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闻钟》 第一章 绝处逢生 胃里火烧火燎的灼热感让李闻溪从迷迷糊糊中惊醒。 这个时代的毒药效果这么差吗?让她连干脆地死去都做不到? 她挣扎着抬手揉揉肚子,想减轻些痛苦。 不对,这手感! 虽然有过几年食不裹腹的日子,但在纪家也被圈养了几年,她不算胖,却也身材匀称,略有些小肚子。 可现下她不仅摸到了凹陷的肚子,还摸到了根根分明的肋骨。 “九哥,你醒醒,莫睡!莫睡啊!”一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在李闻溪耳边炸响,如魔音穿脑,她条件反射地偏过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啊~~ 她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小男孩看。 真的是幼年薛衔,最多不过总角之龄。 她忍不住又按了按肚子,阵阵抽搐的痛感让她明白,她真的没死,而是又回到了与薛叔父子相依为命,蜗居在淮安府西北一隅的时候。 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上一世,原本是现代三甲医院的一名规培医生的她,因为一场医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与她同名的亡国公主李闻溪。 她侥幸藏身市井,过了七年的平安日子,直到被中山王纪家找到。 世子纪凌云对她关怀倍至,百般呵护,明媒正娶,给了她世子妃的身份,让她一度沉溺在温柔乡中,失了警惕之心。 纪家利用她的身份,打着为梁朝李氏复国的旗号,替自己网罗一批能人志士,寻到了前朝留下的不菲银两,进一步发展壮大,击败对手,最终问鼎神器。 她以为,夫贵妻荣,伉俪情深。 然而,当纪家得了天下后,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纪凌云说,天下已定,再留着你,乃是隐患。 一杯毒酒,了结了她的性命。 讽刺的是,直到将死之时,她见到了一个人,才意识到,她穿进了一本书里,成了个炮灰女配。 在书中,区区二十章,她的情节便全部杀青了: 天授元年三月初八,太子妃李氏薨,终年二十,太子哀恫,停灵七日,葬于昭阳山麓,谥号端顺。 李闻溪慢慢回忆着上一世发生的事。 此时应是她十四岁那年,病卧在床,高热不退,药石不进,差点挺不过来。 距离纪家再次找到她,只剩半年时光。 既然老天给她再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远离纪家,一定要保护好前世为救自己死去的人! 肚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鸣叫声。 薛衔伸手来摸她额头,见不似之前滚烫,小脸微笑着:“九哥,你饿了吧?我去拿吃的给你。” “一起去吧。”李闻溪硬撑着起了床。 两人手拉着手,往外面的棚屋走去。 这间小小的宅子自然没有专门的厨房,只在墙角用泥坯和木板搭了半间,勉强保证下雨天不用吃雨水泡饭。 薛衔小心翼翼从竹篮里拿出个黑乎乎的杂面馒头,递给李闻溪:“九哥,饿了吧?你吃。” 竹篮里一共就剩这么一个馒头,小家伙毫不犹豫地让给她,怎么能让人不心疼。 李闻溪心底叹息一声,这个家里,真的要揭不开锅了,自己当年是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薛叔的照顾的? 她将馒头掰开,大半硬塞进薛衔手里,摸摸他的头:“以后九哥让你顿顿大鱼大肉,吃得饱饱的!” 小萝卜头眼睛都亮了,咬了一大口杂面馒头:“哇,那我要吃红烧肉,最好肥肥的,越肥越好,肥肉真香啊!” 他上一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爹爹买回来一块,烧得香味满屋,他那一天口水就没断过。 此时才七月,离过年还好久哦~ 杂面馒头又干又硬,直剌嗓子,李闻溪身体的饥饿感与嗓子残存的娇气属性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勉强就着凉水送了下去。 当初她是被薛叔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最狼狈的时候,一行三人连口水都喝不上。现下能吃口馒头,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她的亡国老爹大概不知道,当年一时好心,随手给了薛叔十两银子,薛叔便把命都卖给了她。 上一世直到最后,薛家父子对她不离不弃,也是因为要救她,才惨死在了纪凌云的剑下。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赚钱,远离纪家,护他们周全,安稳度过一生。 当务之急,要怎么赚钱呢? 薛叔千好万好,只挣钱能力属实一般。 淮安府早在四五年前就被纪家占领,准确地说,现下长江以南地区都是人家的地盘,随着时间推移,纪家早晚要打过长江,打过黄河,临朝称帝。 因此淮安府府制恢复得早,一应规矩之下,安定祥和,战火带来的创伤已经被很多人遗忘,百姓至少衣能避体,食可裹腹,像薛家这种穷到没有隔夜粮的,也不多了。 薛叔名讳丛理,自小饱读诗书,很有才华,奈何一来他并无功名,二来于教书育人一道上无甚天赋,教得实在无趣。 衔哥儿被他一启蒙,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必会梦会周公。 因此他们爷仨初落脚时,薛丛理做教习先生,接连换了几个东家,月余都被客客气气打发了,之后名声在外,无人敢请。 最终,他只得在淮安大街街角支张小桌,替人写写家书,抄抄典籍,挣些润笔之资,勉强糊口。 李闻溪不由感慨,无论哪个朝代,底层人都是牛马,文弱书生在乱世想要混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剧情走向,更深切明白唯有自救才可救人的道理,她一定能帮着薛叔扛起养家之责,不再做个文弱女流。 一下午时光,两人坐在屋檐下,既躲过屋内的窄小逼仄,又不会被初秋的太阳荼毒,就着已经翻得卷角的老旧三字经,书声阵阵,算是这片贫民区的一大景观。 他们一整条巷子里,杂七杂八住了不下百余口,总共就只有薛丛理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日头西斜,街坊邻居家里飘出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午时下肚的半个馒头早已消化殆尽,带着薛衔读了半天书的李闻溪也终是忍不住望向门口。 薛叔往常早就归家了。 淮安可是有宵禁的,毕竟并非太平盛世,犯夜禁能就地格杀,百姓们因此都会早早归家,轻易不会在外逗留。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薛丛理都不见踪影。 上一世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她刚重生回来,记忆就有了偏差呢? 李闻溪咬咬牙,将薛衔推回屋里,叮嘱他千万不能出门,自己则匆匆往淮安大街而去。 街上几无行人,整条大街一眼就能望到头,因此她立刻注意到街角被掀翻的桌子,以及跌落在地的半块砚台。 这是薛丛理的东西。 他平时用的文房四宝,虽都是铺子里最便宜的下等货,却是他安身立命之物,自然看得格外仔细。 此时只剩半块砚台,其余东西不见,人更是不知所踪,肯定是出了事! “何人在此?还不归家?”宵禁鼓点还未响起,因此被巡逻衙役发现时,对方只是斥责,并无打杀之意:“速速离去!” 乱世求生,男子比女子要安全得多,她这许多年,一直做男装打扮,此时倒也便宜。 因此李闻溪并未慌乱,只连忙转身,恭敬行了个礼:“见过二位官爷。草民见叔父临近宵禁,迟迟未归,因此出来寻人,不知二位官爷可知,这摊子发生何事?” 巡街的衙役遇到闹事的肯定会管,现场没有发现血迹,薛叔应该没有受伤。 “他害了人命,关进山阳大牢了。”两名衙役瞥了眼李闻溪,见是个打扮穷酸的半大小子,肯定是榨不出油水的,自不愿多说,只一味驱赶她回家。 怎么可能?薛丛理这个人,连鸡都不敢杀,待人更是和气。 这么个老好人,会杀人? 第二章 牢狱之灾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了解更多细节了,眼看宵禁时分,李闻溪再执意不走,这帮衙役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她匆忙收拾了薛丛理留下的东西,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赶在鼓声响起时,回到了家。 这一夜,两个孩子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那是颠沛流离时留下的后遗症,家中无亲长,日子可太难了。 雄鸡破晓时分两人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等到晨钟响起,李闻溪强迫自己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顺手抹均灶灰,她一张脸生得太好,哪怕做男装打扮,也很惹眼,灶灰勉强能遮掩几分艳色。 等到换上一身补丁少些的粗麻衣,她狠了狠心,将家里三十个铜板的积蓄全拿出来。 从巷子口花一文钱买了两个杂面馒头,留下一个给薛衔,她锁上院门,快步向山阳县衙走去。 山阳县是淮安府的附郭,一般的小案子自是不会惊动府衙。 到了衙门口,李闻溪先挤出三分笑,长揖一礼,一口一个官爷叫着,扣扣搜搜塞过去五文钱,好话不要钱似地求个不停,这才得以进了县衙大门。 到了大牢门口,再如法炮制,两名狱卒各塞十文钱,终于见到了正主。 薛丛理除了略显颓丧,下巴挂了一圈青茬,身上没有被拷打过的痕迹,还好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来之前真的担心薛丛理被屈打成招。 前世薛从理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与此时他鲜活的身形重叠,让李闻溪的眼眶微微泛红,她吸吸鼻子,努力不流露出异样。 “您怎么来了?”一声舅父还没叫出口,薛丛理先抬头看到了她,吓得立刻从草垫上跳起来:“这地方,岂是您能来的,快回去快回去!” “您来得,我为何来不得?”李闻溪压低声音,还真伪装出几分少年变声期的沙哑:“我是您的外甥。”她连忙使眼色! 这牢里还关着七八个犯人呢,隔墙有耳!对着个小辈用敬称如何使得? “舅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能摊上命案官司呢?”天天在大街上安安静静写几个字都能杀人? “还不是这狗东西害的!”薛丛理朝着对面的一间牢房关着的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 能让一个文人爆粗口,显见得气得狠了。 对面的中年男子淡淡捋了捋胡子,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看都不看薛丛理一眼。 薛丛理气得跳脚:“他一个游医,学艺不精,开的药有毒,害死了人,关我什么事?” “我不过就是替人写了份药方子,当时他也在旁边看着,我亲耳听见他说,砒霜半钱,一字不落写上去,现在病人被毒死了,他翻脸不认,非说是我写错方子害死人!” “合着写张方子挣你铜板两个,还得拿条命去赔?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笑我清清白白了一辈子,从未曾为非作歹,临了临了,要背着杀人犯的名头!”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薛丛理现在一头碰死的念头都有,要不是实在放不下家中的两个孩子,昨天晚上他就一死以证清白了。 “舅舅,先吃点东西吧。”李闻溪赶紧将馒头递进去:“县尉大人可曾过堂?” “还不曾。”薛丛理也是饿得狠了,三两口将馒头吃完,这大牢里的朝食就一碗能照人的黍米粥,还带着股霉味,吃下去只会让人更饿。 昨日事发突然,临近收摊之际,薛丛理已经准备归家了,突然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拘来县衙,嘴里嚷嚷着说他杀人。 直到见到对面关着的游医,听狱卒的议论,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开始喊冤,但这县衙大牢,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里面探监的,时间到了,出来!” “快走快走,莫再来了,如果......替我照看点衔儿。”薛丛理扒着牢门,眼神有些绝望。 李闻溪没有着急走远,而是蹲在县衙大门不远处,想看看今天薛丛理会不会被过堂。 听说山阳县新上任的县尉林大人是个勤勉的,自他来后这半年,淮安城内治安好转,打架斗殴、贼偷儿之类都少了不少。 果然,等到巳时一刻,惊堂木拍响,两班衙役列队,薛从理与游医被带上堂来,另一边跪着对年逾三旬的男女,应该是苦主夫妻,只不知死的人是谁。 李闻溪迅速占据前排位置,很快从周围聚过来的人群嘴里拼凑出了案件的大体情况: 淮安城西北角的七八条民巷,都是原住民的聚集地,陈汉夫妻祖上三代都是本地人,在外人眼里老实本分,奉养老母,至纯至孝。 陈汉是家中幺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嫁到了清河县,离得远些,鲜少归宁。 兄弟三人陆续成年后,赶上战乱,生计无着。 大哥从军搏一条生路去了,二哥带着二嫂自卖自身入了大户人家做奴仆,好歹有口饭吃。 大哥一去不返,至今已六年有余,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死了。二哥一家前年犯错,全家都被发卖,后来也断了联系。 做为唯一在家的成年男丁,在父亲亡故后,奉养母亲重担便全压在了陈汉一人的肩上。 他是个老实到有些木讷的性子,平时只靠卖苦力维持生计,家中母亲、妻室、一儿一女五张嘴等着吃饭,日子过得跟薛家有一拼。 今年春末,陈母偶感风寒,病情来势汹汹,缠绵病榻一月余才有所好转,却到底伤了根本,轻易起不来榻。 陈家本就不厚的家底,因为昂贵的药费变得薄如蝉翼。 也因此,陈母再次病倒时,陈汉只得请回个便宜的游医。 居无定所的游医水平本就参差不齐,这一个,更是直接治死了人。 陈母喝了游医开的药后,昏昏沉沉睡下,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人早已经死去多时,死时脸色发青,双目充血圆瞪,甚是骇人,于是一家人慌里慌张地报了官,生怕去晚了,那游医离开山阳,再找不到罪魁祸首。 “陈家老二回来得真不是时候,连老太太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母子俩得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可不是,陈山两口子被发卖的时候,陈老太哭得什么似的,平时她最疼这二小子了,没想那次去送行就成了死别了,唉!” “啪!”林县尉一身官服,端坐在大堂上,惊堂木再次拍下:“秦峰、薛丛理,今有苦主陈汉,告你二人庸医以毒杀人,医案书写有误,你二人可认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二人忙齐齐喊冤。 第三章 当庭对峙 “肃静!”惊堂木再次拍下,年轻的县尉板着一张脸,从李闻溪的角度看过去,还挺吓人:“秦峰,本官问你,你是否曾为苦主家中老母看诊?” “回大人,草民是个游医,给病患看诊,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啪!” “本官问你什么,你作答什么,无须多言。” “是,草民曾经给陈老太看过诊。” “这张药方,可是你所开?”旁边立刻有衙役将一张粗宣纸拿到秦峰跟前让他过目。 “不是,草民开的药方,绝对没有砒霜!是他写错了。”秦峰一口咬定,将脏水泼向薛丛理。 薛丛理也急了:“大人明鉴,草民没有!草民与他们无冤无仇,且再不通医理,也知晓砒霜有毒,当时再三确认,秦峰都说这药方没错,草民才落笔写下的。” “你何曾问过我对错,一直都是自己埋头在写,我还怕你写错剂量,出了纰漏,再三叮嘱你写慢一些的。”秦峰立刻出言反驳。 两人将要开吵,县尉一声厉喝:“再敢扰乱公堂,板子伺候!”才让两人缩缩脑袋,安静跪着。 “陈汉,你来详细说说案发经过!” “小的请大人做主啊!小的的娘年初就病得起不来榻了,还是小的婆娘操劳,精心伺候,才勉强好转的。” “这一回小的的娘得了风寒,有些发热,小的想着只是小恙,手头又确实不宽裕,便想省几个银钱,才找了这游医。” “哪成想,这庸医开出的药方,竟要了娘的命啊!可怜老人家一辈子跟着小的这个不成器的,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竟如此惨烈地离我而去啊!大人,小的的娘死的冤啊!” “本官问你,你母亡当夜,谁人在她身边陪同?” “是小的,小的睡在地上的草席上。” “一夜时间,你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听到什么响动吗?” “没有,小的知道娘病了不舒服,夜里说不定要起夜,小的心里有事,睡得很轻。但老娘连翻身都无,一直安静躺着,小的当时还欣喜,以为老娘的病好了,谁想第二天天亮以后......” 陈汉一个大男人,跪在大堂上抹着眼泪,止不住呜咽。 “真是个孝子啊。”周围的人又开始小声议论,有那上了岁数的妇人更是满眼羡慕:“也不知道这陈老太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儿子如此孝顺,我家那个泼皮,娶了媳妇忘了娘。” “刚不是还说陈家媳妇孝顺吗?怎的她晚上不陪婆母,居然要自家男人操劳,陈汉白天还要到运河边卖苦力呢。”有人瞪了跪在陈汉边上的蒋氏一眼:“也是个假仁义的。” 李闻溪的眉头皱起,不对,陈汉撒谎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案子很简单,一个来路不明、医术不详的游医医死了人,麻烦上身,想找个垫背的一同拉下水,薛丛理只是倒霉,但凡碰上个讲理的官吏,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人可能会在牢里关几天,但最终的责任应该不会落在薛丛理身上,所以李闻溪只是害怕万一山阳县尉是个只看政绩,想要立刻结案,不问是非的。 但此时听他们堂上分辩,此案恐怕另有内情了,错还真不一定都在秦峰身上。 就是不知,这位县尉大人有没有听出陈汉证词里的矛盾之处。 砒霜可不是什么良善的毒药,如果陈老太真是喝了药中的过量砒霜中毒至死,死前可是要经历一番痛苦的。 一般口服砒霜急性中毒后,最快半个小时,人就会出现剧烈呕吐,腹痛腹泻的症状,容易引起脱水休克,肝肾损害,患者会烦躁不安,血压下降,及至呼吸衰竭,七窍流血,最终死亡。 任陈汉睡得再沉,都不可能一点没发现老娘毒发时的异常,更何况他自己还说了,心里记挂老娘,睡得很轻。 那县尉停顿片刻,又接着问陈汉:“本官问你,以前可曾认识这二人。” “小的不认识。游医是正好出门寻大夫时碰到的,此前从未见过。这位代笔先生一直都在淮安大街街角支摊,小的上工放工时常路过,却从未照顾过生意,不曾相识。” “当时秦峰为你母亲开药,薛丛理代写药方时,你可曾在场?” “小的不在。小的不知这游医自己身上连笔墨都无,还要出去找人写方子,才随便在街边找了个代笔先生。” “方子还没写完时,小的心想已给过诊金了,这写字的钱便应由游医来出,便寻个身上药费未带够的由头回了趟家。等小的再过来时,方子已经写好了。这游医忒不讲理,代写费还是小的出的。”陈汉不满地嘟囔着。 “秦峰、薛丛理,你二人各执一词,可有旁证?” 薛丛理很是颓丧:“并无。”这是他前天午间代书的,大街上倒是人来人往,但周围关注他们的可没人,写几个字有什么好看的,远不如河下街口那边的杂耍吸引人。 秦峰也低下头:“草民行医数年,未曾出过开错药医死人的事,请大人明鉴。” 呵~~这个游医说话很有水平嘛。 李闻溪心底暗骂一句老狐狸,只说从未开错药医死过人,绝口不提自己开的方子里到底应不应该有砒霜这味药。 照她来看,现在案件的疑点集中在陈老太到底是怎么死的,中毒还是另有原因上。 如果是中毒,秦峰能否自证清白,证明药方无误。只要药方无误,那薛丛理也就没有罪责了。 如果不是中毒,死因有无可疑,是病故还是他杀尚待查验。 这个朝代的验尸水平怎么样啊?书里也没涉及这些官吏设置等小细节,她两眼一摸黑。 李闻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仵作在古代是贱业,只能算个不入流的小吏,后世子孙不能科举,被人忌讳,收入极低,但凡有点旁的本事的人,都不会入行。 很多地方官衙甚至没有专业的仵作,如有需要,由义庄临时派个人过来,也多是滥竽充数的。 事情要不好办了。自己是不是得想个办法,看一看陈老太的验尸报告呢? 捏了捏衣袖里还剩下的几个铜板,她唯有一声叹息,真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第四章 几处疑点 一声退堂后,李闻溪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陈家离他们租住的宅子不远,只差两条街巷,她想过去看看。 在此之前,得先回家一趟。 薛衔还小,独自在家不安全。当下人口再不值钱,一个八岁的男娃也能卖上五百个大钱,她不得不防。 她刚走到巷子口,就与匆匆奔出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李闻溪身形就够瘦削了,这个冲出来的姑娘比她还瘦,皮包骨的手臂上布满青紫,有些地方渗着血,看起来颇骇人。 “小贱蹄子,居然敢跑,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中气十足的叫骂声由远及近,李闻溪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连忙想躲。 来者可不是善茬,乃是整条巷子都有名的泼妇,住在薛家隔壁的隔壁,孟家婶子彭氏。 那刚才撞到自己的人,就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喽。 这一家在巷子里挺有名。 孟家当家的是个掮客,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收入尚可,可惜生了个傻儿子。 他们家早几年为了香火,给儿子买了个童养媳。彭氏怕她不服管教,那是三天一小骂,五天一顿打。 李闻溪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几乎是夜夜听着他们家传出来的打骂与哭闹声入睡。因此见是他们家的破事,只想尽快避开。 但显然被打怕了的姑娘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紧抿着嘴,手背青筋冒出,很是倔强。 李闻溪扯了几下,没能把衣袖扯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彭氏喷火的目光。 ...... 这算不算无妄之灾? 彭氏生子时难产,才导致儿子智力低下,平素那真是爱如宝珠,现下看着儿子的媳妇跟个外男拉拉扯扯,本就生气的她立刻火冒三丈。 “好一对......” 料想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不想趟浑水的李闻溪脸色一沉:“孟婶子,这是你花钱买来的媳妇,若打死了,少不得还得破费银钱再买一个。” 银钱的话题,总能戳中每一个穷人的心,彭氏板着脸,没有再骂。 “你是薛家那小子?”薛家人穷得叮当响,但一家三个男人,无论大小长得都挺不错,五官端正,唇红齿白,且识文断字,是以她有印象。 “正是,孟婶子,容在下劝你一句,你是娶儿媳妇,不是培养仇人,这般下死手打,不怕她记恨,日后报复你儿子吗?” “她敢!”彭氏色厉内荏地瞪了小姑娘一眼,举在手中的棍子却是缓缓放下来:“还不跟我归家,丢人现眼的玩意!” 那姑娘却还不想松手,李闻溪这下转身去训她:“你我非亲非故,姑娘是要陷在下于不义吗?”男女大防,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根红线,踩不得。 甩开孟家婆媳,李闻溪快步推开家门,见薛衔正眼巴巴从破窗张望,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九哥,爹爹呢?”见只有她一人回来,薛衔泫然欲泣。 “薛叔在县衙给县尉大人写贴子呢,还得过几天写完才能回来,衔儿自己在家呆着,要乖知道吗?” 安顿好薛衔,她这才有时间一路打听,找到了陈家。 陈老太没了,哪怕尸身因官非被县尉暂扣,移去了义庄,家里的丧事也断断续续操办了起来。 门前挂着粗白布和两只白灯笼,火盆里烧着纸钱,进进出出送一尺布两个鸡蛋的街里街坊,人来人往。以贫民百姓的标准来看,丧仪很看得过去。 一个与陈汉长相相似,只白净不少的男子跪在牌位旁,眼圈发红,显然哭过,想来就是好不容易得闲回家,却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二儿子陈山了。 李闻溪瞅准时机,寻了个刚吊唁完的老妇搭话:“这位阿婆,可否借一步说话。”她颇有些不舍地掏出一文钱递过去,阻止了对方拒绝的动作。 “小郎君,找我老太婆有事?”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阿婆,我想打听打听月娘的事。我家中兄长,原是想与陈家结亲的。没承想陈家出了白事,唉!” 陈汉的女儿名叫陈月娘,今年十三岁,前段时间正寻婆家,这借口是李闻溪来之前便想好的。祖母去世,孙辈只服一年齐衰孝,古代婚嫁麻烦,相互打探是很正常的事。 “月娘是到说婆家的年岁了。不是我老婆子夸口,这闺女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勤快能干的,家务活里外一把好手,陈家两口子也不难相处。” 老妇人是个健谈的,把月娘的优点夸了又夸,李闻溪一直安静听着,适时问上一句:“听说这家惹上了官非?” “唉,陈家妹妹比我年岁还小,没成想却走我前头了,什么官非不官非的,多难听,是她命不好,被个庸医害死了。” “若是重病不治,那也怪不到医者头上,怎的严重到报官的地步了?”哪个老百姓愿意与官府打交道,有事没事,一进衙门,都是要被刮下来一层皮的。 “陈家三小子是个笨的,原本以为老娘是病死,想让她早日入土为安的,是刚回来的二小子见多识广,觉得他娘死的模样太吓人,像被毒死的,这才不管不顾地报了官。” 老妇人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听说经了官,是要验尸的,守节老妇,被人脱衣验身,造孽啊!” “陈家这位二叔,您了解吗?” “邻里邻居住了几十年了。山子稳重,自己有些主意。听说这次回来,是因为在老爷家里混了个小管事,存点银钱,想接老娘去享福。可惜啊,我这妹子命薄。” “那月娘的娘呢?真的好相与吗?听说是个孝顺媳妇,但您懂的,外界传言真假难辨。” “薛氏可是真的老实勤快。我每次来找陈妹妹说话,都是她忙前忙后伺候着,那叫一个周到。陈妹妹也说,她能活到现在,多亏有薛氏照料。月娘随了她娘,你就放心吧!” 李闻溪慢慢踱回家,心里对陈汉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当初陈老太身亡,陈汉并不想报官,如果不是陈山回来,发现了陈老太死时的异状,很可能他们家就直接简办丧事,一埋了事。 而且薛氏真的是个勤快的儿媳,一直以来左邻右舍都看到了她对婆婆尽心尽力,怎么可能就死亡当晚,如此巧合地换成了儿子陪伴? 陈汉的嫌疑在不断加大。 但是子女杀父母,以下犯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个老实巴交的贫苦男人,真的会对身患疾病,不久于人世的母亲下此毒手吗?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第五章 撞个正着 一整天东奔西跑,水米未进,李闻溪脚步虚浮地回到家,用家里仅剩的一把粟米熬了清可照人的粥,两人囫囵吃下。 明明身体累极,可倒在榻上却丝毫睡意也无,明天的义庄之行也不知能否有所收获,山阳县尉会不会着急结案,自己到底从哪能找到证据证明薛叔的清白。 她向来不是多坚毅的性子,在现代只吃过学习的苦,上一世更差点被纪家的圈养养废。 但是现在她身后空无一人,退无可退,便是再累再难,这片天,她也得撑起来。 最坏的打算,就是以后她得带着薛衔过了,小萝卜头才八岁,得有人照顾。 不不不,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甩出脑海。薛叔一定会没事,一定! 义庄离得偏远,哪怕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还是在近晌午时,李闻溪才赶到。整整十里路,脚趾被草鞋磨出了血泡。 她自嘲地笑笑,前世太平日子过久了,重生回来,居然一双脚也变金贵不少,想当初亡国之时,为了活命,她才多点大,能从天黑走到天亮,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官道边的这座义庄听说以前是个富商的别院,战乱时那富商一家倒霉,被兵匪一锅端了,全家老小连主带仆三十余口一个没活下来。 正逢战乱,到处死人,等到他们的尸体被人发现时,早就臭不可闻。 这座别院也一直无人问津,最终被山阳县充公,开了义庄,雇了个瘸腿的孤寡老头,收殓些无主尸首。 鉴于此地大大的不吉,哪怕毗邻官道也人际罕至,倒是正合了李闻溪想偷偷潜入的意。没办法,穷则思变,她可不认为兜里可怜的三个铜板能让她光明正大登堂入室。 选了处低矮的外墙缺口,李闻溪悄悄摸了进去,很轻松在后罩房找到了停尸间,她连忙用一早准备好的粗布包住口鼻,寻到了陈老太的尸身。 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直面死尸,没有了记忆中福尔马林的味道,李闻溪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发现异样后,这点不适很快被她抛于脑后。 一般中砒霜毒死的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皮肤青紫,嘴唇发黑,七窍流血,口眼张开,中毒剂量越大,死者全身青紫就会越明显。 乍一看,陈老太的死因还真有点像中毒。她此时双目圆瞪,脸皮发紫,眼结膜点状出血,嘴唇发黑,嘴角也有血迹。 但是,只要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看到,就会发现明显的异样。 陈老太全身皮肤颜色深浅不一,脸部和身体前侧皮肤呈暗紫色,背部皮肤则呈现浅红色,有几分接近皮肤本来的颜色。 这就说明陈老太皮肤颜色有异,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尸斑。 她身体前侧皮肤颜色深,背部皮肤颜色浅,是因为死亡时是俯卧位的,面部朝下,且在死亡后许久,至少五六个小时以上,没有被人翻动过。 直到尸斑大体沉淀,却又未完全稳定时,才被人翻成了仰卧位,导致少量血液发生位移,重新在背部沉淀形成新的浅淡尸斑。 不够专业的仵作很可能先入为主,得知这个人大概率死于中毒,再看到尸体脸部皮肤暗紫后,便轻易认可了中毒的结论。 现在有主的尸首轻易不可能让人解剖检验,单凭尸表特征判断,不出错才是神话。 俯卧位,眼结膜出血,双目圆瞪,如果非得用这三个条件拼凑出死因的话,李闻溪更倾向于机械性窒息,有人用大力将死者后脑扼住,活活捂死了她。 那么死者的嘴唇为什么会是紫黑色?紫得这么发黑,又很像中毒啊!她轻轻扒开死者的嘴,看见一条同样黑乎乎的舌头。 奇怪,真是奇怪......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突然有人轻声问道。 “不是中毒,又像中毒,要是能解剖打开看看胃内容物就好判断了。”李闻溪条件反射地回答,手上动作没停,想看看尸首后脑有没有外力损伤。 突然,她僵立当场,缓缓缩回手,又慢慢转过身,止不住脸上惊愕的表情,看向了大门口处,背光立着的人影。 完了,被抓了现形! 来人身高七尺有余,着绿色官袍,再加上刚刚说话声音有几分熟悉,她立时便猜出来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位爷的身份。 山阳县的林县尉。 完蛋了,这下别说救薛叔了,搞不好自己都得搭进去。私闯义庄验看尸体,往小了说藐视官府,亵渎死者,往大了说意图湮灭证据,当以同案论处。 无论哪一个,她都没好果子吃......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跟对方说,自己是迷路了不小心进来的,能信吗? “什么叫不是中毒,又像中毒?”对方好像并不在意这突然出现在义庄的可疑人物目的何在,竟真心平气和地与她有问有答。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外面有两个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林大人,顺子在这儿。” 林县尉眯了眯眼,紧接着皱起了眉。 义庄以前只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汉看着,听说前几天收留了个孤儿,胆子大力气也大,背尸捡骨都不在话下,自己以前不曾见过。 刚刚是他认错了人,以为停尸房里的这位是顺子。 “你是何人?”既不是义庄的人,擅闯进来,还动了尸体,是何居心? “大人容秉!”本着坦白从宽的原则,李闻溪麻溜地双膝跪地,实实在在磕了个头:“草民舅父薛丛理,草民知他秉性,绝不是杀人的宵小。今日草民斗胆前来,是想为舅父洗清冤屈。” 她不待林县尉开口,便连忙急着解释:“草民出身医学世家,对仵作之事也有些许研究,绝对没有妄图毁灭证据,实是看出陈家老太死因蹊跷,草民才忍不住动手翻了一下。” “烦请大人,听草民一言,如若半句有虚,查明草民舅父有罪,草民愿与之连坐!” 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 林县尉只静静听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闻溪心底的绝望也越来越浓郁。 人微言轻,到底如何能取信对方? 第六章 初次合作 停尸房常年阴暗潮湿,李闻溪的膝盖从冰冷到麻木,已不知跪了多久。 不知林县尉到底在想什么,站在门口有一柱香时间了,依然不发一言,甚至都不曾移动半步。 尸臭很好闻吗?停尸房是什么好地方吗?她不禁腹诽,反正早死早投胎,给个痛快行不行? 她悄悄地动了一下,想缓解腿部的不适。 “起来吧。”