栏外湿漉漉的地上露出两条麻杆一样瘦细的手臂为跪在囚笼内的囚犯儿子喂着饭食。 吴淼水勃然大怒:"這死囚牢内怎么有探监的?"值狱官忙説:"启禀知县大人只因那曹墨的刑期就要到了這老婆子每天要来這里陪伴儿子小的不让进老婆子就要一头撞死小的怕出人命只好让她进来一下。""你不知道今天提刑大人来检查狱事吗?还不快把老婆子带走!"值狱官正欲上前被宋慈伸手拦住了。 宋慈缓缓走过去。那给儿子喂食的母亲对走近自己的宋慈全然不觉仿佛這个世界上除了她儿子什么也不存在了。她抬了抬手臂衣袖滑落麻秆般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 宋慈一见那伤疤心头猛地一颤。 老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意那条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便不经意地拉上衣袖遮盖了一下。 宋慈上前轻声问:"老妈妈有几个儿子?"老人对宋慈的话充耳不闻只对儿子説:"墨儿你从小喜欢吃這个糯米糍多吃点娘明天再给你舂。啊。"宋慈透过栅栏仔细地审视牢笼内的死囚。那人蓬头垢面神情呆滞耷拉着眼皮默然接受母亲的喂食不时地用左手帮助母亲把饭食伸到自己的嘴边而右臂却一直垂挂着像是一条废臂!"老妈妈你儿子犯了什么罪啊?"那母亲爱理不理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儿子却説:"我杀人我杀了王四。"曹母以一种夸奖的口吻説:"墨儿小时候你连杀鸡都不敢看娘还骂你没出息呢。想不到啊长大了连人都能杀了。也多亏了十年寒窗读了些圣贤之书要不哪会有這么大的出息啊……"説着两行悲泪潸然而下。 宋慈轻声问身后的吴淼水:"那犯人叫什么?""曹犯名墨。"宋慈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十几步又突然回头拨开紧跟在他身后的吴淼水大步回到那母子身后冲那囚犯厉声喝道:"曹墨你因何杀人从实招来!"曹墨脱口大呼:"我没杀人!"吴淼水蹿上前去:"曹墨你见色起意残杀王四证据确凿你竟敢翻供?"曹墨回过神来急忙改口:"不我不翻供王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吴淼水解释道:"宋大人此犯常常神情恍惚胡言乱语……"宋慈不声不响转身向外走去扔下一串带着回音的脚步声這一记记脚步声就像踩在吴淼水的心窝令他大汗淋漓。 太平县的公门衙役们在螳螂脑袋唐书吏的招呼下把一卷卷尘封卷宗往驿站送去。英姑在门口把他们堵住了。 "等等這都是些什么呀怎么都往這儿搬?"唐书吏説:"哦這些都是本县這些年来的牢狱囚账是宋大人吩咐送来审阅的。"风一吹案卷中扬起尘灰。 "嗳等等等等。"英姑转身进去拿个鸡毛掸子出来"来来来都在外面把灰尘掸掸干净再往屋里搬。哎呀這是什么年岁的囚账啊都发了霉啦。我家大人又得挑灯熬夜了。"卷宗摆放好唐书吏却欲去又还伸着颗螳螂脑袋往里屋张望着"呃…… 嗳提刑大人不在呀?"英姑问:"你有什么事吗?""不不我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嗳姑娘听説宋大人断案如神什么疑难案子他老人家只要一验一推理就水落石出了传得可神了可小吏们却没亲眼见识过……""這回不就有机会见识了吗?""正是正是。昨日宋大人抓获那伙盗贼就已经让小吏大开眼界啦!小吏入了公门差不多二十几年了可从来没见识过有如宋大人這么神的官威。嗳姑娘真好福气啊!"英姑反感地説:"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你什么意思?""小吏是説姑娘有幸在宋提刑身边干事是天大的福气啊!""没事了你就走吧這儿没人听你扯闲篇。""是是這就走這就走。"唐书吏出了客栈顺便往自己家走去。 一进家门他就觉出不对蹑手蹑足地到卧房门前从门缝里往房内窥视。 房内衾帐低垂娇容可人的唐书吏妻依偎在一小白脸男人怀里。小白脸把嘴凑到妇人耳根正甜言蜜语着。 唐书吏恨得咬牙切齿把耳朵往门板上一贴房内男女的话字字传入了他的耳朵。 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男人连忙问:"娘子为何叹气?"妇人半天没有回答眼里却流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后悔了吗?"妇人哭喊着:"后悔!与君有此一会死也瞑目我后悔什么?""那你……""我流泪是因为我嫁了个既无能耐又毫无情趣的男人!跟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简直就白来這世上做一回人了。唉我的命好苦啊。""想不到娘子這么花容月貌的绝色美女心里却也這么苦啊。要不你我想想办法做一对长久夫妻……"唐书吏冲进厨房操起一把刀像一头怒狮冲出来却并没有往卧房冲而是径直冲出门外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干发泄拿刀子狠狠地往树干上胡劈乱砍嘴里骂道:"贱货!**!不就一张漂亮的脸蛋吗?老子拿刀破了你的相让你成个丑陋的女人看你还能招奸养汉!痛吧!哭吧!哭也没用這是女人不守妇德的报应!报应!"唐书吏一通发泄后心理平衡了"圣人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唐某万卷在胸岂能因妇人而失大体!"他把刀往树干上一砍气呼呼地走出家门出了弄口一见行人就双手一背端着一副衙门公人的派头往长街走去。 太平县冤案(三) 唐书吏负着双手十分悠闲地在街头走着忽听一声门响回头一看从玉娘家走出一位锦衣男子来。他连忙往暗处一闪偷眼望去。 锦衣男子回头説:"嗳玉娘子要是你愿意……"玉娘説:"愿不愿意不都是你的了。三天后你就是這里的主人了。"锦衣男子笑着説:"在下是説……"后面的话説得很轻也很暧昧唐书吏努力听也没能听见。但随后"砰"的一声关门声却很响。 锦衣男子高声説:"玉娘子别生气呀。説句笑话何必当真呢。嗳那就按我们刚才説定的。三天后在下可就登堂入室了這样的便宜上哪儿捡?哈哈。"説罢扬长而去。 唐书吏暗自感叹:"我早知道這女人也不是个正货!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這回来了宋提刑看你还能逍遥法外!"忽然门又开了他连忙又闪回到暗处。只见玉娘手臂上挎着个篮子先探头往街上左顾右盼了一阵然后出门往街头走去。 唐书吏一想暗中跟踪着。 夜色深沉。官驿外忽有人影闪动。 捕头王巡夜外出见有来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却是一个厨子手捧着砂锅走来:"是我县衙的厨子。按知县大人吩咐给宋大人送夜宵来了。""是什么呀?"捕头王打开砂锅盖一看砂锅内是一只炖得很熟色香俱佳的甲鱼"给我吧。"厨子交代説:"哦這可是知县大人亲手调料把火炖的务必请大人趁热吃這东西一凉就会有腥味的。"捕头王捧着砂锅高高兴兴向书房走来。 英姑听到脚步声出来把捕头王堵在门口。 "怎么了?"捕头王问"大人还在阅卷?這可正是雪中送炭。""你轻点声。這是什么呀?"英姑打开砂锅盖一看"嗯好香。不过他心里窝着火呢你还是别去惹他先放一边吧。"捕头王説:"這东西一凉可就有腥味了。"他刚走到书桌前宋慈一脸怒气地从囚账堆中直起身来拍着手中一个尘灰飞扬的卷宗咆哮道:"這都是些什么糊涂囚账!十数倒有**案由不明有的滞狱三五年甚至十几年未得查实决案。漏壶?"説着愤怒地一拍桌子如山堆积的囚账哗啦啦地倾了一地。捕头王叫了一声:"大人……"宋慈愤然地摆摆手:"出去出去你们都离我远点!""這是县衙伙房专门为大人做的夜宵……""看着這些糊涂囚账我就一肚子的气还吃什么夜宵?扔出去!"捕头王尴尬地不知所措。 英姑上前説:"大人现在已近三更啦您还是用点吧。説实话我还从来没闻到过這么诱人的甲鱼香呢。"捕头王补一句:"听説這还是吴淼水亲手给大人炖的呢!"宋慈讥嘲道:"這个吴淼水把狱事搞得一团糟却能把甲鱼炖得色香诱人。 他既然有此专长当初干厨子好了别当這坐堂理案的县官呀!"捕头王説:"是啊看看這满桌的陈年囚账就该知道此公的官德品行了。 我看此人不但言过其实还好大喜功!"英姑心领神会:"是啊就连我都能从這些囚账中看出冤来。這个干食君禄却不为朝廷分忧的县官呀简直是罪该万死!"捕头王又説:"为官者只看重自己的仕途前程不以民命为重为粉刷政绩而弄虚作假甚至草菅人命真是该杀!"宋慈愣愣地看着二人:"你们两个唱得是哪出火上浇油呐?"英姑笑道:"不如説是釜底抽薪。我们帮您把窝在心里想骂的全都骂出来您的肠子就通了肠子一通气也顺多了吧?"宋慈明明被言中嘴里却説:"顺个屁我更生气了!""其实大人也犯不着大动肝火官场上這种人还少吗?要生气还不天天吐血!"宋慈仰天叹了口气:"唉。刚才我看這些糊涂囚账的时候白天在死牢见到的那位可怜的白发老母就一直像是站在我的面前流泪、哭诉那幕情景怎么也抹不去。哦……"他回头想找什么英姑就拿起一本卷宗递上去。 宋慈问:"這是什么?""您要找的是這个吧?"宋慈接过一看:"对正是它!"封面上写着:"曹墨杀人案"。 他的脸色顿然冷峻起来。 夜色沉沉。悄无人影的小街上玉娘不紧不慢地走着忽听到什么站住突然回头身后人影一闪玉娘心里一阵紧张步子越走越快。 唐书吏紧紧地跟踪。玉娘终于跑了起来最后跑进了一所宅院的大门。 唐书吏追至认清了门号恍然大悟:"嘿嘿总算让唐某揪住了這条狐狸尾巴!"牢内狱灯昏暗。死囚牢中曹墨蜷缩在一角。 铁门一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陰湿的牢房里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气。 狱卒提着狱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引着吴淼水往死牢走来。 吴淼水对着牢房内蜷曲之人轻声呼唤:"曹墨曹墨……"曹墨眼皮动了一下却没睁开面壁而卧无声无息。 "曹墨你可知白天来這里察狱的那位大人是谁吗?告诉你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断狱神手人称包公再世的宋提刑啊!"曹墨闻言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又还回原姿态。 吴淼水没放过曹墨這一细小的动作凑近栅栏:"你想过吗?遇上宋大人可是你的福分啊!你虽然已经判了死刑可当着宋大人的面难道你就没想过翻供?你一翻供説不定宋大人真的还能将此案重审甚至也可能会审出个无罪释放。你要真觉得本县冤枉了你想翻案這可真是天赐的良机呀。"曹墨慢慢坐了起来那无神的双眼居然也生出亮来…… 吴淼水的双眼紧紧盯在曹墨的脸上"你的案子要是真能让宋大人翻了过来那么你就能从這里出去而這地方就得让本县来消受了。因此本县料你断然不会放过這个天赐的良机你不会!即便你杀人证据确凿还有你画押亲供在案;即便你知道任凭谁来重审也断难翻案你也会心存侥幸。不是有个救命稻草的故事吗怎么説的?説的是一个人掉进水里就要淹死了忽然见水面上漂过来一根细细的稻草在那落水者眼里那可不是一根稻草是一根木头一根足以浮起一条生命的木头!他看到生的希望。于是乎他就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木头直到他快要沉到水底的时候才发现抓的原来是一根稻草。這位不幸的落水者本来还可以死出个丈夫气概可就是這根稻草却害他在临死之前还给人留下了一个愚人的笑柄。嘿嘿這当然是个笑话説説而已。不过吴某猜想此时此刻你和那位淹在水里的落难公子颇有些相似眼看着有一根稻草漂浮在你的面前你也一定会抓住它即便你明明知道稻草其实根本救不了你你也会死死抓住不放手的……你想翻供对吗?"曹墨的双眼又耷拉下去身子又缩了回去"不犯民不想翻供。"吴淼水突然收起温和神态厉声喝道:"不你想翻供你已经翻供了!"曹墨一惊:"当时……是我精神恍惚説胡话了。"吴淼水脸色一变"胡説!在提刑大人面前你也敢説胡话?依本县看你説的不是胡话而是真话!""不是胡话!""真的是胡话?"吴淼水又变得和颜悦色了"那好既然是胡话以后不可再胡説了。要知道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呀怎么可以当胡话説呢?""以后不会了。"説完曹墨身子朝里一侧不再説了。 吴淼水继续説:"不过你真要是觉得本县在這个案子上冤枉了你不妨向宋大人细细陈説陈説。要是宋大人果然能查出你无罪的确凿证据也免得本县因断错了命案而毁了一世的清名。不过话又説回来了此案虽然事隔已久本县倒清楚地记得你是因色起意杀害王四不仅你自己当堂供认不讳并且还有血衣为证的对吧?"曹墨脸朝里躺着不説话却在听着。 "既然如此你要是再向宋大人翻供宋大人无非也是例行公事地将原案交本县重审为了澄清事实本县倒也十分乐意重审此案无非是多过几次堂而已呀。"曹墨脸上肌肉神经质地一阵抽搐蓦地闪过一个可怕情景:一根刑棍高高举起狠狠砸下随着一声惨叫一条手臂生生折断……他惊恐万状地喊叫出来:"不!我已经供认画押刑部的批文也下了为什么还要过堂重审?"吴淼水説:"如此説来你是不愿重审?那好説实话一个案子老這么审来审去结果还是一样何苦呢?不过提刑大人毕竟比本县官高一级有道是官高一级压死人他要是想问问……"曹墨嚷道:"无论谁来问案我曹墨只有一份供词是我杀了王四!"吴淼水停顿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説:"好只要你坚持原来的供词不变本县就保证你以后不再受苦。何况本县虽然疾恶如仇却最见不得老人受苦看在你年迈老母的分上本县兴许还能想办法免你一死。"曹墨的眼里闪出光亮"你説话算数吗?我不翻供你真的能……"没有回音。他抬了抬身子张望见吴淼水已向那高高的台阶上走去。听着那一声声带着回音的脚步声看着那盏摇摇闪闪的狱灯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成了一个闪闪忽忽的红点终于消失在最后一级台阶处。随后传来"哐当"一声关铁门的声音便寂静无声了。 黑暗中曹墨一声疾呼:"娘——"夜已深沉。英姑轻手轻脚走进宋慈房里悄然为久坐桌前的宋慈再添上一盏油灯。 太平县冤案(四) 陷入深思的宋慈缓缓地合上案卷眼前闪回监狱那难忘的一幕——他突然回头大步走到囚笼前厉声喝道:"曹墨你因何杀人从实招来。"曹墨一惊之下脱口而出:"我没有杀人!"吴淼水蹿上前去:"曹墨你见色起意残杀王四证据确凿你竟敢翻供?"曹墨急忙改口:"不我不想翻供王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宋慈猛地睁开眼睛重新翻开卷宗找到一张刑部批文凑到灯下细看。批文上写着:曹墨杀王四案丑午八月审决。经刑部核批翌年八月十三日依律斩决。 宋慈惊呼一声:"只有三天!"英姑问:"怎么啦?"宋慈説:"你看刑部的批文上写着什么!"英姑取过卷宗""曹墨杀王四案丑午八月审决。经刑部核批于今年八月十三日依律斩决。"呀今天已经过八月初十了呀。"捕头王闻声从门外进来:"大人是不是看出這是冤案?"宋慈説:"虽不敢断言此案有冤但犯人翻供本官就不能不问!"捕头王问:"曹墨翻供了吗?"宋慈反问:"你忘了当本官突然问曹墨因何杀人曹墨脱口而出"我没有杀人!""英姑説:"這不就是翻供吗?"捕头王説:"可他马上又改口了呀。"宋慈説:"那是因为吴知县的喝斥!当时本官突然发问曹墨不及思辩脱口而出那一声"我没有杀人"是发自心里的;而当知县喝斥后他从恍惚中惊过神来连连认罪那是发于其头脑。前者发乎其心后者出自头脑你説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英姑説:"心里话心里话当然是心里话最真。"宋慈吩咐捕头王:"你去把曹墨的案卷证物取来宋某要好好看看。"捕头王説:"现在是四更时分上哪儿找人取案卷呀?明天吧。"宋慈质问道:"犯人临刑只有三天你还等什么明天!你這就给我到县衙门前去敲门去擂鼓把那县太爷给我叫起来立即把案卷给我送来若敢延误我拿你是问!"正在此时吴淼水手捧案卷跨了进来。宋慈不免一愣。 吴淼水一脸诚恳地説:"上司连夜阅卷属下焉敢偷安入眠?這一宵大人没睡觉卑职也没歇着。卑职彻夜都在作着反省是不是有什么疑难案子办得不够缜密也好请提刑大人帮助推敲推敲。想来想去还就是這桩曹墨杀人案刑期已近就想提刑大人斧正斧正毕竟是人命关天呀!哦這就是曹墨的案卷证物请宋大人审阅。"宋慈惊问:"怎么贵县是早知宋某要调阅此案?"吴淼水自鸣得意地説:"卑职虽然才疏学浅可对上司的心思却也能揣摩个**不离十。"宋慈问:"這案卷中可有被害人的尸检验状?""有当然有!既然是凶杀案人命关天卑职怎敢不按章程办?這就是王四尸检的验状请宋大人审阅。"吴淼水从案卷中抽出验状恭敬地递到宋慈面前。 宋慈接过验状细细审阅脸色顿时沉下了。 "啪!"验状被重重地拍在案桌上。 "這算什么验状?检验尸体伤情只填了皮破出血利器所伤。大凡皮破就会出血不详细比量伤痕标明形状、深浅、长短和所伤部位何以断定是"利器所伤"?如此验状又怎么能作为断案之据?"一直保持坦然神态的吴淼水忽然身子矮了一大截鼻尖上也开始渗汗但毕竟是官场老到沉住气摆出据理力争的姿态:"這……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时已经腐烂不堪但卑职亲临现场勘验尸体全身确有多处刀伤這一点卑职敢拿项上脑袋担保!"宋慈冷声説:"言重了吧!此案时过一年尸体早成了白骨即便有人提出异议也无从取证贵县大可不必拿什么脑袋担保。"吴淼水不觉宽了心出语也轻松自如起来:"提刑大人既然這么説卑职也无话可説。不过单説验死验伤可是提刑大人一绝别説才疏学浅的吴某就是满朝上下怕也无人能望大人项背。是以就检验而言谁也不敢説能做到如提刑大人那么无可挑剔。可在堂审过程中卑职也是重证据实丝毫不敢马虎。窃以为审案断凶无外乎两样:作案的证据和人犯的供词。二者缺一便不可定案!""那么贵县所言两样在此案中想必不会少!""可也着实取之不易!曹墨为人刁钻捉拿归案后他百般狡辩但经不起卑职再三审问才将杀害王四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大人请看這便是曹犯的供词上面有他亲笔画押。""与证物相比口供为次宋某想先看看本案的物证!""説到物证首推杀人凶器。遗憾的是曹犯为了毁灭证据把杀人的菜刀扔进江河激流因江水太急几经打捞未获。""既然没有打捞到凶器吴大人所説两样岂不就少了一样?" 吴淼水不慌不忙地説:"凶器虽然没能打捞上来但曹犯交出了作案时所穿的血衣那上面溅着被害人的血迹也足以成为曹犯杀人的证据。大人请看這就是那件溅满被害人鲜血的证物血衣。"吴淼水打开一尘封纸包取出一件沾血的袄子。 宋慈将血衣轻轻抖开平摊在地上蹲下身子细细审视。然后慢慢掀起前襟见血衣后襟也有血迹又将其还原忽有所悟"呼"地从地上站起情绪有点激动地来回踱了几步站立在那只砂锅前。 吴淼水没了底:"宋大人难道這血衣有什么不对吗?"宋慈突然指着砂锅问道:"這锅中甲鱼是何颜色?""黑黑的。"宋慈伸手将锅中之物一翻:"现在呢?""白白的。"宋慈大声道:"黑与白仅在翻掌之间为官者坐堂审案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笔一点就可定人生死岂能不慎!"説罢大步走出门去。 捕头王紧追而出。 英姑若有所思地看着正要回头去拿那件血衣却被吴淼水抢先拿过去皱起眉头盯着血衣似要寻找答案…… 捕头王急随宋慈出去至庭院的荷花池旁急问:"大人大人是否要重审曹墨的案子?"宋慈回过头:"重审?你説得轻巧。你不见刑部批文上写着八月十三是行刑日期吗?只有三天了。三天时间即便宋某明知曹墨有冤但本案毕竟有人被杀你説曹墨并非凶手那么谁是凶手?没有十成的把握找到真凶就把刑部核准的命案推倒重审嘿嘿那等于是拿身家性命下注!""那……要不就干脆……""你想説让宋某干脆来个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捕头王无语等于是默认了。 "明知此案有冤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就不是宋提刑了。"英姑走过来。 宋慈扭过头去:"英姑娘话中有话该不是有什么高见?""我的高见就是大人查案的经验:不听信人言重现场检验。"捕头王説:"现场检验?説得容易一年前的凶杀案风吹雨淋时过境迁现场还能留着证物等着你取?"英姑强辩道:"大人不是説过冤案之中一个破绽就是一条线索吗?而大人显然已经抓住本案的破绽。"宋慈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对啊本案第一个破绽是案发地点勘验不明捕头王请上那位吴知县跟我走。"吴淼水还在屋里对着那件血衣翻来覆去地反复检验心里犯起了嘀咕:"這个姓宋的究竟看出了什么呢?"捕头王进屋説:"吴知县提刑大人有请!"吴淼水定了定神:"啊要夜审曹墨吗?""不。去河边钓鱼!"吴淼水一怔:"钓鱼?"唐书吏气喘吁吁地跑到官驿门前忽闻有人出来就闪到一边。 他看是宋慈、捕头王从官驿出来。正想上前忽又见吴知县追了出来赶紧又缩回了暗处。等他们走远唐书吏从暗处出来对着背影张望。 "什么人?"英姑一声喝。 唐书吏吓了一跳:"哦姑娘提刑大人這是去哪儿呀?""提刑大人去哪儿还得向你禀报吗?"英姑疑惑地问"你在這里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唐书吏忙説:"姑娘误会了小吏是来报案的。""报案?大人有公务外出了你有什么急事不妨对我説。""呃……那也行。姑娘快跟我走。""去哪儿?""不远。""干什么去呀?"唐书吏神秘兮兮地説:"捉奸。"英姑笑起来:"這种事还是找你们知县大人吧。"唐书吏着急地説:"這可牵涉一个命案的真相啊!""什么命案你説清楚了。""姑娘只要跟着小吏去亲眼作个见证到时也免得提刑大人以为是小吏在混淆视听。"英姑一笑:"我倒是不怕你耍什么伎俩走吧。"夜色朦胧静悄悄的长街上空无人影。曹家门前只听轻轻一声开门声玉娘探出身来左右看看见街上无人就出了门。 玉娘刚走到街心忽听身后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想退回去避避耳目可门已上闩想拍门又怕引起来人注意就紧贴着门角等来人过去。 宋慈、捕头王和吴淼水一行从玉娘眼前匆匆走过。 太平县冤案(五) 玉娘惊疑地看着他们远去。一想又回身叩门。门开了她侧身又走了进去。她前脚进曹家唐书吏和英姑后脚就到了门口。 唐书吏説:"姑娘你我就在门外来个守株待兔。"英姑问:"守什么?"唐书吏回答:"一会儿就明白了。"二人在曹家门前守了好一会儿里面没一点动静。英姑有些不耐烦了。 "嗳与其這么守着不如干脆敲进门去……"唐书吏忙説:"姑娘不要性急再等等再等等……"正説着门轻声打开了玉娘悄然从门里出来快走几步到街上才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唐书吏一脸得意的神色:"看出什么名堂了吗?"英姑説:"我只看她长得漂亮。"唐书吏狠声説:"女人漂亮就是祸!"英姑惊讶地回头看一眼唐书吏。 唐书吏连连説:"呃姑娘别误会了小吏绝无指桑骂槐的意思。你知道這是谁的家里?""我怎么知道?"唐书吏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神秘地説:"就是那个人杀人凶手的家!你知道這女子是谁?是被害人王四的老婆!丈夫被人谋杀老婆却频频出没于凶手家门你不觉得其中很有名堂吗?"英姑一愣:"啊!這可是重要线索啊。嗳我们這就去找宋大人。""不此时县主正和宋大人在一起小吏説话不便。這样你我回官驿坐等提刑大人回来小吏要条分缕析地对提刑大人説説此案之谜。"宋慈、吴知县、捕头王一行人出县城往河西村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吴知县就有些乏力了"提刑大人到王四遇害的河西村足足十几里地呢还是让卑职给您备个轿吧。"宋慈笑道:"不必了。路上你给我讲讲案情正合适。"吴淼水无奈地説:"這……好吧那卑职从头禀报了。那天卑职听得有人报案顾不得赤日炎炎一口气赶到案发现场——"赤日炎炎的江边堤岸上围着一堆男女七嘴八舌地説着。里正率先跑进人群"让开让开县太爷来了大家快让开。"吴淼水走近尸体。身旁跟着唐书吏。里正把盖着尸体的草席一掀吴淼水一捂鼻子远远避开"有人能认出死者是谁吗?"围观者説:"脸都跟胖大海一样了可不好认。"唐书吏伸着螳螂脑袋细看着:"咦大人被害人和几个月前打过官司的木耳商人有点相像啊。"有人説:"你這一説还真像王四呢。"吴淼水问:"王四家住哪里?""王四好像住城东小门外听説他家里有个漂亮的老婆。"吴淼水吩咐道:"快去城东把王四家人找来认认。"衙役应命而去。 少时有人喊:"玉娘来了。王四老婆来了。"吴淼水闻声一看:沿江堤岸上一美艳少妇在王媒婆的陪伴下匆匆走来。少妇走到尸体前撩开盖着尸体的破草席一看大惊失色:"啊四郎!四郎…… 是谁对你下此毒手啊……"王媒婆脱口而出:"天哪我以为他是句戏言谁知他真敢下手哇?"宋慈问:"這便是案卷上指证曹墨杀人的王媒婆?"吴淼水説:"正是王媒婆的话让卑职亲耳听着当时就把王媒婆带回县衙。升堂一问王媒婆就道出此案的真相原来曹墨生性风流在王四被害前三日曾因垂涎玉娘美色而找王媒婆説和——"玉娘趴在王媒婆瓜店的货台上嗑着瓜子在和王媒婆闲聊什么。从妇人暧昧的神情和不时发出的放浪笑声里可以想像她们聊的是妇人之间的**话题。有个男人向她们走近渐渐聚焦在玉娘丰腴而迷人的后背上。面对街面的王媒婆看见来人是曹墨就对玉娘暗使眼色。 背身的玉娘未察觉浪笑着説:"那潘金莲要不下砒霜明里和武大郎是夫妻暗里还和西门庆来往相安无事岂不是好……"玉娘回过头来见背后站着个英俊书生。她被男人的目光灼得面红耳赤扯了扯单薄的衣衫背过身去对王媒婆説:"哦王妈妈给我挑几个好瓜我要回家了。"王妈妈笑道:"急什么呀你家四郎不是进山收货银去了吗?你回家不也一个人呆着再聊会儿话吧。"玉娘示意着背后:"你家来贵客啦。"王妈妈一脸讥嘲地説:"他算什么贵客呀花花公子一个。"曹墨這才开了口:"王妈妈這么説话可就有辱斯文了我曹某人怎么説也是个儒家学子怎么是花花公子呢?"説话时眼睛老往玉娘身上瞟。王妈妈説:"花不花只要看那双眼睛就知道了。"曹墨脸一红连忙把目光从玉娘身上移开"咦王妈妈你老向来是跑成人之美的大媒差啊怎么摆起這瓜果店改行了?"王媒婆説:"都是你们這帮公子哥儿想娶称心如意的天仙美女却又舍不得花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嘴唇都磨出茧子可事成之后呀给的谢媒钱还不够老婆子喝水的呢。這不借着這沿街的房子开个瓜果店多少贴补点家用呗。""妈妈要是给我做成一桩媒事看我会不会亏待你。""那好看上哪家姑娘了报个八字来我保管把人送上花轿。"王媒婆一边和曹墨説着闲话一边已为玉娘挑好瓜过了秤把瓜递给玉娘:"玉娘你买那么多瓜要是四郎回不来了不烂了吗?"玉娘説:"不四郎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做生意的在家算钱出门算天那可説不准。""四郎今天只是进山去收取货银不会耽搁的。今天还是我生日四郎説过一定要回来给我做寿面的呢。我走啦。"王媒婆説:"嗳下雨啦等雨过了再走吧。"曹墨搭讪道:"是啊六月天的雷雨呀説来就来。""不了那么近我走了。"玉娘拎起瓜果就出店门和曹墨擦肩而过时不经意瞟了曹墨一眼。這一眼让曹墨如电过身身子一下僵直了。 玉娘刚出门雷雨就下来了。玉娘一手提着瓜一手提着裙摆在雨中跑忽然脚一滑人倒瓜滚曹墨冒雨赶过去扶起玉娘脱下外衣披在玉娘身上挡雨又捡回滚开的甜瓜装进袋子交给玉娘。曹墨扶玉娘回家。到门前玉娘感激地回眸看了曹墨一眼曹墨忍不住一把将玉娘扯进怀里。玉娘挣扎着从曹墨怀里脱身跑进门去。 曹墨激情满怀地在雨中站着…… 宋慈大声道:"好一段风流佳话!"吴淼水面带讥色道:"风流不假佳话就未必了。大雨泼不灭的烈火随后就燃起了邪恶的欲火。人哪!"一路走一路讲此时他们已站在当初发现尸体的现场。 宋慈观察着地形:"此处就是最初的案发现场?"吴淼水説:"对尸体就浮在那水面上。不过卑职接报案来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上岸了。""是谁把尸体打捞上来的?""是河西村的一个里正姓谭叫……"宋慈大声道:"传里正来见!"吴淼水对随行衙役道:"听见没有快去!"一衙役应命而去。捕头王也一起去了。 宋慈察看着河边的环境只见此处周围树稀草贫不远处就有几户人家"此处显然不是谋财害命的合适地点。"吴淼水问:"为什么?"宋慈指着河边"這儿有个突出的河埠流水遇這突出的河埠就在弯处打着旋涡。這条十里长堤上游的任何一处将尸体抛入河里都会被水流带到這里。更何况案发在去年的汛期河道水流不会像现在這么干涸。""听大人的意思此处不是王四遇害的第一现场?""你説呢?"吴淼水无言以对了。 宋慈又提起话头:"哦曹墨与玉娘分手后又回到王婆瓜店了吧?"吴淼水一怔:"大人怎么知道?"宋慈説:"他不是要请王婆做媒吗?"吴淼水连声説:"正是正是。曹墨和玉娘虽是初次见面可二人眉来眼去已让曹墨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了。于是他回到王婆瓜店直截了当地就请王婆为他説媒。可王婆却给他当头一瓢冷水——"王媒婆厉声道:"休想!你看中旁人老婆子一定为你玉成人家玉娘可是个有夫之妇你不要痴心妄想。"曹墨嬉皮笑脸地説:"王妈妈曹墨此生不能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啊!""天下黄花闺女多了你怎么偏偏看中人家有夫之妇啊。""就是月里嫦娥曹墨也未必看得上。王妈妈我求你了。"曹墨竟跪倒在王媒婆面前"只要你帮我得遂心愿曹墨一定大礼厚谢!"王媒婆被感动了"看你這么认真还真是多情种啊。這事妈妈可帮不了你。 只怪你命中没這福分。你要是早两年遇上玉娘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一对。可现在人家成了他人之妇不能让王四把老婆让给你吧?"曹墨恶狠狠地説:"什么王四王八的我把他杀了!"王媒婆笑道:"读书人説话不怕咬了舌头你要有胆量杀了王四老婆子三天就把人送到你府上。"曹墨説:"好一言为定!" 天空突然"轰"地打了个雷。王婆赶紧捂嘴…… 宋慈像是对吴淼水更像是自语:"曹墨扬言要杀王四是在尸体被人打捞上岸的前三日。三日前曹墨扬言杀王四三日后王四果然浮尸江中?"吴淼水説:"卑职以为這绝不会是巧合吧?"這时里正被带到宋慈面前他不知因走得急还是有些害怕脚下似乎有些发软差点摔倒。 宋慈看着那人:"你就是在這里发现王四尸体的报案人?"里正脸色微变:"不不不不是草民……"吴淼水质问:"谭小明明是你向本县报的案你敢説不是?"里正慌乱地説:"不不不草民不是説不是草民报的案草民是説是草民报的案却不是草民最先……""你颠三倒四的到底想説什么?""两位大人容禀。草民是説当时是草民把尸体从水里打捞上来并马上向县太爷报案的可這尸体就浮在這大路边的水面上這堤上人来人往的草民不会是第一个看见尸体的。"吴淼水不耐烦地説:"是説你把尸体从水里打捞上来又不是説你杀了人何来那么多废话?""是是草民见了久闻大名的提刑大人心里紧张就更笨嘴笨舌了。""你把当时发现尸体的初情细説一遍。"宋慈説罢又补了一句"不可遗漏了细枝末节!"里正应声后一会儿指向河里一会儿跑到河边比比量量跑上跑下现身説法地向宋慈讲述着打捞尸体的经过好不容易説完抹着汗咂着嘴在等着宋慈发话。宋慈却是双眉紧蹙两眼直直地看着里正。 里正被宋慈看得心里发慌:"呃宋大人草民所讲的可没有一句虚言草民可对天发誓!"捕头王冷冷地看着里正。 宋慈只是説:"近日不可远出随时听候本官传问。"里正呆在那儿宋慈等走远了他还半晌未动。 十里长堤上宋慈和捕头王走在前面边走边讨论着什么。 吴淼水气喘吁吁一瘸一拐远远地跟着。 宋慈説:"你怀疑那个里正先杀人后报案玩了个贼喊捉贼?"捕头王低声説:"要不然刚才他为什么一再説不是他最先发现尸体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的意思他杀人劫财在前捞尸报案在后主动报案恰恰是为了掩盖其杀人的真相对吧?""没错!按常理官府不会怀疑报案人就是凶手他就想利用這一点来掩盖真相。不过……有一点卑职不能自圆其説。"宋慈问:"什么?""动机!里正为什么杀王四呢?""哦這一点本官倒可以为你圆説:王四被害之前是去东山收取货银想必身上带着不少的银子。"捕头王双手一拍:"那本案就是谋财害命啊!可是太平县怎么只问杀人不问劫财呢?"宋慈微微颔首:"是啊宋某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啊。"捕头王急切地説:"大人原案中既然有這么大个漏洞何不以此为柄将案子推倒重审?"宋慈微微摇头:"不必操之过急找出真凶才有望刑部改判!哦刚才你怀疑是那位报案的里正谋财害命听起来似有道理。但是世上虽有许多意料之外的怪事细究起来又无不在情理之中。本案要真是里正先杀人后报案那么他就要三天前在上游且不少于十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杀人抛尸然后到下游河西村口守上三天捞尸报案世上有這样悖谬常理的作案逻辑吗?"捕头王一下愣住了:"這……"官驿客厅英姑与唐书吏等候已久了。 英姑以审视的眼神看着唐书吏问道:"你既已看出那么多疑点定案之前为什么不对你们县太爷直言?"唐书吏叹道:"怎么敢啊!我一个小小的衙门唐书吏敢质疑县判吗饭碗还要不要呀?""你为保住饭碗就连天良都昧了你还算不算个公门中人呐?""不并非小吏昧了天良小吏是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像宋大人這样的上司来查狱的时机。"英姑对眼前這贼眉鼠眼的唐书吏有了好感:"這么説我还错看你了。"唐书吏向外张望起来:"怎么还不见提刑大人回来?"长堤。吴淼水气喘吁吁地追上宋慈时已经有点沉不住气而恼羞成怒大声一叫:"宋大人!"宋慈回头看着吴淼水的熊样笑道:"哎哟本官怎么忘了知县大人还落在后面。嗳快扶一把……"吴淼水説:"不必了!吴某有句话实在是憋不住。""有话想説憋着何苦快快説来听听。""大人凭什么就敢肯定尸体一定是从上游漂到河西村口的?"宋慈故意装蒜:"嗯宋某説过"一定"的话吗?"捕头王心领神会默契配合:"没有没有我可没听见。"宋慈説:"就是么!四季更迭时过境迁宋某即便心里动过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种假设推理何敢妄下断言説"一定"呢?"吴淼水面带讥嘲地説:"假设推断?哦对对卑职怎么忘了宋大人不但精于检验还长于推理。不过要是对每一个证据确凿且经刑部审核的铁案都要来个推倒重审地方狱事岂不乱套?"宋慈忽然有一种被人点中软肋的感觉心念一转便耍了个小手腕:"宋某什么时候説过要把那个案子推倒重审了?""呃您這不在重勘案发现场吗?""我這叫好奇!越是扑朔迷离的案子宋某就越想身临其境地重走一遍這和把一个定案推倒重审可不是一回事与刑部批文更是丝毫无涉。更何况一年前的凶杀案一年后还想找到现场纯属痴人説梦!"吴知县就笑了起来:"宋大人這么説是举重若轻呢还是心里没有十成的把握?"宋慈面带笑容:"你説呢?"回到官驿后宋慈便凝眉敛神地坐在房里默然思考着。 英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轻轻地送到他脚下。宋慈抬脚就要伸进脚盆英姑急喊:"嗳……脱鞋呀!"宋慈被打断了思路怒道:"大呼小叫干什么你以为我会穿着鞋泡脚?"英姑见怪不怪笑嘻嘻地説:"不会?穿着鞋泡脚的事您也不就发生过两三回吗?"边説边帮宋慈脱鞋。 双脚泡在热水中宋慈十分惬意感慨道:"人生一大快事就是泡脚啊!"英姑一边给他揉脚一边问:"案子没有头绪了?"宋慈一愣:"我説了吗?"英姑笑了笑:"还用説吗?您每次查案遇上解不开的时候就想泡脚。"宋慈怔了怔:"宋某什么时候开始有這毛病了?""问谁呀?""问你啊!""我父亲当知县的时候就有這习惯。"宋慈接口説:"你还挠你父亲脚底的痒痒常常溅你一身的洗脚水。"英姑抬起头:"咦大人怎么知道?""不是你説的吗!""哦对那是我第一次给大人泡脚的时候説过的。"英姑就在宋慈脚底轻轻地挠了几下:"咦大人你怎么不怕痒痒?"宋慈忽然没了逗趣的兴致:"别闹了别闹了。唉曹墨杀人案的疑点越来越多宋某却越来越抓不到要害了……"英姑轻声説:"大人血衣的破绽我也看出来了。"宋慈説:"要揭开血衣的谜底并不难难就难在找出真正的凶手否则就翻不了此案!短短三日已去其一宋某心里一团乱麻仍理不出头绪……"唐书吏的螳螂脑袋突然伸了进来:"小吏在此恭候大人多时就是为了帮大人理理头绪呀。"英姑斥道:"大人没有传唤你怎么就进来了。你先到外面等着吧。"唐书吏説:"小吏這不是怕耽误了提刑大人破案啊。"宋慈急叫:"回来回来。你説什么?"英姑説:"哦大人這位唐书吏有一条重要线索要向大人禀报呢。"宋慈闻言一双脚从脚盆里提了出来:"怎么不早説?"一会儿宋慈已穿好鞋袜在客厅坐着静听唐书吏秉报重要线索了。 听罢唐书吏的讲述宋慈沉吟片刻"你説玉娘与曹墨是通奸害命?"唐书吏説:"千真万确!如今奸夫归案婬妇却逍遥法外天理不公啊!""你怎么知道玉娘与曹墨通奸?""宋大人……"唐书吏看宋慈笑眯眯的脸色就不再拘谨了"那小吏就班门弄斧了。大人前朝山东郓城有个婬妇姓潘名金莲与奸夫西门庆通奸谋命毒死本夫武氏大郎。本案中的潘金莲就是本地feng騷美人玉娘。本案的起因是从去年盛夏婬妇玉娘与奸夫曹墨相遇的那个下午开始的——"玉娘薄衣单裙摇着团扇招招摇摇地走在大街上不时地吸引着路人。玉娘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 面前挡着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正是曹墨。 玉娘一脸似嗔似笑的表情语调更是醉人:"這位公子這么看着我干什么光天化日还敢吃了我呀?" 太平县冤案(六) 曹墨心旌摇荡:"呃這位娘子叫……叫什么?"玉娘想了想双眉一挑:"潘金莲!"话一出口哈哈大笑起来。 曹墨笑问:"娘子要是潘金莲我曹墨就是西门庆!"玉娘如电过身眼里含情脉脉嘴上却説:"你别动那歪的我玉娘可是个有家有室的良家女子。哦天快下雨了我还要去买瓜呢。"説完就一路碎步往前跑去跑出一段又对曹墨回眸一笑。 玉娘走进王婆瓜店"王妈妈一向生意好啊?"王婆笑答:"哟玉娘啊几天没见你来了。"玉娘説:"王妈妈帮我选几个好瓜……"王婆忽然对外言道:"哟曹公子您怎么会想着来我這儿呀?"曹墨摇着纸扇走了进来"王妈妈你老向来是成人之美的大媒差怎么摆起瓜果店改行了?"王媒婆怨道:"不都是你们這帮公子哥儿想娶称心如意的天仙美女却又舍不得花钱我花九牛二虎之力把嘴唇都磨出茧子可事成之后呀给的谢媒钱还不够老婆子喝水的呢。這不借着這沿街的房子开个瓜果店多少贴补点家用呗。"曹墨説:"妈妈要是给我做成一桩媒事看我会不会亏待你。"説着话时一双眼睛直往玉娘身上瞟着。玉娘也不时地回他一眼。 王媒婆从曹墨眼神里看出了名堂:"好啊只要你肯出银子老婆子一定成人之美。"玉娘接过瓜:"王妈妈我走了。""嗳玉娘你买那么多瓜要是四郎回不来了可吃不完呢。""四郎他……一定会回来的。""做生意的在家算钱出门看天那可説不准。""不今天是我生日四郎説过要回来给我做寿面的呢。不过四郎今天去的地方好远説是要傍晚才能到家呢。我走啦。""嗳下雨啦等雨过了再走吧。"曹墨接口道:"是啊六月天的雷雨呀説来就来。娘子身子单薄淋了雨可不妙何不在這里等這场雨过了再回家。"玉娘笑着説:"不了我家就住在前面呀那么近我走了。"玉娘刚一出门雷雨下来了。她一手提着瓜一手提着裙摆在雨中跑忽然脚下一滑人倒瓜滚。 王媒婆向曹墨递过一把雨伞:"老天有意你还等什么?"曹墨如梦方醒伸手要接雨伞。王媒婆收回伞:"可别成了好事就忘了媒人。"曹墨发誓:"曹墨绝不食言!"曹墨打着伞向玉娘跑去。 玉娘嘴里哼着疼像是脚伤难起而美目顾盼间却分明在等着人来相扶。曹墨赶到扶起玉娘拥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走到门前玉娘扭扭捏捏地想把曹墨拒之门外。曹墨一脸猴急的样子:"你不是説你丈夫要傍晚才回来吗?玉娘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玉娘半推半就地让曹墨"挟持"着进了门。曹墨把门一关玉娘就疯似的一把拥住曹墨狂吻……雨伞被丢在门外。 王婆过来捡起雨伞往紧闭的大门看了看诡秘地笑着离开。 卧床上玉娘心满意足地躺在曹墨的怀里忽又流泪:"唉……"曹墨急问:"美人儿叹什么气?后悔了吗?"玉娘哭喊着:"后悔?与君有此一会玉娘死也瞑目我后悔什么。"曹墨问:"那你……"玉娘説:"我流泪是因为我嫁了个只会赚银子却毫无情趣的男人跟這样的男人过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我的命好苦啊……"曹墨叹道:"啊想不到娘子這样的绝代佳人心里也有這么大的苦啊。玉娘你别哭既然和丈夫过不下去你我何不想个长久之计。"玉娘蔑视地一笑:"哼你一个白面书生能做什么?"曹墨信誓旦旦地跪地説:"虽然我从小连杀鸡都不敢只要能和娘子终生相爱我曹墨杀人都敢!"玉娘双眼直直地盯着曹墨"你要不是拿大话哄我今天就动手!""今天?""他今天去东山收取货银你可在他回家的路上把他杀了!"唐书吏越説越来劲説得唾沫四溅:"那曹墨虽説也是个读书人可为了得到玉娘他铤而走险听从了婬妇之计赶到河堤……"忽然发现宋慈有点走神"呃宋大人小吏讲得不够精彩?"宋慈一笑:"不不你讲得比説书的精彩多了。只是多了些添油加醋。比如奸夫婬妇躲在房里密谋杀人的那些话你又是从何而知?莫非你有那偷听私房的癖好?"做着笔录的英姑差点没笑出声来。 唐书吏愤愤地脱口而出:"天下婬妇都一个样!"宋慈説:"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什么了呢?" 唐书吏断然説:"破绽!玉娘一到现场就露出了破绽!在场人众数百看破奸情的却惟独小吏一人。此情此景小吏至今记忆犹新——"人群中有人喊:"玉娘来了。王四老婆来了。"唐书吏闻声看去。沿江堤岸上远远见一美艳少妇在王媒婆的陪伴下匆匆走来。他紧盯着玉娘。玉娘走到离尸体三丈远忽然站住了。 唐书吏正感纳闷玉娘高喊一声"四郎"哭倒在地…… 唐书吏卖关子似的打了个好长的停顿。英姑催道:"往下説呀。"唐书吏説:"在宋大人面前话已经説到這儿再添一个字也纯属多余!"宋慈道:"当时现场那么多人无人敢确认死者是谁而玉娘于三丈之外一眼就认出死者就是其夫王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知其夫将在此遇害换而言之這本来就是玉娘与奸夫合谋害命!"唐书吏道:"精彩绝伦精彩绝伦啊。宋大人所言正是全案的真相!"宋慈説:"宋某却听説玉娘并非如你所説在三丈之外而是亲手掀起盖在尸体身上的草席才认出死者的。"唐书吏叫起来:"是谁這么胡説八道混淆视听?小吏敢拿项上脑袋担保当时玉娘绝对是在三丈之外认出王四的!"宋慈质问:"如此重大的疑点你为何匿而不报?""我报啦。吴知县信服了小吏之见才把此案定为通奸杀人的。""可本案定的却是曹墨见色起意谋杀人命没有通奸杀人之説。"唐书吏叹道:"吴知县妒贤嫉能受不了旁人比他更高因那个破绽是小吏发现的。他一开始采纳过小吏的建议定了通奸杀人忽然又在一夜之间改判曹墨独谋杀人。小吏对县主提出过异议却横遭臭骂……哦案判改了可案卷是不能改的案卷里有小吏亲笔做的堂审笔录大人可以从案卷里查呀。"宋慈将案卷往唐书吏眼前一送:"你能找出那份笔录吗?"唐书吏边找边不停地説着:"哦能能当然能找到。這是小吏亲手作的堂审笔录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咦怎么没有?"一想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是知县大人他……"宋慈突然道:"传王媒婆来见!"少时王媒婆来到官驿客厅。 宋慈问:"王婆本官问你去年盛夏河里捞起一具男尸县衙传王四老婆前去认尸当时可是你一同到了河西?"王媒婆应道:"是的是的是玉娘让我陪她一起去的。""为什么?"王媒婆叹道:"王四进山收取货银説好当天一定赶回来给老婆过生日的可一去三天没个音讯把玉娘急得哭成个泪人似的。忽然来了位衙门公差説河西村口有一具男尸让玉娘去认认。大老爷您设身处地想想一个妇道人家怕什么偏来了什么还不把胆都吓破?可怜玉娘腿都吓软了呀就死拉着老身一起去我能不去吗?"宋慈问:"你就陪玉娘到了现场。发生了什么还记得清楚吗?"王媒婆説:"這样的事一辈子也遇不到一回怎么会记不清楚呢。听那公差一説老身就扶着玉娘赶去认尸。还没走到尸体身前呢玉娘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就是王四……"王媒婆扶着玉娘来到现场在远离尸体的几丈之外玉娘忽然站住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看着远处的死尸。 王媒婆説:"玉娘不要急菩萨保佑那不是你家四郎。"玉娘已经泪如泉涌:"四郎是四郎四郎啊……"再也挪不开步接着倒在了地上…… 宋慈目光在王婆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没记错?"王婆媒説:"没错啊。呃大人要是不信可把玉娘找来……"宋慈突然截住王婆的话头"是吗?那么你倒是给本官説説曹墨与玉娘在你的瓜果店相遇的那段风流韵事。"王媒婆説:"要説那天呀要不是老婆子那么喊还未必会引出那么多是非呢——"王媒婆大声説:"嗳卖瓜卖瓜我王婆卖瓜不是自夸又甜又沙谁吃谁发。"曹墨摇着纸扇风流倜傥地走了进来"王妈妈曹某十年寒窗苦读圣贤却是今天才知道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典故原来是从您老這儿出的。哈哈哈王妈妈你老向来是跑成人之美的大媒差啊怎么摆起這瓜果店了改行了?""不都是你们這帮公子哥儿小气想娶称心如意的天仙美女又舍不得花钱媒人把嘴唇都磨出茧子可事成之后呀给的谢媒钱还不够喝水的呢。這不借着這沿街的房子开个瓜果店多少贴补点家用呗。""嗳王妈妈你哪天给我曹墨説桩好媒看我会亏待你不?" "那是呀谁不知曹公子最是慷慨之人老婆子哪天要见了貌美心好的姑娘一定要为公子玉成好事。"曹墨用扇子敲敲脑门:"不过王妈妈该知道我曹墨眼睛可是长在這儿的。 能让本公子看上的姑娘并不容易找啊。"王媒婆笑道:"那老婆子就上天去把月里嫦娥给你找来如何?""那曹墨一定以万两黄金恩谢大媒。"曹墨的笑容突然止住了只见他双眼直瞪瞪地看着街外"哎呀嫦娥还真的来了哎。"对街玉娘正笑吟吟地向小店走来。 王媒婆顺着曹墨那发了直的目光看去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要想打她的主意可没好结果。"曹墨问:"哎這位姑娘是谁呀?"王媒婆答:"人家可是有夫之妇。""曹某不过随便问问谁打人家主意了。"玉娘走进店来"王妈妈。這几天生意好吗?"王媒婆回道:"还算混得过去吧。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這老婆子?"玉娘説:"我来买瓜的。王妈妈有上好的甜瓜给我挑几个好吗?""哟你们家四郎不是进山去了吗?你一人在家买上一个便够你吃一天了吃了再过来拿就是何必一下子买几个呀?""我想多买几个拿回去凉水里浸着四郎今天要回家的一到家就可吃凉瓜解暑。"王媒婆赞道:"好体贴人的媳妇啊王四娶了你可真是前世修的。"玉娘被説得一阵羞赧"看王妈説的。""可万一四郎今天回不来了你买那么多瓜不就烂了。""不会的四郎今天一定要回来的。""生意人在家数钱出门看天那可难説。"玉娘笑着説:"今天是我生日四郎説还要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呢。"王媒婆説:"哦怪不得。看看你们這夫妻恩爱呀可别把天下男人们给眼馋死了。"説话时揶揄的眼神向曹墨瞟着。 玉娘這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位陌生男子便连忙别过身去从王婆手上接过瓜果就要走。 天忽然下起雨来。王媒婆追着説:"嗳玉娘呀下雷雨了等這阵雨过了再走吧。"玉娘道:"不啦那么近我走了。"她刚跨出店门雨霎时便下大了。曹墨看着玉娘一手提着瓜篮一手提着裙摆在雨中跑忽然脚下一滑人倒瓜滚。他冒着雨赶过去扶起玉娘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挡雨又捡回滚开的甜瓜装进篮子交给玉娘。 玉娘扭了脚行走不便。曹墨想去搀扶她坚决地拒绝自己扶着墙走到家门口开门进屋头也不回地又关上了大门。 曹墨在雨中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正要回身离去忽闻身后"吱呀"一声开门声响。玉娘探出身子:"這位公子差点忘了。"説完落落大方笑着向曹墨递出外衣。 曹墨看着被大门半遮其面的玉娘那梨花带雨之美令他心旌摇荡起来久久也没有去接回自己的衣衫。 玉娘説一声"多谢了"将衣衫往门口石凳上一放关上了大门。 曹墨呆立在街心任凭大雨淋头全然不觉…… 守在瓜店的王媒婆忽然看见曹墨大步跑来。 "哟墨公子你怎么还没走哇。都成了落汤鸡了快进来。"曹墨大笑:"哈哈哈淋场大雨倒是凉快解暑。""哼淋场大雨让公子醒醒才好呢。""王妈妈话中夹着骨头啊。""老婆子当了大半辈子的媒人了岂会看不出你们這些风流哥儿们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曹墨试探地问:"王妈妈既然看出我的心事不知可愿意为我……"王媒婆大声道:"休想!你看中旁人老婆子一定为你做媒可那玉娘是个有夫之妇你不要痴心妄想。"曹墨问:"王妈妈那娘子的丈夫是谁呀?"王媒婆説:"不就是王四嘛。""王四?一个城里住什么王四王八的怎么从没听説过?""這是城东你家住城北互不相识的多着呢。"曹墨笑道:"哎王妈妈那王四把漂亮老婆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常年在外面难保他真成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呢。"王媒婆怨道:"该给你掌嘴!你不知道人家玉娘可是个贤惠的良家女子她才不会让王四当王八呢。"曹墨叹道:"這王四是哪世修来的怎么就比曹某人还有福气呢?"王媒婆説:"人家就比你强你有十一个脚趾吗?""人哪有长十一个脚趾的?""人家王四就比你多长了一个脚趾该着比你有福呢。""王妈妈你哪天为我传个话给那十一个脚趾的人就説曹某人愿出一千两银子让他把玉娘让于曹某人如何?""你就是出一万两黄金也休想夺人之美!"曹墨脱口而出:"那我干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杀了让玉娘成了寡妇我再娶她。"王媒婆取笑道:"哼读书人説话不怕咬了舌头。你要有胆量杀了王四老婆子三天就把人送到你府上。"曹墨随即应道:"好一言为定!"天空突然"轰"地打了个雷!王媒婆赶紧捂嘴。 王媒婆连声叹息:"我只当那是句戏言谁知竟惹出那么大的祸来呀。"宋慈问:"在你眼里玉娘是个贤惠守夫的女子?""反正凭我老婆子的眼光挑不出一点毛病。""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挑不出毛病的人兴许就有致命的毛病!""大老爷這话……"宋慈站起来一摆手"你可以走了。记住今日之事不可与玉娘説。你也要随时听候本官传唤。"王媒婆刚退出客厅吴淼水就气喘吁吁地赶到。 "宋大人……听説大人传讯证人卑职就想来给大人打个下手。"宋慈一笑:"哦难得贵县這么热心可你迟来一步王媒婆刚走。"吴淼水急问:"呃不知是否有所收获?"宋慈轻描淡写地説:"説来道去还不都是案卷上写着的那些旧话?""既然如此卑职就不懂了宋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哪味药?"宋慈一笑:"膏药!一贴陈年老膏药!也就是説宋某想问的贵县一年前全都问过;证人能説的一年前也都説过并无半点新鲜。"吴淼水还想説什么宋慈先声夺人:"這个捕头王上哪儿了怎么大半天不见人影呢?"吴淼水吓了一跳。 吴淼水走后宋慈独自在庭院踱步思索。 英姑悄然走到宋慈的身后"大人捕头大哥是您差出去找线索的吧?"宋慈回过头却打起了哈哈:"嗯啊是吗?也许……""好啦别跟我打哈哈了。這本来也不该是我问的事。不过我倒有另外一句话想问问大人。""什么?""当时玉娘能在三丈之外认出王四這的确是个破绽您为什么不向王媒婆追根究底地问问?""王媒婆已经説了何必再问。""王媒婆説了吗?""没説吗?真是枉生了一对招风耳。"宋慈轻斥一声走开了。 英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耳朵:"哼卖关子!"宋慈又踅回来:"嗳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和同一个人的故事今天宋某听了三回。而从知县、书吏和王婆的嘴里説出的同一个故事却大相径庭。在你听来哪个説得更接近事实?"英姑想了想:"别的不敢説但那个唐书吏説玉娘和曹家有着可疑的往来却是我亲眼见证的。并且我以为唐书吏对玉娘的怀疑也有三分道理从全案来看玉娘对曹家避嫌尚恐不及怎么会频频出没凶手之家呢?"宋慈説:"你只説他有三分道理还有七分又怎么説?""他説的那些风流韵事都不会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足为信。可他又把那些事説得那么如身临其境就像他真的偷听过人家房事似的。"説完此话脸竟有点羞红了。 宋慈笑了:"哈哈有意思。宋某刚才説同一个玉娘从三张不同的嘴里却説出截然不同的三个女子你不觉得耐人寻味吗?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因为各人在向宋某陈説玉娘其人的时候都怀有各自的用心:吴知县向宋某述説玉娘的时候尤其注重玉娘对曹墨的眉来眼去给宋某的印象玉娘是一个百媚横生能在一瞬之间让男人、尤其是风流男人心猿意马铤而走险的红颜尤物从而使宋某信服曹墨确有杀人动机;那位书吏则把玉娘描绘成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婬妇为的是让宋某早日将婬妇玉娘绳之以法;而王婆当初不慎漏嘴差点使玉娘蒙受通奸害命之冤她对玉娘心中有愧并想弥补过失所以王婆嘴里的玉娘品貌几乎完美无缺。宋某断定各有所图的三人嘴里説出的都不是真正的玉娘其人!你説真正的玉娘又会是什么样呢?"英姑一笑:"我只知道大人接下来一定会亲眼验证了。""对!百闻不如一见我要亲眼看看。"县衙客厅内吴淼水一脸不快两眼盯着垂手一旁的唐书吏:"听説你一整天都在官驿是想让提刑官提携提携?"唐书吏答:"提刑官是高人高人自有高见。小吏值不值得提携宋大人自有主见。"吴淼水冷笑道:"説你胖还就喘上了。你説你是不是向提刑官告我什么诬状了?""知县大人从无过错小吏何来诬状可告?""那当然。可宋大人办事过于认真想对曹墨杀人案复审复审。""无非例行公事。真金不怕火烧证据确凿的铁案还怕他真能查出个节外生枝?"吴淼水心生狐疑:"你……你什么意思?"唐书吏忽然激动起来:"要説曹墨杀人案卑职以为大人错在当初就不该怜香惜玉。""什么怜香惜玉?""大人虽然把凶手判了斩刑可放了婬妇小吏至今觉得不妥。"吴淼水一愣:"你……你怎么就认定曹墨和玉娘合谋呢?"唐书吏反问:"那大人怎么就认定玉娘清白无辜呢?大人不是説漂亮的女人脸上总是写着个祸字吗?小吏以为大人此言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吴淼水讥笑道:"不如説你有切肤之痛!"唐书吏强压着心头之愤:"小吏家室如矩何言切肤之痛?大人所言莫名其妙!""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老婆水性杨花早让你戴上绿帽了你有气不敢往自家老婆身上撒就恨不得把天底下的漂亮女人都赶尽杀绝。一个大老爷们儿有本事去治治自己家里那个偷奸养汉的老婆啊干吗拿别人出气?"唐书吏痛苦地叫起来:"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拿小吏家事説事有失公允!"吴淼水反问:"可你有气不敢向老婆出却嫁恨于他人就公允了吗?""唐某并非如此心胸褊狭的小人我敢説本案最后被推上断头台的决不止一个曹墨!"吴淼水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还有谁?"唐书吏咬牙切齿地説:"婬妇玉娘!"吴淼水反而心里一松:"你是説宋提刑盯住的只是玉娘?"唐书吏説:"大人当时要是听了小吏的忠告将奸夫婬妇一同严惩也不致会落得今天這么被动。"吴淼水心想:怪不得宋慈一直不提审曹墨原来他把眼睛只盯住玉娘了。 哼什么断狱神手不过如此! 唐书吏凑上来问:"大人在想什么?"吴淼水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屁大个书吏逞什么能啊!"説罢昂首阔步而去。 太平县冤案(七) 唐书吏朝着那人背影轻声道:"跟狗啃屎随虎吃肉。等提刑官按唐某所指将案子改判了你敢説提刑官身边不会多一个精明能干的书吏?"宋慈和英姑如逛街似的一路走来刚到玉娘门口"吱呀"一声门正好开了。 宋慈和英姑往旁边一闪见玉娘头上蒙着纱巾手臂上挎着个篮子出门往长街而去。 英姑説:"大人她就是玉娘我去把她叫住。"宋慈説:"不跟着她。"玉娘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却不知道有人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呢。 宋慈跟在玉娘的身后想起吴淼水的一句话:"曹墨和玉娘虽是初次见面可二人眉来眼去就已经让曹墨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眼前的玉娘似乎随着他的想像变幻出妩媚的形象。而玉娘像是意识到有人跟踪脚步渐慢倏然回眸向宋慈百媚一笑摄人魂魄。 英姑在后面偷偷窥视宋慈脸色。宋慈有所觉察正了神色。英姑不由得抿嘴窃笑。 宋慈又想起唐书吏的那句话:"小吏借个古人古事恰恰是为了省些口舌直揭本案真相。本案中的潘金莲就是本地出了名的大美人玉娘……"前面走着的玉娘忽然站住并扬着一脸似嗔似笑的婬荡之色回过头来伸出一条白藕般的手臂和一根嫩笋般尖尖的手指对宋慈勾指飞眼……宋慈不由得一怔急忙停步别过身去。 英姑问:"怎么啦大人?"宋慈一脸正色地説:"什么怎么啦。好好跟着。"再一看玉娘却已没了踪影。 英姑问:"大人人不见啦。"宋慈回过神来:"嗯跟丢啦?"英姑自信地説:"丢不了我知道她出没的地方。走吧。"曹家堂屋。一张锡箔纸在一双瘦骨嶙峋的老手上织泪水啪啪地滴纸织成元宝变作祭亡纸钱时有一半已让泪水浸透。 曹母边织着元宝边念念有词:"从前有个母亲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儿子可儿子还站在娘的面前想要什么娘就问儿啊你还想要什么呢……儿説……"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曹母起身出了堂屋回身把堂屋门关上才穿过天井去开院门。门开了玉娘气喘吁吁地闪了进来:"大婶。"曹母问:"玉娘出什么事了?""哦没什么。"玉娘説着想搀扶老人进屋。 曹母却站着未动:"玉娘我不是説过让你這两天别再来了吗?"玉娘欲言又止:"哦……大婶我……"曹母説:"玉娘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才活下来了。你想説什么就説吧。"玉娘説:"大婶还是进堂屋説吧。"曹母却将玉娘堵在门外:"别你有什么话就在這天井里説吧。"玉娘颇感奇怪:"大婶您怎么不让我进屋啊?"曹母支吾着:"哦老身説了让你别再来了可你……"玉娘突然越过曹母把门一推泪水"哗"地涌了出来。她回头对曹母声泪俱下地説:"大婶您怎么不听我劝呀……""墨儿的时辰快到了……做娘的得做些准备啊!""可您……您为什么做了双份?""墨儿一走我這老婆子还……""不您不能這么想。""不這么还能怎么啊?"玉娘忽然向曹母双膝一跪:"娘曹大哥真有个三长两短从今以后玉娘就是您的女儿!我侍奉您一辈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曹母急忙説:"玉娘你説什么胡话!你敢认我這个将死之人做娘我也不敢拉你這个清白之人垫背啊。快别這么説快起来!"玉娘从篮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银袋子:"娘你看看玉娘已经把自家的房产全都变卖了這是人家付给我的定金我现在已无家可归要是曹大哥真的不在了……玉娘就一辈子和娘相依为命。"曹母热泪盈眶:"玉娘啊难得你有這么一份善心啊可墨儿从小就没离过娘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哇。既然你這么説了我倒有一件事求你明年清明节别忘了到我们娘儿俩坟头烧炷香。""娘您不能這么想还没到山穷水尽呢。""覆盆之冤难见天日啊!起来吧孩子。别哭了。总説我们女人就是泪多可老身這些日子早把眼泪流干了。墨儿的日子越是近了我反倒越是不哭了……到了那边娘儿俩还可团聚。不哭啦!"玉娘小声説:"娘這两天太平县来了位提刑官人称包公再世我正想和娘商量让曹大哥翻供喊冤……"曹母大声道:"快别动那没用的念头了。我算是看得透透的了這官场上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再翻供无非让墨儿再过几次堂多挨几顿打。我可怜的墨儿经不起了呀。""娘您今天就让我去看曹大哥吧。""不成不成啊。玉娘你再抛头露面还不知会让人家怎么説呢。"玉娘坚决地説:"娘刚才进门之前我还怕人家説长论短可现在我是您女儿我还顾忌什么呢?今天您就让我去见见曹大哥我……我有话要对曹大哥説。"曹母惊问:"你想説什么你真想让他翻供?"玉娘説:"娘我们不能就這么认命了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叩门声。 曹母一怔:"谁呀?"玉娘去开门曹母却赶紧把堂屋门又关上了。 玉娘把门一开惊住了"啊?你们是……"门口站着宋慈和英姑。 宋慈不轻不重地説:"太平县曾指控过你通奸谋命可不知何故仅把奸夫断为凶手却对你开了大恩至今尚有人对此説长道短以你今日之举难道就不怕再惹嫌疑授人以柄?"曹母怒道:"是何方野鬼在此放屁臭不可闻!"宋慈慢步走到曹母床前好言道:"老妈妈在下宋慈。"曹母冷冷地説:"有何贵干?""听説老人家贵体欠安特来看望看望。""只怕老婆子消受不起!"玉娘不敢相信似的:"你……你真的就是人称包公再世的宋提刑吗?"曹母説:"玉娘你别错把金面贴鬼脸。天下只有一个包青天那是前朝的清官早作了古啦!"宋慈説:"宋某当然不敢和前朝的包青天相比。不过明知有人受冤将要白白丢了性命宋某却也不敢不管!"曹母和玉娘互相看看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宋慈忽然看到玉娘的银袋子上绣着"王四"的名字不禁眼光一亮但没动声色。 英姑上前説:"宋大人为了你儿子的冤情肠子都快急断了你们还冷言冷语你们也太不通人情了吧!"玉娘突然跪倒在宋慈面前声泪俱下地叫道:"宋大人冤枉啊!小女子有实情相告——"大堂上。猛听一声虎狼般的吼叫:"带玉娘上堂——"玉娘戴着刑具被推上堂来。她哆哆嗦嗦地往堂上看:两旁衙役如狼似虎堂上吴知县貌若阎王。再往侧面一看四名光膀子大汉架着一个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不止的男子。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高堂上的吴淼水一声猛喝:"跪下!"玉娘与其説是跪下倒不如説是被吓得瘫倒在地了。 吴淼水大声问:"堂下民女你身边那位是谁你可认识?"玉娘细细辨认终于看清那人"我曾见过他一面但并不认识。"做笔录的唐书吏忍不住喝道:"既承认见过他又説不认识话有破绽分明有奸情!"吴淼水白了唐书吏一眼唐书吏识趣地坐了下来。 玉娘道:"大人説什么民女不懂。"吴淼水喝道:"大胆婬妇不许你在本县面前耍刁!"玉娘説:"大人民女在家严守妇道街坊邻居都可为我作证你称民女为婬妇究竟是何道理?""你还要本县给你个道理对不对?道理非常简单像你這样的美人坯子生来就是个招蜂引蝶的祸胎!"那边曹墨突然大笑起来:"如此荒唐的县官真是闻所未闻。"吴淼水咆哮:"与我掌他的嘴!""啪啪啪"几个大嘴巴曹墨的嘴角顿时流下血来。 玉娘説:"大人容貌原是父母天生大人以貌取人确是不该啊。"吴淼水吼道:"照样掌嘴!"玉娘被打得一声声惨叫嘴鼻出血血和着泪一起流了下来。 吴淼水冷笑道:"单凭你们二人在這公堂之上还敢一帮一唱配合默契這通奸害命岂不更顺理成章了吗!"唐书吏频频点头"有理有理!"同时录于堂簿。 玉娘大叫着:"大人我和他只在大街上匆匆见过一面怎么会通奸害命? 大人明鉴呀!"吴淼水説:"你不承认?就在你丈夫被害前日他曾扬言要杀了你丈夫娶你为妻难道這不是和你一同谋划的吗?"玉娘把惊疑的目光投向曹墨。 曹墨点点头:"不错我是説过這话。可那是一句戏言与這位娘子无关!""戏言?可不幸的是你的戏言果然成真了。"曹墨苦笑:"那就是我曹某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玉娘説:"這天下哪有杀人者先告知与人的道理?大人這位相公説的想必真是一句戏言呢。"曹墨又放声大笑:"堂堂知县七品大人还不如一位妇人有见识好笑好笑啊!"吴淼水吼道:"住口!"曹墨指着吴淼水怒骂:"你狗眼不识人事简直就是个狗官!"吴淼水暴跳如雷:"打断他的手!"一根刑棍高高举起狠狠打下。 曹墨一声惨呼手臂顿折! 玉娘吓得昏死过去。一盆凉水又将她泼醒过来。 吴淼水凑近玉娘:"怎么样你还是招了吧免得像他那样受皮肉之苦。你看看這细皮嫩肉可不比他男人的骨头硬啊。"玉娘哭泣道:"民女真的没有和谁通奸害命民女冤枉呀。"吴淼水"呼"地站起干干脆脆地一个字:"夹!"夹具一拉玉娘纤纤玉指被夹得血流如注一声惨叫又昏死过去…… 吴淼水大发感慨:"這天下作奸犯科的怎么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做都做了还怕戴罪?其实你们如何通奸又如何谋命本县看得一清二楚可你们偏偏死不认账。难道這大刑是那么好受的吗?今天暂且退堂明天接着审!"説罢摇着头走进后堂去了。 牢房内一盏狱灯昏黄如豆。 玉娘缩在牢房一角半天没有动静只有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流下。她忽然"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忽听旁边有男子的呻吟声一惊止了哭循着那呻吟声看去。微弱的狱灯下她见那痛苦呻吟的男人与她只相隔一道木栅。 黑暗中的男子忽然声音微弱地叫着她的名字:"玉娘。"玉娘认出来了他就是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曹墨。 "是你?"曹墨轻声道:"你不会信了那狗官的话吧?"玉娘一时没听懂。 "你相信是我杀了你丈夫吗?"玉娘默然不语。 曹墨自己作了回答:"不是!我曹墨再怎么不成大器也是个书香门第出生的读书人這一辈子连鸡都不敢杀何言杀人?那狗官説是我杀了你丈夫实在是过誉了!" 太平县冤案(八) 曹墨苦笑一下忽然挣扎起来面对玉娘"通"地一跪:"可我曹墨真是该死啊!我虽然没有杀人但从我這张臭嘴里却放过杀了你丈夫的屁话。我当时不过是一句戏言可就是這么一句戏言却惹上了杀身之祸还害你受了牵连我真该死该死啊!"玉娘忙説:"别……你快别這么説了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這不也受冤不也吃苦了吗?"曹墨説:"我戏言惹祸是报应。可连累你背上个谋杀亲夫的恶名我心里……"玉娘劝道:"事到如今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了不如忍着点我想是黑是白总会弄清楚的。"曹墨激动起来:"那姓吴的狗官要是认得出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你我会受那么大的冤吗?只要此公还戴着乌纱黑白就永远颠倒!"玉娘哀哀地説:"你我素不相识却要背上个通奸杀人的恶名天理何在呀?"説罢痛心地哭着。 曹墨説:"玉娘我已经想过了遇上這么个狗官也算是你我命中注定的劫数。我想与其你我同受冤屈不如让我一人承担了。明日过堂就让我一人把谋杀你丈夫的罪名承担下来吧。"玉娘一愣:"可是……可是你明明没有杀人呀。""一个官字两张口那狗官説我杀的就一定是我杀的。這叫什么這叫覆盆之冤不见天日啊。""既然你没有杀人还是咬牙挺着不可平白无辜地去认一个死罪。""只有這样只有我一人把罪名承担下来那狗官才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才有出头之日否则要被砍下脑袋的不光是我还有你你懂了吗?""难道他一个堂堂朝廷命官就那么草菅人命吗?""我已经被打得身残人废了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母老而无靠让我放心不下呀……"曹墨説完呜呜地哭起来了。 玉娘急切地説:"不曹大哥你不能承担這个罪名你不能白白去送死呀。"曹墨叹息道:"玉娘我出此下策并不完全是为了解救你。你想我一介书生从小受母亲溺爱就是连一手指都没打过我什么时候受过這样的酷刑拷打呀?我再不承认早晚会被活活打死的呀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呀与其被活活打死倒不如一刀来得干脆。玉娘你我素昧平生同遭此难也算有缘只求你以后能照顾我那可怜的老娘曹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他挣扎着向玉娘下跪…… 玉娘痛哭道:"曹大哥……"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远去的脚步声…… 説完這段痛苦经历玉娘的脸上已挂满泪水。 宋慈沉吟一会儿问道:"你説当时有人在暗处偷听你和曹墨的谈话?"玉娘説:"我只是听见有人离去的脚步声。"宋慈敛神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墙上的一幅字道:"哦這是谁的墨宝却是不俗呢。"曹母説:"哦這是我儿子亲手书写的。""是吗?一手好字啊!"玉娘眼睛一闪"宋大人要看曹大哥的字画在堂屋里挂着呢跟我来。"曹母急喊:"别别玉娘别进堂屋……"机灵的英姑就过去把门一推。 随着堂屋门缓缓开启英姑的眼睛也越睁越大:屋内触目惊心地并排摆置着两口朱红的棺材!地上及四壁到处都是纸钱祭幡。 宋慈见状大受震撼缓步走入强忍着热泪轻拍那两口棺材:"這一口是母亲预备为儿子收尸的;這一口是母亲为自己……這让宋某想起家母曾经説过的话家母説儿是娘心头掉下的肉儿在外面平安了娘在家也就心安了。 老妈妈您這个做娘的是连死也不愿和您的心头之肉分开啊!"曹母泣道:"宋大人您真是前朝的包公转世你能救我儿吗?"宋慈説:"你儿子已有供词在案除非翻供喊冤!"曹母痛心地説:"那是屈打成招啊!我儿从小娇惯我這个做娘的从来都没舍得打他一手指头呀那天被抬着回来取物证的时候我一见那副惨状真是心都碎了呀。"宋慈问:"老妈妈説的物证想必是一件沾着血的血衣?""我儿太受苦了呀。"曹母抬手抹泪时衣袖滑落又露出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宋慈看着那道伤疤似有所悟道:"那件血衣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老人家如实相告。"曹母隐衷难表默默坐下又开始一个又一个地织着纸钱嘴里却念念有词:"有一个母亲把身上的一切都给了儿子见儿子还看着她母亲就问:儿啊你还想要娘的什么呢?儿子説:我想要娘的心!母亲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捧着母亲的心欢蹦乱跳地跑出门去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母亲的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亲的心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儿子你摔痛了吗……"説到這时已泣不成声。 英姑在老人身边蹲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抚摸她手臂上的那条伤痕轻声细语地説:"大娘説説那件血衣好吗?"宋慈感慨地説:"老人家已经説了。"夜黑之中一灯如豆。宋慈像木雕似的端坐在客房中。英姑端着酒菜进来宋慈像是全然未觉。 "大人吃饭吧。您还在想着那位老妈妈?"宋慈长叹一声:"人世间何曾听説过一位慈母竟用這样的方式救他的儿子发人深省啊。"英姑见桌上有一张图画的是从王婆瓜店、玉娘家到河西村口的线路。 "大人這画的是什么?"宋慈刚想解説吴淼水突然走了进来。 宋慈用很反感的眼神看着他"有何贵干?"吴淼水面色尴尬:"呃……只因刑部核准的刑期快到了按大宋律制卑职应该奉命监斩。卑职想宋大人在敝县查狱卑职就想恭请大人……"宋慈突然道:"宋某想夜审曹墨!"吴淼水一惊:"啊莫非……莫非大人找到了真凶?"宋慈摇头。 吴淼水底气一足嗓门就随之高了起来:"既然没有找到真凶……"宋慈嗓门更大:"虽然没找到真凶可明知此案有冤难道就不能问问?"吴淼水有点胆怯了:"大人您説过……"宋慈説:"对宋某説过无意将刑部审核的命案推倒重审但本官发现此案真相不明所以改主意了。"吴淼水眨着小眼定定地看着宋慈。 "怎么不可以吗?""呃……説起真相大人真相不是早已清楚了吗?"宋慈摇头道:"我看未必。且不説你這原案卷宗里的漏洞百出宋某只问你一点案发日王四是去收取货银的他回家途中身上一定带着银子而尸体被发现时却分文全无。贵县不问杀人谋财只问了杀人谋色!此一疏漏宋某能不问问吗?"吴淼水説:"卑职一开始也想到过谋财害命可凶手归案后招供了正是他杀人谋色。"宋慈大声説:"此案必须推倒重审!""可是……刑部批文的八月十五……""不还有一宿半日吗?""除非大人能在這一宿半日之内找到另一个凶手否则推翻刑部核准的命案后果……"宋慈嗓门大起来了:"宋某知道后果!丢官削职赔上身家性命宋某认了! 吴知县我要夜审曹墨!"吴淼水无奈地説:"哦卑职這就去提犯人。"奉命在河边寻查线索的捕头王虽经多日寻访仍一无所获這日天晚他便急急赶回城里。他在一条街上走路过**楼门口无意中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在门口搔首弄姿的正是前几天假扮病妇的妓女阿春。 捕头王一缓步阿春就苍蝇似的飞过来:"哎呀大哥什么事那么急呀?进去玩玩么。姑娘我……"忽然惊讶地瞪大两眼"啊是你呀?"捕头王哼了一声就走。 阿春赶上来问:"嗳這位官差大人什么时候把你们抓的那些哥们儿放出来呀?那可都是姑娘的老客啊。"捕头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也是姑娘的老客吗?"阿春身后忽然有男人説话。 捕头王一听那声音忽然有所触动步子就缓了下来听着那男女在他身后你一言我一句地説着。 "哼像你這种玩了赖账的无赖一百年也碰不上一个你就是烧成灰本姑娘也能认出来!""嗨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再説了你们這儿要不是连那些偷鸡摸狗的也来上回我也不会付不起银子呀。""那你這回带银子来了?""這回我先付账。""哟王大哥那就快请呀。"捕头王蓦地回头见那男女相拥着已经进了**楼。捕头王追过去想看个清楚却被另两个拉客的妓女缠住"嗳這位大哥姐正等你呢。"捕头王手一甩逃命似的跑了。 衙役押着曹墨在长长的牢狱过道上走。锁镣声惊动了那些盗犯除毛大之外都"呼啦"一下齐齐地趴向栅栏看着嘴里议论着。 "像是从死牢里提出来的。" "那是拉出去杀头的吧?""杀头都在午时三刻哪有半夜三更的。""嗳会不会轮到我们也被……""胡説!要是连偷鸡摸狗的都要杀头這世上可没几个可活的人啦。"毛大则半靠在墙角养神他所躺的位置此时正面对着趴在栅栏上的那七八个同伙的屁股而那些破衣破裤上大多是打着各种各样的补丁。他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同伙们回过头来:"大哥你笑什么呢?"毛大指着一个人:"三子你转过身去。"三子问:"怎么啦?""让你转过去你就转过去。"三子就转过身去。 毛大笑道:"你们説猴子屁股啥颜色?"贼众齐声説:"猴子红屁股呗!"毛大命令道:"三子弯腰!"三子把腰一弯立即就露出屁股上的两块金黄色的补丁恰似猴子屁股。 贼众轰然一下笑起来。 三子还不知什么事回过头来:"怎么啦怎么啦?"毛大大笑道:"三子啊兄弟们一起那么多天怎么才发现原来你有个猴子屁股呀?"三子大悟不禁脸色一变忙用手捂着屁股到墙角坐下。 毛大説:"三子這一定是你老婆能未卜先知知道兄弟们有朝一日会关在一起穷闷就事先给你缝上个猴子屁股给兄弟们乐乐。"三子怨道:"我老婆是个睁眼瞎子辨不出红黄蓝绿的。那天她硬説這是块好布就补到我的裤子屁股上了她硬説這颜色和裤子布是一样的這不让哥哥们看笑话不是?"众贼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忽听一声喝:"吵什么!"贼众一看禁子正气势汹汹地站在栅栏外顿然噤若寒蝉。 一盏盏写有"县衙"字样的白纱灯笼被燃挂上。深夜的讯堂上满堂生光如同白昼。宋慈倒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吴淼水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宋慈。 寂静无声的堂外终于有了脚步声。衙役进来小声禀报:"曹墨带到。"没等吴淼水説话宋慈先声夺人"带进来!"衙役应声:"是带曹墨。"曹墨手枷脚镣残臂跛足地被带上堂来。 宋慈正要开言却被曹墨抢先问了:"知县大人犯民都已供认在案为什么还要夜审?"吴淼水説:"今夜审你的并非本县而是提刑大人。记住宋大人问什么你须得从实説切不可对宋大人再説胡话。"説最后那句时暗暗在曹墨手臂上使劲捏了一把。 曹墨抬头看看宋慈"无论什么官提审犯民犯民都只有一种供词是我杀了王四!"宋慈吩咐道:"来去掉刑具!"衙役应命取下曹墨的刑具。 宋慈上前説:"曹墨本官今夜把你带来并非升堂问案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曹墨脖子一梗:"是我杀了王四!"宋慈却説:"本官恰恰无意问你杀人之事。"曹墨一愣:"那你为什么深更半夜地把我带上堂来?"宋慈站起来踱步到曹墨面前好言问道:"曹墨你家里除了一位白发老娘可还有别的亲人吗?""……這与本案无关。""本官説过今日不问案!""犯民家父早亡家中只有老母别无亲人。家母为了我這根曹家独苗三十多年守寡……""如此説来令堂大人三十年守寡就为把你這根曹家独苗抚育成人?"曹墨闭目点头。 宋慈问:"有一个关于母亲和儿子的故事想必你是听説过的。"曹墨闭目不答。 宋慈娓娓道来:"从前呀有一个儿子索尽了母亲身上的一切还用一种不满足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就问"儿子你还想要什么呀?"儿子説"儿子想要母亲的心!"母亲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捧着母亲那颗心欢蹦乱跳地跑出门去不料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把母亲的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亲的心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儿子你摔疼了吗?""曹墨被大大触动眼圈忽地一红喊道:"别説了!家母为我這个儿子含辛茹苦一辈子啊可儿子……""可儿子却犯下了不赦之罪就要押赴刑场受死了你自己杀人偿命死有余辜可你那白发老母为你含辛茹苦一辈子如今风烛残年正需要儿子回报养育之恩的时候却反而要为你這不孝之子去法场收尸你這做儿子的能看得到母亲那颗受伤淌血的心吗?"曹墨伤悲难忍:"我……"宋慈紧逼:"你为何杀人?"曹墨脱口而出:"我没有……"吴淼水急叫:"曹墨宋大人面前你又説胡话!"曹墨为难极了:"我……娘孩儿不孝啊……"竟哇地大哭于地。 吴淼水浑身直冒冷汗。 宋慈缓缓转身回到座上坐下耳边听着曹墨的哭声眼前闪现曹母白发瘦骨的凄惨面容不禁也眼角湿润起来。 曹墨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宋慈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曹墨你为何杀害……"曹墨哀声反问:"你説过不问案的为何言而无信?""好好好本官不再问案不问!可另有一件题外的话题想问问你你不会介意吧?""什么事?"宋慈笑着问:"哦听説……那个王四之妻……叫什么?哦叫玉娘!听説那女人长得的确有点……招眼?"曹墨不解:"什么意思?""嗳嗳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宋某不过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你要不想回答也不勉强。""玉娘是天下最贤惠的良家女子可我差点毁了她的清白名声。""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玉娘的呢?"曹墨有所警觉地抬头看着宋慈。 宋慈欲擒故纵:"哦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説就不説。"曹墨脸上居然漾起一种神往的笑容:"那是天意的安排——"天上下着倾盆大雨。玉娘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脚一滑一个趔趄手中的瓜篮脱了手瓜果四处滚散。 曹墨冒着大雨赶了过去脱下外衣披在玉娘身上然后一个个地去捡回瓜果。他见扭了脚的玉娘一步一拐想去搀扶可他的手刚一碰到玉娘的身体就被玉娘有分寸地推开了。曹墨站在雨中看着玉娘挨着墙一瘸一拐地进了家门刚想回身门又开了玉娘把他的湿衣递了出来:"這位公子差点忘了呢。"説着脸上扬起落落大方的笑容等着曹墨接走衣服。 曹墨看着半掩宅门内的玉娘正如梨花带雨别样动人竟呆呆地不知去接。 玉娘就将湿衣往门槛上一放説了声:"谢了。"缓缓从门缝里消失。 曹墨如痴如醉地在雨中站着…… 烛火在微风中摇晃着。讲述完這段情景曹墨眼里还流露着无限神往的神色。英姑看着暗笑。 宋慈站起身来像是闲聊似的问:"给你一个时辰能跑多远?"曹墨感到问得意外好一会儿才回答:"囹圄之囚半步不能。""嗨你那文文弱弱的身板比宋某还单薄我想你大概也跑不出十里八里。""要是以前曹某也未必输你。""那要是一条坎坷之路呢?""也能勉强。""再加上狂风大雨!"曹墨怔住了:"曹某是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胎不是能腾云驾雾的神仙。"宋慈点点头:"此话有理。宋某哦还有吴知县也都是食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吴淼水有点莫名其妙更有点耐不住性子:"曹墨当天你与玉娘分手之后回到王婆瓜店可是説过……"宋慈突然道:"把犯人送回牢房!"吴淼水话到一半被截不由得满脸狐疑。 书房内一脸焦虑的宋慈正踱着步自语道:"捕头王怎么还不回来呢?"话音未落捕头王满脸懊丧地走了进来。 宋慈一看那神色便觉得无须再问"什么也别説先吃饭。"桌上摆着酒菜未曾动过。 话音一落捕头王已经一杯酒落肚随手从桌上抓起什么就大吃起来。 英姑见了几乎忍俊不禁:"像个饿死鬼!"捕头王边吃边説:"所带银子都用来问路访查了一天没吃东西。"英姑説:"挨了一天的饿还一无所获也真亏了你了。"宋慈説:"本来就是让他去大海捞针空手而归也该是预料中事!" 太平县冤案(九) 捕头王向宋慈禀报説:"大人我這一整天在被害人当初去收货银的沿河村访查了百人除了看人家摇头竟无一点线索卑职……"英姑捅了捅捕头王:"大哥……"捕头王回头才知宋慈已经默默地走出客厅。 英姑连忙提了盏纱灯追了出去。 庭院莲花池。夜色沉沉。 英姑提着灯笼照着路宋慈缓缓踱步。捕头王也悄悄地跟在后面。 宋慈暗自思量:本案疑点虽多症结却在真凶。王四进山收取货银回家时身上一定带有银子途经……宋慈聚精会神地在心里分析着案情径直往池塘走去。 捕头王急忙拉住:"大人小心!"宋慈勃然大怒:"大胆敢惊扰本官!"捕头王有点委屈地説:"大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掉进池子去呀。"宋慈对捕头王説:"对不起……唉三日之期已过其半。可真凶在哪儿呢? 本案曹墨有冤该是确证无疑可找不到真凶即便宋某比他太平县官高一级也推翻不了刑部的批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平县将不是凶手的曹墨拉上法场斩下人头。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捕头王期期艾艾地説:"大人我……忽然想起个人你们可别笑话我。"英姑催道:"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想法还不直説了!"捕头王説:"我想起头天被大人识破假扮病妇的那个……"英姑笑了:"你怎么会惦记着一个娼妓?""刚才回来路过窑子正好遇见了。""你还真有闲心。"宋慈像是猜出捕头王想説什么:"英姑你别打岔。捕头王往下説。"捕头王接着説:"本案被害人王四被害当天是进山去收取货银的而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却分文全无。据大人推测王四被害是出于作案人谋财而案发地点一定是在距河西村发现尸体现场至少十里之外的上游。卑职奉命去河上游走访以期找到王四被害的线索然而卑职却一无所获……"英姑説:"不又説回来了吗?""可遇上那个妓女却让卑职想到一件事:能在大白天干出杀人谋财勾当的不会是良家农人一定是胆大妄为的惯盗但凡惯盗又往往是团伙作案卑职去上游访查无获是因为那儿的盗贼团伙正好都关在县衙大狱……"宋慈眉头一扬想起那日见过的场景:几条汉子抬着病妇过河"劈劈啪啪"地在水面踩起四溅的水花……宋慈眉头大展在捕头王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走!""去哪儿?""下海捞针!"牢房里贼众横七竖八呼呼大睡。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蟊贼们一个个被惊醒过来。 "哎又提人去杀头呀?""好像是冲咱们来的呀。""你是做贼心虚。""咱本来干的就是贼行能不心虚吗?"毛大斥道:"瞎吵吵什么。"话音一落牢外的脚步声骤然就停了。 毛大坐起身子往外一看。栅栏外站着一大群持械衙役为首的却是那天抓他们的大个子捕头王。 众蟊贼像大闸蟹被连串提上县衙大堂。他们跪下后再一抬头看那堂上高坐的正是那位断案如神的官不禁面露敬意:"犯民叩见青天大老爷。"宋慈一双锐眼在蟊贼中一个个地扫过然后笑容可掬地问:"诸位何以一个个脸色茫然?"毛大壮起胆子説:"哦這位青天大老爷犯民们刚才正睡得香呢不知半夜被提上大堂大老爷想问什么?"宋慈説:"嗯看来你這人记性不好。你怎么忘了昨天在牢号里你们对本官请求过什么?"一旁的三子説:"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説這牢房太挤了请大人给换间大的。""当时本官又是如何説的?""大人説有个地方比那儿宽敞多了。大人説王法大堂。"宋慈惊堂木"啪"地一拍:"对!本官説到做到所以就把诸位请上這王法大堂了!"吴淼水暗暗嘀咕:"简直不着边际。"宋慈对刚才与他对话的説:"嗳你叫什么?"三子心里一惊:"呃大人问我吗?""对问你。""小人没有名字。家里排行老三都叫我三子。""那么三子就是你的名字?""這算个屁名。我這不过叫个应跟猫猫狗狗差不多。"贼众们被三子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慈夸他一句:"三子在你们這帮兄弟中我看就你记性最好!"毛大却説:"大人這可是错了咱兄弟中数這小子最木了。"宋慈不相信似的:"這么説你们都有比他更好的记性?那我来考考诸位的记性如何?"蟊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是没底了。 "比如説谁能记得起来今年八月初十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蟊贼们一个个蔫了神。 宋慈一乐:"怎么你们记性也不会那么不好吧才发生的事竟记不起来?"毛大説:"初十我等打了一票珠宝店拿了人家价值万两的金银珠宝不想让大老爷神眼识破就给抓进来了。"宋慈点点头:"嗯记性不错。不过這太近了本官再问个稍远一点的。去年大年三十是什么天气?"毛大随即説:"下大雪呀。那雪下的村里草房压倒好多呢。"蟊贼们七嘴八舌头地附和有人説:"大年三十我还在雪地里逮了只快饿死的野兔正好过年打打牙祭。"宋慈突然问:"六月初六呢?"堂上霎时一片寂静。 宋慈又好言好语:"去年六月六对诸位而言恐怕也是个不难记住的日子那天又是个什么天气?"毛大説:"实在记不起来不知大人问那天干吗?"宋慈説:"本官给提个头兴许就能想起来了。去年六月六天降暴雨。""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暴雨説下就下谁记得哪天下雨哪天刮风啊。""本官再给你们提个醒有一个木耳商人早上进山收账午后出山返回经实地查访诸位门前是必经之路想必不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吧?"蟊贼们相顾茫然。 毛大催道:"你们有谁记得吗?记得就快説。""那天下过一场暴雨倒还能依稀记得可没见过什么木耳商人呀?""是啊大人能説説那木耳商人长什么样吗?"宋慈説:"要是都让本官説了又怎么知道谁的记性更好呢?"蟊贼们哑然。 吴淼水暗自嘀咕:"简直是把法堂当做瓦舍戏场了。"宋慈又説:"本官再给你们提个头:木耳商人身上有一样东西对诸位而言只怕不会视而不见是一只金黄颜色、绣着"王四"二字的银袋子!"三子闻言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本能地反过双手去护他的屁股。 毛大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同时宋慈和英姑也对望了一眼。 宋慈有意提醒:"你哦三子是否记什么了?"三子慌乱地説:"不不犯民记得去年六月初那几天犯民一直都在這县城里踩点不在家大哥您説对吧?"宋慈把目光转向毛大。 毛大苦着脸説:"大人我等实在记不起来……"宋慈的双脚泡在水里敛神思索着。英姑在一旁也在想着什么。 宋慈和英姑眼睛对视片刻几乎同时叫了对方一声。 "哦你先説。""既然大人也想到了我又何必多説。"宋慈颇有点急切:"让你説你就説。""大人在堂上説到银袋子的时候其中有个蟊贼有过异常神色。见他顿然一惊反过双手去捂屁股……""哪个蟊贼?""就是那个叫三子的蟊贼其状十分可疑!"宋慈颇有点抑不住地兴奋:"谁説大海就一定捞不到针呢!走!"宋慈领着捕头王和几个捕快快步向大牢走去。 子夜过后县狱大牢内蟊贼们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一个个都死猪般沉睡。只有一双眼睛闪动着不安。這是三子。他左右看看见同伙们都睡着了就悄悄坐起脱下裤子开始拆屁股上的那两块补丁。 三子又咬又扯好不容易拆下一块正想拆第二块忽然一惊。同伙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醒了过来一双双冰冷的目光令他直打寒噤。 三子大惊:"啊大哥……"毛大轻轻一声:"上!"贼众一哄而起扑向三子却扑个空。 三子身子小而灵活又借着黑从同伙胯下一钻逃到一角落跪着向毛大求饶:"大哥先别动手听我説听我説呀……"毛大把脸凑到三子的鼻子前压着声音狠狠地説:"你我当时结伙的时候是怎么发的誓你小子该不会忘吧?" 三子説:"没忘没忘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私食财物自断手足。""还有一条更重的规矩。""盗人之财不得沾人之血!""可你为什么杀人?"三子大叫道:"我没有杀人……"嘴马上被同伙捂住了。 毛大一使眼神捂三子嘴的手一撤三子喘出一口大气压着声音申辩着:"大哥真的我真的没杀人我手上真的没有沾血啊。"毛大狠声道:"住口!刚才那位大老爷一説"王四"我就知道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杀人案。可我想不到那是你小子做下的血案……"三子辩道:"不不不是我……""不是你大老爷提到银袋子的时候你为何惊慌?不是你那你屁股上這两块金黄色的银袋子的布是从哪来的?不是你你又为何要偷偷拆了它!难道不是你做贼心虚自露马脚?""是是這补丁是我老婆分辨不了颜色用一个银袋子的布给补的那银袋子上也的确绣着两个字一个是王八的王一个是一二三四的四可那木耳商人真的不是我害的呀!"毛大咬着牙説:"事到如今你小子还敢抵赖!不是你杀了人人家的银袋子怎么会跑到你家去了?偷人不过坐牢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知道吗!你犯了门规不要紧兄弟们也会受到连累都是有妻儿老小的全让你毁啦!"三子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不不大哥兄弟们我真的没杀人我手上没沾血呀……""大哥来人啦。"毛大发狠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不想连累弟兄们就立马自己一头撞死!""不不大哥我家里也有父母妻儿我不想死……"脚步声已逼近牢前。 毛大突然夺过三子拆下的那块布和裤子高声呼叫:"大人凶手在這儿他是凶手……"宋慈忽然出现在木栅外看着毛大手上晃动着的那块金黄色的补丁。 县衙大堂两块补丁宋慈、吴淼水各持一块在手细细看着宋慈手上那块上有被剪去一半的绣字。 吴淼水越想越奇:"大人王四的银袋子怎么会在他的屁股上太不可思议了吧?"宋慈不禁失笑出声:"這真是应着了乡间的一句俗语怎么説的?"他把目光投向浑身筛糠似的跪在堂下的三子。 三子支吾道:"呃……门旮旯拉……拉屎天会亮的。"宋慈説:"此时正好天已放亮。你从实招来吧。"三子説:"大老爷犯民真的没有杀人呀。"宋慈把目光扫向三子身后的毛大等:"你们説呢?"毛大説:"這……三子你不知這位大老爷能未卜先知吗?你那伎俩蒙蒙县官还行想蒙這位大老爷只会罪加一等快招吧!"三子哀声道:"大老爷容禀。大老爷呀那银袋子并非小人杀人劫财得的而是小人偷的大人明鉴啊!"宋慈问:"偷的?从何处偷的?""**楼偷的。""偷了谁的?""我不认识那人。嗳大人只要问阿春就知道了她可为我作证的。"宋慈大声説:"传阿春上堂!"少时阿春被提审上堂。问过几句提及银袋之事她脱口説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叫王四!"宋慈十分意外:"再説一遍。"阿春肯定地説:"就叫王四。银袋子上绣着他的名字呢就叫王四。"宋慈问:"那是六月初几?"一旁的三子探头説:"六月初八。"宋慈问:"你何以记得那么清楚?"三子説:"那几天大哥让我在县城踩点呢。犯民白天踩点晚上就在窑子里过夜。"阿春证实:"他説的都是实话。"在玉娘家英姑将两块补丁递到玉娘面前。 玉娘捧在手上一看立刻泪如泉涌:"這正是我给四郎缝银袋子的布料。"英姑问:"你丈夫生前可有什么仇人?""家夫为人谦和从不与人结怨。""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譬如是否常常夜不归宿?"玉娘听出英姑的话外之音:"不家夫为人正派。""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出事前三天一早家夫出门去东山收取货银説好当天一定回家的。""他为什么要説得那么肯定?""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四郎説好一定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的。四郎這么説了就一定会這么做的。""结果他当日却没有回来。""不是出事了吗。""好告辞。""嗳這银袋子是在哪里找到的?"英姑缓缓回过头来:"**楼。"玉娘顿时一脸茫然。 天色方明阿春疲惫地走回**楼。身后传来一句:"站住!"竟是捕头王又追了上来。 阿春急了:"该説的我不是全在堂上説了吗?你怎么还……"捕头王説:"我只问你一句话。""什么话呀?""昨晚有一男子找你寻欢就是那个"一百年也碰不上一个"烧成灰你也能认出的老嫖客。"阿春一怔:"噢昨晚你偷听了对吧?""快説!"阿春忽然脸色一变:"哎呀我怎么忘了对大人説了。""説什么?""你们不正在找他吗昨晚那男人就是他。""他是谁?""王四呀。"捕头王大出意外:"王四?"捕头王埋头在大街上走着暗忖:"王四一年前就遇害怎么又陰魂重现呢? 可那男人的声音我总觉耳熟……"忽然站住敛神一想大悟:"啊是他!"心里一阵兴奋拔腿在大街上飞跑起来引得路人伫足张望。 官驿内宋慈仍在苦苦思索中。 英姑和玉娘的到来仍没能解开那个结。 "大人原以为循着這银袋子的线索就能找出真凶想不到案情却越搅越没头绪了。"英姑轻叹一声。 宋慈看了英姑一眼摇了摇头却不説话。玉娘説:"既然带着银袋子逛窑子的不是王四本人那又会是谁呢?"英姑想到什么:"如果那三子讲的都是实话那么当初带着那只银袋子去**楼的一定就是本案真凶!现在惟一见过凶手面的就是那个窑姐何不把她再传到县衙让她好好想想……"宋慈正想对英姑説什么捕头王兴冲冲跨进门来大声道:"大人我知道谁是凶手了。"英姑急切地问:"谁是凶手?"捕头王大声説:"昨天我路过**楼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时却想不起来刚才去问窑姐她忽然记起来昨天那人就是当初被三子盗走银袋子的王四。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那王四早死了怎么会陰魂重现?更让人费解的是王四的声音我怎么会耳熟呢?在回家的路上就像神人相助我忽然想了起来那声音不是王四而是最早报案的河西村里正!那天在河边我看他言语支吾心怀鬼胎就对他有所怀疑。"英姑惊喜不已:"這就全对上了。是里正杀了王四劫走了王四的银袋子然后到**楼去寻欢作乐不想惯盗三子也是那窑姐的熟客又盗走了他的银袋……"久不开腔的宋慈终于开了口:"英姑给我泡脚!"宋慈的双脚泡在盆里两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脚盆里发出轻轻的水花声。但他却再也没説过一句话。 厅堂外捕头王和玉娘在悄悄议论着。捕头王指着里间洗脚的宋慈低声説:"难道他还不信那里正是凶手?"英姑説:"大人説过刑狱命案总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环节节节相连而成。 破案之法就是要把所有环节串联起来并一个个地解开其中之谜只要有一个説不通情理就无法连通全案。我猜想大人正在解开最后那个环。"捕头王问:"那你説最后的那个是什么呢?"英姑肯定地説:"里正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凶作案。"里间宋慈面若凝霜双眼凝视着水中的双脚。随着脚的搓动盆里发出轻轻的水声。看着盆里的水花蓦地闪现那个场景:一伙大汉肩抬"病妇"过河十几双赤脚踩着浅浅流水"劈里啪啦"地水花四溅…… 宋慈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捕头王备马!"吴淼水在县衙厅堂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三天三天這三天怎么就老过不去呢?"外边似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就像从吴淼水心口踏过吴淼水猛地惊起躁动不安乞求般地自语:"三天三天三天快过去吧……"两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在长堤上疾奔。到长堤尽头骑在前头的宋慈一勒马缰久久地看着那条有浅水从上面淌过的水坝。 英姑问:"這桥怎么在水底下?"宋慈答:"旱季是桥汛时就是坝!"宋慈如释重负不禁长吁:"三天三天!這正是第三天!"大堂威严肃静。正堂上坐着宋慈一手随意在翻阅着案卷一手却在桌面上轻轻而有节律地叩着节拍显得很是悠闲。 坐在大堂左边的吴淼水却忐忑不安时而侧目看看宋慈时而探头望望堂外。几次想説什么又不敢贸然张口如坐针毡。此时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宋慈那若无其事地敲击案面的节拍声。尽管那声音其实极其轻微但因为此时整个大堂就像一个谜对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而言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连续响着都会增加神经的紧张吴淼水因此鼻尖上又渗出汗珠。 大堂右下角置有一张书桌书桌后坐着那位螳螂脑袋的唐书吏。案未开审唐书吏就已早早地铺好纸润好笔并侧着那颗螳螂脑袋只等着大堂上宋大人一开口他便可往纸上记录。由于有幸给提刑官作录事激动得握笔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那杆润足了墨水的笔似乎显得比它的主人更为巴结早已经开始随着主人的颤抖"滴滴答答"地往白纸上滴墨了螳螂脑袋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宋大人对笔竟毫无察觉。 宋慈终于翻阅完了案卷又看看那件血衣然后举目往堂下扫了一眼。 堂下还有曹墨母子玉娘和王媒婆都已传唤到堂。 曹墨侧了侧脸正和玉娘的目光撞个正着双双连忙移开却又同时再回过头来。玉娘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美而不媚却有一种透人心田的温柔。曹墨尽管蓬头垢面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死而无憾的欣慰。曹母发现了儿子和玉娘的神情就把充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堂上的宋慈。這些无声的交流都没逃过宋慈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 吴淼水终于忍耐不住了向宋慈拱拱手道:"呃……宋大人与本案有关的一干人均已到齐是否……"宋慈头也不回就把吴淼水的话堵了回去:"还有一人未到!"吴淼水坐立不安地向外探了探脑袋又回头看看越发显得轻松悠闲的宋慈终于又按捺不住挨近宋慈轻声提醒:"宋大人今天可是刑部批文的最后一天要是……"宋慈説:"哦多谢贵县提醒了今天可是刑部批文处斩人犯的最后期限过了今日此案便……"目光一瞥唐书吏的书桌"嗳唐书吏是否该换一本干净的录事簿来。否则今日的笔录便做不成了。"螳螂脑袋低头一看才发现录事簿上早已滴满了墨汁一阵尴尬忙起身去换簿子。 宋慈继续慢条斯理地説道:"其实宋某今日此举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刑部所下的行刑时刻如果在今日午时前不能将杀害王四的真凶捉拿归案……"他目光向吴淼水一瞥"贵县对宋某的説法是否觉得不太中听?"吴淼水説:"岂敢岂敢。不过听宋大人刚才所言本案真凶似乎还真是另有其人?""问题不在于是不是还有一位真凶而在于今日午时三刻前要是还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推翻原判那么曹墨就得按律斩首示众——然而到现在为止宋某并没有查出别的凶手。换句话説本案已由吴知县判如铁案并已有刑部批斩文书即便宋某官高一级也无权改判原案!"吴淼水的脸上则掠过一丝宽心的轻松。 曹墨説:"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宋慈説:"所以宋某刚才有言在先称今日之举不合时宜甚而至于這是出于宋某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嗜好。"吴淼水不无讥意地説:"宋大人卑职説句笑话要是真能让人挑出骨头的那就不是鸡蛋。"宋慈淡然一笑:"那就不妨试试看看宋某能不能从鸡蛋里真的挑出一两根骨头来。"他一扬案卷"王四被杀的案由在這案卷中均有记录并且人证、物证、口供、画押一应俱全。此蛋之中是否也有骨头可挑暂且不论宋某倒想从吴县令眼中的第一位嫌疑人玉娘説起……"吴淼水赶紧説:"卑职早已把玉娘的嫌疑排除了……"宋慈説:"可她曾经被贵县指控为与奸夫共同谋杀亲夫!所以本官的话须得从玉娘説起。去年盛夏太平县接到河西村里正的报案説是他本人从河里捞起一具男尸。吴知县当即赶到现场见尸体创伤累累且已开始腐烂所以在场乡邻竟无一人敢确认死者的身份仅有人含糊説死者与木耳商人王四稍有些相像。于是吴知县立刻就命人传王四之妻玉娘到河边认尸。玉娘来了令人费解的是那么多邻人反复辨认都无一人敢确认死者就是王四而玉娘却在三丈之外就认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王四岂不怪哉?" 太平县冤案(十) 曹墨母子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玉娘。 玉娘想説什么却又像是碍于什么终没説出口。 宋慈説:"按常理对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经知道其夫在此被害。换言之這正是她事先与凶手商量好的。"唐书吏的螳螂脑袋挺得笔直。 宋慈走到吴淼水的跟前"吴知县你正是按此常理推断玉娘是通奸谋夫的对吗?"唐书吏着急地説:"不不這是小吏最先看破的。"吴淼水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自己老婆偷奸养汉却找旁人泄气大堂上还轮不上你多嘴!"宋慈一笑:"不管唐书吏是确有高见还是另有隐衷贵县当初不仅认同了唐书吏的高见还的确以"谋杀本夫"之嫌疑而将玉娘缉拿归案。"吴淼水不得不承认:"呃……当时的确按常理……"宋慈走到王媒婆面前"无独有偶正在吴淼水对玉娘心生疑团之际陪玉娘同去江边认尸的王媒婆又脱口道出一个与此案至关重要的秘密——或者説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否则王婆婆又何以知道——王媒婆説出的那个所谓的秘密就是三日前有人曾扬言要杀了王四娶玉娘。這样一来一桩奸夫婬妇通奸杀人的案情便顺理成章了而奸夫婬夫不用説就是這位扬言要杀了王四的曹墨和玉娘。"曹墨大声説:"王四是我杀的与玉娘丝毫无关。"吴淼水已被宋慈的推断搞得心烦意乱:"大胆曹墨竟敢如此咆哮公堂该当何罪?"曹墨毫无惧色:"该当何罪不早判了死罪了吗?"玉娘忙劝曹墨:"曹大哥你先别着急且听宋大人往下説。"宋慈环顾四周:"大家还想往下听吗?"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宋慈继续道:"那好宋某就接着説。确定了奸夫婬妇案子似乎一目了然。 什么取证检验、问审勘察在吴知县看来都没那个必要了重要的只是人犯尽快招供画押可成全他三天破一桩杀人命案的政绩。正是因为吴知县建功心切以至于连玉娘何以能在三丈之外认出王四的疑问也忘了问一问。吴大人可是這样?"吴淼水支吾道:"当时卑职是按常理推断便……"宋慈説:"可你却忽视了玉娘与死者王四是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之间有比旁人更易相认的特征這不也是常情常理吗?其实玉娘站在三丈外就一眼认出丈夫王四凭的正是他丈夫身上有一样旁人并不知情的特征。"吴淼水急问:"什么?""王四的一只脚上有一个骈指而从水中捞上来的尸体显然不会是穿着鞋的。玉娘对此你能为宋某作证吗?"玉娘点头説:"我当时正是先看到了四郎的骈指认出来的。"吴淼水不解:"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道听途説。恰好宋某别无所长独好记性。除宋某之处想必曹公子也是听别人説起过的。"曹墨似乎记不起来:"嗯?我……"王媒婆説:"你忘了老身当时对你説过的。我説人家王四就是有福气连脚趾也比旁人多长一个。"曹墨恍然道:"哦王妈妈是对我説起过的。"宋慈説:"其实同样的话王婆婆在公堂上对贵县也説过遗憾的是知县大人对如此重要的一个细节居然充耳不闻。"吴淼水强词夺理:"宋大人可卑职对此案最后的判定并非是通奸杀人而是曹墨蓄意谋杀。"宋慈突然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对這正是宋某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一根骨头!你先以情杀案将奸夫婬妇捉拿归案后又自己否定通奸杀人放了玉娘而判曹墨以大辟之罪案情完全变了如何变的?换而言之既然不是通奸害命那么曹墨蓄意谋杀的动机何在?"吴淼水辩道:"曹墨生性风流见了玉娘貌美顿生夺妻之心他想杀了王四使玉娘成为一个寡妇然后再请王媒婆玉成其好事难道這不是他的动机吗?"宋慈説:"就算曹墨确有杀人动机可他是否就有了作案杀人的时机和条件?這便是宋某今天要从鸡蛋里挑的第二根骨头!"吴淼水直冒虚汗。 宋慈回到堂上取出一张画有从王婆瓜店到河西村口的线路图指着图上所示道:"不妨按此图来看曹墨与玉娘第一次邂逅的那个雨天究竟能干些什么?当时玉娘在王婆瓜店买好甜瓜刚一出门雷雨骤然而至。玉娘冒雨从瓜店回家风雨中不慎摔倒曹墨一见便冒雨上前扶起玉娘帮她捡起散落的瓜果。曹墨见玉娘扭了脚伸手欲扶而玉娘碍于男女大防拒绝了曹墨自己扶着墙进了家门如果説仅在雨中那么点时间曹墨便心生杀王四而谋娶玉娘之心那么他必须立即朝东方快跑!"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宋慈。 宋慈接着説:"也就是説在倾盆大雨中泥泞山道上他须得一口气奔跑十几里地才有可能在天黑前赶到你们认为是王四被害的案发地河西村口的堤岸上伏击被害人。"底下有人开始小声嘀咕了。 宋慈缓了口气继续道:"然而事实上曹墨并没有像宋某描述的那样往东去伏击杀人。而是往西走了又回到了王婆瓜店……曹墨王婆当时可是這样?"曹墨、王婆异口同声:"正是這样。"宋慈又问:"吴知县如果曹墨起了歹意欲杀王四却又回到王婆瓜店去干什么?"吴淼水愣了一下:"這有何难解因曹墨并不认识玉娘的丈夫王四回瓜店是为了向王婆打听王四其人。"宋慈大声説:"説得好!曹墨王婆你们二位当时一个如何打听一个如何告之从实再説一遍。"曹墨説:"当时我确实问过王妈妈玉娘的丈夫是谁。"王媒婆説:"我説玉娘的丈夫叫王四。曹墨便説——"曹墨拧着湿衣説:"一个城里住什么王四王八的我怎么不认识?"王媒婆説:"這是城东你家住城北不认识的人多着呢。""王妈妈你帮本公子传个话过去就説本公子愿出一千两银子让那王四把老婆让于我。""哼你就是出一万两黄金也休想夺人之爱!""那我干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杀了再娶玉娘为妻。""哼读书人説话不怕咬了舌头。你要有胆量杀人老婆子三天便把玉娘送到你府上。""轰"地一个炸雷王婆赶紧捂嘴…… 王媒婆抽了自己一嘴巴后悔不迭"真不该説那遭天雷打的笑话!"