天籁之音自头顶传来,在她走神的这几分钟内,林县尉走进了停尸房,站在了自己左近三尺之地。 也是直到这时,她在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居然是他! 她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姓林,又在山阳县主抓刑名。 淮安府是纪家的大本营,山阳乃其附郭,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纪家怎么会随便安排人。 都怪县衙大堂昏暗,当时他整张脸几乎隐于阴影之中。 林泳思,镇国将军林凯的嫡幼子,自幼聪慧过人,于刑名断案一道上颇有建树。 上一世,自己曾见过他两次。知道他是个真正端方的君子,且断案向来讲究真凭实据,绝不滥杀无辜。 薛叔没有被屈打成招的危险了。 她心下稍安,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腿。 “你说,陈老太不是中毒,又像中毒,何意?”林泳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李闻溪连忙将刚才自己的发现解释给林泳思听,怕他不信,还对着尸体的特征细细说明原委。 也不知此时的验尸水平如何,自己凭借的是解剖学知识,在现代算医学常识。放在此时此地,恐怕会有很大的质疑与局限性。 果不其然,林泳思越听越皱起眉头:“尸斑的形成我懂,宋公曾经介绍过,但是你怎么知道尸斑形成后,还会改变呢?” “林大人既读过宋公著作,应知尸斑本乃血液下坠堆积的表象。人身体内的血液,在死后心脏停跳,不再流动,渐渐凝固。” “这一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往往需要花费四五个时辰之久,在此期间,尸体未被移动,则血液沉淀方向一致,只在一侧形成尸斑,一旦移动尸体,血液沉淀方向改变,尸斑的位置自然随之改变了。” “有道理,你可曾验看过别的尸体?” “家学渊源,自是看过的。”李闻溪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林泳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所以最终我得出结论,死者应该不是中毒,而是面朝下被人捂死的。至于为何她的嘴角紫黑,明显像是中毒,大概率是因为死后才被人灌了砒霜。”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她后脑上应留有被人扼住时形成的淤痕,剃掉头发,再用醋熏蒸一下就能显现出来。”李闻溪抬手指了指陈老太的尸身:“检验是否真的是中毒,只要切开食管,看看胃内容物,一切便见分晓。” “若我猜测正确,死者死后被人灌下毒药,嘴唇与喉咙附近会有中毒的痕迹,但是食道下端与胃部,必是没有反应的。人都死了,不能主动吞咽,能灌进去的十分有限。” 李闻溪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星爷的电影,当中灭门案受害者就是死后被人灌毒药,以达到伪装死因的目的。 林泳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事涉人命,但是没有苦主的同意,官府也没有权利随便剖人肚腹,尸体有损,是很忌讳的事。 “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就是可能不太准确,先用银针探一探。”受提炼方式限制,古时的砒霜不纯,银针试毒大概率会变黑。 林泳思差人去外面买银针去了,李闻溪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她嘴角弯起的一点弧度。 先抛出更难让人接受的方法,再换个同样会有损伤,但比之前温和得多的解决方案,被拒绝的可能性自然直线下跌。 而且最妙的是,能让林县尉放下一点戒心,选择利用自己,救薛叔一事,她就算成功一半了。 四根银针分别落在咽喉、食道上部、贲门之上以及胃部,再拔出来时,两根乌黑,两根光洁,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以,陈老太并非中毒而亡,那么凶手,就是陈家自家人了。”林泳思捏起一根变了色的针,冷哼一声:“好个刁民,胆子不小!” 证据摆在眼前,再结合昨日堂上供词,陈汉自己承认,陈老太身亡当夜,陪在其身边的,一直就只有他这个儿子。 凶手除了他还能是谁? “来人,速将陈汉捉拿归案!” 笠日,县衙大堂再次升堂,林县尉惊堂木拍下:“陈汉,本官问你,你母亲身亡当夜,你说你一直陪在床边,整夜都未曾离开,可是真的?” “是,小的忧心母亲病体,一直陪着她。” “你曾说,一夜浅眠,直到天亮才发现母亲中毒而死?” “是,天亮之际,小的放心不下,起身查看,才发现母亲已经死了。求大人为小的做主。”陈汉低着头,弯着腰,跪在地上,看起来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一派胡言!”林县尉再拍惊堂木:“仵作验尸结果,你母亲并非死于中毒,而是被人捂死,你以为,你在把人捂死后再灌下毒药,就能骗过本官?” “大人,小的没有,小的冤枉啊~”陈汉差点吓尿裤子,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陈蒋氏,本官问你,四天前,就是你婆母身亡前一天,你去通济药铺买了什么?”林县尉突然将矛头指向安安静静跪着的陈汉妻子。 在此次升堂之前,林泳思也没闲着,又找到了不少旁证,其中就包括蒋氏去药铺买了砒霜这一细节。 当时蒋氏给的解释是家中有老鼠偷粮,买做灭鼠之用,好巧不巧的,她婆母第二天就死了。 “大、大人,民妇、民妇家里闹了老鼠,把存在房梁上的肉都咬坏了,民妇真的是买来毒老鼠的,婆母的死,与民妇无关啊,求大人明察!” “毒药是你所买,你婆母又死的蹊跷,你既拒不交代,那就别怪本官无情了。来人啊,打蒋氏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如果衙役真的用力去打,能将蒋氏这个弱女子直接打死。 “大人饶命啊,民妇真的没有毒害过婆母,真的没有,民妇冤枉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人,此事是小的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求大人开恩!”眼看着蒋氏被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按倒在地,几板子下去连哭喊都小了,陈汉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七章 洗清冤屈 林县尉挥挥手,禁锢蒋氏的衙役立刻松手。 陈汉颓然地跪在地上:“小的认罪,是我捂死了亲娘,我有罪。” “弑杀亲母,十恶不赦。本官听闻你一向老实本份,奉养高堂多年,不辞辛劳,你因何会下此毒手?”这是林泳思一直以来想不通的地方。 就西北角那贫民窟,房子低矮破旧,用料简陋,说句不好听的,你躺床上放个屁,隔壁邻居都能听见,邻里之间,可以说丝毫秘密都瞒不住。 可是衙役走访了这么多户人家,就没有一家说过陈汉不孝的话。 陈老太本就有病在身,命不久矣,再孝敬个一年半载,也就到头了,怎么可能十几年如一日都安稳度过,最后这点时间,反而忍不了了呢? “大人您就别问了,小的只求一死,为母偿命!”陈汉以头抢地。 “既如此,那便将你作案经过,详细说来,若有迁延隐瞒,本官定当重罚。” “是,小的不敢。” 原本守着陈老太的,一直是蒋氏,伺候婆母本就是儿媳妇的本份,陈汉在码头卖苦力,每每回到家中,早已疲惫不堪,吃饭都能累得睡着,哪还有精力管母亲的事。 只案发当晚,闺女月娘不知怎的突发疾病,上吐下泄,戌初时整个人都虚脱了。 城里宵禁,出去请大夫万一被巡街差役抓到,虽有正当理由,却也少不得费些口舌外加破费银钱。 家里穷得叮当响,实在拿不出钱,陈汉便让婆娘烧些热水给女儿,自己则睡到了老娘房里。 他想着反正在哪都是倒头睡觉,从来没伺候过老人的他第一次知道,母亲居然如此磨人,短短半个时辰,便连续叫了他三次,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用尿桶,一会儿又说屋里热要开窗。 等到第四次在快要睡着的档口被叫醒时,陈汉突然热血上涌,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爆发了。 “小的当时就像被鬼附身一样,只觉得无比烦躁,可老娘却不停嘴地数落,嫌小的没本事,嫌小的挣不到钱耽误了她的病,小的只想让她闭嘴。” “等小的再回过神来时,老娘已经面朝下一动不动了。当时小的真不知道自己失手害了母亲性命,只觉得终于清静了,能睡个好觉了。” “大人,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小的那天在码头扛了四十个货包,才挣到十六文钱。老板无良,每个货包都有五十斤重,真的累得狠了,这才做下错事,求大人开恩啊!” “你是何时发现,你母亲身亡的?” “直到第二天天亮,要上工的时辰。等小的睡醒,才发现娘依然一动不动,面朝下陷在被褥之间。” “小的当即将娘翻过来,可她已经脸色青紫,全身冰凉,死去多时了。” “小的失手杀母,本想尽力遮掩,毕竟娘久病,街里街坊的都知道,现在没了,也很正常。”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小的还没来得及将娘埋了,二哥突然归家,听闻母亲病故,非想再见最后一面。” “娘死时的脸色不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二哥嚷嚷着要报官,小的怕事情败露,不得已,才想出将责任推给游医的蠢主意。” 家里有妻子新买回来的砒霜,游医开的方子里也有这么一味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他还一度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可事实证明,他不过成为了个跳梁小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怎么就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这边陈汉垂头丧气地在供状上画了押,戴上镣铐,被关进大牢,另一边秦峰与薛丛理则一改之前的郁色,欢欢喜喜地被带了出来。 李闻溪被特批进大牢里看望薛丛理,当然将陈老太是窒息死亡,真凶另有其人的消息提前告之了他。 薛丛理既心疼她公主之尊为自己一个区区门客奔波,又欣慰哪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她也能独挡一面,好好活下去。 当年弱不禁风的女娃娃,真的长大了,甚好,甚好。 “本官现已查明,你二人与陈老太被害一案无关,这几天,你们受委屈了。” 两人忙说不敢,连连谢恩:“多谢大人还我等清白。” “秦峰,你那药方,原是先贤留下的经方,应有砒霜这味药相辅,是也不是?”林泳思话锋一转。 “大人何出此言呢?砒霜乃是剧毒之物,若入药必当慎之又慎,草民才疏学浅......”秦峰眼神闪烁,有些不愿意当众承认,自己胡乱攀咬了薛丛理。 门口可围着不少百姓呢,自己这名声要是坏了,还怎么在淮安府混口饭吃。 “陈老太并非你到淮安后的第一名病人,要不要叫人证上来,你们当堂对峙?”林泳思才懒得理秦峰那点小心思,如果不是念着李闻溪帮忙验尸的情分,他直接将两人一放了之,任他们自己去扯皮。 薛丛理摆的那个小摊,整个淮安府差不多的摊子不下七八处,百姓随便去哪一处都使得,只要薛丛理书写有误的误会不澄清,以后生意肯定受很大影响。 李闻溪那一身打着补丁的粗麻布告诉林泳思,她的经济状况欠佳,再因被冤枉断了生路,于情于礼,他都觉得过意不过。 秦峰脸上的喜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结结巴巴地求饶:“草民知错,确系草民攀污他人,求大人开恩。” “你既承认,那便杖责十五,赔苦主纹银二两,你可认罚?”秦峰被收监时,曾上缴过随身带的财物,里面正好有二两多银钱。 “草民谢大人开恩。”破财免灾,他得认。 薛丛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钱拿,当即便觉得这几天积郁的不快一扫而空,对林县尉千恩万谢后,欢欢喜喜拿着赔款回了家。 他摆摊一整天,生意好的光景,除去成本,最多能得三十几个铜钱,要想挣一两银,两个月都不见得能有。这回可真是因祸得福,必须庆祝庆祝。 去菜市割了一斤肥嘟嘟的猪肉,又买了几斤平时不舍得吃的细粮,这才揣着剩下的一两八钱银角子,快步向家中走去。 “衔儿,看爹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薛丛理看见儿子自己乖乖地坐在屋檐下读书,明明才三日不见,却仿佛隔了许久。 “爹爹,你回来了?给县里的大老爷写完贴子了?哇!肉!是肉啊!爹爹,衔儿做梦都想吃肉!” 一时间,低矮的宅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父慈子孝。 李闻溪靠在院门外,听着宅子里的动静,不由神情微怔。 她有多久,没听到他们的笑声了。 第八章 再遇命案 “嘶~~”是夜,第三次被腹中翻江蹈海的剧痛折磨醒,李闻溪一脸生无可恋地爬起来。 天天连杂面馒头粟米粥都吃不饱的肠胃,偶尔来点油水,居然这么没出息,也就两块肥肉,折腾一晚上都没消停。 隔板外间,薛叔父子还在睡觉,她蹑手蹑脚地拎着恭桶来到墙根底下,刚解决完收拾利索,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什么动物窜进了小院? 家徒四壁的贫民窟,李闻溪想都没想过会有贼上门的可能,但等她借着月光定睛一瞧,就忍不住想要骂娘。 深更半夜,他们家里可住着一屋子男人!隔壁那童养媳怎么能翻墙翻到他们家呢? 这要是传出去,孟家母老虎非得打杀了她不可!顺道还连累自家名声! 薛丛理是个老鳏夫,自己这年纪不大不小也能娶媳妇了。要是让外人知道,半夜有小娘子爬墙,他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闻溪一个头两个大,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小娘子发现墙根有人,再惊叫一声,大家一起全玩完。 隔壁一直安安静静,看来彭氏还没发现人走失。 自这小娘子进来,就隐隐发出抽泣声,三更天的更鼓刚敲过,配合上女人轻轻的呜咽,无端端让李闻溪后背发寒,有种鬼片现场的即视感。 怎么还不走了呢?小娘子并没有继续翻墙的打算,也缩在墙根底下,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挺难发现。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墙东头低低地哭,一个在墙西头守着恭桶直皱眉头,对方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敢声张,硬生生忍了初秋凶残的蚊子,靠在墙角打起瞌睡。 “哎呀,您怎么能睡在这儿呢?虽才初秋,夜里也凉!”薛叔昨晚一夜好眠,端得是神清气爽,早早就爬起来准备做朝食,一踏出屋门,就看到了靠着墙睡得正香的李闻溪。 哪怕在一起生活多年,薛叔还是没能做到将她当成普通子侄对待,打心里怀着几分敬意,这是他多年在王府当门客时养成的习惯,无论她说了多少次,他都改不掉。 她猛得惊醒,墙角的另一边早已空无一人。 要不是墙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擦痕,她都以为昨夜是自己困得厉害做的梦。 这种破事,她自然不会说出来让薛叔烦心,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吃饭。 因得了笔意外之财,他们没再喝稀可照人的粗粮粥,而是用昨天剩下的肉汤捞了面条,直吃得薛衔捧着肚子舒服得打着饱嗝。 等到开市的钟声响起,薛丛理收拾东西出门摆摊,薛衔捏着笔愁眉苦脸写大字,李闻溪则打着呵欠回屋补觉。 昨夜她没怎么睡好,刚才吃朝食时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仿佛刚刚躺下没几分钟,屋门就被重重敲响:“闻溪,闻溪,你醒醒,林县尉差人来寻你了。”薛丛理带着两个衙役匆匆回来,听说李闻溪在睡觉,屋内虽用门板勉强隔出两间,但四处漏风,有走光的风险,自不会直接推门而入。 她的女子身份得捂严实了,听说现下几拨争夺江山的家族打成一锅粥,谁也奈何不了谁,正想办法扩充己方势力,拼命拉扯前朝遗老遗少呢,可不能让自家公主卷进漩涡里。 “这是怎么了?”和衣而眠的李闻溪听到声音从床上爬起来,一拉开门就看到了两个衙役,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又来抓薛叔吧? “林县尉叫你去县衙,这两位衙役大人说是想请你帮个忙,你快去吧。“薛丛理连忙又解释一遍,李闻溪这才将信将疑地跟着走了。 一路上收获围观群众无数,小巷子里难藏秘密,听到点动静,除去上工的人,男女老少都涌出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薛家最近怎么了?流年不利啊,前脚薛家老子犯了官非,刚澄清不是他杀人,转头他们家的大小子又被带走了,啧啧。” “他们一家文弱书生,看这小子长相,也不像穷凶极恶的,你可别乱说话,什么带走不带走的,怪难听的。” “散了散了都散了。”两名衙役挥手赶人的同时,还不忘帮着解释两句:“林大人有公事请李公子帮个忙,我们是来请人的,不是拿人的。” 这可是林大人交代过不能怠慢的客人,衙役鬼精,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得恭敬些。说两句话解释清楚既不费什么力气,还能卖给李闻溪个好,何乐而不为。 衙役并没有带着她去山阳县衙,而是走出西北角的小窄巷后,牵了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来:“李公子,林大人要小的直接带您去现场,请吧。” 车赶了许久,颠得李闻溪差点将朝食吐出来,才总算停了下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要不是前方不远处的山脚下,林县尉一身绿袍站在一群皂色差役中很是惹眼,她差点怀疑接自己来的衙役是强盗假扮的。 这么好的杀人抛尸的地方...... 走到近前,李闻溪看着刚被挖掘出来的两具女尸,很是无语,她居然无意间跟个杀人犯所见略同了。 两具女尸都是整张脸血肉模糊,让人看不清长相,不出意外,绝对是被人谋杀的。 只不过,林县尉大老远的,叫自己前来干嘛? 李闻溪心下嘀咕,他不会真想把自己当个仵作使唤吧?那可不行。 首先,当仵作赚不到钱,哪怕山阳县经济尚可,发俸禄应该没问题,问题是仵作不算衙门正经役吏,给多给少全凭上官心情。 而且古代仵作是贱业,入了行几代人都翻不了身,薛叔要是知道了,恐怕会在自己身前长跪不起,哭诉自己对不起先帝。 要知道在最困难的时候,薛叔都没让她操劳过,哪怕他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 之前的二两银虽解了燃眉之急,但长久下来,又能撑得了多久?薛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荤腥都闻不着,薛丛理起早贪黑挣的钱,交了房租只能勉强温饱。 自己是想找份工作贴补家用,但是她要怎么跟薛丛理解释,自己懂医会验尸这件事,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可从未提及过,更没有看过医书。 就连她认的那些字,一小部分是以前在宫中跟教习嬷嬷习的,大半部分则是在淮安定居后,薛丛理教的。 他们家里,除了一本粗宣写就的破旧三字经,连个带字的纸都没有。 于情于理,要是早知道是这事儿,她本不该来。 第九章 新的工作 “李公子,你终于来了。”林泳思刚跟班头交代完,让他带人手再在附近走动一二,看看还有没有异常,一抬头便看到站在一丈开外的李闻溪。 林泳思态度亲切,平易近人,并没有一般官员的颐指气使,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只现在李闻溪全身戒备,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拉下水,语气客气而疏离:“林大人,不知唤小生前来,所谓何事?” “今晨有里正上报,郑家村外的团山脚下,被两个采药人挖出了具尸体。” 尸体脸上毁伤得很严重,又无棺椁墓碑,连张草席都没裹,显见不是正常死亡、亲人下葬的,因此两人吓得连忙寻了保甲,经了里正,一层层报到了山阳县。 林泳思接到报案后,带着差役赶来,没多久居然又在附近发现一处土地颜色有异,似近期被翻动过,往下挖一尺有余,居然又挖出了第二具尸首,也是个头部被砸的女尸。 顺子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他只是个被义庄收留、以后准备接瘸腿钟叔班的小伙子,要不是为了口饭吃,谁会跑去跟死人打交道,收尸他能闷着头干,验尸真半点不会。 钟叔倒是会点,但技术不精,不然当初陈老太也不会被他直接断定乃中毒而亡,险些闹出冤案。 林泳思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闻溪。小小年纪医药世家出身,对着尸体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大人,小生虽家道中落,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之前行仵作之事,是救亲长不得已而为之,此番却并非小生之责,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李闻溪言语恭敬,拒绝得很干脆。 “林某并无让公子入仵作行之意。”林泳思打量着李闻溪一身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粗麻衣:“不若李公子听听某的提议,再拒绝不迟。” “听闻你舅父在街口的摊子,一日进项均算下来,左不过十数文,租住的宅子每月八十文,你家还有个已满八岁的童子,三个男丁,丁税岁三石粟。” “照这个收入水平,一家三口吃穿嚼用,精打细算才勉强糊口。公子处境堪忧,不想着出来寻份工,挣份银钱吗?” “山阳县衙还缺两名胥吏,平时负责誊写案卷供状,升堂记录,县衙忙碌之秋,也会跟着收缴赋税,清点造册,登记户籍,月俸五百钱,你可愿与你舅父同来?” 李闻溪万万没想到,林泳思居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对于普通读书人来说,科举晋身无望,又没有太好的门路,能进衙门做个小吏,已经是天花板般的配置。 薛丛理一开始也曾谋过书吏之职,结果连衙门边都没摸到,就被人轰了出来,有句打油诗怎么说的来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现在两只热气腾腾的香饽饽摆在眼前,任君采撷,哪怕明知林县尉醉翁之意不在酒,李闻溪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不忍看着薛丛理冬日苦寒,夏日炎热,两鬓随着时日斑白,更不忍薛衔总角之龄,瘦弱浑似五岁孩童。 银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她略一思考,作揖道谢:“如此,小生却之不恭,多谢大人抬爱,只有一件事,还望大人成全。” “但说无妨。” “小生家里,因这一身医术,在前朝覆灭前夕获罪,家道中落,因此舅父最不喜小生与医术沾边,更遑论验尸。小生具体做什么,自是大人吩咐的算,但也请大人替小生保密,隐瞒舅父一二,免得他老人家生气。” 举手之劳的小事,林泳思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大人,这儿有发现。”左侧三丈开外的皂役挖土动作不停,不一会儿,自土里又拽出具女尸来,头已经被砸得变形,整具尸身因腐败呈现巨人观,肿胀变形,臭不可闻。 凶手也太狠了,而且事关三条人命,在场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 所幸巡遍周围方圆一里,没有再发现第四具女尸。 既答应了要来县衙做胥吏,李闻溪十分有眼力件儿地拿过铁锨,在埋尸的坑洞及周围近处四下翻找。 土壤早已干透,淮安府今年季节有些反常,夏秋交际之时,非但没有雨水,气温还一直居高不下,眼看要有旱情。 如此高温,人死后腐败迅速,最快48小时就可能会出现巨人观,这三具尸身有两具还很新鲜,死亡时间应该不长。 “大人,死者头部受击至此,但埋尸地及其附近没有发现大量血迹,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只是凶手出来弃尸的所在,当务之急,要查找到尸源啊。” 林泳思派了四个人到附近的五个村子查访,剩下的皂役则抬着尸体回城外义庄。 一来一回用时不少,此时天色微暗,再有一个时辰便要宵禁了。 “今日你先归家,明日便带着你舅父一起,来县衙上差吧,我会与董县令知会一声,文书明日也一并给你。” “是,多谢大人。”李闻溪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哼着小曲,再回到家附近时,见好事的邻居又都凑在外面看热闹,隐约还有争吵声、哭闹声传来。 她瞅见人群中有几个面熟的,凑过去打招呼:“马婶,这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陈家又闹起来了。” 咦?陈汉不是判了秋后问斩了吗? 现在乃是乱世,朝廷建制不齐,不用像前朝似的,先呈报上级地方官府再送大理寺复核,只淮安府核准即可,今天回来的路上林县尉还提及,淮安府已经核准,再过两个月,陈汉便要人头落地了。 他们家人在这档口还有什么可闹的?准备棺材收尸就是了。 马婶好心帮她解惑:“陈汉眼看着要死了,他那儿子才不到六岁,不算成丁,这就相当于家里没男丁了。陈山不就看上了家里的三间破茅草屋嘛。” 二伯想要霸占家产,兄弟还没被砍头呢,他就想把孤儿寡母赶出去。 古代穷人单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什么亲情道义,什么体恤慈和,统统见鬼去吧。 哪怕大家私下里嘀咕,骂陈山的吃相太难看,这不是要逼死弟妹与侄儿侄女嘛,但是在心底里都有些羡慕,三间破茅屋,哪怕不值多少钱,也是代代相传的家产,陈山以后存点钱赎了身,回来还有落脚地。 至于亲戚的死活,与他何干? 第十章 说服舅父 蒋氏带着两个孩子,他们每人拎着一个小得可怜的包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至于他们以后去哪,过得好与不好,是生是死,与旁人再无干系。 有那沾着亲带着故的,偷偷塞两个铜板或一个馒头,仅此而已。 “造孽哦,蒋氏娘家还有容不得人的兄嫂,儿子又小,没办法给她撑腰,以后怕是艰难了。”感同身受的马婶感叹两句,转身归家生火准备暮食。 邻里街坊看了一场热闹,又纷纷散开,除了陈家三间茅草屋在这个黄昏傍晚易了主。 薛丛理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嘟囔了几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埋头整理自己重新配齐的吃饭家伙,一言不发。 李闻溪知他触景伤情,又想起了陈年旧事。 薛丛理出身前朝陇右望族旁支,幼时也曾显赫过,奈何嫡支不做人,寻了由头夺了生意,还将他们一家赶走,害得他的妻室病亡。 不过风水轮流转,做为前朝皇室铁杆,前朝一倒,薛氏这支最大的狗腿子也被各方势力围剿,还有没有人活下来都两说。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很压抑,连薛衔读书的声音都不由小了几分。 李闻溪拍拍他的手,递上一块归家途中现买的饴糖。 帮着薛丛理将散乱的宣纸整理好,她才斟酌着开口:“舅舅,这代笔摊子又操心费力又不挣钱。”本就是个看天吃饭的行当,下雨下雪刮风都出不得摊。 “唉,我何尝不知摆摊收入有限,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没本事,让您跟着我受苦了,您可是......” “要是没有您,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李闻溪忙打断薛丛理的话:“县尉大人说,先前冤枉了你,提出补偿,让你我甥舅二人一同去做个书吏,月俸500文。舅舅可愿前往?” 薛丛理狐疑地问:“今日县尉大人特意找你去,是与你说此事?”不能直接找他吗? “可是他发现了什么?”自家公主十四岁年纪,长得像极了她母妃,颜色太好,莫不是林县尉眼光毒辣,一早看出她女扮男装,因此才抛出诱饵? 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要一想林县尉二十出头的年岁,恐怕早已婚配,自家公主现在是落架的凤凰,莫不是想纳她做妾? 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 薛丛理内心警铃大作。 “我不过一介小小布衣,即便被关进牢里饮了几口馊粥,却未受皮肉之苦,最后也得以沉冤昭雪,这都仰赖县尉大人英明。” “咱们家贫,拿不出现样的礼物感谢也就罢了,怎的还能让县尉大人反过来照顾我等?还是赶紧回绝了吧,免得人家觉得咱们不知进退。” 天上掉的从来都不是馅饼,而是陷阱,这是薛丛理在近十年颠沛流离中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舅舅莫怕。您担心的问题,我亦同样问过林县尉,他那样身份的人,有何必要算计咱们?况且,衔儿也渐大了,总要为他考虑一二吧?” 薛衔是薛丛理的软肋,此时连吃一块糖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很让人心酸。 “那就舅舅一个人去,省着些,五百文也够用了。您莫问了,衙门口是什么地方,您一个女儿家,去男人扎堆的地方不方便。” “舅舅。”李闻溪突然正色道:“我是您的外甥,以后可再莫对我用敬称了。以免被人听见,多生事端。” “而且我这一生都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是打算长长久久地以男子的身份过活的。难不成等我七老八十,也要再让舅舅养着?” “既是承了林大人的情,便老老实实好好为他效力便是,我观林大人是个君子,可信。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先解了当下的困顿,其他的,从长计议,可好?” 薛丛理在外间坐了一整夜,李闻溪不止一次听见他轻声叹气。 古代的文人气节,她不太懂,却也知道薛丛理的底限这几年一再突破,他心里很苦。 因此她不催,只希望他能想通,毕竟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薛丛理没有出去摆摊,用过朝食后,带着李闻溪,一起到了县衙门口,说明来意,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还是之前鼻孔朝天的那名差役守的门,在听闻是林县尉要他们来此做事后,换上一副点头哈腰的笑脸,李闻溪笑笑摇摇头,这世间人情冷暖,不外如是。 林泳思就住在县廨,眼看着天光大亮,李闻溪还没来,义庄三具尸体等着验,外出查访的皂役在附近村子一无所获,案子可以说毫无头绪。 他吩咐班头带人扩大查访范围,案发地点附近的村子没有失踪人员,那便去更远处寻一寻,自己则在县廨随意拿本书装装门面,顺便等人。 “小生与舅父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林泳思心里乐开花,表面还得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带薛丛理下去先办手续入职,迫不及待地就想领着李闻溪去义庄。 薛丛理满是不安,他觉得之前自己猜测的真相了,林大人见到李闻溪,跟狼崽子见了羊似的,眼睛都放光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忍了半路,终是忍不住问了带路的衙役王铁柱:“这位兄台,林大人看起来很年轻啊,真是年少有为。” 林姓在淮安也算大名鼎鼎,王铁柱也是个爽朗健谈的,见薛丛理颇得林大人赏识,自是愿与之交好,况且林大人的家世,县衙里无人不知,他告诉薛丛理也不犯忌讳。 “那是,林大人的父亲,是中山王身边的大将军林守诚林将军,兄长也在王爷身边做参将,王爷临出征前,专门叮嘱林大人替他守护后方安定。” “不知林大人可有家眷?这么厉害的人物,不知哪家的仙女能配得上?” “林大人家里早就为他相看好了,也是陪着中山王打江山的同僚贵女,不过听说女方家母亲过世,三年孝期还未过呢,因而下聘之事便暂缓了。” 王铁柱摸了摸络腮胡子:“况且现在前方战事吃紧,想来双方长辈也无法分心出来操心小辈的婚事,不过不打紧,咱们林大人这么优秀,想要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我还听小道消息说,便是纪家,都盯上了咱们大人呢。” 薛丛理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放松,也渐渐放下了心。 是他多虑了,自家那位现在扮男装惟妙惟肖,一般人看不出破绽,他也是白操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十一章 堪验尸身 义庄里,顺子与钟叔两人已经将三具尸体整齐摆放在了停尸房门口,一应工具也准备齐整,就等李闻溪前来了。 李闻溪也未再推辞,用布包好口鼻,边检验边与林泳思说着她的发现,至于记录尸格的工作,还得钟叔来。 当听说钟叔来做纪记录时,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一眼。 古代识字率低得可怜,但凡读过三百千,会写几个字的,都算文化人了,钟叔既然识字,怎会安心窝在义庄当个收尸工?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她向来对别人的事没有好奇心,毕竟自己身上隐藏着的都是天大的秘密,她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让顺子搭把手扒掉死尸的衣服,丝毫没注意林泳思站在旁边,脸涨得通红。 李公子还真是个猛人,小小少年郎,对着三具女尸,面无表情的。 “记录: 1号女尸(以被挖出来的顺序标注),尸长五尺一寸,头部被钝器反复击打致全颅崩裂,应是致命伤。 