宋慈走到曹墨跟前"然后你便离开王婆瓜店冒着大雨一口气狂奔十里泥泞山道赶到案发地点将王四刺杀抛尸江中可是這样?"曹墨不解:"呃……"吴淼水喜形于色:"宋大人推断得丝毫不差曹犯对此一直是供认不讳早有供词在案。"宋慈猝然变脸"啪"地将案卷甩在吴淼水面前的案桌上"一派胡言全是伪证!"吴淼水脸色"刷"地变得煞白。 宋慈大声道:"其一曹墨既然垂涎玉娘美貌意欲得之而起杀心又怎么会将杀人计划告知他人?其二虽然向王婆打听过玉娘丈夫可并未细问王四的形貌特征连欲杀之人是何模样都不问清楚又凭什么杀人?其三从王婆瓜店到案发地足足十里之遥吴知县莫非忘了那天你我同去河西足足两个多时辰更何况一年前的案发日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道路泥泞凭他這么个文弱书生的两条腿何以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案发地截杀王四?如上三点足以证明曹墨既无作案条件更无杀人时机這份供状不是伪证又是什么?"吴淼水差点闭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出得声来:"這……宋大人一番推断虽然精彩绝伦却也不无牵强卑职不敢苟同。"宋慈説:"那就请贵县不妨也挑挑宋某的骨头。"吴淼水强词夺理道:"从曹犯遇见玉娘见色起意萌生杀人之念到王四浮尸江中被人打捞上岸时隔整整三个昼夜只须将作案时间延缓一夜半日曹犯杀人的时机和条件岂不全有了吗?""不!王四绝不可能死于第二天。""也未必就那么确定。"宋慈又唤:"玉娘。"玉娘应声:"民女在。""你丈夫王四何日离家?""六月初六就在那个雷雨天的一大清早。""出门前他对你如何説来?""家夫再三説当天下午一定赶回来亲手给我做寿面的。"王媒婆忙説:"是的是的。那天玉娘来我店里买了好几个甜瓜説是等她四郎回来吃的……"吴淼水心烦气躁地喝斥王媒婆:"宋大人没问你话谁让你多嘴!"王婆顿时蔫了下去。 吴淼水説:"宋大人那王四当时虽然説当天赶回可为什么事耽搁了延误了归期也未可知。"宋慈説:"能证明王四被害日期的还不止于此。""还有什么?""据此案尸体验状上所记载的尸体**程度尸体在水中浸泡至少在三天以上。因此王四必定是死于当天的返家途中。"全堂鸦雀无声。 螳螂脑袋大汗淋漓地埋头作着笔录边录着边轻声赞叹:"精彩精彩……"捕头王率众捕快进入河西村引起一片狗吠声。村民们见来了一帮公门差官既好奇又怕事地远远地观望着。 捕头王等来到一所大概算是全村最体面的民宅前让带路的上前敲门。 门开了里正谭小探头一见来人霎时变了脸色:"啊各位差官有…… 有什么事吗?"捕头王问:"你忘了提刑大人説过让你随时听候传唤吗?""正是谁让我大小也是个里正呢。"两个捕快上去"哐啷"一声给他上了链拉起就走。 里正大呼小叫起来:"哎……各位差官大爷误会误会呀。我是报案的又不是作案的你们凭什么锁我呀……"村人们见状便小声议论开了。 "早知這小子是雁过拔毛的势利小人果然有這一天。""当一个屁股大村子的里正品字还缺两张口呢平时就盛气凌人。""這叫粉刷的乌鸦白不了多久。"大堂上吴淼水已是大汗淋漓。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物证来:"依宋大人所见曹墨是清白无辜的那么這件血衣又作何解释?"宋慈大声説:"好问得好。贵县拿這件血衣当做曹墨杀人的物证而宋某最初确定此案必有冤情的也正是因为這件血衣!"全堂人都为之惊愕。 他缓缓走到曹母跟前"這位老妈妈你为儿子這块心头之肉守寡三十年一番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也无须人言了。宋某记得您老説过在三十年中连一个指头都没舍得打儿子一下因为儿子是娘的心头之肉啊。"曹母听了這番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曹墨听了也止不住泪水直涌:"娘都怨儿子戏言惹祸害娘遭罪孩儿不孝啊。"吴淼水恼怒地説:"宋大人您……您這是唱的哪出啊?"宋慈一抖衣物平铺于地道:"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的知县大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這……请……请宋大人赐教。""其一案发日下着大雨如果這确是曹墨行凶时所穿的衣物血迹必然是边缘模糊而這块血迹分明未经雨水;其二如果這血迹是行凶时所溅溅血必定或是在身前或是在身后而這件血衣前后襟上的两块血迹一色相印分明是人为滴上鲜血所致。"宋慈边説边掀动衣物作着演示。"其三那便是曹母期望有朝一日能得申奇冤而故意留下的破绽!"吴淼水分明没有了底气"大人所言卑职不甚明白。""本官问你此案发于何时?""去年盛夏呀。""可這件在盛夏时节行凶杀人时所穿的血衣却是一件厚重的锦缎秋衣!"吴淼水哑口无言汗流如注半天才大着舌头从喉咙底下冒出几个字来:"這……难道……莫非……"他把目光投向了曹母。 宋慈大声説:"你没有猜错正是這位白发慈母为证明儿子杀人伪做了這件血衣。""這太不合情理。她为什么要這么做?""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吴淼水几乎站立不稳仍作最后的挣扎:"即便這样可……可曹墨对此供认不讳那供状上的可是他的亲笔画押。""這画押的确出自曹墨之手可這里又有了一个极大的破绽!""什么?"宋慈转向曹墨问道:"你原是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并无残疾在你府上宋某也亲眼见过你那一手妙笔丹青可在這供状上你为何不用习惯的右手却用你的左手画押?"曹墨苦着脸示其残臂:"您看……"宋慈大声説:"对!因为画押时他的右手已经废了!怎么废的?是知县大人建功心切不惜以严刑逼供迫使曹墨屈打成招——"吴淼水高坐大堂对堂下曹墨道:"怎么样本县已经为你过了多次堂了你还是招了吧否则再让你受些皮肉之苦连本县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呀。"曹墨説:"我……我不是已经説了吗?你……判我死罪吧。""胡説!本县向来是重证据的清官没有杀人物证本县焉能判你死罪?""我求生无望难道……难道求死也不成吗?""住口!照你説难道是本县冤枉了你不成?""天……天知道哇!""都這样了你还敢对本县耍刁。看来你受皮肉之苦都上了瘾了。那好本县成全你来呀与我夹!"四大汉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夹只听得曹墨一声惨呼又昏死过去。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曹墨被衙役们用一块木板抬着行走在街头路人见之惨不忍睹。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时门板上的曹墨那双毫无生气的地眼睛居然亮了起来。 门板抬到曹母的床前。曹母看儿子這副惨状滚下床来:"我的儿呀你怎么会成這样呀?让他们打成這样娘怎么不心痛死呀……"曹墨哭诉着:"娘啊儿到這步田地生不如死呀。"曹母向衙役跪下哀求道:"各位差官老爷你们跟县官説説求他不要打我的儿子了。就让老身去代儿子受吧。我求求你们了。"为首衙役者:"老人家要你儿子免受活罪不难只要找到那件血衣案子就可结了就不会再受這活罪啦。"曹母不解地问:"什么……血衣?"曹墨説:"娘反正交出血衣孩儿是死罪交不出血衣孩儿是活罪死罪都得受。与其説被他们活活打死倒不如干脆……"曹母痛心不已:"墨儿你莫説莫説了……""娘您要是心疼我這不孝之子就帮帮我帮帮我吧。娘孩儿实在是受不住了呀娘……"曹墨扑入娘的怀里痛哭。 衙役劝道:"老人家只要曹墨交出血衣早日定案知县大人兴许能免他一死没有血衣案子结不了免不得要一次次过堂……"曹母明白了用手捧起儿子的脸看着儿子那充满乞求的目光默默点头:"墨儿为娘明白了。"她走进里间又返身插上了门闩从衣箱里取出曹墨的一件干净的绸衫想了想又换了一件缎袄子铺于桌上。瘦骨如柴的老手颤颤抖抖地抓起一把剪刀又捋起一条细如麻杆的手臂。曹母面部一紧剪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慈母的鲜血和着泪水点点滴滴洒在锦缎袄子上。 堂前的衙役等久了"嗳曹墨你把血衣藏哪儿了你娘怎么老半天还没找出来呀?"里间的房门终于开了曹母脸色苍白捧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她将包袱交给衙役后回到儿子身边"墨儿你从小没有离开过娘你记住要是县官老爷言而无信的话娘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曹墨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给母亲下跪:"娘你生儿养儿几十年孩儿此生却报答不了了。娘孩儿下辈子不再投胎做人做牛做马报答您今生的养育之恩……"曹母"啪"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住口!你记住!来世你还要投在娘的怀里还要做娘的儿子下辈子娘不会再让儿子受這样的苦了。各位差官有劳诸位回去路上把我儿抬得稳一点让我儿少受些苦痛。老身拜托你们啦。"边説边给衙役们塞着碎银。为首的衙役摊着手掌看了看那把碎银又抬头看了看這位白发慈母不禁眼圈骤然红了起来他一把将那把碎银子拍在了曹家的饭桌上一挥手道:"回衙!"其他衙役也都将老人塞给他们的碎银子放回桌上。 衙役们抬起曹墨要走。 曹母流泪看着忽听为首的那位衙役传来一声:"当心点抬稳了!"曹母心头一热一酸复一痛泪水就如雨而下嘴里无力地呼唤着:"墨儿我的墨儿……"终于昏倒在地。 宋慈拉过曹母的手慢慢捋起老人的衣袖那道刀痕令人心颤。 曹母看着宋慈眼里滚动的泪花慢慢跪了下去泣道:"宋青天为我儿申冤啊!"宋慈扶起曹母"普天之下何曾听闻过母亲作伪证把亲生儿子推上断头台的事?而這位母亲做了這样的事!其情其理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我的县太爷!"吴淼水不敢抬起头来:"宋大人您要是能证明曹墨无罪卑职也……心悦诚服。"宋慈大声説:"不本官今日恐怕不仅仅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个人有罪!"吴淼水一惊:"什么……哦对对要是杀害王四的凶手不是曹墨那一定另有其人想必宋大人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从远而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会儿捕头王挥汗上堂。 捕头王大声説:"启禀大人卑职奉命已将河西村里正拘传到堂。"吴淼水愣了一下:"什么报案的里正?"宋慈冷声道:"哼对這样的小人倒要摆出点刑堂威风来。来呀与本官升堂!"两边衙役上堂水火棍整齐排列堂威慑人。 里正颤巍巍地被带上堂来跪下。 宋慈喝道:"堂下跪的可是当初向太平县报王四案的里正?"里正哆嗦道:"草民正是河西村里正。""姓甚名谁?""草民姓谭名小。"宋慈故意问道:"作何解?"里正説:"谭是言字边的谭小便是大小的小村里人老把草民的姓字叫别了音就成了"贪"小了。"宋慈哼了一声:"贪小!对這个被叫别了音的姓名对你倒更为贴切!""這……小的是有点贪小便宜的小毛病。""小毛病?你的這个小毛病却差点送掉一条人命!""啊不知者无罪小的不知惹什么事了?""你从王四身上究竟得到多少银子从实招来。"众人闻言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里正。 里正惊慌失措:"没有没有草民好意把尸体从水里打捞上来哪里图他什么银子了呀?"宋慈大声説:"那王四当日一大清早是去东山收取货银的所以他返回时身上一定是带着足以让你這位姓贪名小的小人眼红的银子。"里正急辩:"没有没有草民确实没拿……"坐在陪审案后的吴淼水终于按耐不住习惯性地一拍桌子:"原来真是你谋财害命!来呀与我用……"忽然意识到今日主审官是宋提刑"哦请宋大人发落。"宋慈淡然一笑:"知县大人习惯于一坐大堂就先动刑而本官却以为先弄清楚该不该打然后再打也不迟。"里正説:"宋大人草民大小也是个里正虽然有点贪小便宜的毛病但杀人劫财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大人明鉴啊。"宋慈説:"你并非是杀害王四的凶手否则你便不会去报案。但你干了那件法理所不容的事却几乎造成一桩天大的冤案!"里正一副不解之状:"大人……"宋慈厉声道:"那天你路过案发地发现河埠角上浮着一具尸体且必定是俯卧水面。当时是正午酷日当头堤上别无行人。你将尸体打捞上岸后发现死者身上的银袋于是贪念顿起便偷偷将银袋藏匿在河边草丛之中然后才上太平县报案。可对?"里正面露惧色不敢正对宋慈的逼视。 "天黑之后你才来到现场取出银袋。意外横财让你高兴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取了银子后没有回家而是趁兴来到县城的**楼——"里正谭小来到**楼前正左顾右盼着阿春迎了上来。二人调笑之际被迟来一步的三子撞个正着注意到谭小鼓鼓的腰间。 谭小的脚刚刚踏进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阿春往床上拥。阿春尖声叫着:"哎呀别急呀。没见你那么猴急的。"谭小乐不可支:"大爷今天高兴、高兴啊……""什么事那么高兴啊捡到元宝啦。""让你説着了大爷今天就是捡……哦大爷今天赚了发了知道吗?"説着把外衣一敞露出贴身的银袋。 阿春伸手去捏了捏银袋:"哼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做大生意的身上倒是带着不少的银子啊。""那你还等什么?"谭小急呼呼地开始脱衣。 却不知门外三子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桌上的银袋呢。 不多时正在**楼下迎来送往的老鸨忽听楼上一声尖叫:"啊你没钱逛什么窑子想白玩姑娘……"老鸨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上楼只见谭小正语无伦次地向阿春辩解着:"我刚才明明是带着银子的你也是看到过的可是……這一会儿我的银袋子怎么就不见了呀?"阿春厉声道:"你的袋子不见了怎么问我呀?再説我根本没见你带什么银袋子呀。"谭小説:"一定是你们這**楼里有贼偷走了我的银子。"老鸨不高兴了"哎這位客官空着手来占人便宜倒还反诬我们是贼。来人把這无赖给我轰出去!"谭小慌了"我自己走自己走。"灰溜溜地跑了。 阿春转身回到房里见床上坐着个人"三子是你?"三子得意地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吧?""谁説我没想到那家伙説银袋子不见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哈哈。"三子把银袋子往阿春面前一扔"数数。"阿春捧起银袋子倒出银子"哇足足几十两呢。咦這银袋子上还有字呢。"三子拿过银袋子:"我看看。哦這两个字我倒认识一个是王八的王一个是一二三四的四。""那家伙怎么取那么个怪名王四。""嗯這银袋子的布柔软光滑拿回去拆了给老婆做条裤衩。""哎這些银子咱俩怎么分呢?"三子説:"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説着将阿春按倒在床上。 里正惊奇不已:"這……宋大人莫非亲眼看见不成?"宋慈惊堂木"啪"地一拍厉声喝道:"你还不从实招来!""宋大人都説了草民还有何话可説?可草民只是贪小便宜不是杀人凶手啊。请大人明鉴!"宋慈説:"正因你盗走死者身上的银子才使本官误入歧途把本案当做是谋财害命险些因贻误破案时机而酿成大祸。你身为一乡里正想必也知道此罪该作何处置?"里正哭丧着脸:"按律该打……四十大板。"宋慈説:"对你這种人本官一向不会心慈手软。经不经得起這四十法棍就全凭你自己的命了。拖下去!""宋大人饶命饶命啊……"衙役应命将里正拖出大堂按在了堂外石条板上光腚朝天被重责四十板直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吴淼水故作姿态:"這里正太是可恶。但杀害王四的凶手……"宋慈突然説:"本案并无凶手!"全堂人闻言愕然。 唐书吏正要下笔闻言笔在半空中停住了。 宋慈缓缓道来:"一开始本官得知王四当日去东山收取货银归途遭害而身上并无分文由此而断定此案是一桩谋财杀人案。本官亲赴现场作了勘察。见那河埠头是常有行人经过之地尸体不可能在那里浸泡三日而不被人发现因此便断定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本官一路勘察逆流而上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季节更迭时过境迁毫无收获……"唐书吏忍不住探头问:"大人又如何使本案重新有了转机?""今日凌晨因一个银袋子又使曾经被本官排除在外的里正谭小重新进入本案。但谭小不可能到上游杀人谋财而到下游捞尸报案。案情在此又陷迷途。直到本官忽然想起眼前這条水底坝它旱时是桥汛期就是坝。宋某此时才忽然设想到王四之死的另一种可能。"唐书吏问:"另一种可能是……"宋慈道:"王四清早过河时天晴水浅。等他下午返回时已下了一场倾盆暴雨山洪暴发坝上的水陡然涨了起来。王四念着家中爱妻就冒险趟水过河。浑浊的山洪漫过水坝且正随着暴雨雨量的增加水情愈急。王四走至河中水流太急脚下一滑即刻被冲下坝底……"大堂上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泥塑连呼吸都屏住了。好一阵才闻玉娘轻轻的啜泣…… 大型古装纪实悬疑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之太平县冤案吴淼水问:"宋大人要是王四果然是溺水而死那他脸上那么多使他面目全非的刀伤又作何解释呢?"宋慈説:"那不是刀伤而是洪水冲击下被石头树枝划破的伤痕。你当时要能按验尸章程仔细检验本可以验明真相的。""可是……""贵县有何疑虑尽管説就是。""要説王四是落水而死也不过是一种假设推断并无目击证人看见他落水。"宋慈説:"言之有理啊。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要是未经检验未获确凿的证据宋某刚才所有推断也只能算是一种假设。而要取得确凿证据则少不了要得到玉娘的首肯。"玉娘忙擦了擦泪水抬头看着宋慈。 宋慈道:"本官要开棺验尸!"玉娘眼眶里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坟山。刻着"亡夫王四之墓"字样的墓碑已经风雨剥蚀。 玉娘在丈夫坟头烧完纸钱含泪轻诉着:"四郎玉娘原不肯答应官府开棺的我怕惊了你九泉之下的陰魂。可要是不這样做就会牵累无辜受冤。四郎你就原谅为妻了吧。"説完拜地痛哭起来…… 宋慈和一大群官吏衙役远远地看着。 玉娘站起来复又拜倒在坟前。 宋慈走上前去:"玉娘……""宋大人我已经和四郎説了他不会怪罪我的。你们……开棺吧。"玉娘説完捂嘴跑下山去了。 宋慈目送着玉娘下山后一声令下:"掘开!""嚓"地一铁铲下去随后便是一片掘土声。王四之墓被掘开后棺内呈现一具白骨。 宋慈则打开专用于验尸的百宝箱开始做验尸准备:先取醋净手再将一堆皂角(一种植物荚果)取火燃烧;小瓷瓶内装的是麻油倒出少许抹于鼻下然后取艾叶揉成小团塞于鼻孔最后他从燃烧着皂角的火堆上缓缓跨过走向坟穴。 宋慈走到棺前趴在棺旁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棺内骨骸最后他双手从棺中捧出尸骸的骷髅。 衙门厅堂内置有一长桌桌上木盆、醋坛及净水等用具一应俱全。宋慈取一净布浸泡在酽醋中一会儿取出拧干细细地擦洗着骷髅。他像是欣赏一件工艺品一样地端详着洗净的骷髅而后将一瓢热汤从骷髅的脑门穴慢慢灌入…… 唐书吏问:"大人何以如此?"宋慈説:"王四究竟是被人谋杀后抛尸江中还是不慎落水而亡取其骷髅细作检验便见分晓。验骷须先取酽醋将骷髅洗净查看头骨有无其他伤痕裂隙尔后取热汤自脑门穴缓慢灌入。盖生前落水溺死者因鼻息取气必定吸入沙土;若是死后抛尸水中则因鼻息全闭而沙土进不得颅内。那王四是溺水身亡还是被杀后抛尸江中此验必果!"汤水过后宋慈将作过滤用的白布缓缓从水盆中提起众人趋前一看过滤的白布上果然留有一小撮江河细沙众人相顾称奇。 宋慈突然大声道:"升堂!"威严的大堂宋慈高坐大声道:"经检验王四确系溺水身亡。吴淼水不知本官用這验骷法取得的证据是否令你信服?"吴淼水不得不説:"卑职五体投地!卑职深感当时未按尸检章程细作检验有失察之责险些酿成千古奇冤。好在本案并无凶手卑职……"宋慈大声説:"不!本案有凶手!"全堂人为之一震。 吴淼水为之一惊:"啊……此案还有凶手?"宋慈冷声説:"你忘了本官曾説过不仅要证明曹墨无罪还要证明另一人有罪。王四之死虽无凶手可曹墨之冤却另有凶手那就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七品知县你!"吴淼水大惊失色:"啊卑职无非办案无能大意失察降级革职卑职也认了可大人指我为凶手岂不冤死人了吗?""本官问你当初你是否将曹墨和玉娘同囚一处?""呃……不对因为当时监中别无女牢才……""胡説!那分明是你自作聪明之举!你一开始就将此案定为通奸杀人因求功心切便以严刑逼供。再三拷打之下仍不得人犯口供时你便别出心裁地故意将所谓的"奸夫婬妇"同囚一处你以为二人既是同谋夜半无人时就一定会商量串供从而吐露真情。大大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這对所谓的"奸夫婬妇"説出的真情恰恰与你所料相反——"黑牢。吴淼水躲在一陰暗的狱角偷偷窥视着。 微弱的狱灯下曹墨和玉娘隔着栅栏在説着话。吴淼水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在暗中偷听快步离去在夜深的牢房里那阵脚步声格外清晰。 宋慈説:"玉娘你不是説当时听到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吗?那一定是出自此公的脚下!"吴淼水面如土色。 宋慈説:"你明知曹墨有冤若在此时你知错改错尚且不晚。然而你所担心的却是怕被你酷刑致残的曹墨要是走出牢门他那条残臂就成了你辉煌政绩的一个抹不去的污点。还有要是放了這位不是凶手的凶手你一时又到哪里去找真正的凶手?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此案就成了你办不下来的悬案這可大大影响着你的政绩前程啊倒不如来个将错就错尽早结案报功。况且你也偷听到了曹墨已经作了承担罪名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乎一桩明明白白的冤案就這么做成了。你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而受冤者则要为之付出生命你説此案的凶手不是你這位知县大人更有其谁?"吴淼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宋大人卑职知罪呀……"宋慈厉声道:"知法犯法法不可恕!"监狱。一声沉重的铁栅开启声室外的强烈日光哗地洒进人满为患的牢狱。一个个体瘦毛长的滞狱人犯呼啦啦地站起趴满了所有的牢房栅栏那一双双久于黑暗的浊眼竟闪动着希望的光泽…… 秋冬更迭日子过得飞快。宋慈在太平县坐堂审理滞狱疑案一呆就是数月。期间长年关押在黑牢里的人犯一个又一个被带上堂询问其中不少受冤屈的人被当场释放這些被释的无辜人感激得朝宋慈连连磕头谢恩不止……黄昏夕陽西下时捕头王搀着疲惫不堪的宋慈从县衙大院出来。 英姑则从大门外满脸笑容地跑进来正想对宋慈説什么却见唐书吏屁颠屁颠地追了出来。 "宋大人宋大人……您……就這么回州府了吗?"宋慈道:"哦你来了正好宋某刚才正想让人去找你呢。"唐书吏一阵激动:"啊這么説宋大人真的要提携小吏了。宋大人从今往后小吏生生死死相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説着就要给宋慈跪下磕头。 宋慈扶住唐书吏:"嗳当不起当不起。説实话宋某遇见过的书吏不在少数可有如唐书吏這么能干称职的却实在是凤毛麟角。説句心里话宋某真恨不得来个不择手段把你从太平县挖走。但斟酌再三不可啊不可太平县可以撤掉吴淼水却绝不能少了唐书吏啊!宋某要把你挖走还不让太平县官民背地里骂我宋某人不是东西吗?何况這太平书吏也是非君莫属啊。告辞了。"説完就让英姑扶着走了。 唐书吏张口结舌木桩似的怔着。 英姑和捕头王扶着宋慈一出衙门二人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起来…… 宋慈一脸认真地説:"你们笑什么?""刚才那自作聪明的唐书吏被您哄得一愣一愣那表情哈哈……""还笑!你们這叫幸灾乐祸!"宋慈説完像是生气地走了走了几步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库银失盗案(一) 银库沉重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个库兵走进库内猝然大惊失色。 他们转身惊叫起来:"不好啦银子没了!库房里的官银全没了!"夜色迷蒙。一队捕快骑马至库监公孙健住宅前急速下马用力敲打大门。 公孙妻开门一脸惊疑。 捕快们不由分説冲了进去。一会儿捕快们空手而出又将公孙妻抓走。 捕快们飞马而去。 荒郊野外。库监公孙健在暗夜里独自行走看上去忐忑不安脚步迟疑不知该往哪里逃命。突然灯火通明蹿出一队骑马的捕快将其团团围住用锁链套住其脖子拖着便拍马疾驰人即被拖倒在地。州衙大狱。库监公孙健四肢被缚吊在柱子上皮鞭如雨点般落在皮肉上霎时血淋淋一片。他惨叫不止随即昏厥过去。血肉模糊的公孙健狂躁如兽猛然扑向审讯官员张嘴乱咬。 几个打手面色惶然难以控制。 公孙健挣脱众人猛地撞向坚硬的石壁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一个打手扳过公孙健的面孔发觉其整张脸血肉模糊两眼瞪得很大已气绝身亡……京城金銮殿上因一则惊人的消息使得上朝的宋皇与众大臣个个面呈惊愕之色。宋皇简直不敢相信:"二十万两库银失盗……竟有這等事?"户部尚书躬身奏道:"嘉州本已抓获盗银主犯公孙健审问出其与一伙江洋大盗里外勾结盗走库银之事实。不料公孙健自知死罪难逃竟一头撞死在石壁上。此案线索已断追查失银困难重重嘉州通判袁捷呈文告急。请圣上明鉴。"宋皇问:"知州范方呢?他在干什么?"户部尚书説:"据説因突发此案嘉州知州范方急火攻心引发痼疾已卧床多日。"老态龙钟的兵部尚书摇晃着白头感叹:"二十万两白银啊!可养我数万精兵啊!"兵部侍郎史文俊説:"圣上此事源起于州官失检部属失职应追究嘉州主要官员的责任严加惩处以示后人!"宋皇面呈不悦之色:"嗯?這……合适吗?" 吏部尚书薛庭松説:"圣上臣以为嘉州商贸发达繁华兴旺每年上缴赋税近三十万两为京畿邻近州府首富之地可见嘉州官员治理有方功绩不小。未可因一时失察导致官员受罚。当务之急是派得力官员前往嘉州缉拿江洋大盗追缴失盗官银。请圣上明断。"宋皇微微颔首:"惩办官员有什么用?二十万两银子才是最大的损失。眼下军饷十分紧缺官员的俸银也是入不敷出六部大臣总为此事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這下倒好二十万两白花花到手的银子又没了!"户部尚书急切地説:"那就快派得力官员下去追查缉拿盗贼啊!"史文俊説:"让我去吧带上几千人马把嘉州铁桶般团团围住人人过关家家搜查什么样的江洋大盗也溜不掉必能手到擒来!"宋皇未作表示转向薛庭松:"薛爱卿你看如何是好?"薛庭松説:"史大人雄心可嘉但调兵遣将兴师动众毕竟不妥。查案审凶缉拿逃犯乃刑部职责当由刑部担纲。然而此案重大眼下刑部可用的精干官员匮乏只怕难当此任。臣以为可急调湖南提刑宋慈入京任提点京畿刑狱之职前往嘉州协同当地官员缉查此案捉拿盗贼追缴失银二十万两。"众大臣有的感到意外有的频频点头。 史文俊颇不以为然大声讥笑道:"宋慈不就是你那个女婿吗?薛大人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听説你那女婿喜欢摆弄死人骨头还喜欢在公堂之上夸夸其谈?可要捉拿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這位只会玩弄狗盗鸡鸣小花招的提刑官能行吗?"薛庭松面色有些尴尬:"怎么不行?史大人不要太小看人了……"宋皇沉吟片刻:"宋慈放外任做提刑已有多年查案断狱手段高超让他来查办嘉州失银疑案当为合适人选。提点京畿刑狱一职么且待此案查下来再説吧。各位以为如何?"史文俊昂着脑袋哼了一声没言语。 冯御史等俱称:"好。"薛庭松稍顿也説:"好。"宋皇説:"此事就這么定了。拟诏。"身边的太监即提笔拟写:"着令湖南提刑宋慈即刻赴嘉州查案……"一条河傍着官道蜿蜒而去。河道上时有船只穿行而过沿河两边杨柳青青间或有成片民居、埠头等。路旁立着一块石碑标有"嘉州"二字。 宋慈、捕头王等一干人骑马在河边的官道上快行。 捕头王説:"大人此去已是嘉州地界了。" "哦。"前面的官道有不少人持十字镐头正在努力挖掘路面致使交通中断往来的行人车马均不得通过。被堵之人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宋慈下马吩咐捕头王:"去看看。"一下级官吏疾步迎上恭敬行礼:"请问可是宋提刑宋大人?"宋慈答:"正是。""小的是嘉州衙门书吏孟正文……""怎么回事?好好一条官道为什么被截断了?"孟书吏歉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因农田缺水急于引水灌溉不得已而破路修渠却把宋大人挡了道。小的特地前来迎接请宋大人坐船去嘉州吧。"宋慈一愣:"坐船?""对已备了船只恭候大人光临。宋大人请。"宋慈抬头一看果然有一条装饰华丽的船停泊在岸边。 這条船可非同一般舱外装点着多种花样装饰物舱内更显得豪华舱壁上饰有壁画有流苏花边船的正厅中设有桌几桌上摆着时鲜果品、各种吃食、茶碗等。 捕头王高兴地东张西望:"哎這船上摆设得挺讲究么。哟边上还开了小窗坐在里面还能望见外面的风景真不错呢!"宋慈一见船内的模样顿时皱起眉头没有言语。 孟书吏殷勤地招呼道:"宋大人请坐。请這儿坐。上茶。"一年少俊色女子从后舱提茶壶出来给宋慈跟前的茶杯斟茶水。 宋慈问:"孟书吏此去嘉州多少里?這船如此缓慢几时可到?"孟书吏有点为难地説:"這个……此去嘉州城不过四五十里地我估计傍晚肯定可以到达赶上吃晚饭是没问题的。""這……這怎么行?宋某此来嘉州何干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此拖拉岂不要延误大事?""宋大人请勿焦急。俗话説磨刀不误砍柴工路上多费一两个时辰哪里就会误了大事?来来喝茶喝茶。行船自然比不得骑马快可它稳当啊。沿途可欣赏优美景观河中还有鲜鱼活虾這时节有一种鲥鱼最为名贵大人如有口福遇上……"宋慈把脸别开去了。 河边风景别致。几个家常衣饰的妇人或俊或丑在河埠头洗衣洗菜嘻笑声声。宋慈把头扭回无奈地端起茶来胡乱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孟书吏低咳两声。不知何时几个艳妆女子手持琵琶月琴洞箫等乐器款款而至奏起一曲《渔舟唱晚》。曲调悠远。 宋慈起初有些意外继而便觉滋味不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孟书吏见宋慈不高兴赶紧示意几个奏曲女子停下来:"等等。"他转身向宋慈:"宋大人是不是這曲子不合适?换个快活点的曲子?"宋慈朝奏乐女子走去:"几位是哪里人?专在這船上做這种营生的?"其他女子低头不语一吹箫女子望着宋慈正色道:"大人你上得花船应知晓此中行情何必明知故问?"宋慈被顶了一下不觉一愣:"嗬?這么説倒是我错了?"捕头王説:"喂小女子你怎么説话呢?這是宋提刑宋大人此次专奉圣命来查办要案。你怎么敢……"宋慈用眼色阻止捕头王。 吹箫女子説:"我等从艺卖唱为生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大人纵然手握生死大权谅也不会拿我们這等弱女子开刀吧?"孟书吏脸色发白急忙阻止吹箫姑娘:"休得胡説!宋大人這小女子性情孤傲説话不知礼数还望见谅。你们几个赶紧换个曲子吧。"宋慈説:"不必了。宋某今日有幸坐上花船有吃有喝还能听几位绝色女子演奏小曲。曲也雅致人也风流只是宋某心情不好。孟书吏很抱歉宋某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孟书吏面色尴尬:"哪里哪里……"宋慈对出言不逊的吹箫姑娘作了一揖:"也对這位小姐説声抱歉。并非宋某不能消受這优雅小曲只是时机不合他日或有空闲再听你弹奏小曲今天就不奉陪了。""宋大人你怎么……"宋慈坚决地説:"前面有河埠让船靠岸宋某即刻下船。""啊?"山湾深处树密林深。远近看不见一个人影。 两个男人急急赶一辆驴车往山沟里走不时低声吆喝着牲口:"嘟嘟儿!"驴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车后载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外面用席子包着小半截露在车架子外面。 驴车行至一个山凹处。车上二人手忙脚乱地将那席子捆扎之物拖拉着往山沟里走。拖拉中席子里露出了一双人脚…… 山间荒野之中。两个男人吃力地用铁镐挖坑已挖了一个深坑黄土裸露。 一人扔开镐头把死尸往大坑里拽。 死尸被拖至坑里滚落随即二人又用铁锹往坑里填土。要道口。一队官兵守着关口过往商贩农夫均被拦住士兵们对其仔细搜身又仔细查看所携物品方予以放行。 一个略显消瘦的官员神色威严地侧立一旁注视着手下人的工作。此人便是嘉州通判袁捷。 一随行官员不无担忧地説:"袁大人就這样守着关口搜查恐怕不太可能搜得赃物捉得盗贼呢!"袁捷语气坚定地説:"人过留迹雁过留声我就不信這伙盗匪竟能逃过我的眼皮!"他又朝路上张望"怎么还没见京城来人呢?""京城有谁来啊?""听説圣上特调湖南提刑宋慈来嘉州协查官银失盗案今日必到嘉州天色已近黄昏怎么还没见人呢?""宋慈?此人名气很大呢。听説他查案缉凶很有一套手段!"袁捷感慨地説:"宋慈与我乃同科进士当年金殿之上圣上御笔亲点前朝宰相之子为状元我为榜眼宋慈为探花三人并立殿前众目所瞻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哦原来大人与宋慈还有同科之谊?這回圣上派宋慈来嘉州查案二位同科进士若能携手合作必能查清此案大功告成。"袁捷面露微笑"多年未见真想与他好好叙谈一回啊。"暮色中宋慈率捕头王等人在路上行走。捕头王眼尖忽然伸手一指:"咦那儿有几匹驴子是赶脚的吧?"孟书吏为难地説:"這个……让宋大人骑驴行吗?"捕头王説:"你這人是猪脑子啊?骑驴总比走路快点吧?""好好我這就去説這就去説。"稍后即见一行骑驴的人在官道上疾行。 宋慈一脸严肃骑在个头矮小的小黑驴上颇有几分可笑。 孟书吏徒步紧随其后脸上大汗如雨十分狼狈。 已是夜晚。县衙客厅厅前高挂着两只灯笼烛火通明。当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宋慈坐在上首客座。孟书吏及师爷周朗桌旁作陪。 孟书吏举杯欲敬酒:"宋大人路途中多有得罪……"周朗不客气地抢在前面向宋慈高举酒杯:"宋大人在下代舅父范知州敬一杯酒。宋大人奉圣上之命来本州公干一路上辛苦啦。我先干了這杯宋大人再喝干如何?"宋慈并不举杯"范大人病重在床嘉州由谁主事可是通判袁捷?""不。舅父偶染小恙仍主持本州政事今日卧病在床由在下全权代理不会误事的。"這时范方躺在一张藤椅上嘴里哼哼叽叽由四个衙役抬上来。 周朗忙迎上去:"哎呀舅父你病得這么厉害怎么还硬撑着出来呢!這里自有外甥照应哪会出差错呢?"宋慈上前行礼:"在下提点湖南刑狱宋慈奉圣上之命前来协查库银失盗一案多有惊扰望范大人见谅。"衙役将沉甸甸的藤椅放在酒桌边。范方躺在椅子上向宋慈拱手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説:"宋大人你……你年轻有为啊远道而来辛苦了這酒是好酒要多喝几杯。恕老夫有病在身不能起身作陪。周朗还有孟书吏你们陪宋大人喝酒要喝好啊咳咳……"捕头王暗与英姑道:"我看這位知州大人面色红润气色上佳会有什么病啊?"英姑一笑。 宋慈勉强举了举杯没喝又放下了"這酒我就不喝了。范大人既为這桩案子抱病而来你我就谈谈公事如何?"范方説:"好好。宋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谈吧谈吧。"捕头王端过一张椅子让宋慈坐下。 宋慈等着范方开口对方却不先开口只是望着他。一时冷场。 宋慈説:"呃宋某奉命为库银失盗案而来范大人能否説説此案情况?"范方连咳几声:"呃宋大人這几天范某为這个案子也是坐卧不宁心急如焚啊。二十万两银子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库监公孙健看似老实巴交却暗藏祸心胆大包天与江湖大盗里应外合做下這等瞒天过海的恶行实在是想不到啊!""据説已查得一些线索怎么又……""這正是老夫痛心疾首之处啊。公孙健本已供出一些情状哪知一时疏忽让他自杀身亡真是……唉!老夫本想一举拿获這伙大盗追回失银才向朝廷报説此事可是通判袁捷未与范某商议即向京城报讯老夫以为……"周朗愤愤地説:"袁通判這样做很不妥当!"宋慈説:"此案重大上报京城并无差错。圣上为此事十分焦虑故而特派宋某来嘉州协同嘉州地方官员查案追回被盗库银……嗳袁捷袁通判怎么不见露面?"孟书吏説:"袁通判被派往外地巡查盗银贼寇尚未归来。"范方坐了起来:"哦按老夫指令本州所有官员近日都已分头在八乡四野各交通要道缉查凶犯凡车船轿担一律盘查可谓布下天罗地网必能捕捉盗贼归案。宋大人若能助一臂之力从京城驻军中调得几千官兵将嘉州全境团团围住搜寻盗贼范某当万分感激。"宋慈説:"调动京师官兵非我宋某的能力所及。再则宋某以为擒拿盗贼虽急还应再从内部细细盘查……""嗯宋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请问公孙健与外贼勾结盗取库银身边可有同党参与此事?"范方迟疑着:"這个……不会吧?"宋慈説:"這么説范大人对衙门内部未作查询?"范方支吾其词:"這等小事由下面人做的我并未插手。""哦。宋某倒觉得有必要查询一下。范大人你看呢?"范方面露不悦之色:"宋大人説得不无道理。不过……"他忽然大咳不止"咳咳……哎哟宋大人范某有点支撑不住了……"周朗赶紧扶住范方轻捶其背:"舅父舅父。你别急别为這点事伤了身体。"他不满地瞥了宋慈一眼"不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吗?何必追得這么急?把人逼出命来谁管啊?范大人可是当今圣上的远房表舅呢。来人哪把范大人抬回去。"一旁捕头王对英姑低语:"到底是皇亲国戚説话好大的口气二十万两银子还不当回事?"宋慈怔怔地望着范方被抬走。 孟书吏赔着笑脸问宋慈:"宋大人今日一路上辛苦天色已晚是否该歇息了?""哦?该歇息了?""我带大人去旅店……"宋慈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且慢。嘉州大狱可在近处?""這个……倒是不远可此时天色已晚只怕那看守监狱的狱吏不在……"周朗抢上前:"孟正文宋大人不辞劳累愿意挑灯查案你推三阻四倒像是我们心虚似的。宋大人你不是想看看大狱吗?走我领你们去。"嘉州大狱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灯火如豆恍恍惚惚陰森可怖。 宋慈慢慢踱步在牢狱之中。其身后跟随着周朗和提着灯笼的狱吏吴魁。二人时时注意着宋慈的神色。 库银失盗案(二) 一间牢房一侧有突出石壁壁前插有几支烧残的香烛。 宋慈站住回身问身后二人:"库监公孙健可是在此撞壁而死?"周朗急忙説:"是的是的就在這儿。哎呀説起這事我现在还后怕呢。 那天我刚入狱门那家伙突然像一头野兽猛扑过来对像一头垂死挣扎的老虎两只眼珠子瞪得那么大闪着绿光张着血盆大嘴两只手爪伸过来掐我的脖子用嘴咬我的肉……"吴魁接口道:"幸好我在旁边赶紧用家伙挡了一下周师爷才免遭祸殃。 谁知那人一扭头就往石壁上撞去顿时头脑开裂脑浆血水流了一地立马便死了。""哦原来是這样。"宋慈沉吟一会儿才慢慢抬起脸来直直地望着周朗与吴魁。 吴魁避开宋慈的眼神:"有人説……這间牢房陰气太重這块石壁上不止一个犯人自撞而死了。""所以才有人在此烧香焚烛以避灾祸……""正是正是。宋大人走吧?"宋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发问:"公孙健何时被捕?"周朗不知所措:"這个……"吴魁很快接上説:"是在库银被盗的第二天晚上。想必公孙健心慌意乱怕追查到他身上故而趁着月黑风高伪装潜逃出城所幸通判袁大人有所提防派捕快紧追不舍将其抓获。"宋慈説:"那么此前知州范大人并未察觉公孙健有作案动机?"周朗愣了一下:"這……這也未必。失盗前后我舅父对公孙健也有所怀疑故而袁通判抓捕公孙健后即下令连夜审讯追查失盗官银。"吴魁递上一份供录:"在下這里有一份供录请宋大人查阅。"宋慈借着吴魁的灯笼翻看手中的供录不由得眉头越皱越深:"对公孙健审讯的结果只是问出這些话?"吴魁説:"千真万确。大人我可以拿脑袋担保审讯全过程我都在场這家伙嘴巴紧得很怎么打他逼他也只説了這些。他承认勾结盗贼劫走库银却死也不肯説出他们的名姓与行踪……"宋慈冷冷地説:"连容貌特征也一概不知不晓库银盗走后藏在何处更是一无所知?"周朗説:"是啊。"宋慈大声説:"由此推断二十万两库银被盗已是确凿事实眼下惟一可行的便是张开大网捕捉那伙得了巨额赃款的江洋大盗。" 周朗忙説:"是啊是啊。宋大人所言与知州范大人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宋慈淡然地问:"是吗?"周朗问:"宋大人你还有什么要看的?"宋慈答:"是的宋某还想看一个人。""看谁?""公孙健。"周朗一愣:"這……這人已经死了呀。"宋慈大声説:"重大疑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宋某奉旨而来有此权力。"周朗摆出一副无奈之相:"大人這恐怕……有点麻烦了。"捕头王质问道:"怎么莫非你们已把死尸销毁了?"周朗急忙説:"没、没有!公孙健自杀而死有目睹人证仵作验尸后有验状在录何惧之有?只不过因天气炎热尸体已腐烂发臭实在摆不住了這才……"吴魁小声地説:"這才让人随便找个偏僻地方挖坑埋了。"宋慈説:"那好你就让埋尸之人即刻找到那个随便之处把公孙健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本官要亲自查验。"周朗支吾着:"這……"捕头王瞪大眼睛:"這什么?快去办!"荒郊野坡上。一块旧门板上摊着一具死尸上面蒙盖着一块灰白色的粗布。或许是尸臭味的缘故离得很远的周朗吴魁及衙役们都侧身扭过脸去显出难以忍受的神色。周朗捂着鼻子向宋慈走来手指着那边停放着的尸首:"宋大人你要的东西已经摆在那儿了。没我们事了吧?"宋慈看他一眼:"急什么?你们几个且等在一旁。"周朗等无奈只好在一旁站着。 宋慈泰然自若地走至距死尸数步处停了下来。捕头王及英姑随后而上。 宋慈用一小绺纸片测了一下山间的风向即侧转绕了半个圈至上风处靠近停尸板。而后伸手慢慢揭开死尸上遮盖着的那块灰白色粗布。其目光炯炯扫视着那已腐烂的尸体。 旁观之人远远站着都憋着呼吸不敢出声注视着宋慈的一举一动。 此时一行数人骑马来到坡下为首的是嘉州通判袁捷。 袁捷远远地便悄然下马令随从牵着马儿而其则独自伫立稍远的小树林里朝這边静静观望。 验尸中宋慈审视的目光中闪现几分疑色。他伸手在尸体上若干部位按了几下观其肌肤弹性变化。又将死尸的手掌托起细看一番。而后他慢慢站起来退后数步将手在英姑递上的一小盆醋水里慢慢浸洗似在思索着什么。 周朗面色诡异小步走上来轻声问:"宋大人怎么样這尸体该验完了吧?"宋慈冷冷地説:"是的验完了。"周朗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那么让他们把這死尸埋回坑里去吧?"宋慈盯着对方的眼睛:"周师爷请问公孙健什么身份?多大年岁?"周朗支支吾吾:"公孙健么這个……此人乃一介书生土头土脑大概三十七八或是四十出头……""可你们挖出来的這具尸体年纪在五十开外满手老茧乃一乡间的务农老翁半月前得膨胀病而死。周师爷這是想考察我宋某的眼力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周朗脸色猝变:"什么……宋大人在下哪敢开此玩笑?這分明是手下人……吴魁你是怎么搞的?"吴魁慌急起来指着手下一帮人嘴里急辩:"是……是他们是他们這些人埋的這具尸首也是……也是他们挖出来的呀!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啊……"静立于远处坡下的袁捷此时快步往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责问:"吴魁怎么回事?"吴魁一见袁捷更加慌了神:"袁大人……"捕头王冲着袁捷吼道:"這死尸不是公孙健不知是哪个村庄半月前病死的老农。哼对我们宋大人玩這种障眼法太可笑了!"宋慈已知来者是嘉州通判袁捷面带微笑朝来者走过去。 袁捷赶紧上前恭敬地施礼:"宋大人在下嘉州通判袁捷……"宋慈急忙拉住袁捷的双手亲切地説:"袁兄你我同科进士何必這般客套?"袁捷面带愧色:"袁某這几天在外乡忙着缉拿盗贼哪晓得這些人竟敢对宋兄玩弄這种可笑的把戏。惭愧惭愧啊!"吴魁张皇不安:"袁大人……"袁捷怒斥吴魁:"你這是怎么办的差事?周师爷不懂你身为狱吏难道也不懂吗?你可知道面前是谁?宋提刑乃大宋赫赫有名的断狱高手你居然让手下人……弄出一个假尸体来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糊弄宋提刑?"吴魁摆出一副可怜面孔:"袁大人宋大人在下实在不知道其中有误啊!"转身朝着手下人咬牙切齿地叫着"张小五赵甲你们两个狗崽子过来!你们自己向宋大人袁大人交代吧!"一高一矮两个狱卒畏畏缩缩走过来扮出一副可怜状扑通跪下。 "大人那天黑灯瞎火的实在是记不清了呀!""我们只记得埋人处附近有几株大松树……"袁捷铁着脸走上去猛然挥起鞭子狠狠地朝张小五和赵甲抽了过去這二人顿时发出鬼叫般的"哎哟"之声。 袁捷喝道:"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打完后不得疗伤令二人继续在山中寻找公孙健的尸首。把他二人的家眷关进牢里什么时候找到尸首才让他们把家人从牢里领回去!"在场官员及衙役狱卒们大惊:"大人使不得啊……"吴魁对周朗恳求:"五十大板打完屁股烂了不得治疗会……会送命的! 你向袁大人求求情饶过他们吧。"周朗冷笑道:"是你手下人做的傻事我才懒得説呢。"吴魁向袁捷哀求:"袁大人他们二人办事马虎实在是不知后果如此严重求大人饶他们一回吧!"袁捷冷冷地説:"饶一回?一回也饶不得!库银失盗已将嘉州的颜面丢尽而今又在宋提刑面前出此差错如何了得?此事决不宽恕!还有你我要呈报范知州将你降为副职扣除半年俸禄。"吴魁哭丧着脸:"大人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的這一回……"袁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招呼手下人:"把這两个家伙拉去打板子狠狠地打!"两个狱卒即被按倒一五一十地打起了板子哭叫声不绝。 宋慈与袁捷二人亲热地并肩骑马而行边走边説话。 袁捷激动地説:"一转眼你我有十余年未见面了吧?"宋慈説:"是啊。光陰似箭青春易逝啊。""嗨当年少年气盛的殿试探花如今当上了威风八面的提刑官今日初见都不敢相认了看你也蓄起胡须老练持重起来了。"宋慈笑着説:"嘿嘿袁兄你还那么精神气爽精明强干听説你在嘉州干得很不错声名远扬啊。"袁捷略显不悦:"唉干得是好是坏还不是那样?不説它了。宋兄难得来嘉州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説説话。要不先去寒舍?"宋慈略有犹豫:"這个……"袁捷笑道:"怎么莫非京城派来的提刑大人嫌嘉州通判的寒舍粗陋难耐?"宋慈説:"哪里既然袁兄有请小弟怎敢有违就去坐坐吧。"袁通判家在州衙后院仅三小间一为卧室一为客厅余为书房。入内即一览无遗几件简陋用具几册书籍足见其家居清寒几乎可称得身无长物。 惟见正堂一幅字录的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摘句:"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騷;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周览;韩非囚秦説难孤愤……"宋慈观其屋内之状不禁面呈诧异之色。 袁捷説:"宋兄请进。请坐這边坐。"宋慈説:"好好。来来袁兄一同坐下。"厅内仅两把旧椅子宋袁二人坐下捕头王和英姑无处可坐自找两只小矮凳坐下。袁妻端了几碗茶水过来。這妇人相貌平平家常布衫且老态敦厚不声不响地把茶碗放在宋慈等人面前便悄然退去。 袁捷介绍道:"這是贱内祝氏。"捕头王看看粗制茶碗中飘动的茶叶喝了一口摇摇头悄声对英姑耳语:"通判家里居然喝這种粗茶叶?"英姑示意其别出声。 宋慈感叹道:"没料想袁兄身为通判竟是如此清贫实在是……难能可贵!"袁捷淡然道:"袁某出身寒微眼下這样比起从前已是大有改观了。這般光景袁某已十分满足了。"宋慈端起茶碗望见那侧有一个六七岁孩童静静坐着目不旁视地在自习书法。他不无羡意地説:"袁兄想必教子有方贵公子自幼便奋发好学日后必有大出息啊。"袁捷説:"宋兄过誉了。小儿好学确也不错。但功劳却是贱内的。説来惭愧袁某入仕以来整日在外操持公务无暇顾家一应家务及育儿之事都是贱内照应可谓兢兢业业无怨无悔。跟你説句实在话這就是家有丑妻的好处啊。嘿嘿。"宋慈微微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贫贱夫妻最见真心啊。""是啊是啊。来来宋兄喝茶。"祝氏端来几样家常小菜:炒黄豆、韭菜炒鸡蛋、青菜豆腐与豆腐干。 宋慈一怔:"這是……"袁捷説:"宋大人既来寒舍又值正午留大人吃顿便饭总不会有讨好京官之嫌吧?""這……袁兄简居素衣粗茶淡饭令小弟感叹本不忍心打扰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宋某就留下吃饭了。"袁捷笑道:"這就对了。来来寒舍总共两只酒盅這个给你這是我的。 哎……哎呀酒忘了酒。"他唤祝氏过来从兜里掏摸出一点碎银"去打一壶酒来。""哎袁兄這酒不喝也罢。还有公事呢。""嗳你我同科进士十多年才得以相聚一回哪有不喝一杯之理?""這……好吧那就少喝点。""放心不会误你宋提刑办公事的。"袁捷对祝氏低语一句"再买一只猪耳朵给宋大人当下酒菜。"祝氏点头悄然出门而去。 袁捷招呼捕头王、英姑上桌:"来来二位也过来坐。"捕头王正躬身看袁子习字看得着迷被人一唤方抬起头来:"袁大人你儿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呢。嗯写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好真好。"英姑打趣他:"你説他的字好在哪里?""這个……我可説不出反正一笔是一笔的比我写的可强多了。"众人俱笑。 祝氏提着酒壶及一包猪耳朵进屋置于桌上。 袁捷忙着给宋慈等斟酒而后举杯:"宋兄大驾光临寒舍可谓蓬荜生辉我先敬你一杯。"宋慈微微点头:"好好。干了這杯。"喝罢。宋慈自斟一杯又给袁捷斟上一杯:"来来满上。這一杯该我敬你了。"袁捷説:"当不起当不起。宋兄乃执掌捕杀大权的提刑官此番又是奉旨办案哪能让你给我小小通判敬酒?"宋慈略带责怪之意:"袁兄既叙同科之谊你我便不该提官职。来袁兄请。"袁捷急忙举杯起身:"宋兄请。"宋慈説:"嘉州乃繁华之地袁兄任通判之职仍身居陋室甘于清贫家有贤妻相夫教子实令宋某心生敬服之意。宋某为此敬袁兄一杯。我干了。"袁捷爽快地喝干杯中酒亮了杯底:"有宋兄這句话袁某感激万分。入仕以来袁某辗转三地任职勤于职守惨淡经营在嘉州任通判数年幸得民勤地丰赋税连年大增称得是富甲一方。袁某不敢自称功高也敢説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啊。"祝氏悄然过来递给袁捷一小手帕包的东西。 袁捷见宋慈打量其物便坦然展开手帕包原是一些炒熟的黄豆。 袁捷抓了几粒扔进嘴里香香地嚼着:"不怕宋兄见笑。袁某十年寒窗攻读之时家中贫苦夜深天寒时饥寒交困贱内便炒一把豆子装入帕包内塞入怀中既可稍作充饥又作取暖。时日长久便缺它不得今日让宋兄见笑了。"宋慈"呀"了一声感叹不已:"宋某来嘉州前有人曾向我提説袁兄的通商理财之功来此一看确是令人信服。可喜之处袁兄不仅治理有方且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实是难得啊!"袁捷喜出望外:"哎呀有宋兄這样的评判袁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来来袁某再敬宋兄一杯!"宋慈却不再举杯:"呃這杯就不干了。宋某公务在身查案还须心清意静。 袁兄对不?"袁捷嗔道:"嗳酒逢知己千杯还嫌少呢。你我同科进士十几年不见今日难得相聚多喝一两杯算得什么?来宋兄——"宋慈只得勉强举杯:"這个……也罢。"他把酒杯交给捕头王"宋某实在是酒力有限只能请人代劳袁兄见笑了。""哎呀宋兄怎么……"捕头王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宋慈説:"袁兄小弟這次来嘉州协同查案还望袁兄多加关照你我同心协力方得早日破案啊。"袁捷面带难色迟疑地説:"宋兄嘉州知州范大人仗着靠山硬专权独断刚愎自用……唉不説了。你想出了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报到京城圣上对這位远房国舅爷竟未有半句责斥之词反倒我這报信人落个不是……唉!庸官误事国力难振啊!"宋慈正色道:"袁兄之言小弟心中自明。你我万不可因此颓丧畏惧还须振作心志再接再厉为百姓社稷尽心尽力。"袁捷説:"宋兄所言极是。嗳听説宋兄此番来嘉州路上还小有波折让你们坐了一趟花船还骑了一回毛驴?真有此事?"宋慈一愣:"這个么……咳小事一桩不提它了。"袁捷説:"你可知那官道原是通畅的袁某正守候在那路口上你我当日本可在路上不期而遇。"宋慈有所醒悟:"唔?""那么一折腾耗费你半日工夫天黑才到嘉州就能把公孙健埋得不知去向了……宋兄這其中缘由可略知一二了吧?"宋慈不由得一惊:"呀……原来如此。"忽然周朗翩然而至:"袁大人哦宋大人也在這儿?"袁捷不悦地问:"周师爷有什么事?"周朗説:"对不起我不知道二位正在喝酒扫了你们的雅兴不好意思。"宋慈説:"周师爷我与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今日重逢只是……叙谈一些旧事。"周朗説:"嗳宋大人不必解説。二位关系非同一般這已不是秘密只是眼下案情复杂二位大人谈论案子最好不要瞒着知州范大人。"袁捷面呈怒色:"你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两人是私下串通……"宋慈问:"周师爷你是有什么要事找袁大人商量?"周朗支吾起来:"呃镇守南乡路口的官员来报截得几个形迹可疑之人知州大人要袁通判前去南乡查询。不过既然二位大人正在密谈想必一时脱不开身就当我没説吧。嘿嘿!"怪笑两声悻然而去。 袁捷朝宋慈苦笑:"你看……也罢我這就到南乡走一趟吧。宋兄只好先告辞了。"巷内无行人。宋慈等走入小巷即引来两侧住户们的警觉目光。 捕头王轻声説:"大人這里的人怎么這种眼神?当我们是偷鸡贼了?"英姑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這话你听説过吧?"捕头王説:"這话怎么没听过……咦你是説這里的人被吓怕了?"宋慈示意他们别説话指了指前面。 前面一座小院门台前坐着一个妇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手拿拨浪鼓有一下无一下地抖动着嘴里喃喃自语。其身后的大门上醒目地贴着写着大大的"封"字的斜十字封条。 宋慈两眼直直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妇人。 妇人眼珠子不瞧旁人顾自抖动手中的拨浪鼓嘴里喃喃有声:"小兔子白又胖抱回家做新娘。白天与儿捉迷藏晚间陪儿入梦乡……嘻嘻乖儿子你睡着了吗?瞧你這小嘴睡着了还咂巴着响呢……"捕头王对身边的英姑説:"這疯妇该不会是公孙健的老婆吧?"此时有一个担着货担的货郎走过街巷。 英姑走过去假意要买东西:"有五色花线吗?"货郎卸下担子:"有有。這位大姐要什么颜色的?" 库银失盗案(三) 英姑假意挑挑拣拣随口问:"大哥你常在這儿走动见没见过這疯妇人是哪家的?怪可怜的。"货郎悄声説:"這疯妇原是這家的。人可好啦以往买我的货有时多给我几个铜钱呢。唉不説了不説了。你挑好没有?"英姑随手拿了两束花线递给他两个铜钱。 货郎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英姑及两个陌生男人匆匆走了。 宋慈慢慢走近疯妇挨其身边坐下低声问:"這位大嫂你丈夫公孙健是怎么被抓走的?他没对你説什么吗?"疯妇似没听到他的话顾自玩着拨浪鼓重复念着那首儿歌。 宋慈轻声説:"大嫂我是京城派来的官员专为查办官银失盗一案……"疯妇忽然站起来用脚重重一跺对着宋慈大声喝斥:"何方来的妖魔敢来我何仙姑身边捣乱天兵天将们快快将他拿下打下十八层地狱!锵锵锵……"宋慈望着疯妇尴尬地退了两步。 周朗率狱吏吴魁等人从巷口疾奔而来大声叫着:"宋大人宋大人已经给你们备了午时的酒菜不知你们转来此处。让我好找啊!"宋慈问:"周师爷此处便是公孙健住处?"周朗説:"正是。""可否进去看看?""可以可以。"周朗对狱吏吴魁説"快拿钥匙开门。"吴魁应声上前开锁。 英姑想着那疯妇却已不见其踪。走至一侧巷道张望远远似见那身影闪出巷尾。 宋慈在打开的院门前稍停坦步走入院内。 這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宅院院内栽着多年的牡丹芍药此时不甘寂寞地开得正艳而与之成鲜明对照的是乱糟糟的院落全是被从屋内抛出的各种家常用品、衣物等。宋慈皱着眉头环顾院内一语不发。 吴魁巴结地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着:"宋大人请這儿坐。请坐。"宋慈没理他。又大步走进屋内。 屋内更乱地上扔满杂物其中有不少书纸页散乱被踏得满是灰脚印。 墙上还孤零零地贴着一幅字抄录的是《论语》名句:"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宋慈念出了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周朗摆出读书人的架式:"嗯這是孔夫子《论语》中的句子。這公孙健真会玩虚的説什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偏偏野心勃勃一下就捞走库银二十万两。"宋慈不搭那人的话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拍拍上面的尘灰。這是一本《诗经》翻了翻上面还有一些读书批注。 周朗凑近来:"大人看出些什么端倪没有?"宋慈随口念了几句《诗经》里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周师爷听出什么端倪没有?"周朗愣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宋慈问:"你们抄家时抄出什么赃物没有?"周朗迟疑地説:"這个……在下不太清楚。吴魁抄家是你主事的吧?你知道吗?"吴魁説:"回大人话抄家时没有发现赃物。"周朗自作聪明地説:"嗳宋大人你看是否叫一些力大的壮汉把屋里院里的地皮挖开三尺説不定会埋着一些银子呢。"宋慈鼻子里"哼"一声:"真是好主意。"转身走出去了。 银库是一幢独立建构的房屋大门厚重而结实。两个看守卫兵费了很大劲才将其拉开发出沉沉的吱咯声。 宋慈在周朗的陪同下走入库内。英姑随在其后。 偌大的库房内摆着一排排置放银子的架子全都是空荡荡的。 宋慈环顾房子四壁墙壁厚实坚固屋顶密不透风。 宋慈等走出库房。 两个卫兵再将两扇门用力推拢上了两把大铁锁。 周朗面露一丝假笑:"宋大人还想去哪里查看?"宋慈没好气地説:"回旅店。怎么周师爷也想跟着去吗?"白天的嘉州城行人往来不算太多。 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斜抱琵琶在街上独自款款而行。该女子便是弹琵琶的紫玉姑娘。路旁有人偷眼注视她擦肩而过者有献上媚笑的她则傲然地视而不见从容而过。 猝然遇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略一迟疑将脸扭开了而后望望左侧這家写着"聚丰园"匾号的茶楼启步往茶楼走了进去。 一个伙计巴结地迎上来:"紫玉姑娘你来啦。请请上楼。"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是疯妇的。 她坐在一条巷口旁若无人地玩着一块泥巴做着一个小孩子模样嘴里叫着:"小牛小牛我的乖儿啊……"聚丰园茶楼楼上厅堂坐了不少茶客。前面有一演艺的小台几个年轻秀美的姑娘正在演奏乐曲奏的是一曲哀婉动听的曲子《汉宫秋月》。 当中弹琵琶的是紫玉姑娘。她弹得十分入神时而低头时而昂首…… 聚丰园茶楼上的乐曲声不绝如缕。与聚丰园相对的巷口疯妇人席地而坐独自玩一块脏兮兮的泥巴。两三个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跟前看她用泥巴做小动物。大人走过来把孩子拉开:"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這时宋慈独自悠然踱步般在街上行走。他时而探头于左右店铺或伫足与行人搭几句腔闲聊一番。 坐在巷口的疯妇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转身避于一个角落。 宋慈行至"聚丰园"茶楼前周朗忽然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宋大人。""哦周师爷?真是有缘啊我只要一出门准会遇上你。"周朗假笑道:"宋大人今天有何安排?""我么正在想是否要与范大人好好商谈一回。只是不知范大人的贵体是否好转?""呃這恐怕不行……范大人的病情比前两日更重了昨夜咳了一夜早起还咳个不停……""那就见不得了。哦查找公孙健的尸首是否有了着落?"周朗唉声叹气:"唉……还是找不着呢。那两个被袁通判打烂屁股的狱卒在山里爬来爬去找了一天人已半死不活范大人可怜他们把两人抬回来养伤了。""那么袁捷袁通判在干什么?""他啊据説昨夜又有密报已查到那伙盗贼躲藏的地方他连夜率一支人马赶往那儿到现在人还没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抓住盗贼。"宋慈自嘲地一笑:"既然如此本提刑官还能做什么?恐怕惟有在嘉州城内逛大街了。"周朗笑眯眯地説:"這倒也是。嗳宋大人我看你干脆忙里偷闲到聚丰园茶楼上听听小曲调养一下精神?"从楼上传来悠然的歌乐声。 宋慈朝楼上望了一眼淡然一笑:"哦?忙里偷闲上楼听听小曲周师爷這主意似乎还不错么?""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么。你听這小曲唱得多甜!唱小曲的紫玉姑娘长得也很不错呢。宋大人上去看看?"周朗説话时脸上显出一副很做作的媚笑。宋慈神色略动:"哦?上去看看?"茶楼厅堂围坐了不少客人。此刻都凝神静气地听着弹唱。 紫玉姑娘手抱琵琶声情并茂地弹唱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慈独自一人走上茶楼。一个堂倌笑迎其入厅堂就座。 他见当中有个空座刚想落座被茶楼的堂倌客气地挡住让他换另外一个空座。他有点不解但没説另择一座位坐下了。一会儿他似乎也被紫玉富有感染力的弹唱所打动脸上动容。 旁座有人用扇子在桌上轻轻击节感叹着:"嗯唱得真好。"一身体肥胖的男子道:"弹得也好。你瞧她那手指头转起来跟小风车似的。是不是兄弟?"那人转过脸来对宋慈説。 宋慈点头:"是是很不错。"一曲既罢。有人捧一个浅盘向茶客们走来众人或掏两三个铜钱或一点碎银投向浅盘宋慈也投了一点碎银。 他看旁边那空座一直没人坐便觉奇怪轻声问旁座的胖子:"喂這个座位空着怎么不让人坐呢?"胖子笑道:"那是人家定下的座哪能谁都能坐呢?"宋慈问:"谁定的座自己不坐还不让人家坐?有点霸道吧?是官家人?"一手执黑扇的男子説:"這位客人话可不能那样説。袁通判可是个好官为嘉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人没别的喜好就爱听小曲每回听完必定付了账才走。哪像范知州蚂蝗似的有便宜就占不见血不走。你知道吗?那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单是六十大寿就做了两次。""哦?做两次六十大寿?"执扇男子説:"怎么不是?按乡俗男做九女做十他可好是先做五十九再做六十大寿。知州大人要做老寿星手下属员城里商家谁敢不去巴结他不去送礼?送寿礼的担子在大街上排成长队呢!"宋慈问:"這么説嘉州百姓觉得袁通判比范知州干得好?" 胖子説:"那可没法比好多了!袁通判在嘉州确是两袖清风不贪不沾。 姓范的跟他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执扇男子説:"做官啊不在干得好坏就看上头有没有靠山。范方是当今皇上的远亲自称国舅爷干得再差还不是稳稳占着知州的宝座?听説没有州衙银库的官银一夜之间失盗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呢报到京城皇上对范方一句责斥之词都没有。這就叫做王法虽大国舅更亲。"宋慈有点意外:"哦?這些事你们都知道?"胖子説:"小小嘉州城不过弹丸之地這种事还能瞒得了谁?"忽然另一边乱起来。一个酒醉的红脸客人手拿一绽银子走至紫玉姑娘面前伸手拉她:"姑娘你随本大爷走单独给大爷唱大爷给你十两白银!怎么样?走吧……"紫玉动也不动冷冷地説:"客官请你放尊重些。"酒醉客人还要胡来一旁两个壮汉过去将其制服弄到一边去了。 紫玉姑娘面含愠色稍整衣裙抱起琵琶起身便走。 老板赔着笑脸再三劝阻她理也不理顾自扬长而去。 众酒客哗然。老板尴尬地説:"对不住对不住紫玉姑娘身体欠佳不能多唱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宋慈笑着对旁边的胖子説:"咦這紫玉姑娘脾气还挺大説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她呢。"胖子説:"她可是這儿的名角拿包银的……"茶楼老板説:"下面还有唱小曲的小娥姑娘快快上来。诸位小娥唱得也很不错的。各位请给她捧捧场……"一个年少姑娘怯生生地抱着一把月琴上来。 宋慈缓缓起身悄然走至窗口朝城外了望。 月琴声叮叮咚咚地在耳边响起…… 城外山路绵延丘高坡低起伏不平。偶见樵夫或农夫的身影。 捕头王满脸汗水在山路上行走遇见一个担柴的樵夫即向前探问。 樵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摇了摇头担起柴担走开了。 捕头王又累又乏刚想坐下喘口气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扛锄的农夫赶紧又迎了上去。 捕头王与那人交谈一会儿那人摆摆手。二人又分开了。 捕头王沮丧地愣愣站一会儿抹一把额头的汗又扮起笑容朝前面来人迎上去…… 手抱琵琶的紫玉走出聚丰园茶楼伫立片刻而后她走了几步在一个包子摊前站住拿出几个铜钱指了指包子并不开言。摊主明白其意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用荷叶包了递过来。 紫玉却不接指了指那边坐在对面巷道口的疯妇而后抱着琵琶飘然而去。摊主点点头托着包子走向旁边坐在地上的疯妇将那几个热包子放在她面前。 疯妇迅疾地用沾满泥污的脏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吃了几口又将半个包子示向手上泥人嘴里説:"牛儿我的儿快吃快长啊?"摊主摇头叹道:"唉人发了疯真是可怜连脏都不知道了……"這时宋慈也慢步走出茶楼。 对面巷道口的疯妇已不见影。 他见英姑在附近转悠即招呼道:"英姑。"英姑向他走近低声説:"奇怪刚才明明看到那疯妇在這儿怎么一过来那人就不见了呢?大人我觉得有点蹊跷她這两天好像老在我们住处附近转悠可又躲避我们不愿和我们靠得太近。""有意躲避?那么她本应是心清的只为掩饰什么或是怕被人察觉?""有可能是装疯的吧?""嗯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可能。英姑你继续想法子接近公孙之妻或许可从她那里了解真相。注意尽量避人耳目小心行事。"英姑应声道:"我明白。"夜幕降临嘉州城街市上比白天更显热闹。一座座酒楼、一个个商铺、一家家妓院大门前张挂灯笼招引路人店铺伙计和烟花楼老鸨们涎着脸在门前拉客人。 一脸汗水与沮丧的捕头王拖着累乏的脚步从街市上走过不时有酒楼伙计和老鸨想拉他进门:"老板进店喝一杯?""老板找个姑娘玩一玩开开心吧……"捕头王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去去去。老子没那闲工夫!"忽然听得一阵急喊:"闪开快闪开!"随即听得马蹄声声一队捕快策马而至。 捕头王赶紧站立一旁。 骑马在前的是身着官服的通判袁捷看上去神清气爽情绪很高。稍后便是十几个捕快押运一辆大板车辘辘而行。板车上横陈几具死尸身染血污面目可怖。 路人见了有的惊怕有的兴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這几个死人就是盗贼吧?""听説他们把官库里的银子都盗光了。這下可把案子破了。""這些恶棍不好好做人要去做贼做强盗死了也是活该……"捕头王望着辘辘而过的囚车面露惊诧之色。 天色已暗屋内只一盏小小油灯晃晃悠悠不甚明亮。 袁捷刚刚回家正解开官服准备擦洗一番。吴氏端来木盆绞了一把热毛巾递给袁捷。 周朗、孟书吏二人急急入内。 周朗説:"袁大人我舅父让我来探问是否已将那帮盗贼捉拿归案了?"袁捷坦然地以毛巾抹脸:"這事我得向范大人当面讲。稍等容我整一整装。"他一边整装戴帽一边吩咐孟书吏:"你去通报宋大人请他即刻去范知州住处商议要事。"孟书吏应声而去。 周朗不解地问:"怎么又叫宋大人去?"袁捷朗声道:"周师爷你這话问得好没道理。宋大人是圣上派下来协查此案的自然得时时事事了解案情。莫非范大人对宋大人有防备之意?"周朗急白了脸:"有什么可防备的?袁大人你這……這明明是话里有话么。"袁捷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之有?"周朗恼火地説:"你……袁通判你不要以为来个同科进士就以为有靠山了宋提刑虽是圣上委派也不过五品官职我们范大人是四品官员还是圣上的远亲是国舅爷呢!谁怕谁?哼!"悻悻而去。 州衙后庭院。夜色沉沉院外景物模糊不清。院内有数执械兵士守卫着火把数柄照见院子一旁大板车上的几具死尸。 宋慈偕捕头王走进庭院。把守院门的捕快迟疑着欲拦又止。 捕头王随手取过一个火把引宋慈走至板车前。 宋慈神情凝重仔细察看死者。他用手慢慢抚摸一死者高高翘起的大脚丫目光猝然一跳。接着又拉过死者的右手细作观察。 捕头王问:"大人怎么样?" 宋慈眉头越皱越深:"哦……"孟书吏走进来:"宋大人。""哦孟书吏?""袁大人请宋大人一同去范大人住处商议要事。""好。回报袁大人宋某即刻就到。"范宅内厅摆设考究厅堂有不少值钱的古董字画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尤其厅前正中摆着一对鲜红的红珊瑚格外惹眼。知州范方這时面带忧色端坐在厅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他想想不对又招呼其妻搬过一张藤椅。他躺在藤椅里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妻肥胖如牛身着艳服穿金戴银。 范方问其妻:"你看看我的脸色像不像有病?"范妻观察其状:"红喷喷的哪像有病?我去弄点灶灰给你脸上抹点……"周朗叫着"舅父"疾步走进来:"袁通判即刻就到。他还让宋提刑一起过来商议。"范方惊慌起来:"把宋慈也叫到我家里這是干什么?"范妻鼓着脸不服气地説:"来就来怕他什么?"范方説:"你不知道這宋提刑跟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两人一鼻孔出气相互关照暗中密谋关系好着呢。他看我范某家里這般富有会怎么想?"范妻説:"那也不用怕他敢拿皇上的亲戚怎么样?你只管安心躺着。"袁捷与宋慈同时走入厅堂。 范方装出一副病态説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二位来啦请……请随便坐。 泡茶。"范妻扭摆着肥腰斜着眼瞥一眼来人招呼也不打一个便走开了。 丫环送来茶水板着脸在两人面前一放转身便走。 袁捷朝宋慈淡然一笑。 范方説:"袁通判听説呃你把那伙盗贼一举剿灭了?可喜可贺啊。"袁捷説:"哦這是胡捕头的功劳。是他带了一队捕快查访多日才查清那伙盗贼的行踪。还是让胡捕头亲自向范大人秉报吧。"袁捷大喊一声:"胡捕头进来吧。"一脸大胡子的胡捕头大步走进厅堂向众官员行礼:"各位大人。"范方説:"胡捕头你説説你是如何剿灭那伙歹徒的?"胡捕头得意洋洋地説:"我奉袁通判之命带一队人马乘船在湖面上芦苇丛中转悠多日千辛万苦终于探准了盗贼窝藏之地" 芦苇丛生的湖面上几条渔船悄然往一个湖中小沙洲行驶。其中一只渔船上掩藏着十几名官兵。领头的胡捕头手执利刃指挥着另几条渔船上的官兵向湖中小沙洲靠拢。 小沙洲上几个盗贼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一堆火吃着烤鱼喝着酒兴致正高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 胡捕头指挥几十个手执短刀的捕快悄然从四面向他们逼近。 一个盗贼无意中看到了惊叫起来:"哎呀有官兵!"盗贼们都回身去取身旁的刀械跳起来迎向官兵。 胡捕头举刀指挥众捕快:"杀!"众官兵猛扑过去双方拼杀起来刀械相交锵锵有声。几个盗贼骁勇不屈砍杀数名官兵毕竟寡不敌众被蜂涌而至的官兵逐一砍杀官兵与盗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地血迹斑斑…… 范方一脸愕然:"這么説這伙盗贼一个没跑掉全被杀死啦?"胡捕头得意地説:"這些家伙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搏杀之中我手下弟兄也死了两三个呢。"宋慈淡然道:"盗贼既灭想必那失盗的二十万两官银也一并缴获了?"胡捕头面露难色:"這个……我搜遍盗贼住处仅少许碎银。"范方急切地説:"怎么没有银子?唉……你真笨!当初怎么也得留个活口啊!"袁捷不紧不慢地説:"虽没留下活口所幸已获重大线索。胡捕头将那东西拿出来给范大人宋大人看一看。"胡捕头从衣襟内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土纸示于众人面前:"這是我从一个为首盗贼贴身衣兜里搜出来的。大人们请看。"土纸上画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地形图示有城墙、衙门、街口等形物。奇怪的是还画有一个圆脸短须头戴官帽的男子头像。 宋慈看罢面色平静未作表示。 范方把那张土纸看了又看摇晃着脑袋"我看不明白這纸上画着這些是什么意思?袁大人想必你已有解何不説出来让我等领教一回?"袁捷説:"二位大人在袁捷看来此图并不难解。這其实是一张藏银示意图。這里画着城墙且有街有巷可知盗贼未能将官银运出城外还埋藏在城内某处。藏在一个人人料想不到的绝妙之处。"宋慈一怔:"嗯竟是這样?"范方作沉吟状:"被盗官银还藏在城内嘉州城那么大大小街巷几十条十万余众会藏在哪里?怎么找?"周朗疑惑地説:"這图上画了个衙门还有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這算什么意思……呃弄不懂真弄不懂。"他目光扫到肥脸短须的范方忽然打了个冷战话头赶紧打住了。 袁捷用眼睛盯着范方:"是啊范大人你説這二十万两银子几十只大箱子会藏在哪儿呢?范大人还有這图上画着衙门和一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是何意思?"肥脸短须的范方面色赤红:"袁通判你两眼直勾勾盯着我干吗?我哪知道银子藏在哪里?這衙门和肥脸短须的官员跟我有什么关系?……"袁捷冷冷一笑:"范大人你发什么火?我又没説你什么。宋大人你看我们這位知州大人可笑不?莫名其妙就发火了這有什么可紧张的?這不会是病症加重之故吧?"范方説:"我有什么病?我身体好好的头脑清楚得很……呃宋大人你看你看你這位同科进士他這明明是欺负人么!"宋慈不紧不慢地説:"既然盗贼已全数被杀惟留這张藏银图恐怕只能按图索骥了。图上画有衙门和官员想必這二十万两库银在州衙一带藏着……哦我猜想袁通判的意思是在州衙一带来个大搜查?"袁捷喜上眉梢:"正是。宋大人果然足智多谋与袁某的判断不谋而合。想必当初盗贼作案时因银两数目巨大分量很重一时不及运走便就地藏于州衙之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瞒天过海。"众人惊愕不已:"藏于州衙之内?"袁捷説:"州衙不过弹丸之地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用花费太多时日。明天一早便可动手不出两日必有收获。"范方心慌意乱起来:"你是説凡州衙内所住官员都要挨家挨户地搜?""州衙一带除了公堂厅殿自然也包括各位官员的住处啊哪能不搜呢? 你我的宅院么为了避嫌不妨也搜一搜……"范方惊跳起来:"這是怎么説的?哪有這样做事的?搜抄赃银居然要…… 搜抄到州衙大院内还要搜到我知州大人的宅院?這简直是……闻所未闻莫名其妙么!宋大人你你説説世上竟有這等荒唐之事吗?"宋慈有意回避:"這个……事关要案宋某就不好説了。"袁捷故意问道:"范大人你不曾与盗贼有瓜葛吧?"范方辩道:"嗯?我怎么会跟他们……""就是嘛。既然问心无愧何惧一搜?范大人州衙各官员的住宅都搜过了便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而后秉公行事搜查百姓人家谁还会有怨言?明天一早卑职便让人搜查州衙内各处。范大人此事就這么定了吧先告辞了。"説罢昂首而下。 宋慈一身轻松地站起来:"看来也没我的事了。范大人宋某也告辞了。"看着宋慈坦然而去的背影范方愣在那儿不知所措了:"他们……他们這是串通好要我好看呢他们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哎呀呀……我可怎么办啊?"范妻忙説:"你慌什么?搜就搜……哎呀不对呀老爷不能让他们来搜啊……你得快想法子不然会出大事的!"范方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我有什么法子可想姓袁的這一着太厉害太毒了!他這回是认定了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我无路可走我完了全完了……"周朗説:"舅父舅父别急别急么。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我有招了。"周朗把脑袋凑近范方一番耳语。 范方木然地説:"這样行吗?這不是冒险吗?"周朗説:"事到如今只能這样担点风险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吧?"袁捷独坐家中。此时的通判大人一身家常衣饰长衫边襟还裰有补丁。那身官服挂在旁边的板壁上。桌上摆着两三小菜一小壶酒桌面摊放着手帕里面是炒熟的黄豆。 袁捷独个儿自斟自饮慢慢呷一口酒捡几粒黄豆扔进嘴里嚼得很香。起身悠然地在屋内踱步嘴里不由得哼起一段小曲"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他望望壁上的字画再看看认真写字的孩童开口説了一句:"儿子听着把這句写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写上一万遍。"袁捷站在孩童身后看着他提笔写下那几个字默然点头。 袁捷情绪很好走过去拔出壁上挂着的一把剑在屋内舞了几个来回收剑回鞘站立桌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手帕中的黄豆尽数倒进嘴里努动嘴巴大嚼一通。而后他朝里面叫唤一声:"来呀帮我更衣。"其妻走出来无声地取下挂在壁上的官服帮袁捷换上。 袁捷又説:"取灯笼来。"其妻入内稍顷提一盏灯笼出来仍是不説一字将灯笼交给袁捷。 袁捷説:"我出去了。今晚不回家。你和小儿早点关门睡罢。"其妻這才"是"了一声欠身而退。 袁捷提着灯笼迈步出屋。狭窄的小巷内夜幕异常深重。 英姑竭力分辨着前面那个灰蒙蒙的黑影疾步走去嘴里叫着:"大嫂公孙夫人——"疯妇的身影在前面一条小巷一拐便不见了。 英姑在那巷子附近寻找。 忽然在墙的拐角暗处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正是那疯妇。她這时没有再逃的意思默然望着走近的英姑。 英姑柔声道:"公孙夫人你别害怕。我是京城来的宋提刑的手下人专为查库银失盗案的。你能对我説实话吗?你丈夫在這桩案子中究竟有没有冤屈?"疯妇一动不动地盯着英姑的脸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我……我想跟你们説……"英姑説:"你别急慢慢説好了。"猝然這疯妇的脸色又变了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嘻嘻哈哈你這小女子你半路拦截莫非想调戏我我可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啊……你走开!"這疯妇把英姑一把推开竟自飘然而去。 英姑一时不知所措却见不远处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来是两个巡夜的官衙差役。 差役用灯笼照一照英姑:"哦你是宋提刑手下的吧?没吓着你吧?"英姑説:"没……没有。天太黑我认不得路了遇上一个妇人想问路……"差役説:"嗨這妇人是疯子。你跟她有什么可説的?去客栈吧往這边走走吧。天黑了這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可要小心别出事呢。"英姑唯唯应声慢慢走开。 走出一段路英姑停住脚步转身一看却见两个差役提着灯笼朝疯妇离去的方向疾步赶去…… 夜色已浓客栈里已十分静寂。宋慈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窗外张望"夜已深了英姑怎么还不回来?"捕头王説:"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吧?要不我出去找找?""还是我去吧……"這时英姑推门进来了:"大人。"捕头王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大人都替你着急了。你看他脸上都急出汗了!"英姑深情地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掩饰地説:"嗳哪里着急啦?来英姑坐下歇一会儿擦把脸。"英姑接过宋慈递来的毛巾一笑:"还是你脸上的汗多呢。"把毛巾又塞至宋慈的手中。 捕头王急切地催问道:"喂英姑你怎么样碰上什么人了?"宋慈望着英姑的眼睛:"想必已有所获?"英姑报以一笑:"我见着公孙健的疯妻了。""怎么样?""你説得对。那疯妇不是真疯十有**是装的。""哦?怎么説?""這一下午我都在找她整个嘉州城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看着天色已暗才要回客栈却又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客栈附近转悠。我赶紧追过去。她似乎想跟我説什么后来州衙的人来了她又逃开了。我想会不会嘉州官衙的人也在找她?他们……难道想对她做什么?""嗯我看這事很蹊跷。走我们马上出去再去找。"捕头王説:"大人天黑了危险我也去。"狭巷内夜黑无光。袁捷手提着灯笼在小巷中稳步而行。 少时他在一座小院门前站住举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闪出一张俊美的脸。這是紫玉。 袁捷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院门随即悄然关上了。 小宅院内的小屋地方不大摆设不多却也雅致似大家闺秀的闺房又有某种居家过日子的味道。墙上装饰有书画与雉鸡羽毛挂着箫笛之类摆有琴台。 袁捷进屋便熟门熟路地躺在一张躺椅上全身放松微闭双眼。他不説话只用手轻轻作一手势。 紫玉捧了琵琶过来款款坐下:"想听哪一曲?《汉宫秋月》还是《霓裳羽衣曲》?"袁捷説:"不我想听《十面埋伏》。"紫玉一怔:"《十面埋伏》……好吧。"紫玉弹起了《十面埋伏》。琴声猝然而起时而急促如万马奔腾时而哀婉如泣。袁捷微闭双目似沉醉于乐曲声中琴音激越时其眉头轻跳;琴音低婉时隐约又似见眼角有泪光闪动。紫玉猛然一勾手指弹出最后一个强音结束這一曲。 躺在躺椅上的袁捷一动不动似已睡去。紫玉悄然放下琵琶移步至袁捷前半蹲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袁的膝背即被袁的手握住了。 紫玉轻声説:"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为查案子连日奔波太辛苦了吧?"袁捷睁开眼睛望着女子轻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紫玉用赞赏的目光凝视袁捷:"大人真是有志于担纲天下的奇才么?""你愿意做一代奇才的知音良友吗?"紫玉将脸慢慢贴到袁捷的膝上:"天下之大得一知己足矣。紫玉只是一个俗女子若能有幸为袁大人的知音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袁捷用手轻抚女子的脸颊:"紫玉這几天你过得好吗?""还不是那样?只是你多日没来听小曲让人心里惦记……嗳今天在聚丰园那位宋提刑也来听曲了。他不是京城派来查库银失盗案的吗?這可好你每日为查案忙得团团转他倒有闲心到茶楼听小曲?"袁捷淡淡笑道:"嘿嘿人家是圣上指派的要员不像我這小地方的通判上头有个权瘾很大的知州压得抬不起头来。紫玉這位宋提刑与我是同科进士這回来嘉州查案想必能帮上我的大忙呢。嗳他没跟你説些什么话?""没有。我以为他会上前与我搭话……后来有个不正经的家伙拿了十两银子邀我独个为他唱小曲哼把我当什么了!我恼了就先走了。""你唱得好人也漂亮难怪男人都喜欢你想亲近你呢。"紫玉嗔怪道:"大人……在我眼里惟有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袁捷握着她的手:"嗯等眼前這桩难事有个了结我会再到聚丰园舒舒坦坦地坐着听你唱一夜小曲。啊人活着自由自在轻轻松松过日子该多好啊。"紫玉微笑道:"那你干脆就辞官不做当个平民百姓也许就会自由自在了……只怕你心有不甘。"袁捷站起来激动地在屋里走动着:"你這话説对了。我袁某大志在胸怎肯虚掷光陰学那雅士闲客?可惜老天不公难遂人愿啊。你看宋慈与我同科进士出身当年京城殿试我为榜眼他是探花。而今他身为提刑官名声远扬深得圣上器重前程远大;可我呢郁郁不得志至今还困在嘉州這小地方受愚蠢老朽范方的窝囊气真是……"紫玉将身子贴着他抚其身背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当忍则忍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呢。" 库银失盗案(四) 袁捷转过身来将娇美女子揽在怀中感叹不已:"你説得不错。可你知道人生苦短何时方可熬出头啊。我头上都有白发了……"紫玉细观其发间拈出一根白发:"果然有白发了。你這几年干得太苦了。 我想你如此勤勉于政事朝廷必有一日会提拔重用你的。"袁捷用双手捧着紫玉的脸:"好袁某但愿借你這句吉言得以功成名就大展鸿图。有此一日袁某不会忘了你的。"紫玉却低垂下头:"不。袁大人该把陪伴你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的妻儿接去享享福到那时紫玉反倒该避退三舍归隐山林了。"袁捷感激地搂住女子:"紫玉你真是我……人世难觅的红颜知己啊!"紫玉忽然微微一颤。 袁捷感觉到了望着她的脸:"你怎么啦?想到什么事啦?"紫玉轻声叹息:"唉世上多的是苦命女人啊。我今日走到聚丰园茶楼忽然看到公孙健的妻子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坐在泥地上真是可怜……记得还是半个多月前他们夫妇还随你一起高高兴兴地来聚丰园听我唱小曲呢。"袁捷语气沉重地説:"公孙妻已经疯了。唉谁想会落到如此惨状?我跟公孙健亲如兄弟一般那回是我专门请公孙夫妇到聚丰园听曲儿的……"忽然壁后传来之声袁捷惊跳而起:"那边有动静?"紫玉细辨那响动笑出声来:"看把你這通判大人吓的。是隔壁房里闹耗子天天都這样闹得日夜不得安宁呢。""咳原来是一群老鼠啊。""哎你租下這小院时隔壁一间派什么用场了?"袁捷顿了一下:"哦這儿的粮价便宜我买了些稻谷堆在隔壁那间屋里打算过些日子运回老家供父母食用兄弟亲戚们也分一点。"紫玉笑道:"是稻谷啊难怪要闹耗子么。"耗子咬叫声又起。 紫玉笑道:"你还害怕么?"袁捷将其搂入怀中"有美人做伴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了!"寂夜中的小城漆黑一片偶见灯笼火把如同鬼影时隐时现。狗吠声声不绝于耳。热闹了大半夜的街市也终于平静下来了。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喝醉的汉子歪歪扭扭地在街上摇摆着。沿街那些酒楼与妓院大门也关上了门外惟剩高高悬挂着的一只只大红灯笼。 州衙后院范知州住处依然亮着灯。窗口映出晃动的人影并伴有压抑着的争吵声。蓦地有什么硬物摔在地上的脆响随即传来哭闹声…… 客栈楼上。依稀可见一盏孤灯映出一个未眠之人来回走动的身影。這是宋慈。 东方渐渐有点发白。随后听到了第一声鸡鸣…… 城外荒野。晨雾渐散。 捕头王在野外快速巡行鞋裤上沾湿了露水。山路上时有樵夫走过他上前与之交谈。对方摇头摆手。捕头王有点失望。 不远处一牧童骑在牛背上嘻笑着缓缓而来。 捕头王眼睛一亮又急忙迎了上去。 牧童独自坐在一棵树下正用一把镰刀削着什么。 捕头王笑眯眯地走过去发觉牧童正在削一段竹竿搭讪道:"喂你是做竹笛吧?"牧童点点头继续削着。 捕头王凑上去:"我帮你做怎么样?"牧童认真地看他一眼:"你会做吗?"捕头王拍着胸脯:"怎么不会?做竹笛我从小就会了。来我帮你削。"他接过竹竿巴结地做了起来。一边干活一边跟孩子聊天:"你天天在這儿放牛吗?""嗯我天天在這儿。我可没见过你呢。""這儿平时有谁来呢?"几十名衙役在州府衙门前空地上排成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有的手执刀棍有的肩扛锄头和铁锨全然不像平时那样。行路的百姓见状都觉得好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领队的胡捕头一脸严厉之色一声令下這支队伍便向衙门内走去。 此时整个州衙大院空荡荡的多数官员住宅还都关着门呢惟独一身官服的袁捷率妻儿恭敬地站立门前身后的大门洞开着。 胡捕头站在院子当中大声喝道:"家住后院的各位官员听着卑职奉命对州衙各处进行搜查请各位自将大门打开容我等入内搜查。"有官员急急把家门打开一家人匆匆走出屋子等候。 也有没及时开门的便有衙役上去敲门:"开门开门!"一个年岁较长的官员衣冠不整地走出门来不满地怨道:"這是怎么回事? 大清早来一队官兵要搜自家州衙官员的住处這是谁下的指令?"袁捷面色严峻语音不轻不重地説:"是我下的指令知州范大人也同意了。 据被捕盗贼招供被窃库银二十万两藏于州衙一带我等住在州衙后院的不先搜一搜如何去搜百姓家?胡捕头你带几个人过来。"胡捕头朝袁捷走过去:"袁大人。"袁捷説:"你让手下人先进我家搜查吧。"説罢与妻儿退至一边。 胡捕头略一迟疑即招呼几个手持家什的衙役进屋了。 袁捷大声吩咐:"胡捕头你们不必拘束该翻就翻该挖就挖袁某不会有半句怨言。"随即听得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 其他官员探头探脑地看袁捷家的动静暗暗伸伸舌头都不再做声只好任由衙役们入内搜查了。 通往后面一个独家小院的侧门半开半掩着。周朗忽然探出半个脑袋随即不见了。 州衙大院内不少地方都挖掘出一个个的大坑衙役们似乎干得十分卖力。尤其进官员住宅搜查更是个个劲头十足。他们把官员家的箱柜翻得底朝天把藏在箱底的珠宝金银和一些不便示人的玩意儿都翻出来。這让主人们十分尴尬因旁边站着督阵的袁通判都不敢出声。 一个衙役朝打开的箱子瞅一眼:"哟這位大人平日看上去挺穷的原来藏着這么多好东西啊!這些想必不会是赃银吧?"箱子的主人急了"怎么会是赃银? 這点金银是我省吃俭用好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另一衙役故意失手将一件瓷器打碎了那位主人急得直叫:"哎呀你怎么搞的……""对不起大人我把你的咸菜钵头弄破了明儿我再买一个赔你行吧?""這哪是咸菜钵头啊?你不知道這值好多钱啊……"一旁袁捷掩不住兴奋之情嘴里哼起了小曲:"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知州范方心焦如焚在屋里团团乱转。他时而侧耳静听一墙之隔的后院那边嘈杂的声响时而朝里屋张望一下。 范妻在里屋大声叫道:"你在那儿乱转干吗?过来帮帮我们這些箱子沉得要命……"范方急忙説:"哎呀你説话轻点声行不?我得守在這儿防备着人家突然闯进来那可就不得了啦!"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范方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手脚发抖几乎软倒。他强打精神颤着声问:"谁呀?"门外传来周朗的声音:"是我呀舅父。我回来了。"范方拍着胸口:"我的妈呀可把我吓死了!"开了门周朗急急入屋。 范方急切地问:"怎么样?嗯?"周朗説:"舅父妥了已经跟人谈妥了。"他的説话声越来越轻"时间就定在今晚子夜过后他们就把船摇至后门……"范方的胖脸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城外荒野。捕头王与牧童的谈话正在要紧关头。 捕头王一下把眼睛瞪得很大:"你当真看到啦?拉着一辆驴车装着一个死尸?"牧童説:"那天我的牛逃进山里了天快黑时我才找到了它正往外赶呢就看到了。我看到他们在那边挖了一个坑然后把人埋了。后来我过去看哼埋了人连个坟包也不起不知什么缘故呢。""你看没看清那埋人的是谁?""我认不得是谁。有两个人。总是城里来的吧。""是什么打扮?""天黑了我看不清楚。""你能带我去看看埋人的那地方吗?""怎么埋下的那死人你认识?你不説实话我可不想带你去。"捕头王装模作样地説:"哎小老弟那真是我的一个远房兄弟。他被人打死了尸首也找不着你説我家的人急不急?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来来快带我去吧。""好吧既是你的兄弟我就带你去看看。"两人站起往山凹那边走去。 州衙后院。范方在周朗的搀扶下稳着神慢慢踱步走至院内。 院内热火朝天的大搜查情景使范方大为吃惊却装做无关紧要的样子。袁捷见了赶紧向他走过去扮出殷勤的笑脸:"范大人你看我们這样搜查行不?来来快给范大人搬一张椅子来。"范方稳坐在椅子上东瞅瞅西望望:"嗯你做得不错就得這样搜查這才搜得彻底搜得心服口服。嗳那屋子里面搜了没有?是不是也得掘地三尺仔细地找一找?"袁捷説:"喔范大人説得对。听着传范大人指令屋子里也要掘地三尺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周朗走过去向衙役们指手划脚:"這儿挖得太浅説不定那银子埋到五尺以下了呢。"衙役们朝他白了白眼不屑一顾。 袁捷説:"大家别担心时间今天這院里搜不完明天接着干。"范方连忙説:"对对要彻底搜查就不能不多费点力气。对不?干吧你们干吧。我就在這儿坐着看你们为国家出力心里高兴。"袁捷暗自好笑。 孟书吏急急而至:"范大人袁大人。"袁捷问:"怎么啦?宋提刑为什么没过来?"孟书吏説:"我去时宋大人刚要出门听説已找到公孙健的尸首他得先去查验死尸问二位大人是否一同过去?"范方不满地説:"一具烂得发臭的死尸有什么可查可验的?這个宋提刑陰陽怪气的一点点屁事折腾来折腾去這是想干什么?"袁捷问:"范大人你我是不是过去看看?"范方一口拒绝:"我才不去呢。公孙健自知罪重难逃才一头撞死的死就死么何必那么兴师动众?想必宋提刑想显露一下他的验尸之术就让他孤芳自赏去吧。袁大人你想去给他捧场就去吧。這里由我守着吧。"袁捷淡然一笑:"那我也不去了。范大人身体不好早点歇着我还是留在這儿吧。嗯孟书吏你先过去看看看宋提刑查验后有什么结果回头再説吧。"范方説:"嗳周朗你也去。看那位提刑大人能验出些什么名堂!"山凹里。一具尸体已摆置在旧门板上上盖有白粗布。隔着较远有少许村民老少遥遥张望着。 宋慈步履匆匆地从坡下往上走。捕头王迎上去与之低语几句。宋慈点头稳步走向搁尸体之处。周朗与孟书吏带了几个衙役匆匆而至尾随于宋慈身后有点心神不宁。 宋慈侧身于门板之右俯身弯腰伸出一只手轻轻揭开蒙着尸体的粗布。 死者的头颅碎裂面容也已部分毁坏看不清其五官特征。 看到死者被毁的面容宋慈为之震惊两眼微闭。孟书吏等人也"啊"地叫出了声。 宋慈説:"本提刑官要按大宋律法进行验尸诸位请退避一下。"周朗、孟书吏等急忙退却。 宋慈俯身下去细细查验公孙健尸首。他边看边报出查验结果:"左侧肋骨四根折断胸腹部鞭伤无计体无完肤血痕累累;右小臂折断其下青斑数处……"捕头王大声重复其报出的死者伤情。英姑在一旁快速记下。 旁观的村民百姓闻之莫不咋舌惊叹小声议论。 "怎么打得這么狠?全身没一块好肉了骨头都断了這人还能活啊……""説起来這公孙健还是州衙的一个官员呢!同是办官差的怎么会下手這么狠呢?""莫不是犯了什么大忌?"周朗、孟书吏等衙役被百姓指指点点面色尴尬想走也不敢走。 宋慈查验到死者的口腔内神色顿然大变。只见口腔内舌头齐根而断有刀割之痕。他颤着音大声报出:"舌头齐根割断!"捕头王大声地説:"舌头齐根割断!"宋慈又仔细观察死者口腔忽然有所发现伸出右手入口腔内掏摸少时从口腔中掏出一截血淋淋的断舌! 众人禁不住叫出声来:"呀一条断舌头……"宋慈手握着断舌微微颤抖两眼望着它一语不发。 英姑作记录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有泪水。 周朗、孟书吏见状欲避之一旁被捕头王横身拦住。 宋慈面色严峻地对周朗孟书吏二人説:"二位对查验有何説法?"孟书吏一脸愧色低下头去。 周朗则强打精神支支吾吾地説:"宋大人在下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宋慈问:"哦?不觉得意外?這样的死法很正常吗?"周朗説:"這个么……公孙健与江洋大盗内外勾结盗走库银乃十恶不赦之罪被抓后不肯説出实情故而对他严刑拷打追查同案罪犯下手或许狠一点也是在所难免。宋大人并不能据此断言此案有假更不能因此推翻公孙健盗取库银的罪名。"捕头王气愤地拔拳欲揍周朗:"你這是什么屁话?"宋慈説:"是啊公孙健是否有罪此时确实不能定论。或许还得再等些时候才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尸首上的白布飘然而动。西斜的太陽被浓厚的云层遮没天色顿时变得暗淡了。 夜幕降临通商大埠嘉州的街市上便一如以往地喧闹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各种楼店门前灯火通明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河道上装饰着灯笼的彩船在水上缓缓游弋鼓乐声声。 宋慈得着袁捷的口讯约其至城外三里亭会面。入夜他与捕头王二人犹似闲得无事在街上缓步而行。时有酒保老鸨们向他们打招呼引其进楼吃酒玩乐被捕头王一一拒之。 街口忽然走过紫玉姑娘依然如往常那样手抱琵琶半遮面神色泰然飘然而行。她不防备会在街上与宋慈猝然相遇稍有不安随即便平静如常。 两人相视片刻紫玉朝宋慈微微点头即侧身而过。 宋慈愣了一会儿禁不住扭头回望了一眼。 捕头王问:"大人你看什么哪?喔是她呀唱小曲的……哎大人你看那是谁?"宋慈按捕头王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周朗。 周朗全然不同以往戴一顶普通百姓常戴的帽子帽檐压着眉眼身着一件灰布旧衣衫目光低垂躲躲闪闪腋下夹个小包袱顺街墙边溜着走。 捕头王轻声説:"這家伙鬼头鬼脑的這是干什么?"宋慈没做声只是望着那人。 周朗拐进了一条小巷。 捕头王説:"大人我跟去看看。"宋慈点点头。 捕头王跟随那人也走进了巷子。 不一会儿便见那人钻进了一船家屋里。 从屋里的摆设看出是一个船主家一杆大橹斜立屋下还有别样船上用物。 屋内惟独桌上立着一盏油灯。灯下摆着一个小包袱。 一个小包袱解开了包里是几锭银元宝足有百十两。 周朗脸上绽出笑意:"怎么样?做這趟生意不亏吧?"船主模样的胖男人眼望着银元宝流露出贪婪之色:"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你説吧让我几时出船?"周朗警觉地顾盼左右:"那得等到夜深人静才能行动。我全都安排妥了只等……"一侧窗台上隐约可见伏着一个人的脑袋這是捕头王。 夜深人静时一点划水声似也格外响。黑暗中一条乌黑的船在城内一条狭窄的水道中缓缓而过。 船悄然停泊在埠头旁。有人跳下船系缆绳搭跳板。后门轻声一响被打开了。稍后即有人抬着大箱子出来。那箱子看上去很沉重抬箱者累得直哼哼。一旁有人督护着小声叮嘱着:"小心小心点……"大箱子被抬上了船。随后又有人抬出相似的大箱子…… 远处暗角里探出一颗脑袋一双亮闪闪的眼珠子盯着那边的动静。 夜已深月光如水。城外三里亭也算本地观夜景的一个好去处。亭子正对着一条不太宽的河道此时月光铺洒水面时浓时淡的景致映入眼帘。小亭内摆有桌几摆着茶具及果品宋慈与袁捷相对而坐。宋慈一侧相随的是捕头王袁捷那边是胡捕头。 相对处坐着几个弹唱的秀色女子或拨弦拉琴或吹箫弄笛当中一位弹琵琶者却不是紫玉姑娘。她们演奏着一支悠扬的乐曲《霓裳羽衣曲》。 袁捷仰身躺在靠椅上微闭双眼听着乐曲随节奏而微晃脑袋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宋慈端坐一旁神色泰然。 捕头王与胡捕头二人对乐曲不感兴趣他们不时地往外张望面带警觉之色。 一曲既罢顿时安静下来。 袁捷挺直了身子舒服地抻了抻腰兴致很好地説:"好曲子。听了令人心情愉悦倦意尽消。宋兄你説呢?"宋慈淡然一笑:"问我么?袁兄突发奇想邀我至城外于夜深人寂时欣赏河中之月享受這美妙乐曲确有别样滋味。我觉出袁兄今日情绪高涨兴奋不已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间而是为等待一件大喜事。我猜得不错吧?"袁捷故作姿态:"嗳哪有什么大喜事?你我同科进士难得有此相逢机会公务再忙袁某也应作一回东道让你享受一下嘉州的夜景。今生有缘才有今晚共享赏月听曲的快乐啊。来来宋兄喝茶喝茶。"宋慈喝一口茶放下杯子轻声问:"袁兄宋某冒昧再问一句今晚是否还有别样特殊的安排?"袁捷神秘地一笑:"宋兄希望有怎样的安排?""恭敬不如从命宋某今晚是一个陪客只能客随主便。""那好在下先透露一点稍等一会儿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你我只在這儿听乐喝茶静候好戏开场吧。""哦果然有好戏?""那唱戏的角儿来头还不小呢。" 袁捷朝姑娘们示意一下她们便演奏起一支曲子。這回是《归去来》。 明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河道上也时明时暗。忽见有一条船无声地出现。一直在注视河道上动静的胡捕头走至袁捷身边跟他耳语几句。 袁捷即起身至亭外朝河中观望转过脸来兴奋地説:"好好戏开始了! 我们走吧。"宋慈问:"走?去哪里?"袁捷一把拉起宋慈的手:"宋兄别问随我去就是了。"一行人匆匆而去惟剩几个弄笛弹琴的姑娘继续在演奏曲子。 月光下河道上可见一条黑糊糊的货船。 几个官兵在岸上举着灯笼大声吆喝:"喂把船划过来靠边靠到岸边来!"船上之人未加理会继续前行。 巡逻船上的官兵怒喝着:"你们敢违抗命令?再不听放火箭烧了你们這条贼船!"船上人急忙喊道:"别放火箭這就靠岸這就靠岸……"船只靠岸几个士兵刚想上船里面气势汹汹地走出一个人怒斥道:"你们這里谁是头?敢拦我们的船?认识我是谁吗?知道這里面坐着的是谁吗?"官兵举着火把照了照那人故作惊讶地説:"哎呀這不是周师爷吗?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坐在這种运货船上?"船内传出女人的声音:"周朗啊外面是谁?你问问他敢拦我们知州大人的包船是不是不想活了?"周朗斥道:"听出是谁了吗?是知州夫人呢!你们吃豹子胆了知州家的船也敢拦截?"袁捷突然露面了大声道:"是啊谁那么大胆敢拦知州家的船?"周朗猝然看见袁捷出现在眼前顿时慌了手脚:"這……這不是通判袁大人吗?怎么你也在這儿……"袁捷説:"巡查关卡以防盗贼逃窜赃银流失本大人近日不都在忙着此事吗?我只是奇怪周师爷怎么会选在今晚陪同知州夫人坐船远行?"知州夫人慌忙从船里走出来:"袁大人真是抱歉只因我娘家老母病入膏肓嘱我连夜赶去只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呜呜。"女人的哭声很假很做作。 袁捷道:"喔原来如此這倒是急事。那好吧急事急办。诸位弟兄你们进船内随便看一下就放他们走吧。既是急于奔丧想必只是一条空船不会有什么东西的。"几个官兵打着火把钻进船舱稍顷便有一人面带惊诧之色叫着"大人"钻了出来。 袁捷説:"怎么啦?"官兵説:"大人船舱内满满当当的装有二十几口大箱子很沉很沉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是不是该打开看看?"袁捷説:"哦?不是奔丧吗?何必带二十几口大箱子而且很沉很沉?知州夫人你自己説説這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该不该打开看看?"知州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勃然大怒:"我带什么回老家还用你管吗?知州家的箱子谁敢擅自打开?哼周朗走开船!"袁捷冷笑一声:"嘉州境内的确没人敢动你知州家的东西可是眼下嘉州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惊动了圣上故而有一位执掌捕杀大权的提刑大人奉圣命来此查案难道他也动不得知州家的箱子吗?"知州夫人大惊失色:"啊……"袁捷大声説:"宋提刑请出来吧。"宋慈慢慢踱步出来面带微笑:"宋某不知今晚出游还能有幸得遇知州夫人。"知州夫人哭丧着脸哀求道:"宋……宋大人你就让我這船快快过去吧我得赶回去看我老母亲最后一眼啊……呜呜呜。"宋慈故作轻松地説:"既是急于赶路回去那只需打开一两只箱子随便翻看一下怎么样?"袁捷对官兵説:"宋大人已经吩咐了你们进去打开箱子查看一下快!"知州夫人与周朗一时愣住了欲拦已拦不住。 不一会儿即听官兵在里面大喊:"宋大人袁大人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知州夫人顿时面色发青身子也软倒了。周朗赶紧扶住她:"夫人夫人……"天色已明雾气迷蒙。堤岸边整整齐齐摆着二十几口大箱子箱子全部打开箱内装着大锭大锭的银子。 一乘快轿匆匆而至。轿子一停一个胖乎乎的老男人跌跌撞撞地下轿是知州范方。 范方疯了一般冲往那些箱子将一个胖身子扑倒在箱子上嘴里发出奇怪的哭泣声。其妻也跑过去与男人哭在一起。 库银失盗案(五) 宋慈与袁捷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范妻哭着怨丈夫:"都是你那个外甥出的好主意害我们在這里丢人现眼……"范方问:"周朗呢他在哪里?"范妻説:"這个鬼贼一见出了事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范方抹着眼泪不知所措地团团转:"這可怎么办這可怎么办啊……"他昏头昏脑地转了一圈看到宋慈连连作揖拉着宋慈的衣襟连声哀求着:"宋提刑宋大人這些银子都是我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呀!這可不是偷盗之物范某斗胆也不敢跟江洋大盗联手作案啊。宋大人你心如明镜办事公道這谁都知晓你可要凭良心为范某説句公道话啊……"宋慈説:"范大人你説這些银子都是你攒下来的?"范方连声説:"是啊是啊。是我为官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打算运回老家告老后可以……"袁捷冷冷问道:"经查点這里共有二十三万三千四百两银子与失盗库银数目有多无减。请问范大人你一个知州一年俸禄才有多少如何地省吃俭用攒下一两万银子也算了不起了哪来如此巨额积蓄?"范方一时哑口无言:"這个……"袁捷又问:"既是自家积蓄因何在追查盗银之际匆匆装船运走又因何避人耳目半夜装运?"范方一下坐倒在地带着哭声:"我是怕……怕你在州衙内搜查……我真是倒霉透顶有口难辩了呀!"袁捷大声説:"宋大人你看二十多万两银子在這里摆着银子的来由么范大人已説不清楚了而你我又不便审讯這位朝廷命官是否该将此事急呈朝廷请求裁定?"宋慈沉吟片刻:"那就按你説的办吧。"头发蓬乱的周朗从一堆草丛里钻出东张西望一番欲往一侧而去谁知迎面突然碰见一个人顿时愣住了:"你……"此人背着身子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从后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 周朗惊惶失措瘫倒在地大叫起来:"吴魁……你我一向亲如兄弟怎么今日要杀我?"吴魁嘿嘿一笑:"对不起吴某是奉主人之命不得不从。你不是想逃回老家吗?我這就送你轻松回老家吧!" 紫玉领着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走进小庭院:"请进请进来。"男人朝四处看了一下:"哪个屋闹耗子?捉鼠笼放在哪里呢?"紫玉领着男人往里走:"就在這间屋里這里有许多稻谷耗子常出来闹。 