死者尸僵完全缓解,全身大面积出现腐败静脉网,推断死亡已超过五天。 背部、腿部与脚跟有拖曳形成的擦蹭伤,伤口泛白,无出血、红肿,为死后形成。 除此之外,尸身无其他损伤,未受过侵犯。 死者双手有厚茧,皮肤粗糙,衣物简朴,家境贫寒,推断死者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 “还没找到尸源吗?”查明死者身份,才能围绕其社会关系锁定凶嫌。 “发现尸体的附近村落都查访过了,暂时没有发现。” “不应该啊,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子失踪,夫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居然不报官。”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有个夫家呢?”林泳思刚问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刚才李闻溪验尸时都做了什么,他可全看在眼里。 不过为了找补,他还是嘴硬加了一句:“万一是丈夫长年在外,或者丧夫寡妇呢?” “那也总有婆家人或者孩子,不至于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吧?”这个时代,女子可没有那么多人权,独居不仅艰难,还很危险。 李闻溪净了手,开始看第二具尸体。不需要解剖,只看表面损伤,她的动作要快得多。 “2号女尸同样是颅脑严重损伤,打击物应为棍棒一类,表面光滑,本身重量不大。”李闻溪指着2号女尸面部一处红斑给林泳思看:“这两名死者的致伤工具不同。” 1号女尸头面部的损伤多为不规矩形状,同时有挫伤与撕裂伤,如果要让李闻溪猜一样工具,她认为应该是砖块石头一类,而2号女尸头面部基本都是挫伤,更像是被木棍打死的。 2号女尸也是二十到四十岁的妇人,她的手上老茧不多,只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上有细小的茧子。 她身上脱下的衣服料子不错,虽是最低等的绸缎,也不是普通家庭穿得起的。 这应是个会做针线活的女子,且出身不错。她大概是两天前死的,尸体的尸僵还没有完全缓解。 至于最后一个被挖出来、完全呈巨人观的尸身,头面部血肉模糊,被打得很惨,只依稀能看出来凶手击打她时无论是次数还是力度,都远超另两具女尸,纯属乱打一气。 她也是三具尸体中,死亡时间最久的,应有七到九日之多。 林泳思背过身去,让顺子给三名死者穿衣,以后找到苦主,还得过来认尸。 “不过十日,连杀三人,这凶手太猖狂了!”他怒道:“董大人昨日便要求我尽快破案,还山阳百姓一片安宁。” 董佑在山阳做县令已经有二十余载了,从胸怀抱负的大好青年,到现在两鬓斑白的尸位素餐。 皇朝更迭对他没有影响,但是二十年的无出头之日,再加上林泳思任了山阳的二把手,让董县令开始寄情山水,做个闲散官员,一应事务,渐渐不再插手。 遇到这样的上官,林泳思的权力更大,同样的,担子也重,他刚上任才不过半年,一向民风淳朴的山阳便出了三尸命案,若破不了,他的面子也不好看。 家里的意思,是让他以山阳为跳板,以后步步高升,直至权力中心。他要是第一步就栽了,以后还怎么有脸在官场上混。 三具尸体检验完成,李闻溪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也因那具巨人观的尸体,恶心得连白面馒头也吃不下。 她在现代碰过的,都是被福尔马林溶液浸泡过的标本,绝不会是这么个臭气熏天的样子。 最惨的是她还没有带换洗衣服,一身粗麻,臭得顶风三里可闻,这让她怎么回家?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比她高壮,谁的衣服她也穿不上。 林泳思还打趣她,让她以后多吃点饭,也好长长个子,不然怕是娶不上娘子。 呸,她能娶才见鬼呢。 晌午刚过,出去查访的皂役气喘吁吁地跑来义庄:“大人,安南镇的里正上报,他们镇上有一户人家,丢了个奴仆。二十多岁,于两日前告假回家探亲,一直未归。” 安南镇在山阳县最西边,再往西便是清河县辖区,镇南就是大运河,有个地理位置不错的深水码头,是周边几个乡镇的货品集散地,往来人员众多,经济繁荣。 最重要的是,安南镇离发现尸体的团山不远不近,两里地路。 前来报官的肖宇,借着运河做点小买卖,手头有些余钱,家里三进院住着,也养了四个下人,丢的是个针线娘子,名唤赵彩凤。 肖宇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在里正家前厅,刚听闻县尉大人要亲自过问他家丢失女仆的事,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与赵彩凤有关的细节。 林泳思开门见山地问道:“这赵彩凤母家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于何时卖来你府上?又因何告假归家?你在报官之前,可去她家中寻过人?” “回大人的话,这赵彩凤是三年前成了寡妇,走投无路后,自卖自身到我家讨口饭吃,我家娘子见她擅针线,便留了下来。” “听说她家里双亲俱在,一个兄长已成亲多年,还有一个幼弟,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此番她告假,便是她幼弟新婚,回去观礼。” “草民的娘子给了她两日假,前儿就应该回来,但一直未见人影,娘子还等着她回来做活,今儿一早便遣了人去她家寻,可她家里人却说,早在吃完酒席,她便自行离开了。” “如此算来,她已失踪三日,草民这才来报官。” 第十二章 身不由己 肖宅。 除了肖宇外,连主带仆一行七人,都事先接到里正通知,恭恭敬敬等在前厅,见到林泳思连忙行礼:“见过县尉大人。” 肖家主子五人,除了肖宇夫妻,还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都尚年幼,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是个女儿,还不满周岁,窝在奶娘怀里打盹。 三个仆从,一个奶娘,一个肖夫人身边使唤的丫鬟,还有个高壮的家丁,平时看家护院,肖宇外出时,跟着赶车送货。 他们分别被几个皂役带下去问话,林泳思坐在前厅讯问肖夫人,李闻溪则由肖宇带路,去了赵彩凤的卧房。 肖宅三进院,第一进招待外客,第二进是主家夫妻的起居之所,第三进则归三个孩子,仆从下人,自然该住在后罩房。 就在她进了三进门槛,想继续往后走时,肖宇却转了个弯,带着她到了右侧的东厢房:“官爷,彩凤住在这里。” 奇怪,一个针钱下人,居然也能住在第三进院。肖宅挺新,东厢盖得宽敞气派,推门进去,陈设与前厅相比都毫不逊色。 最明显的,是卧房里不单一张拔步床,旁边还有张婴儿床。 呵呵,怪不得刚同肖家人打个照面,她就发现除了主家穿的是绸缎外,几个仆从穿的都是细麻。 赵彩凤根本不是什么针线下人。 李闻溪似笑非笑地盯着肖宇,直盯得他头冒汗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官爷,草民知罪。” 肖宇不过一介平民,做点小生意多挣了几两银,也摆不脱平民的身份。 按制,平民年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凡有任何一条不满足,想纳个妾?行啊,大牢里住上一年半载再说。 肖宇是个聪明的,也算钻了空子。明面上,赵彩凤是签了契的下人,只一应吃用都比照妾的标准来,打了律法的擦边球。 这样的事,在民间屡见不鲜,一向秉承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 李闻溪才懒得管民间这些弯弯绕绕:“你现在一五一十将你所知的、关于赵彩凤的事都说与某听,再敢隐瞒,某必禀明县尉大人。” “是是是,草民保证,句句属实。” 赵彩凤也是个苦命人,出身庄户人家,父母偏心兄弟,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从会走就开始做活。 集合了父母多数优点的赵彩凤长得美貌,哪怕被田里毒辣的太阳晒得很黑,也遮掩不住。 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只看彩礼多寡,根本不问男方品貌。十五岁上,十两银的顶级聘礼,她被卖给了安南镇上一个杀猪匠。 杀猪匠刘大强长得又高又壮,已经打死了一任妻室,但凡是有点良心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赵彩凤在婚后没少挨打,哪怕怀孕生子时,都没被善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彩凤早晚要步刘大强前任的后尘时,却突然时来运转。 杀猪刘酒后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没了男人,守着儿子,这日子原也过得,哪承想刘大强的亲眷跳出来抢了孩子,收了家产,把赵彩凤赶回娘家,还一盆脏水泼她头上,说就是她克死了丈夫。 一个弱女子如何反抗凶神恶煞的男方亲眷,委委屈屈回了娘家,却没想到,已经成婚了的大哥第一个跳出来容不下她,父母也在一旁默许。 肖宇与赵彩凤的弟弟赵承祖相熟,见过赵彩凤几回,对她的美貌有几分意动,赵家父母便同样要了十两银,将赵彩凤卖与他为奴。 到了肖家,赵彩凤才算过了两年正常日子,虽日夜不停地做针线,在主母面前还得小意伺候,好歹肖宇是个知冷知热的,去岁还生了个女儿。 “草民之前说的,彩凤是回家探亲才失踪的,绝无虚言。官爷此番前来,可是找到彩凤了?她可还好?草民何时能接她回来?草民知她乃是二嫁,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嫌弃。” 一名女子,失踪两三日,会遇到什么,肖宇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对赵彩凤有几分真心。 唉,李闻溪叹息一声,赵彩凤也是命苦,遇到不慈父母与不善前夫,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安稳了,又丢了性命。 肖家所有人都被排除了作案嫌疑,肖娘子虽然厌恶赵彩凤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室,时常刁难,却也还算心地善良,做不出杀人越货之事。 剩下的几个仆从,彼此互为人证,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赵彩凤的娘家,一家人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只追着李闻溪问,以后抓到凶手,有没有可能能赔点银钱,可谓冷血至极。 他们新娶进门的新娘子,则提供了一条线索:“二姑姐吃完酒后,专门来给我送了件首饰做见面礼,说自己要抽点时间去看望儿子,不能多留。” 赵彩凤与刘大强确实育有一子,小名柱子,在杀猪匠死后,孩子便被夫家抢走了。 李闻溪见到这个六岁孩童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喜。 穿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倒也罢了,只他撇着嘴,斜着眼看人的模样,外加得知亲生母亲被害身亡时的满脸不屑,都很讨人嫌。 “她死不死关我何事!”很难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会对生身之母恶意满满。 陪在他身边的三叔刘大鹏小心赔笑:“县尉大人莫怪,实是那赵氏不是东西,抛弃幼子,孩子才这般怨她的。” “哦?怎的本官听闻,是你等为了刘大强的家财,才想方设法夺了孩子,赶走赵氏呢?占了家财却又不好好抚养,真当本官是吃干饭的?” 那人连忙叫着撞天屈:“草民冤枉啊,六七岁的孩子,上树下河,正是淘气的时候,才上身的新衣,三两天便磨坏了,天天地里爬泥里滚的,这才脏了些。草民可真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疼啊!” 就在这时,远远跑过来个十来岁的男孩:“爹,给我两文钱,我要买饴糖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刘大鹏嘴里骂着,手上掏钱的动作去一点不慢。 “三叔,我也想吃糖。”柱子眼巴巴望着堂哥。 “小叫花子,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还想吃糖?找你那不要脸的亲娘去!她前天来看你,没给你塞钱?” “我可听爹说了,你那不要脸的娘给人做了小,现在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好不逍遥,可惜啊,她不要你喽!!”刘大鹏还没开口,他的好儿子一开口,嘲讽拉满。 柱子撇着嘴,哭闹起来:“她不是我娘,我没这样的娘!” 第十三章 略有分歧 “赵彩凤什么时候来看孩子的?”林泳思问刘大鹏。 “前日戌末时分。她突然上门,说想看孩子,倒不是我们拦着,柱子自己不愿意见她。”刘大鹏连忙道:“柱子,你快跟官老爷说说,是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出来见你娘的?” “是,我没娘,我没娘,她不要我,我也不要见她!”柱子梗着脖子喊道。 戌末天早黑透了,安南镇没有宵禁,不然这个点钟再敢出来乱晃,高低得挨顿板子。 林泳思道:“所以那天见到赵彩凤的人,就是你了。” 刘大鹏点点头:“我没让她进门,孩子哭闹声站在大门口都能听到,赵彩凤也是伤心了,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当时她身上可还带着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来看儿子,总不能空着手吧? “带、带了二两银和两包糕点......”刘大鹏越说声音越小,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落入柱子手中。 林泳思意味深长地望着刘大鹏:“她从哪条路离开的?” “往东走了。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彩凤很可能是在离开你家回肖宅的路上,被害身亡。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肖宅正在刘家的东边,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再往南穿过两条巷子,一里路。 刘大鹏的脸都白了:“大人,草民没杀她,她走了之后,草民还叫全家一起吃糕点呢,绝没杀人。”刘大鹏自己有三个儿子,一家人挤住在两间半屋子里,邻居离得也近,有什么动静瞒不过人。 他虽然抢占刘大强家产时穷凶极恶,骨子里却是怂人一个,也就欺负欺负无人相帮的嫂子,真动真格的,他没那胆子。 皂役早就找周围邻居问过话了,当天夜里发生什么事,邻居描述得与刘大鹏出入不大,因此一开始刘大强就不在他们的怀疑对象之列。 从刘家出来,林泳思带着一干人马重复赵彩凤可能走的路,一直到肖宅门口,巷子里都干干净净的,没有发现血迹残留。这一片全是密集的民宅,夜里安静,有点哭喊的动静不可能没人听到。 东奔西跑一天没收获,天将黑所有人灰头土脸地回了淮安城,早就过了放衙的时间。 薛丛理在县廨急得满头大汗,他左一圈右一圈寻李闻溪,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她被林大人带着出城查案,尚未归来。 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家,查什么案?亏他还觉得林大人是个君子,哪家君子带着别人家的女郎到处跑,眼看着都要宵禁了,还不回来! 不行不行,这工作不能再干了。 “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薛丛理一直忍到带着李闻溪归家,才彻底阴沉下了脸。 李闻溪浑身发臭,发丝凌乱,哪有半点斯文模样。 “跟林县尉去安南镇查案。” 薛丛理倒吸一口凉气。 安南镇离淮安府二十余里,骑马尚需两刻才能到。 刚才他于县廨门口看到李闻溪奔马而来时,心跳都差点停了。她什么时候会骑马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书吏的活计,你还是推了吧。”薛丛理忍了又忍,还是放心不下:“淮安是中山王纪氏的地盘,现在可是最有实力的诸侯,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差踏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公主,我们赌不起。” 呵呵,上一世,她可一步都没行差踏错过,不照样万劫不复了。 “舅父慎言!大梁已经亡了,父皇母妃,还有我的兄弟姐妹,都已经不在了,我算哪门子公主。” “我最后再说一次,如若舅父还一直对我恭着敬着,才是真害人害己。舅父要是一直不改,那说不得,咱们需要尽快分开。” 薛丛理是个忠臣、好人,但是恰恰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愚忠。 李闻溪话说得一点余地不留,薛丛理只得按下百般忠心,转身去厨房做暮食。 至于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她无法强求,亦无可奈何,只希望他自己能想通。 天早已经变了,天之骄女的身份于她来讲,是牢笼,是原罪。 隔着门板,擦洗了身体又换了衣服后出来,摆在灶边的是一盘煮白菘,一碟咸菜,三碗稠粥,算是不错的晚餐了。 薛衔吃得很香,薛丛理替两个孩子夹菜,李闻溪与他们说着今日出城的见闻,当然隐去了验尸一事,三人也算其乐融融。 接下来几天,李闻溪没再见到林泳思,听门房上的差役说,他常常天不亮就带人出城去查案,赶不上宵禁回来,就索性住去义庄,十分勤勉。 然而三尸案进展缓慢,另外两具尸体一直都没能查清身份,林县尉的脸也一日沉过一日。 上官心情不佳,大家自当十分小心,县衙上下一片紧张气氛。 如此过了半月。 正逢中秋佳节,县廨休沐三日,众人总算得以喘口气。 在古代做官为吏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山阳县来说,衙役与书吏辰时上衙,衙役要么巡街,要么催税,一刻不得闲,书吏要干的杂活更不知凡几,直到酉初才放衙。 累得像狗一样,每旬才得两日休沐,年节礼也少得可怜,他们甥舅二人,中秋共得细麻一匹,月饼六块,红糖二两。 官府的五百个钱可真值钱。 倒是街坊们突然对他们热情了不少,便是孟家那母老虎,以前经常不正眼看他们的,现在在巷子里碰到,也会堆着笑与他们打招呼了。 这不,今儿放衙归家时,正遇上彭氏带着她那傻儿子抓药回来,居然客客气气给他们让路,让他们先走。 孟宝根是真的傻,两眼无神,嘴角流涎,彭氏让他叫人,他只会嘿嘿傻笑,完全没有自理能力,李闻溪很怀疑傻成这样,真的懂夫妻之礼,能像彭氏希望的那样,绵延子嗣吗? 可惜那小童养媳花一般年纪与长相,配了个傻子。 这吃人的世道。 “娘,我来接你们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童养媳嗫嚅地走到彭氏身边,接过她拎着的药和菜。 只在与李闻溪擦肩而过时,似不经意瞥了一眼,秋水含情,波光粼粼,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娘子还真挺勾人!彭氏打她,也不算冤。 不知日后万一彭氏不在了,这小娘子真能如彭氏所愿,照顾她儿子吗? 李闻溪心道:悬! 第十四季 原是故人 彭氏堆着笑的脸很快拉了下来,她向来不喜这小童养媳一个人跑出来。长得太好,怎么看怎么像不安于室的。 当她是瞎的吗?在她面前,都敢给别的男人飞媚眼了?薛家现在有了营生,青色长衫穿在身,与他们一条巷子里住着的其他泥腿子有了显著区别,就让这小践蹄子春心萌动了? 真是下贱!我呸! 她将手里的东西塞进童养媳的怀里,抬手就打:“刘妤,老娘给你脸了是吧?让你跟我儿圆房你推三阻四,对着别的男人装成一副狐狸精样!” “这么缺男人,老娘干脆提脚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得了!冲着你这张脸,也能多卖几百个大钱,正好遂了你的意!” 小童养媳被连扇好几巴掌,委屈地抽泣,好不可怜,却躲都不敢躲,只低低求饶:“娘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媳妇的错。” 骂得上头的彭氏与低头哭的刘妤都没注意到,正准备避嫌离开的李闻溪听到小童养媳的名字,浑身一震,就想转身再仔细看看这小姑娘的脸,被薛丛理一把拉住,带着她快步回了家。 姓刘,名yu,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刘妤吗?李闻溪心里有些乱,丝毫没有可能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与欣喜。 “舅父,你也听到了对吗?真的是她吗?”她轻声问薛丛理。 薛丛理重重叹了口气:“看长相,确有几分相似。”他当年带着两个孩子逃来淮安府没多久,孟家就买了童养媳,他无意中见过几次,当时只觉得眼熟。 现下仔细回想几次遇见时,那孩子的模样。虽常年缺衣少食,瘦得脱了相,仔细看眉眼间依稀有那人的风采。 当年权倾朝野、能左右皇位更迭的左丞相刘恒,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嫡亲孙女会沦落至此? 当年不过六岁,内定为未来后妃人选,连郡主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高门贵女可曾想过,自己最终会当个傻子的童养媳? 一直到丰盛的暮食摆在桌案前,李闻溪都有些闷闷不乐。 薛丛理不禁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要救她?” 李闻溪摇了摇头。 且先不论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她与刘妤之间,还有旧怨。 父皇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闲散王爷,能位及九五,其间刘丞相功不可没。 权倾朝野的臣子最喜欢什么样的皇帝呢?当然是平庸无能听话的,她父皇恰恰符合。 便连小小的刘妤都知道,新皇是个傀儡,李闻溪这个九公主也是个水货,没必要太恭敬。 两人年纪相仿,见面次数也多,曾发生过多次争执,抢贡品,抢首饰,抢布料,抢奴仆,每每落下风的都是她,妥妥的童年阴影。 这样的人,她希望一辈子都别再遇见才好。 谁能想到,世界那么大,大梁亡国八年,京城与淮安相距两千余里,她们居然能在多年后,住进同一片贫民窟,还离得这么近!简直就是冤孽! “此地不宜久留,过几个月,咱们换个落脚处吧。”一开始选贫民窟居住,一来是银钱不凑手,二来是觉得鱼龙混杂之地便于隐藏。 再住下去,弊大于利。 “嗯,县廨后身的卖渔巷不错,宅子不大,环境清净。过完节我就去看看。”薛丛理盘算了下积蓄,点头应下。 今年中秋的天气晴好,明月高悬在空中,比点了灯烛还亮,薛衔捧着块月饼吃得满脸是渣。三人围坐赏月,薛丛理兴致起了,还即兴赋诗一首。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深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逃啊!” 远处,有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烟尘气息,附近越来越嘈杂。 李闻溪连忙穿衣起身,见薛丛理钻进床下拿出个布袋贴身装好,这才抱起薛衔,喊她一起跑。 自家这破衣烂衫,锅碗瓢盆虽然都是花钱买来的,到底没有命重要,谁也没想过再收拾其他东西,挤在人群里奔出了宅子。 贫民窟的房子,多是泥坯与木板搭制,易燃得很,这么一会儿功夫,火光又明亮几分,众人狼奔彘突,间或传出几声孩子尖利的哭声与大人的叫骂,忙乱非常。 等大多数人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青壮才反应过来,忙拿了工具,去附近的河边取水,开始救火。 幸得淮安是座水城,府内大大小小的河流遍布,众人齐心协力,在官府派来人手后,进展更快,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明火终于扑灭。 保住了家园的百姓喜笑颜开,回去各自收拾,十几间被大火焚毁的房子主人则跪在废墟前欲哭无泪。 家里几辈子的落脚地没了,他们也没有能力花钱再盖两间,以后可怎么活? “火是从陈山家着起来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得找他赔钱!” “对,找陈山,我新买的被褥,还没盖呢,全烧没了。” “咱们一块儿去!不信他敢不赔!” “千万别让他跑了,他上次在主家犯事,不知道被发卖去了什么地方,跑了咱们上哪找去。” 三十几个苦主浩浩荡荡往陈山家走去。 陈山家确实是起火的中心位置,被烧毁得十分彻底,三间茅草屋连断墙都没剩下。 “陈山人呢?在哪呢?”众人没找到陈山,以为这孙子看势头不对,跑了。 有不甘心的,想进灰烬里扒拉扒拉,看有没有还能用的东西,带回去一二也算弥补损失。 扒拉来扒拉去,能用的东西没翻着,死人倒是翻出来一具。 “啊!死人,烧死人了!” 一具烧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体,蜷缩在几根房梁之下,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那曾经是个人。 众人连滚带爬地四散逃离。 林泳思带人赶到现场,李闻溪自然在列,薛丛理一反常态地没有问,为何林县尉找她一个书吏去死人的地方,而是默默带着薛衔回了家。 案发现场可以算得上一片狼藉,到处乌漆麻黑,皂役们两人一组,艰难清理着,等到他们将被发现的尸体用麻布包好抬到空地时,才发现死的不仅只一个人。 不远处的墙根下,还有一大一小两具尸骸。 又是三条人命! 第十五章 共同特征 李闻溪以前没见过被烧得如此严重的尸体,等她来到义庄,心里很是没底。 三具尸体焚毁严重,已经到了性别都辨认不出的程度,只能勉强看出,三名死者应是两个成年人,外加一个孩子。 单纯尸表检验寻不到什么线索,必是要解剖才行。 在征得了林泳思的同意后,李闻溪拿起刀,深吸口气,对着尸体行了一礼:“得罪了。”打下手的顺子依然面无表情,钟叔则站得远远的,不肯进前。 没有专业的解剖刀,钟叔提供的刀具并不锋利,她动作有些艰难地在尸体气管部位下刀,切出条弯弯曲曲的蜈蚣。 “记: 1号死者气管内无烧灼痕迹,无烟尘残留,为死后焚尸。依盆骨形状判断,死者为男性。” “2号死者为女性,头颅多处骨折致颅骨变形,怀疑是凶手反复击打致其死亡,死后焚尸。 3号死者为男性,年纪不大。” 三具尸体残留的布料上发现了煤油的痕迹,有助燃剂,怪不得能将人烧到这种程度。 3号死者小小的一堆尸骨最触目惊心,她量了量腿骨的长度,心下不忍,这孩子最多不超十岁。 从陈山家的废墟中发现,死者一男一女一小孩,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陈山本人,蒋氏还有她儿子陈宝儿。 虽不知道这几个人怎么凑到一起的,但是陈山归家时孤身一人,未带家眷,蒋氏虽被他赶出家门,但是也有邻居看到不止一次,娘三个回来跟陈山闹腾。 蒋氏带着一双儿女被陈山赶走后,娘家人给她在巷尾搭了个窝棚,勉强遮风,听说她靠给人浆洗衣服,挣几个铜板,勉强饿不死。 但谁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现下中秋刚过,天气还算暖和,等再过两个月,滴水成冰,刺骨的寒冷就算冻不死人,睡大街上也熬不住。 蒋氏不是没请过陈家族老出面,与陈山争那三间房的所有权。 陈山一个奴籍,在主家混得好,有屋有粮,又有家有口,为何偏偏要抢几间不值钱的茅草屋,断了侄儿的活路? 但是族老已经被陈山用五斤白面买通,无人向着蒋氏,她只得哭哭啼啼另谋他法。 验尸结果送到林泳思手里,他派出人去寻陈山以及蒋氏。 衙役一直到天擦黑才回县廨:“回禀大人,小的寻遍了可能的去处,都没见着人,陈汉的家眷也突然失踪。” 衙役寻到蒋氏的落脚点时,窝棚里还有两个没吃完的杂面馒头,几件清洗晾晒的衣物,人却不见踪影。 蒋氏的娘家兄弟被衙役带回问话时,脸色有些不好,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回娘家讨饭吃的? 出嫁的姊妹天天给娘家兄弟找麻烦!出桩杀人的官非还不够,现下又被衙役找上门。 娘家人绝口不提当初蒋氏无家可归时,他们只肯给在巷尾搭间窝棚的事。 他们已经表明态度,她又不傻,没来自找没趣过。 至于女儿渐大,她马上新寡,住在街上就成了某些不怀好意的老光棍的目标,与他们何干?反正淮安宵禁,夜晚街上又没人,能出什么事。 蒋氏还有别的出路,卖了女儿,换些银钱,日子不是真走投无路。 陈月娘十三岁了,正是不大不小,能干活的年纪,很好卖。 娘家嫂子已经在帮她寻靠谱的人牙子了,卖了女儿,蒋氏就能活下去。 “你说什么?差爷,不会弄错了吧?”蒋老大听到衙役说他妹妹可能死于昨夜大火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想管他们是一回事,听说他们死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我外甥和外甥女呢?” “你外甥也死了,至于外甥女,我还想问你呢?” “小的也不知道啊,我家婆娘还说给月娘找个好人家呢,都收了人家的定钱了,怎么人就没了?” 五十个大钱呢,到时候交不出人来,自己岂不是既要赔钱还得罪了人?蒋老大一张脸皱成苦瓜。 “大人,蒋氏的死因有些蹊跷。”李闻溪回想着女尸头颅外伤的情况,虽被火烧得发黑,有些变形,但是湿布一擦,损伤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蒋氏的死状,与郑家村外挖出来的三具女尸很相似,同样都是被钝器反复击打致死的。 “这就奇了。蒋氏与儿子,居然会跟陈山死在一处。”林泳思接过尸格仔细查看:“陈山与小男孩尸身上未发现明显外伤?居然死因还不一样。” 那么,凶手的目标到底是蒋氏,还是陈山? 如果是蒋氏,凶手大可以像以前似的,等到无人时再下手,只杀蒋氏一个。 杀了人,随便寻个河道,将尸体扔进去,就算有人发现尸体,官府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凶手。 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放火毁尸灭迹。 如果是陈山,蒋氏又为何半夜也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男女大防,二伯与弟媳应该避嫌才是。 还有一个问题,陈月娘去哪了?是提前被母亲卖了,还是被凶手掳走杀害? 奇哉怪也! 周边邻居众口一辞,事发当晚,没有人听到呼喊声,火起时也是打更人最先发现,一路小跑过来拍门叫人起来,不然死的不可能只有三个人。 林泳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案情越发扑朔迷离,他一时半会儿束手无策。 李闻溪拿起纸笔,脑海不断搜索曾经看过的刑侦电视剧,开始写写画画,尝试分析案情:“一般连环凶手杀人,对受害者都有自己的偏好。” “凶手前三次杀的都是女人,这一次虽有男有女,但只有女死者的伤可以认定与前几起杀人案有关。” “我们不妨假设,凶手原本只想杀女人,因为别的原因,才不得不杀了陈山,他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那么这几个女人有什么共同特征呢?” “年龄相近,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赵彩凤二十有四,蒋氏三十有三。” “赵彩凤是寡妇再醮为妾,蒋氏,基本上也算个寡妇,剩下两个,会不会也是此种身份?”林泳思眼前一亮,很快接上了李闻溪的思路。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另外两名受害者的身份,至今未果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些死者是夫家不容,娘家不理的未亡人? 第十六章 死者身份 寡妇这一身份,无论哪朝哪代都很尴尬,夫家有钱有闲,多养一口人自然无虞。 普通百姓之家,适逢战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生计都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只留孩子,赶走寡妇之事屡见不鲜。甚至有些心狠的,连孩子都一并赶走。 这些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女子,若娘家心善,还能过得好些,若走投无路,卖身为奴或堕落为娼,下场凄惨的,亦不知凡几。 林泳思马上再派人手,寻找郑家村附近下落不明的寡妇,这一次,线索反馈得很快。 郑家村,以及离得不远的桃花坞各有一个符合要求的失踪者。 郑家村东头的陶家,老二陶敏十三年前意外摔死,时年二十三岁的刘氏丧了夫,被赶出家门,与儿子分离。 她是远嫁过来的,娘家人早断了联系,走投无路之下,听人说入了暗娼门。 她的儿子陶勇对衙役的讯问很是抵触,不愿意提及那个让他丢人现眼的娘。 刘氏离家时,他才五岁,所有人都在对他说,他娘不要他了,去城里当娼妇,他是娼妇的野种。 十来岁时,他跟同村的小伙伴打架,对方的爹娘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娘不要脸,他也不要脸。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当中,娘这个字,代表的不是温馨关怀,而是耻辱。 所以哪怕刘氏时常会回来看他,这么多年未曾间断,送衣送食,他也还是看不起这个娘,因为她的存在,让他抬不起头。 他木讷地站着,听到衙役问他:“你最后一次见你娘,是什么时候?”郑家村离发现尸体的团山脚下太近了,刘氏很可能就是在附近遇害的。而她回郑家村只能是来看儿子的。 “上个月初十。”以前他小的时候,他娘一个月来一次,他嫌弃讨厌,恶语相向,后来他长大了,他娘三个月来一次,他沉默无言。 东西照收,但却从不叫她一声娘。 刘氏来郑家村的时间,与推断的三号女尸死亡时间很接近。 “你娘身上有什么特征吗?”尸体已经看不清长相了,只能依靠别的特征来辨认,这是李书吏交代的必须要问的问题。 “小的不知。”为什么要问他这些问题?他跟那个女人很熟吗?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说说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人吗?” 一切都跟平常差不多,刘氏拿出五钱银子,三尺绸缎与两包细软糕点与他,说是给孙子的满月礼。 陶勇两年前娶妻,今年得了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 五钱银子可不少,他农闲时节打零工,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能得二钱银子。 果然当娼妇就是挣得多,他一面嫌弃这钱不干净,一面又心安理得地收下,对于刘氏得寸进尺想要见一见孙子的要求,拒绝得很干脆。 “有你这样的祖母,孩子日后会像我一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你还是别见了,晦气。” 刘氏是哭着走的,一面骂他好狠的心,一面跑远了。 他当时觉得无所谓,反正这个女人过几个月还会跟没事人一样来见他。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可以有恃无恐。 陶勇对自己亲娘的了解,还没暗娼馆的老鸨多。 好歹在自己的场子里讨饭吃十来年,老鸨抹了两滴泪:“她呀,年岁大了,手头没几两余钱,无处可去,只能在我这继续呆着。” 三十几岁,是很多娼妓寻求后路,为自己赎身的年纪,老鸨也劝过刘氏,但刘氏只笑笑不听,身上的银钱还是源源不断送给儿子。 “她许久未归,你缘何一直不报官?”衙役追问。 “刘氏与我未签过卖身契,她是自由身,听她说,这次回去是看孙儿去的,奴家以为,是儿子回心转意,收留了她也不一定呢。” 谁能想到人居然死了。老鸨见不到人,以为留在儿子家,没报失踪,陶勇以为她回了娼门,当然也不会报失踪,这才导致案发至今已近一月,都找不到尸源。 老鸨提供了一些刘氏的身体特征,最明显的一处,是她生下来时,右脚上有六趾,被爹娘认为不祥,砍了一根下去,留了疤痕。 桃花坞的失踪者高小梅是几个受害者中最长的,今年已经三十九岁。 她原是家里的童养媳,早就没有娘家。 丈夫比她小十岁,身体自幼就不好,好不容易养到十五岁,两人圆房,没出半年,她刚怀上,丈夫便病重不治而亡。 夫家人嫌她克夫,在她生下儿子后,月子里就七百文钱将她卖给了同村另外一个老光棍。 老光棍好吃懒做,家里穷得叮当响,高小梅被迫嫁过来,每日洗衣做饭,还得跟着外出打短工挣钱给老光棍买酒,不然就会遭到毒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原本的夫家人对她的态度。他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说她耐不住寂寞,跟老光棍不清不楚。 她丢掉半条命生下的儿子非但不认她,还时常上门辱骂她不守妇道,怎么还不去死。 就在两个月前,老光棍睡了一觉后再也没醒过来,与她也没有一儿半女,操劳半生,她再次面临被人赶出家门的困境,天大地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村里人在她失踪之后,都以为是她自行离开。 至于她有什么特征?两年前被老光棍打断一条腿,自那之后有些瘸算吗? 时隔月余,被发现的三名死者已然草草下葬,李闻溪顶着恶臭,挖来浅浅的埋尸坑,掀开草席,观察两具无名尸的对应位置,高度腐败的一个好处,就在于想要观察骨骼变得容易许多。 一具脚趾骨确有异样,应当是刘氏。 另一具右腿腿骨骨折后并未治疗,愈合位置有重叠自愈后形成的瘢痕,腿骨自然比正常的要短一些,八成就是高小梅。 尸源确定了,这些死者的共通点也一目了然。 都是丧夫寡妇,都有至少一个儿子,儿子留于夫家,她们自谋生路,都与儿子的关系冷淡甚至恶劣。 这样的几个社会底层妇女,无钱无权,生计艰难,又会招惹了谁,引来杀身之祸呢? 第十七章 哪里不同 又到放衙时间,薛丛理左等右等,不见李闻溪出来,进去找人时,居然发现林县尉与她面对面坐着,正相谈甚欢。 然而所谓的相谈甚欢,只是两人在分析案情: “本案的三名受害者并无交集,互不相识,至于蒋氏是否被同一凶手所杀,暂时不能下定论。”从各路衙役反馈回来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哪怕寻到了尸源,依然棘手。 “属下认为,蒋氏之死,可以并案。”李闻溪则有不同意见,她今天又去了义庄一趟,再次检验了陈家的三具尸体。 “陈山与陈宝儿的死因都是颈椎断裂,断口齐整,凶手下手干脆利落,一毙命。绝对是个练家子,那么既然杀这两个人对于凶手来说并不费力,他又为何非得以外物击打蒋氏头颅致其死亡呢?” 武力压制之下,有一击毙命之力,还非得采用一个笨办法,如果蒋氏在凶手第一次击打之下,还有反抗呼喊之力,岂不是很容易引人注意? 既不安全,又不效率,完全没有必要。 “你的意思是,蒋氏之死,与陈家叔侄二人被害,是两个凶手所为?” “属下不敢轻易下断言,只能说凶手的行凶手法明显不同,若非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并非一人所害,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为何他们三人会出现在同一火灾现场,恐怕只有抓到凶手,才能问个究竟了。” 林泳思点点头:“那我们下一步,应如何寻找凶手呢?” “既然尸体在郑家村附近被发现,凶手想来住得不会太远,应就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当中。”古代交通不便,郑家村离官道还远,附近只有几条土路,能勉强通牛车。 掩埋现场与杀人现场不是同一地点,再加上两名腐烂程序轻的死者,背部有明显拖拽形成的伤痕,说明凶手弃尸时并无交通工具,全靠自己搬动,而且力气不大,背不起体重七十余斤的女人。(注:古代一斤等于十六两) 夜晚,没有灯光的野外,照明全靠月亮,不熟悉附近的地形,迷路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综上判断,凶手肯定离弃尸地点不远,体型偏瘦。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李闻溪接着道:“凶手是如何取得了几名受害者的信任呢?” 这个时代可不太平,陌生人之间遇到了,彼此都会担心人身安全,尤其是女性,很多黑心的人牙子才不会关心货的来路是否正当。 所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几位不同处境,不同职业的女性,同时放下戒心,跟着其走呢? 这个人肯定在她们眼里没有威胁。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熟人或者小孩子!” 无论是谁,对自己认识的熟人都会放下戒心。 而且这几个人都是为人母的,如果遇到孩子受伤或者迷路等等情况,她们会动恻隐之心,选择帮助,再正常不过。 毕竟一般人谁会对熟人或者小孩子设防呢? “咳咳!”薛丛理再也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大人,时候不早了。” “瞧我,竟没注意到。”林泳思抱拳:“对不住了,李书吏,快随舅父归家吧。明日清晨,咱们再访郑家村。” “是,大人。” “你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直到两人回了家,薛丛理才幽幽地道。 李闻溪愣了愣,是吗?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重生回来,她与上一世相比,已经变了许多。 而且不单她变了,这一世自她睁开眼睛,一切就仿佛不一样了。 上一世,薛丛理从来没有遇到过牢狱之灾,陈家当时默默无闻,她也并不认识,他们一直陷姓埋名住在贫民窟里,直到被纪凌云找上门。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才导致她醒过来后,发生了这么多原本没有的事呢?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世的现在,她一直缠绵病榻,吃药比吃饭都多,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薛丛理几乎整日守着她,无心摆摊挣钱。 还是后来纪凌云将她带回中山王府,请来了名医,吃上了各种名贵的补品,她才渐渐好转。 这一次,她重生了,没有病得那么重,所以薛丛理接着摆摊挣钱,才碰上了陈家的事? 不对不对,还有哪里不对。 上一世她一直吃了近半年的药,每副药都得三钱银子,明明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薛丛理到底是哪来的钱,能硬撑着给自己治了半年的病呢? 家里藏钱的袋子在西墙根的水缸下,里面最多的时候不过一两纹银,吃不了四副药,更别提多数时候,里面连银子都看不见,只有几十个铜板。 她突然回想起火灾那夜,薛丛理顾不得叫自己,也顾不得抱薛街,而是先钻进了床底下,掏出件小包裹,那里面放的什么? 她回过神,有些疑惑地问:“舅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上一世自己治病的钱到底是哪来的?她没办法直截了当地问。 “你在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瞒着你的?咱们还是快些归家吧,眼看都要宵禁了。”薛丛理加快脚步,在李闻溪看来,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小老头绝对有事瞒着她! “爹爹,九哥,你们终于回来了,衔儿好饿啊!”一开门,小小身影便撞进薛丛理怀里。 “都快十岁的大孩子了,还这么不稳重!”薛丛理努力板起脸,古时讲究抱孙不抱子,严父慈母才是正经。 薛衔撅着嘴跑开了。 李闻溪则掏出一把从林泳思桌案上顺的蜜饯,后者碰碰跳跳地欢呼着:“谢谢九哥。” “少吃点,不然吃坏了牙,仔细你爹扒了你的皮!”她摸摸薛衔的脑袋,自顾自打来水洗手。 这墙上的印子怎么又多了几条?一边洗着手,眼角余光瞥见了院墙。 他们隔壁院是两个走镖的镖师临时赁作落脚之用的,一个月有十几天不在这住,几乎相当于半空置,再隔壁就是孟家。 上一次,刘妤就趁夜偷偷翻进他们家,缩在墙角,也不知所谓何事。 难不成这家伙来过不止一次? 小时候的隔阂太深,李闻溪不太愿意与刘妤多接触,虽感慨过她现在过得可怜,可自己自身难保,当然没有圣母心要去救别人。 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普通人,李闻溪只能做到不对处境不如自己的人落井下石,却实在没有兴趣以德报怨。 所以希望刘妤别再给她找麻烦才好。 第十八章 一个盲童 第二天卯正,一行人从县廨出发,骑着马向郑家村而去。 “你的马骑得不错。”林泳思轻夹马腹,拎着缰绳,马儿不紧不慢地走着。 “属下幼时曾学过几年,许久不骑,都快忘了。”李闻溪笑笑,不多解释。 幼时学过骑马的是真正的九公主,而不是她这个半路来的冒牌货,上一世教会她的,还是纪凌云,不提也罢。 因受害者几人之间没有查到共通点,他们依然倾向作案的人年纪不大的结论。 “不知今日我等要寻的孩童,是个怎样的人?”林泳思问:“年纪太小的,恐怕没有杀人的能力,太大的,又不可能引起那些女人的同情。” 他昨夜想了许久,觉得这是个悖论,既要年纪够小,又要心狠手辣,且有足够体力,这样的孩童,真的存在吗? “大人着相了。谁说骗了人的孩子,与杀人的凶手,非得是同一个人了。” “请问大人,您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对丧夫寡妇有恨意?而且那三个寡妇都还有个儿子。包括蒋氏,似乎也符合这一规律。” “难道凶手有个同样的娘?也是幼年丧父,母亲改嫁,自己过得很凄惨?” “幼年丧父,生活凄苦那是一定的,但是母亲是否改嫁,却不一定。” “这几个死者,有自愿改嫁的吗?她们可有为夫守节的机会?”夫家根本容不得她们,被赶走后千方百计想活下去,难道都是她们自己的错? 自己辛苦生下的骨肉,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想想都很可悲,奈何她们已经不能自己诉说冤屈了。 李闻溪迫不及待想抓住凶手,顺便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所以我们这次要找的凶手,年纪应在十几岁,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身材偏瘦,带着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生活。这个孩子需有正常的行走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至少三岁以上。” “不与长辈同住,没有成婚或者丧妻,幼年丧父,经历比较坎坷,以致心理扭曲。” 两人边走边讨论,得出了个双方都认可的结论时,目的地就在前方。 郑家村人口不多,老老小小加起来,左不过百余户,四百余口,一条小河绕村而过,土地平整肥沃,也算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民风颇为淳朴。 郑家村的地曾经属于前朝某个姓郑的大地主,全村人都是地主家的佃户,以陶姓居多,里长陶成亮,同时也是陶氏族长,对村子里的人与事了如指掌。 林泳思带着人来时,早就接到消息的里长在村口迎接:“大人一路辛苦,还请随小老儿到寒舍喝杯茶,歇息一二。” 两进的宅子,青砖瓦房,在周围一圈泥坯草屋之间,鹤立鸡群。 “不知村子里现有三岁以上的孩童几何?”捧着热茶轻轻刮着茶沫子,林泳思觉得陶成亮似乎有些紧张过头了。 村子的里长,每年征税、徭役、兵役之时,与官府之人打交道颇多,林泳思来山阳的时间不长,他可能没见过,但是也不应该这么紧张。 坐立不安,两股战战,不会主动暖场找话题,机械地问一句答一句,过于拘束。 “回大人的话,有七十余人。”林泳思啜了口茶,满意地点点头,劝课农桑,关注人口也是他这个县尉应该做的,一个小小的郑家村就有这么多孩童,何愁战乱太久,人口下降,后继无人。 “可有双亲不全、生计艰难的?” “有十几个。” “将他们带来,本官有一点抚恤下发。”衙役捧出一早准备好的物资,两斤装糙米和分割好的腊肉。 “小老儿替他们先行谢过大人,大人稍坐,小老儿这就唤人来。” 很快,门厅里挤满了瘦小的孩子,林泳思态度和蔼,一一将东西送到他们手中,还关心地询问他们现在与何人一同居住,能否吃饱穿暖,十足爱民如子的好官形象。 直到所有孩子都欢欢喜喜提着粮肉离开,林泳思与李闻溪交换了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孩子虽都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细问之下,却都有家中长辈照顾,与他们原本的猜想对不上。 “本官在村子里随便走走,里长年事已高,就不必跟随了。”既是县尉大人发话,陶里长将人送到门口,恭敬行礼,便止了步,面上却带出来几分担忧之色。 也不知这小老头有什么秘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擅长遮掩自己的心事。 正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但凡能动的,都在田间忙碌,割稻的割稻,挑担的挑担,就连三岁孩子都跟在大人身后捡着麦穗。 此时还坐在家门口玩泥巴的孩子就显得格外惹眼,尤其这孩子一看至少六七岁的年纪。 河边孤零零两间破旧的泥坯房,院墙都塌了半边,离得最近的邻居,都在几十米开外。 毕竟河水时常泛滥,挨水太近又潮,除非没得选,不然村民盖房都不会选邻水的宅基地。 林泳思带人直直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看出这孩子的异样:他双眼无神,没有焦距。 是个盲童,且不在刚才领取救济粮的行列。 “小郎君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家里大人呢?”盲童耳朵挺灵,他一早就听到了有不少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过来,停下了和泥巴的动作,突然有人跟他说话,他有些害怕。 “小郎君莫怕,这位是咱们山阳的林县尉,特意来给你送米粮来的。你摸摸。”李闻溪将糙米袋子打开,递到盲童跟前。 小男孩连忙在衣服上仔细擦了手,才摸索着粮袋,颗粒分明的触感,真的是米,他小脸笑成一朵花:“多谢大人。” “还有一块腊肉,一会儿让你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男孩笑容隐褪:“我爹娘不要我了。”他的眼睛是先天性的,生下来就看不见,三岁的时候,娘生了健康的弟弟,就把他扔进了山里喂狼,要不是明叔心善将他捡回来,他早就死了。 “那你现在跟着谁过活?” “我跟明叔一起住,他打工去了,戌时才能归家。” “狗儿!唉呀,刚才居然把你给忘了,都怪我老糊涂。”陶里长远远奔过来,两条老腿可以算得上健步如飞。 “大人莫怪,实是这孩子平素就在屋子里猫着,刚才来喊人的小子把他落下了。” “无妨。这孩子现在跟着谁过活呢?” “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陶明。” “他人现在何处?” “他在安南一家点心铺子做学徒,得傍晚才能归家。”陶里长越发不安了,林大人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十九章 不良于行 在安南镇上的点心铺子里当学徒? 赵彩凤失踪前,就曾去过点心铺子。 “马聪,带几个人,去将陶明请回来。”马聪是皂役的班头,长得人高马大,当下领命便离开了。 陶里长想要阻止,嘴唇微张,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敢说。 李闻溪摸了摸狗儿的衣物,粗麻已经洗得糟了,略一用力都能扯破,院里的竹竿上同样晒着几件破破烂烂的短衫,穷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陶里长家中几个儿女啊?” “小老儿有三子。” “家中可分家了?” “不曾分家。” “那陶明为何不随你同住,要带着个盲童住到四处漏风的破宅子里?老人家可不能太偏心啊。” 陶里长老脸一红:“与小老儿无关,是明儿自己非要收养这孩子的。”陶里长到现在都不明白,一个别人遗弃不养的病孩子,眼睛看不见,身子又弱,家里什么活都做不得,陶明到底被什么山神精怪迷了眼,非得抱回来养着。 把累赘当宝,还为此跟家里闹翻,搬出来单住。 “他父母高堂可健在?” “明儿命苦,我那二小子前朝时就一场瘟病没了,他娘守不住,再醮了。这孩子从小就是我带大的。” 幼年丧父失母,与孩童单住,都对上了。林泳思眼中浮现出两分欣喜。 马聪回来得很快,马背上被捆着的年轻人想来就是陶明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刚见着人,表明身份,这小子就想跑,叫弟兄们给按在街上了。为了防止他再跑,只好先捆上。”马聪将人从马上拽下来。 “无缘无故的,你跑什么?”林泳思居高临下盯着这瘦小少年郎。 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眼神倔强,骨瘦嶙峋。 “一堆兵匪来抓我,为什么我不能跑?”他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小兔崽子,敢骂老子。”马聪一个巴掌,陶明的左半张脸瞬间肿起,疼得他眼泪直流:“老子就骂了!老子才不去当兵,不去卖那不值钱的命!” “马聪,住手。”林泳思及时喊住还想再打人的衙役,命人将陶明搀扶起来,先行松绑。 等陶明站直,众人才发现他居然是跛脚,右脚脚后跟不沾地,身子也有些佝偻。 “这是......天生的?” “是,打出娘胎,就不良于行。”自家孙儿没有要回大人话的意思,陶里长怕他还得挨打,连忙帮着解释。 “走几步给本官看看。” 陶明不情不愿地动了。 “娘的,怪不得这小子能轻易被我们扣住,原来是个瘸子。”马聪是个粗人,说的话不中听,陶明听在耳里,狠狠瞪着他。 林泳思吩咐衙役准备了个七十多斤的麻袋,要求陶明拖着走两步。 陶明咬牙切齿拖了半天,才走出去十来米,就累得直喘气,他实在太过瘦弱,再加上腿脚不行,走得极慢,极耗费体力。 别说将尸体拖到山脚掩埋,他能不能拖出村都两说。 怎么又不是? “陶里长,你怎么了?”马聪的大嗓门把众人的目光拉回陶里长身上,后者盯着孙儿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大、大人,此番您前来,可是为了调查凶案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问道。 “陶里长何出此言呢?”林泳思不承认也没否认。 难不成这小老头知道些什么?曾经也以为自家孙儿涉嫌杀人?所以见了官才如此紧张? 陶里长的眼睛不断瞟向前院的那小块菜地。 因疏于打理,菜地里一片草盛豆苗稀之像,离门最近的一块,近期有翻动过的迹象,既没草,也没苗。 李闻溪走到近前,拿起一旁的锹挖了几下,抓把土闻了闻:“这土里有血腥气。”正常血液有血腥气,但是干涸之后,味道会减淡很多,这片土里已经看不出血色,却还能闻到血腥气,除非土壤里曾经浸入大量鲜血。 “大家一起再挖挖看。” 随着表面黄土被挖开,大量泛着黑色的土块被挖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有血液本身的淡淡腥气,更多的则是腐败的臭味。 李闻溪拿着刚从附近农家买来的细筛子,仔细给颜色有异的泥土过筛。 “三具女尸头部均受到多次重击,以致全颅崩裂而亡。如果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受害者头部有多处骨折,脑浆溢出,必然会有头骨碎屑、脑浆组织等遗撒在土里。” 她只是习惯性跟顶头上司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忘了此番并不是在义庄,跟随而来的衙役虽出过现场,却还没如此详细地听过解剖学的专有名词。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尤其是刚才还翻过地摸过土的衙役,以马聪为首,纷纷扭过头去,听取哇声一片。 “要吐离远点,谁敢污染了现场,板子伺候。”林泳思一声令下,小菜地立刻清净下来。 “找到了。”李闻溪捏起一块半个铜板大小的骨头:“这是头骨无疑了,你看这纹路,表面黑色的是干涸的血迹。” “很好。你祖孙二人可还有话要说?”陶里长与陶明端端正正跪在地上,陶明抿着嘴,显然不想说什么,陶里长看看孙儿,又望望林泳思。 “大人,我看见凶手了。”陶里长这句话可把陶明惊到了:“祖父,你看错了,人是我杀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要抓抓我吧。” “呵呵,今儿真是奇了,见过抢着喊冤的,还没见过抢着认罪的。”林泳思皮笑肉不笑:“陶明,你可当本官是酒囊饭袋?任由你黑白颠倒,信口雌黄?” 就他那小身板,刚刚不是已经证实了,移尸他根本就做不到吗?怎么可能一个人完成整个犯罪过程?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陶明在凶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至少眼前这三个人,是没有能力单独作案的。 是有其他同伙,还是被人利用? “陶里长,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小老儿其实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但这菜园里的血迹,确系小老儿帮着遮掩的。” “白日里明儿不常在家,这孩子又看不见。小老儿上次过来,看见那么大滩血,可真吓坏了,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敲开门才知,明儿上工时间早,天还没大亮就走了,只狗儿一个人在家里睡觉。” “他们谁都没看见发生什么事,小老儿也没声张,直接垫了土。”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地上居然又出现血了!不久之后,山脚又挖出死人来了。两厢一联系,小老儿以为是明儿所为,所以......就帮着遮掩一二,把这片土再翻过,深埋了。” 他到底没做过几桩亏心事,因此官差上门时,才表现得很紧张。 第二十章 是我杀的 “来人,立刻去点心铺子里查,刘氏推断的死亡日期当天,陶明的行踪,他是否在店内打杂,几时去,几时回的,中途是否离开过,是否有何异常,都给本官查清,查实。” “是!”几名衙役领命离开,陶明一脸绝望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完了,他在铺子里当学徒已经四个月有余,每天到得最早回得最晚,时不时还得听掌柜的安排,夜里留下守店,累得像狗一样,每每回到家只想躺着休息。 既没时间,也没体力杀人,他们一查便知。 自己刚刚的认罪就像跳梁小丑。 “陶明,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既能帮人顶罪,肯定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小的不知。”陶明的话音未落,陶里长一拐棍砸到他后背上:“逆子,你给我闭嘴!”因怜惜他小小年纪没爹娘在身边,陶里长难免溺爱,竟将他养成了如今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当着县尉大人的面说些不着四六的话,真是嫌命长了!万一惹恼了大人,直接拉他顶罪,绝不会有人为他喊冤,毕竟案发第一现场就在他家中! “是小老儿没教好孙儿,求大人宽宥。”陶里长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小老儿大约知道凶手是谁。” 他这孙儿,从小性子倔强,认准了的死理,别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加上他腿有残疾,内心自卑,对别人有意无意的嘲讽之意分外敏感,不是个多讨喜的性子。 因此与同村年纪相仿的孩子玩闹时,一言不合就会与人打架争执,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玩了。 除了一个人,陶勇。 陶勇比陶明大上四五岁,却很懂事,也很会看人眼色。他与陶明一起玩时,哪怕起了冲突,也是一笑了之,转头接着一块玩,不会往心里去。 幼时的友谊一直持续了许多年,陶里长甚至专门为此事上过陶勇家门,郑重道过谢。 “你说的陶勇,可是受害者刘氏的儿子。”李闻溪都有些惊了,那个上次见面时,虽显绝情,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居然不仅杀了亲娘,还残忍地接二连三下手? 可是怎么会?就算他有杀刘氏的便利条件,但是其他人呢?陶勇已经成年,长得也不瘦不小,这么个有威胁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拐走赵彩凤和高小梅? “除了这个人,小老儿肯定,不会再有旁的人能让明儿如此维护的了。”陶里长肯定地说:“明儿,你再不说实话,我就一头碰死在此处,也好过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作势往地上磕去,陶明连忙伸手阻拦:“祖父,您从小就教导我,要懂感恩,知忠义,怎的如今,却让孙儿做那背信弃义之徒?” “他与你有何恩义?你保护的是一个凶徒,我何曾教过你与匪徒为伍?” “从小到大,我被人欺负的时候,都只有他挡在我面前!”陶明怒吼道:“我无父无母,他有娘跟没娘一样,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只有他懂我!只有他!”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不会说到陶里长面前,小小年纪的陶明和陶勇,却遭受了很多白眼,人们似乎天生讨厌没爹娘的孩子,就好像这是他们的错一样。 陶勇的爹死了,娘抛弃了他去做暗娼,哪怕有嫡亲的爷奶又如何? 爷奶一天天老去,家里都是大伯伯娘说了算,他缺吃少穿,每天干那么多活,却连吃碗稠些的黍米粥都得看伯娘的脸色。 他们叫他娼妇的野崽子。 不单他们叫,村里的其他大人孩子也会叫。 只有同样受欺负的陶明愿意跟他玩。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彼此间找到些许安慰,一同磕磕绊绊长大的情谊弥足珍贵。 陶里长不了解,陶明无法怪他,因为是这个老爷子在家庭中给予了他关怀,让他避免与陶勇一样的命运。 陶勇很快被衙役带了来。 他一看跪在地上的陶明,以及旁边被挖出来的带血的泥土,便全明白了。 牵着脸上有些僵硬的肌肉,他突然笑了,大步走到陶明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勇哥!对不起!”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以后哥没法照顾你了,你莫要再跟爷爷赌气,搬回去吧。” “至于狗儿,你省碗饭给他吃便罢了。” “呵呵,好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林泳思言带讥讽:“一个出了五服的兄弟都能让你如此关照,死到临头也放心不下,那你母亲呢?刘氏又做错了什么?” 李闻溪淡淡地接着说:“她头上伤得最重,被击打的次数最多,整个脑袋几乎全被砸扁。你就这么恨她吗?恨你的生身母亲?” “恨?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当然,我更情愿她早早就死去,当初我爹死的时候,她怎么不一头碰死,说不得还能挣回座贞洁牌坊呢,也好过她活着当个娼妇!” 陶勇再也无需掩饰什么,脸上的表情仇恨与嫌恶并存:“我从小被人骂到大,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娼妇的崽子,我娘十五个铜板就能让人随便宽衣解带!” “祖母说她是坏女人,丢了我爹的脸,大伯说家门不幸,让我千万要跟她划清界限,伯娘看不起她,更因此看不起我!” “我十三岁上开始,就干家里最重最累的活,吃最少穿最差,还不都是拜她所赐!” “村北头的三叔公,老光棍汉一个,家里无半亩田,房子旧得快要塌了,脏得三个月都不洗一次澡,村里人人都看不起。”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我娘身材真好,叫得更好听!” “这么个泼皮腌臜货,她都接!” “她天生就是个婊子!她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娶妻生子,终于看到生活的希望时,非要想回来跟我一起生活呢?” “她已经把我毁了,就连最后的尊严都不给我吗?” “她这样的人,凭什么为人母?” “她该死!” “是我,都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吧!”他一条烂命,换了几个坏女人的命,值了! 第二十一章 占尽便宜 “你恨你娘?”李闻溪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陶勇的情绪宣泄。 “她不是我娘,我为自己是这样的女人生的而恶心!”陶勇似乎一听人提起那个女人,就条件反射地生气。 “那她送来的钱物,你却收得心安理得。上次的银子,花光了吗?” “她这个人那么恶心,可她送来的东西却不恶心。”李闻溪看不惯这个又当又立的狗男人:“她委身于人挣卖身钱你觉得恶心,花着她的卖身钱的那个人岂不是更恶心?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替人浆洗都能养活自己,如果不是为了你,她远离此地,再嫁一次也未尝不可。” “都是因为有你这个白眼狼,她舍不得,放不下,才无奈选择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最不想选的方式。” “你才真的恶心!” 陶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他看到的都是那个女人带给他的伤害,所有人都在说那个女人不好。 此时听李闻溪如此骂他,他想反驳,却无从还嘴。 吃的用的钱财,这些年他没少花用她提供的物质资源。 “那她挣了钱,老了不想干了,便自赎身养老去啊,为什么还非想要回来跟我生活?她不缠着我,我又怎会生了歹心害她!” “啊对对对,都是她的错!”李闻溪翻了个白眼:“衙役曾搜过她的遗物,左不过旧绸衣两件,珠花两朵,以及几十个大钱,别无他物。” “你也知她去的是低等的窑馆,进的是暗娼门子,十五个铜板便能委身。那你怎么没算过这许多年,她花在你身上的钱财几何?她还能剩几个养老钱?” “可怜啊,刘氏承了骂名,你得了实惠,反过来嫌她怨她,甚至亲手砸碎了她的头。生身之恩未还,供养之情不报,反而举起屠刀。” “如此无情无义刻薄寡恩之徒,请问大人,他该当何罪?” “子杀母,乃十恶不赦,最轻也是绞监候,中山王他老人家最重孝道,这样忤逆不孝之子,本官判他凌迟之刑,也在情理之中。” “来人啊,将这不孝子拿下!” “是!”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干脆利落地将陶勇捆了,剩下的,就到公堂上去说吧。 得知会被判得这么重,陶勇真的害怕了,他浑身发抖,被人推搡着。 “哦,对了,不知你被凌迟之后,你的妻室会不会落得跟你娘一样的下场,毕竟你们家里,从不会养着丧夫的寡妇白吃饭。”李闻溪最后添了一句。 一击毙命,陶勇猛地抬起头:“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婆娘,是个胆小木讷的性子,上事翁姑,下育子嗣,样样做得,这么个温柔可人儿,家里上下一致夸赞的媳妇,怎么会被赶出家门? “你的母亲,曾经也是村里有名的贤妇,结果又如何呢?”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还真是不知道疼呢! 在山阳县大牢里一夜未眠的陶勇,不知是想通了还是破罐子破摔,第二天林泳思升堂问案时,有问必答,整个作案过程交代得十分详实。 刘氏是第一个遇害者。 他本想拿了东西就走,可刘氏先提出要看看孙儿,被他拒绝后居然妄想与他同住,由他奉养终老。 她怎么敢?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死有余辜! 