你看能不能……哎呀锁着门呢!怎么办?"男人看了看屋门"没关系我来。你看這种旧屋把门轴一提一拉就可以卸下了。"他轻松一弄半扇门果然就脱开了。 屋里就地堆放着稻谷有一人多高被老鼠捣弄得乱糟糟。男人观察一下地形即在屋内两个角落放下两个捉鼠笼。做完這事他走出屋子"行了。有這个定能捉住老鼠。我走了。"紫玉説:"多谢了。"那男人走后她在屋里多呆了一会儿看看鼠笼又看看稻谷无意中发觉那稻谷堆里似乎露出什么硬物。她好奇地走上前去用手拨拉一下却见是块箱板再拨拉几下竟然露出一只大箱盖板似乎还写着几个黑字。 紫玉急忙用手扒动稻谷很快露出整个箱子。 迟疑片刻她用颤抖的手拉开箱盖不由得大惊失色:"啊……"天色已明官道上人来车往。一支奇怪的队伍在官道上行进:七八辆驴车拖着载了大箱子的沉重板车吱吱咯咯地在道上走过;其后是骑在马上的袁捷、胡捕头等呈得意之色;范方夫妇相携相扶随在后面形容猥琐狼狈不堪身后还有几个衙役紧随不舍看似押送。 宋慈与捕头王二人徒步而行落在這支押运队伍后面较远处。 捕头王不停地向宋慈发问:"大人你説皇上会怎么判?真会把国舅爷判个监守自盗的重罪嚓!砍了脑袋?"宋慈反问:"你説呢?"捕头王搔搔头:"這我可説不准。要让皇上大义灭亲实在有点为难远亲也是亲啊。再説這事还难説呢。范方這老家伙看上去确实贪心很重可他真敢跟江洋大盗合伙作下這桩大案?他有這个胆量吗?"宋慈淡然一笑:"你説呢?"捕头王又问:"我看他是有贼心而无此贼胆呢。可是這二十几大箱银子若非偷盗之物难道真是省吃俭用攒下的?"宋慈又反问:"你説呢?"捕头王叫起来了:"哎呀大人你怎么老是你説呢你説呢还不知道我這笨脑瓜里有多少货?我哪弄得清楚想得明白?"宋慈淡然一笑:"想不明白那就等着瞧热闹吧。" 紫玉神色紧张地在空荡荡的街上疾走。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即已是州衙不禁加快了脚步。到衙门外她犹豫了一会儿壮胆往里走。 一个衙役把她拦住了:"站住。你干什么?"紫玉迟疑地説:"我找……袁大人。"衙役打量着她:"你找他干什么?"紫玉傲气地説:"我有要紧事需当面跟袁大人説。误了正事你担当得起吗?"衙役软下来了:"姑娘跟你实説吧今天可邪了门太陽出来两竿子高还没见哪位官员进衙门办公事呢。要不我领你去后院探问一下?"紫玉略一迟疑:"好你带路。"到了袁捷住处袁捷不在出门见紫玉的却是袁妻。 两个女人猝然面对面地站着双方都打量着对方久久无语。 袁妻蓦地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你叫紫玉弹琴卖唱的艺人。"紫玉微微一颤:"原来你在暗中打探他的事?"袁妻微微摇头:"不我从不打探他的事。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你不会想到吧?每次从你那里回来他都会跟我细细地描述一番説你如何地美若天仙你的肌肤如何光滑细腻还有你们在一起时让他多么地快活如癫如狂。你很奇怪是不是?"紫玉声音发紧:"這、這简直不可想像……"袁妻缓缓走近紫玉细察其面容又拉起她的一只手细细观看低声感慨:"嗯确实长得不错。他的眼光真不错相中的女人果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柳眉杏眼细皮嫩肉一把掐得出水来呢。难怪他那么喜欢你老想着去那小宅院钻你香喷喷的被窝……"紫玉脸色发白"你……你一定嫉恨我……"袁妻报以一笑:"我为什么要嫉恨你?你才多大年纪才跟他多久?我在他身边十几年了!你可没我了解他這个男人。男人总离不开女人的。他需要我在身边服侍他就像喜欢钻你的被窝一样。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聪明能干吃得起苦他想得到的东西都能弄到手里从没失败过這世上没人能及得上他。 你能攀上這样的男人算你有眼力算你走运呢。"女人们对话时一旁的小男孩仍顾自在一笔笔地写字写的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這十个字。 紫玉沮丧地説:"可是……這回事情闹大了……"袁妻説:"没事。他会有办法对付的。官场上的事用不着我们女人去操心。 你我只要备好衣裳被铺管好儿女让他有吃有喝让他在女人身边得到快活這就行了。這就是我们做女人的分内事。对不?"紫玉把脸埋在桌子上低泣:"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他身边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你説的他所需要的那种女人……我看到箱子了你知道吗?就在我住的小院里袁大人説对我説那是他给家乡父老买的稻谷。他没説实话他骗我……"袁妻説:"這事我也知道。他也对我説了。那箱子是他放那儿的。這事世上还有谁能想到這么做?只有他這样的聪明人才想到這样做才有胆量做出這种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换了别人谁敢?"紫玉吃惊地望着袁妻:"你是説所有這一切都是他预先安排好的?""你想不到吧?我説过了他想出的招术世上再没人能想到了。我丈夫是绝顶聪明之人多了不起啊……"紫玉猝然掩面:"我……我怎么会遇上這样的人……"起身跑了出去。 袁妻愕然地望着紫玉的背影。 一旁小男孩埋头只管写自己的字。 拉着大箱子的一队驴车进入街市引起街市众多百姓伫足观望且议论不休。有人大声问骑在马上的袁捷:"這么多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袁捷傲气十足并不回答。旁边的胡捕头答道:"银子全是银子二十万两银子!"围观百姓愕然议论不休。 "不会是失盗的银子吧?""肯定就是的。啊原来這案子破了二十万两银子找回来了!""谁是盗贼呢?哎你们看范知州夫妇怎么這副落魄相像是被衙役押解着的会不会是他?""窃贼是知州大人?這可能吗?范大人喂這银子是你的吗?是你偷的吗?""嗨他不敢出声就是他呢!"范方被众人的目光逼视着被人追问着羞愧难当再也拖不动脚步竟瘫软在地其妻哭泣着扶住他:"你怎么啦?你们快救救他!我的夫啊……"人丛中站着神色木然的紫玉目光追随着骑马傲然而过的袁捷。 嘉州急报快速到达京城再一次惊动了金銮殿。 高高在上的宋皇脸上又呈一副为难相。他期待地望着堂下众大臣而众臣则暗自窃窃私语以目相传各有所思却无人开口。一时冷了场。 宋皇等得发急了大声道:"众爱卿嘉州库银失盗竟是如此结局朕感到十分意外也颇感为难。你们对此事如何认定如何评説?嗯怎么……你们为啥都不説话?"兵部侍郎史文俊大声道:"臣以为嘉州正紧急缉查失盗库银二十万两知州范方偏于這当口半夜三更偷运二十余万两银子出境足以认定为私运赃银脱逃!身为朝廷命官与江洋大盗里应外合监守自盗罪不可赦!圣上万不可姑息养奸心慈手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上须痛下杀手对嘉州知州范方严惩不贷!"宋皇着急了:"范方他……他虽私藏巨额银子也未必就是赃银么。"户部尚书説:"范方任职嘉州六七年而已知州一年俸禄不过千余银两若非赃款那二十余万银子从何而来?是贪污受贿还是敲诈勒索是否须另立一案再审再查?"冯御史説:"若説范知州那二十万两银子并非赃银岂不是宋提刑与袁通判查案有误反让他们二人落下了不是成了诬陷之罪?"宋皇无以适从:"這个……薛爱卿你説説這事该如何处置?"薛庭松上前一步説:"圣上。這件事薛某也颇感为难啊。查案紧要关口范知州私运二十余万两银子离境被官兵截获此事在嘉州必然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即便想掩饰过关已无可能。宋提刑与袁通判二人为追查失盗库银尽心尽力终有所获功过自明不可反让二人身背诬陷之罪啊!"宋皇説:"可是……朕是知道范方品性为人的他虽贪财却一向胆小怕事谅无胆量与江洋大盗勾结成奸盗取官银。薛爱卿你看這里是否有……有别样解説?"薛庭松再看手中一份草图:"是啊這也正是薛某百思不解之处啊。"史文俊讥笑道:"怎么连薛大人這样的聪明人也解不开這个谜团吗?"薛庭松説:"不刚才圣上一言提醒説范方虽贪财却胆小怕事再看這份草图薛某胸中疑云顿消豁然开朗嘉州之案实已大白于天下。依我看与盗贼相勾结者确系库监公孙健当初因银两数目巨大不便外运便使一计胁迫胆小且贪心的范知州收纳赃银于宅中以为万无一失。故而這图上画有与范知州面容相似的肥脸短须官员。后因事情败露公孙健暴死盗贼被剿杀范知州贪心顿起欲私纳赃银为己有因追查过紧不得已而偷运赃银出境最终被截。"众大臣听了反应不一小声议论。 宋皇微微点头:"薛爱卿如此解説确有道理。那么据此情形该如何处置?" 薛庭松説:"范知州知情不报收纳赃银虽非案中主犯也应属重大过错。据此臣以为這样处置为宜:二十万两银子可判定为失盗库银全部收缴国库。范方藏匿赃物欲吞为己有犯有大错理应革职查办念其年岁已高且重病在身不便拘押着令遣送原籍自省其过。宋提刑与嘉州通判袁捷查案有功应予以嘉奖。"冯御史説:"圣上薛大人所言极妥。臣以为还可补充一句范方既已革职嘉州知州空缺宜将袁捷补任嘉州知州。还有宋提刑办案有功亦应委以合适之职。"宋皇眉头舒展开了:"好好。這样判定最为公道。拟诏。"城外一座不算很高的山树木葱茏风景宜人登高可眺望远近山水村落景致极佳。 宋慈与袁捷二人骑马往山上而行二人一边缓行一边説话。 宋慈问:"袁兄让我随你上山是何用意?好像踏春时节已过了吧?"袁捷笑道:"宋兄有所不知袁某任嘉州通判這几年凡逢大喜大悲之事便会独自骑马上得此山。你看今日天色晴朗此时登高眺望可见一派大好风光啊!"不多时已近山顶二人下马徐步登临山脊崖口。 宋慈又问:"那么袁兄今日登山是大喜还是大悲?"袁捷惊诧道:"咦?你我這些日子日夜操劳辛苦万分终于截获失盗库银查得元凶将失盗库银這大案一举查清难道不是大喜之事不值得高兴庆贺一下?"崖顶一平坦之处有几块较为平整的大石。袁捷坐在一块坦石上从腰间取下一壶酒并两个酒盅摆在一石几上斟上酒。 "宋兄来你我先干一杯以为庆贺。"宋慈却未拿杯子:"袁兄可有庆贺之词?"袁捷朗声道:"你我同科进士此番携手破案终于水落石出功德圆满。 宋兄可回京向圣上复命且得委重任平步青云;袁捷么想必也能有所得可谓皆大欢喜。你我相互庆贺岂不快哉?"以目光示意宋慈举杯相贺。 宋慈依然未动杯盏:"袁兄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可我却有不解之惑内心惶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啊。"袁捷微皱眉头:"宋兄有何不解之处?"宋慈説:"在袁兄看来一旦截得范方的二十几万两银子此案便算大功告成可一了百了从此安枕无忧了?" 袁捷把手中酒盅一放"那……你的意思呢?莫非你我做错了该让他把二十万两银子偷偷运出嘉州任其逍遥法外此案永无了结?這倒让袁某大惑不解了。"宋慈淡然一笑:"袁兄其实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范方贪婪成性妇孺皆知。 他做了几年嘉州知州巧取豪夺搜刮之财应不在少数单是六十大寿他就做了两次据説做寿之日送礼官员成群结队富商巨贾鱼贯而至。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数年以内他积下二十几万两银子恐怕也不足为怪啊。"袁捷面色大变:"你……你就這样为他开脱?莫非范方私下给你什么好处或是京城内哪位朝廷重臣有所托付要你力保這位姓范的皇亲国戚过关?不会是這样吧?"宋慈説:"袁兄难道不认为我説的是实话吗?只是我這样的实话是上不了台面的。""此话怎讲?""按常理知州一年俸禄不过千余银两怎么节俭也不可能积得二十余万两。 故而袁兄一纸呈文递上朝廷审议众大臣所作结论便是這银子来路不明若非偷盗便是受贿范方也必将获有罪名這二十万两银子么最终恐怕是按你所愿收归国库了。""是吗?你是説你我做下此事不会因得罪皇亲国戚而落下诬陷之罪?""我想袁兄你原也不曾這样担心的。圣上虽要顾及亲情众臣面前却不能执意而为我想他会找个由头保全范方的性命。而此案以這种方式圆满结束除了贪官范方受点委屈将其不义之财收归国库无论朝廷圣上还是你我均可满意。宋某得复圣命自有委任;而袁兄你因破案有功必有褒奖或干脆取范方而代之做个知州。如此看来袁兄做事确实老练真正是一石数鸟皆大欢喜啊。"袁捷两眼久久地望着宋慈而后默然拿起酒盅一口闷下。 宋慈淡然一笑:"怎么宋某這样説让袁大人不高兴了或是觉得有些委屈?"袁捷猛地丢开酒盅站起来大步走至崖前:"宋大人请你过来。"宋慈随之而上。 袁捷指点着山下之城激动不已地説:"五年前我到這座小城任通判你可知這五年来我为之日夜操劳耗费多少心血才使嘉州城商贸兴旺百姓富裕每年上缴朝廷税银达三十余万两!我敢説這五年内我没收商客一两贿银没拿百姓一个铜钱!可范方呢?他当這个知州什么事不做坐享其成却捞足了横财一船便要装走二十几万两银子……我能让他轻轻松松地溜走吗?你説我能吗?"宋慈説:"宋某来嘉州之前便已听説袁捷任通判之职倾尽全力为一方百姓造福功绩不小。初来嘉州眼见你這通判大人身居陋室节衣素食不思享乐宋某深感敬服以为难能可贵系国家栋梁之材。可是自宋某查案以来却屡屡陷入困惑与迷茫。此案如此盘根错节如此扑朔迷离而种种迹象条条线索最终竟然指向一个最不可能犯罪的人身上……真正让人大失所望令人心寒之极啊!"袁捷怔怔地看着宋慈又急忙扭开脸去。 宋慈説:"在我看来此人谋事之陰毒险恶为人之凶残无度比之范方的无能与贪心有过之而无不及!"袁捷面色发紧:"你……你説的那人是谁呀?"宋慈直直地望着对方:"你倒説説那人是谁?"袁捷摆出一副极其委屈的样子"你……你总不会怀疑我吧?想我袁捷为人处事嘉州境内的民众百姓有口皆碑谁不知晓?宋大人总不会説我袁捷是陰毒险恶之人吧?"宋慈説:"有句话説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袁大人当此天地之间仅你我二人你敢説自己是清白无辜的此心可昭示天地日月?你敢对天盟誓吗?"袁捷面呈窘色退步缩身:"我……宋兄你来嘉州无非为了查案説到底是为皇上弄回二十万两银子。现在案子已经了结二十万两银子交上去满朝欢庆皇上欣喜自有你我的功劳或嘉奖或提升你还想要什么?你何必苦苦相逼紧追不舍?"宋慈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説:"宋某无非想还嘉州百姓一个公道。"袁捷冷笑道:"公道?宋大人你去嘉州城里走一走问一问百姓之中有谁説此案断得不公谁不为除掉范方這个无能贪官而欢欣鼓舞?這不是公道是什么?"宋慈説:"非也。恢恢疏而不漏。皇天在上冤魂在下案情不明是非不清虽可欺蒙一时却不可骗得一世。民心不可欺九泉之下的冤魂屈鬼岂能放过为非作歹之徒?"袁捷气急败坏地説:"你……你口口声声説有人为非作歹残害无辜提刑大人请问你讲得清事实拿得出证据吗?"宋慈一怔过了好一会儿:"宋某确实一时无法説清事实也拿不出确凿证据。但并不能证明此事不曾存在更不能説某人精心布设的這一局豪赌已万无一失永保胜果了。" 库银失盗案(六) 袁捷説:"嘿嘿既然拿不出证据説不出所以然何必多説那不是自招烦恼吗?"宋慈説:"那你我就等着吧。是与非曲与直总有明白分晓的一天。袁大人在此好好观赏风景宋某不再奉陪先走一步了。"宋慈上马疾驰而去。 袁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猛一跺脚:"姓宋的你还想干什么!"恨恨地抓起石板上的酒壶猛摔在地上! 一盏油灯下小屋里上面的稻谷扒开后露出并排的十二只大箱子有的箱子已打开盖子露出白花花的大块银锭。 紫玉手持油灯神色木然地望着這些盛满银锭的箱子。稍顷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油灯落地那火苗闪动着烧着了一点杂物。她的眼睛望着没去管它。但那火苗随即灭了。 紫玉失魂落魄一般软塌塌地转身走回隔壁房里。 其住处已非往日那么整洁显得杂乱不堪一张桌上很醒目地搁着一个包袱一只琵琶横卧在旁边。 她无力地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這是她平时弹琵琶的位置。似乎出于一种下意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取过了琵琶左手抱于怀中右手随即弹出了一个长长的孤音颤声悠悠响了许久。 此时有人站在宅院门口。 宅内忽然传来弹奏《十面埋伏》起首的急促之音。此人后背一颤即推开了虚掩的宅门快步走了进去。 室内的紫玉埋头弹奏琵琶。她竭尽全力地弹拨琴弦将全部的幽怨与绝望都寄注于琴声之中。琵琶声忽而如千军万马奔腾而去忽而如怨如诉凄声如缕……猝然"噗"地一声一根琴弦断了琴声即止。 短暂的寂静。 紫玉抬起脸来已是满腮泪珠。 她看到了伫立门口的男人一惊:"你……袁大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紫玉。"袁捷眼望着紫玉慢慢走向她。紫玉却低下头去不与之目光相交。 袁捷把一只手搭在紫玉的后背轻轻抚摸着环顾四周:"這是要做什么? 要离我而去另投一处清净之地或者干脆是世外桃源?再寻一个心明如镜的知音男子续一段高山流水的情缘……" 紫玉痛苦地説:"你不要説了……""为什么不能説?紫玉袁某让你大失所望了?你发觉姓袁的并非你想像的那般纯洁无瑕高风亮节而是个卑鄙小人伪善之辈故而你要离他而去;或者还想找个什么人告上一状置其于死地博一个还世道以公理的好名声?"紫玉慢慢抬起脸目光迷离失散:"你为什么要這么做?你勤政守法吃苦耐劳在嘉州治理有方业绩斐然;你才高八斗抱负远大欲乘东风破万里浪本可效忠朝廷荣耀一世……可你却监守自盗瞒上欺下得一时利益获片刻荣耀。你难道不曾想过這样做如同饮鸠止渴最终将会自断锦绣前程。這样做值吗?"袁捷发出一声怪笑:"嘿嘿嘿紫玉难得你心清如镜将此事看得如此清晰明了説得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玑。换了别人袁某也会如此這般慷慨激昂地説一番谅也不比你説得差。然而袁某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目的何在?纵然才高八斗无人提携熬到何日才能出头?"紫玉茫然地望着他。 袁捷越説越激动:"人生苦短时不我待袁某十余年不得提升苦熬苦守如同寒夜待晓不知何时见得天光。为什么?朝中无人莫做官囊中羞涩难进京啊!袁某吃得起苦但不想一辈子吃苦听人使唤;袁某亦非好财之人但不想总是捉襟见肘仰人鼻息。谁都知道惟有投靠权贵才能仕途通畅然而京城府门深险无钱财铺路万万不能。钱从何来?强征暴敛勒索百姓会激起民愤怎么办?巧取库银惟此一招啊!""你取不义之财已是错事又因此害了公孙健一家……""那是他自找的!袁某与那人原本亲如兄弟却因库银之事反目成仇誓不两立。袁某好言与之相商他冥顽不化油盐不进;给他好处也不肯收受还放出话来总有一日要将库银短缺真相公诸于众。公孙健他這是自找死路怨不得我!"紫玉惊道:"因为這你才把他安上一个盗银主谋的罪名虐杀而死?"袁捷冷笑道:"他不是要清白要操守吗?我偏让他受遍刑罚吃尽苦头屈死了还背一个盗贼的恶名!哼跟我袁某作对不会有好结果的!"紫玉打了一个冷战:"你、你竟是這般残忍……"袁捷説:"是的。袁某便是這样的性格。古人有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袁某做事亦遵此信条凡跟我作对者必置之死地决不宽恕!"屋内空气滞重油灯闪动时暗时明。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从远处传来隆隆闷雷响。 袁捷走至后窗张望。后窗外是河道河水平静无波。 紫玉语气沉重地説:"看来紫玉也在劫难逃了。"袁捷质问:"你?果真要弃我而去?"紫玉指着桌上的包袱与琵琶:"你看我已备好行装打算永离是非之地寻一个隔绝尘世的地界苦度余生。""是吗?只因這点事由便心生绝念不顾你我的往日情义再不想回头?""心灰意冷覆水难收。"袁捷冷冷地説:"紫玉望你三思而行不要逼我太甚。"紫玉凄然道:"是我逼你吗?嘿嘿袁大人你把自己説得太委屈了。紫玉乃一弹琴卖唱的小女子如浮萍一般四处漂泊无依无靠。本想倚靠一棵大树寄托此身谁知這大树内心却已枯朽不堪行将倒塌小女子还如何靠得?"袁捷大声説:"你错了!袁某的苦日子快过完了无须多时将会鸿运高照平步青云仕途坦荡前程无量!紫玉你跟着袁某往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用不着漂泊四方弹琴卖唱了。"紫玉微微摇头:"紫玉虽是弹琴卖唱的艺人却心比天高多年漂泊只为寻得知音相依相伴富贵荣华非我本意苟且偷安纸醉金迷虽生犹死。"袁捷气急了:"你……你這个女人真是捉摸不定早知如此就不该跟你…… 哼!"紫玉自怨自艾:"可悲啊紫玉自视清高却被一叶障目陷于泥淖看来已不能自拔了。袁大人你想如何处置紫玉悉听尊便。"袁捷目光冷酷紧盯着紫玉:"這么説你是铁了心要离我而去?""玉心已碎何必再求瓦全?""紫玉你真糊涂啊!袁某行事虽有不端却是为前途所逼为名利所累。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袁某只是借用古人的招术搏一把胜负输赢而已。你一个小女子本为局外之人何必那么认真那么苛刻?"紫玉凄然道:"不不对。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活得自在活得问心无愧若为名利为一己私欲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不端之举做歹毒之事如此虽得一时欢娱短暂荣耀却如同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袁捷咬牙切齿地説:"住口!紫玉你這是在诅咒我?你骂我是行尸走肉……你太过分了!你是逼我不得不做恩断义绝之事了!""那就来吧。我等着你下手呢。"紫玉坦然静坐待袁捷下手。 袁捷把两手按在其肩部又渐渐压向其颈部。 紫玉微闭双眼纹丝不动。 猝然一声炸雷响起。 袁捷扼在紫玉颈部的双手猛地颤抖起来猝然又松开了脸上呈现痛苦之状缓言道:"不我下不了手。紫玉你……你还是走吧。"紫玉缓缓抬头:"你让我走?那我走啦?"袁捷颓然坐下低头不语只是朝紫玉摆摆手。 紫玉从容地从桌上拿起包袱与琵琶坦步往门口走去。她伸手拉开门……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一颗铁蛋滚落在地。 紫玉的脑袋直挺在门口僵立不动了。随即其肩头的包袱滑落在地手中的琵琶也沉沉地落下琴弦俱断发出杂乱之音。 紫玉缓缓地扭过脸来其额角已流下一缕鲜红的血:"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袁捷冷酷木然的脸上一阵抽搐:"我不能……"在紫玉即将软倒时袁捷扑过去搂住了她痛楚地叫着:"紫玉……"紫玉的眼神已经散乱嘴唇颤动了几下脑袋无力地垂落额上淌下的血滴沾在男人的手臂上。 雷声大作闪电阵阵划亮這一对男女的身影。 闪电照见袁捷的面孔此时已变得异常冷漠。他对抱在怀里的姑娘説了一句:"我説过凡跟我作对绝不宽恕。你也不例外。"窗外是黑夜中的河道。闪电时时发出亮光。 后门打开闪出一个人影。他抱着什么物体用力往河里一抛河水发出哗啦的声响。 随即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黑夜中的水道上一只小船在雨中摇晃着行进。 有微弱的灯光从船舱里透出来照出划船的高大男人即是捕头王。 船舱里透出油灯的微弱亮光。 捕头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摇着手中的橹。 大雨滂沱。一把油纸大伞时而快时而慢打伞人一路追寻着进了小巷。 打伞的是英姑。正当她为失去了追踪目标而着急的时候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公孙妻突然从暗处现身令英姑几乎失声惊叫起来。 此时的公孙妻急切地看着英姑嘴唇翕动想説什么却又没发出声来。 英姑把伞挨近了公孙妻亲切地説:"大嫂你想对我説什么是吗?"公孙妻忽然回头又往雨中跑去跑几步又回头看身后的英姑。英姑领会其意就一路追踪而去。 公孙妻跌跌撞撞地跑进荒院。英姑接踵而至。 公孙妻泪眼望着英姑不説一句话。 英姑上前搂着浑身颤抖不止的公孙妻:"大嫂我知道你是有意把我引到這里来的你一定有话要对我説对吗?大嫂我知道你没有疯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醒你這么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保护自己等待时机为你冤死的丈夫报仇。宋大人奉旨来嘉州查处库银失盗案想必大嫂你早把宋大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你要真想替夫报仇你就应该开口説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宋大人。大嫂你説吧。"公孙妻泪如泉涌久久地看着英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啊我夫死得冤啊……"英姑问:"大嫂你丈夫出事那天可有什么异常?对你説过什么吗?"公孙妻忽然止住哭:"那天他好像知道要出事了临走前一句话对我説了三遍。""什么话?""他要我好好看护庭院里的那株牡丹花。""庭院里的牡丹花?"忽然二人像是同时想到齐齐扭过头去。 一丛枝叶茂盛的牡丹在大雨中异常夺目。 英姑情不自禁地把手中伞一扔就奔了过去。 英姑嫩笋般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在牡丹花根上刨着、找着。 公孙妻也奔过来一把拔去牡丹显出一穴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见洞穴中露出一个坛子随后一声震天的霹雳。 手提一盏灯笼的袁捷神色黯然地走进屋。因路上淋着雨他头发与衣裳都湿了看上去神情颓丧愣愣地站在那儿。 其妻悄然走上去接过袁捷手中的灯笼扶他到椅子上坐着又用布巾轻轻擦拭男人淋湿的头发与衣裳。她看到男人手臂上的一缕血迹一愣又不动声色地把它擦去了。 袁捷神色呆滞如木偶一般凭由其妻摆布。 小男孩目不旁视端坐在一旁写他的字。 孟书吏急急进来:"袁大人袁大人。"袁捷没看他仍那般直着眼木然不动。 袁妻对孟书吏説:"袁大人累了公事明天再谈吧。"孟书吏迟疑地説:"袁大人京城那边来报明日户部、吏部、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一齐来嘉州验收二十万两被盗复归的库银。"袁捷顿然脸上皮肉一阵颤动神态为之一振:"你説什么户部、吏部、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同时来嘉州为這二十万两失而复得的库银?""是的。请问袁大人明日迎候之事该如何安排?"袁捷一把推开妻子站直身子眉眼间绽露出一丝笑意话音越説越响:"好。我要大开宴席迎接京城各位大臣的到来。哈哈我袁某的出头之日终于来了!"雨过天晴陽光灿烂。一只装饰着彩绸花朵的大船徐徐靠岸。船头站立着几位当朝重臣其中有吏部尚书薛庭松、户部大臣及冯御史等。 嘉州通判袁捷率本州官员恭立河岸翘首迎候。 知州范方躺在一张旧藤椅上其妻在旁扶着惊恐不安。 一声令下顿时鞭炮乱响铁铳声震耳欲聋。几位大臣摇摇晃晃走下船孟书吏在船边相扶:"大人小心走好。"袁捷等官员谦恭地躬身上迎:"嘉州通判袁捷恭迎各位大人。"薛庭松面带笑意上前扶起袁捷:"请起请起吧。"冯御史厉声问:"嘉州知州范方何在?范方何在?"范方从藤椅上滚落连滚带爬地过来跪着:"各位大人卑职在這儿……"薛庭松鄙夷地望一眼范方:"冯大人你读一下诏书吧。"冯御史拿出诏书高声宣读:"嘉州知州范方、通判袁捷接诏……"宋慈带捕头王、英姑二人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疾步快走。 捕头王边走边问:"怎么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英姑説:"大概都去河埠头看热闹了。"宋慈边走边整衣冠:"快点再晚了赶不上看好戏了。"河埠头。冯御史仍在宣读:"……革去范方知州之职遣返原籍永不录用。 通判袁捷接任嘉州知州之职以示褒奖。钦此。"范方软瘫在地哭泣着:"范方谢……谢恩……"袁捷喜极再三拜谢:"谢圣上隆恩!"范方及其妻在衙役的押送下离去围观百姓对其嘲笑不止又大声褒奖升职的袁捷向他表示祝贺。袁得意洋洋向众人拱手作谢。 冯御史张望一番:"哎怎么没看到宋慈?他不是来嘉州查案的吗?"薛庭松也觉奇怪:"是啊宋慈呢宋慈到哪里去了?"忽听"来了来了宋慈来了"即见宋慈等人匆匆赶来。 匆匆而至的宋慈官服和乌纱帽还未整好脚上一双靴子也沾满泥巴看上去很不雅观走至几位大臣跟前连打了几个喷嚏而后慌急地向几位大臣作揖:"宋慈迎候来迟望几位大人见谅。"薛庭松不悦地问:"宋慈你這奉旨查案的提刑官怎么這时候才来?"冯御史问:"宋慈你怎么這副模样?昨夜在干什么?"宋慈歉疚地説:"禀告各位大人宋慈为破疑案昨夜东奔西走一宿没睡又淋了雨着了凉這才匆匆换了官服赶来迎候各位。啊嚏——"忍不住又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户部尚书説:"這案子不是早已告破了吗?你這提刑官为何还在彻夜查案你还忙乎什么?"冯御史説:"想必是案情复杂还有未了之事要处置一下?"袁捷急忙接上:"正是正是。宋大人为此案真是倾尽全力废寝忘食令袁某大为感动深为敬仰。宋大人你我此次破案携手合作十分融洽。几位大人可要在圣上面前为宋大人请功啊。"冯御史等赞许地説:"嗯此话有理。"宋慈説:"各位大人宋慈有话要与各位大人……"袁捷赶紧抢在前面:"大人们是否先去州衙查验那二十万两银子将其收归国库运进京城?"户部大臣説:"对对查验二十万两银子是要紧之事走走。"州衙前院。二十几只大箱子一一打开里面满满地装着一锭锭的白银。 几位大臣上前急切地取出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满意地连连点头。 户部尚书满脸是笑:"好哇。這二十万两白银失而复得了却多日牵挂。 我悬着的心今天总算放下了。"薛庭松説:"现在银子收回来国库充盈国力强盛圣上必然十分高兴。 袁捷啊你任嘉州通判数年治理有方薛某早有耳闻。如今眼见是实果然是才学出众品行上佳。接任知州之职后应再接再厉多多出力啊。"袁捷感激地説:"卑职一定不负薛大人及几位大人的嘱言从此当竭尽薄力为朝庭与百姓效犬马之劳。"薛庭松走向宋慈:"這次查案你与袁捷通力协作终有圆满结果圣上对你会有奖赏今日大案既定就随我等一同回京如何?"宋慈低声説:"岳父大人有关此案事实宋慈有话要説……"薛庭松説:"哎有什么话上船再説也不迟。时候不早我等今日还得赶回京城该搬银子啦。"袁捷急忙説:"好好搬银子要紧。卑职這就让人来抬银箱……" 冯御史等应和道:"对对快叫人把這些银箱都搬上船……宋慈急了突然把一只银箱猛地盖下踏上箱顶大声喝道:"且慢!"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薛庭松问:"宋慈你怎么啦?"宋慈説:"岳父大人各位大人事到如今宋某不得不以实情相告了。"袁捷急切地説:"宋大人你不要……不要让各位大人扫兴让薛大人脸面太难堪了你我毕竟有同科之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宋慈説:"宋某身为提刑官受圣上委派怎可只顾脸面不管大是大非啊? 各位大人嘉州官银失盗案疑点多多主犯公孙健身受酷刑割舌而死;所谓同党盗贼不知所终;知州范方私吞赃银如同天方夜谭。這二十万两银子真是那银库失盗的二十万两官银吗?這一桩失盗案只怕袁大人难圆其説。其中有莫大冤情是大大的陰谋啊!"众闻言大惊。 袁捷发出一声冷笑:"宋大人此话也太危言耸听了吧?既如此你且向各位大人説一説此案有怎样的冤情又有何样的陰谋?袁某得便也在此洗耳恭听聆受宋大人的一番教诲。"宋慈説:"各位大人。袁通判呈文所言嘉州库监公孙健与江洋大盗里外勾结趁夜深人静之际一次盗走二十万两官银即藏于知州范方宅中。试问银库重地有库兵日夜把守既有偷盗那守库的官兵何在?竟是木偶泥胎?既无人伤亡也无人报警?又説所盗库银不曾远运他乡而就近藏于范方宅中岂非怪事?各位大人想想這可能吗?"众大臣面生疑色。袁捷故作镇静状。 户部尚书説:"這样一説倒是有些蹊跷。宋慈你且説下去。"宋慈接着説:"盗贼既去无人告密又怎知内贼必是库监公孙健?将公孙诱捕入狱严刑拷打死去活来最后竟割其舌头堵其喉管使其狂暴而起自撞石壁而死!试问既要追查同党须得留下活口而割舌塞喉逼其自戕是何用意?疑犯既死按例须验尸备查嘉州衙门却趁夜黑人寂时偷偷埋尸于荒郊野外未作坟堆亦无标识。幸有当地牧童窥见才得以发掘。宋慈查验尸体其惨状令人发指。自有验状在此可作证据。"众大臣围观验状面呈愕然状。 冯御史轻声道:"竟有此事……"薛庭松神色凝重闭嘴不语。 袁捷涨红了脸辩解:"公孙健被捕及受刑得到知州范方赞同且有其外甥周朗参与审讯非袁某私自所为。即使有过也是狱吏用刑不当之过不能据此説公孙健是蒙冤受屈故意虐杀。"吴魁狡辩道:"這都是周朗吩咐在下做的实在是出于无奈啊!"冯御史问:"周朗呢?"吴魁答:"那人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袁捷不无得意地用眼角瞟了宋慈一眼。 宋慈説:"周朗不过小小配角而已无足轻重。公孙健的冤情自有其妻作证。请公孙吴氏上来。"公孙妻在英姑的陪同下缓步走过来。 袁捷慌急起来:"這……這妇人早已疯了疯妇之言如何信得?"公孙妻凄然道:"袁大人我丈夫公孙健以往与你关系亲密兄弟相称。谁知只因不肯屈从你的指令盗取官银竟被你陷害入狱毒打致死。小儿无辜亦被弄死我装疯卖傻才逃过一死……你、你真是人面兽心蛇蝎心肠啊!"袁捷急喊:"各位大人别听她的她是个疯妇早就疯了……"户部尚书説:"真疯假疯且听她説些什么你急什么?"公孙妻説:"我丈夫是老实人虽懦弱胆小却不肯同流合污。前几次袁捷以借为名从库中取走十万银子并未归还我夫心焦如焚却不敢直言只是私下将银两数目记在账册上并存借据。一天晚上他对我説袁某這回连借据都不出拉走了十万两银子还要我交还借据。他這样做事必有败露的一天我身为库监必受其累只怕难逃一死故而存下账册借据以示清白。我夫的话不幸而言中。那天晚上胡捕头忽然登门説袁大人请去城东某处见面有要事相商。我夫心有疑惑但胡捕头再三催促不得不随其出门。临走对我説了一句话:天要下雨了你要好生看护庭院的那株牡丹花。那时我不知我夫的话意多亏宋大人和英姑相助在我家庭院前那丛牡丹下面挖出我夫埋于地下的账册。"宋慈接着説:"账册已取出宋某已收在身边账册上所记何日何时何人所取数目几多笔笔清晰合计正好是二十万两银子。另附袁捷亲笔所写借据数张请过目。"几个大臣相聚而阅渐渐面生愠色。 袁捷脸上冷汗直流大声叫着:"各位大人那是公孙健伪托之物不足为信!"薛庭松望着袁捷又看看宋慈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袁捷説:"薛大人各位大人袁捷入仕以来勤勉政务不图享乐生活清苦持之以恒。宋大人你……你也曾到袁某家坐过还对袁某大加褒誉你都记不得啦?" 库银失盗案(七) 宋慈説:"宋某确实看到袁大人家中清贫如洗身无长物恐怕同级官员中也是绝无仅有。当时宋某十分感动以为天下官员如袁捷一般大宋早已是太平盛世了。"袁捷説:"既如此袁某何来贪婪之心斗胆私吞官银且是二十万两?我袁某区区三口之家只需平房三间便可安息;一日三顿粗茶淡饭便心满意足。我要這二十万两官银何用?再説我又能将這银子藏至何处?昨日差役们已将袁某住宅里里外外掘地三尺细细搜过袁某全部家当总计价值不过十余两总不能硬让我变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吧?"冯御史迷惑不已:"是啊宋慈你這提刑官查案查得好奇怪明明抄得范方二十万两银子你説那不是赃银袁捷家徒四壁你偏説他藏有二十万两银子這话怎么説呢?"薛庭松面色严峻地説:"宋慈此案重大非同儿戏你可有真凭实据?"宋慈説:"袁捷行事算得上老谋深算只是捕杀盗贼之事不小心露了马脚。"袁捷大叫:"捕杀一帮江洋大盗有何过错?"宋慈厉声道:"袁捷!那几个被杀者真是江洋大盗吗?"袁捷顿时心虚低下头去"那……你説是什么人?"宋慈説:"宋某曾细细察看那几具死尸发觉其中有诈。我发觉那几个死者的脚板宽大如扇脚趾个个散开脚底有厚厚的老茧系常年站立船板所致手掌心亦有两道厚茧为拉网收绳勒刻而成可见被杀的所谓江洋大盗不过是几个老实巴交的捕鱼之人!胡捕头在哪里?"胡捕头慌急地跪下:"宋大人……"宋慈喝道:"你枉杀无辜该当何罪?"胡捕头连连磕头:"在下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为求宋大人饶命饶命啊……"宋慈怒向袁捷道:"袁捷你也是贫寒人家出身那几个手无寸铁的无辜渔夫打渔谋生养家糊口与你何冤何仇你却将他们乱刀杀死扣以恶名暴尸野外你你良心何在还有何话可説?"袁捷脸上冒出豆大汗珠仍硬着头皮説:"袁某查案心切手下人或有失误之处也是在所难免。"冯御史説:"哎呀宋慈查案之中的是是非非就别扯得太远了。要紧的是那二十万两库银到底怎么回事?"袁捷提起了底气:"是啊你説是袁某盗取了库银那么袁某把银子藏在何处?"宋慈坦然道:"照説想寻到你袁捷所藏之物是很难的。可碰巧得很陰差陽错无意之中竟让宋某发现了某处有你所藏的银箱……"袁捷猝然变色:"你……你胡説!"宋慈説:"袁通判昨日我对你説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虽然行事诡秘处处用心却难免百密一疏功亏一篑。各位大人你们不是负有圣命前来收受被盗官银吗?宋慈为嘉州另收了一批失盗的官银顺便也一同收送进京不是更好吗?"冯御史狐疑地问:"真有此事?"户部尚书説:"嗳宋提刑説还有想必就有。能多收些官银不更好吗? 走走我们且随宋提刑去看个虚实。"宋慈对袁捷説:"袁大人你是在前面带路还是跟在后面?"袁捷色厉内荏地説:"宋大人你説有自然你领着去。袁某暂且跟着权当看热闹吧。"宋慈大声説:"各位大人请——"十二个银箱从小屋里一一抬出置于院中打开箱盖白花花的银子赫然在目。众官员惊诧不已不敢相信。 户部尚书拿出一锭库银仔细察看微微点头:"嗯這的确是库银。這十二箱银子约有十万两。袁大人這银子是哪里来的怎么用的是银库专用的箱子啊?"袁捷硬着头皮説:"在下实在不知道這里为何藏着這么多银子。或许宋大人更清楚這银子从何而来?"宋慈説:"袁大人這么説你不想要這十万两银子了?這可是你煞费苦心才弄到手的怎么如此慷慨又不想要了?""哼在下从未到此宅院来过宋大人此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袁大人居然説从未来过此地?這不是你替弹琴卖唱的紫玉姑娘租下的宅院吗?你们在此幽会互诉衷肠……""你……你完全是无中生有!什么紫玉红玉我从不认得什么弹琴卖唱的女人。我家中自有贤妻何来相好女子?"宋慈大声感叹:"唉紫玉啊紫玉你听到這位相好男人的话更应心寒了吧。"紫玉悄然从内室走出来神色黯然头上包着白纱布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袁捷。 袁捷失声叫着:"紫玉……你还活着?"紫玉悲切地説:"紫玉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袁大人你好狠心啊!紫玉和你真心相许视为知己红帏帐内互吐衷情。只因偶尔发现這银箱你便不顾往日情义痛下杀手……要不是得遇這位救命恩人紫玉早已让河里的鱼儿撕咬得粉碎了。"捕头王得意地笑道:"這位袁大人真够黑心的用铁蛋打昏了紫玉姑娘把她扔进河里想沉尸灭迹。多亏宋大人让我暗中跟踪姓袁的把這事看得一清二楚把紫玉姑娘救下了。"袁捷又悔又恨咬牙切齿地一跺脚不得不低下头去。 几位大臣将愤怒的目光对着袁捷。 宋慈説:"各位大人嘉州官银失盗案至此已真相大白。所谓公孙健与外盗勾结乃弥天大谎范方私吞赃银也属无稽之谈。二十万两官银实是通判袁捷监守自盗所为。他为找替罪羊才故作姿态栽赃陷害。请各位大人明鉴。"几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都不説话了。 袁捷突然朝几位大人跪下连连磕头都碰出血来了哀号声声:"大人各位大人在下一时财迷心窍犯下大错请几位大人饶学生一回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做牛做马也情愿啊。各位大人宋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我一回吧……"冯御史偷偷对薛庭松説:"你看這人怪可怜的能放过且放他一回吧……"一直沉着脸未出声的薛庭松猛然喝斥道:"你真糊涂!犯下如此重罪还能放过吗?监守自盗栽赃陷害严刑拷打草菅人命又滥杀无辜制造假案虚报战功欺瞒圣上!這简直是十恶不赦之罪!来人把袁捷拿下关进囚车余下涉案官员也一并拿下不得放过一人!"官兵一拥而上将袁捷等人五花大绑起来。 袁捷仰天而叹:"天不助我无可奈何。上不得天堂便下地狱事到如今袁捷只能认命了!"袁妻带着儿子匆匆而至。她急奔过来跪在丈夫跟前哭泣不已。其六岁的儿子手中还拿着写字本与毛笔。 袁妻説:"他爹你不要怕坐牢为妻陪你进牢房杀头为妻也陪你上刑场。"袁捷摇头叹道:"不必了。我袁捷這辈子已经完了可你还得活着。我们还有儿子让他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再去考状元再当官。儿子听你老子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听清了没有?"其子清清楚楚地应一声:"爹我听清了。"袁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這才是我的儿子。"又对其妻説"你身边给我带着那豆子吗?" 其妻一愣:"带……带着了。"袁捷平静地説:"我想吃豆子。拿出来吧。"袁妻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打开里面有一些黄豆她抓起黄豆送进丈夫嘴里。袁捷两眼却盯着其中一颗略大的丸状之物。女人哆嗦着用手捡起放入袁捷嘴里。 宋慈急叫:"不好袁捷服毒了快找萝卜籽给他灌下泻毒。"薛庭松赶上前去细观袁捷:"不必啦毒已攻心来不及啦。唉他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对一个必死之人就让他好好上路了吧。"袁捷感觉肚中一阵剧痛脸上勉强绽出一丝笑意:"谢大人恩泽……"即倒地毙命。 宋慈説:"二十万两官银只查出十万两还有十万两还不知去向袁捷一死……"薛庭松暗地里拉扯宋慈一把:"你出来一下。"説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宋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一条狭而长的弄堂。 薛庭松快步走入前后无人的小弄等着宋慈。宋慈缓步走来到岳父面前站定。翁婿对视着谁也没説话。 良久还是薛庭松先开了口:"嘿嘿嘿這就是薛某的女婿!看看当年莫名其妙地非要请命外任一别数年竟一次也不回京来看看我這个老丈人于情于理你都説不过去!"宋慈説:"岳父大人今天想必还有别的话要説。""对要説话你我翁婿几年不见我还真备着三天三夜的唠叨等着让你听呢。可今天不谈别的今天只想对你説一件事。你记得当初你在梅城破了两知县谋杀案圣上龙颜大悦恩赐你正六品主事可你只图自己逍遥自在非要请命外任。這些年老夫一直想把你重新调回京城无奈官场之上争权夺利党同伐异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此番嘉州官银失盗老夫向圣上保荐你来查办此案就是想给你一次机会而你果然不负众望追回了官银我料圣上一定会……""薛大人!哦岳父大人您要説小婿不负众望追回了官银只怕言之过早。""为什么不结案了吗?""不二十万两官银只追回其半还有十万两不知去向這案子能结吗?"薛庭松摇了摇头:"宋慈啊宋慈查案释疑你才华出众无人能比。可对为官之道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有的案子该一查到底是绝不可以半途而废的否则就会应了那句老话:打狼不死必遭狼咬;可有的案子就该适可而止不然就会自陷泥潭难以自拔!在官场混审时度势分清什么该一查到底什么该适可而止這比查案本身更为重要!你懂吗?"宋慈干干脆脆两个字:"不懂!"薛庭松有些恼了"你!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宋慈扭着头"既是這样岳父大人何不明示小婿什么样的案子要一查到底什么样的案子又该适可而止呢?""這让我一两句话怎么説得清楚?哦比如説這桩官银失盗案如今本案真相已经查明主犯也已畏罪自杀还多为朝廷查没十万两赃银圣上一定会满意了……""小婿就该适可而止了?""你要是再往下查有线索吗?即便有你知道那十万两背后究竟又是一口什么样的深井?你再往下查还能查出什么结果呢?不就是还差十万两吗?"宋慈嗓门一高:"十万两啊!岳父大人怎么就那么不当数啊!"薛庭松的嗓门忍不住也高了起来:"可主犯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了你还查什么?"宋慈惊诧地説:"对死无对证死无对证宋某不止一次碰到过对手设下死无对证的难题想不到這回是出自岳父之口。"薛庭松怒道:"宋慈!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我這都是为你好啊!世事险恶人心莫测官场倾轧党同伐异等你进了京当了京官就知道有多难了……"宋慈冷冷地説:"小婿知道岳父大人为了让小婿重返京城费尽了心机无奈小婿在外省逍遥惯了不想进京为官。告辞了!"説完就往弄口走去。 薛庭松喝道:"你站住你去哪?"宋慈头也不回地答道:"当我快乐逍遥的乡巴佬外省官去。"薛庭松气愤地説:"你!我這个岳父的话你敢不听可我看你敢不敢抗逆圣旨!真是恃才傲物的歪才!"宋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弄堂口英姑和捕头王早已牵着马侍候着从二人脸上的表情看显然是听到了翁婿之间的争吵。 宋慈一言不发翻身上马而去。 晴空万里风光艳丽。宋慈催马疾驰在河堤上捕头王和英姑紧随其后。 英姑加鞭追上宋慈:"大人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宋慈説:"你要是想问宋某为什么和老丈人不和那你还是趁早免开尊口。" "为什么?""因为這是我的家事!""大人那年在京城西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慈闻言猝然勒缰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英姑:"你知道些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才觉得有些奇怪。""奇怪什么?"英姑两眼望着宋慈缓言道:"当时大人是大理寺正六品主事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在你的眼前投河自杀按大人的性格本来一定会寻根究底的可大人不但不闻不问还执意请命外任远离了京城。十几年来您一直不愿回京难道……"宋慈沉吟一会儿"宋某对那无名女人之死不闻不问是因为那女人的确是自杀;何况有众多高官在场宋某无意逞能。""当时的确有很多京畿大员在场其中就有您的岳父薛大人……"宋慈警觉地问:"英姑你究竟想説什么?"英姑一怔:"我……哦也许是多疑了。但這也是跟着大人太久之故对心有疑问的事就喜欢刨根究底。"宋慈説:"好啊!既然你喜欢刨根究底宋某就让你去办一件事。嘉州库银失盗不是还有十万两下落不明吗?袁捷虽死但我敢説袁妻看似木讷其实比谁都有心眼有肚量。"英姑眉头一跳:"大人是想让我去追踪袁妻?"捕头王在一旁听到了急忙説:"啊這太危险了不成要去也得让我去才行。"宋慈乐了:"你可是小看我们的英姑娘了要説和女人周旋只怕你我都及不了英姑呢。"英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人您让英姑上刀山下火海英姑也不敢説个不字的您又何必把我当小孩似的用激将法呢?告辞!""等等。英姑千万小心了可别让宋某悬挂太久!"英姑心里一热几乎落泪却强颜欢笑:"可我要是回不来了呢?""你敢!你要是敢回不来宋某可不饶你!"英姑哈哈大笑着催马走了。 宋慈一本正经:"這丫头笑什么呀?"捕头王説:"她……大概是笑大人説错话了呗。""我説错了什么?""大人説英姑要敢不回来就不饶她回不来了还饶不饶谁呀?" "哦是宋某词不达意了。"捕头王像是有话要説:"大人……""你想説什么?""嗯……哦……没什么。""哼支支吾吾比英姑还黏糊。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捕头王还是把话説出来了"大人我以为薛大人有些话是对的官场上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是很凶险的。有些人别的本事不大可抓人点话柄制造点桃色传闻却很擅长大人可也不得不防着点。"宋慈皱起了眉头"我説捕头王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我……""俗话説脚正不怕鞋子歪身正不怕影子斜宋某人不必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别説了上马!"话音方落忽听身后有人高呼:"宋慈慢走!"宋慈和捕头王双双回头只见宫中传旨的黄袍差官高举着圣旨快马而至。 差官大声道:"圣旨到宋慈听旨!"宋慈闻言诚惶诚恐地双膝一跪…… 差官宣读圣旨…… 宋慈一脸的沮丧…… 谁能想到嘉州库银失盗案虽然还留下十万两悬疑但宋皇却下旨把宋慈调回京城委以京畿提点刑狱之重任。当年因西子湖的一个小插曲宋慈力辞京官请命外任。不料十年后宋皇下旨又把他召回京来除了宋慈屡破奇案也少不了他岳父大人的竭力促成。虽説宋慈本人老大不情愿却也迫于皇恩浩荡不得违抗只能乖乖进京了。 京郊疑尸案(一) 京郊外的一片山林林深树密人踪稀少偶有鸟鸣之声。一个衣着简朴的农家妇人在山林中捡蘑菇。她看到草间树丛中有晃眼的白色以为是一丛白蘑菇喜形于色赶紧走过去拨开树叶忽然惊呆了眼中闪出惊怕的神色……她转身叫喊着:"這儿有一堆死人骨头……"丢掉手中的篮子没命地往山坡下逃。 临安城。北瓦舍。瓦舍内热闹非凡观者云集。几个勾栏都在表演节目有杂技有舞技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演杂剧的大勾栏。 不高的舞台上一个面相可笑的老男人直着脖子正在吟唱着一曲《鲍老催》:"不养蚕儿不种田全靠嘴皮度流年。为啥阎王不勾我台下客官差我钱……"词儿滑稽可笑引得下面观者乐滋滋的叫好不迭。 观者中有身着便服的宋慈。他与普通百姓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忍不住也要随众人叫一两声好。 忽然台上冷场了。男角下去后女角没出来。下面观者叫嚷起来:"喂怎么不演下去了?小桃红该小桃红出来啦!"台侧边站着的女班主急了赶紧往后台走去。 台下看戏的宋慈也有点着急也挤过去往后台走去。 后台年轻漂亮的女戏子小桃红身着桃红色戏装与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男人正説得起劲。二人背身头挨头的挨得很近十分亲密的样子。 女班主跑进后台见一个着青衫的年轻女旦闲坐在一张椅子上急问:"柳青小桃红呢?"柳青嘴一努笑道:"不是在那边吗?"女班主跑过去对小桃红高叫:"喂该你上场唱戏了怎么还在這儿与闲人扯淡?存心要我出洋相是不?"小桃红赶紧往台上走:"对不起我忘了……"与她亲热交谈的年轻男子也转过身来。他身着下级官员服饰长相英俊是那种容易讨女人欢喜的小白脸。 女班主狠狠地瞪他一眼:"又是你!"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説:"急什么让锣鼓多打几下不就得了?"女班主显然对男子很反感:"你是站着説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上台去唱几句?我説竹如海你大小也是官府里的人天天跑到這里来干什么呢?哼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竹如海反唇相讥:"怎么這儿是深宫大院进不得吗?"女班主被噎住了:"你……你还有理啦?"随即连珠炮似的数落起来"我们這儿是下等人呆的地方你是贵人前程远大可别让這儿的脂粉红膏误了你的锦绣前程啊。"她的讥讽对那人根本不起作用。他还以轻松一笑坦然地站起来径自走出去了。 宋慈在一侧听得几分真切便欲走上去説道那年轻官员几句。忽有一个衙役从门帘后钻出脑袋探头探脑似面带焦急之色。宋慈即迎上前发问:"何事?"衙役説:"大人城西郊外有民妇来报山野密林深处发现一具白骨请大人去查验。""哦?一具白骨?"宋慈即与衙役急急而出。旁人并不理会。 此时舞台上的小桃红正唱得入味。她扮演的是金人董解元编的《西厢记诸宫调》中的崔莺莺。她扮相俊美唱起来音色优美婉转动人表演也是出神入化。台下的观者一个个看得着迷叫好声不迭。 门口猛然闯进来几个强悍的差人粗暴地推开众人直向戏台前走来。差人大声地叫嚷着:"让开让开!"女班主看到那差人脸上忙堆着笑迎上去:"几位老爷我是锦玉班的班主几位老爷有何吩咐?"领头一个差人递上一张门帖傲慢地説:"你看过帖子就有数了。轿子就等在外面呢。你让她快收拾一下随我们走吧。"他伸手一指指的是正在台上唱戏的小桃红。 女班主看一眼帖子露出牙齿夸张地笑道:"行行我马上叫她跟你们走。"即向台上的小桃红招手:"小桃红别唱了如意苑来轿子催你了快下来吧。"小桃红听了赶紧收了架势也不多问转身便往台后走去。 台下看戏的众人却不依了纷纷叫嚷起来:"這是怎么啦?戏还没完呢就要走啦?"女班主一看那架势急忙招呼另一个女旦柳青走过来:"快快你快上去接着唱。"柳青不太情愿地翻了翻白眼扭捏着走上台去。 少时小桃红走出瓦舍。她看了看门前车马即向一顶小轿走去。那儿已有几个差人等候着了。 瓦舍外的一个茶馆里坐着刚才与女戏子小桃红在一起的刑部小吏竹如海。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注意着瓦舍里外的动静。 小桃红上轿时忽然扭过脸来朝茶馆里的竹如海嫣然一笑伸出一个手指即钻进了轿内。 两个轿夫抬着小桃红往街上走去。竹如海从茶馆里走出来随着轿子走去。 郊外山林。捡蘑菇的农妇在前面引路宋慈及捕头王跟着一起往密林里钻。宋慈伸手拨开稠密的树枝脚下不时被枝桠拉扯住几乎跌倒。捕头王一时火起拔出腰刀砍断葛藤棘刺走在前面。后面还有几个衙役吃力地走在稠密无路的山林中。 农妇站住了颤着声指了指前面:"大人就在那边。"宋慈双目直视透过树枝绿叶那边隐约可见有泛白之物。 不一会儿他们已站在一小块相对平坦空旷的地面上。夹杂着一些杂草地上摊着一副几乎完整的白骨。宋慈蹲下身轻抚那灰白色的骨骼若有所思。捕头王问:"大人你説這是什么人?"宋慈説:"這是一个年轻女子且非农家妇人。生前想必是腰肢纤细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哦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死在這儿?"捕头王説着抬头朝上看见上方有一道十几丈高的悬崖指着那悬崖説"会不会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重陽节登高望远一失足从那上面摔下来必死无疑……"宋慈摇了摇头:"不会。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上骨骼必有损折可此人骨骼完好看样子這女子并非自己愿意死在這儿而是别人让她躺在這儿的恐怕已一年有余了。""是吗?