陶勇隐忍了多年的怒火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他假借散步闲聊之名,将刘氏引至河边陶明居所,那里偏僻,鲜少有人走动,再加上陶明不在家,只剩个小瞎子,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看见。 事情也如他预想的那么顺利。 刘氏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还在憧憬未来新生活,浑然不知一步之遥的亲生儿子已经举起石块,朝她头上重重拍去。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夹杂着脑浆喷溅在陶勇脸上,这感觉,很刺激,多年的怨气似乎有了发泄口,哪怕刘氏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还是一下又一下重重拍下,直到累得举不动石头,才停手。 自己的耻辱,从今以后,便消失不见了,真爽! 他整理了下略显散乱的头发,深色衣物哪怕溅了血也不打眼,胡乱擦干净脸上沾的脏东西,他吐了口唾沫,施施然回了家。 先将钱物交与妻子,又逗逗可爱的儿子,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处理刘氏的尸体。 陶明今儿得在店里值夜,不会归家,昨天就特意嘱咐自己,帮他给狗儿煮点粥吃,因此他丝毫不急,先把给狗儿的粥煮好,看着对方吃完,又乖乖躺上床睡觉,这才出去。 他扛着尸体快步走向远处的山林,这片山都是城里有钱老爷的,外人来得很少,他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将刘氏扔进其中,填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了娘什么的,有什么可伤心的,那对他来说,就是除掉一个麻烦。 陶勇妻子的娘家在桃花坞,儿子满月后,娘家来人送过红鸡蛋和糖水,这次正赶上岳丈四十整寿,他特意备了两样礼,陪妻子回了娘家贺寿。 高小梅被老光棍的亲戚轰出门,坐在门口哭闹不休,场面一度很难看,连她的亲生儿子都看不下去,出声骂她还不赶紧滚。 本就是再醮的女人家,死了老公又无子嗣,被收回家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还有脸在这闹? 儿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个娘丢了他的脸,他恨不得她也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勇心里嗜血的一面又开始隐隐欲动。 他劝妻子在娘家小住,自己一人先归家,路上果然发现站在村口无处可去的高小梅,主动搭讪示好。 因着妻子的原因,高小梅见过他,知道他是本村亲戚的女婿,见他主动想帮自己,说郑家村有空房,不若她先暂时容身时,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这一答应,便送了自己一条命,同刘氏在山脚一起做了冤死鬼。 而赵彩凤的死,则源于她的一片好心。 陶明值夜,狗儿高热,撑着病体去找陶勇求救,陶勇只得带着他到安南镇寻陶明,看能不能在镇上请个大夫瞧瞧,他们郑家村小,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 赵彩凤正好在点心铺子买东西,陶明与之闲聊,知她是要去看儿子的,这些话好死不死让陶勇听到,便上了心。 及至听到赵彩凤被儿子哭闹拒绝,知她乃二嫁之身,抛夫弃子,他觉得这个女人同样该死,把狗儿放在她要走的路边,引她往郑家村走,最终,送她上了黄泉。 之所以有尸身背上有伤,不是他一个人背不动,而是他觉得扛着这样的女人,太脏。 第二十二章 孰是孰非 “那些贱女人,就是该死!”陶勇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跪在大堂上,担忧着妻儿日后处境,他对亲生母亲的恨意依然支配着他。 “可曾来过淮安府?到过西北角的河下街?”林泳思想知道,蒋氏之死到底与他有无干系。 “哦,差点忘了,那个贱人也是小的杀的。”陶勇无所谓地随口承认。 “蒋氏何曾有过抛夫弃子的举动?”陈山要霸占房产,连弟妹同侄儿全都不要,蒋氏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凄风苦雨,怎么也跟抛夫弃子扯不上关系吧? 陶勇是偶然进城找零工,因晚上没来得及回去,城门关闭后,害怕被巡街捕快抓住,才躲到河边人家的房后角落里的。 不曾想正撞上蒋氏拉着哭闹的儿子往陈家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没活路了,孩子她也豁出去了云云,陶勇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看着蒋氏不管不顾地将儿子扔在陈家门口,儿子哭闹声引出了屋里的男人,两人小声争执着,最终蒋氏头也不回地想走,那个男人没办法,将孩子拖进去关上了门。 好狠心的娘啊,陶勇操起旁边地上的石块,冲上去砸向蒋氏的头,直到把她也砸扁才觉得畅快! 等到他冷静下来,才觉得后怕,城里可不比他们村子,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他要怎么选个安全的地方把尸体藏起来呢? 他想将蒋氏运到河边,扔进河里,可还没走几步,就差点被打更人撞个正着,他吓得情急之下,直接将尸体扔进了陈家院墙,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承认蒋氏是你所杀,之后陈家起火,可与你有关?” “那个贱女人是小的杀的,小的认,剩下与小的无关的,小的不认。小的没有放过火。” “案犯陶勇,你因一己之私,殴杀亲母,牵连无辜,前后四条人命,本官依律判你凌迟之刑,待上报淮安府后,秋后择期行刑,来人啊,将人犯押入大牢!” 陶勇被带下去了,门口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 凌迟之刑,都多少年没人被判得这么重了。 陶勇杀了好几个人是不假,可听他的意思,那些女人难道就没有错吗?她们被夫家驱赶,生计艰难,难道就能再醮?就能为妾?就能不顾孩子的想法?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开始同情陶勇。 甚至有些思想偏激的,已经开始大骂几名受害者不守妇道,活不下去就应该一根绳子吊死,下去陪亡夫,也算全了一场夫妻情谊,而不是苟且偷生,活着给孩子丢脸,让夫家蒙羞。 李闻溪作为今日的执笔书吏,在一旁围观就了全程,恨不得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面粉与水的结合体,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智障的话来? 抛弃寡妇的夫家他们不骂,不管不顾的娘家他们不骂,被养歪了的孩子他们也不骂,偏偏来骂仅仅想要活下去的女人。 人群中,有一个小孩神情茫然地站着,他是被家里长辈带来的,小小年纪的他还不能充分理解死亡的意义,他只知道,以后那个女人不会再来骚扰他了。 他本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里总感觉不舒服呢?尤其是当听到伯父也说,她该死的时候...... 退堂后,李闻溪回到县廨后衙书吏集中办公处,她还需要将刚才堂上做的记录存档,就接到了县尉大人的召唤,忙放下案卷,匆匆往中庭奔去。 她心下很忐忑不安,刚才退堂之时,林县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临走之时还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案件真相揭晓,与当初她的判断出入较大,凶手并不是身材瘦弱的少年,也并未与孩童单住,除了猜对了他有童年创伤,幼年丧父之外,其他的都不准确。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看来半路出家,仅靠在医院的精神科实习几月,以及从电视上看来的微末理论知识,带入到真实案例里使用,还真是太牵强了。 这一次,是自己的错,是她草率了,幸好阴差阳错,最终他们抓到了凶手,如果因为她的错误判断,让凶手再害人命,她难辞其咎。 “大人,属下越矩了,请大人责罚。”李闻溪很是愧疚。 林泳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哪里话?本案能告破,多亏你指明了方向,虽有小的出入,但瑕不掩瑜,本官怎会怪你?” 他亲自起身,扶李闻溪站起:“某亦初涉刑名,于此道并不擅长。若无你相帮,恐怕现在还满山阳寻受害者的身份呢,你莫要妄自菲薄。”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若谦虚过头了,可是怪我这个上官没有褒奖?” “属下不敢。” “诶~~有功当奖,有过当罚,本是常理。此番你先是验明尸身,串并起了蒋氏被害一案,又得你抽丝剥茧,找出关键线索,这才拨云见日,终将真凶擒拿归案。” “闻溪贤弟,本官记你一功,这是你应得的!”林泳思将一锞足有十两重的雪花银递了过来。 见李闻溪不动不接,他假装板起脸来:“怎的?嫌少?” “属下多谢大人赏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却之不恭。 银子谁不想要,她月俸500钱,一年都没有十两银,高门贵公子出手就是阔绰。 有了这笔钱,他们搬离贫民窟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了。那个地方,既脏且乱又不安全。 林泳思勉励了她几句,让她日后继续好好干,然后话题一转,又回到陈家失火案上。 “陶勇应当说的是实话,与咱们之前怀疑的一样,陈山与陈宝儿的死,是他人所为,只不过先后遇害时间相近。” “大人可曾查过陈山的来历?” 一个常年不在本地生活的人,得罪过的只有蒋氏母子三人,现下几人一同遇害,陈月娘又离奇失踪,若让李闻溪猜凶手的犯罪动机,只能是陈山之前得罪过什么人。 在奴籍的人,身份都会有官府备案登记,主家又怎会允许一个奴仆久出不归。 两人的讨论还没什么结论,就听有人急匆匆赶来禀报:“大人,大牢里打起来了,陈汉把陶勇一只眼睛捅瞎了!” 第二十三章 真实身份 “怎么回事?”两个已经判决了的死刑犯,在牢里肯定看守最严,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狱卒都是吃干饭的吗? 两人匆匆赶到大牢。 陶勇的惨叫声还未进门就能听见,陈汉已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另一间牢房里,他依然抬起头,死死盯着陶勇,不停吼道:“月娘呢?你把月娘怎么了?我闺女才十三岁,你还是人吗?” “到底怎么回事?”林泳思盯着两间牢房相连的地上一片血迹,有些生气。 几名当值的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年纪最大的老赵头嗫嚅着回了话:“是小的们嘴贱,说了不该说的,这才让陈汉知道,陶勇杀了他婆娘。” 事情要从陶勇被押回大牢开始说起: 长日无聊,身为死刑犯,又不用参与劳动改造,陈汉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满是霉味的稻草堆上,捉自己身上的虱子。 好不容易又来个跟自己一样,等着上断头台的哥们,他便起了攀谈之心,套了几句近乎,在听说了陶勇的壮举后,还夸他来着。 “女人三从四德,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我那婆娘也不是个好的。”陈汉心有不甘。 “平时装得多贤良淑德,每天给老子打洗脚水,结果怎么着?老子进来得有二十天了,她居然就来看过一次,还只带了件旧袄子和两个杂粮馒头。” “老子每天累死累活地在码头扛活,挣的都是血汗钱,可一分不少全交给她养家了。虽说我娘生病花了不少,好歹还给她留了几间房,以后我不在了,租出去两间,也够他们嚼用。” “可你看,我还没死呢,她就要翻天,不给送点好吃好穿来也就罢了,这么久了,再没露过面。” “女人啊,都没良心,早知如此,我先宰了她!” “兄弟,你是条汉子,给咱们爷们除害了!” 臭味相投的两人相谈甚欢。 旁边有押送犯人的狱卒看不过眼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指着陈汉的鼻子骂他:“见过认贼作父的,还没见过认杀妻犯当兄弟的。” 另外一个狱卒拍拍他的牢门:“你婆娘想来看你,怕不是得等到半夜,那血呼啦啦的模样,再把你吓着。至于你想见她就不必急了,再过一个月,你自能下去找她!” “你什么意思?”陈汉没听明白这俩狱卒话里的讽刺,他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老赵头提着粥桶过来送暮食,闻言大笑:“你个傻子,他杀了你婆娘,你还给他拍手叫好,可怜你女儿失踪,儿子殒命,便连你那绝情的亲哥也死于非命,一家老小不得善终。” 算上老太太,三代人都要死光了。 他家那婆娘,一直没再来看他,是因为被杀了?凶手就是隔壁牢房,刚才还与自己相谈甚欢的男人? 而且自己如珠如宝养大的儿子,也死了?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二哥答应过自己的,会好好照顾他们娘几个,怎么这才几天,就全死了呢? 这些狱卒在骗人。 “哎哟,你还不信?”老赵头望着陈汉直摇头:“傻子,你那亲哥,早早把你婆娘儿子闺女都赶到大街上去喽,可怜你那婆娘日夜给人浆洗衣衫,还吃不饱饭!” “哦,你闺女没死,不过也不知所踪,以后怕是你坟头上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做鬼都得做个穷鬼!哈哈哈!” 众人齐声大笑。 陈汉麻木地问陶勇:“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你婆娘,可是住在西北角里的贫民窟,长得挺瘦,眼角有颗痣,鼻子有点塌?”陶勇回想着最后被他杀的女人的长相。 陈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他努力假装镇静,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兄弟杀得好,反正老子都要死了,黄泉路上拉着婆娘,让她做鬼也得伺候我,挺好。” “兄弟,这黍米粥我早喝够了,这碗也给你吧。” 陶勇不禁感叹,这大哥真是个好人啊,不但不怪自己,还给自己饭吃。 牢里的伙食太差,他才被关进来,还不习惯,正饿得难受,便千恩万谢地凑到了牢房边上,伸手想接陈汉递出来的碗。 碗没接到,他被陈汉一把抓住,铁钳一般的大手让他动弹不得。 跟常年在码头扛背包讨生活的壮汉相比,陶勇的力气小得可怜,根本挣不脱,他还没来得及求救,眼睛就是一阵剧痛。 陈汉用手指头戳瞎了陶勇的一只眼睛,在作势要戳另一只时,才被冲进来的狱卒拽开。 “大人,小的还有事要禀明大人。”老赵头赶紧把不久前无意中听到的事告诉林泳思,以求宽大处理。 “就在陈汉被收监后两天,他二哥陈山曾来牢里看他,给了我们两个守门的一人三钱银子。” 这价格一出,让李闻溪与林泳思都不禁侧目。 想当初李闻溪来探薛丛理,十文钱就进了去,三钱银子着实是太多了,顶得上狱卒一个月月钱,远高于市场价。 如若林泳思这样身份的人前来探人,给三钱银子不算什么,他身家丰厚,三钱都不够他出去吃顿酒的。 但是陈山是奴籍,又连家里三间茅草屋的归属都要争,甚至不惜赶走弟妹与侄儿,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能随手贿赂狱卒几钱银子不心疼。 这合理吗? “小的听到陈汉对陈山说,咱娘就当我失手捂死的吧,真正原因我不会说出来的,但你以后,得养着我婆娘和宝儿,还得给月娘备些嫁妆送她出门子。” “陈山自是满口答应下来,走的时候心情颇好,哼着窑子里的曲儿。” 什么叫就当他失手捂死的?难不成陈老太的死,还另有隐情?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陈汉身上,他仍然死死瞪着陶勇:“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只要您答应了,想知道什么,小的绝不隐瞒。” “你有什么资格配跟本官谈条件?”林泳思根本不吃那一套:“爱说不说,反正不管你杀人动机是什么,你就是凶手,本官没有冤枉好人,便够了。” “至于你们家的破事,本官才懒得管!”林泳思吩咐狱卒:“看好他们,死之前别再给本官找事。”说完便想走。 “大人,我二哥,他是细作!”陈汉急了,忙喊出声。 第一章 双龙玉佩 林泳思猛地回头:“此话当真?若敢欺瞒本官,你这斩立决也不是不能改。”他抬抬下巴,示意陈汉看一旁还在嚎叫的陶勇,让其想清楚再说。 “大人,借小人几个胆子,也不敢浑说的。小的别无他求,只求死在陶勇之后,让小的亲眼看着他被活剐了。求大人成全!”陈汉也是乖觉,知刚才自己要挟之意惹到县尉大人了,连忙找补。 此等小事,倒是不妨。 大牢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将人押回县廨中庭自己的地盘,屏退其他人,只留了马聪一个,以防陈汉暴起伤人。 林泳思这才仔细问道:“你说陈山是细作,乃何人所派?有何证据?你可知他此番潜回淮安,要做什么?” 因着父兄的关系,他很清楚,淮安府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水到底有多深。 中山王纪氏是前朝初立时,因军功受封的,淮安是纪家的根,盘踞于此上百年,比前朝国祚还长。 大梁是个奇葩的王朝,短短几十年,天灾人祸不断,历任的六位帝王全都是庸碌无为之人。 九年前,长江黄河全流域大旱,粮食颗粒无收,统治者醉生梦死,各路诸侯纷纷扯起大旗,开始新一轮的逐鹿中原。 这一任的中山王纪无涯有勇有谋,顺势揭竿而起。 他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礼贤下士,知人善用。 经过八年征战,掌握着十数万军,兵强马壮,手下更是人才辈出,是诸多势力中最庞大,最有可能一统中原的。 然而皇帝梦谁都有,纪氏就算再强大,现在也只是一方诸侯,自有与他分庭抗礼的对手。 西北王吴佑德,崇王江昭寒,三方势力正在前线胶着,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便开始有人往各自的后方渗透。 林泳思为何会来山阳坐镇,便是遵父亲大人之命,替纪家看着淮安的。 淮安是纪氏的根,更是纪氏族人聚集所在,重要性不言而喻。 会有人派细作进来搞破坏,是纪无涯和林守诚之前就料到的,林泳思在习武一道上天赋不显,但是脑子好使,此等抓细作守家门的精细之事,交给他,他们放心。 奈何他上任半年有余,只抓了些小偷小摸,不曾想一桩普通的杀人案,背后居然牵出细作的线索来了。 只陈山对外的身份又太低,围着贫民窟打转,能接触到什么机密?派这么个人来,能有什么作用呢? 林泳思表示怀疑,愿意听陈汉之言,也是本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出于谨慎罢了。 “是小的二哥亲口向小的说的。”陈汉怕林泳思不信,连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二哥自小就得娘偏爱,我们三兄弟她最喜欢二哥,也养成了他拈轻怕重的公子哥性子。”陈汉对这个二哥印象很不好,小时多吃多占,大了又不事生产,想寻捷径,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哄得老娘掏了棺材本给他娶了媳妇,明明当时大哥还没娶妻。 结果怎么着?最得娘疼的,最先跑路了。 大哥去当兵讨一条生路是不得已,当时战乱,中山王征兵役,一家必是要出一个成年男丁的,大哥不愿兄弟送命,自己去了,结果一去不返。 彼时父亲已逝,本来奉养母亲应是二哥的责任,然而陈山怕吃苦担责,竟都不与家人商量,与二嫂双双卖身为奴,进了富贵人家,不愁吃穿。 他卖身钱没拿回家里,还哄骗着娘将最后的棺材本也一并贴补给他,刮干净家里的血肉后,丝毫不管他们死活。 家无隔夜粮,世道又不好,陈汉没得选,咬牙做苦力,挣些血汗钱,勉强过活。 他撑了这么多年,一直善待母亲,其实也不全出自于一片孝心。 他们陈家,有一块家传宝玉,他也是成婚后才听娘提起。 那是一块青绿色的龙纹玉佩。龙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起的,娘说他们老陈家祖上出过皇帝,后来亡国落魄了,其他东西都没了,只这块玉佩一代代传了下来,以后会留给陈汉。 毕竟大哥多年音讯全无,可能已经死了,二哥入了奴籍,凡事不得自专,又出事被发卖,下落不明,娘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结果呢? 陈山竟过了几年后,修书一封,向娘讨要玉佩! 要不是那天自己搬货时砸肿了手指,早些返了家,捎信的人来,陈汉都不会知道。 他终于急了,自己惦记多年的宝贝,怎么能让二哥又占了便宜去!可当他问娘玉佩到底会给谁时,娘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就是不表态。 这样的表情陈汉从小到大见过的太多了,每当娘想偏心二哥时,总会如此,像是很为难自己一碗水没端平,最后当然还是二哥心想事成。 凭什么啊? 都是爹娘生养的同胞兄弟,娘怎能一直只偏心二哥?陈汉心里不服气,一次又一次逼问娘玉佩的下落,娘一次又一次拒绝回答,就是不给他。 他知道,娘是想拖延时间,等二哥回来! 终于,再一次逼问未果后,陈汉耐心告罄,失手捂死了亲娘。 陈山终究慢了一步,回来时老娘已经死了。 兄弟二人背着所有人发生了争执,也是直到此时,陈汉才明白,那块玉佩代表的意义,以及陈山急吼吼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山自被第一任主家发卖后,就辗转到了西北王麾下一个参将家里为奴。本来我们兄弟二人大约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隔着千山万水,两军交战,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活着通过前线战场。 “但前方战事一直没有进展,来来回回打了三年了,谁也奈何不了谁,西北王听说中山王一直在暗暗寻找前朝皇族,准备打复国的旗号,便也依样画葫芦,开始寻人。” 某天陈山做为参将的随从跟着一起出门时,无意中看到参将身上有张图。图上画的是块玉佩,双龙纹饰,他觉得特别眼熟,细想之下,才想起是几年前曾在家中见过的那块! “大人,他此番被西北王的参将送回来,就是为了寻这块玉佩,他们在找东西,同时也在找这块东西的主人。” “他说,要找到玉佩,再把我闺女带回去,她以后就是前朝公主了,有享不尽的容华富贵!” 月娘年十三,与前朝下落不明的公主差不多年纪。 第二章 竹篮打水 听陈汉说得轻描淡写,林泳思忍不住嗤笑一声:“混淆皇室血脉,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虽说前朝的剑砍不到本朝的官,但到底曾为皇族,一般平民百姓哪敢肖想。 况前朝别的不论,听人传说容貌绝对一等一,皇室成员个个俊男美女,很是养眼。 至于陈汉的闺女嘛~ 很不幸,这对夫妻林泳思都见过,陈汉宽脸小眼,蒋氏有个塌鼻梁,想来他们俩的女儿,即便挑两者的长处,也好看不到哪去,众人的眼睛不可能全瞎。 “所以你家祖传的玉佩,现在何处?” “问题就出在这儿,小的翻遍了娘的屋子,一直都没找到。”他一怒之下杀了亲娘,要被砍头了,两条人命搭进去,想找的东西却连影子都没有! 等到他想再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找找,就被抓进大牢了。 “你入狱已有月余,为何不一早交代你二哥身份有异,偏等到现今才说?” “小的哪知道,二哥如今比早年更冷血无情呢。” “他来看望我时,还口口声声保证会照顾好我的妻儿,没想到转身就把人赶出家门,大人,小的好后悔,当初鬼迷心窍想贪家财,后来又被二哥描绘的容华富贵迷了眼,以至一步错步步错,到现在已无力回天。” “大人,小的认罪,小的伏法,只求大人看在小女无辜的份上,费力寻一寻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被人掳走,下落不明,陈汉已经不敢去想女儿可能遭遇什么了。 明明错的不是她,明明她已经开始议亲,再过两年就能出嫁,一辈子安稳度过了。 “无需你求,既是我山阳治下百姓,本官定不会袖手。”林泳思提笔画了张草图:“你且认一认,你娘给你看过的玉佩,可是长这样?” “像,很像。”陈汉一眼就认出来了。 “奇怪。”林泳思嘟囔了一句:“怎会落入普通百姓家中。” 陈家的老底早被他查了个一清二楚。确系淮安府本地土生土长,往上数三代都扎根于此,一直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陈老头在前朝末年病亡,当时四个儿女都到婚嫁之龄,是陈老太以一己之力嫁了女儿,又给老二老三娶媳妇,很不容易。 这样的人家,若真有值钱的物什,早就该当了换钱过好日子去了,怎的穷得叮当响还留着? 但陈汉所言又不像假的,毕竟以他的眼界阅历,编不出这么离谱的故事。 尤其是陈山与陈宝儿之死,李闻溪验看后也说,颈骨断裂,一击毙命,应是练家子所为。 如果陈山真的身份有异,来淮安月余未达目的,被杀人灭口倒在常理。 现下淮安府受多方势力关注也是有原因的,林泳思盯着自己画的草图出神,回想起半年前大军出征前夕,王爷特意让他留意之事...... 有传言,当年前朝覆灭,亡国之时,皇帝疯了一样血洗后宫,几乎杀光了自己所有子嗣,上至已成年的皇长子,下至襁褓中的十四公主,连带很多后妃都没逃过。 只有时年六岁的九公主,因当时母妃提前得了消息,将其藏进密道,才得以逃脱,同时,她也带走了传国玉玺。 大梁开国皇帝是个风雅之人,不喜笨重的印章,特制了一枚能随身携带的玉佩充当玉玺,半个巴掌大,足有两寸厚,一边为双龙纹饰,一边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小篆。 现在几方势力在找的,便是这块玉佩,以及携带玉佩的九公主。 小道消息,说九公主当年与奶娘失散之地,便在淮安府左近的几个州府,甚至还有人传言,在淮安遇到过与淑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而淑妃娘娘,正是九公主的生母。 所谓空穴不来风,林泳思一直认为,九公主很可能真在淮安府。 一个当年六七岁的孩子,在乱世之中真能活下来?当年与她一起出逃的人,在大梁亡了之后,还会豁出性命保护她吗?这些都是未知数。 这半年来,林泳思一直在秘密调查周围疑似人员,但始终没有进展。 难不成,这一次真的查到点眉目?陈家与九公主曾经有过联系? “你且仔细说说,当初你娘告知你等这块玉佩是你家传家宝的具体情形。” 陈汉记得很清楚,那是爹死后的春节。 彼时天灾人祸,淮安虽还算太平,但大旱后粮价高涨,便是最便宜的黍米,他们都要吃不起了。 就在此时,爹又病又饿,缺医少食,撑不住没了。 娘匆匆寻了户人家,要了一两银的聘礼,将唯一的女儿嫁出去,换回几日嚼用。 然而这点东西杯水车薪,家里很快又揭不开锅,却再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以嫁。 大哥原有份跑堂的差事,但年头不好,酒楼倒闭,他也跟着失业,二哥能说会道,原在茶楼里说书,年景惨淡,有钱人无心风月,茶楼便辞了他。 至于自己,无甚本事,当个闲汉打杂,可替代性太高,三五日接不到活做。 一家人眼瞅着活不下去,兄弟几个都表示想要出去闯闯,至于老娘,她年岁不大,守着几间祖屋应该能活下去,即便活不下去,那也是世道不给穷人活路,他们尽力了。 娘是知道他们想抛弃她的,她不声不响的哭了几日,直到他们打好背包,准备离开之时,才将他们喊住,拿出了那块玉佩。 青绿色的玉佩,极为透亮,入手滑润,是他们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东西。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这等宝贝,当即便想当了换钱,是娘极力反对,小心将玉佩收好,才没让他们得逞。 “娘说,乱世里,玉不值钱,卖不上价,咱们暂且忍一忍,全家一齐努力,世道总有太平的一天,到时候,这东西再出手,够我们全家吃香喝辣,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于是三兄弟哪也没去,留在家里孝敬老娘,饥一顿饱一顿地挨了几年。 从那以后,这玉佩再没人见过。 陈汉每次问娘,她都说自己也没几年活头了,以后她没了,东西还不都是他的。 可惜,自己临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但他,还有二哥,都赔上了命,也没得到想要的东西。 第三章 必须搬家 “好好搜,仔细一点,边边角角都要搜到。”更深露重,林泳思一袭黑色劲装,站在陈家废墟门前,身后跟着的,不是衙役,而是父亲留给他的四名暗卫,赐了林姓,取名甲乙丙丁。 四人没有多说话,一人拎着个灯笼,迅速分开,搜寻那块玉佩。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可以肯定这几间不大的房子,任何一处都没有被遗漏,可东西却始终没有发现。 陈家老宅茅草为顶,泥坯筑墙,哪怕凶手用了煤油助燃,温度也到不了能烧毁玉佩的程度。 林甲向他回报说一无所获时,林泳思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凶手拿走了玉佩,很可能同时带走了陈月娘。 无论陈月娘真实身份是公主还是草鸡,这块玉佩一旦与她一同出现,她不是也是了。 到那时候,中山王可就要被动了。 蛰伏待机的梁朝遗老遗少蠢蠢欲动,这一大助力,谁不想要。 林泳思急忙第一时间派林甲去前线送信,也不知这细作带着个女娃娃,是不是已经赶在他们发现之前,溜过边境了。 至于细作是单独行动,还是多人协作,淮安有没有其同伙,就要他继续追查了。 又到了每年收税的季节,县廨里一片忙乱,董佑坐镇主持大局,林泳思似是告了假,接连七八日没来过衙门了。 李闻溪等书吏忙着誊写归档各处送上来的账目,越看越心惊。 上一世,粮价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波动,穷人赖以续命的粗粮直接翻了五倍有余,薛丛理每日都为生计发愁。 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新年刚过,她便被纪凌云接回王府,锦衣玉食,薛家父子也得了笔不菲的银钱。 几年养尊处优,让她淡忘了食不裹腹,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既重来一次,要躲过纪家的搜索,要好好活下去,她不可能一点准备没有。 家里余钱,无论是从秦峰处得的赔偿,还是林泳思给的赏钱,除却日常开支,都被她买了粮食回来藏着。 直到此时账目白纸黑字写着,她才直观地感受到,一个人的力量在大自然的面前有多渺小,自己原先对形势的预判有多浅薄。 淮安地处偏南,作物一年两熟,两次产量加在一起,比往年一次都不如。 战乱带来的创伤刚刚过去,贫苦人家对风险的抵御能力基本为零,一到灾年,卖儿鬻女,举家逃荒。 哪怕自己家中有粮,没有自保之力时,也得沦为为流民准备的肥肉,被偷被抢都算轻的,便是被打死了,也不过被人叹息一句流年不利,生活不易罢了。 李闻溪默默关注同僚的去向。 县廨里但凡经手与赋税有关事宜的官吏,全都默默开始屯粮,为了不引人注目,几乎都是全家老小一齐出动,少量多次换人购买,放弃价格昂贵的精米白面,转向了量大管饱的粗粮。 有余钱的,抬高院墙,加固房门,挖了地窖。 整个县廨的官吏,住的地方最差的就属他们家了,摇摇欲坠的门就是个好看的摆设,院墙矮得连瘦小的刘妤都能来去自如,房子又逼仄,藏只老鼠都费劲,更别提藏粮了。 搬家,必须搬家! 趁着休沐,薛丛理三人便寻到了牙行,说明来意,刚想让掌柜的推荐一位靠谱的庄宅牙人,就听到有人爽朗地笑着大步走了过来。 “薛大人,李大人,没想在这里遇见!两位大人近来可好?今儿来牙行,不知有什么是小弟能效劳的?”居然是孟顺!他们隔壁邻居。 李闻溪皱了皱眉,淮安府好几间大牙行,他们居然能一下就选中孟顺所在的那间。 老早就知道孟顺是做中人生意的掮客,他们为何没直接寻上门,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贫民窟那一带,人员繁多,鱼龙混杂,孟顺又是个嘴碎的,不保险。 薛丛理敷衍地跟他打着招呼,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一直顾左右而言它。 许是看出他们对自己并不热情,孟顺没再多说什么,借口一会儿还有客,便告辞离开了。 薛丛理一行人也未再多留,而是换了另外一家牙行,寻了个看起来老实厚道的牙人苏会,告知了自己的需求。 卖渔巷因与县衙毗邻,离主街不近不远,属于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因此常年一房难求,租金也不便宜。 苏会有些为难,他手头还真没有卖渔巷的好房源,得知二人在山阳县衙做事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二位客官既在县衙工作,不知胆量如何?” 这话问得蹊跷,租赁屋宅,与胆量何干? “客官有所不知,卖渔巷的房向来好租,东主根本不需要来牙行挂单候客,只有巷尾东数第三间,小可却不知该不该向客官介绍。” “我们诚心求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客官有所不知,那间房三年前死过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屡有闹鬼传闻,因此一直无人问津。” “如若客官不怕,那小可便带您看看,或者客官再看看,还有哪的房子合您心意,小可帮忙打听一二。” “不过那房子租金倒是低廉。只每月一百文,要知道卖渔巷旁的宅子,最低也得七百钱。” 本还有些犹豫的李闻溪当即便表示想去看看房,此等低价当真诱人。至于什么鬼不鬼的,这世间还有比穷更可怕的事吗? 宅子确实有些荒废,满院杂草,窗户纸残破不堪,很显萧条。 苏会生怕这单生意不成,没口子夸道:“主家说了,真租出去,第一个月不收房租,一百文钱买窗户纸绰绰有余,院子里的杂草小可明日便帮着收拾了,客官意下如何?” 薛丛理没立刻表态,四下打量一番,见确实是三间宽敞的青砖瓦房,厨卫皆有,最难得的,是院内还有口独立的水井。 住在贫民窟,最麻烦的事就是提水,虽淮安河流众多,城内小河里的水随便可取,但是每日取水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要小心上游刷马桶洗衣服洗菜的污水。 李闻溪也喜欢房子的方正格局,他们终于不用挤在一间房里,仅隔一张木板睡觉了。 搬家事宜就此敲定。 第四章 偶遇同僚 这间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名叫齐顺。 他头发花白,整个人干瘪瘦小,有些木木的,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苏会请他过来签契,薛丛理才知道他就住在隔壁,这间房原本是儿子儿媳居住的,谁知道儿子儿媳都先走一步,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这间屋就是他儿子当年殒命之所。 他似乎很急切地想将房子赁出去,不但没收第一个月的租金,还同意不收押金,每月付房租。 薛丛理甥舅二人都在衙门工作,苏会帮忙跑手续异常顺利,连打点的银钱都只象征性意思一下,比平常少了许多花用,不到一个时辰,便都办妥了。 等送走东主与牙人,拿着钥匙,站在院中,李闻溪还有些恍惚。 就这么简单,她就要换个新地方居住了吗? 上一世她直到被纪凌云接走,一直都没离开过贫民窟。 重生后的近两个月时间里,天知道她有多少次被噩梦惊醒,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秒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她最不想见的人。 换了地方,至少可以证明,她在努力朝着一条生路上行走,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都是有意义的。 忙碌半天,天色不早,这房子还需好生收拾一二才能住人,李闻溪喜滋滋地锁了门,同舅父商量一会儿要买点什么好吃的打打牙祭。 房子的租金比想象中低了很多,他们手有余钱,自然不必再在吃上省钱。 也是赶巧,还没走出卖渔巷,他们就碰到了县廨同僚。 姜少闲也是县衙里的书吏,因岁数大资历老,家里三代都是衙署里的胥吏,连林泳思的账有时都不买,是个喜欢端着架子的人。 薛丛理一直对他敬而远之,每每遇见,礼貌客气,工作上有接触多是忍一时退一步,倒得了他另眼相看,平素也能看到他的笑脸。 此番遇见,自然都和和气气地打着招呼。 “姜兄。” “薛老弟,今儿难得休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卖渔巷周围都是民居,没有店铺,除了住在这儿或者走亲访友的,平素难见生人。 “原先赁的房快到期了,此番是来看房的。” “这里的房?你租的起?”姜少闲虽没什么坏心眼,但一张嘴着实不讨喜,总是一出口自带几分阴阳怪气。 “不才捡了个便宜。已是赁下了。”薛丛理不卑不亢地答道。 姜少闲回道:“我也住在不远处,从这儿数第二间,有空来喝酒。”便与二人道别,哼着曲往里走。 这里数过去第二间?还真是不远?倒是巧了。 “爹爹,九哥,新屋子大不大?”薛衔早就伸长了脖子等着父亲归来,就连他们带回来的烧鸡都没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先问了房子的事。 他还只是个孩子,对蛇虫鼠蚁有天然的畏惧,这间屋矮小潮湿,夏天一到,蜈蚣啊臭虫啊会从每个缝隙爬到你的身上,防不胜防。 他很不幸,被虫子咬过很多次,最危险的一次,一条手指粗的蜈蚣差点钻进他的耳朵。 能搬新居,最高兴的人,非他莫属。 “衔儿看,这是什么?”李闻溪拿出刚到手不久的钥匙给薛衔看。 “哇!我有新屋子住了!”小萝卜头欢呼地跑去收拾东西,想连夜就搬。 “现在跑出去,小心巡夜的衙役打烂你的屁股,快去洗手,咱们今天吃鸡!” 虽主食还是杂面馒头,但是配着外焦里嫩的烧鸡,那味道别提多美了。 三人吃完饭便开始收拾。 穷人的破家值万贯,他们的经济依然紧张,能用的东西必是要带走的。 换洗衣物,床单被褥,锅碗瓢盆,还有他们这段时间买的米粮。 薛丛理还想带着都快散架的旧恭桶...... 所有人都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进入梦乡,一夜好眠。 第二日上衙,林泳思依然不见踪影,薛丛理被派去与衙役入村做征收记录,只留下李闻溪与姜少问留守看家。 因着薛丛理的关系,姜少问对李闻溪还算过得去,中午一份清汤寡水的工作餐吃完,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分别倚在自己的案几处打盹。 董佑踏进厅内,看到两位下属如此松弛,重重咳了一声。 “大人,属下失礼。”被吓了一跳的两人见着来者,忙起身肃立。 “老姜,你去将罗宏辉被害案的卷宗调出来,随本县走一趟。”董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吩咐道。 姜少问一脸苦相,夭寿哦,早知道会摊上这么个苦差事,他今天就不偷懒,跟着衙役下乡收税去了,也好过一会儿无缘无故挨顿臭骂。 “大人,您也知道属下于刑名一道毫无建树,即便跟着大人同往,也帮不上忙,还得带累大人受诘责。” “不若您带闻溪贤侄同去,上次那宗三尸案,就是他一直协助林县尉破获的。”姜少问转了转眼珠,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李闻溪推了出去。 “你就是李闻溪?”董佑听林泳思提及过这个人,能得林泳思青眼的,他原以为怎么也是上点岁数的老刑名,没想到居然是个不及弱冠的书生。 “正是属下。”李闻溪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姜少问避之如蛇蝎,想来这倒霉差事十之八九要落到自己脑袋上了。 果不其然,董佑道:“那便你去寻卷宗吧,动作快点。” 县衙的西南角,是库房重地,靠墙的三间便是档案室,至于剩下的几间守卫森严的嘛,就是银库与粮库所在了。 原本以为想要寻个陈年旧档会费些时间,没想到她才刚与今儿当值的衙役说出罗宏辉这个名字,对方在五分钟之后,就甩了本卷宗出来。 对方笑着上下打量李闻溪几眼:“哟,小哥瞅着面生,新来的?某劝你一句,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 他摇了摇头:“每年都得闹这么一出,真不知道咱们府尹大人怎的就被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吃得死死的了。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一头雾水的李闻溪拿着档案,与等在前厅的董佑汇合。 董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吧。” 李闻溪跟着轿子,一路来到淮安府署,没走正堂,直接到了二进院的偏厅。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何董佑不像是来见上官,倒像是上刑场一般,表情悲壮。 不过,她很快就懂了...... 第五章 殃及池鱼 淮安府署比山阳县衙气派不知多少倍,五进深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董佑端坐在偏厅下首,丝毫未动小厮呈上的香茶,一副如丧考妣之态。他左手不停地捏搓着官袍,足见心情紧张。 这份紧张也感染了李闻溪。 姜少问的推托,档案房衙役的同情,明明是应召前来府署,被请至偏厅后,却晾了半日无人接待,以及董佑做了多年县令,早已是官场老油条,此时异乎寻常的紧张情绪。 种种迹象叠加在一起,无一不显示这趟淮安府之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终于,日头偏西,眼看着下衙时辰已过,他们依然无人问津。 董佑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水,缓缓站起身来,吩咐李闻溪:“走吧,我等明日再来。” 话音刚落,门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挑起:“哟,这不是董县令吗?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董佑见到来人,脸沉了下来。 自己好歹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现在被纪怀恩如此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怎么可以来偏厅?简直荒谬!纪府尹呢?”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丝毫没给眼前粉衣女子留面子。 实是这个女人真让人尊敬不起来。 满头珠翠晃得人眼睛疼,活像个行走的首饰展示柜,一副暴发户作派,偏头发也梳得勾栏式样,已经深秋了,还穿着单薄的纱衣,大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李闻溪看过一眼后,连头都不敢抬。非礼勿视啊! “董大人何必这么大火气,奴家能来,肯定是我家老爷应允的。怎的?董大人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想见奴家?”来人大大咧咧地坐到上首主位,接过递到手边的热茶,漫不经心地撇着茶沫。 李闻溪能感受到有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不一会儿,上首的女人又说话了:“董大人,这回你又带个毛头小子来搪塞,可是一点也不将纪大人的吩咐放在眼里?” “事关人命的重案,历经三年还未破获,任凶手逍遥法外,董县令,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可还当得起这一方父母?” “本官当不当得起,还轮不到你来作主!”董佑冷哼一声,他是平时佛系了些,不太理事,并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搓圆捏扁,尤其不可能被眼前这个女人拿捏。 什么东西!不过是纪大人宠着的玩物而已,就敢跑到自己跟前大呼小叫! 要不是看在她背后主子的份上,今儿还真想教训教训。 “如若纪大人没空,老朽明日再来,告辞!” “我有让你走吗?”上首女子突然摔了手中茶盏,啪得一声脆响,瓷器渣子四溅。 “你还要如何?”董佑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要还我弟弟一个公道,我要杀他的人伏法!怎么?董大人是办不到,还是不想办?”女子阴恻恻地低语。 “凭什么我弟弟年纪轻轻,变成地下白骨,杀他的人却依然活得好好的?我是个没见识的,但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三年了!三年了!我夜夜梦到小弟在哭,他说他疼!” 董佑张嘴想回击,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英儿怎的这么生气?都是为夫不好,来得迟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挑帘进了屋。 来人身穿绯色官袍,五官俊朗,英气勃勃,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张脸,此时却因为对着爱妾笑得谄媚而破坏了原本的气质,猥琐之气扑面而来。 这还是重生以来,李闻溪见到的第一个纪家人,庶长子纪怀恩,纪凌云的大哥。 人人都知道,纪家这位庶长子是个不成器的,纵情酒色,家里纳了十几房小妾,文治武功样样不行,纪无涯只得给他谋个闲职混日子。 可是李闻溪却知道,这些都是表象,纪家三个儿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生玩权谋的高手,如果非得说这三人谁稍逊一筹,恐怕还得是纪凌云自己。 只要一想到,未来纪家得了天下,坐稳皇位后,三个儿子立刻会开展新一轮夺嫡之争,其惨烈程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致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她就想笑。 纪凌云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早就成了庶兄和嫡亲弟弟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夫君,你再不来,奴家要被欺负死了!” 明明咄咄逼人的是你好嘛!李闻溪低着头,内心吐槽,她忍住想要抬头看看纪怀恩如何装相的冲动,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厅里的这三个人,她一个都惹不起,还是小心一点别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哪个敢欺负你,为夫第一个不饶他!”纪怀恩说着话,眼神却瞪向董佑。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官,董佑再文人风骨,也不敢在纪怀恩跟前造次,只得憋屈地行了一礼,闭口不言。 “爱妾莫哭,你哭得为夫心都碎了。”两人旁若无人地开始秀恩爱,尺度之大让李闻溪光是听声音就面红耳赤,夭寿哦,这两人光天化日,还是在府署前院! 好在纪怀恩不是真的风流纨绔,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安慰好了爱妾,便开始装模作样地训斥董佑尸位素餐,听说最近山阳不太平,连发命案,他这个知县难辞其咎云云。 他倒也懂得分寸,只图嘴上爽快,骂了一会儿便算完,在他喝茶的功夫,李闻溪一度以为没她啥事,没想到,纪怀恩放下茶盏,居然将炮火对准了自己。 与七品官相比,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是最好的出气筒。 她对三年前罗宏辉被害案一无所知,自然纪怀恩问的很多问题都答不出来,也因此招来一顿又一顿的责骂。 纪怀恩也是个妙人,骂得很有文采,要不是李闻溪也读过几本书,很多典故甚至都听不出来,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就是让你听了浑身不舒服,恨不得照着对方的鼻尖砸下一拳。 好容易熬到天黑透了,宵禁的最后一遍鼓点停止,纪怀恩才大方地挥手放他们走:“半个月内,我要看到凶手。” 三年都没能破的案子,半个月要抓出凶手?真当破案是地里挖大白菜呢?随随便便就有了? 李闻溪哭笑不得,这样的人放在淮安当府尹,淮安还能不乱,也是奇迹。 第六章 各自盘算 李闻溪并没有把刚才纪怀恩的话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纪怀恩不过是为了配合爱妾演一场戏,顺带骂骂人出出气,以免自己压抑得久了,心理变态。 纪家枝繁叶茂,嫡支庶出加在一起,人员众多,他的生母冬梅,乃是纪无涯身边的通房,按规矩,这样的人家,是不会生出庶长子的。 嫡妻未诞育嫡子之前,妾室通房避子汤当水喝,防的就是庶长子出生,乱了纲常。 他的出生,有多方面原因。 一来当时纪无涯马上要披甲上阵,战场上刀剑无眼,留下子嗣很必要。 二来冬梅原是纪无涯母亲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他对她真心喜欢,同母亲求了许久才求到,自是与别的妾室不同。 三来他娶的妻子师燕栖是个强势的,一直不得他喜欢,夫妻俩除了初一十五,轻易见不到面,关系可谓恶劣,师燕栖也懒得管纪无涯后宅之事。 等到庶长子生下来,纪无涯已经随军出征,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抱在怀里,纪老夫人如何会不喜欢,哪怕师氏请来娘家人撑腰,还是没能除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庶长子,甚至都没能让纪家松口,处置胆大包天的冬梅。 纪怀恩大概是随了他娘的七窍玲珑心,长大后也是个心思敏捷的人物,而且他一直表现得很无能好色,没有谁会去针对这样一个废物。 “前面的人,站住!”在府衙门口与董大人别过,李闻溪刚拐出河下街,离家还有三条巷子时,突然被巡夜的衙役发现了。 这批巡逻人员是淮安府的,李闻溪一个都不认识,小心地赔着不是,再拿出腰牌说明原委才得以脱身。 好不容易回了家,薛丛理居然也不在。 最近的赋税越来越难收,他们下乡征收时常都不能按时返回。 她问:“用过暮食了吗?”薛衔做饭手艺一般,只会煮粥。 “吃过了,是隔壁刘姐姐做的。” “哪个刘姐姐?”这左邻右舍没有跟薛衔同龄的孩子,要么刚出生还不会说话,要么已经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姐姐了? “就是孟家那个刘姐姐,她还在屋里歇着呢。”薛衔一边说,一边从从厨房端出一碗还温着的黍米粥配煮白菘:“九哥,这是给你留的。” 李闻溪没有去接碗,而是皱着眉头进了屋。 刘妤安安静静地在床边坐了半个屁股,正就着昏暗的油灯,帮忙补薛衔一件旧衣的破损,她显然有些慌乱,针扎进了手指,惹得她哎呀一声叫唤。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小小的月牙挂在天上,合该是家家户户洗漱休息的时辰,一个身份敏感的童养媳,居然呆在三个男人的家里,是何道理? 李闻溪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刘妤,她年岁渐长,脸上的风华显现,很是美丽,那鼻子,那眼睛,都像极了她祖父。 不过自己透过她这张脸,看到的只有小时候的骄纵任性、蛮不讲理。半点好感也提不起来。 刘妤肯定感受得到她的注视,一张粉面含春,不知在想什么。 李闻溪只觉得烦闷恶心,想立刻赶人。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叫彭氏来接你?”她冷冷开口,不带一丝感情。 刘妤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明明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精心收拾过,连坐姿都选的最能展现自己身段的,怎么眼前这个男人,油盐不进呢? 送到嘴边的肉都不晓得吃? 她紧咬着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羞辱。自己已经放低身段,去迎合一个小小的胥吏,在以前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小角色,现在居然看不起她。 她该怎么办?彭氏的步步紧逼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了,还有公公看她时黏到拉丝的眼神,她不想一辈子陷在孟家,陪着个傻子。 如果,如果李公子看上她了,愿意为她出钱赎身,她还有条活路。 这是她仅有的活动范围内,最好的选择了。薛家原来是穷得讨饭,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脱了短打,换上长衫那天,刘妤就知道,薛家要出头了。 这几天,薛家人收拾东西的动静瞒不了人,再加上公公前几天撞见过他们去牙行,大概率他们要搬家了。 刘妤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心急如焚地想寻找机会,跟李闻溪单独相处。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儿薛丛理遣了人来传话,晚上不回来了时,被刘妤听见,她便趁着薛丛理不在家,李闻溪未归之际,登堂入室了。 又是做了暮食,又是缝补衣服地显示着自己的贤惠,再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姿色,刘妤觉得,拿下李闻溪至少有七成把握。 然而此时李闻溪的反应,像在她头上浇了一盆凉水,熄灭了她所有的热情。 她失败了,她居然失败了! 这个男人,对她一丁点都没有怜惜,更遑论爱慕了。 可是,明明之前他还帮过自己,帮她挡下婆母的毒打,帮她求情。 难道是她会错意了吗?不可能的。 她心乱如麻,呆坐着一动不动。 李闻溪等了一会儿,见刘妤没有反应,居然还坐着不动,心下怒火顿起,这个女人,以前没脑子,现在还是没眼力见儿,已经被生活揉搓进泥里去了,还学不会看人脸色! “还不赶紧滚!” 刘妤是捂着脸跑出去的,没多久,隔壁就响起了打骂声,彭氏的嗓门很高,刘妤却一直只是闷闷的哭。 李闻溪和衣躺在床上,暗骂一声活该,明知道彭氏平日最讨厌的,就是这小童养媳到处乱跑,她还偏不听。 只看刚才的做派,李闻溪就很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同时又十分庆幸,再过几日,选个宜搬迁的好日子,就能离了这泥潭。 那边新赁的屋子,自家人没空亲自去收拾,薛丛理给了苏会十个铜板的劳务费,让他帮着擦洗干净,只等搬进去再贴个窗户纸,就能住人了。 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李闻溪进入梦乡。 一屋之隔,刘妤蜷缩在卧房里,她的傻丈夫嘿嘿笑着望着她,嘴角的口水还在不断流着,一口黄牙,怎么看怎么恶心。 “娘子,娘子,你是我娘子。”孟宝根谨记娘亲教他的话,扑过来脱刘妤的衣服。 瘦小的她,怎么可能是肥头大耳的傻子的对手...... 第七章 一桩旧案 无论别人家怎么凄风楚雨,李闻溪一律不知,她一夜好眠。 第二天上衙之时,在大门口居然就碰到了姜少问。 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才卯正二刻,离辰初还有两刻钟。 李闻溪来得早,是为了上县廨用朝食。 山阳县财大气粗,为官吏提供一日三餐,虽算不上美味好吃,但量大管饱。 对比自家稀得照人的粥配两根咸菜,当然是县廨的朝食更合她的意,因此风雨无阻,她与薛丛理两人,都是赶来县廨吃的,家里早起省出来的,就留给薛衔多吃一点。 姜少问家境尚可,又是个会吃爱吃的性子,亏了什么都不会亏了自己的嘴,好吃的东西吃多了,自然看不上县廨的清汤寡水。 他惯常是个踩点上衙的主儿,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来,今儿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叔早啊。”姜少问与薛丛理称兄道弟,李闻溪自然在他面前矮了一辈。 姜少问笑得很和蔼:“昨日可见着纪府尹了?” “自是见到了。” “他可说过,让你多久结案了?” “给了半个月时间。姜叔对这案子有兴趣?”李闻溪不明就里。昨天姜少问好不容易才把差事推出去,今天居然如此上心,一大早就堵门来问。 要是此时还看不出姜少问是特意在等她,她就是个棒槌。 “切~鬼才对案子有兴趣!别怪当叔的没提醒你,就为了这一个案子,咱们县廨三年革了三个书吏。” 姜少问一脸同情地望着李闻溪,他倒是对自己昨天临时甩锅的行为没有丝毫羞愧,仿佛对方现在陷入要被开除的境地与他无关。 “董大人是大梁朝廷任命的县令,正经科举晋身,后又得中山王赏识,稳坐山阳县令的位置。纪府尹就算是中山王的儿子,也轻易动不得他。”怕李闻溪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姜少问将来龙去脉说得很详细。 “但是纪府尹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见不得自家爱妾难过,所以每年这桩沉年旧案被翻出来,都得有人吃挂落,以平息纪府尹家爱妾的怒火。” 今年不巧,轮到了什么都不了解的李闻溪顶了雷。 姜少问同情归同情,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不能丢,自家可是三代世袭的书吏,以后还得传给自己儿子,怎能半路中断。 李闻溪脸色沉了沉,暗骂一句这老不休忒也无耻,不过倒是谢谢他还愿意告诉自己事情的严重性,看来她还得好好看看卷宗,争取寻点线索出来,应付了纪府尹才行。 至于可能被革职的担忧,她倒是没有,林泳思只要还需要自己帮他做事,就会想办法保她,哪怕真被革了,也有机会重新再招进来。 因与姜少问聊得时间久了,耽误了吃朝食的时辰,她饿着肚子进了吏房办公,拿起卷宗仔细读了起来: 三年前,冬月。 寒风阴冷潮湿,刮在人身上似钝刀子割肉一般难受,临近宵禁,大街小巷都人烟稀少,齐升紧紧身上的破袄子,匆匆向着平安大街行去。 平安大街是淮安府非常著名的烟花一条街,三步一个妓馆,五步一间赌坊,别的街巷宵禁后安静如鸡,这个地方却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只要你有钱,选一家过夜,在楼里随你玩乐。 齐升的目标,是长乐赌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十赌九输,却仍然妄想着回本。 “哟,齐爷,您里边请~~”散财童子前来,门口的小二自然热情招呼。 一声爷叫得齐升整个人都飘飘然,他在外只是个平头百姓,见到里长都得点头哈腰,存在感低到极点。 可是在这儿,他也是爷,是人上人。 “齐爷,最近在哪发财啊?”齐升脸上的笑容在见到面前同他说话的人后,渐渐凝固,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在哪。” “今儿来长乐,是来找我们罗爷还钱的吧?”面前如铁塔一般的汉子名叫罗三,是罗宏辉身边最忠诚的一只狗腿子。 而罗宏辉,则是淮安新任地头蛇,整个淮安府一半以上的印子钱,都是他放出去的。 其实半年前,淮安府里压根没有罗宏辉这一号人物,他能强势崛起,靠的是自己亲妹。 全淮安府都知道,纪府尹年初新得了一房美妾,宠爱非常,便是连原配正妻都得避其锋芒。 世人都传纪府尹的爱妾美貌过人,可与昔年杨妃比肩。 只要见过罗宏辉的人,大概都会觉得此传言非虚,这一对兄妹,都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的毕业设计,而他们其他人,大概就是娘娘随手甩的泥点子。 罗宏辉男生女相,皮肤细腻,唇红齿白,再配上一身新做的杭绸长衫,大冬天的握着一把折扇,有没有精神病另算,端得上一句翩翩佳公子。 他背有靠山,做事手段又狠辣,短短几个月,就成为了淮安府里能止小儿夜啼的一号人物。 任何敢于欠他钱逾期不还的,断只胳膊丢只手都算轻的,重则家破人亡,妻子儿女被拖走发卖。 这些苦主白纸黑字签过契,便是告到官府都没人管,罗宏辉曾放言过,他的一切手段都合理合法,众位借款者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然而九出十三归的印子钱,从贷了那一日起,每天都是利滚利地往上翻,谁能还得起? 齐升腿一软,直接跪下:“罗爷,您宽限我几日,就几日,我家老爷子已经应承我了,等过完年,开了春,便把宅子卖了,到时候,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求您开恩!” 齐升出身小康家庭,家里有宅,城外有田,他是家中独子,这些家产以后也都是他的,提前花用了也不为过。 罗宏辉扇着扇子,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罗三笑着冷哼:“齐爷,现下才冬月,离开春还有两个多月光景,我们爷怕是等不了你这么久。您借了五十两银,应当偿还一百三十六两,再加上逾期的罚息和兄弟们的辛苦钱,您总共欠银一百七十五两整。” “这样吧,您也算老主顾了,我们爷给您面子,照顾照顾您,先收点利息,如何?” 齐升瘫在地上忍不住抖了几抖,五十两,不过月余,就翻了两倍有余,罗三所谓的收利息,可不仅仅只是单单要钱啊,他摸摸自己的左手,知道他快要离开自己了。 第八章 为了报复 “嗳~齐爷莫误会,咱们罗爷是个体面人,要你断手断脚的,这么血腥,不好不好。”罗三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齐升的肩膀。 一向爱好砍人手脚的人突然说不砍了,那肯定想要的东西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齐升的脸白了又白,嘴里不断求饶:“罗爷,罗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我有钱,我有钱!”他掏出刚从娘手里抠出来的私房钱,膝行递到罗宏辉面前。 区区一丁点银钱,罗宏辉现在丝毫不放在眼里。 罗三拎小鸡似地把齐升拎回自己跟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爷看上你媳妇了。明儿给罗爷送来,便免你两天利息。”也不再跟齐升兜圈子,罗三提了要求。 齐升如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他媳妇?罗爷要他媳妇? “不知是送来两日便由小的接回家去,还是......” “先送来再说,至于什么时候接回去,等罗爷玩腻了再说!废什么话,玩你的去吧,明儿想着送来!” 宵禁已过,齐升不可能现下归家,不过罗爷不砍他手脚,只要媳妇陪几日而已,齐升觉得是笔很划算的买卖,便喜滋滋地拿着五两银去赌钱去了。 那一晚他手气格外地好,等到晨钟响过,走出赌坊时,他手里已经有了十几两雪花银。 见齐升哼着小曲走远,罗三向罗宏辉汇报,有些不解地问:“爷,以您的身份地位,齐升的媳妇未免辱没了您,您为何......?”还特意给他放水,让他赢了银钱。 这家长乐赌坊,东家就是罗宏辉,要不是他示意荷官放水,齐升还得输得当裤子。 呵呵,为何?罗宏辉摇了摇折扇,垂下眼皮,当然是为了报复。 罗家原本在淮安名不见经传,要不是他妹妹争气,入了纪怀恩的眼,现在他罗宏辉也不过就是赌坊里的监场,靠帮人看场子打架挣几个辛苦钱。 罗宏辉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赵芳儿,两家人毗邻而居,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时双方父母早就过了定礼,换了庚帖。 等到罗宏辉十六岁上,他少年怀春,很是喜欢性格温柔的赵芳儿,正正经经遣了媒人去请期,希望能早日抱得美人归,结果如何? 赵芳儿家里嫌弃罗家父母高堂亡故后,丢了营生,家底太薄,罗宏辉这差事又不太正经,毫不留情给拒了,丝毫不顾忌当年情谊。 罗宏辉以为是赵家父母绝情,赵芳儿一定难过得不行,还偷偷跑去见她,提出希望能先私奔,等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赵家父母不接受他这个女婿都不行。 然而赵芳儿居然不同意,非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理,聘为妻,奔为妾,如若父母不同意,那他们便不宜再见面了。 狗屁的聘为妻奔为妾,他是那种会纳妾的人吗?嫌他穷,不想嫁,那便直说,找这么蹩脚的借口,瞧不起谁? 在罗家最困难的时候,赵家拿出十两银子,买回了庚帖,执意退婚,两家因此交恶,老死不相往来,一年后,赵芳儿出嫁,丈夫就是齐升。 两年后,罗宏辉的妹妹罗宏英在一次外出买粮时,偶遇纪怀恩,被其收用在身边为妾,甚得宠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罗宏辉很清楚,自己行事高调,手段狠毒,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在等着他妹妹失宠,他被打回原形那天,再痛打落水狗。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苦他吃过,福他也享过,这辈子值了。 可是赵芳儿,他不想她好过。 齐升的赌瘾就是罗宏辉派人勾引他染上的,这玩意一旦沾染,那必会家破人亡。 罗宏辉就是想让赵芳儿看看,什么清白厚道的小康之家,都是狗屁,赵家千挑万选的好女婿,将她卖掉,也不过就区区十两银利息便足够了。 讽刺吗?他不屑地笑,只要想想,不久之后,赵芳儿会像狗一样跪在他面前求饶,他就觉得解恨。 然而,他没等到赵芳儿的人,只等来一条死讯。 齐升高高兴兴地揣着赢回来的银钱归家,还顺路带回了一只烧鸡。 自从齐升沾上赌瘾,把家里余钱花光,能当的都当了后,家里的饭食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气得老父亲将他赶到隔壁院单过,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赵芳儿则守着自己的嫁妆,勉强保证两人不饿肚子,饭食很是粗糙,肉类已经绝迹餐桌久矣。 因此今天的这只烧鸡闻起来格外鲜美,尤其齐升还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只鸡腿。 夫妻俩送给公婆半只烧鸡,和和美美地吃着朝食,气氛融洽,赵芳儿斟酌着又再劝齐升,别再赌了,找个正经差事谋生才是。 “娘子,你看,这是我昨夜赢的。”十两银子沉甸甸地放在她手心,可赵芳儿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一夜能赢五两银子,齐升又怎么能甘心做月俸不到一两的差事去呢?体会到了一夜暴富的爽快,谁愿意脚踏实地地干活挣钱? 可两年了,齐升败光了家财,只剩点不动产暂时处理不了,才将将赢这一回,难道不该早日回头是岸吗? “娘子,求你应承我一件事可好?”齐升温柔地开口。 “你我夫妻一体,夫君何至于求。” “好好好,我就知道,芳儿最是温柔知礼。”齐升激动地握着赵芳儿的手,37度的嘴,却说出零度的话:“我欠了点外债,罗爷允我宽限几日,只必须你去陪陪他。芳儿,我知这委屈你了,但我也没办法了,你帮帮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眼前的男人嘴还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可赵芳儿却一句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头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醒来,她在床上躺着,齐升还坐在桌上兴致勃勃吃酒:“娘子醒了,罗爷刚才派人来过,说晚上有人来接你,他还给你送了首饰衣裳,你一会儿就沐浴更衣吧。” 赵芳儿没有反驳,她甚至没有再跟齐升说一句话,起身走出卧房,到了堂屋,一根绳子吊死了。 等齐升酒足饭饱,踱出卧房,才看到早就断气的赵芳儿。 第九章 恶霸之死 吊死的人,死相都挺难看的,赵芳儿双眼圆瞪,脸色惨白,身体还因惯性在微微打晃。 齐升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哪见过这场面,哭爹喊娘地爬出家门,喊来隔壁的爹娘。 “到底怎么回事?”齐顺见儿媳妇悬梁自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抡起拐杖,毫不留情地向齐升身上砸去。 