照你這么説這年轻美貌的女子莫非是被人半路劫道谋财害命弄死在這儿的?"骷髅上方有一堆乱蓬蓬的黑发宋慈用手轻轻拨弄忽然有所发觉:发间存有一支银簪有银白之光泽。 "尸骨尚全未被野兽拖散而衣衫尽无显然是让人剥走了。可发间银簪还在這就不像是谋财害命了。""哪……会是谁干的呢?""夜半三更害人性命移尸密林销声匿迹。是什么人下這样的毒手呢? 附近有几个村庄多少住户?"宋慈把目光投向农妇。 农妇战战兢兢地説:"這附近有两三个村庄数百户人家还有对了就在山脚下有一座寺庙叫明泉寺香火一向很盛。"宋慈站起来朝山下望去果见山下有寺庙的红墙黄瓦闪现若有所思地説:"哦?烧香的女子中不乏娇美秀色吧?"他又吩咐衙役:"你们把這具白骨移送提刑司。不可散了架。"随后招呼捕头王起身"我们由此下山去明泉寺看看。"于是二人往山下走去。 才往山下走了十几步宋慈忽然眼睛一亮看到前面草丛间似有一点红色上前几步随即捡起一只绣花鞋捏了捏鞋底却是软底。 "看来往這儿下山是对的。"不多时宋慈与捕头王二人已从密林中走出即见一个小亭。亭边有小股清流淌过。捕头王有点累了一屁股坐在亭子里想歇一会儿。宋慈看他一眼捕头王赶紧起身随宋慈往下走。前面已见寺庙了。 明泉寺不大不过三四进的殿堂寺门半开着望进去未见有人影。一个不大的庭院种植着不少花草多为牡丹芍药之类的可作药材的植株。花期已过已是绿肥红瘦。 宋慈先缓步而入。捕头王随后跟进。二人在院中站立一会儿即听得有动静从左侧禅房走出两三个和尚其中一个肥脸大耳的和尚年约四十开外面色慈善笑吟吟地上前説话。 "我是本寺住持觉心请问二位……"宋慈上前施礼:"哦是觉心禅师多有打扰。我等路过此地走得口渴了想讨碗茶水。"觉心住持客气地説:"行行请往里走。前殿摆着大桶凉茶无论何方施主尽可自己舀来喝不收分文。"明泉寺眼下香火大概不算很旺仅有几个年长的善男信女在内殿烧香磕头另有三两个年轻和尚在殿中打坐有的竟打起了瞌睡。 宋慈在前殿凉水桶边用小碗盛了一碗凉茶站着喝茶顺便把殿外看了一圈似无异状。与他寺有所不同的是该寺殿前有一大池池水格外清冽内见泉涌不竭池边有几丛青莲。顺池而下有一暗渠出寺而去。 捕头王説:"嗳這池中还有一眼清泉呢。恐怕這就是寺名的出处吧。"宋慈并未在意這一池清泉手端着茶碗欲往侧殿走。 肥脸大耳的觉心住持走过来试探着问:"二位施主看样子是官场中人来此荒郊野外是有何公事吧?"宋慈説:"旷野深谷易出祸殃。觉心禅师想必已听説后山密林中发现一具白骨之事?"觉心住持作惊讶状:"有這等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寺山门闭塞烧香拜佛者一心向善专拜菩萨从不传播恶讯妄语。官家所言我从未听説。二位来此查询莫非已有斩获不知凶手是谁?" 捕头王説:"斩获凶手谈何容易?那是一具白骨人已死了一年多哪会那么轻松就抓到凶手?不过此案有宋大人亲自侦办迟早会破获凶手么终究也难逃法网。"觉心住持坦然地説:"這就好。贫僧只望早日扫清山野妖风孽障保得一方太平。阿弥陀佛。"宋慈只是静观未曾説话此时才招呼捕头王:"我们走吧。"觉心住持作礼:"二位慢走。"山门外。林木高大间有竹丛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宋慈与捕头王正在林中石阶上走猝然从一侧的竹丛中钻出两个壮汉行色匆匆面目可疑其中一人左脸下方长一个痦子。他们看到宋慈和捕头王似有些吃惊赶紧闪开从一条小道快步走了。 捕头王追上去探了几眼:"大人這两个人鬼头鬼脑会不会是……"宋慈淡然一笑:"会是什么人?山中那堆白骨若是谋杀凶手也不会隔了一年多还在這儿等着你我来抓。"捕头王挠挠头:"這倒也是。不过我觉得這两人行为诡秘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举动。"宋慈并不回答却将脚步往那二人隐去的方向移动。走了一段路发觉此间林密树高绿陰重重脚下竟似无路可行。他伫立不前似有所察。 "大人你……"宋慈侧耳凝听:"你听见什么没有?"捕头王一时不解:"没有啊……哦好像是有什么声响呢。"宋慈用力拨开茂密的树枝往前猛走几步前面豁然开朗显出一条印迹分明的岔道。他即坚定地从此小道走去。 捕头王随在后面欲问又不敢做声。他侧耳听了一下"咦还真有什么声响呢。"宋慈不答紧走不停。 二人穿过一片树林前面赫然立着一堵高墙。墙高而宽阔展向远处。此时不必细听墙院那边传来清晰悠然的丝竹之音。 宋慈自问一般地説:"咦丝竹声声该是谁家的庄园吧?可是若説是一处庄园何必筑這么高的院墙?还围了這么大的地盘?"捕头王説:"大人是想进去看看?"宋慈想了想:"這样你往那边走我从這儿走绕到前院门碰面。""好。我从這儿走。" 宋慈沿這边墙脚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得隔墙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有好多人为何事高声喝彩。他疑惑地止住脚步听了一会儿自语道:"咦好像还有熟人的声音?"猝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高大的黑狗前肢高举张开大嘴从后面冷不防地扑过来。宋慈正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没注意到大黑狗扑来。只听有人大喝道:"当心有恶犬!"宋慈一个急转身那黑狗已经扑来所幸手臂挡了一下才没让那恶犬咬着颈背。但他毕竟没有防备脚下无力几乎被那高大的恶犬扑倒虽连连躲避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正在危急之时听得那狗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软倒在地。 宋慈惊魂方定跳开数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却是不久前在北瓦舍见过的那位与女戏子在后台亲密説话的刑部小吏。 宋慈十分吃惊:"怎么是你?"那人并不觉奇怪笑着上前施礼:"在下刑部录事竹如海。"宋慈对此人印象不佳只是嗯了一声没説谢字。 竹如海似笑非笑地説:"宋提刑看来你查案本领虽高防身功夫还欠点火候呢。"被他如此一説宋慈面色有点难看了:"其实這条狗并没有伤害人的意思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一点?"那黑狗倒在地上脖颈上直直地扎着一把尖刀。血水流了一地。竹如海轻捷地从狗身上拔出尖刀擦了擦掖入腰间。 宋慈警觉起来:"你身带刀具尾随于我是何意思?"竹如海并不惊慌反笑道:"大人不至于怀疑我对你欲行不轨吧?不过你到這种地方来是得多提防着点呢。"宋慈看看对方那略带傲气的脸不禁有点生气整了整衣衫不再与那人言説大步离去。 一座两丈多高的汉白玉石牌正中位置赫然写着"如意苑"三个大字。其后只见院门高筑大门前两只青石狮子威风气派。有数人守在门前神气十足。前场有个宽阔的场地设有多家店铺为小吃店、茶店、车马店等还有拉脚的车辆、骡马卖水果零食的显得十分繁闹。 从两边绕道过来的宋慈与捕头王碰在一起面呈惊诧之色。 捕头王轻声道:"大人郊外的深山里居然还有這一座大庄园没想到吧?""看样子是什么神秘人物的住处。走先去打探一下。" 二人走至一家茶馆前茶馆伙计赶紧笑脸迎上:"二位客官请进来喝茶。本店有上好的绿茶、花茶、红茶不知二位客官喜欢什么茶?"宋慈摆了摆手:"我们只是随便一坐你就随便拿什么茶来吧。"伙计边泡茶边搭讪着説:"客官想必是知道的此山多清泉用清泉泡什么茶都好喝。眼下新茶刚上市客官来杯龙井茶一定会喜欢。请。"伙计欲走被捕头王用两个指头一勾又拉了回来"急什么?本大爷想问你几句话呢。"捕头王手劲奇大伙计被拽得龇牙裂嘴面带惧色:"二位想打听什么? 我只是帮人做事的伙计什么也不知道的……"捕头王板起脸:"怕什么?大爷问你话知道的只管回话。我问你這如意苑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它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私宅还是哪位朝廷要员的深院?"伙计惊诧地説:"怎么你们来這儿还不知道如意苑是谁的?我看這位衣着打扮像是个当官的在京城哪有当官的不知道如意苑的?説起来這如意苑的庄主可不一般呢……"伙计忽然一怔目光呆滞不説下去了。 宋慈一看伙计的身后立着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人面上似笑非笑他一只手在伙计的后背掐了一把阻止了信口开河的伙计。 "二位客人不会是从外地来的吧?"捕头王有些恼怒:"开什么玩笑?這位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宋慈以眼色阻止了捕头王"我们在京城居住不久偶尔来此郊外一游见這荒郊野林之间却有如此热闹场所觉得好奇也不过是随便一问。"店主説:"客官莫见怪。我们是外地人借此地做小本生意不敢造次。俗话説祸从口出。如今這世道有些事看到了不能説听到了更不能説。客人切莫见怪。""哦……既然有所不便自然不能勉强。走吧。"宋慈招呼捕头王一声起身走出店外。 捕头王跟出店外追着问:"去哪里?"宋慈不做声大摇大摆地往如意苑正门走去。捕头王有点缩手缩脚仍硬着头皮跟随着。走至大门前守门的两三个家丁把二人拦住了。 一个胖家丁不太客气地问:"喂你们两个干什么?"捕头王勉强带点笑意:"想进去拜会一下這座庄园的主人。這位你们可认得?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提点京畿刑狱宋慈宋大人。"几个家丁听对方报出官名脸上毫无反应。 一个瘦家丁面带讥嘲之色説:"提点京畿刑狱是几品官哪?我们庄主可是非三品官不见面非一品官不同桌饮酒的。"捕头王惊愕不已:"你説什么?這是什么鸟地方?你们庄主该不会是前朝阁老当朝重臣吧?"胖家丁傲气十足地説:"你管他是谁反正没他的吩咐你们甭想进這个门。对不起请回吧。"捕头王气急了欲上前与之争辩被宋慈扯了一把退下来了。 捕头王悻然道:"狗仗人势什么东西连提刑司的人都敢挡驾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威严……"宋慈示意他住口退至一旁。 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陪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从苑内走出门外。那女子正是瓦舍里演杂剧的女旦小桃红。她走下台阶时眼角瞥见一侧处境尴尬的宋慈与捕头王略一怔又急忙把目光移开匆匆下了台阶往近处的一顶等候着的桃红色小轿走去。 捕头王看到小桃红急忙拉扯宋慈衣袖:"大人你看這女戏子怎么也会在這儿呢?"宋慈望着那艳妆女子面带异色却不做声。 小桃红欲进轿时目光朝某店铺那边望去似有所察即低头钻进轿内。轿子随即匆匆离去。 不远处一家小吃店内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位刑部下级官员竹如海。 那人原是慢条斯理地坐着吃着东西的此时便急起往外冲出。店家赶上来催要钱他随手掏了一把铜钱往店家手上一拍头也不回地去了。 此时轿子已抬出一段路竹如海赶了十几步眼见赶不上看到路边有赶脚的毛驴车即招手坐上毛驴车急着往前赶。 這一情景让宋慈看在眼里。 天色已黑。提刑司后厅亮着灯火。一块门板上摆放着从西郊山林中发现的那副白骨。一侧摆着另两件物品:一只软底红绣鞋和一支银簪。宋慈手执油灯上上下下地照看着。其身后站着捕头王神情远不如宋慈那么专注认真有点心不在焉。 宋慈看过白骨又拿起那只软底绣鞋和一支银簪看了又看久久未语。 捕头王终于忍不住説:"大人你把這副骨头架子、绣花鞋和银簪拿起放下看了小半天了到底想出什么门道没有?天黑下很久了你肚里就没觉得有点饿吗?我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宋慈才想起吃饭這档事看了看窗外:"唔?天已黑啦?好久了吗?你还没吃晚饭?"捕头王哭笑不得:"我没吃你也没吃呀!大人你可真行遇上案子吃没吃饭也记不得啦?"英姑走进来见状即笑道:"真让夫人猜着了。一查案子便不回府了。捕头王你又在发怨言了吧?看我给你们带吃的来了。"捕头王喜上眉梢:"好好有吃的就行熬夜熬得再晚我也不怕。"接过英姑手中的食篮急忙翻找吃食。 英姑招呼宋慈:"大人你肚子就不饿吗?快去吃吧。一会儿我再跟你説一件好事……"谁知宋慈的思绪还在手中的绣花鞋和银簪上对英姑所言如同没听见一样。 英姑愣在那儿无奈地一笑。 对着绣花鞋的宋慈忽有所悟忙招呼英姑:"哎英姑你説這鞋是不是与常人所穿的鞋不一样?还有這支银簪也比寻常的尺寸大些呢。"英姑仔细看了绣花鞋与银簪语气不太肯定:"這……不像是一般女子所用之物。這银簪好像比一般女人用的要长一些也粗些;這鞋底這么薄這么软若是日常穿走不了多久会磨破底的……"宋慈眼睛一亮站起来:"对了。這鞋该是那种人才穿的!"他手捏绣鞋与银簪径自往外走去。 正在吃东西的捕头王见状放下碗追出门外喊:"喂大人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英姑笑望着宋慈的背影并不阻拦。 天黑以后北瓦舍一带便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瓦舍内灯光通明喧闹起伏各处勾栏进行种种表演游玩观看者很多。演杂剧的勾栏上一个旦角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這是柳青。看上去她的面相与演技比小桃红略差些。宋慈站在勾栏近处双手扶着木制台板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旦角走台步不停移动的两脚:旦角脚上穿着绣鞋在台上轻盈地移动莲步走来走去无声且优美……他不由得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一个女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這位客官是喜欢看她走台步还是喜欢她脚上這双绣鞋?"宋慈转身见是锦玉班的女班主姜氏脸上的笑意有些暧昧。女班主也认出這发呆的男客是宋慈不免有点惊异了"哎呀原来是宋大人。失礼失礼了。" 宋慈反问:"你以为我喜欢什么?"女班主打着哈哈:"男人们各有各的喜好你宋大人的心思我一个女人哪里猜得透?""那好。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看上女旦脚上這双绣鞋了想讨得一双好好欣赏一回班主不会感到为难吧?"女班主脸上弄出暧昧的笑意:"宋大人果然有此特别喜好。行啊。别的拿不出锦玉班里找一双女旦的绣鞋还是不难办的。宋大人等着我這就给你拿一双来。"即向后台走去。 女班主一会儿便拿着一只绣鞋出来。可這时她脸上没了笑意而是有几分疑惑了。她看见宋慈手上也拿着一只绣鞋与她手中的绣鞋十分相似只是有些旧了。 "宋大人你……你的绣鞋哪里来的?""你想我這鞋会是从哪里来的呢?"女班主狐疑不解试探地问:"宋大人莫非你与哪个漂亮戏子……私下里相好她送给你這双绣鞋?不会吧?"宋慈凑近女班主轻声道:"如此你想她会是谁呢?若是一年以前這个女戏子又突然消失的话……"女班主猝然变色身子转过去似有些颤抖没出声。 宋慈忽然又将一支银簪递到這女人面前令她又是一惊一张尚有几分姿色的脸变得煞白。 女班主惊恐地望着宋慈:"你怎么……会有她的這两样东西?"宋慈紧问:"她?她是谁?"女班主缩着身子不敢应声目光畏惧避开宋慈的逼视。宋慈用犀利的目光逼住女班主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説?莫非是你下的毒手因某种原因杀害无辜抛尸山野?"女班主慌乱不迭:"不不……宋大人我如今虽做个班主可从前也是做戏子出身晓得做這一行的苦处我怎能无缘无故要害死绿腰……一个卖艺为生的江湖女子?"宋慈提高声音:"哦?她名叫绿腰是个戏子?是你锦玉班的戏子吧?"女班主急忙辩白:"是……可不是我……她的死跟我实在是没关系啊!去年好像是清明过后没几天一天晚上轮着绿腰要上场时我才发觉她没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离开锦玉班离开瓦舍了……以后再没在临安城露面。""是吗?戏班里的女主角突然离去你居然不在乎也不去寻找也不报官? 這样的説法能让人信服吗?" "宋大人你不知道戏子们走江湖闯码头有几个能在一个戏班里老老实实呆上几年的?那些有姿色有才技的女旦她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会儿投靠這个戏班一会儿又去那个瓦舍谁管得了?再説這些漂亮女戏子有谁愿意在瓦舍這种下九流之处卖唱到老?一旦有当官的有钱的看上了她们可乐意跟着去享福呢。""所以你以为绿腰是跟当官的或有钱人走了投入他们的怀中去大宅院当小妾享福去了?可她却含冤屈死在深山老林中一年多过去成了一堆白骨没人知晓她的冤屈没人查访她的下落。這是不是太可怜太冤屈了?"女班主也动了情不禁落下泪来:"她果真死了么?這……唉绿腰戏唱得很好长得也很俊俏年轻轻的就這样死在深山冷谷……太可惜太可怜了!"宋慈提示道:"你想想那时有些什么官员或是有钱人常来看戏或拉她去某处唱戏?你不会不记得吧?"女班主脸上皮肉一颤支吾着:"這个……一年多过去我不大记得起来了。 宋大人请原谅。""哦?忘了?"宋慈突然发问"如意苑她去过吧?"女班主身子一颤:"如意苑……恐怕去过呃我记不清楚了。对不起我得去台前招呼一下。"説罢即匆匆离去。 宋慈手持绣鞋与银簪默然点了点头。 這日天气很好日上三竿时进出城门的人不少。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相貌俊朗的壮年男子骑着一匹骏马悠然步出城门。其身后还有两三个随从恭敬在随行在后。 出城不多远壮年男子转身对随从説了两句随从们便勒住马头不再跟随其后稍停便往城里转回了。而那边华服俊朗的壮年男子轻松地抖动缰绳让座下的骏马沿官道小跑起来。 少时有一着便服的年轻男人从城门口走出来。 此人是刑部小吏竹如海。他熟门熟路向城门外等候着的一个赶毛驴车的招呼一下即轻松地坐上毛驴车拉车的小毛驴随即跑了起来。 同一条道上。前面还有一顶小轿悠悠地往前行。 這是提刑司的官轿轿内是提刑大人宋慈轿旁跟随着捕头王。远远地可望见如意苑高高的牌楼了。大约是坐得有点累了宋慈从轿中探出脑袋问一声:"快到了吧?"捕头王应道:"嗯大人就快到了。"宋慈刚要缩回脑袋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什么响声即作凝神侧耳状:后面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后面好像有谁骑马过来了?"捕头王扭过头去看了一下:"咦像是驸马爷梅子林呢。"宋慈一怔:"哦?他怎么也往這儿来了呢?停轿。"轿子才停下一匹骏马便小跑着至轿前了。 宋慈从轿中走出时正好挡在马前。马上之人勒住缰绳略感惊诧:"哎呀是宋提刑久违了别来无恙?"宋慈恭敬作揖:"还好还好。驸马爷一向可好慧珏公主可好?""好好。我昨日还陪公主一同回皇宫为娘娘贺寿喝酒去了呢。宋提刑這又是要去哪里探案?""呃我也没什么事天气這么好城里太过喧闹就到城郊随便走走看看。驸马爷有急事的话请先走一步。""我有什么急事?皇上只派我一个管粮草军马的闲差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事?昨儿听説如意苑有几匹好马得便过去看看就這点小事。宋提刑前面便是如意苑有兴趣的话一同进去看看?"宋慈窃喜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是吗?有好马?要不随驸马爷去见识一回?"梅子林笑着説:"好啊走走一起去。"于是二人一人骑马一个坐轿边走边聊十分投缘。 宋慈扮出一副诚恳之态:"宋某对马匹可是一窍不通要请驸马爷多多指教了。"梅子林一説起马便神采飞扬:"這马可是天下第一尤物啊。通人性讲义气。早年关云长骑一匹赤兔马过五关斩六将视八百里曹营如蚁穴全靠這坐骑奔如雷疾如风横扫千军如卷席。还有刘备骑的那匹名叫的卢的马儿被人看作妨主之物却在紧要关头将那两三丈的壕堑一跃而过救了主子一命…… 哎到了。"説话间已至如意苑门前了。 如意苑门前管事模样的人显然是熟识驸马爷的即笑脸前迎:"驸马爷来啦。是为那几匹北方好马来的吧?请进请进。"梅子林向管事介绍宋慈:"這是宋提刑也想进去看看马。"管事即犹豫起来看了看宋慈:"這个……得问过庄主。"向一守卫低语两句。守卫即往里走去。 驸马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這是干什么?宋提刑也是京城命官虽説只是个四品官员可也是手握生杀大权之人在京城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你们庄主断然不会不让他进去吧?" 管事为难地説:"驸马爷你知道的我们庄主一向为人豁达广交朋友只是对头回来這儿的生客初来乍到只怕有闪失……"守卫急急出门对管事低语几句。管事脸上顿时换上笑容热情对宋慈道:"好啦宋大人我们庄主传话来了敬请宋大人进如意苑可以随便走走到处看看。随从就……"宋慈对捕头王説:"好吧你暂在外面等一会儿。"管事笑脸作邀请之状:"驸马爷请宋提刑请。"宋慈与驸马爷刚走进如意苑坐着小驴车的刑部小吏竹如海随即也到如意苑门前。 初入如意苑的宋慈如入梦境一般被這神秘庄园内的豪华气派镇住了。他简直有点目不暇接且难以相信。一个大厅内摆着赌场参赌者皆为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他们围着赌桌一个个捋袖擦腕目光如炬盯着开宝匣子一开匣有人狂笑有人声嘶力竭地惨叫。 宋慈又走入另一幢大屋。這儿却是十分安静时有端着茶碗的年轻侍女走进门前掩着布帘的小房间里面有交谈之声却不见人面。他好奇地撩起一道布帘偷眼往里瞧却见是两三个官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面前居然摆有一大堆金银珠宝。 宋慈赶紧缩回脑袋惊诧不已自语道:"這三位都是朝廷要员怎么聚在這儿摆弄這些珠宝财物?"走了数步他又撩起一个布帘里面却是几个北方民族打扮的强悍男子埋头密谈着。他们脸上的凶悍神色与腰间突出的刀剑把柄令宋慈为之一惊赶紧又缩回脑袋了。 稍后他又走至一个热闹场所。這里是仿照瓦舍设的一个供表演用的勾栏這勾栏却制作得考究细木台板铺了台毯勾栏上有人在唱戏其旁摆设着一些桌椅供人边看戏边喝茶吃食。与京城瓦舍不同的是一些年轻美貌的戏子也在下面陪同贵客坐着与他们一同饮茶交谈或媚眼如波或浪笑如歌也有相依相偎如同情侣的。 宋慈目光一怔。 前回在锦玉班见过的那位漂亮女戏子小桃红正与一位肥脸大腮的官员捉杯对饮媚眼细语令那位官员心花怒放一只手伸过去捏着女戏子的手不放小桃红任其所为从容坦然。 宋慈淡然一笑:"這儿可真是个妙趣横生之处啊!"旁边已站着那位管事笑眯眯地接口道:"宋提刑在如意苑看一圈下来观感如何?"宋慈语中略有讥嘲之意:"這还用説吗?当然是一处好地方。那个女戏子多漂亮与她同饮的好像是吏部的一位侍郎真个是眉眼传情如胶似漆妙不可言啊。"管事以手指着另一处诡秘地低语道:"如果宋大人另有所好那边还有一个好去处是否过去看看?"宋慈朝管事所指方向瞄了一眼发觉那边门前有好几个弄姿作势的妖冶女子想必是卖笑女子便猜着管事意图。他王顾左右而言他猝然説了几句话。"要説漂亮的戏子记得去年盛春时节京城北瓦舍锦玉班有个名叫绿腰的女子那才叫妩媚风流呢她来过你们這儿想必还记得吧?"管事一怔"绿腰……宋大人説笑话吧?如意苑可从没来过叫這名字的女戏子。哟你看那边驸马爷骑着那匹枣红马跑得正欢呢。宋大人不过去看看?"宋慈注意到管事一只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颤。 如意苑内有一块大校场供人们射骑玩乐。驸马爷梅子林胯下一匹高大壮实的枣红色骏马身手矫健。他抖动缰绳纵马狂奔。胯下這匹骏马确非寻常奔跑起来如闪电一般很快便超过其他马匹。這让驸马爷十分得意嘴里呼喝有声脸上笑意盎然。 宋慈与管事走过去。驸马爷利索地下了马牵马过来兴奋地説:"好马真是一匹好马!"宋慈説:"驸马爷既然喜欢就买下吧。"驸马爷连连点头:"我当然要买下非买不可。管事這马是哪里来的卖什么价?"管事招呼那边站着的一个北方民族打扮的人过来:"驸马爷要這匹枣红马去和驸马爷谈谈价吧。"驸马爷牵着马乐滋滋地随那北方人走去。 管事问:"宋大人是不是也买一匹好马?让他们牵过来看看?"宋慈连连摇手:"不不必了。你看我這身子像是骑马射箭的角色吗?"那边驸马爷与卖马的人争执起来。梅子林面红耳赤愤然説:"你這是什么马敢説值五万两银子?管事你给评评這马就是金子打的宝玉镶的也值不了這么多吧?"管事心平气和地説:"驸马爷這批马是从北方大草原来的都是头挑的好马這批马中又数這枣红马最好你看這身架多高腿脚修长而有力关云长的赤兔马也未必及得上它呢。兵部、吏部的几位一品要员都想要可我们庄主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你驸马爷啊!"梅子林口气软下来了:"庄主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這价钱……""五万两贵是贵了点可是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它值這个价啊。你贵为驸马爷是圣上的嫡亲女婿还在乎這几万两银子?"梅子林脸上臊得通红:"我這个驸马只是表面风光管管粮草一个弼马温一样的闲差手中没权兜里没钱哪像人家一品二品的高官逢年过节有下级官员孝敬我哪来那么多银子……"卖马的外族汉子得意地捋着胡子笑了伸出一只手掌用不流利的汉话大声説:"我這是千里马是难得一求的宝马。错过了可就没了。"驸马爷尴尬不已:"让我一下到哪里去凑五万两银子?喂宋提刑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子?"宋慈连连摇头:"哎呀驸马爷你這可是烧香拜错了菩萨我小小四品文官一年俸禄不过数千哪有那么多银子往外借啊?"驸马爷恳求卖马人:"能不能降点价?两万怎么样?那……三万两行不行?"卖马人板起脸:"不行。五万两少一两也不卖!"這时一个豪门子弟模样的人走过来二话不説先把驸马爷手中的缰绳夺过去了。 驸马爷惊叫起来:"你干什么?"豪门子弟轻蔑地瞧他一眼:"你既然拿不出五万两银子就让人家买么。這马我要了!五万两银子区区小数本大爷這就付给你!"卖马人喜出望外:"好好五万两银子卖给你了。"梅子林失魂落魄一般眼睁睁地望着那匹心爱之马被人牵走了。他的两只脚不由自主地也随之跟去了。 宋慈看着這场景不禁摇了摇头。管事在他耳边轻语:"宋大人贵为国戚皇亲不如有钱在身啊這话不无道理吧?"宋慈不置可否:"咦进如意苑這么久怎么没见着你们的庄主?庄主什么称谓哪里人啊?该不是当朝哪一级的官员吧?"管事面露神秘微笑"我们庄主么与你宋大人曾是官场上有过交往的老熟人呢。只是早已退出官场眼下他一心经营這如意苑。不过庄主虽是一介平民却非一般人物啊。"宋慈有点警觉了:"看得出来你们庄主有這如意苑招引来這些达官显贵和豪门子弟还能弄来這些北方骏马、外族美女简直是呼风风来唤雨雨至神通广大啊。既与宋某是老熟人何不请他出来叙叙旧情?再则本人职位所及的一桩案件中有不解之惑还想求教于庄主呢。"管事故作姿态:"呃忘了告诉你真不巧庄主刚才因一件要事所牵已离开如意苑。他让在下代为致歉。""是吗?""庄主临走时吩咐在下一定让宋大人玩好若宋大人玩腻了要走他已备好一点薄礼请宋大人带回府中必有所用。"管事的示意站立一侧的侍女捧上一只精致的小匣递至宋慈面前。 宋慈摆手推辞:"既然庄主不肯露面宋慈不明其身份如何能收此礼物? 只能下回再来求教了。"管事面呈假笑:"宋大人這就要走吗?恕不远送。"如意苑之行几乎全无收获回城途中宋慈心情不好脸色沉郁。他连轿子也不想坐徒步在道上慢走。 捕头王伴随其侧时不时地偷窥宋慈的神情暗自猜测。两个轿夫也是不知所措抬一顶空轿悄然尾随其后。 捕头王搭讪着问:"大人如意苑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宋慈没好气地説:"怎么样?好玩得很呢!""好玩?大人进里面玩了這半天怎么还不太开心啊?"宋慈瞪起眼珠子:"屁话!我堂堂提点京畿刑狱怎会去那种地方玩?你不是不知道我想方设法进那鬼地方是去查案子的。""那你查出什么没有?庄主是何等样人?与本案到底有没有牵连……""哼如意苑如意苑原来来這儿玩乐的尽是些高官显贵豪门望族看来那位庄主高深莫测神秘得很我這四五品的小官员他连面也不愿露一下呢!"捕头王作愕然状:"竟有這等事?哪个這么大胆居然不把你這威震四方的京畿提刑官放在眼里?"宋慈想着:"那倒未必……据管事説那位不敢露面的神秘庄主与我在官场上有过交往。想必此人背景复杂很有心计。只是不知此人是谁咦会是谁呢?"捕头王故作神秘地説:"大人我在外面也小有收获呢。"宋慈一愣停住脚步"你发现什么啦?"捕头王説:"我看到昨日遇见的刑部那个小白脸又在茶馆里候着了。眼巴巴地望着如意苑那道高门槛。你説他天天来這儿干什么?"宋慈冷声一笑:"他呀不过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罢了。我在里面看见那个女戏子小桃红跟一个有钱的胖男人**呢。哼那种水性杨花的戏子才不会看上刑部每月俸银区区十两的穷酸小文官呢。" 捕头王説:"這倒也是。一个六七品小文官无非在刑部抄写抄写公文传送传送案卷能有什么名堂?倒不如像我這样做个捕头跟着宋大人走南闯北干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为民洗冤除暴扬善惩恶还能赚些美名留芳后世大人你説是吧?"説话时不免洋洋得意。 這时一阵笃笃的马蹄声传来。随即见一匹快马如疾风一般飞至。骑马者在宋慈面前勒住马却是驸马爷梅子林。 宋慈不由得一惊:"驸马爷是你啊?"他打量驸马爷的坐骑却是刚才草场上见过的那匹良驹。 梅子林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与兴奋:"宋提刑你看這枣红马到底还是随了我梅子林了。哈哈今日得此宝驹乃人生一大幸事啊!宋提刑梅某先走一步了!"旋即策马疾奔转眼已不见身影。 宋慈愣了一会儿自语:"這位驸马爷怎么像个小孩为一匹枣红马一会儿懊丧生气一会儿又眉开眼笑了。有意思。"他揉了揉走酸的双腿招呼轿夫"人也乏了脚也酸了还是坐轿回府吧。"宋府内正厅正中桌子上摆着一只精美漆匣看上去很显眼。一旁坐着玉贞和英姑二人凑得很近正在亲密地低语。説话间她们不时地会瞧一眼那只精美的漆匣。 宋慈大步走进厅内。他一眼便看见厅前摆着那只漆匣不由得一愣。他大步走近前去脱口而出:"這匣子好眼熟……"英姑説:"這是如意苑派人送来的。"宋慈惊诧不已:"有這样的事?我説不收他们怎么又送到府上来了?嗯匣子怎么打开了?"他用责备的目光扫向夫人。 玉贞坦然道:"是送礼人自己打开的。我们可动都没敢动。你看清楚了這里面装的是一对上好鹿茸还有一支高丽野山参。"宋慈细细观看匣内之物:"奇怪怎么偏偏送這两样东西?""是啊我也想呢真奇怪如意苑的庄主怎么就知道宋府刚好缺這两样东西呢。"宋慈惊诧道:"哦?正好缺此二物?怎么回事?"玉贞説:"你呀好多天不回府府中之事自然不知道。近日老太太气虚体弱正想买一支长白山野山参补补身子走了几家药铺都没货。這还真送得及时呢。" 京郊疑尸案(二) "嗯?""还有呢。"英姑掩不住高兴劲"你还不知道吧。夫人身怀有孕了。刚请郎中看过説腹中小儿坐胎不太稳当最好用上好鹿茸安胎呢。"宋慈顿时欣喜不已过去拉着玉贞的手:"夫人這是真的?你、你怀孕啦! 哎呀呀宋慈人到中年才得贵子這可真是大喜之事啊!英姑从今日起你就常到府中走动走动陪伴玉贞跟她説説话聊聊天。"英姑略有迟疑:"這……好吧。"玉贞説:"這怎么行?英姑是你办案子的好助手身边缺不得的。我现在身体未有不适不必烦劳英姑。"宋慈犹豫起来:"這……我倒没想过。"英姑笑道:"没关系宋大人身边还有捕头王大哥一桩小小案子难不倒他。放心吧我会时常过来照看夫人的。"宋慈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鹿茸与人参脸上的笑容猝然又凝住了:"哎呀不对啊!""什么不对呀?""這如意苑庄主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居然不动声色便已探清我宋慈府中内情?不得了不得了!"玉贞、英姑愕然。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如意苑后院有一幢造型奇怪的宅屋不高不大独立而筑夜黑之时如同一只巨兽潜伏着。 忽然一个黑影从墙脊上疾速而过随后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内接着又一个黑影如此入院。這是两个武艺高强之人。他们拔出刀悄然潜向小屋。這屋子似乎并未有人守候。二人摸至一扇门前用手中刀具撬动门板突然某处有了响动即见两道影子掠过便听两人惨叫一声手中刀子未落地身子已软倒在地不能动弹了。 随即见不远处有灯光晃动又听得人声喧闹。众多人的喉咙大声喊道:"有贼人入室抢劫啦!快来人啊……"转眼便是天明时分。 两队人马在如意苑大门前碰上了。他们是宋慈带领的提刑司一班人还有刑部派出的一班人。令宋慈十分吃惊的是刑部方面居然由刑部尚书曹纲亲自统领随从之中有前边多次露面的竹如海。 宋慈迎上前作礼:"尚书大人两个贼人入宅行窃被杀不过一桩小小案子居然惊动你当朝一品大员亲至现场督察真是难得啊!" 曹纲傲气十足地説:"为臣者当以社稷百姓为重身体力行体恤民情如何称难得?宋提刑既有本官到此你就不必多劳了。请回吧。"宋慈笑道:"尚书大人宋某身为提刑官验尸查案乃本职所在岂可躲避偷懒让人白白捡得一个笑柄?干脆你我二人同进此门一道查验。"曹纲説:"也好。宋提刑请吧。""曹大人请。"那幢看似十分普通的房屋前赫然摊着两具死尸俱黑衣黑裤用黑巾蒙面手上的钢刀尚在人已僵硬不动。 宋慈躬立在一具死尸旁细细查验其死因。刑部尚书曹纲等人站立在不远处等着他的验尸结果。 死者后背有一伤口暗色血渍凝结在黑衣上。宋慈用一支银针探入伤口插入有三四寸深再拔出来却见银针已呈暗黑色。察觉看另一个死者情形相似。曹纲探头探脑地问:"宋提刑這二人怎么死的该看出名堂了吧?"宋慈没回头语音朗朗:"死者后背有一创口三分大小深及两寸外溢之血色暗红银针探入伤口呈暗黑色。为一尖利硬器所伤疑为毒箭之类。"其身后英姑执笔利索地记下。 曹纲等听得宋慈大声报出验尸结果便小声嘀咕起来。 宋慈并不顾他们的议论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将死者扳过身子扯下其脸上所蒙黑巾死者面色紫黑七窍流血。 "死者七窍流血双目暴突面呈紫黑色身上肤色暗紫有大块青斑系中毒特征……"宋慈的目光忽然落在死者鼻子左侧的一个痦子上。他脑子里随即闪出那日在明泉寺前树林中撞见的两个面目可疑之人。 這时捕头王已绕着小屋察看了一圈走过来与宋慈低语几句。宋慈将目光移向小屋。這幢看似普通的小屋有些奇特全屋未有一寸木料用坚实的石板作壁亦无窗户其门用铁板制作异常坚实。屋顶瓦片厚大且连结不散。 宋慈走至屋前伸手欲拉动那扇门。這时一直静候在一侧的管事张开双手急叫起来:"宋大人别……别动它!"宋慈赶紧停住未动那门把手。 管事急急赶过来"你千万不能乱碰這里的东西要闯大祸的!"宋慈左右细细一看若有所悟:"哦?看样子這小屋之中原是设了周密机关的。只要谁撬动此门便会招来毒箭。二人是被毒箭射死的吧?"管事眨眨眼从背后拿出两支利箭呈于曹纲面前:"曹大人如意苑为防外来盗贼在此设了机关二人执刀行窃被毒箭射杀可谓咎由自取如意苑不应承担责任吧?"曹纲接过毒箭粗略看一下又用脚踢了踢死者对宋慈説:"此二人面目可憎蒙面执刃擅入民宅非偷即抢死了也是白死。宋提刑我看這桩案子十分简单就此便可以结案了。""曹大人二人身份不清目的不明夜半三更被毒箭射杀在如意苑中就此匆匆结案未免太草率了吧?""人都死了你还追查什么?好在如意苑没受损失让他们以后多加小心就行了么。宋提刑走吧。管事把這两个死人拖走挖个坑埋掉。天热了搁久了会发臭的。"管事应道:"小的遵命。"宋慈大声説:"等等!管事人暂时不能移动。你去把如意苑庄主叫来出了人命他还躲着不露面不会是心里有鬼不敢见官吧?"管事两眼巴巴地望着曹纲:"這……"曹纲对宋慈説:"這就不必了吧?"忽听不远处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谁説我心里有鬼?"侧门无声地开了随即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直直地朝宋慈走近微微一笑:"宋提刑别来无恙呀?"宋慈乍见此人顿时一愣"是你……刁知县?刁知县何时就成這座大庄园的庄主了?"刁知县嘿嘿一笑:"宋提刑宋大人幸会幸会。本人刁光斗如意苑庄主不假知县二字就免提了。這世界説大也大説小也小你看我们又在這儿碰面了。"宋慈説:"真没想到那天管事説的老熟人居然会是你這位刁……刁光斗原来你罢官后又跑到這儿修造起這宫殿般的如意苑当起逍遥如仙的庄主来了。"刁光斗得意地説:"是啊京城那热闹地方大官小官满街跑我這不官不吏的小百姓哪敢呆啊就躲到京郊随随便便地盖几幢房子图个清静享个安逸么。宋提刑宋大人你我过去有过交往好坏不论总算是熟人熟面。上回你来如意苑我有事外出不及面谈送你一份薄礼还退了回来何必呢?你我可是不打不成交的老相识么。你看看這回两个送命的黑客倒成了牵线之人让你我终有见面的机会。如不嫌弃宋大人是否到前院喝杯茶叙叙旧?正好曹大人也在三人何不一起去?"曹纲迟疑不决:"宋提刑你説呢?"宋慈干脆地説:"不必了刁庄主宋某公务在身此地还摊着两个不知身份的死人哪能随你去喝茶叙旧呢?刁庄主既然来了就协同宋某把這段公案了结一下吧。"刁光斗不屑地一摆手:"宋提刑不就死了两个刺客吗?天下那么大烦心事那么多京畿之地百十万人口你這四品提刑官犯得着为两个不知替哪个混蛋主子送命的傻大汉费心费神?跟你説句实话像他们這样偷入如意苑欲图不轨无功而折之事已不是头一回了。""哦?這么説之前也曾死过人只是你隐匿未报?"刁光斗闪烁其词:"宋提刑這是你説的我可没説死过人。嘿嘿。""那么你总该説説這两个人来此干什么?你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也该知晓他们来此地的目的吧?"宋慈指指那幢神秘的小屋。 "這个么……看来宋大人好奇心很重想知道小屋里藏着什么?是吧?""刁庄主何不打开屋子让我与尚书大人看上一眼?""曹大人你是刑部尚书官居一品依你看我這一介平民非得打开這私家小屋让這位四品提刑官满足好奇心吗?"曹纲説:"這……宋提刑這就不必了吧?"宋慈説:"曹大人查案检验追根寻源哪能偷工减料半途而废?刁庄主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遮遮掩掩让我们心存疑虑而去吧?"曹纲左右为难:"這……刁庄主你看……"刁光斗笑道:"宋提刑非看不可吗?那么我倒有个有趣的提议宋提刑何不猜一猜這小屋里藏着什么?""這个么金银财宝?恐怕不会吧?稀世之宝名画古玩?也不像。那会是什么呢?刁庄主莫非在這屋里藏着一位绝代佳人还是来自谁家的名门闺秀?"刁光斗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宋大人真会开玩笑如意苑内什么样的绝代佳丽名门闺秀没有何必藏藏掖掖将這些艳美鲜活的小女子关进這密不透风的小屋那不就像小白菜晒太陽全蔫了吗?宋提刑你也太小瞧刁某人的气度了。"宋慈面色一沉:"那总不会是一堆白骨吧?"刁光斗笑得更厉害了:"宋提刑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你喜欢摆弄死尸把玩白骨莫非我刁某也有此嗜好吗?算了你也不用猜了。来人打开房门让這位官家大人进去看看满足他的好奇心吧。"几个身手强健的手下随即无声地涌出一起上去将那道铁板门上的几道锁打开又用力地移开铁门。 刁光斗向宋慈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宋提刑请随我走进去看看。" 宋慈坦然地往小屋走去又招呼着:"曹大人你也进去看看?"曹纲愣了一下不太情愿地抬脚走进去。 一支火把高高擎起照着這没有窗口形如铁笼一般的屋子。屋里仅一床一桌一椅。另外令人奇怪的是靠北墙一侧还一溜摆着八口半人高的大箱子。宋慈手搭箱子抓住箱子一侧的铁环略一使劲那箱子动了一下分量不轻也不重。他将目光转向刁光斗:"刁庄主你説這屋里藏的既非金银财宝又无名画古玩那么這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刁光斗微微一笑:"宋提刑你我都是经历多年世事之人曹大人更不必説了官场里风风雨雨几十年了。刁某自退出官场后闲着无趣回首往事心宇茫茫。想着世事沧桑人海沉浮官场内外轶闻繁多。故而试着做起了一件自得其乐之事。""哦做什么事?""古之有才学者著书立説藏之深山以流传后世。听説宋提刑也在写一本教后人如何查案子的书?""雕虫小技而已岂敢教人。""刁某无才无识之辈不敢自称著书立説只是偷得一点空闲躲进這小屋记下以往官场及商场上所见所闻之事。"宋慈疑惑地问:"著书立説人之常情怎么会有人对刁庄主著书這么感兴趣甚至指派强悍之徒前来窃取?刁庄主之书即使价值万贯也不至于令人如灯蛾扑火一般前来送死啊?這让宋某十分费解。"刁光斗故作神秘:"這其中缘故么我就不便细説了。"只是把目光投向曹纲"曹大人你怎么不説话?你倒是猜猜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何以如此器重刁某所著之书?"曹纲勉强笑道:"人各有所好我哪能猜着他人心思?宋提刑行了人家是躲在這小屋里写书立著箱内装的无非是成堆的书稿這是私家之事我们管得了那么多吗?"宋慈不甘心"可是……"曹纲催促道:"走吧走吧這屋子小没窗户气闷得很憋得人透不过气来。走走。"拉着宋慈走出屋去。 宋慈与曹纲走出小屋却见如意苑的管事及手下人正拦着刑部几个官员不让他们挨近小屋。竹如海等一些年轻官吏面呈怒色与管事等人推推搡搡吵吵嚷嚷。而提刑司的捕头王等人则在一旁站着不动也不劝説若无其事地看着热闹。 曹纲怒道:"你们……怎么回事?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竹如海説:"這小屋暗设机关神秘莫测曹大人进去许久未出我们有些担心想入内探视……"另一小吏姚千説:"這几个家伙态度蛮横言语粗鲁居然説我们官府的人尽是草包、无能之辈……"刁光斗假意训斥管事:"你们敢如此胡説?官府的人是吃皇粮的执掌我等生杀大权当心哪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呢!"曹纲则对属下怒斥道:"竹如海姚千你们几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刁庄主与我是多年好友还会暗设机关害我不成?刁庄主手下人无知十分抱歉!"刁光斗笑道:"哪里哪里是我手下人无礼了。二位刁某向你们赔礼了。"曹纲对几个年轻官吏斥道:"还不快退下?"宋慈只在一旁静听一言不发。 曹纲转向宋慈面色有点难看:"宋提刑还愣着干什么?走吧!""這就走了?""怎么公事办完了不走你还想赖在這儿让刁庄主请你吃饭吗?走吧!"用力拉了宋慈往外走去。 刁光斗在两人身后朗声作揖:"二位大人走好了。"天气热得很快才是五月中已穿不住夹衫了。提刑司后厅书房内一张桌子摆在窗边窗是开着的支起窗帘挡着外面的热气。宋慈端坐在桌前提笔凝神思考着如何下笔。桌子一侧摆放着即将完稿成书的《洗冤集录》。"洗冤集录"四个字显得十分醒目。 想了一会儿他略一点头提笔轻快地往纸上写了几行字。写完最后一个字有力地一收笔不禁轻出一口气。因天气热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闷出些汗水便脱了官服单穿薄薄的白褂子。他觉得舒适了拿起纸页低吟方才写罢的末段文字微微颔首一副自得其乐的神色。 英姑手提一只瓦罐轻步入室看到宋慈那副神态不由得暗自窃笑大声道:"大人。"宋慈高兴地説:"英姑你来啦?府上都好吧?玉贞怎么样?""放心吧夫人好好的吃得香睡得熟什么事也没有。看你笑眉笑脸的有什么开心事吗?"宋慈不无得意地説:"嘿嘿刚写成一篇卷前语来你给评点一下吧。"英姑俯身桌前大声吟道:"……慈四叨臬寄他无寸长独于狱案审之又审不敢萌一毫漫易心。若灼然知其为欺则亟与驳下或疑信未决必反复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虚被涝漉……嗯写得情真意切很合你的心境。"宋慈手抚书稿感慨地説:"這本书耗费了多年心血今日终于得以完稿实乃平生一大快事!"英姑若有所思地説:"大人眼下你不止是一大快事而是双喜临门呢。"宋慈不解其意:"双喜临门?""不是吗?夫人怀了孩子宋府从此有了继接祖业的后代是一喜《洗冤集录》成书可传之后世又是一喜這不是双喜临门吗?"宋慈欣喜地説:"是啊是啊让你這一説我宋慈這回还真是得了双喜呢……"猝然语止。 他望着面前的英姑从她的眼神里似看出一些别样滋味不由得收了笑容上前走了半步犹豫着欲拉英姑的手她却急急避开了。 "英姑……"英姑低下头:"大人你想对我説什么?"宋慈低声説:"英姑我……我觉得有些委屈你了。本来玉贞对我説过让我和你……"英姑急忙阻止:"大人!你不要説了……"宋慈説:"英姑……這些年来你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助我办案照料我的生活我……在那方面有点迟钝可我再笨再傻也知道你的心思……"英姑大声地説:"你知道我什么心思?大人此时此地别无外人我就对你説几句实话吧。我英姑跟随大人這些年始终无怨无悔是由于敬仰大人无人匹敌的才学与胆识佩服大人刚正不阿的个性和嫉恶如仇的品德。你可知英姑对大人的敬仰犹如小丘之于高山山溪面对大海。只要大人不嫌弃英姑还会一如既往地跟随大人。只是……请大人再不要提委屈二字。"宋慈一时愕然:"英姑……這让宋慈如何説呢?"英姑两眼直直地盯着他:"大人那就什么也不要説了。"二人对视片刻宋慈终于点了点头。 捕头王嘴里嚷着"热死啦热死啦"急急走进屋来。他脸上身上流着汗水一副疲惫之状一屁股坐于椅上大声怨道:"這鬼天气端午节过了没多久便热得六月天似的。"英姑给他绞了一把毛巾让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宋慈关切地问:"你今天跑了哪些地方有收获吗?"捕头王一脸沮丧地説:"西郊山脚邻近村子走遍了打探了好多农家没一点有用的东西。大人這白骨案可把人拖累坏了。依我看不查算了反正也没苦主来诉。" "嗳岂能如此?沉案积年冤魂难消当凭我等发奋努力怎可知难而退不了了之?"捕头王苦着脸:"這案子也确实难办啊有那么点线索好几天过去了不是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吗?"宋慈默然坐下沉吟片刻"此案虽难总有破绽我还是对如意苑心存疑惑那刁光斗城府颇深计谋不少莫不是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衙役急叫"大人大人"跑了进来:"大人城西郊外又出事了!"宋慈惊起:"什么?""有农民来报明泉寺后山发现一具年轻女子的死尸。""怎么搞的又是明泉寺后山……"山谷杂草丛生树木如织。在一道不算太陡的几丈高斜坡下一具身着艳服的年轻女子遗尸赫然在目。 宋慈独自走向尸体目光中流溢出怜惜与疑惑的复杂情绪。 死者便是锦玉班的女旦小桃红。看上去还没改容依然有几分姿色。 宋慈侧步半蹲一边作检验尸体的准备一边吩咐身后的书吏:"笔墨备齐了没有?"书吏大声回答:"备齐了大人。"提刑司升堂之日常会招引来许多百姓观看。有关城郊山里又发现一具女尸的消息早已在城里传开了所以开堂审问当天提刑司衙门外挤满了人他们引颈探头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宋慈大声喝道:"传锦玉班班主上堂问话。"锦玉班女班主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走上公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民女锦玉班班主姜氏叩见提刑大人。""姜氏传你到提刑司公堂知道是为何事吗?""民女……不清楚……"宋慈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不清楚?锦玉班女旦小桃红失踪多日你一不报官二不寻找是何居心?"女班主愕然:"小桃红……她、她怎么啦?"宋慈用手一指:"你往那边看。"女班主探头朝宋慈所示一侧望去只见那儿摆了一张门板板上摊放着小桃红的尸体身上的艳丽衣饰十分刺眼。女班主顿时吓得软瘫在地:"我的妈呀小桃红她怎么……死啦?死在哪里……" 宋慈厉声道:"這得问你!她是你锦玉班的当家女旦你该知道她的去向。姜氏你从实説来小桃红哪天离开锦玉班去了哪里?如有谎言重罚不贷!"女班主茫然地仰脸想了想突然大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干的!""谁?你説的他是谁?""是刑部那个名叫竹如海的家伙一定是他害死了小桃红是他肯定是他干的坏事!"宋慈若有所思:"是他?竹如海……姜氏你説是竹如海害死了小桃红有何证据从头説来。"女班主説:"大人前些日子刑部官员竹如海经常来瓦舍看戏。起先我以为他喜欢锦玉班演的戏后来才知道他是看上小桃红了。我告诉他别做梦啦小桃红才不会看上你這七八品的小官呢凭她的容貌才艺起码得挣足了银子再嫁个大官大商人什么的。可這家伙还像年糕似的对小桃红纠缠不清我骂了几回也不济事。两天前——"勾栏上正在演戏一个面相可笑的老男人正在吟唱台下观者寥寥。脸上化了妆的柳青倚靠在侧台女班主没好气地对柳青説:"怎么小桃红还没回来?"柳青迟疑了一下:"回来了在床上躺着呢説头痛得厉害起不来。"女班主脸一沉:"哪能這样?她总还是锦玉班的人吧?不行我得去叫她起来演戏……"柳青拦住班主:"算了我已答应今天顶她演戏她给了我這个。"柳青一伸手将手心之物示于女班主。是一小块银子。 女班主鼻子哼了一下"她是有钱了可以拿钱让你顶班替她演戏了。行啊那你就演吧。"忽然从后台钻出一颗男人的脑袋正是刑部小吏竹如海。 女班主愤然説:"怎么你又来了?"竹如海问:"她……小桃红来了吗?"女班主説:"来了又怎么样?"竹如海问:"是吗?我怎么没看见?"柳青説:"人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竹如海説:"是吗?我看看去。"柳青急忙阻拦:"不行你不能去。班主你看這个人真是没脸没皮小桃红病在床上他还要去烦人家。"女班主操起扫地的扫把威胁刑部小吏:"姓竹的你再胡搅蛮缠我可要向刑部告你调戏民女之罪了!" 竹如海软了:"好好我不去找她我這就回去行了吧?"宋慈説:"如此説来這天小桃红因身体不适在住处躺着竹如海并未与她见面?"女班主答道:"不。這天晚上柳青回到与小桃红合住的屋子却是人去屋空小桃红已不见人影。姓竹的肯定瞒着我们又偷偷去找小桃红了要不然怎么不见她人影了?這事柳青一清二楚大人可问她。"宋慈大声道:"传锦玉班女旦柳青上前问话。"柳青神情紧张地走上公堂。 宋慈问:"两天前小桃红因何不知去向你可知晓?"柳青迟疑片刻:"那天竹如海去过她的房间后就再没见人面了。"宋慈又问:"你説竹如海去过她房间有何凭据?"柳青急忙説:"有有雨伞为凭。""雨伞?谁的雨伞?"柳青説:"是竹如海的。那天下午如意苑来接小桃红去唱戏班主让我替她去。我从如意苑回来已快半夜了回到与小桃红合住的小宅院我想问问小桃红病情如何就去敲她的门。叫她可没人应我就推门进去了里面没人屋里乱糟糟的被子没了枕头跌在地上。我走出房间四处一看看到窗台边搁着一把油纸雨伞那雨伞柄上写着"竹如海"三个字。"宋慈问:"凭此你便认定竹如海来过见过小桃红?"柳青説:"不是他还会是谁?第二天姓竹的还来找过我问小桃红回来没有呢。""是吗?请将详情一一説来。"柳青説:"那天一早我还躺在床上呢他就来敲门了。我赶紧披衣起来开门。看见竹如海站在门外面色灰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还有几个挂破的洞口。我説你来找小桃红吗?他问她昨晚回来没有?我气不打一处来説昨天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姓竹的説是的。昨晚我们在一起的可后来出了意外我以为……她果真没回来?我説回没回来你不会看吗?你老实説昨天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话没説完他脸色变了转身就走。我想起那把雨伞想追出去还他哎他逃命一样早走远了。"宋慈略一思索"雨伞何在?"柳青説:"还在我的住处摆着呢。""带柳青至其住处取回雨伞。"宋慈吩咐完一衙役又对捕头王説"速传竹如海到提刑司公堂问话!" 捕头王急急赶到刑部大院求见竹如海。 一执事模样的官员告诉他:"竹如海自称有病在家静养已两日未来办公。"捕头王问了那人住处掉头就寻了过去。在一个小宅院门口捕头王用力擂门大声叫道:"竹如海竹如海可在此处住?"有人开门却是一个名叫姚千的小吏"他住這儿。喔你是提刑司的捕头……有事吗?"捕头王一把推开姚千直闯进去:"他在哪里?我们宋大人传他去提刑司公堂问话。""叭嗒"一声小宅院内的一间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男子正是竹如海。他有气无力地説:"竹如海在此……"公堂上宋慈用犀利的目光直视堂下站立的竹如海。竹如海似乎经不住其逼视愧疚地低下头去。 宋慈猝然大声问道:"竹如海你可知罪?"竹如海不无艰难地抬起头:"宋大人竹如海……不知罪在何处。""锦玉班的小桃红你可相识?""我与小桃红相识不久彼此相慕有情有义。""哦?那我问你两天前你可曾与她在一起?""這……那天我们曾一起在明泉寺可后来……""明泉寺?后来怎么样?嗯?"竹如海猝然浑身一颤:"后来……后来因天黑路险她不慎失足落下陡坡我当时便下坡寻找第二天又去山谷找了多时均未见其人。我以为……以为她滚落坡下伤病在身暂且躲在郊外某处养伤……""是吗?失足落下陡坡躲在郊外养伤?"宋慈一指旁边"竹如海你看看那边躺着的是谁?那可是小桃红?"竹如海朝摊放着小桃红尸体的那边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如土急奔过去跪在死者面前痛哭不已:"小桃红……你、你怎么就這样死了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這样死了呢……"宋慈走下公堂慢步踱向那痛哭之人"竹如海现在你该知道所犯何罪了吧?"竹如海痛苦地仰望着宋慈:"宋大人是我害了她是我的罪过我悔不该拉她逃往后山夜黑无光山道险恶使她失足落坡而亡。我只是不明白小桃红失足跌落的那道坡并不太高她怎么就会跌死呢?怎么会……"宋慈冷笑:"问得好。宋某曾到现场细作察看那道陡坡不过两三丈高且无突兀硬石一个成年女子滚落坡下或能伤身却不至于丧命为何小桃红体质這般虚弱不济一跌便跌死了?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呢。"一旁女班主怒气冲冲地指着竹如海:"小桃红明明是你害死的!你还想赖?你這个不知羞耻的小白脸你這丧门星害人精……"她嘴里骂着伸手去打竹如海被拦住了。 一旁柳青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竹如海哭丧着脸向宋慈救助:"宋大人?"宋慈説:"竹如海小桃红之死颇多蹊跷疑窦丛生。你既牵涉在身须将那日情形的来龙去脉从实讲来不得撒谎不得瞒骗!"竹如海説:"宋大人竹某一定如实述説决不瞒骗。两天前即五月廿一下午我去北瓦舍找过小桃红听説她有病在住处躺着我就往她住处去了可我没走进去一直等在外面的一家小茶馆里……"宋慈急问:"嗯你并没有进去见小桃红?是想等她出来?"竹如海答:"正是。我在那茶馆坐了有一个多时辰等得心焦不已看看天色将暗心想不知她病情如何是否需要帮助便走出茶馆欲进其租住的宅院。正在敲门有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急急走到我身边将一件东西交给我又説了几句话。