儿媳妇一向贤惠,能把她逼得走向绝路,定是这逆子的错! “爹,爹,真不关我的事啊,我是要送她去享几天福的,是她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跟我无关啊爹!”齐升现在在家啃老,拿人手短,也不敢躲着不让齐顺打。 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齐顺只觉得拿拐杖打轻了,他应该直接抡锄头,砸死这祸害,也好省心! “你干的好事!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亲家啊!”人家好好的闺女嫁进门,才不过几年光景,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而且最让齐顺难堪的是,齐升这不孝子还花用了人家的嫁妆,甚至为了几两银的印子钱利息,逼死发妻。 听着就令人发指! “爹,爹啊,现在芳儿死了,我跟罗爷那怎么交代,他会砍我手脚,打死我的啊!” “打死你才好,省得让你祸害得,我跟你娘都没了活路!” “爹,我求你,把家里的十亩地卖了吧!卖了让我把欠的钱还上,我发誓,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好好给您二老养老送终,爹,拿不出钱来,你可得给儿子我收尸啊!” 齐升拉着老爹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齐顺却只觉得内心一阵悲凉。 这就是他养大的好儿子,自己贤良淑德的妻子死了,他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自己做错了,而是怎么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凉薄至此,令人齿冷啊! 自己与老伴的未来,真的能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吗? 齐顺思考良久,最终他疲惫地开了口:“田契给你,你自便吧。” 齐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老爹继续说:“这两间屋,你还可以继续住着。不过从今往后,你我父子义绝,稍后我会请族老前来做个见证,以后你好自为之。”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齐升有些不明白,他可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离了自己,他们还能靠哪个? 父子关系,血脉相连,最是亲近不过,怎么能说断绝就断绝呢? 齐顺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久后,由老伴肖氏送来了十亩地的田契,边哭边道:“儿啊,这可是咱们老齐家的根啊,你当真要卖?” 田地,于农人来说,就是命根子,齐家祖上三代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置办下了些许家业,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一家人衣食无忧。 现下卖了,以后可怎么办?城里居,大不易,连根菜叶子都要银钱来买。 “哎呀娘,地没了还能再买,等儿子以后挣了大钱了,给你买回一百亩来!”齐升夺过田契,匆匆往牙行跑去,丝毫不在意身后老娘叫他慢点的提示。 田地挂出去了,但乱世土地掉价厉害,十亩上好的水田,才做价一百一十两,还不知何时能有买主上门。 齐升心急如焚,却也别无他法。当他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不惹怒罗爷的情况下,再让对方宽限几日时,刚回家,就被罗三堵个正着。 赵芳儿的尸首已经被放下来了,就摆在堂屋里,身上盖了块白布,娘家没人通知,葬礼不知如何举行。 齐升不是个顶事的,现在齐顺再撒手不管,他两眼一摸黑。 “三爷。”齐升点头哈腰。 “人呢?”此时宵禁的第一遍鼓声已响,罗三还真是掐着点来的。 一台两人抬的粉色小轿,纳妾专用色,配上纳妾专用规格,罗宏辉是成心想要恶心赵芳儿。 只是没想到赵芳儿是个硬气的,先走一步,让这群狗男人的算计一个都没得逞。 “三爷,那个,芳儿今儿身体不适,要不您跟罗爷说说,过两天等她身子好了,我亲自给他老人家送去?” 罗三抬手一巴掌扇在齐升脸上,五个指印一点没浪费,全印上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替我们爷做起主来了?” “实话告诉你,今儿我只管抬人回去,哪怕就是病死了,也得把尸体抬回去。小的们,给我进去带人!” 两名同样浑身肌肉的轿夫抬腿踹开门就进去了,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堂屋里盖着白布的尸体,他们大着胆子掀开一看。 “娘的,那小娘们儿真死了!”罗三黑着脸查看了赵芳儿脖间勒痕,冷哼道:“且看罗爷怎么收拾你,我们走!” 竟真的带着赵芳儿的尸体走了。 齐升瘫坐在地上,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罗宏辉还沉浸在报复前未婚妻的喜悦之中,不承想手下带回来的竟会是这样的坏消息。 他砸了手中拿着的茶盏,根本不在意这是价值不菲的前朝孤品。 “她怎么敢?”真是从嘴到骨头都硬的,宁愿一死了之,让自己的报复计划落空。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的他冲了出去,嘱咐任何人不得跟着他,他那一晚,先是在春熙楼喝了两壶烈酒,打了两个姑娘,接下来又去赌坊掀了两张桌子,打了几个客人,最后冲进夜色中,骂骂咧咧的走远。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罗宏辉。 自那之后,他失踪了足有五日有余,罗宏英心急如焚,求着纪怀恩借她几个府兵去寻人。 最终,府兵在城外寻到了具河漂,面容已经被鱼啃咬得不成样子,但是身形衣着,都很像罗宏辉。 还是关系最亲近的罗宏英说出了几个哥哥身上的特征,确定这具河漂就是罗宏辉。 明明在平安大街闹腾了大半个晚上的人,怎么会离奇出现在城外的河沟里呢?罗宏英哭闹着一定要个说法,她哥哥死了,一定得有人为此负责才行。 罗宏辉死得挺惨的,当时给他验身的还是钟叔,尸格写得挺简单。 他身体肿胀,全身上下没有致命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除了被鱼咬形成的死后伤外,连其他轻微的生前损伤都没有。 鉴于罗宏英不同意解剖检验,因此钟叔给出的死因是,罗宏辉死于溺水。 纪怀恩将案子交给山阳县去查,这一查就是三年,始终没有进展。 第十章 毫无头绪 李闻溪看完卷宗,心情有些沉重。 以这个时代的办案能力,别说三年前,便是三个月前的案子,都不好查啊。 钟叔的尸检能力......啧啧,恕她不敢恭维,她这个半调子,都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倍了。 这案子要从何查起呢? “李书吏,门口有人找。”王铁柱的一嗓子,打断了李闻溪的沉思。 “来了!谢谢王叔。”她一向深居简出,认识的人不多,能来衙门找她的,不用想,除了苏会别无他人。 果然,苏会弯着腰等在门外,一见她出来,便笑着上前招呼:“公子,小院已经收拾齐整了,小的特来知会您一声,随时都能搬家了。您可要随小的再过去看看,哪里不合心意,再收拾也使得。” 新居离得不远,现下林泳思不在,自己闲得很,便与姜少问打了个招呼,趁着午饭时间溜去看看。 苏会是个仔细人,房子可以说是大变样了。 小院里杂草已经被除干净,连地都被重新翻过,抓紧时间种点波菜白菘,还能在冬日吃口水灵灵的青菜。 井边破旧的麻绳也换了新的,水桶也仔细擦洗过,透出几分原木的清爽,就连窗户纸,苏会都帮着重新贴上了。 屋内的家具不多,两个旧衣柜,一个圆桌并四张椅子,还有两张半新不旧的床,倒是擦得纤尘不染。 厨房里的灶台砌得不错,有掉泥的地方露出半块青砖,旁边是简易的操作台,台下放着一捆干柴,只要添些锅碗,立时能用。 这柴显然也是苏会帮着买来的。 “让你费心了。”李闻溪看在眼里,领了苏会的好意。她掏出五十文钱递过去:“窗户纸、柴和麻绳,多谢了。”这些钱买三样东西,略有十文的富裕,便当作工钱了。 苏会客气了两句,收下银钱,笑着告辞。 等舅父回来,问问他哪天日子好,他们搬家! 因没在县衙吃午饭,李闻溪便到淮安大街上随便买了两只素包子对付一口,粗粮皮加上缺油少盐的白菘,味道谈不上好,但胜在便宜,三文钱两个,比干嚼馒头强多了。 “吃这么省?前不久林大人不是才给了你赏钱吗?”姜少问见李闻溪边走边吃,伸着脖子瞅着一眼,有些嫌弃地收回了视线。 他才不屑吃这么便宜难吃的东西呢。 李闻溪闻言顿了顿:“姜叔消息很灵通啊。”当时林泳思给她赏钱时,身边可没别人,自己与林大人都不是多嘴多舌之人,自不会满世界宣传,他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姜少问撇了撇嘴:“董大人午间来过,让你去他那一趟。” “我说你肚子不舒服跑茅厕去了,反正你脾胃弱全县衙皆知。到时候你可别在大人面前说漏嘴。” 李闻溪挑挑眉,山阳县衙的茅厕有两个,一个是供给大人们用的,在二进院西北角,还有一个是剩下所有胥吏衙役使用的,在后院。 所幸茅厕够大,格局与现代的公厕有几分相似,有隔间,有小便池。李闻溪每每上厕所都目不斜视地进隔间,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她脾胃不好,总拉肚子,对于这一误会,她倒也乐见其成。 “董大人,属下求见。” “进来吧。”董佑放下笔,轻轻吹着自己刚写的大字:“闻溪啊,来看看本官这副字写得如何。” 额,大人,您这个问题超纲了,她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书法却一直纯纯都是外行,现在勉强能看的小楷还是上一世在中山王府苦学出来的。 她还记得,教了自己四年之久的老师傅摇着头对她说,字有形而无神,朽木不可雕也,她是既写不太好,更不懂字的好坏。 董佑又恰恰写的草书,她通篇看下来,愣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额,大人这副字......洒脱,飘逸,一看就知道写字之人,胸中有丘壑。”好话谁都愿意听,她只说好就行了。 “呵呵,莫拍老夫马屁。”董佑拿起茶啜了一口,表情比刚才愉悦了一些,显然对她的夸赞很受用:“距上次淮安府之行已过三日,不知你可寻到什么线索了?” “属下无能,还未曾。”李闻溪连忙行礼请罪。 “唉,三年前本官也曾亲自盯着这案子,奈何时不我与,一直没什么发现。” “不知大人可曾讯问过哪些嫌疑人?”李闻溪借机问道,有当年的直接参与者口述,总比卷宗里干巴巴的文字要详实。 “当时纪府尹盯得紧,本官确实抓了不少相关人员。” “案发后,跟罗宏辉走得近的人,像他的几个手下,青楼里的粉头,包括他妹妹,本官都问过。” “案发当晚最后见到他的那一批人,春熙楼和长乐赌坊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衙役盘问过。” “最后是与他有过仇怨的。这个范围就太大了。他放印子钱,砍断过不少人的手脚,还逼得人家家破人亡过,这些人加起来大约百余人,当时都一一排查过,没有发现。” “哦,对了,当时案件前后调查了近三个月,本官记得在被我们调查过的人中,一死一失踪。” “失踪的,就是罗宏辉的左右手罗三,死的,则是一个欠他钱的小老百姓,叫齐升的。” “这个齐升,是死在家里,被人割喉而亡的,脖子几乎被利刃割断,喷出的血都溅到了房梁之上。” 因死得太惨烈了,是以几年过去,董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 “你别太有压力,这案子破不了是常事。回头我与泳思说说,让他为你求情,保住你的饭碗。”李闻溪是林泳思推荐来的人,在董佑看来,自然身上打着林县尉的标签。 “多谢大人美言。” “这是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到。林泳思跨过门坎,风尘仆仆。 刚一回到县衙,他来见上官销假,就听到他们说起自己。 “林贤弟,你可算是回来了。”如果这位早点回来,自己何至于要跑到淮安府挨欺负,纪怀恩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在林泳思面前造次。 一个是中山王的庶长子,一个是中山王股肱之臣的嫡子,两人论身份肯定是纪怀恩要高一些,但论受重用程度,纪怀恩拍马也赶不上林泳思。 第十一章 过往交集 全淮安都知道纪怀恩是个纨绔,中山王把他放在淮安府尹的位置,与其说是抬举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爱妾。 因王妃娘家得力,中山王打江山还要仰仗人家良多,便不敢做得太过分。 生了庶长子已经让王妃很恼火,再过于抬举宠妾岂不是更打王妃脸?因此这许多年下来,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冬梅一直都是通房的位份,低得可怜。 纪无涯给不了心爱的女人名分,有些愧疚,便答应要给儿子谋个前程,奈何纪怀恩又太废,懒得读书习字,更懒得学习武功兵法,怎么都扶不起来。 终于到他二十多岁了,便被纪无涯扔到淮安府尹的位置上,言明只用他挂个名头,给他丰厚的俸禄,也能过过当官的瘾,至于具体事务,文有主薄长史同知,武有卫所千户探察司,很用不着他。 事关稳定与民生大事,他没有发言权,唯一让他折腾到的,只有治下的各个县衙的芝麻小官,比如李闻溪之流。 只要不出大纰漏,其他人自不会在革了某个书吏这样的小事上驳他面子,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可是中山王的儿子。 林泳思此番请假时日可是够长的,董佑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他回来,好把一应繁杂事务甩给他,自己得个清静。 “林贤弟来得正好,若再不回来,你这小书吏就要被罢免归家了。”董佑笑着指了指李闻溪。 “出了什么事?”林泳思一直都在淮安,这段时日没来县衙,主要是追查陈山的同党去了,因此十分清楚,最近淮安府风平浪静得很。 “你才来山阳任职不久,大约是没听过纪府尹每年都会折腾的一桩旧案。”董佑将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一二:“你这小兄弟,老朽是没办法帮他了,就交给你了。” 林泳思微微沉思,他还真听说过罗宏辉的案子,倒不是因为纪怀恩,而是因为他母亲。 林家同样家大业大,亲眷姻亲着实不少,大家族人多,难免会出几个纨绔败家子。 这一位,是母亲丁氏的表哥谭向远,四十几岁的人了,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直把家产败得一干二净,老婆孩子能卖的统统都卖了,十足的烂人。 林泳思会知道这么号人物,是因为他时常来林府找母亲打秋风,几乎到了一月两次的地步,每每得几两银子,便直接跑去平安大街醉生梦死一场,没钱了就再厚着脸皮来林府讨饭。 这样的人,给他钱就是对他的纵容,林泳思劝过不止一回,想要阻止母亲的圣母心。 奈何母亲未嫁前与小姑母的关系最好,现下她老人家不在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看着他饿死,反正他们家也不缺几两银子养个闲人。 谭向远因此有恃无恐,后来更是打着林府的名义在外借了印子钱,数额不少,足有五百两之多。 而给他放印子钱的,就是罗宏辉。 后来谭向远不出意外地还不上钱,罗宏辉找上林家门,还是林泳思接待的他。 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地痞流氓似的人物,可是罗宏辉给林泳思的第一印象却很好。他打扮得很中规中矩,唇红齿白的小生,态度恭敬,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林公子,叨扰了,小生此番前来,是有些误会想与公子澄清。”他直接拿出谭向远的借据,递给林泳思。 “小生未打探清楚,便轻易信了那谭向远是林府贵亲的说辞,私自借与他大笔钱财,是小生的不是。” “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还这借据。” 林泳思有些诧异:“罗公子的意思,是这钱不打算要了?”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林泳思十三岁上参与家族事务,很清楚府里的银钱往来,五百两相当于林家三四个最旺的铺子,在最好的年景,一整年的收益。 普通家庭有这么笔钱,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罗宏辉说免就免了?他可是专业放印子钱的,只要拿着借据,林家为了谭向远的小命,以及自家的名声,就得捏着鼻子认下。 “这本是小生失察,损失自然小生一力承担,小生此番前来,也有与林公子交个朋友的意思,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恭敬又不失得体,既表达了尊敬之意,又没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一切都恰到好处,林泳思在心里暗赞,此子倒是个人物。 这样混于市井,又有靠山的聪明人,他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与之相谈甚欢,也算结个善缘。 至于他那始作俑者的不成器表舅,被盛怒的父亲扔到山里挖矿去了,母亲委委屈屈哭了一场,也丢开了手。 之后罗宏辉也多次邀请过自己吃酒游船,林泳思应承的少,拒绝的多,唯一过去的几次,也没被带去低俗的地方,两人只说风月,倒是相谈甚欢。 没想到过了不久,就传出噩耗,罗宏辉溺水身亡,当时他还有些惋惜。 “罗宏辉不是溺亡的吗?还有什么可查的?”林泳思有些不解。 董佑摇了摇头:“老钟鉴定的死因是溺亡不假,但架不住他妹妹不信,非说他面朝下被鱼啃出来的伤都是人为,非得要找个凶手出来不可。” 那些都是死后伤,伤口附近肌肉组织没有收缩,亦没有出血,老钟白纸黑字写在尸格之上。 “而且他妹妹一直说,是罗三害了他哥,事后罗三也确实失踪了,咱们找不到人,交不了差,只能年年被她折腾。”官大一级压死人,董佑认命。 “也罢,那便再查查看,能寻到罗三最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追查不知道躲在哪个耗子洞里的细作,还不如换换心情,查个积案。 “大人,永安村出事了!”有衙役跑步来报。 永安村?这是薛丛理去的地方吗?李闻溪心头一紧。 “二位大人,永安村的河道里露出了两具白骨,现下村里两个姓氏的大族马上要火拼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火拼?这还得了!林泳思抬步就走,放心不下的李闻溪立刻也一同跟上。 第十二章 河道白骨 永安村坐落于淮安城南的河边上,是山阳县下辖的最大的村庄,有人口一千三百余。 村中张姓与王姓两大家族积怨已久,常年为着抢水源、抢渔获,抢滩头而械斗。 林泳思带着一班皂役快马加鞭赶到时,两方人马已经蓄势待发,手中操着锄头扁担,时不时朝着对方挥舞几下,嘴里正不干不净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县衙派来收田税的小吏居然被这帮人全捆了,此时正丢在河边晒太阳。 李闻溪仔细观察了一下薛丛理,见他稍有些萎靡,发丝蓬乱,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情绪稳定,才终于放下了一路悬着的心。 “王二麻,你个老王八蛋,当初非冤枉我儿与你媳妇私奔,生生在我家闹了月余,还讹了我二两银子,现下你看到了吧?我儿早已化为白骨!” “如若不是老天有眼,连天大旱,让我儿尸骨现世,还不知道要被你怎么骂呢?” “哼,乖乖将银钱还来,连带你家那两亩薄田,再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以后见着我绕道走,不然今儿这事没完!” 张进喜憋屈了几年,一朝终于扬眉吐气,自然不会放过咬下王二麻一口肉的机会。 “对,没完,别当我们老张家人是好欺负的!”周围一群附和他的同族。 “我呸!他们两个要没奸情,又怎么会死在一起,我可看了那两具白骨,到死都抱在一起。你儿子勾引我媳妇就是事实,你赔钱是正理,想让我还?行啊,你赔我一个媳妇来。”王二麻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拎着把木掀,毫不示弱。 “二哥,我听说他家的小闺女也十五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不如你委屈些,娶回来得了,到时候张进喜当了你老丈人,二两银全当是嫁妆,不需他还了。”王家人高声大笑,边笑还边谈论着张进喜的小闺女长得如何标致。 两边人你来我往,骂得越发不堪入耳,也不知谁先大叫一声“我c你......”抡起扁担砸了另一方人。 混战即刻开始,快得让李闻溪目瞪口呆,她虽经历乱世,也没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打群架,场面一度失控,她还呆若木鸡。 林泳思一把拽着她后退,到河边与自己人汇合,先将被捆的人放出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至于这两帮打架的人,那便打呗,打死打伤不论,他只管拿了首犯回去交差便好。 河沿上,还放着两具草草被收敛的白骨,因时间久远,又是埋于河道之中,受流水长期冲刷,两具白骨腐蚀得厉害,血肉与筋膜组织几乎已经腐化殆尽,尸骨被二次移动后,很多已经混在一起。 李闻溪戴好羊皮手套,小心地分捡起来。 两个颅骨,一个骨面平滑,较薄,另一个骨厚,粗糙,眉弓突出,前者是女性,后者为男性。 盆骨就更好确认性别了,男的窄小女性宽大。 股骨男性相较于女性更为粗壮。 大骨头很好区别,这一男一女身高差异显著,一个大约六尺二寸,一个才五尺出头。李闻溪毫不费力地分捡开,两帮人架没打完,尸骨已经大致成型了。 工作得浑然忘我的李闻溪忘了,围观的众人之中,还有薛丛理。 他心惊肉跳地望着李闻溪,只觉得自己亲手带大的九公主陌生至极,她何时会这些仵作之事了? 明明医书都没看过几本,现在却对着一块块长得都差不多的骨头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连林大人都在旁边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来县廨当书吏的好差事会掉在他的脑袋上,林泳思真正想要的,是李闻溪,而自己是个打掩护的添头。 怪不得他当时从大牢里被放出来时,还有衙役笑着说他好运气,原来不是自己运气真的有多好,而是李闻溪,是她救了自己。 当年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小丫头终于真的长大了,至于她会什么,想做什么,都随她去吧,自己老喽,只希望能看到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别无所求了。 薛丛理压下心中疑虑,打定主意只要李闻溪不主动提及,他绝不多问,无论他有多想知道。 “大人,永安村三年前出过一桩丑闻,张进喜的儿子张贵跟王二麻的媳妇高氏私奔了。当时两家还闹得很凶,没想到啊,他们两个居然就死在河里。” 如果不是今年天旱,河道里水位下降得厉害,这两具被卡在河床中的尸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日,这对男女一直背负着私奔的罪名,连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分好了尸骨,李闻溪又踱步到他们的埋尸之地。 永安村虽附近有条大河,却没有安南镇的便利,河道两岸以泥沙堆填为主,河道中水流湍急,最窄处不足一丈,不适合商船通过,做不得码头,两岸村民只能下几网打点鱼虾帮补一二家用。 此时干涸的河床裸露,泥沙在烈日的烘烤下早已干透,一踩一个坑,一不小心掉入河中,都不一定能及时打捞上来,十分危险。 因此直到今日,有贪玩的孩童趁家中长辈忙着交税无暇管束,偷偷跑到河边洗澡,正巧一大块干透的泥沙掉落,露出了内里的枯骨,吓得几个孩子尖叫四散,这才引来衙役,发现了死者。 李闻溪小心地走了下去,蹲在尸坑中向头顶张望,除了沙土什么也看不见,旧日河水浸漫的痕迹犹在,正好盖过尸坑。 刚才她已经检验过了,两具尸体上都有几处很明显的骨折,男死者左臂与左腿有共五处没有愈合过的断裂伤,女死者更惨,整个肋骨碎成一片,拼都拼不回来。 永安村附近一马平川,连个山包都没有,村内建筑也是低矮的泥坯为主。 排除在这个时代不太可能出现的高坠伤,如果非要说个死因,李闻溪觉得,两名死者更像是被人打死的。 她转头看向打得正起劲的两伙人,他们也是被这样的群殴致死的吗? 可如果真是被他们打死的,他们现在又闹个什么劲? 第十三章 都有苦衷 一个时辰过去,打架的两伙人终于渐渐停歇下来。 他们大概是打出经验了,有几个看着头破血流的好不狼狈,李闻溪查看一下,发现都是皮外伤,不会致命,便叫他们各自去寻大夫开点药止血消炎。 衙役驱散走了其他人,只留下王二麻和张进喜。 他们两人都带着伤,王二麻右手手腕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张进喜混战中不知被谁砸到了脚,布鞋面上已经渗出了血,看起来都挺凄惨。 他们轻轻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的几个衙役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他们才觉得有些后怕。 万一今天双方的族人因他们而重伤身亡,恐怕他们的命也得搭进去。 “说说吧,当年为什么你们都认定张贵和高氏私奔了?”林泳思问道。 张进喜与王二麻对视一眼,彼此依然很看不惯对方,纷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张进喜道:“小老儿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王二麻一口咬定就是我儿勾引他老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小老儿确实找不到阿贵的下落,这才不得不相信。” 王二麻打断了张进喜的话:“大人,我真的不是胡乱冤枉人的,他儿子跟我媳妇,在我们成婚前就不清不楚了!” “你血口喷人,我儿清清白白一个人,死了还得被你泼脏水,你个丧良心的,不怕他晚上去找你啊?”张进喜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们家跟高家以前议过亲,是也不是?你儿子与高氏早就相识,是也不是?”王二麻跳脚:“你们都把我蒙在鼓里,要不是我有两次撞见你儿子与高氏拉拉扯扯,都不知道这绿帽子要戴到什么时候!” 张进喜指着王二麻的鼻子:“你还好意思说!高家与我家是姨表亲,两个孩子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我儿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是真心拿她当妹妹一样疼爱!” 高氏的娘家就在对岸的河西村,两家多年来一直来往密切,关系亲近。 当年是两个孩子感情不错,双方父母确实也想撮合他们两个来着,张进喜还专门备了礼,想等选个好日子就定下婚事。 当然,他事先已经跟高家父母通过气了,只等过了定礼,再告诉儿子。 在他的心目中,结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自己的意见当然不重要,或者说,他没想过儿子会是反对最激烈的那个,因为就连高氏,都含羞带怯地应承下了。 结果过了定礼,换了庚帖,张贵知道了,却激烈反对,直言自己对高氏绝对没有男女之情,对她跟对自己亲妹妹是一个样的。 为此还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甚至跑进淮安府里当了木工学徒,索性连家都不回了,还放言如果一日不退婚,便一日不归家,谁定下的婚事,谁去结婚去,他肯定不娶! 两家闹了个没脸,高氏也日日以泪洗面,张进喜虽然不理解儿子的想法,但眼前的烂摊子还得解决。 好在两家定亲的事他还没有宣扬出去,知道的仅限自家人,便悄悄地把婚退了,过定时送的布匹钱粮就当给高家的补偿,他们再寻个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吧。 于是后来高氏嫁与王二麻为妻。 至于他口中张贵与高氏拉拉扯扯,张进喜一开始真没在意,两个孩子是相熟的,偶尔在村里碰上,说说话问问近况也说得过去。 “你怎么不说,你三番两次毒打高氏,就连她脸上都时常有淤青,生生想把人磋磨死?” 肯定是王二麻自己占有欲太强,连个正常的说话都能编排出黄谣,自己非得给自己安个绿帽子戴,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就是想找个借口打妻子,这种男人,真叫人看不起! “妹妹?这鬼话也就只有你信!”王二麻气急败坏:“我今儿也不怕丢人了!就把高氏的丑事都说出来!免得我当了活王八,还得被人指指点点!” “那高氏,婚前失贞,不是你儿子干的好事,还能是谁?自己提起裤子不认账,找我当接盘侠,我花了二两银子娶个残花败柳,你赔我点银子不应该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王二麻也是憋得狠了,他一直以来胸口就有股郁气。 怪不得自己长得丑,家里条件也很一般,母亲早亡,父亲有病,只得两亩薄田,勉强饿不死,高家居然还能遣了媒人来找自己,主动说要结亲。 他欢欢喜喜地应了,还想着不能让新娘子太委屈,别人有的她也得有,等她嫁过来,自己一定好好对她。 他掏光了家底,去码头做了几个月的苦力,勉强凑出二两银,过了定礼,娶回了新娘。 谁能想到,新婚夜,他被狠狠打脸了。 倒不是说自己非得要个黄花大闺女,他条件差,如果有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放出来嫁人的,他也愿意。 但问题是必要事先说清,不能有隐瞒的,把他当傻子骗,就别怪他下手黑了。 自此以后,他是稍有不顺就对高氏拳打脚踢,但他也是被逼的,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不可能!我儿子才没有!这都是你的借口!”张进喜见王二麻还是在寻自家儿子的不是,气得一张老脸发青:“反正我儿已经不在了,家丑扬就扬了,我也舍下一张老脸!” “我儿他,他不能人道!怎么可能跟高氏有首尾!” 当年与高家退婚后,张进喜心里憋得慌,以至憋出病来,出气多进气少,差点没挺过来。 张贵得知后回来,跪在他床前请罪,也对他讲明事情原委。 他早就发现自己不算个男人,所以才不想坑了高氏,强烈要求退婚,张进喜一夜白发,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张家的香火,到他这断了,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同时他也原谅了儿子,身体原因真的不是儿子的错,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啊。 王二麻还是不服气:“你儿子都变白骨了,鬼知道你是不是瞎说的!”却也有些相信了,毕竟张家条件挺好,张贵当年也二十出头,却一直没有婚配。 村里与张贵同龄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也没瞎说啊,谁让高氏只与你儿子相熟呢,我怀疑他们也很正常吧?”王二麻嘟囔着。 第十四章 私奔传闻 林泳思继续问:“既然都是误会,又怎会传出风声,说二人私奔呢?” 张进喜指着王二麻:“都是他传的。” “怎么什么都赖我?我可是亲眼看到他俩故意背着人,在一起说悄悄话,张贵还对高氏拉扯了好几下,几乎将她抱进怀里!” 王二麻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值农忙时节,他爹体弱多病,不能下田,还需要人照顾,只他一人起早贪黑伺候庄稼。 眼看着日上三竿,他口渴得厉害,本来应该给他送饭食的高氏却迟迟未来,他忍不住骂了几句,便往家里走。 刚走进村不久,就看到一个男人扯着个女人,往背人的房后走去,王二麻觉得那个女人身形很熟悉,便紧走了几步,想去看个究竟。 还没看到正脸,两人的说话声就传了出来。 “他又打你了?”那个男人的声音王二麻一开始没听出来。 “嗯。”女人一张嘴,他便知道,是自己的妻子高氏。 “要不我跟表姨夫说说,你们和离吧。” “你以为我没回娘家说过吗?可我娘说,男人都这样,她也总挨我爹的打,肯定是我犯了错,才被打的,让我以后谨小慎微,听男人的话。” “还说老高家八辈子没有和离归家的女人,他们丢不起这个人。”高氏哭哭啼啼的:“当初我还觉得他是个老实能过日子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王二麻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忍住冲出去马上暴打高氏一顿的冲动,想听听他们还想干什么。 “阿贵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他昨天打得我晕过去好几个时辰,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疼,头晕得厉害,还恶心想吐。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死在他手里。” “阿贵哥,这都是你欠我的,当初要不是你悔婚,我爹娘也不会匆匆给我寻了这么个男人。”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现在我去找表姨夫说,让你和离,我娶了你吧?”张贵叹气,他也有些后悔,就算不能有夫妻之实,他娶了高氏,也能让她平安生活。 “那你就眼睁睁看我被打死吗?阿贵哥,我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救救我。” “你莫哭,我帮你想办法,莫哭了,快去地里送饭吧,不然去得迟了,又要挨打了。”张贵好不容易哄住了高氏,两人分开,一个归家,一个去了地里。 王二麻比张贵年长几岁,身形比张贵瘦弱,他不敢冲出去正面与之较量,装作若无其事,回家的路上却越想越气。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高氏去地里送饭,却没看见人,紧赶慢赶回了家,迎接她的就是王二麻的暴打。 