然后那人就匆匆离去了。"宋慈问:"来人是谁赠你何物跟你説些什么?"竹如海説:"来人面生得很自称是明泉寺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他给我一把纸扇是我前不久题词送给小桃红的。他説小桃红被恶人骗至明泉寺关在某处欲对她强行不端之事故而小桃红请那位居士执此扇找我要我赶紧去救助。"随即呈上一把纸扇。 宋慈接扇却不看不动声色地问:"哦?再説下去。"竹如海説:"得此恶讯我来不及多想便离开宅院奔往西郊在城外雇了一辆毛驴车急急往明泉寺方向而去。那天下过雨路上泥泞难行驴车走了很长时间才到山脚下。此时天色已大黑我急急往明泉寺赶去——"竹如海坐上一辆毛驴车催促赶车人:"快快去明泉寺!"赶车人用鞭子拍打毛驴小毛驴不太情愿地起步走了。 夜色茫茫中惟见明泉寺透出一丝光亮。竹如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至明泉寺在寺门前稍伫摸了摸腰间即悄然推开虚掩的寺门。 寺门发出咿呀之声即听得有人高喊:"是谁?谁进来了?"竹如海赶紧找个偏僻角落躲藏起来。 几个和尚提着灯笼在殿前四处寻找。竹如海见一时难以掩藏赶紧闪进一个偏殿。和尚们提着灯笼找过来发觉偏殿门没关严实即将门关上又上了锁。竹如海听得上锁声在里面急得要命。他想法打开后窗跳了出来所幸没有人发觉。然后他往后殿走去。他走过一座座偏殿、禅房、杂房偶有人走过便闪躲一旁。 忽然他听得似有女子的哭泣声即朝后殿一座偏房走过去挨着板壁轻声问:"喂那边哭的是谁?"隔板那边传来欣喜的声音:"竹兄是你吗?我是小桃红……"竹如海惊喜不已:"是我我是竹如海。我来救你了。"他去拉门那门是被锁住的。他想了想拔出腰间的刀子将锁撬开。随后他走了进去轻声叫道:"小桃红你在哪里?"黑乎乎的屋内忽有女子哭着朝竹如海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泣声不绝。 黑暗中一男一女相拥而立。 竹如海有点不知所措手抚女子后背低语劝慰。 忽然从侧门走来一个和尚见状大叫起来:"有外人偷跑到后殿来了快来人啊!"竹如海见势不妙赶紧拉了女人便往外跑。他见一侧有门便往那边跑拉开门便见山林。 身后喊声四起灯笼晃动。 竹如海拉着女人往山上跑后面有人提着灯笼紧紧追赶。 夜色无边山道难寻。竹如海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催促着:"快快点跑……"女的跑得慢落在后面夜色中一时竟不见其影了。 竹如海站住了"小桃红你在哪里你快跟上来呀!"只听得女人应声:"我来了……哎呀——"传来何物滚落下坡的声响。 竹如海听得不对急叫:"你怎么啦?小桃红小桃红……"宋慈问:"竹如海你説完了?"竹如海躬身答:"大人在下已説完了。""説的可是真话?""句句属实未有半句瞒骗之词。"宋慈冷冷道:"可我怎么听得其中漏洞百出疑团重重啊?"竹如海一愣:"宋大人……"宋慈问:"你説那日未曾走进小桃红所住宅院?""是的。" 京郊疑尸案(三) "那你的雨伞何以落在院内的窗台之上被柳青捡得?這是你的雨伞吧?"宋慈将雨伞出示。 竹如海颇感意外:"呃是我的雨伞……或许那天忘在茶馆了?"柳青怒目而视:"姓竹的你明明进了院子把雨伞放在窗台上还想赖吗? 你撒谎也不脸红真不是个东西!"竹如海欲辩难言:"我……我没进院子啊這雨伞怎么会……"宋慈説:"你又説有明泉寺的男居士向你报説小桃红被拘于寺内故而连夜赶往西郊救出被拘于明泉寺后殿的小桃红而后被众多和尚追赶不得已又双双逃往山林小桃红這才失足落坡而亡?"竹如海説:"此事确实不敢有半句假话……"宋慈大声道:"哼完全是一派胡言!传明泉寺住持觉心禅师上堂问话。"明泉寺觉心住持走上堂来直立合十作礼:"阿弥陀佛!见过提刑大人。"宋慈问:"觉心禅师两天前即五月廿一晚上明泉寺可曾发生外人惊扰寺院之事?"觉心住持缓缓摇头:"明泉寺与凡尘相隔甚远许久以来晨钟暮鼓诵经修行未曾出过外人惊扰寺院之事两日前的晚上亦平静如常。"竹如海急叫起来:"怎么会呢?明明有一个居士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左边眉角有一颗黄豆大的痣。他特意从明泉寺赶来向我报説小桃红被拘于明泉寺内我這才匆匆赶去在后殿找到了小桃红。后来寺内好多和尚提着灯笼火把追来把我们追得满山乱跑……"觉心住持平静地説:"阿弥陀佛!近日本寺仅有三五个居士留住寺内俱为老妇人并未有眉角长痣的男居士。施主肯定记错了。"竹如海大声辩道:"這……這是确有其事的啊!宋大人那天我确实是为了解救小桃红才急急奔往明泉寺。我在城外雇了一辆毛驴车可以找来一问……"宋慈又问:"竹如海你説在城外雇一辆毛驴车独自坐车去了明泉寺?""是的……"宋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又是一派胡言!传张大力上堂问话。"一个三十几岁模样朴实憨厚的男子走上公堂。 宋慈问:"张大力此人你可认得?"张大力上前端详竹如海点点头:"那天晚上他雇过我的毛驴车。"竹如海愕然地看着对方:"你……"宋慈对张大力説:"那好你将那晚之事细细讲来。"张大力説:"大人那晚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那天" 城内一条清冷的街中张大力缩着身子坐在毛驴车上任毛驴慢吞吞地往城里走。忽然有人横里蹿出把毛驴车拦住了。 来人即是竹如海神情惶然地将一把碎银子塞到张大力怀里不等张回答即将路旁的一长形软绵绵之物抱至车上。 张大力疑惑地问:"這是……"竹如海説:"是我妻子得了重病我想带她到城外的明泉寺去烧香拜佛。 你快赶车走吧快走!"张大力疑惑地望着竹如海很吃力地将裹在一张被子里的妇人拽上车。那女人的一只穿绣鞋的脚垂落着竹如海粗蛮地将那只垂挂的脚拽上车那车挡板上的一截铁钉将裤管挂了一下扯出了一个大洞。竹如海并未在意。 竹如海压着声音斥道:"你还等什么快走啊!"竹如海面呈惊诧之色:"我并不认得此人也未坐过他的毛驴车我在城外雇的是另一辆车……"张大力着急地説:"這位小哥你年轻轻的记性那么差吗?两天前的事你怎么就忘啦?我还记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呢。"竹如海急得脸上通红:"你……你胡説!你栽赃诬陷无中生有……"宋慈冷冷地説:"竹如海事到如今你还説這样的话?张大力是个本分的脚夫在城外赶毛驴车已有多年他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要陷害你呢?来人将张大力的毛驴车拉上来。"几个衙役将一辆毛驴车拉上公堂。 宋慈説:"你看這驴车的后挡板处有一根铁钉露出一截這上面确挂有一缕绸丝。"他从案板上取出那份装着铁钉及绸丝的重要证据又指使衙役拉起小桃红的裤管被扯破处"此二者无论色泽布料都是一模一样可见系同一物品。竹如海你还想抵赖吗?"竹如海气急:"這……這是从何説起啊?"宋慈冷笑一声:"竹如海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瞒得了初一可也过不了十五啊。這证据是宋某亲自验定的呢——"山脚下。宋慈招呼手下衙役将小桃红的尸体抬下山运回城里。 捕头王引来一辆毛驴车几个衙役手忙脚乱地将死尸搬至车板上。 那脚夫即张大力看到死尸的面孔忽然"哎呀"一声脸色有变。 宋慈即问:"這位兄弟你认得此女子?" 张大力支支吾吾地説:"好像有点……面熟。"宋慈将其拉至一边低声问道:"如何面熟?请从实説来。"张大力説:"两天前的晚上有个年轻官员模样的人用我的毛驴车载着他妻子到明泉寺进香拜佛。我见這死去的女子与那人妻子面容相似衣着也一样。我就想起来那天晚上年轻官员在车上抱着妻子女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是个死人……"竹如海面如死灰:"這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害死小桃红再将她运至明泉寺后山抛尸這完全是无稽之谈不足信不足信啊!宋大人我与小桃红一见如故情深意切我为什么要害死小桃红?"宋慈大声説:"男女之交变幻多端爱之愈深恨亦愈深因爱而生恨爱之不得而绝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宋慈身为提刑官所阅各朝典籍亲历种种案情知之甚多感慨甚多。小桃红乃京城瓦舍中的当红女旦容貌俊秀演技出众故而你视之为意中情侣近些日子以来追逐不舍如蝶如蜂。却不知那女戏子心思如春月杨花如六月天气喜怒无常朝三暮四或许她也曾喜爱你的青春年少却更贪图金银珠宝向往荣华富贵。你求之不得几经挫折欲火则愈烧愈烈两天前终于得一绝佳良机趁其独处一室之机闯入室内欲行不轨——"雨下个不停天色已渐渐发暗。竹如海悄然潜入宅院关闭房门将雨伞放在窗台上而后猛地推门而入。 小桃红和衣躺在床上见竹某入室惊坐而起。竹如海欲火中烧不能自抑急扑过去搂着小桃红又亲又咬令女子大为反感奋力反抗谁知反而激起男人的**竟拉扯她的衣衫欲行强暴。 小桃红拼命抵抗并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啊有坏人……"竹如海一时急迫便以被子紧裹女人用手扼住女人的脖颈嘴里恶狠狠地骂:"臭戏子给脸不要脸让你喊让你喊……"少时小桃红双手一摊双腿挺直不动弹了。 竹如海慌了连连摇着女人的身子见她毫无反应顿时软瘫在地失神落魄。 宋慈一把拉住竹如海的手:"竹如海你过来看。"他将竹如海拖至死尸前指着死者脖颈大声説:"小桃红的脖颈上有明显的挤压痕迹有紫红斑块两颊及眼圈上下有微小的出血斑点。就此便知其死因乃被人扼住颈部无法呼呼窒息而死。" 竹如海不敢再看死者痛苦地闭上眼睛。 宋慈説:"为逃避罪责消灾免祸你将死去的小桃红裹在被子里雇毛驴车连夜运出城外抛尸于西郊山野之中企图瞒天过海掩盖罪责——"明泉寺外竹如海将裹在被子里绵软不动的人拖下车让车主赶车离去。 他将包裹死人的被子解开塞进路边不远的一个岩缝里接着将死尸背起往山林中走去。 陡坡上竹如海气喘吁吁地将死人放下任其摔在地上。猛喘几口用脚使劲踢了一下死尸从坡上滚落黑暗中传来滚落的声响…… 捕头王将一条脏兮兮揉成一团的桃红色绸面被子放在堂下。 女班主与柳青同时惊叫:"這是小桃红盖的被子……"竹如海望着被子瞠目结舌:"這……這是怎么回事?"捕头王不无得意地説:"這是我从明泉寺外的一个石缝里找到的。哼竹如海你小子鬼招再多藏得再好我也照样能把它找出来!"宋慈猛拍惊堂木:"大胆竹如海为逞一时婬欲枉杀无辜女子又欲掩盖罪孽制造假象终于还是被揭开了面纱显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而今這公堂之上人证物证都已齐备你还有何话可説?你还能强辩什么?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竹如海痛苦不已跪倒在堂下:"宋大人面对這满堂的人证物证竹如海似已理屈词穷无话可辩。可是大人啊我对天发誓确实未曾谋害小桃红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是无辜的是冤枉的啊!"宋慈痛心且愤怒地斥道:"竹如海啊竹如海你年纪轻轻且为刑部官员本该尽心供职为民众多行善举求得上进做一代良臣;可你却为逞片刻快乐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太不值得太不应该!這让百姓如何议论朝廷官员又如何能镇服民心安定国家?"竹如海大声呼叫:"大人……"宋慈问:"你还有何话説?"竹如海急切趋至宋慈跟前低声道:"大人啊竹如海与小桃红相好是实可此中另有隐情又不便外传。在下与英姑是近亲她对我有所了解请大人另择一室听我向你详述其中隐情……"宋慈怒不可遏一脚将其踢倒用惊堂木重重一拍:"住口!堂堂刑部官员迷醉于风花雪月之中为追逐美色丧心病狂酿成人命大案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仍不服法认罪竟然满口胡言大言不惭还想搬出近亲英姑来为自己説情真是刁滑之极无耻之极!来呀将恶徒竹如海拖下去重责四十打入死牢!"审完重案后的公堂此时已人去灯灭十分安静。堂下各种用具及审案出示的证物仍在。审案一天已十分疲累的宋慈手脚无力地伏在公堂案桌上竟已沉沉入睡。他身前还有一份未写完的案卷。 這时英姑从后堂急急走上来见宋慈伏在桌上上前催叫:"大人大人! 你怎么……睡着了?"宋慈醒来"唔是英姑啊。你不在府中陪伴夫人這时候跑来提刑司公堂做什么?"英姑直直地望着他"大人你今日审案了?"宋慈点点头:"嗯一桩复杂离奇的重案已审完结案。刚把案卷写完人太劳累竟睡着了。"英姑问:"案中主犯是谁?"宋慈望着英姑已有所悟缓言道:"英姑我知道你来此何意。听説竹如海与是你未出五服的本家堂弟?"英姑语气沉重地説:"是的。竹如海比我小几岁自幼贫寒失去双亲少时由家父启蒙受学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五年前秋试中榜得二甲第八名入刑部做了一名录事。我与這位本家堂弟平日很少走动但知其勤于公务专于刑事对宋提刑父子尤其敬重曾求我将大人所著《洗冤集录》抄来一读。大人依英姑所见竹如海乃刑部不可多得的人才!"宋慈摇了摇头:"此人或许是个人才可惜年少气盛潇洒风流在這物欲横流的十里都会难免一时迷糊坠入邪门歪道纵欲行恶一失足成千古恨! 英姑竹如海犯的是人命大案故而即使是你的堂弟近亲宋某也不能徇私枉法减其罪过。"英姑説:"大人你想错了。英姑并非要替他求情减罪只是觉得竹如海虽然年轻其为人处事却一向稳重有度不至于如此荒唐行事。此案迷离曲折其中或许有误大人切莫一时疏忽造成错案伤害无辜铸下终生遗憾啊!"宋慈瞪大两眼望着英姑:"英姑你是説我审错案子了?嗯?你這么説有何凭据?"英姑一愣:"這个……我没有凭据。"宋慈不快地説:"那你信誓旦旦説什么一时疏忽伤害无辜铸下终生遗憾這可不像你往常所为。"英姑便説:"大人让我读一下案卷可以吗?" 宋慈将桌上的案卷往英姑面前一推:"可以。"英姑细细阅卷。 宋慈望着英姑那神色感慨地摇晃着脑袋:"唉今天我才算真明白了人乃血肉之躯难免会为亲情所累遮蒙了双眼。英姑這个案子我自信已审理得清楚无误人证物证前因后果可谓严丝合缝确凿无误就连竹如海本人也已理屈词穷无话可辩。你就不必费心费神了。"英姑默然无语将桌前案卷细看一遍又提着灯笼将堂前摆着的几件证物一一查看最后走至摊放着死尸处蹲下身去细细查验。 宋慈犹豫一会儿也忍不住走了过去。 英姑忽然转过身来两眼射出奇异之光:"大人英姑认为這案子还有值得商榷之处。"宋慈淡然道:"你有何高见?"英姑问:"请问死者衣衫为何湿透且有褪色?而這被子却是干的?"宋慈哂然一笑:"你可记得昨日下过一场大雨?城中小巷积水可达寸余小桃红暴尸山野被大雨浇注故而衣衫尽湿;這被子么因藏于岩缝之中雨水淋不到才是干的。"英姑再看死尸衣衫"夏日气候干燥一场暴雨急急而过山野中若无积水衣衫不会久湿不干为何死者的衣衫却這么湿……咦這是什么?"宋慈凑了过去:"你又看到什么了?"英姑从死者的衣袖处捡出数寸长一截深绿色狭长叶片:"大人這是什么东西?"宋慈不以为然:"不过是山中的茅草叶罢了。"英姑疑惑不解将此物凑近鼻下深吸一口气面色有异:"嗯闻起来怎么像有淡淡的鱼腥味?""什么呀這明明是山中茅草么怎么会有鱼腥味呢?"宋慈从英姑手中取过那截草叶闻了一下不禁有点疑惑起来"嗯是有点像鱼腥味呢這个……"英姑再挨近死者衣衫闻了一下:"死者身上也有鱼腥之味……"這时一衙役急叫"大人大人"跑进公堂。 "何事惊慌?""大人关在死牢中的竹如海他……他撞墙自尽了!"死牢房里摊放着已撞墙而死的竹如海满脸是血双目未闭一只手上还沾有血迹。其状可悲。 宋慈步履沉重地踏入牢门。随后的英姑急忙趋前蹲在死者跟前两眼顿然噙满泪水。"竹如海临死前写了一份血书。大人请看。"衙役递上以衬布为纸写下的血书。 宋慈双手颤抖着展开血书声音颤抖着念出声来:"空有一腔热血却招无端祸殃;连累知心女子痛断男儿肝肠;可怜大宋朝廷自绝一门忠良;如意苑黑风乱世宋提刑何日能擒毒狼。"宋慈将最后两句念了两遍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山谷。宋慈及捕头王、英姑在拨开树枝疾步行走。 山谷中一小块平地即发现小桃红尸体之处。此时看去地皮干燥树木荒草上俱无半点湿气。 宋慈木然而立环顾四周一时无语。 英姑説:"大人夏日阵雨时有时无。你看城里下了瓢泼大雨這西郊山外似乎雨量不大山里连草叶都已干了。"捕头王问:"這条浅山沟里没有水塘泉池人也不会落入水中啊?"宋慈忽然想起什么拿出那一小截暗绿色叶片看了看神色猝变拔腿就往山下走。 "大人你去哪里……"明泉寺殿前一个盛满清泉的大池水色清亮可直视其底池中有小鱼游动池边青莲亭亭玉立随风摆动。一个小和尚蹲在泉池的下方绞毛巾擦脸身边摆了一只盛了豆腐的篮子。洗完脸他把豆腐篮子往池水里放落直落池底。宋慈、捕头王、英姑站在池边。宋慈望着少年和尚的举动有所触动。 捕头王上前发问:"小师傅为何将豆腐放到池底下浸泡?"小和尚嗔怪地説:"你连這都不懂吗?泉水可凉呢夏天太热豆腐放过夜要坏浸在凉水里就可保鲜了。這样隔天还能吃上鲜豆腐呢。"宋慈一怔。 捕头王即蹲在池边将手伸入池水中不禁叫道:"哎呀這泉水好凉啊……"宋慈抬步傍着下沿的暗渠走去。 一条冷泉暗流穿过一片密林竹丛在一个隐秘拐角处拨开草丛见有一个小水池池水有数尺深清冽见底有小鱼小虾还有成片的丝状水草在水中飘动。 宋慈站立在池边双目盯着池中细作审视。而后他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又拔了一根水草见其状窄长呈暗绿色与所携那一截草叶比对竟然一模一样! 宋慈脸上神态凝重如黑云压城。 宋慈木然坐在椅子上。一侧便是摊放在门板上的小桃红之尸。宋慈的目光久久地滞留在那具尸体上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其身后的捕头王一脸焦急相想説什么又似説不出口"大人你……你不要這样人已经死了事情过去了何必……"宋慈不解:"嗯?"英姑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急急而至"大人河坊街陈记染衣坊的陈阿婆来了。"宋慈急忙迎上前:"阿婆你看看這件衣衫上的褪色与凉水浸泡有无关系?"陈阿婆将小桃红所着衣衫拿起细细辨识沉吟片刻"大人我看這件绸衫的布料是河坊街余大福布庄买的像是我家染衣坊所染。丝绸织物就怕水浸這件绸衫看来还是新做的照這样的褪色程度恐怕已在水里浸泡四五天了。"宋慈思索着:"四五天?這么説案发时小桃红已死多日而非两天前的晚上……哎呀时间竟有如此大的误差?"捕头王突然抢上前来大声喝斥陈阿婆:"老太婆你可要看仔细了!天下绸布店多得很你怎么就敢肯定這块布料就是你家染坊的?我看你是老眼昏花看走眼了。這件衣衫明明是旧的么!你怎么敢説是新衣衫?你説话可要想清楚了!"他以凶狠的目光逼视陈阿婆。 陈阿婆一时被捕头王的气势所慑不敢与之争辩支吾着:"呃恐怕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這是……是一件旧衣衫。对不起我弄糊涂了……"掉头欲离去。 宋慈听了略有喜色"喔是看错了么……這原是一件旧衣衫?"急急又去察看死者身上的衣衫。 陈阿婆急急往外走嘴里説:"是看错了看错了……"捕头王假借送客把老妇人逼出室外。 英姑看出捕头王的用意不正即随之而出。她看见捕头王把一小块银锭塞进陈阿婆的手中故意大声説:"阿婆你老人家眼神不好走路看着点当心!"捕头王转过脸来却被英姑用目光逼住一时慌了:"怎么……你這样看着我干什么?"英姑压低声音质问道:"你這是想干什么?"捕头王也压低声音反问道:"英姑你想干什么?這案子原已了结了你何必再挑起事端弄得大人下不了台?你怎么想的?我们做下手的這种时候得想着帮大人才对啊!"英姑惊愕地説:"大哥你何以這样説?错就是错了岂能将错就错遮遮掩掩?"捕头王説:"英姑你真糊涂!我们大人做了這些年的提刑官办了這么多案子从未出过差错除暴安良洗冤积善威名远扬朝野百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天却説他审错案了还不明不白死了一个人這不是让大人丢脸倒牌子吗?要是传出去以后还让他怎么当這个京畿提刑官?"英姑激动地説:"大哥!你才真是糊涂呢!大人常説"人命大如天"啊!眼下這桩案子错综复杂牵涉众多大人已被恶徒施奸计所陷害身置危难之中你我要是为了顾及大人的官声名誉而不辨是非将错就错那才会毁了宋大人一生的好名声呢!大哥此时此刻我们只能竭尽全力助大人查明本案真相可不能意气用事错上加错啊!"捕头王愕然地望着英姑一时无言以对。他扭头过去却见宋慈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 京郊疑尸案(四) "大人…… 宋慈涩然地説了一句:"英姑所言字字千金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从提刑司大门口径直而入两个衙役一时不及拦阻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衙门又穿院而过往后厅走去。 守门的两个衙役如醒了一般在后面急急追上来大喊:"站住!喂你是谁?给我站住!你這人怎么敢往后厅乱闯啊?站住……"那人似未听见头也不回地自外面直入提刑司后厅。 后厅的宋慈听得衙役的叫喊已见那人直闯后厅正觉奇怪发觉来者竟是如意苑庄主刁光斗! 刁光斗神情泰然似笑非笑朝宋慈施礼:"宋提刑数日没见听説正在忙着审案抓人?"捕头王恼怒地説:"你来干什么?还想再给宋大人添麻烦吗?"刁光斗嘿嘿一笑:"這位小哥火气还是這么大。看来跟随宋大人這些年长进也不大啊。"捕头王气恼地欲上前与刁光斗较劲被宋慈的手势拦住了。 英姑只在一旁冷眼观望并不上前。 宋慈对捕头王与英姑説:"你们出去吧。我与刁庄主谈点事。"捕头王和英姑退下。 刁光斗神气活现地走至宋慈面前用讥嘲的口吻説:"宋提刑我听説西郊山中发现一具女尸是锦玉班一个名叫小桃红的女旦此案情可已查访确凿?"宋慈平静地説:"刁光斗我可真是佩服你啊我家中之事本人尚不得知你便探摸得一清二楚提刑司的案情你自然也可如数家珍。""此话倒也不假。在下虽身居郊外城内发生的大事奇事确也难瞒过我的眼睛。俗话説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虽已是一介平民毕竟也曾读过诗书中过进士当过多年朝廷命官天下之事么多少也能知晓一些。""刁光斗闲话少説你就直説来意吧。""宋提刑今日一早明泉寺住持觉心禅师突然来如意苑説他手下一个巡山和尚讲出一件秘密之事。五月十九這天该和尚在寺外巡游发现有一女子被杀他一时害怕将死尸丢入寺外一小池中隔了数日想想不稳当又将死尸背至深山抛置荒沟。刁某想這事与宋提刑正在审理的一案有关便来报説不知对宋提刑审案有无益处?"宋慈神色坦然:"刁庄主你説完了?"刁光斗反倒惊诧起来:"咦宋提刑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説的可是真事那女人确实是在凉水池里浸泡四五天了。這么重要的情节对你审案不会毫无意义吧?""刁庄主所言之事宋慈刚刚查实明泉寺前小池内确是小桃红之尸掩盖多日的场所。你此时来説已经晚了两个时辰。""哦。可我听説宋提刑原定此案中亡命女子死于案发两天前并据此已审定结案凶手被抓是刑部一个年轻官员可是真的?"宋慈语气不免有些沉重:"宋某判断有误已造成重大过错刑部推事竹如海因被判定为杀害小桃红的凶手已自绝身亡……"刁光斗慢慢走至女尸前用手指点着狡黠地笑道:"宋提刑没想到吧你也会犯這样的错误?还记得吗你在那本即将完稿的《洗冤集录》"四时变动"一节里写道:"夏三月尸经一两日先从面上、肚皮、两肋、胸前肉色变动。经三日口鼻内汁流蛆出遍身膨胀口唇翻皮肤脱烂疱胗起。经四五日发落……""宋慈大为吃惊:"你……你能背诵這一段文字?"刁光斗得意地笑了:"是啊你宋提刑未曾印成册的书稿我刁某居然能将原文背出可见对你宋提刑的才学是推崇之至呢。嘿嘿按你书中所作定义此尸体只是"面上、肚皮、两肋、胸前肉色变动"应是死于案发前两天才对。可是你不曾想到死尸在凉水里浸泡可延长保存时间其尸变之状如同春秋二季。宋提刑验尸审案十多年了吧难道没想到這其中的变数?"在刁光斗説话时宋慈面部渐呈痛苦反思之状。 "宋某正在反省此事……"刁光斗幸灾乐祸地説:"是得好好反省啊。這人命案子审错了若张扬出去恐怕宋提刑丢面子事小还有可能丢掉官职落一个押解原籍赶出京城落荒而走的结局那可太糟了!"宋慈用目光审视着对方:"刁光斗你……你很开心是不是?你想借此案看我身败名裂报复一回是不是?""宋提刑你不要发火么。检验不当误入歧途导致审错案子那也是难免的。都是凡夫俗胎岂能没有一点失误?刁某当年在山陽县不也审错了一桩案子吗?而今你堂堂提刑官宋大人也审错案子可见你我彼此彼此啊。嘿嘿!"宋慈大声道:"不!你我审错案子有本质上的区别。当年一案你是明知有错故意为之。而小桃红一案却是有人暗设机关做了圈套让我钻。容我冒昧地猜测一下刁庄主与此案恐怕不无关系或许整个案子都是你精心策划一手炮制的你敢承认吗?"刁光斗猝然大笑。 "你因何发笑?""宋提刑我笑你事到如今还提這么可笑的问题。此案与谁有关难道单凭你一句话便可定吗?你得拿出证据啊人证物证要説得清来龙去脉道得明前因后果。你説此案是我精心策划证据何在?宋提刑按大宋律法诬告有罪是要坐牢的!"宋慈一时竟无言以对:"你……你太嚣张了!"刁光斗摆出一副诚心以待的样子:"宋提刑跟你説句实话吧。刁某今日专程拜访并非存心报复泄多年前夺官之愤。刁某虽被人赶出官场有那一座如意苑就足够了。有道是无官一身轻声色犬马吃喝玩乐只怕皇帝老子也没我过得舒坦快活。只要宋提刑不与我作对我保证将你审错案子之事隐瞒下来绝不会漏出一点风声。日后你我还作朋友交往得便説不定我还可帮你破破案子呢。""我明白了。今日你是来与我讲条件的。想借此案逼迫我与你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不然就将此事张扬出去败坏我的名声让我丢官卸任在京城呆不下去可是這样?""宋提刑把话説得太难听了。不过话糙理不糙這意思倒是没错。""如果宋某想对你説一个不字呢?""宋提刑犯不着吧?你当个提刑官不过四品官职才来京城不久可听説过"京官难做"這句话?可知强龙难压地头蛇這个道理?再跟你説点实情吧。刁某在京城有许多朋友当朝重臣也有不少惟刁某马首是瞻的這你信不信?所以我实心实意地劝説一句宋提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还是不跟我作对的好。不然那竹如海便是榜样!" 宋慈感到十分意外:"竹如海……""竹如海不是死了么?听説他一头撞死在死囚牢里。可以想见姓竹的临死之前一定对你宋慈骂声不绝怨气冲天。你想必已经明白了竹如海确是含冤而死啊。"宋慈痛苦不已:"這……""你想想看這么简单的情节你都没瞧出来。小桃红在水里浸泡四五天了案发前两天竹如海如何能与小桃红相见又如何能将她扼死抛尸山中呢?""這……"刁光斗嘿嘿一笑:" 宋提刑你知道姓竹的一死谁心里最高兴吗?是我啊我是最开心最得意的。""此话怎讲?""刁某在西郊建起一座如意苑弄些歌舞乐伎又有宝刀良马引得城里官员富商纷至沓来喜欢不尽。可偏有人对此心怀不满意欲捣蛋。竹如海不过刑部小小推事芝麻绿豆官都算不上却自以为是想做天下第一清官。他借助小桃红进如意苑唱戏与官员们调笑之机暗地里探摸我刁某的底细。你説他一个出道没几天的小毛孩能有几分能耐能跟我斗吗?小泥鳅还能翻大浪?這不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吗?""你是説竹如海借助小桃红暗地里探摸你刁光斗的隐情秘事此情可属实?姓刁的你……哎呀!" 宋慈赶紧至案桌上将一张写有遗书的白衬布片取过来再看上面的血字不禁语音微抖地吟读起来"空有一腔热血却招无端祸殃;连累知心女子痛断男儿肝肠;可怜大宋朝廷自绝一门忠良;如意苑黑风乱世宋提刑何日能擒毒狼……"刁光斗用意险恶地説:"宋提刑這回竹如海死得可真叫冤啊他恐怕是死不瞑目啊!" 宋慈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全身乏力手捏不住那块写着血书的白衬衣布落在地上。他呆呆地坐着竟不能説话。 刁光斗説:"宋提刑一个小小的刑部小吏死就死了罢何必管那么多? 這回你虽定了他一个谋杀罪关进死牢毕竟没动刀砍他脑袋是他自己顶不住一头撞死的于你宋提刑何干?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以后如何在京城立住脚跟当上高官。或许我们还能合作一把……" "你……"宋慈以愤怒的目光紧盯着刁光斗不禁握起拳头。刁光斗有点慌神了"你……你想怎么样?"宋慈咬牙説道:"让我与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永远办不到!"刁光斗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這种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愿交朋友拉倒我也不稀罕!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是你帮我把竹如海送上不归路的。你难道不觉得对他的死内心该有些负疚吗?"宋慈悔恨不已:"我……我不否认是我误判害了竹如海对他的死我有重大责任我愿承担罪责……""承担罪责只是嘴里説説吗?我看你还不如你的老父亲。想必你没忘记吧?当年你父亲因不识断肠草审错了案子致使无辜百姓断送性命。他怎么做的?自己嚼吃断肠草一命抵一命。這才是有血性的男人呢。"宋慈猝然一惊呆望着刁光斗竟説不出话来。 刁光斗故意摇晃着脑袋:"宋提刑看来你远不及你父宋老提刑比不上他有血性敢做也敢当。"宋慈怒不可遏:"你……你敢這样取笑我?死便怎么样?我宋慈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既然這么説你就学学老父亲的样也让我有幸亲眼目睹一回壮士的风采。"他想起什么似的在衣袖里掏摸一件东西是一个两寸长的小瓶顶上有红封盖示向宋慈:"你看如果下不了决心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這里有个小瓶叫金鸡破啼。只须一点点便可毫无痛苦地进入无忧无虑的极乐世界。宋提刑我把這小瓶留下你就看着办吧。告辞啦。"刁光斗鬼头鬼脑地走出去了。 宋慈呆坐在那儿两眼死盯着刁光斗放在桌上的小瓶而后默默地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向那小瓶伸过去…… 突然有人猛地拍在宋慈的手背上发出轻脆的声响接着听到大声的喝斥:"你真想去死啊?"宋慈抬头一看竟是英姑。她满脸怒气地站在他身边将那瓶毒药拿过去了。宋慈痛苦地説:"英姑我……我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审案不清枉断命案致使竹如海身负冤情自杀身亡。我犯下如此罪过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当年先父审错案子最终以命抵命。英姑你就让我借助這金鸡破啼……"説着欲夺英姑手中的毒药瓶。 英姑用力将宋慈推开猛然喝道:"宋慈!"宋慈一愣没想到英姑如此直呼他的姓名。 英姑痛苦地摇着头:"大人你一世精明怎么這时候会犯糊涂啊?审案不清那是坏人做下了手脚故意引你上当你已经被人家骗了一回还想再被耍一回吗?竹如海被刁光斗害死了你這时候再去死可就真让那坏蛋笑掉下巴天下人都要骂你傻呢!"宋慈一愣:"天下人都骂我傻?"捕头王此时也进来了"是啊我和英姑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這全是刁光斗搞的鬼!大人你這样稀里糊涂去死把案子搁下了冤的已经冤死了像刁光斗這样的坏人依然逍遥法外还会去做更多的坏事。大人你若這样去死到陰间你也要后悔的!"宋慈幡然猛醒猛地拍响桌子:"是啊就是死我也不是现在去死!姓刁的宋慈要跟你较量到底看是谁笑到最后!"宋皇在选德殿坐着正全神贯注地批阅奏章。忽听得其身后有人重重地跪下发出钝重的声响。他有点吃惊转过头来却见宋慈双手自缚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一旁还站着刑部尚书曹纲与冯御史。 "宋爱卿你……你這是干什么?"宋慈眼含泪水声音微抖:"圣上宋慈无能查验西郊疑尸案中判断失误造成大错……"冯御史语气沉重:"圣上因宋提刑错断误判将刑部官员竹如海定为有罪致使其含冤受屈撞墙而死。刑部已将此事诉至御史台。微臣不敢做主特请圣上……宋慈为大宋忠心耿耿這回是偶尔失手还望圣上酌情决断。"曹纲上前语气强硬地对宋皇説:"宋慈错断错判后果严重导致无辜官员被诬而愤然自杀。此案已传遍京城内外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官员提出宋提刑仗着有些微功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应对其严加惩处起码也要革去提刑之职。请圣上……明示。"宋皇愣了一会儿面色沉重地説:"這件事我已听説了。审案断狱人命关天之事一旦失误伤及无辜便难以挽回。宋慈任提刑官十余年查案验尸如有神助审凶判罪无一过失已属十分难得京城内外官员百姓莫不交口称赞。這些年大宋朝廷幸亏有爱卿這样的一批忠良之臣才保得国泰民安太平无事啊。"宋慈泣道:"可是……宋慈却辜负了圣上厚爱犯下大错伤害无辜罪责深重宋慈愿受圣上严厉惩处请革去宋慈提刑之职以儆后人。"宋皇叹了一声:"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有一回失着也是在所难免。我大宋朝廷像爱卿這样的提刑官已不多哪能让你…… 知错改过這回朕恕你无罪就是了。"宋慈感激地説:"圣上隆恩罪臣诚惶诚恐不敢应承……"説着连连磕头。 冯御史感慨地説:"圣上爱惜人才体恤臣下真是难得的明君啊!"惟有曹纲很不满:"圣上就這样轻易放过只怕……"宋皇并不理睬曹纲走向宋慈伸手扶他起来:"起来起来宋爱卿你就起来吧。"宋皇扶起宋慈给他松绑又赐其坐。 宋慈感激不已泪流满面:"圣上对宋慈百般怜爱网开一面罪臣感激不尽。"宋皇説:"爱卿啊听説你眼下所审之案错综复杂疑团重重朕要你轻装上任排解种种阻力尽心尽力查清疑案还京城百姓一个清平安逸的世道。你能做到吗?"宋慈拜倒在地高声説:"圣上如此器重宋慈罪臣万死不辞!如不能查清案情不能捉拿真凶当自咎其责以死谢罪!"夜幕降临已有时候京城几条主要街道依然十分热闹街上人来车往街边歌舞声声。宋慈神色严峻地快步走在街市上。捕头王紧随其后神情也较往日多了几分沉着稳重。 前面已见着北瓦舍。那儿一如以往地热闹人进人出喧哗不息。 宋慈站在瓦舍外借着灯火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戏单粉牌。锦玉班所演的戏名与戏子名字有改动原写着小桃红的位置已改写了柳青之名。 他向捕头王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直入瓦舍。 瓦舍内演杂剧的勾栏上一个扮相可笑的老男人在独自表演吟诵《鲍老催》中的一段独白只是他吟得有气无力下面观者寥寥没有气氛。 锦玉班女班主则懒洋洋地靠在一侧目光呆滞想着什么心事。 宋慈大步走过去伸手在女班主肩上一搭。 女人一怔转过脸来顿时吓得脸上变了色:"宋……宋大人。你怎么又来啦?"宋慈语气严厉:"此案未查清我能不来吗?""宋大人求求你别再来了。就为小桃红這一死我们锦玉班可倒了大霉了。你看看勾栏下看戏的人寥寥无几就是来這儿也不看戏在下面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説三道四。真是倒霉!"宋慈厉声道:"姜氏小桃红无辜遇害你不想着替她查清死因洗冤昭雪只想自己戏班的生意真是个没心肝的女人!""我……"女班主低下头去小声嘀咕道"小桃红怎么死的连你宋大人都查不清还连累了别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捕头王喝道:"你胡説什么?"宋慈拦住捕头王"姜氏那天公堂审案我曾问你案发两日前之事你説小桃红那日在房中睡觉。可是你亲眼所见?""這个……没有啊!我是听柳青説的小桃红已回来了説她身体不爽在住处躺着没起来还出银子让柳青顶她演戏呢。" "那在此前两天小桃红可在锦玉班?""没有。城里有个开米行的朱老板要给老泰山做寿遍请城里最好的戏子演两天贺寿戏锦玉班只请头牌女旦小桃红。五月十九那天朱老板给我五十两银子就让小桃红去了。""五月十九以后再没见过小桃红的面?""是的。""恐怕问题就出在這儿!此事必然与柳青有关。你把柳青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女班主一怔:"柳青?对了戏都演好一会儿了她怎么还没来呢?" 宋慈问:"柳青在哪里?""這时候大概还在住处呆着吧。""你即刻带我们去找柳青。""大人我這儿还有事……"捕头王朝她瞪起两眼:"你去不去?"柳青住的小宅院内已是一片狼藉。两个房间都开着有个房主模样的男人在收拾东西嘴里骂骂咧咧。女班主着急地上前问:"喂這里住着的柳青她在不在?"房主没好气地説:"哪里还有她的人影?你看那房里空空荡荡的早跑没影了。這两个女戏子租了我家的宅院几个月的房租没付一个死了一个逃了我可真倒霉啊!" 宋慈有些意外"走了?姜氏柳青离去没对你説吗?"女班主沮丧地説:"她説什么?什么也没説!唉锦玉班這下完了……"捕头王急进柳青住处查看。只见室内一片狼藉看样子是匆匆而去有些本该带走的东西也没顾得上拿。 院子里宋慈用目光细细审视院子。 女班主嘴里不停地抱怨:"這个柳青也真是的。昨日我还跟她好好地説了半天呢小桃红死了锦玉班就靠你了以后给你多排几出戏多付给你银子用不了多久你柳青定会在京城走红的……這倒好也不説贼似的一声不响走了。"只听得捕头王叫道:"大人你来看。"柳青房内捕头王手中有一只小布袋上面写有某某银庄的字样。 宋慈疑惑地説:"柳青房里为何有這样的银袋子?难道有什么人向她送过银子?"捕头王説:"她匆匆离去一定是害怕自己在公堂作伪证説了谎大人会来追究故而逃之夭夭了。"宋慈沉吟着:"恐怕还不那么简单。"随后走进屋的女班主忽然叫道:"這个柳青真是贪小!小桃红才死就把人家用的绢花拿来了。咦這件戏衣也是小桃红的么……"宋慈望着女班主手中的绢花和戏衣眉头猝然一跳。 女班主将那几件东西装进一块布包中欲拿走被宋慈用手盖住不让她拿去"這些你不能带走。""這种东西也就戏子们用得着何必……"女班主一看宋慈那严峻的面色不再吱声了。 宋慈将捕头王拉到一边低语几声。 捕头王点了点头快步往外走。 宋慈又对女班主説:"走再去小桃红住处看看。"小桃红住处里十分零乱。宋慈在房内细细查找。他趴到床底下察看见墙脚有一块砖略有异状便取出砖头从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解开一看包里是纸扇、香袋、玉坠之类的物品还有几封书信。 女班主惊诧地説:"哎呀小桃红可真聪明把那些当官的有钱人送给她的东西都藏在這儿啊!大人小桃红可招人喜欢呢。听説好几个当官的想收她为妾……""哦是哪些当官的?"女班主害怕起来:"不説了大人我可不敢多説了。我怕再多説两句会招来杀身之祸呢。""是吗?莫非有人説过這样的话?"女班主侧过身去不吱声。 宋慈察看书信"這些是竹如海写给小桃红的还附有诗词……"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默然无语。 离城门不远处的护城河边簇拥着一群人一个个面呈异色有人小声嘀咕着。两三个身体强壮的脚夫用竹竿或船桨在护城河里用力拨拉。水里半沉半浮地漂着一个人显然已死去。 离死者落水处不远的岸上停着一辆毛驴车那头拉车的毛驴还一动不动地老实站着呢。 河岸边一个瘦小的脚夫啧啧叹息:"大力兄弟真是晦气喝了一点酒就醉了一脚踏空跌进护城河里白送了一条性命。"另一人问:"他家里还有别的人吗?"瘦小脚夫説:"唉还有一个病在床上多年的老娘呢可怎么办呢?"一旁有人喊道:"官府来人了!快让开让官府人过来……"几个衙役急急朝出事岸边奔过来。 年过半百的米行老板对官家人来访有所警觉。他把不速之客请进客厅敬上茶水。宋慈简短説过来意朱老板有问便答并无慌乱之色。 宋慈神情猝然一变:"你是説小桃红当日便已离开你家?"朱老板説:"是啊那女戏子原是我花五十两银子请来为老母做寿唱两天戏的。谁知一张帖子一顶官轿就把那小女子抬走了。我那天心里也很不开心呢。"宋慈説:"按説朱老板是生意人精于算计工于心机你为何也没问来人要把小桃红抬到哪里去?""宋大人那递帖的一身装束是宫里打扮説话横着呢。那顶轿子也是宫里的认不得人我还认不得宫中之物?説是宫里要小桃红去唱戏谁敢多问半句?我想小桃红這样的戏子能进宫唱戏也是她的造化或许还能讨得更多赏钱呢。""既然人已离开朱宅为何不对锦玉班告知一下?""唉那两天为老母做寿忙的团团转哪顾得上一个戏子……惭愧惭愧。"宋慈沉吟片刻缓言道:"小桃红一案京城几乎妇孺皆知圣上也动了怒责令我数日之内必须破案凡涉案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朱老板该掂得出這里的分量吧?"朱老板面色惶然起来:"宋大人不会怀疑到小的头上吧?"説着偷眼瞥一下对方。 宋慈盯着朱老板:"你説呢?"朱老板惊叫起来:"宋大人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你是老少皆知的青天大老爷总不会无端把罪名硬栽到我头上吧?" 宋慈哼了一声"此案未了你也脱不开干系的。"朱老板低头苦思忽然似有什么事想起"对了我记得那天的轿子是朝西街抬去了。当时我还在想呢去宫里该往南街怎么去西街呢?西街方向还有宫里人吗?那会不会是……""嗯?你是説……驸马府在西街?""這是你宋大人説的我可没説驸马府啊。""哼刁滑取巧的奸商。"他轻骂一句起身往外走"朱老板你再好好想一想若有记起之事即到提刑司找我。"朱老板尾随着恭敬地行礼"一定一定。宋大人慢走。"清河坊是京城最为热闹的街坊有各种店铺自然也少不了有轿行。 宋慈在门外看看這家门楣不那么起眼的轿行稍顿即走了进去。 轿行内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内摆置着不少轿子有大有小有四人轿也有双人轿还有八人抬大轿轿衣也各有不同或青色或紫红或是描彩涂金的。 宋慈才进院子即有一个胖胖的男子殷勤地笑着上前来搭话:"请问這位……看你打扮虽是寻常人却又像是官衙里做事的?"宋慈微微一笑:"老板真是好眼力。本人是在官衙做过事可现在却是商人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你想必知道官家人吃官家饭出外办事还是官家人能抖威风。我是想……"胖胖的老板诡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租一顶四人大轿罩上官家专用轿衣在大街上摆摆威风吓吓老百姓?是不?"宋慈"嘿嘿"笑了几声不説话。 胖老板説:"没关系。我這里什么样的轿衣都给客人备着呢。你説呢是要几品大员坐的官轿?"宋慈压低了声音:"老板宫里的……有没有?"胖老板愣了一下环顾左右也压低了声音説:"這事可不能开玩笑。宫里的轿衣我可不敢做。被人识破了我這轿行被查封了不説还要拉到衙门去挨板子、坐牢房呢!"宋慈一把拉住老板的手盯着他逼问:"可我听説几天前你把轿子租给人家轿上罩的就是宫里的轿衣!厚此薄彼不像话吧?"胖老板急了"這位兄弟那是人家自己带的轿衣我只租给人家光板子轿谁愿罩什么轿衣那是他的事我能管得了吗?""哦?是他自己带来的宫里轿衣?谁這么大胆?""嘿嘿如今胆大的人多着呢借用一下宫里的招牌抖抖威风那算得了什么……"忽然发觉説漏了嘴忙刹住。 "是吗?莫非你知晓那人是谁?"胖老板愕然赶紧否认:"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宋慈才走出轿行的门英姑及两个衙役即迎上来。 英姑道:"大人他们都説有紧急公务要找大人我只能把他们带這儿来了。 两位快向宋大人説吧。"一衙役説:"大人派在下去传明泉寺住持觉心来提刑司问话在下到那边却説此人已外出云游。据寺内和尚説他们的师傅這回要云游八方没有半年一年回不来。"宋慈惊愕地説:"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单单出了這么大一桩案子這位住持就云游八方去了。哼显然是出门避祸消灾不敢见人了。佛门清净之地也有這等货色恐怕也是一个隐藏祸心的孽种。"另一衙役报説:"大人西城门外拉毛驴车的张大力清晨被人发觉淹死在护城河里。尸体已捞上来请仵作验过説是酒后失足落水溺水而亡。"宋慈更为惊异:"死了?张大力不就是那上公堂作证説竹如海拉人去西郊的脚夫吗?這倒好一个逃了一个死了手脚做得真利索真快啊!我去看看。"城西门外一个草草搭起的棚子。毛驴车摆放在棚子内上面摊放着脚夫张大力的尸体。有两三个脚夫陪在旁边挂了一条白布烧了点香烛。 宋慈、英姑及两三个衙役匆匆至此。 几个脚夫见来了官赶紧想避开英姑好言劝慰他们不要离开。 宋慈走进棚里英姑随之而入。 几个脚夫低声议论。 "宋提刑来验尸能验出什么名堂吗?""难道还有谁要劫张大力的财谋他的命?""是啊他一个穷脚夫老母亲病在床上都没钱治谁会动他的脑子?"宋慈悄然走出来拍拍其中一个脚夫的肩头客气地问:"你们与张大力同在一起该知道他的脾性喜好吧?"脚夫忙説:"知道知道一些。"宋慈问:"他平日喝酒多不多?""他呀能喝一点可是口袋里没钱从来不敢多喝。昨日不知怎么高兴了喝过量就闯下大祸了。""他家还有什么人?""就一个老母亲七十多岁了整天躺在床上儿子死了這事还不敢告诉她我们几个也在犯愁怎么办呢。"宋慈与英姑便衣简装走在一条狭巷中。 他们看见前面一个小破院探头往里看了看见院里有个拴驴的木桩便走了进去。這是一个穷家只几件破桌破椅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屋里光线很差角落里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宋慈走至床前看清躺在床上的是一个老妇人。 英姑在一旁观察见桌上还摆着一个药罐有一包药未煎即拿起来看了看把药罐放在火上煎起来。 那老妇人醒来了"是大力回来了?啊妈今天可睡了个好觉头也不疼了腰也不疼了。大力多亏你给妈买来這几帖药喝下去我這病就快好了……"宋慈轻声道:"老人家是我。""噢不是大力。你是谁啊?"宋慈一时难以回答:"我……我是他的一个朋友过来看看你。""朋友?怪了大力过去那么多年除了一批脚夫很少有朋友来看他。這倒好這几天常有朋友了。""唔?常有朋友吗?"老妇人説:"几天前来了一个朋友把大力请去喝酒喝醉了才回来。昨日那个朋友又来了客气得很又给钱又送东西。他這穷脚夫可成香饽饽了。""昨天来的朋友又请他喝酒了吧?""没有。那人来时很晚了説不了几句话就让大力拉他出城到几十里外的一个镇子。大力説晚上不一定回来了。我想也是把人送到城外几十里再回来已天亮了接着就要干活还用回来?""老人家這些日子大力拿回家多少铜钱银子?"老妇人喜上眉梢"這回我儿子可撞上好运了。他説遇上一个好心肠的老板夸大力赶得好赏给他十两银子。這下让我老太婆得了好处有银子买药吃了。唉這几年都是让我的病给拖的大力连个媳妇也娶不起怪不得他……"宋慈脸上呈现复杂的表情。 "老人家大力对你很孝顺吧。這两天他得了银子给你买药是不是很高兴对你説什么没有?""這位姑娘你可真是问着了我也奇怪呢大力這回得了银子又买药给我吃眼看我的病好多了他反倒高兴不起来睡觉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一声声地叹气还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他没説什么吗?""我问他好几回他也不肯説逼急了才説了一句我实在没法子被逼得只好那样做了……唉我也在想啊会不会是他説了谎那银子是他向别人借的高利贷?那银子能借吗?他怎么还得清啊?這不害了他吗?唉都是我這老不死的拖累了大力。"宋慈与英姑对视似有所悟。 老妇人问:"你们真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帮大力一把……"宋慈説:"老人家你儿子大力让我带个信他帮人做事出远门去了要好长时间才回来。他让我带来几两银子让你买些吃的好歹也能度过一段日子。"他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老人的床头朝门外走去。 老妇人拿着银子有些疑惑:"喂這位先生……"英姑随宋慈走至门边又停住了"大人我帮老人家把這碗汤药熬好了稍晚一点再回来。"宋慈赞许地説:"好。"运河边的小城镇码头。一条客船刚刚泊岸。码头上冷冷清清客人寥寥无几。船上有两三个客人下船。其中一个年轻女子衣着朴素且以纱巾罩着脸面低头掩面急急而行。 有个男人忽然大叫着谁的名字向下船的几个人冲过来。 那年轻女人顿时吓得一哆嗦手中的一个不大的包袱失手落地。 冲过来那人却是迎向一个中年妇人的。两人十分亲热地见面交谈相携而去。 年轻女子轻抚胸口這才躬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包袱。却不料有人抢在她前面将包袱拿到手上了。她抬起头来此人便是女戏子柳青。 捡她包袱的是个面带笑容的矮胖男人"妹子看你是才来此地请到我的小店去住宿我那儿干净便宜包你满意。请跟我去吧。"他説着便夹着包袱走在前面柳青身不由己只得跟着他走。 稍后柳青已随那人走进附近一个小旅店。 她进店时又闪过一个高大的肩搭钱褡裢的男人也随之进了小旅店。他刚进店里院门就被无声地关上了。 街市上行人很多。宋慈乘坐的官轿不急不慢地在街上行走。忽然轿旁有个老人被撞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往轿下跌去。轿夫见了赶紧避让轿子差点倒翻。宋慈从轿内走出来。 轿夫十分恼火欲骂那跌倒的老人被宋慈阻止了。他上前去扶老人起来欲好言相慰。与此同时另有一人也去扶老人。宋慈与那人照面却是刑部的年轻官吏姚千。姚千扶着老人眼睛直朝宋慈瞄过来嘴里轻声道:"宋大人在下想跟你谈谈有关案子的事。"宋慈一怔"你……""半个时辰后请宋大人到福来茶馆。请一定来。"姚千扶着老人往一侧走去。 宋慈望着那人的背影默然点了点头。 福来茶馆不大门前清冷无人。宋慈慢步踱至茶馆前不等伙计邀请径自走至茶馆楼上。他见一间雅室上书"云山雾嶂"四个字即推门进去。里面坐着姚千一人神色有点紧张。 宋慈坦然坐在其对面"让我来這儿有何指教?"姚千凑近宋慈低压了声音説:"有关小桃红案子我那儿有些可用之物宋大人是否有兴趣看一看?"宋慈怔了一会儿"哦那可用之物想必与竹如海有关?"姚千从容而述:"這个么容我慢慢説来。我与竹如海系同门进士又同租一个门院。前些日子他与小桃红频繁交往关系暧昧我对他的举止行动早已有所猜疑曾试问其动机竹如海言语含糊不置可否。后来因小桃红突然失踪他心绪大乱不吃不喝闭门不出。而后公堂审案他被关进大牢随后自杀于狱中。据此我断定他与小桃红一案有密切关系果然在他房中找到一些东西暗藏于己室之中。"宋慈説:"原来如此。你可真是有心之人啊。"姚千不无得意地説:"我以为這些东西对宋大人查获此案有用。""若能如此我自然要感谢你喽。""在下能助宋大人一臂之力感到十分荣幸。再则如能因此获取一点功劳也是万幸之事。我听説圣上对此案十分关切对宋大人也是格外器重到时候还望宋大人能向圣上美言一两句若能得以提升像宋大人這样做个提刑官干出些名堂在下感激不尽。"宋慈闻言不悦顿生鄙夷之意"你当初既已对竹如海之事有所猜测且有所知晓为何不及早向宋某告知一二?公堂审讯竹如海被牵入案中你本可挺身而出在公堂上向宋某端出实情或许还不至于让竹如海落得那样的结局……"姚千不无尴尬:"這事……我也没想到他会走到那一步实在是不必那样的。宋大人竹如海自杀我可没一点责任的。谁会想到他性子竟会那么暴烈?" "好吧此话不再提了。那东西可曾带来?"姚千却闪烁其词地説:"我怕出意外未带在身边请大人天黑后到在下住处来一趟如何?"宋慈起身往外走:"那好我会来的。"大步走出门外。 姚千仍坐在桌边自得自乐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 一个伙计走进来往他的茶碗里添了茶水。 天色暗下来时宋慈已站在姚千住的小宅院外。他暗察四周发觉院门似关似开露出一道缝是虚掩着的。他不禁一惊即用力推门进去急呼:"姚千姚千……"却无人应答。 再推门走进姚千住室:屋里倒卧着一个人是姚千蜷曲在地已死去有一阵了。 宋慈蹲下身观其面容只见死者面色青黑嘴角有血双目鼓突为中毒致死之状。 宋慈自语:"你想占他人之功为己有结果呢还是被他人暗算了。"他轻抚姚千的身子发觉其衣襟有扯破的小口伸手翻起那人衣襟无有物件再查其手见右手指间有一小片纸。他起身欲走忽又见尸体旁跌落一小块玉饰。即捡起见此玉饰纯白造型精美飞龙图案且用明黄色丝带作饰带非寻常人所用之物。 宋慈将玉饰收了起来。 宋府客厅内灯火通明厅内有好几个人谈笑风生显得很热闹。 宋慈急急推门进去厅内正中坐着的是慧珏公主。她正笑容满面地与玉贞説着笑呢。 宋慈忙上前行礼:"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宋慈因公务在身這时才匆匆赶回府中望多多包涵。"慧珏笑着説:"我是专程来看玉贞的。你呀一年到头都在忙审案查案根本顾不了家。玉贞刚才还説呢不知以后她生下儿子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做提刑官总在外面忙事查案审案连家也顾不了回呢。"宋慈笑道:"那样也不错么。宋家人若能世代为提刑之职替大宋朝廷维系安宁为百姓谋得安康岂非大好事?"慧珏关切地説:"宋提刑你只知在外面忙事得些空闲也要想着玉贞想着家中之人啊。玉贞与你成亲十多年這般年岁才怀上孩子多难啊……你们男人都是這样的只晓得整日在外面忙碌有多少时候会想到妻儿家事……"説得有些伤感了。玉贞忙劝慰她:"公主這是説哪里话?我可晓得驸马爷对你很不错的常常陪你上街市逛逛给你选买礼品。"慧珏笑道:"這倒也是。説起来今日来探望玉贞也亏得他提醒一句。我还不知道你怀孕之事呢。"説者无意听者有心。宋慈听公主此言不觉一怔即问道:"驸马爷心还很细呢。公主今天這么晚了还赶过来看望玉贞宋慈十分感谢。稍后回府若驸马爷不便过来接你回府我让人送你一程。"慧珏略一迟疑"以往梅子林是会来接我的今天恐怕未必。父皇派他做一个管粮草的闲差平时什么事也不管這几天事情倒多起来了又是买马又是卖粮马场粮仓两头跑有时连晚上也赶不回来呢。"宋慈若有所思:"哦?前几日我遇上他一回还説闲得无事可做呢。对了那天驸马爷还得了一匹好马公主想必知晓?"慧珏公主笑道:"马啦刀啦那是你们男爷们儿玩的我才懒得关心這些。 驸马府马厩里良马不少谁知道哪匹是驸马爷新得的好马?"宋慈慢慢从袋里掏出一块玉饰示于公主"我這里有一块玉饰好像很珍贵呢。公主是否识得其价值?"慧珏见了此玉惊叫起来:"這玉像是我丢掉的一块玉呢。怎么会在宋大人手中?""哦這是提刑司刚抓了一个惯窃从他身上搜得的。怎么這玉饰原是公主的?""是啊這还是小时我过生日父皇送的礼物呢。后来驸马爷向我讨去常系在腰间的。前些天他垂头丧气地告诉我有天晚上去瓦舍看戏挤来挤去身上這块玉不见了不知是被挤断系绳还是被贼偷走了。這倒好又到你手中了。那是否该物归原主?""這个……是否容在下把此案审罢再原璧奉还?"慧珏公主笑道:"那倒无妨這东西在就行了迟几天有啥关系?""只是……公主先不要把此事跟驸马爷説。""行啊。到时候我得了此玉再给他看让他惊喜一回。"宋慈从公主手中取回玉饰想想又问:"公主与驸马爷是否喜欢看戏?驸马府可曾请戏子到府上演过戏?""我喜欢傀儡戏偶尔请过傀儡戏班的驸马以为瓦舍里演戏的是乡野之趣全看不上眼从没请戏班到府上演过。""哦……" 京郊疑尸案(五) 夜已深了。提刑司后厅亮着一盏小灯。宋慈独坐而思。前面摆着一副棋盘寥寥数子。 他手上捏着的不是围棋子而是一小块精美的玉饰。另一侧桌上摆放着几件物品:小桃红所用的戏装、绢花、一小包他人所赠之物扇子、香袋、玉坠等。 英姑悄然走进来。她怕打搅宋慈思路静立其身后观察那盘棋。 围棋盘上的七颗子摆成北斗状。 宋慈将手中的玉饰轻轻放在北斗星所示之处。而后他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你看這样摆法是不是合适?"英姑想了想:"這样摆看似合适却有些勉强。"宋慈转过头来望着英姑:"是吗?"住在小旅店的柳青独自在一间小屋呆着。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时而去看门关实了没有时而又到窗边往外看。 突然听得笃笃的敲门声。 她顿时紧张起来不敢出声。敲门声又响了。她声音颤抖地问:"谁…… 谁呀?"外面应声道:"送水来了。"柳青這才放心地去开门。 她拉开房门外面的人却猛地冲进来随手将门反掩上。此人面相凶恶一脸坏笑朝柳青逼近。她吓得直哆嗦步步后退。 "大……大哥你想干什么?你要银子么?我给你银子……"她慌乱地把床头的那个包袱拿过来递给凶汉。那人却不接包袱却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刀子狞笑着向她逼来。 凶汉轻易地按住已经吓瘫了的女戏子举起了刀……他那张凶狠的脸猝然变了色。 一只更为强壮的手紧攥着凶汉高举刀子的手使之无力地垂落刀子落下来跌在地上。 那后来者是捕头王。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运河码头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最为繁忙的是一路装运粮食的搬运队有数十辆大车装着一袋袋的粮食往码头上的大船上运。搬运工从车上扛着沉甸甸的粮食口袋踏上跳板往船上走。 一溜大船桅杆高挑着旗帜上书漕运字样偶尔可见船舱里探出一两个外民族打扮的人影。码头边有一些兵士值守不让闲杂人等走近。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肩头扛一个布包一瘸一拐地走至码头踱至码头边慢慢挨近上船的跳板。 一下级官员模样手握一根马鞭的壮汉向走近来的男人轻蔑地打量一番问:"你是干什么的跟到這里来做啥?"瘸腿男人缓缓转过脸来却是宋慈。他故作木讷无知之人问那个中年汉子:"這些大船从哪里来装這么多粮食是去哪里呀?"壮汉轻蔑地説:"你管它运哪里去?你来這儿……想干什么?"宋慈扮出讨好的面色"官爷我腿不方便又没钱坐船這些天总想搭顺风船到江北去。""去江北?干什么?""数年前江南大逃亡我和妻子儿女逃散了。唉苦啊官爷不知道這船是不是去长江那边?"壮汉迟疑一会儿低声道:"看你可怜我实话告诉你吧。這船倒是去江北的。走大运河要把這些粮食运到北方去。"宋慈问道:"這粮食运那么远去干吗?人家北方人不也种粮食吗?不会弄错了吧?"壮汉不屑地説:"你懂什么?這粮食在军营仓库压了几年值不了多少钱北方那个国家粮食可就金贵了。运过去能换大价钱能发大财呢!"他拍拍瘸腿男人的肩膀"你想搭船等到明日天黑后這些大船就会起锚了。"宋慈抬起脸望着那人"此话当真?明日天黑以后就要开船把粮食运往北方了?"此时码头的另一边也是热闹非凡。只见一大群老瘦的劣马相互挤挨着从一些破旧的船上走下来任旁边几个人挥着马鞭子喊叫懒洋洋地往前走动。有几匹马显然是饿极了看到路边撒有一点粮食粒和青植物便奔过去用舌头舔着吃赶也赶不走。 一个士兵恼怒不已用手中的槍杆狠狠地拍了马屁股一下那匹极瘦的马竟不堪拍击倒在地上挣扎好一会儿才起来。 宋慈在不远处站着惊愕地审视着码头這边的奇异景观。 没几步远有几个士兵在议论着。 "這哪是什么战马明明是老得快死的病马劣马弄到江南来有什么用?這回可上大当了!""听説是做了一笔大买卖用军营仓库多余的粮食换北方的战马还以为占了一个大便宜嘻嘻结果你们看亏得一塌糊涂呢。" "這有什么了不起的?這样的事多着呢。我们這位管粮草军马的驸马爷反正也不会过来看一眼。他们当大官的只晓得在酒桌上谈生意只认纸上写的数以为這样很合算呢。""也没人跟咱们這位驸马爷提个醒?他可是皇上的嫡亲女婿前朝重臣的独子啊。就那么傻乎乎地让人当猴耍?唉真是没办法大宋朝廷就這样一些庸庸碌碌的官员如何能撑得住這半壁江山……"一个武将骑着马过来喝斥他们:"你们几个不做事聚在這里做什么?快去赶马还有好几条船上的马没赶下来呢。快走!"士兵们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宋慈抬起头望了望骑马的武将那人也看他一眼忽然有点惊诧了"你…… 你是谁?"宋慈将头上的一顶破草帽摘下坦然地挺直身子:"你看我像谁?"武将将信将疑地説:"你這副寒酸模样……可我看你怎么跟提点京畿刑狱宋慈宋大人有点相像?"宋慈微微一笑:"我就不能是那个提点京畿刑狱吗?"武将慌忙下马"哎呀真是宋提刑宋大人啊。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多见谅。"又不无惊奇地发问"宋大人何以在這儿?"宋慈説:"听説驸马爷在此办事特来找他谁知没能碰上其面。"武将説:"他呀這会儿肯定还在校场骑马呢。宋大人想见他的话从這儿往前走一直走便可见到他了。""哦?"校场上空空荡荡独有一人骑一匹快马在校场上飞奔并不时地拍打着坐骑令那马跑得唏唏嘘嘘累得不行几乎要倒下。那人仍不停地拍打那马令其疾奔不止看上去有点过分。 站在校场边看了一会儿的宋慈似乎不忍其状走上前去大声叫道:"驸马爷别来无恙?"骑马之人顿然一惊勒住马头"你是……宋提刑?"宋慈走过去观其坐下之马已大不如以前颓然之势令人心酸"驸马爷你的坐骑莫不是那匹北方良驹枣红马?怎么這马……莫不是水土不服好像比以往瘦了许多?"驸马爷梅子林"哼"了一声"瘦又如何?马瘦被人骑人弱被人欺。這话説得一点不差呢。"梅子林跳下马用马鞭打了它一下那马受了莫大委屈忍不住朝梅子林拱了一下。梅子林气急又重重打了它一鞭。那马直蹶子发出咴咴之声。 梅子林恶声斥道:"你這可恶的的卢你害老子走背字老子留你一条活命就算便宜你了!"宋慈説:"驸马爷這马乃通人性之物如何对它這般严厉?"梅子林愤然道:"這东西可把我给害苦了……"宋慈问:"驸马爷此话怎讲?"梅子林掩饰着:"呃没事没事……"宋慈説:"驸马爷刚才路过码头只见那儿一边在运粮食一边卸下马匹忙得不亦乐乎不知驸马爷可知此事?"梅子林警觉起来:"這个么……宋提刑有何见解?""商贸进出本属正常只是运出本埠的粮食看上去颗粒饱满质地良好而运抵之马却老弱居多不知驸马爷如何评説?"梅子林含糊道:"此事细节我不太清楚以后再説吧。"宋慈脚步未动两眼直直地望着对方。 梅子林神色惶然眼睛不敢与宋直视"宋大人莫非还有何吩咐?"宋慈説:"驸马爷可曾听説提刑司最近在追查一桩疑难案子?""什么案子?我没听説。""北瓦舍有一个唱女旦的戏子名叫小桃红前几日被人害死抛尸于西郊山中。這事驸马爷可曾听説?"梅子林努力掩饰其紧张神色"小桃红?没听説过。"宋慈坦然説:"审案之时宋某查获一些物品其中有一件玉器似乎与驸马爷有关请您看一看是否您个人所有?"宋慈即从怀里掏出那块白玉饰物示于梅子林眼前。他见此物顿时面色大变一时没坐稳竟跌下马来身子歪倒在地脚挂在鞍镫上。宋慈忙将其扶住。"驸马爷你怎么啦?"梅子林闭上眼睛面色煞白"没……没事……"午后时分提刑司后厅静寂无声。宋慈呆坐在棋盘前棋盘上仍是那呈北斗状的寥寥数子。他的手中把捏着那块精巧玉饰眼光久久地滞留在棋盘上。英姑端了茶碗走过来将茶碗放在宋慈面前探头看了看棋盘抿嘴一笑。 想了想她拈起一粒棋子放在一个位置上。她這个子一放原先的北斗星形便改变方向拐向另一处了。 宋慈愣了一下似有所悟即将手中的玉饰投放在一个大角的星位上。而后他抬眼看一下英姑。两人会意地一笑。 宋慈忽然侧耳凝听:"嗯我好像听得有呼噜声?是捕头王的呼噜吗?"英姑笑道:"不是他还会是谁?隔三堵墙也能听得见呢。不过他也真是累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总算把柳青给抓回来了真是难为他了。"宋慈感叹道:"是啊這回多亏他……"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衙役慌急地走进来"大人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不由分説地闯进后厅我拦也拦不住……"几个老态龙钟的老臣直闯进来领头的是冯御史。因天热气急他们一个个汗水淋淋气喘吁吁。 宋慈赶紧起身迎上"冯大人几位老大人你们急急而来所为何事?英姑快给几位老大人端椅子泡茶。"冯御史正色道:"宋慈你也不必客气。這几位你也认得都是大宋前朝老臣与你父亲是同辈的老人。他们关心你也为你担心相约赶到御史台打探你正在办理的案子。宋慈那桩白骨案到底办得怎么样了?"几位颤颤巍巍的前朝老臣唾沫四溅地争着向宋慈问话、质询。 "這几天城里传言纷纭説這案子原只不过是发觉山中有一堆白骨让你查了一阵反倒死了好几个人是這样吗?""宋慈听説你這回把案子办砸了?是吗?""宋慈你可不能听信谗言错杀好人放走坏人啊!""你是大宋的一根顶门柱受点气挨几句骂要扛住可不能倒下不能自暴自弃……"宋慈对几位老臣又是感激又是心烦只好笑着向他们一一抱拳作揖耐心解释:"诸位老前辈、老大人宋慈办理此案眼下已有头绪可以説成竹在胸不日既可破案请各位放心。"冯御史説:"是吗?你已成竹在胸不日可破案?"宋慈説:"宋某啥时説过大话?"冯御史如释重负地説:"這就好這就好。有你這话我等就放心了。瞧瞧我身上还有几位老大人身上的衣衫都让汗水弄湿了。"宋慈忙説:"哎呀這大热的天可不能让你们這些老大人老前辈累着热着了来来请去后殿稍坐宋慈陪你们喝新出的龙井茶吃点刚从西湖里采回来的菱角如何?"冯御史等应道:"好好。"猝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這时候你這位京畿提刑官还有心情吃鲜菱角品龙井茶?" 宋慈一看不知何时刑部尚书曹纲钻了出来身后还有三四个官员。宋慈不卑不亢地迎上前去:"曹大人今日来提刑司有何吩咐?"曹纲一脸严峻地説:"宋提刑本大人此来何事你心里自然明白。""噢莫非曹大人与几位老大人一样也想来打探一下那桩白骨案的内情? 我刚才説了此案宋某已成竹在胸不日即可破案将大白于天下曹大人且耐心等待。"曹纲冷笑一声:"哼!如何算得成竹在胸不日可破哪个案子?那日你在圣上面前装腔作势一番表演虽能蒙骗一时赚得圣上的同情与宽恕可這几天查案查得可不怎么样啊!脚夫张大力淹死在护城河里刑部官员姚千死于非命女戏子柳青不知去向八成也已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宋慈你还想让案子再死多少人?你可知京城已让你搅得不得安宁民心大乱了!"曹纲身后的几个官员也附和着一声声责问宋慈。 临安府傅知府説:"傅某接任临安知府快两年了京城太平无事没出一桩大案没枉死一个百姓。這倒好让你宋提刑查案查来查去案子越查越不清人却一个个死去光是刑部官员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两个。宋提刑這副烂摊子你如何收场?"大理寺邹少卿説:"宋慈你可知道大理寺近日天天收到官员对你宋提刑的弹劾説你好大喜功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将一点小事审成一桩血腥大案接二连三地死人弄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狗叫鸡鸣。恐怕你该歇歇手了再折腾下去会闹得身败名裂呢!""宋慈你可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到底有几斤几两……"宋慈终于失去耐心愤然地高声喊道:"你们這是干什么?宋慈身为提点京畿刑狱自当审理此案又奉有圣上的旨意谁敢阻止?眼下案情已见头绪正待深究猛追以期审个水落石出你们却到這里横加指责挑三拣四這是干什么?莫不是与案中之人有説不清道不明的勾连才這么着急想借机搅乱视线让案犯溜之大吉?"几个责难者一时被镇住都不做声了。几位老大臣则面露欣慰之色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曹纲道:"宋提刑既然口气這么硬想必已将此案审清将疑犯查实了?在座都不是外人何不讲些过程细节让大家听听评点一番?以免像上回那样把无辜者扯进案中错判误断再造成一桩冤案喔。"宋慈説:"放心曹大人。宋某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曹纲问:"那么究竟是何人杀死小桃红刑部两个年轻官员又如何陷入此案死于非命你能説得清楚吗?" 冯御史説:"宋慈這也是我等关心的事你何不説説?"宋慈説:"既然如此在下就将此案内情先透露一点吧。"他朝英姑递了个眼色。英姑会意即离去。 宋慈説:"各位大人刑部录事竹如海年少气盛行事不慎招致厄运。宋慈误听误信受制于人一时失察将竹如海定为行凶之人导致其含冤自杀。 宋某对此负有重责愧疚不已。"曹纲説:"据我所知竹如海与锦玉班女戏子小桃红确有私情。"宋慈説:"竹如海与小桃红有私情不假宋慈当时误断其案也拘于此以为他欲强行求欢而不得一时失手误伤致死。却不知此案实非私情误杀之类而是一桩预谋已久的大案经人精心策划细密实施而成。宋慈一时大意未能识得其奸。经再审方知小桃红并非死于五月廿一而是死在五月十九!前后相差两天便造成此案最大的误差。"傅知府讥嘲道:"這可能吗?宋大人乃验尸高手眼神再差也不会有這两日的误差啊?"宋慈説:"谋划此案者狡诈陰险手段毒辣故意将死者浸于明泉寺前的泉水池中。那泉水比常温低许多故而虽系五六月的暑热天气死尸在水中浸泡四日仍似寻常两日之状。宋慈按夏日尸变之定规验尸审案时认定小桃红死于五月廿一故而误入歧途。"冯御史恍然道:"噢原来如此。這手段真陰险啊!"宋慈接着説:"再则在公堂审案时我又轻信了几个证人的伪造证言。那几个证人信誓旦旦其实均系受人暗中指使作的全是伪证!"冯御史吃惊地问:"全是説假话吗?""不错。正因如此等宋慈自知有错再想复查此案想找那些证人他们便如鸟兽散死的死逃的逃脚夫张大力突然酒醉后失足淹死在护城河里;明泉寺住持觉心云游四方不知去向;柳青也逃了不然很可能也已死于非命。"傅知府不无讥讽地説:"你説他们都作了伪证有何根据?证人或死或逃也可能是惧于你宋提刑的婬威啊?"邹少卿也问:"那么姚千呢?他可没上公堂作伪证为何也死了?"宋慈坦然道:"姚千本该有功的但贪心与愚蠢导致了他的死亡。姚千曾约我跟他单独见面説他得知竹如海有意打探一位神秘人物的秘密且有一份密件已在他手中。姚千跟我谈交换条件要我保证破案后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以助他升官提职。却不知隔墙有耳被人察觉了于是招致厄运临头被人暗中下了毒夺去性命那份重要密件也被人盗走了。"众人将信将疑反应不一。 曹纲质问:"如你所説既然小桃红死于五月十九那么竹如海怎能与小桃红相见于五月廿一晚上呢?公堂上他本人也是确认其事的啊。"宋慈説:"是啊。這也是本案焦点之所在。竹如海称当晚与小桃红在明泉寺后殿暗室相见而后被寺中和尚发觉追赶而至不得已逃上山。其实与他在后殿暗室相见的并非小桃红而是另一个女戏子。""那人是谁?""那人么便是锦玉班的另一个女旦柳青。""是她?怎么可能呢?"英姑带着神色惶然的柳青走过来。 宋慈严厉地説:"此人在公堂上作伪证事后逃亡于外被我得力部下追捕归案经审讯已将部分事实查清。柳青将你如何説谎扮假小桃红之事从实讲来!"柳青跪下战战兢兢地説:"五月廿一這天下午有个陌生男人来找我。那男人説受一个大人物指派只要我按他的意思做可保我在京城成名角大红大紫能挣大钱。我一时糊涂就……就应下了。所以下午在瓦舍班主问起小桃红我就説她已回来了因身体不适躺在床上让我替她演角色……"傅知府大声问:"不是还有证物竹如海的一把雨伞吗那是怎么回事?"宋慈将那把雨伞拿出来淡然一笑"這还不方便?竹如海把此伞忘在茶馆有人假报消息后顺便将此伞放到窗台上不过是举手之劳。"几个老大人点头道:"這假证还做得真圆呢。""更妙的还是后来明泉寺的那一幕戏。柳青説。"柳青瞟一眼宋慈见其威严之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天晚上我照人吩咐穿了小桃红的戏装戴了她的首饰和绢花等在寺院后殿——"明泉寺内柳青穿着桃红色戏装缩着身子在后殿偏房的门后从门缝里观察外面动静。柳青的身材与容貌与小桃红相近黑暗中很像小桃红。她看到竹如海往后殿走来便发出哭泣声。 竹如海听到哭声挨着门窗找到偏房轻声问:"喂里边哭的是谁?"柳青装出欣喜的声音:"竹兄是你吗?我是小桃红……"竹如海惊喜不已:"是我我是竹如海。我来救你了。"他拉门那门锁着于是拔出腰间的刀子将锁撬开随后走进去里面暗黑无光他茫然地叫着:"小桃红你在哪里……"黑暗中的柳青哭泣着朝竹如海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脸埋在他肩上泣声不绝。 黑夜中一男一女相拥而立柳青只是将脸埋在他肩上不起来。竹如海不知所措手抚女子后背低语劝慰。 忽然从侧门走来一个和尚见状大叫起来:"有外人跑到后殿来了快来人啊!"竹如海心慌意乱赶紧拉着女人往侧门跑门外便是山林。身后喊声四起灯笼晃动。柳青跟在竹如海后面只是不敢抬头又故意落在后面越拖越远。竹如海发觉女人落在后面回头催促着:"快小桃红快跑……"柳青忽然闪躲在一侧树陰后面。竹如海不见其影站住了欲回来找人"小桃红你在哪里?"躲在树丛后的柳青扳起一块大石头从旁边的陡坡滚落而后发出惨叫声:"哎呀——"石头滚落下坡的声音很响。 竹如海急叫:"你怎么啦?小桃红小桃红……"柳青蜷曲着身子躲在树后眼瞧着竹如海发疯一般从陡坡连滚带爬地下去找人她吓得面色惨白直哆嗦。 在场众人感慨不已。 冯御史手指着柳青颤声道:"你這女子心好狠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与小桃红不都是同台演戏的戏子吗?又同在一起住应亲如姐妹同病相怜你却为几十两银子为日后能大红大紫做出這等可恶之事简直……"柳青捂脸泣道:"事后我也后悔极了我想逃得远远的谁知那些人心真黑还派人来杀我……"傅知府不太相信:"宋大人照此推断那脚夫张大力作证也应是受人贿赂有意作假的明泉寺住持觉心必然也是説了谎话?"宋慈説:"确实如此。此案背景幕后有人精心策划操纵行事。"傅知府説:"俗话説冤有头债有主那幕后之人這样做为的是什么? 仅仅要把那一对痴男怨女置于死地而后快吗?"一老大人问:"是啊那小桃红不过是个戏子与人无怨无仇又因何置其于死地?弄死她的是谁呢?"宋慈説:"诸位宋慈已将案子查到此处。眼下惟有将杀死小桃红的人查出来才能明了此案的根本原因。宋某从开米行的朱老板处已探得一些线索了。""噢?什么线索?""据朱老板説五月廿一那天他为老母做八十大寿遍请京城所有戏班名角来宅中唱两天戏。他花五十两银子请得锦玉班的头牌女旦小桃红结果這天小桃红人还没进朱家大门就被别人抬走了。" 邹少卿性急地问:"是吗?那人是谁?查明此人或许就可破案了……"宋慈説:"那日之事确实很蹊跷——"朱宅门前十分热闹贺客与杂人进进出出轿子在门前停了一长溜。朱老板在门口笑迎众客。 小桃红坐的小轿停下。她下轿朝朱家宅门走去朱老板笑着上前与之招呼:"哎哟小桃红来啦你可真是漂亮啊……"谁知却从一旁蹿出几个宫里打扮的人十分蛮横地把小桃红拦住。 小桃红不知所措:"你们干什么……"领头之人将手中的黄帖子一晃:"宫里有请让你去唱戏呢。"几个人不由分説把小桃红往门前停着的一顶宫里装饰的轿里推。 朱老板一时愣住了稍后上前与他们论説。那领头之人拿出那张黄帖子示向朱老板朱一见顿然点头哈腰唯唯退下…… 冯御史一脸疑惑:"宋慈你是説有人拿着宫里的帖子把小桃红从朱家宅门前截住推进披了宫里轿衣的小轿中把她抬走了?"宋慈説:"是啊在下去朱宅查问朱老板這样告诉我柳青口供也如此讲述想必不会有误。"傅知府説:"這就奇怪了。朱宅位于清河坊按説去皇宫该朝南街走而非西街啊?"宋慈点头道:"问得不错。宋慈也曾這么想过。可是诸位大人西街似乎也有用宫轿的府门呢。"邹少卿脱口而出:"有西街有驸马府……"话即出便知不妙赶紧收口不语了。 宋慈説:"邹少卿你説西街有驸马府想必此案与驸马府有关?"邹少卿赶紧推却:"不不不我是一时口误西街……曹大人你看這事怎么説?"曹纲支吾着:"這个么……我们还是听宋提刑説吧。宋慈你説呢這宫中之轿为何往西街而去?"宋慈淡然一笑:"确实那宫轿是往西街而去西街也惟有驸马府可用宫中之物。另外还有一件东西可证明驸马爷梅子林与此案有关。"他拿出那块白玉饰物示于众官员。 众官员见此玉饰顿然呆住了。 一老臣轻声説:"這可是地道的皇家之物玉饰上的這种挂带非皇家不能有。"曹纲説:"宋慈此玉从何而来?"宋慈説:"宋慈去见姚千见那人已死衣襟扯开惟其身下失落此物。宋慈便将它捡回。而后曾问慧珏公主确认此玉为驸马爷所有。可我问驸马爷他却面色骤变竟推説从无此物……"冯御史一把拉住宋慈的手:"宋慈!" 宋慈説:"怎么啦冯大人?"冯御史面色惶然:"呃宋慈啊這天气实在闷热后厅门窗关闭通风不佳几位前朝老臣年纪大了恐怕有点受不了這案子就不必再听下去了。你们説是不是?"几个前朝老臣连忙附和:"是是我等身体不适先走一步了。"几个老臣竟夺门而去。傅知府、邹少卿等也借机欲溜"我等有公事在身等不及听完宋大人精彩的探案故事先告辞了。""哎你们……"曹纲想拉住那几人没拉住。 曹纲与冯御史对视一下也想溜走却让宋慈一把拉住了手"曹大人你是刑部尚书想必不会对此案弃之不顾吧?"冯御史走了两步也让宋慈叫住了。 "冯大人?冯大人你一向急公好义关照宋某关心此案可不能就這样一走了之啊。"曹纲説:"宋提刑這案子你还想怎样查?"宋慈故作惊讶状:"這不是明摆着的吗?馒头吃到豆沙边再使点劲這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么。"冯御史脸呈焦灼之色:"宋提刑你还真想再查下去?""怎么?不能查下去了?""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驸马爷是谁?他是圣上的女婿慧珏公主的丈夫。這案子怎能往他身上追查?"曹纲面色陰沉地説:"宋提刑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哪有你這样查案子的?怎么能把杀人的罪名弄到驸马爷头上?"宋慈説:"可是這线索确是往那儿走了况且也有种种疑点。在下只是拿不定主意若查实了确是驸马干的坏事该如何?二位大人説呢?"曹纲説:"查实了……查实了是驸马爷干的也不行!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這样不是往圣上脸上抹黑、泼大粪吗?宋慈你這小小四品提刑官脖子上有几颗脑袋?""那依曹大人之见?" "找个借口将查案之事拖延下去。""能拖得下去吗?圣上若追问下来怎么办?""你不会装病吗?病他个三个月不下床不出门圣上每日上朝诸事须得操劳哪能老记着這点小案子?时间一长便会忘了的。""那……不是还有冤死之人?竹如海、小桃红还有姚千……"曹纲不耐烦了:"這算得了什么?這些小人物死就死了拿出点钱给家属劝慰几句不就没事了?"宋慈冷冷一笑:"想必刑部以往便是這样查案审案的。今日听曹大人如此一説宋慈真是长了见识了。"曹纲恼羞成怒:"你……你敢取笑本官?"冯御史忙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嘴皮仗就不要打了还是想想這事怎么办才妥当吧。"宋慈语气坚定地説:"圣上早有旨意着令宋慈尽心尽力查清疑案还京城百姓一个清平安逸的世道。宋慈若口是心非陽奉陰违如何对得起圣上的重托如何对得起京城百姓?宋慈即刻出门去驸马府查探疑情请二位大人看在圣上的面上陪在下一同前往如何?"宋慈不由分説拉住曹纲及冯御史的手欲往外走。曹冯二人想躲闪已来不及正在为难时却见有人直入后厅不禁愣住了。 来者是慧珏公主其身后还有垂头丧气的驸马爷梅子林。 慧珏公主神色严峻地对宋慈説:"宋提刑我把涉及小桃红命案的嫌犯梅子林带来了。请宋提刑按大宋律法审理。"説罢她朝梅子林瞪了一眼那人畏畏缩缩地走上来。 梅子林走至宋慈面前猛地往地上一跪"宋大人梅某昏庸无知被坏人利用犯了重罪已铸大错还望宋大人还有曹大人冯大人搭救梅某当感激不尽终身难忘!"曹纲与冯御史见状大惊伸手欲扶又觉不便缩回手来。 慧珏脸上呈极其痛苦之状。 如意苑门前对立着两班人马一边是捕头王率领的提刑司十几个捕快与之相对的是守在门口的一班拿着刀槍的护院家丁为首者是管事。 管事傲慢地上前作了一揖:"诸位如意苑乃刁庄主私家宅院你们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是要抓人还是怎么的?"捕头王説:"废话少説你趁早让手下人闪开一条道让我进去将你家庄主请出来随我去提刑司我们大人有话问他。" 管事上前拦住:"等等。"捕头王説:"你还有什么废话?""我们庄主説了要传他出庭除非宋慈自己亲自上门来。不然他是不会离开如意苑一步的。""你放屁!宋大人堂堂四品提刑官传一个平民百姓还须亲自来请?姓刁的敢摆那么大的谱?来呀众弟兄随我一起往进冲!"他愣头愣脑地往里走却被十几个护院的用刀槍挡了出来。 捕头王怒气冲冲地説:"你们真是狗胆包天竟敢以刀槍对抗官府可知這是大宋天下岂容你刁某一手遮天独霸横行?来呀众弟兄听着都把刀拔出来刀尖朝前谁敢对抗格杀勿论!"背后传来宋慈的声音:"慢来慢来。"冯御史也在后面急叫:"不能动武不能动武啊!"随即宋慈及曹纲和冯御史匆匆上前。 宋慈严词对管事説:"你刚才説刁庄主説过除非我亲自来请他才肯随我去公堂作证。现在我来了连曹大人冯大人都来了他刁光斗为啥还不露面?"管事将手中的刀收起来换以笑脸:"几位大人既然亲自来请了那就闪开路开大门请大人们入院吧。"他示意守门的手下拉开大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慈笑着对曹冯二人説:"怎么样我们三个一起去请那位庄主?"曹纲犹豫不决看看冯御史:"冯大人你看呢……"冯御史硬着头皮説一声:"那就进去吧。"于是宋慈领先一步后面曹纲与冯御史三人一同踏进如意苑。 管事领着宋慈等在院内拐来拐去走过一院又一院院内空空竟无一个人影。宋慈疑惑地问:"喂你们庄主究竟在哪里?"管事诡秘地一笑:"别急那地方你去过拐过去就到了。"果然一拐便看见上回进如意苑查案时来过的那幢小屋。只是无人而小屋的门似虚掩着。 管事假笑着作邀请的手势:"宋大人我们庄主就在屋里候着三位是否请进去説几句请庄主出来?"曹纲与冯御史迟疑不决不敢擅入。 曹纲説:"宋提刑此案是你主审还是你进去请吧。"冯御史説:"是啊是职还是宋提刑独自去合适。"宋慈大声道:"怎么你们都害怕了?朗朗乾坤皇城郊外我等朝廷命官难道还怕一个小小庄主不成?"随即昂首大步走进小屋。小屋内仍如前番那样一边摆着一张床有桌椅等简易用物。靠北侧墙边摆着八口大箱子密封的屋内暗淡无光点着一支蜡烛。 刁光斗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面露一丝似讥似嘲的笑意:"宋提刑近来很辛苦啊。请坐。你看猜着你要来特意又为你准备了一张椅子。"宋慈并不就座"刁光斗宋慈来此是请你這位深居简出的大人物到提刑司走一趟。你不会不敢去吧?"刁光斗嘿嘿一笑"這么説数天之内你已将案子弄清楚了?""是的。宋某已有**成把握。""不会像上次那样误断误判了?""刁庄主有没有误断你且听一回公堂审案看一下人证物证不就清楚了?""那么在下是否可预先打探一下害死女戏子小桃红的凶犯是谁?那人莫不是一位格外尊贵的人物且与至高无上的圣上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噢?刁庄主又是从哪里探得這样的消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刚听説驸马爷梅子林到提刑司自首去了不是吗?" "刁庄主果然消息灵通。难怪宋某近日查案时时而会有如神助一般得到一些额外的提示譬如米行的朱老板会提醒一句那宫轿何以往西街而去?那儿似乎有个驸马府。又譬如姚千被毒杀后身上所携之物被抢偏偏又落下一块玉饰让宋慈轻易捡得?"刁光斗嘿嘿一笑:"怎么着宋提刑這话的意思這几天辛苦查案不会查到最后认为那位驸马爷是无罪之人吧?""有罪无罪须等公堂审罢才知晓。若那时审得驸马爷有罪其罪也是你刁庄主投下诱饵步步设套造成的這罪魁祸首是你!刁庄主我這样説并不冤枉你吧?""嘿嘿其实宋提刑此话一丝不错。我承认這桩案子前前后后的一切我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宋慈此时屋内仅你我二人不妨坐下你我抛开面具坦诚相对説几句推心置腹的实话如何?"宋慈一愣坦然坐在椅子上:"好啊。説吧。""宋慈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实説了吧。這回从一开始我便有意要跟你较量一番斗一回输赢的。你信不信?"宋慈略感意外仍平静地答道:"我为什么不信呢?世上人千形百态像你刁光斗這样歹毒险恶之人也免不了会有的。" 京郊疑尸案(六) "歹毒险恶之人嘿嘿是這样么?行啊你怎么説我咒我都行我是无所谓的。我不教书不必为人师表我也不做官不须效忠于朝廷。我是一介平民无官无职与世无争无非挣些银子花花而已。説来还怪你我本来躲在郊外好好的过我的日子你偏要来惹我弄出一个白骨案到如意苑前吵吵嚷嚷又有刑部小吏也来探头探脑。还能不让人生气吗?何况你宋慈一出现能不勾起我的旧痛旧伤吗?""噢?説起来还是我先惹恼了你這位隐士?""所以我便有意跟你较量一番杀杀你的威风消消你的傲气。头一个回合你输了吧?我将你过去办案验尸的手段细加揣摩如法炮制人证物证样样俱全步步引你上套果然将那刑部小吏竹如海定为杀人凶犯打入死牢那小子偏又受不了委屈一头碰死了。"宋慈坦言:"我承认我输给你了。""好啊。你宋慈能认输很不错了。""那么接下来呢?""嗯這一回你做得不错比我料想的要好。你很快便查实了小桃红浸尸之处又活着拿到了柳青。可惜只差一步她就没命了。最后你又凭借那一枚玉饰追查到杀死小桃红的驸马爷梅子林……" 宋慈断然説:"不对。小桃红并非驸马爷所杀。"刁光斗诡笑道:"是吗?他自首时没承认是他杀了小桃红?""他倒是這么认了。但我却以为杀死小桃红并非他的本愿无非是他人预先设置的圈套借其手完成的一项谋杀。"刁光斗暧昧地一笑:"是這样吗?"宋慈反诘:"难道不是吗?""那宋提刑不妨推断一下此事的缘由与结局。" "刁庄主你听好了。在宋某发现白骨之前你便已察觉竹如海与小桃红对如意苑有刺探之意令你心慌意乱便有意反击。你又想拉驸马爷梅子林做一笔粮食换军马的大买卖于是精心策划了一场戏。你想来个一箭三雕既除了眼中毒刺竹如海和小桃红又做成一笔一本万利的大买卖还能报复一下宿敌宋某。是這样吧?" "有点意思请再説下去。""驸马爷梅子林爱马如命故而你送他一匹价值不菲的北方良驹引诱其上钩以此要挟他同意与你做那笔大买卖。梅子林却胆小怕事不敢应承。五月十九那天他骑着那匹枣红马再至如意苑欲将原物奉还落一个清白之身。谁知等着他的却是一场更为险恶的陰谋" 梅子林轻松地将枣红马的缰绳递到管事手中"就説梅某谢过刁庄主的好意這匹马还是奉还庄主吧。告辞了。"梅子林转身便往外走。走至大门口却听得背后刁光斗急叫:"驸马爷慢走驸马爷慢走。"梅子林不得已只得停下了。 刁光斗硬拉着梅子林坐下喝酒做出十二分的诚意再三致歉反让梅子林觉得不好意思了。 酒桌边仅二人梅子林与刁光斗。梅子林心有所防坐着不动未动杯盏想不喝酒。刁光斗见状先端着酒杯咕咕地将一大杯酒喝下了接着又是一大杯顿时面红起来。梅子林有点为难了。 刁光斗显出几分醉意将杯底亮给梅子林看:"驸马爷有道是生意不成仁义在。你将马还给我是责怪我预先给你下套逼你做這笔粮草换军马的交易让你下不了台对不?咳我还能怎么説?怎么説也説不清了惟有自罚自饮了。你看我可是连着自罚好几碗了。你要再不原谅我只能向你下跪了。"説着摆出要下跪的姿态。 梅子林赶紧扶住刁光斗:"哎呀刁庄主這哪里当得起?梅某实在是无可奈何啊。好好我就陪你喝下這一杯酒吧。"梅子林端起酒杯喝下杯里的酒。 刁光斗看对方喝酒眼里闪出狡黠的笑意。 郊外大道上一顶宫轿急急往如意苑而行。轿内被缚了手脚捂了嘴的小桃红倒在坐椅上。她只能瞪着眼无奈地挣扎着。 黑屋烛光如豆。小桃红被推进屋子胆怯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几个彪形大汉随即进屋一边狞笑着一边脱掉身上的衣裳朝小桃红逼近。她吓得惊叫起来…… 酒桌边梅子林都已喝得快醉倒了。刁光斗也装出醉得不成样子却朝一旁的管事使了使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趁梅子林不备将小包里的药粉放至酒碗里。 梅子林毫无防备地将碗中酒喝下了。 显然這是刁光斗惯用之计。如意苑常备着那种小包的白色药粉。以往并非好色之徒的梅子林這日喝了酒后却是婬心乱动难以自抑。 刁光斗説:"管事快扶驸马爷去歇息。稍后用轿子送回驸马府。"管事应声道:"是庄主。"梅子林面呈异状手脚乱动自语着:"喔!我身上好像很热很燥。"管事将梅子林扶起往外走去:"驸马爷我扶你去歇一会儿就好了。" 黑屋内饱受凌辱的小桃红衣衫零乱地倒卧在床上。她羞辱难当低泣不已。猝然又有一个男人走近床边。 這是醉酒且婬心难抑的梅子林。看到几近裸身的小桃红他两眼顿然发出光迫不及等地伸手过去搂抱小桃红。小桃红坚拒不从。醉醺醺且婬心大动的梅子林又猛扑上去强行求欢二人推扭起来。小桃红情急中打了梅子林使其恼怒不已猛地将手掐在她脖颈上而后扯开自己的衣裤…… 暗处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一双粗壮的手也朝弱女子伸过来。 发泄了兽欲的梅子林喘着粗气趴在小桃红的身上已精疲力竭不能动弹。其腰间的一块玉饰也跌落在地。 猝然几支火把将小屋照亮令床上的梅子林惊愕地抬起头。他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是刁光斗等人。 刁光斗连连顿足长叹伤感不已:"驸马爷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呀?你……你把锦玉班的女戏子奸了还把她掐死了。你犯下人命大案了!"梅子林看了看身下已呈死相的小桃红惊叫起来:"啊……"郊外大道梅子林目光呆滞丧头垂气地骑着枣红马往回走。 明泉寺前两个打手将小桃红的尸体拖至掩隐于草丛灌木中的池坑前。小桃红那美丽的黑发如瀑而泻…… 两个打手朝上面寺院看了看寺前站着一个胖和尚正是明泉寺的住持觉心禅师。那和尚会意地一点头。打手们报以一笑。 两个打手不费气力便将尸体沉入水中。 浸入清凉泉水中的已死女人另有一种凄美之色…… 宋慈冷笑一声:"你看所谓奸杀之事便這样一步步进入你精心设置的套路上了。梅子林自认为是自己奸杀了小桃红其罪非轻想要将此罪掩盖过去惟有求助于刁庄主。這样他除了屈从刁庄主的全部条件别无他法。一笔大买卖于是立马敲定。一篇绝妙文章的精彩开头就這样起笔了。"刁光斗脸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将两只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宋提刑果然厉害如此推断不仅説得十分精彩而且与事实几乎丝毫不差了不起了不起啊宋提刑!就冲這一点刁某也不得不自叹弗如甘拜下风啊!"此时管事悄然入屋将一张信纸递给刁光斗。 宋慈并不为此人的谄媚之词所动"刁光斗我既然説得不差到公堂之上你敢不敢承认下来?你有這胆量吗?"刁光斗猝然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宋慈问:"你因何发笑?" 刁光斗道:"宋慈刚才這些话是你我二人在這小屋里説的悄悄话出了這小屋就不足为凭了。再説這些事都已过去对我来説最要紧的是粮食换战马這桩大生意已做成了三十条大船五十万斤粮食此时想必已运出京城以外百里之遥了吧?"宋慈冷笑一声:"刁庄主未免想得太顺当了。宋慈今日一早即将急文送至兵部、工部及沿运河府县驻军请各方拦截运粮船队不得将大宋的库粮送往北方敌国。"刁光斗面不改色:"是吗?你宋慈不过是四品提刑在京城只能算得一个中不溜的官説话能有几斤几两?你看我倒是已有了确凿消息那运粮船队已顺利通过十几道关卡到达苏州码头在那儿歇过一夜次日便可北上抵达他国之域了。"宋慈大惊接过刁光斗手中的信纸看了一眼竟愣住了手中信纸飘然落地喃喃地説:"這三十条大船的粮食运往北方敌国而到大宋来的却是一群老弱无用的马……這是卖国啊這么多官员竟然没一个想到這事该有多可怕吗?"刁光斗嘻笑着:"宋慈你説得未必太可怕了吧?"宋慈怒目以对:"不可怕吗?敌国本已有精兵强将又有富足的粮草便可大胆地南下攻城夺寨烧杀抢掠大宋這半壁江山如何保得住?姓刁的你也是大宋百姓你就没一点爱国之心?""爱国之心?哼大宋江山是宋皇的于我刁光斗有什么关系?北方敌国占了江南总还要留着百姓供养官兵吧?那官府之人照样要吃喝要玩乐我刁光斗依旧可以做生意説不定人家还会重用我呢。宋慈你也一样啊谁当一国之主不希望老百姓安分守己国泰民安?换了君主你宋慈照样做提刑官还可以查案验尸拿一笔官饷……"宋慈怒不可遏:"住口!你……你是个万恶不赦的卖国贼!"刁光斗坦然道:"宋慈你急什么?我也只是説説而已么。弄些粮食到北方还不至于亡国吧?那些与我方便的官员也不会个个都是卖国贼吧?他们或是得些钱财或是卖我一个面子而已。事到如今你该明白了吧?要説审案查验我或许不如你强可要説在京城以内谁説话最算数説句放肆的话你十个宋慈也抵不了我姓刁的一根手指头。京城之内除了宋皇你数遍三公六院的各位重臣那些皇亲国戚谁与我刁某没有一些勾连?谁见了我刁某不客气几分?""我想不明白他们……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心里发虚有把柄捏在我手中。這些当官的屁股都不干净不敢让我亮出来所以才会对我這平头百姓這般客气他们对我是又怕又爱也有恨之入骨的。""噢?此话怎么讲?""你看到這小屋里的八口大箱子了吗?为何我把這箱子摆在這防火防盗的小屋里派人严守装了暗道机关?因为這箱子里装着许多见不得天日的秘密。京城里许多官员的丑事恶行他们的底细全在這箱子里装着呢。你明白了没有?"宋慈不由得一惊:"竟是這样……"刁光斗打开第一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份厚厚的账册。 他从容翻开账册将其中一章翻开大声念道:"驸马爷梅子林五月廿一日奸杀锦玉班女旦小桃红秘事辑录。宋慈你看到没有這儿另随文稿数张其中之一便是驸马爷的亲笔供词。写他如何奸杀小桃红的情形有凭有据句句在录他如何脱得了干系?"宋慈愕然。 刁光斗淡然一笑接着又随意翻至某一页"這是去年八月十八的一桩秘事。 是夜值钱塘江大潮起午夜三刻**塔附近浮起一男尸三十余岁体格强壮肤色白皙留三寸黑黄胡须。宋提刑你可曾听説此事?"宋慈想了想摇头道:"从没听説有此事临安知府也未报此案……"刁光斗淡然笑道:"此事千真万确绝非编造。這三十多岁的强壮男子乃临安知府傅某府中的跟班生性风流好女色且胆大包天居然与傅知府的小妾勾搭上了。此事让傅知府得知便设法将其弄死抛尸江边。却让刁某截下那具尸体做成了一篇上好文章。"刁光斗从另一只箱子里找出几件物品:一双布鞋、一块绣了花的红布兜兜和一串黑色念珠。 宋慈问:"這……這是干什么用的?"刁光斗将几件东西示于宋慈眼前:"這便是证物。傅知府将府中的好色跟班弄死妄图销尸匿迹却让刁某察觉当夜将這几件东西带至傅府。你猜怎么样?他见了此物顿时吓得七魂飞出六魂半下面尿水流出一大摊立马跪在刁某面前了。"宋慈似有所悟:"唔原来是這样……"刁光斗又翻了几页找到一段眉眼生笑将那账册捧至宋慈面前"喂你听听這件事可是与宋提刑大有关系的。"宋慈脸色沉了下来:"你敢説我也有這等枉法之事?""不我説的是這桩案子原是你宋提刑审过的。嘉州通判袁捷有十万两银子送至京城至死他都没説出其去向。此事你也曾多次探访却因袁氏妻儿俱死而中断。对不?"宋慈惊愕不已:"怎么你竟知晓此事?""是的。宋提刑以为不可能之事刁某却有所知。那十万两银子送进京城先放置于醉花楼老板沈彪处沈彪将這十万两银子在聚福全银铺换成了银票分别送至五位京城高官的家中。你看此事我這里清清楚楚有一份明细账单连其中雇轿租车的费用都计在其中。宋提刑你有无兴趣想看上一眼不?"宋慈情不自禁地接过刁光斗送来的一份土黄色纸稿。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惊诧之色:"怎么他们這几位朝廷要员都收了袁捷的钱……這不会错吧?"刁光斗坦然道:"宋提刑這是两三年前写下的绝非假作欺诈之术你可抄得一份去查对。且不説你那位已自杀而死的岳父薛庭松此时在屋外的冯御史拿过一万两银子他也不敢不认账吧?"宋慈惊坐在椅子上:"這……还都是真事?刁光斗你這八大箱子全是這些事吗?你所説的著书立説写的记的全是這些事情?""怎么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吗?宋提刑你想像一下如若你也有那么一件事恰恰被我刁某人得知又弄到了些证据你会不会对我很害怕见了面要畏惧几分敬重几分或许还会想到如何夺回這份捏在别人手中的证物?""這太可怕了!你居然收集了這么多八大箱啊……全都跟如今朝廷有官职有权势的人相关?你将他们的丑事坏事全都记录在册无一漏写?""那倒未必。偌大的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不下数百巨商大贾也以百数我刁光斗再有本事也只能是挂一漏万啊不过单是這样临安京城内的丑事恶状也足够我装满八大箱子写成厚厚一册书了。"刁光斗得意洋洋拍打着手中的册本"宋提刑你看看這查案审案之事我這个不拿官饷的平民百姓不比你這朝廷命官做得差吧?"宋慈怒视刁光斗:"你……你是别有用心!你我一正一邪不共戴天岂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只是你這八大箱子确实有大用场宋某欲借去一用。"刁光斗摇了摇头:"這恐怕不行。不是我不肯我将此箱子交出恐怕还能将功折罪呢。可是当朝许多官员他们不愿意啊。你把箱子里的秘密全揭开了让他们怎么办?算了宋慈。来还是再听我念一段。"他又翻动手中册本至某页大声念了起来:"锦玉班女旦绿腰三月初八被杀秘事。是日如意苑所请锦玉班女旦绿腰与几位年轻男子相伴嬉戏饮酒。酒后几位年轻男子欲与之亲近绿腰正色拒之曰不可乱交。遂有言语冲突。领头男子性格暴躁挥拳打去恰巧击中其脑侧昏厥倒地即被轮流奸之又将其扼死抛尸深谷之中。此事被刁某察觉报与其父知晓。收集几件行暴证物且有如意苑中之证人……" 宋慈听得目瞪口呆:"你……你這念的可是那桩白骨案?"刁光斗淡然一笑:"正是那桩案子。你不是来查过一两次吗?那事我也十分清楚。那领头行凶者姓曹乃当朝重臣的嫡亲之子。""你是説……曹纲曹大人?""你信不信我只要咳一声刑部那位尚书大人就会急急地跑进来。"随即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果然见刑部尚书曹纲急急而入眼望着刁光斗又看看宋慈"你们……你们还没説完?""曹大人宋提刑好像又提及一桩什么白骨案非得把我带走不可呢你説怎么办?"曹纲面色顿变:"哎呀宋慈這个案子把驸马爷都牵进去了你还想把更多的人牵进去吗?算了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该收则收不必再较真下去了。走吧走吧。"曹纲想拉宋慈的手被宋慈愤愤地甩开了。 "曹大人果然让刁光斗説着了看来你的屁股也不干净要不怎么会向着罪犯説话呢。"曹纲故作镇静:"我屁股怎么不干净?冯御史冯大人你进来劝劝宋提刑吧。"冯御史急急而入:"怎么啦?宋慈你们怎么还没有……""曹大人冯大人你看宋提刑不光要把我请去提刑司问话还想把這八口箱子也带走你们看是让他带走还是不让带呢?"曹纲急忙説:"不不能带走!"冯御史犹豫不决:"还是不带走的好吧……"宋慈气急:"你们……你们果然是心怀鬼胎怕惹火烧身。那好宋慈只能自作主张了。捕头王!"捕头王大声应道:"我来了!"随即冲进屋内。 宋慈指着那八口大箱子:"你带人进来将這八大箱子速速搬运至京城不得有误!"刁光斗坦然自若只拿眼看着曹纲。 曹纲急得脸都白了见几个衙役进来欲搬箱子急得直蹿过去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大叫:"不行不行啊!這箱子万万不能搬走!"宋慈説:"曹大人你怎么這般模样?似乎有失体统吧?"曹纲如同发疯一般:"我不管我什么也不管了。来人来人哪——宋慈你……你這傻小子犯了什么邪?你干吗非和這八只箱子过不去?你还想不想当這提刑官?你呀快离开吧!"一队刑部的人马迅即赶至将小屋及在场诸位团团围住。 宋慈面对這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惧色反倒坦然一笑"曹大人果然有所准备。那……宋某也只好不客气了。"他大喝一声"英姑何在?"一声清脆的应声随即走出颇具风姿的英姑。她将手中一杏黄色小布帕略一摇晃大声道:"圣上手谕:宋慈奉旨查案所到之处须听其召唤遵其所令任何人不得违犯违者斩!钦此!"随即一队御林军迅速入得庄园内将刑部官兵逼退。 带队之御林军首领走至宋慈面前:"末将奉旨前来听令于宋提刑请宋大人发令。"宋慈顿时精神大振气爽神清地吩咐道:"将此八口大箱子即刻搬运出去运往京城直至皇宫选德殿。"御林军首领高声应道:"遵令!"刁光斗、曹纲、冯御史等都愣了眼瞧着御林军军兵将八大箱子搬运出去无人敢上前阻拦。 已是夜晚京城一如以往地热闹非凡尤其是夜市挤满了各色人等。而此时京城街上又有一个特殊的景观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一队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押着一支奇怪的马车队从京城最热闹的街上走过。八口大箱子由八辆马车驮着从街中浩浩荡荡行驶着所过之处行人指指点点议论不绝。 车队之后京畿提刑官宋慈骑在高头大马上十分威严。 稍后曹纲、冯御史等官员弃轿而行。他们躲躲闪闪神色慌乱。 有官员从人缝中钻出脑袋向曹纲叫喊道:"曹大人這是怎么啦?"曹纲慌乱地指着前面:"不好啦宋慈宋慈把如意苑的八大箱子弄到皇宫去啦……"闻讯官员如雷击顶惶然地説:"哎呀這……這可如何是好?"八口大箱子一字横排摆在选德殿前。這阵势看上去有些古怪。殿内仅有宋皇、宋慈及两三个御内侍从。 宋皇原先紧张的脸色此时已松弛下来了。他端坐在龙椅上和颜悦色地问道:"宋慈刚才所述曰小桃红命案俱已查明不再有误?"宋慈説:"千真万确无有半点误差。"宋皇微微点头:"好。你説驸马陷身小桃红一案只是被歹人陷害责任不大?全是那姓刁的歹徒一手策划所致?"宋慈答:"确实如此。驸马爷是上当受骗歹徒如此行事目的是做成一桩粮食换劣马的生意另外意在除去竹如海报复宋慈。此事查有实据无有差异。"宋皇脸上露出笑意:"好好。此案既已查清那些粮食么既已运出也就罢了江南粮食富足让北方敌国骗去一些也无足轻重。此案既已审定只须将那姓刁的歹徒抓起来便大功告成了。宋爱卿你這回查案确是劳苦功高朕要好好奖赏你……"宋慈急忙説:"等等圣上。""怎么啦宋爱卿?""宋慈此番入如意苑查案另有重大发现便是這八大箱子之底细须向圣上如实禀报此事于国于民关系十分重大圣上不可不听!"宋皇颇感兴趣:"噢?這八口大箱子有何説法你且説来。"宋慈走至头一口大箱子前打开箱盖取出那本厚厚的账册:"圣上请听宋慈一一道来。"此时宫门外曹纲、冯御史等官吏等候在外面色焦虑心急如焚。陆续又有官员三三两两地走来。他们一个个面呈焦虑之状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宫门。 宫门口守门的太监及侍卫也都个个心神不宁。 一个侍卫从宫门探出脑袋低声道:"不好啦宋慈向圣上讲八大箱子之事啦……"众官员一片哗然有的失声哭了有人恨骂不迭有人高叫"冤枉"乱成一团。 选德殿内宋慈手持账册正説得起劲。 "……圣上這是本册第十九件秘事。记的是三年前发生在清河坊的一件隐而不报的大案。此案涉及临安府、大理寺、后宫皇太后嗳还有好几位宫中的太监侍卫呢……"他边説边打开一只箱子取出箱内的物件摆在外面。地上已摆放了一大摊。 宋皇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听宋慈所言又望望地上之物面色十分难看。几个侍卫太监顿时面色发青有的竟吃不住劲跪在地上了。 宋慈仍在不停地説。 京郊疑尸案(七) 宋皇却不知怎么的将脸搭在椅背上慢慢合上眼睛。宋慈手持册本大声诵读。他打开最后一只箱子从箱子里一一取出证物。 其面色赤红神态慷慨激昂语音格外铿锵:"……如上可见此案涉及吏部侍郎一人、工部录事二人又有皇族数人该账册上均有记载圣上可一一查验不可放过……"然而无人回应他的话。 宋慈回头看了一眼不禁一愣:"圣上……"只见宋皇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似已昏昏入睡。 宋慈疾走至宋皇面前大声道:"圣上圣上!"宋皇這才如梦初醒抬起脑袋:"呃宋慈你叫我……哎呀我刚才睡着了么?"宋慈説:"是的圣上方才似乎小睡了一会儿不知宋慈所言是否听全?"宋皇一脸茫然地问:"你説到哪里了?呃……哎呀已這么晚了宋爱卿你连日来查案审案十分劳累朕這些天也是诸事操劳有些乏力了。既然此案已查清就到此为止吧。""圣上刚才微臣所説想必已听清了?這八口大箱子所装之物关系重大望圣上能亲自审阅万万不可放过這些害群之马啊!""好好宋爱卿你回去歇息吧。這箱子里的东西么容朕一一看过。哎呀朕确实是很累了……宋爱卿你暂且请回吧。侍卫送宋提刑回府。"侍卫走至宋慈跟前作出请出的手势。宋慈只得离开。 宫门外官员越聚越多个个神情紧张焦虑不安。 有一侍卫从门里探出脑袋紧张地説了一句:"宋慈已把八口大箱子全打开了……"众官员顿时面色大变或顿足嗟叹或痛哭流涕。有的居然跪在地上朝着宫门磕头不止嘴里叫着:"宋慈啊你行行好吧不要把我们都出卖了啊。圣上啊我们只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你就放过我们吧……"宫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竟是宋慈。 他见宫门外聚着這么多官员有些奇怪:"咦你们在這里做什么?"曹纲急急向他走来:"宋慈你……你把八大箱子里的事都向圣上説了? 你都……都説了吗?"宋慈説:"是的曹大人宋慈作为提刑官见有犯科之事哪有隐匿不报之理?"曹纲气急败坏地説:"你……你真把我们都出卖了?你可知你這样做会把朝廷许多官员都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啊……" 宋慈説:"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曹大人這会儿你才知道身为一国之臣洁身自好爱国忠君该是多么重要。你等做下這些错事犯下如此恶行到此时再后悔已来不及了……"忽然有人急叫一声:"哎呀你们看宫内起火了!那么大的火势是在宫里啊……"宋慈急道:"好像是选德殿起火了圣上在那儿呢!快大家快进宫去救火救圣上要紧!"在宋慈的带领下众人欲入宫救火却被侍卫们拦住。 一个侍卫头目从宫门里走出来大声道:"众官员切莫慌乱。刚才是一时失察走失烛火這火烧一会儿自然就灭了大家不必进去了。"众人窃窃私语。 "是一时失察失了火?""圣上不会有事吧?"宋慈茫然地望着宫里的火势只见那火渐渐地熄灭下去了。 宫门再次开了。這回走出来的竟是宋皇。 候在门外的众官员俱跪下:"圣上饶恕我们吧……"哭泣声大起。 惟有宋慈未下跪心情复杂地望着众官员。 宋皇似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跪成一片的官员们质问道:"你们這是干什么? 深更半夜的你们這么多官员跑到這儿来做什么?嗳宋爱卿你也没走吗?"宋慈问:"圣上刚才选德殿起火了?"宋皇説:"是啊刚才内侍一时失察竟然引起大火好在扑得及时没有引起大灾。只是……宋爱卿你刚才送来的那几口箱子不巧被毁于大火之中了。"宋慈大惊:"什么?那八口大箱子都烧掉了?""是啊那几口箱子想必全是陈年旧木里面的东西又易着火只一转眼工夫便烧成灰烬了真是……可惜了。噢宋爱卿這次审案你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地奖赏你。明日早朝时朕要加封你为……刑部左侍郎官居二品。"宋慈只是呆呆地望着宋皇神色默然一言不发。 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刚才还悲悲切切哭个不停听得此话脸上的神色顿然改变了脸上的泪水还挂着却已变成喜色有的欣喜异常起身而舞乐不可支。 宋皇故作惊讶地説:"咦你们這是干什么?曹爱卿你们乐什么?宋爱卿你説他们這是怎么啦?"似在转眼之际宋慈已离去了。 金銮殿上宋皇在殿前端坐。殿下众官员两侧站立。宋皇高声説:"宋慈自任提刑官以来十余年中破案无数惩恶扬善扶助正义可谓居功至伟无人能比。朕今日要特别地奖赏他破例提升他的官职要将他的四品提刑升为二品任其为刑部左侍郎。各位爱卿你们的意思呢?"刑部尚书曹纲大声地説:"圣上所言极是宋慈为提刑官十余年劳苦功高无人能比提升为二品侍郎十分适合微臣竭力拥护十分赞成。"众官员俱称:"圣上英明提拔俊才可扶助大宋江山万万年。"冯御史左看右看:"咦宋慈呢?他怎么……没来上早朝?"宋皇叫着:"宋慈?宋爱卿……"众官员纷纷叫着:"宋慈宋提刑……"一太监双手捧一只托盘走上殿来:"圣上提点京畿刑狱宋慈将其四品官服送至午门外自称辞去官职自愿回乡做平民百姓去了。"宋皇及众官员眼望着那托盘上的官服一时都呆住了。 如意苑内被临时拘于内室的刁光斗坦然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一群官员以曹纲、冯御史为首激奋地闯入刁光斗所居之处。 刁光斗离席:"诸位大人来了兄弟不及远迎……"曹纲怒目相视:"呸!你个大胆刁民竟敢与我等当朝重臣兄弟相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其他官员也一个个怒目圆瞪:"姓刁的你的末日到了!""那八大箱子已烧成灰烬你还敢对我们抖威风吗?""姓刁的你也有今天啊……"刁光斗吃惊不小:"怎么那八大箱子怎么都烧啦?怎么会呢……"曹纲冷笑道:"多亏圣上英明一把火把那些东西烧得干干净净终于还了我等清白之身。皇恩浩荡有如东海之水!"刁光斗顿时变色转身想逃被官员们团团围住。 曹纲大喝一声:"将這恶徒乱拳打死有道是法不责众。打死刁光斗我曹某保你们无罪! 众官员一拥而上将刁光斗打翻在地又用脚踩。曹纲、冯御史等都上去动了手…… 少时众官员散开刁光斗已成一具烂尸。 山野之中宋巩墓前一炷香烛燃于坟前。墓前已是荒草蓬乱远处昏鸦数只。坟前燃起一小堆火烧着黄裱纸。 一身平民装束的宋慈跪在父亲坟前神色黯然。 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稿稿面上写着"洗冤集录"四个字。 离坟不远站着捕头王及英姑英姑扶着身怀有孕的玉贞。玉贞见宋慈掏书欲上前阻拦被英姑拉住。 宋慈将书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他费力地将书稿的第一页撕下投入火中。 他面对父亲的墓喃喃自语:"父亲慈儿已辞官离京返归故里。从此再也不去做官了。时至今日慈儿才明白若要世道清明除恶扬善单凭我等仗义执法查凶审案仍是无济无事的。慈儿已心力交瘁不堪重负。這本书原以为可以帮助后人扶助大宋看来也不必了。大宋這半壁江山看来也不会久了……"一片片的稿纸在火中越烧越旺纸页翻飞如灰白的蝴蝶…… 临安城。清河坊闹市依次排列着徐茂之扇铺、陈真翁药铺、五间楼、皂儿水店铺连门;顶盘挑架者遍路歌叫。人流如川熙熙攘攘。 一位神色有些古怪的老年人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悠悠地走着。他一路走来既像逛街又像观景时而被路人碰撞他便转过脸来对那人笑笑继续往前走。 這是身着平民衣裳的宋慈。 宋慈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一个瓦舍前张贴着一张南戏海报上写着一行大字:宋提刑勘案。 宋慈冲着海报怪模怪样地一笑转而折向闹市…… 宋慈虽在父亲坟前焚烧了书稿所幸英姑早已暗自抄下一本故宋慈所著《洗冤集录》借助民间流传得以保存下来留传后世。 這部我国最早的法医检验专著比欧洲最早的法医学著作早了三百多年。该书在我国法医学发展史上有着重大影响。自宋朝至清末数百年来一直被奉为法医检验的经典。曾被译成荷、英、法、德等多国文字传入西方各国被誉为世界第一本法医学著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