她不知道自己与张贵说话被王二麻撞个正着,还以为是自己送饭送迟了,连忙边躲边解释:“我送饭去地里,你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你才不在了,你全家都不在了!是不是天天盼望老子死呢?小贱人,你背我勾引哪个野男人了?你个不守妇道的东西!” 高氏听到不守妇道四个字,突然就不再躲闪了,表情麻木,眼神绝望,任由王二麻打在她身上。 直到他打累了,见高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坏了。他可没银钱再讨个老婆,这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打死。 “喂,还活着吗?”他凑过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有呼吸,便又踹了一脚:“娘的,吓死老子了,装什么死,还不赶紧爬起来!” 高氏机械地爬了起来,去做家务,王二麻则吃完饭后,匆匆去接着干活。 这是夫妻俩最后一次见面。 当天傍晚,他回家之后,听爹说高氏回娘家了,锅里给他们留了饭,也没在意。 高氏该打,高家骗婚。他们只要敢过来向他兴师问罪,他也不怕把事闹大,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于是他该吃吃该喝喝。 第二天下午,眼见天都快黑了,他回到家,高氏还没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父亲换洗下来的衣物还未清洗,透着股尿骚味,他心里很是不满,心道昨天一顿打还是没能让这贱人学乖。 于是他随便洗了把脸便出了门,直接去对岸寻人。 高家父母把王二麻迎进家门,听他说明来意时齐齐变了脸色:“春花没有回来过啊!” 一天一夜,高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已婚妇女,离家不归,行踪不明,肯定是找别的野男人去了! 王二麻脸色铁青地回了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等高氏回来,他发誓这一次一定打断这婆娘的腿,让她还敢乱跑!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天,他没等回来高氏,却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张进喜的儿子阿贵也失踪了。 还是淮安城里的木匠铺子找上门来,张进喜才知道。 张贵自去当了学徒,便不常归家,他一般是住在铺子里,帮着晚上守着店,又免去了来回往返的劳顿。铺子一天管两顿饭,比家里吃得还好。 他一个月只得两天休假,几天前回来是难得的连休,在家吃了顿午饭,就说有事要办,便没再回来。 家里人都以为他回铺子上工了,哪里想到自那时起,张贵便不见踪影了呢。 王二麻一听说这消息,马上联想到张贵与高氏失踪的时间十分吻合,都是三天前的下午,高氏说回娘家,张贵说有事要办。 好啊! 肯定是两个人相约私奔了! 王二麻气势汹汹跑到张进喜家闹事,还把王姓族人喊来不少,为他撑腰。 张进喜见这架式,既不想说出儿子隐疾让人议论,又实在没有旁的借口平息王二麻的怒火。 况且儿子那天确实跟他说过高氏挨打之事,说想帮她。 难不成真是自家那不成器的想出来的馊主意?带着人直接跑了?他查了家里的钱箱,发现儿子平时的换洗衣物少了两件。 最终他自知理亏,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赔了王二麻二两银。 “你们可确定,这两具白骨,就是张贵与高春花?他们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比如以前受过严重的外伤,骨折之类的?” 不借助专业工具,死者又被埋在河道泥沙之中,已经白骨化到如此地步,李闻溪也判断不出来准确的死亡时间。 第十五章 乔迁之喜 “我儿从未受过严重外伤。”张进喜最先回答。 王二麻眼神有些躲闪,他可是几次三番将高氏打到晕厥,头破血流家常便饭,可算得上严重外伤? 没有具体特征,无法判断死者身份,但林泳思派人在周边几个村子走访,淮安府治下,最近几年太平得很,附近村子只有张贵与高氏失踪,别无他人,他们便也顺着这条线索接着查。 李闻溪指着几处骨折伤说道:“这几处伤痕应该是在死者死前很短时间内同时形成的,一点断端愈合的痕迹都没有。” “其中女死者的这几根肋骨上的骨折伤很集中,冲击力极大,凶手应该是个很强壮的人,或者本身武艺高强。”她可没忘了这是书中世界,主配角身边各个都有武林高手护法,说明这种人存在具有合理性。 “肋骨碎裂成几段,想必死者的内脏受到的冲击更大,女死者大约是内脏器官出血致死。” “男死者的伤主要集中在身体一侧,凶手第一时间不想或者不能立刻致他于死地,仅仅是控制他逃跑,至于他的死因,从尸骨上看不出来。” “两名死者的骨骺线均已闭合,说明女死者年纪至少在16岁以上,男死者在18岁以上,勉强算与失踪人口年龄吻合。” 永安村虽离淮安府最近,却没什么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平常出入走动的以村民居多,有陌生人前来很是惹眼。 衙役们打听了一圈,时隔三年,所有人都提供不出有价值线索,林泳思只得命人先收殓了尸骨回县衙。 “舅舅,苏会已将钥匙送来,咱们搬家吧。”李闻溪将自己的马让与两副骸骨,自己则跟薛丛理一起在后面走。 “等我回去翻翻万年历,我记得下一次休沐就是个宜迁宅的好日子。” 离休沐还七八日呢。 自看过收拾整洁、焕然一新的新宅后,那贫民窟的猪窝,李闻溪是一分钟都多呆不下去:“没有再近些的吗?咱们告上半日假也使得。” “哪能因这点小事就要告假?使不得使不得。”薛丛理语重心长地劝道:“咱们得林大人的恩赐,能得了体面的差使,不为生计发愁,更应好好当差,为大人分忧,你怎的敢肖想请假。” 现下对官吏的要求颇严,无故旷工迟到是要被当众打板子的,虽然衙役们都会放水,打得不算多疼,更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在同僚面前那绝对丢死人啊。 因此连最惫懒的姜少问都掐着点来上衙,绝不敢迟到,薛丛理这样的老实人又岂敢随意请假。 在他的观念中,请假那必须是家里的重大事项,比如婚丧嫁娶,亲人重病之类的才算。 只要一想到还得睡回臭虫窝七八天,李闻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哟,兄弟这么快就乔迁新居了?”王铁柱这次是同薛丛理一起来收税的,就走在他们左近,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自来熟的,整个山阳县衙上到董佑,下到厨房的帮厨,他都能搭上话聊几句,为人性子爽利,老大哥一般的人物。 搬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薛丛理大大方方的回答道:“正是,原先经济不宽裕,便赁了荷花坑的一间宅子。现下有条件自然得住得舒服些。” 原本西北角那一大片贫民窟虽然各条巷子都有名字,但不住在附近并不熟悉,一律以贫民窟称呼,薛丛理当着同僚没好意思直说,便用了它的真名。 王铁柱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哪里的地名,点点头:“确实,那一带条件是差了些。”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了,连巡夜都懒得每条都走的破旧小巷,狗都不住。 “薛兄以前是不是未曾搬过家?” “是,到淮安多年一直住在荷花坑,惭愧。” “哈哈,咱们淮安搬家,讲究宜早不宜迟。”王铁柱拉过他细说:“所谓宜早,必是要在太阳初升之时动身,搬完再放一挂爆竹。” “以前前朝不曾宵禁之时,淮安人常常鸡叫就开动,现在不行了,都改到太阳初升。” “所以你挑个好日子,某与巡夜的兄弟们打声招呼,早点搬动,上衙之前把东西送过去,下衙之后再收拾一二,晚上就能住新宅,岂不美哉?” “需要搬的东西可多?到时候某可以去帮忙,也能省两趟腿脚。” “这如何使得?”薛丛理有些难为情,他与王铁柱算不得熟,只这一趟出行说得话多些,知这位爷性情不错,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居然如此热情。 “诶,同衙为吏,咱们都是兄弟,能帮当然帮一把手。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就是个好日子,明儿一早,我去寻你。”王铁柱不给薛丛理拒绝的机会,仔细问了住址,拍拍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尝惯人情冷暖,颠沛流离,一直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人,最怕就是外人突如其来的温暖,薛丛理微微红了眼眶。 他转头对李闻溪说:“那便明日搬家!明日咱们买些酒菜,好好招待铁柱兄弟。” “好。”李闻溪笑开了花。 等到了下衙时间,薛李两人匆匆归家,告之薛衔这个好消息,大多数东西已然收拾齐整,余些日常要用的,在吃过暮食后也被一一收起,只等着明天一大早,便开始搬家。 在贫民窟的最后一夜,李闻溪不出意外的失眠了,听着外间薛家父子两个不停在床上烙饼的声响,她知道睡不着的不止有她一个。 高兴吗?当然高兴。 不止因为新居干净整洁,而是因为她终于踏上了改变上一世悲惨命运的坚实一步,她有种直觉,离开这儿她会更安全。 这种直觉没有缘由。 因为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前世纪家究竟是如何找到她的,是因为有人认出了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三更鼓敲过,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了,三人很默契地摸黑起床洗漱,连最爱睡懒觉赖床的薛衔都一副神采熠熠的模样。 巷子里响起脚步声,很快有人来敲他们家门,压低了嗓音叫着:“薛兄。” “来了来了。”薛丛理赶紧开门:“辛苦王贤弟了。” 第十六章 闹鬼凶宅 王铁柱见屋里的木板床上摆着的区区几只包袱,连连摆手:“薛兄哪都好,就是总这么客气。兄弟是个粗人,大哥别嫌弃我粗俗才好。” 薛丛理心道,就是那些所谓的高雅饱学之士杀人不见血,他才落到这个地步的,粗人好啊,粗人直来直去,不会背后捅刀子。 一行人欢欢喜喜地提着东西往卖渔巷走去,刚才在李闻溪与薛衔的强烈反对之下,薛丛理终于歇了把旧恭桶也带上的念头。 他们离开时,没注意到左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在夜色中悄悄拉开了条缝,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向他们张望,直到人走出巷口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重新变回原来的漠然。 四个人走得很顺利,王铁柱事先跟巡夜的衙役都打好了招呼,因此没被为难,就到了卖渔巷的新宅门口。 王铁柱放下东西,他背了最沉的厨具,额头上毫不见汗,等着薛丛理开门。 进了家后,他将东西放到厨房,又回到院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再退回到屋门口,仔细打量了这间宅子的位置,脸色微变。 怪不得他看宅子的布局有些眼熟! 可不得了,薛兄赁到凶宅了! 他连忙跑进去,阻止了薛丛理解开包袱的动作:“薛兄且慢!” “薛兄可知,这宅子以前发生过凶案?”他一脸严肃地问道。如果有牙人敢坑他们官府中人,看他让不让这狗东西在淮安混下去! “自是知道。”薛丛理笑道:“兄弟可知这宅子,我等花费几何赁到的?” “月租一百个铜板,第一个月还免费,甚至无需支付押金。” 此等便宜价格,便是死了人又有何惧?他们也是战乱年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了的人,跟一堆腐肉无甚区别,有何可怕? 至于鬼神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在他们看来,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王铁柱见他们知情,再一听这价格,天大的火气也消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淮安人,又是混于市井的衙役,自是知晓此等地段宅子租赁的行情,便也帮着收拾了些许东西,又拿出买的爆竹,趁着鼓声响过后,放了起来。 这动静很响,惊起了左邻右舍开门探头查看,见是那处久无人住的凶宅搬了新人来,又都动作统一地关了门回去,只除了一家。 “薛兄!铁柱兄弟,你怎么??”姜少问穿着松松垮垮的夹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踱了过来,探头见里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恍然上一次在此地见到薛丛理,是他们来租房的。 “哎呀,大哥呀,你可知......”他压低声音:“这里面死过人啊,还是横死,老惨了!” 家门口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得很详细,招呼众人进了堂屋,指着房梁上几个黑点给他们看:“当年,齐家的儿子被人砍死在家中,那血喷得老高,连房梁上都溅上去了,你看,现在还有呢。这房可住不得,听人传,这里闹鬼!” “老哥,你想在卖渔巷赁房,咋不先跟我扫听一二?趁着刚搬进来,快快收拾了换个地方吧!我不瞎说,这里真闹鬼!” 世人皆有畏神惧鬼之心,然而李闻溪来自后世,又是医学生,死亡见得多了,鬼却从未见到。 “鬼?你叫他出来,让我问问,当年是谁害了他,咱们给他报仇,抓住凶手不就是了。” “你个娃儿懂什么!”姜少问听着李闻溪这副不在意的口吻,有些着急,他跺着脚:“那鬼闹腾的时候,我可听见过两次,哭得可渗人了,绝对不是个良善的。” 可无论他怎么劝说,李闻溪是下定决心不再回贫民窟了,便岔开话题:“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用些早饭,不然来不及上衙了。” “你们啊!唉!”见劝不住,姜少问叹息一声:“算了,你们以后可别半夜来砸我的门,哭喊遇到鬼了,到时候我是不管的。” 他顿了顿又道:“瞧我,今儿是你们升迁的大好日子,相逢即是有缘,朝食我请了。走,我知道有家包子铺味道不错。” 五个人吃饱喝足,先顺路送了薛衔回家,叮嘱几句莫出门乱跑的话,然后一行人便直接去了县衙。 临分别之际,薛丛理盛情邀请:“两位贤弟,晚上我做东,来寒舍替我暖宅如何?”两人答应下来,各自去忙了。 中午薛丛理没在县衙用餐:“咱家厨房还未收拾好,衔儿中午没饭吃,我便随便买点,给他送去,正好还有时间,把原来屋子钥匙归还了去。” 他还劝李闻溪不用跟着,在县衙吃了午饭,给家里省点粮食,李闻溪想想也是:“如若时间充裕,舅父还应先割些羊肉回来,不然等到放衙,恐剩不下什么好肉了。” 放衙后一个时辰就宵禁,市集上摆摊的所剩无几,请人吃饭,总不能没有几道能撑门面的大菜。 薛丛理满口答应便走了,直到午歇时辰将过,他才气喘吁吁地回来,还拎着个菜篮子,里面摆了块看着不错的羊腿肉、五条鲜鱼,并几样新鲜时蔬。 姜少问最爱吃羊,一看便眉开眼笑地凑了上来:“哟,这羊腿不错,晚上可得好好喝两盅,我家还有坛五年的花雕,温一温,配羊肉最香!” “还有这鲫鱼,虽个头不大,煲汤吃最鲜,如若再配上点片得薄薄的羊肉片,在下雪时吃上一顿,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鱼羊鲜,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什么食材搭配最好。”姜少问开始侃侃而谈。 这一下午便在谈论美食中度过,他于工作上懈怠,于吃上却是行家,随便一碟小凉菜,都能说出些与众不同的吃法,直勾得李闻溪流了半天哈喇子。 中午县廨虽供餐,但是没啥油水,坚持到申末就饿了,配合上听得见吃不着的各色美食,五脏庙自然开始造反,一声比一声更大地发起抗议,就连薛丛理的肚子,都跟着叫了几声,真是痛并快乐着。 以后等她有钱了,必是要将这世间美食都吃上一遍才好,李闻溪暗暗想着,好不容易熬到放衙,王铁柱提着几只河蟹迎了过来。 美食当前,还废什么话,赶紧回家做饭去,今儿必得不醉不归! 第十七章 暖房宴席 王铁柱本来想帮着打下手,实际上跟添乱也差不多。先是给鲫鱼刮鳞用力过猛,差点片了鱼片,后来又让他择菜,一颗好好的白菘被揪成了秃尾巴,薛丛理嫌弃不已,将他轰出厨房。 薛衔早已无心读书,却又因家教关系,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丢人,一直坐在书桌前,伸长脖子往厨房方向张望,时不时吸吸快要溢出来的口水。 他感觉现在的日子像过年似的,短短三个月,他就吃上了三回肉!炖得烂呼呼的肥猪肉,香喷喷的烧鸡。 这一次,他看到薛丛理跟两位叔叔一起回来时,手上拎的河鲜、猪肉还有羊肉时,眼睛都差点瞪圆了。 要是以后天天能过这样的神仙日子,该多好。 “看不出来,薛兄一个文人,这做菜的手艺居然如此高超!” 半个时辰以后,姜少问抱着一坛刚从土里起出来的酒踏进小院,空气中已经弥漫起诱人的肉香。 “什么文人武人的,都是需要吃饭的普通人。”薛丛理摇摇头,将炖好的羊肉端下,再撒上一把芫荽和小葱,又麻利地换上铁锅,准备煎鱼。 “薛兄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怎的没想过续一房妻室,也好帮着操持家务,你们三个男人,总归需要人照顾。”姜少问连忙将收拾好的几条鱼递过去,有些好奇地问。 “老夫一把年岁,又家无恒产,谁会看上我这糟老头子?”薛丛理岔开话题:“不知姜贤弟可擅厨事?” “诶~圣人有训,君子远庖厨,我可真的不会这些。”活了半辈子,姜少问很少踏入厨房,小的时候有母亲操持,成婚之后自然有妻子接力,再过几年,等他儿子娶媳妇了,便交由儿媳妇打理,如何轮到他一个大男人。 李闻溪在旁边帮着切菜切肉,闻言暗骂,万恶的封建社会男尊女卑那是历史,没办法更改了,怎么接受过新社会教育的现代人,写的书里的角色,也能重男轻女到如此地步。 要不为毛刚结婚的女人叫新娘呢,完美接替老娘的工作,一进门就收获好大儿,哦不对,该叫逆子一枚才是。 幸亏她英明,这么多年一直以男装示人,吃得又差,身体发育缓慢,现在根本没有明显的女性特征,混在男人堆里毫不违和,以后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不然怕不是能被这个时代的男人气死。 姜少问其实是个不太有眼色的人,他见薛丛理不接他话茬,没有选择从善如流地换个话题,反而接着说:“我认识一位仁兄,家中有寡居姐姐,要不我帮着你说合说合?咱们山阳的书吏,可是很吃香的职位。” “这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行的。薛兄以前经济略差,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放心,我那位仁兄的姐姐今年芳龄三十三,长得不差,绝不会委屈了薛兄。”姜少问滔滔不绝地夸赞起对方。 “历经多年战乱,人口锐减,淮安一直都是鼓励寡妇再嫁,不提倡守节的,咱们也是响应官府号召嘛。等你二人成婚,再生几个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见他说得实在不像样,薛丛理连忙制止,明言道:“我与亡妻鹣鲽情深,并无另娶之心。能于乱世之中,保全下她一点骨血,于我留个念想,我已知足了,现下只想好好把孩子带大,以后等天下太平,我亡故那天,必是要与她合葬的。” “姜贤弟还是另选他人保媒吧!” 李闻溪知道,这些都是薛丛理的心里话。 当年他被逐出家门,别无长物,只余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还是妻子不离不弃,陪他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要安顿下来时,妻子积劳成疾,一命呜呼。 这么多年,他始终放不下亡妻,常常提及,她死在了他最爱她的年华里,终其一生,薛丛理可能都走不出来。 而且,他们一家都身负着大秘密,怎敢轻易接纳陌生人。 月上柳梢头,小院正式开宴。堂屋逼仄,坐五个人吃饭有些勉强,王铁柱将圆桌搬至小院,姜少问又跑回家拿了把椅子,终于,五人坐定,饭菜上桌之时,众人早已饥肠辘辘。 等待是值得的,几道肉菜肥美油润,几道时蔬鲜嫩脆爽,再配上温好的酒,就连一向被薛丛理管束着、禁止饮酒的李闻溪,都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实在是太好吃了,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而不是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粮,也不知道这粮价要涨到什么地步去,李闻溪昨儿将近期攒下的粮食都清点了一遍,还远远不够让三个人吃上一年。 她记得很清楚,粮价是直到明年九月才渐渐恢复正常的,淮安府里都有人饿死,更遑论城外了。 届时很多村民无以为继,变成流民四散,山匪路霸横行,民不聊生。 对于普通百姓是天塌下来的大祸,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纪凌云与纪凌风这对嫡亲的兄弟,便是在平乱之中很得了些好处,他们让其他人看到了他们的本事,收获了各自的支持者,为今后兄弟阋墙打下基础。 李闻溪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想过要不要在此间给他们捣捣乱,毕竟这两兄弟没一个好东西,上一世一个直接害死自己,一个总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十分看不惯。 她只要将消息提前透露给纪怀恩,让他们三个狗咬狗,自己坐山观虎斗。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死死地按回大脑深处,就她那三脚猫的权谋本事,单凭一点知晓剧情的优势,敢招惹他们任何一方,都是与虎谋皮。 纪怀恩不是傻子,相反他很精明,从他十来岁开始就知道伪装自己便可见一斑,如若自己引起他的重视和怀疑,身份曝光,她就会再次离死不远了。 她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将来,再赔上自己的命,再牵连身边的人! 还是吃肉吧,她刚才绝对是酒喝多了,才壮了她一颗兔子胆。 羊肉好吃,鱼肉刺有点多,唉,这些菜什么都好,就是缺点滋味,她好怀念辣椒和黑胡椒啊。 第十八章 女鬼夜哭 璃雾昕的脸,顿时红的犹如蜜桃一般,瞪了凌景一眼,忽然踮起脚在凌景的左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夏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着这个男人的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但是很显然这个男人还有着无数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那怎么行!这次选夫本就是凌家广发英雄帖的,现在我们大家都来了,结果他们又闹出这么一场闹剧,难不成存心作弄人?”众人里面,顿时有人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上一秒还惺惺作态的如夫人,下一瞬就变得如此悲切,把冷月虎的一愣一愣的。她前世虽然惯于掌控,但也没见过她这样的。 “她可是‘华悦公主’,有什么东西弄不到的?”顾恋冷哼一声。她没问印容玉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反正他的消息渠道多得很。 见宋依依上了假山,夏侯策一直跟着,躲在附近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你只是一个器灵?”圣龙尊者此话一出,似乎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一脸惊讶的盯着青障魔,过了刚好半天,圣龙尊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岳云带着众人来到了庐州城的迎宾楼,本来想到三楼的包间好好吃一顿,然后睡个午觉就走的,可是迎宾楼的伙计竟然告诉岳云这迎宾楼的三楼被人包了下来。 “辛苦什么,我又不用做什么,只是帮朋友值个晚班而已。”方佳雪或许真的是迟钝了,什么都没发现。 但是这之后,叶天羽突然之间,有了淡淡的明悟。没有了那些恐怖的实力,面对危险和不知前途的路途,他依然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利用有限的力量努力去解决所有问题。 这已经算的上是最大的让步了,众位官员也是见好就收的人物,很是满意的朝着公孙傲天磕了个头。 其实是因为那些生产队干部,他们早就受够了,那些眼高手低知青的摧残了。 然而,屋内的气氛依旧是冷的吓人,帝王突然深深地看了上官如烟一眼,这一眼里面所包含的情绪错综复杂,但是皇帝好像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另外一头,上官如烟进了城,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裕亲王府而去。 阮球哪怕再挣扎,在白瓷这个天生的大力士面前都毫无出逃可能。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方才还俨然不动的人立即起身,冲着孟娴去就要掐她脖子。 大壮把手伸进了口袋,准备掏一只螃蟹出来。没想到那螃蟹狠狠地给了他一钳子。 当初她爷爷不嫌弃其凶宅,想要高价购买,结果被孙玉宸一口回绝,没想到现如今却成为柳江房子。 那皇后缓缓地跪下给皇上行礼,皇上让她平身了,只不过并未赐座,而是眸光有些恼怒的盯着皇后。 李春红被掐死,方志鸿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会元,恐怕李春红背后有一个大人物。 丫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自己该作甚,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她什么也不会,也帮不上。 只见璐璐周身包裹在一个绿色的光球中,浮在半空中,看着那条巨蟒,一脸焦急却又帮不上忙的样子。 在蓬莱岛北面的海底,指挥着手下五十架神盾高达不断发射着屠龙飞弹,攻击着巴菲帝国战舰的底部。 继昨晚告别之后,今天表姐的气色似又差了几分。她一出来,便礼貌的对着纳兰浩和郑天华打了个招呼,一笑间虽然憔悴,然而那惹人疼惜的风情却依旧看的纳兰无破一呆。开心的拼命往前挤,很就傻笑着到了纳兰浩的身边。 “上回是我‘侍’候你们俩,今天到你们了,可有绝招?”李怀唐一边说着,一边左抓右捏,不亦乐乎。 “迪哥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也是应该的呀!”任洪峰陪着笑脸。 为了孩子,我如今可以放下一切,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孩子,留下来。 “哼,如此天才,势必要杀,不然肯定会成为我墨家的大心病。”王座上的墨柬正对着一个黑色披风的人说道,带着丝丝愤怒。 然而噩梦并未就此结束。随着第二声、第三声……爆炸紧接着响了起来,很,爆炸造成的蓝色火焰就已经练成一片。将城墙上的机甲部队全部吞噬。 四代朱雀看着张子夜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从岩浆之中飞出来一道火光,火光飞出来之后漂浮在半空之中,并且渐渐凝结成为人形。 若当日萧晏清没有故意隐瞒他的身世,朝臣当中未必没有支持他的。 毕竟,在这洪荒世界当中,林奇可谓是第一个能够与道祖一战的了。 之后有人实在是忍不了了,越过教官告到新兵区最高领导人,刘区长那儿,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林若谦见她生气了,忙解释道:“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是你一口咬定我就是周世安。 力量进入洪荒世界,顿时,似乎是整个洪荒世界,都在为之相应。 叶岚和叶君泽跟着行了一礼,那个叫云致的男人慢了半拍,也朝着顾相拱了拱手。 叶沉鱼的余音消散在彼此的唇齿间,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好似受了刺激一样,有些凶狠却又不失温柔。 “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林清也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难怪贺司樾会用这种头像,不也是对乔佩瑶另一种暗戳戳的表白么? 所以,若江南四省出去的选手,连龙榜都进不去,南宫家势必也会脸上无光。 可徐家这几家人却不同,面如菜色是的,衣裳松松垮垮邋里邋遢也是的,但他们却还推着板车,带着这么多家伙什,这就叫人不得不多看两眼了。 我笑了笑,本来就开玩笑的。那玩意儿,你个罗刹命的唱搬兵诀,一般的鬼仙妖精还真不敢来。 金峰百货是东山市最大的购物中心,比起江左市的大型商场肯定不如,但在东山这却是独一档的。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 同样震惊的还有族中的叔伯们,可是,吃惊归吃惊,却没人质疑她。 李悠然说的话让金教授干笑了两声,其实神血他拿去研究了一点点,而且也出了点成果了,只是还没有拿出来而已,看样子只能等李悠然回来的时候再说了。 在一旁观战的那几名宗师境界的长老,怔了怔,旋即有些无语了。 夜魅罗终于明白为什么米迦勒会变成“堕落天使”,为什么米迦勒会出现在沙利叶的位置! 两边各设圈椅圆桌,却是十分随意,并不似寻常待客厅那般齐整,整个厅里也不过八九位夫人。 “温柔乡是英雄冢,现在还不到我休息的时候,除非我走到陈晨那一步,不然我可没心思旅游,在家等我回来,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你们就该怀上了!”李悠然坏笑了一下说。 其实秦川将这首曲子给凯蒂的时候,也有些惴惴不安。但是没想到让凯蒂这么一唱,竟然效果还很是不错。 正如红楼梦中所描述的那样,众人落座后,丫鬟们端着直径为一尺左右铜盆,里面装着清水。 因为他发现原来他是联军的最弱者,如果他参与这次联军,他的部族有可能被其他人逼迫地当作炮灰先锋,蒙受巨大的损失,就算最后得到胜利,他也得不到丝毫战果,因为他头顶上还压着一个绿水部族。 权贵之家在享受显赫的同时也要承担凶险,蒋家现在还算不得太平无事,那孩子留在谭家也好。最多以后自己多多看照他一些就是了。 妖尸戎敦运数已终,被崔五姑的玄都剑绞杀成三段。无华氏身为上古三苗之君,尚有余荫庇佑,气运未竭,裹着爱子尸体只身遁逃。 “卧槽尼玛,这是不是要逼老子头悬梁锥刺股?”合同已经看完了,韩峰也只能对着所谓的天道规定,吐槽道。 只是片刻功夫,这剩下的300多头雪狼就都捂着左眼在痛苦地翻滚着,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前爪捂着的眼眶内流了出来。 等各部门就绪,胡一飞下达了开始拍摄的指令,大家状态都非常好。 第二天的上午,胡一飞就接到了艾丽卡-卡戴珊的电话,一同带来的还有厚厚一叠资料。 而那道如弯月一般的剑光也在这声龙吟之下生生地被震散,马匹之上的白起也是如受重创,身形巨震,一口漆黑如墨的鲜血喷了出来,差点没从马上摔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黄门太监与他擦肩而过,走了进来,送上了一封密信。 大概是铁闸的重量过于惊人,也可能是注射的药剂并没有完全研发成功,贝克此时居然清醒了不少,他冲着苏铭和苏猛一咧嘴,露出满嘴的烂牙。 易静不自然地笑了笑,她隐去内情没有详表。因为怕卫、辛二人觊觎幻波池藏珍,她主张取宝之后再来搭救二人。耽搁了最佳时机,害得这对仙侣被一元重水消融了肉身,数百年功行毁于一旦。 白虎最后发出一声怒吼,森罗鬼泣被破得干干净净,围绕在我周围的黑气也尽数消散了。陈老魔倒退了好几步,脸色有些难看,我刚才的一击,自然也是伤到了他。 自从他踏上修行之路,一直到现在成就无极大帝之尊,的确是成长到了一定的高度,心态上也早就经历了巨大的转变。如果一直是普通人心性的话,也根本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去吧去吧,要是忙就别总过来,太婆好得很,记着,说话别太过了。”程老太太眼看姜艳湖已经掀帘子要出去,跟后面又交待了一句。 第二次见面,在养尸谷,鬼面人已经能够跟养尸派的大祭司一战了,养尸派的毛僵被他轻松解决,我估计那时候,他的实力跟龙玄已经不相上下了。 所以,当新的一天到来时,叶天并没有带着贝蒂她们去城中各大博物馆,而是准备继续在罗马城中各处参观,体会和感受这座古老城市的魅力。 李丹若抬手揉着额,这会儿,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很多事想时候不管将它想到了怎么难,真临到头上,才知道那份难心难到什么份上。 收拾完客厅,冷墨琛还睡得沉,我走到他面前,坐在了地上,拿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一颗心痛的难受。 我开启了神鹰之眼,这祭坛上方果然是有阵法和封印的,阵法应该是聚阴阵这一类的,跟陈老魔之前的八凶厉鬼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阴气没有消失,阴兵就能不断复活。 楚婉仪一面说着,似乎感觉到头开始疼了起来,一只手按压着太阳穴,双眼紧闭,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表情十分痛苦。 在短短一两分钟内,随着镀层时间的结束,u5是通过转线换路,把整个比赛节奏给放缓了下来。 只是,他为何做此反应呢?其实这个杨老将军乃是杨天博的父亲,一直驻守在陕西一带。他很早之前就接收到朱篌照的秘密御令,命其听从“诸葛”先生的调遣,协同平定叛乱。 这也意味着,现在的他,即便抛开那些绝活英雄不玩,即便没有系统的臂助,也终于,是有了在lpl强队正常首发的水平。 先前他可是对徐川那神乎其神的手法有所看法,甚至想要阻止,可是现在看到老祖实力突破,而且还是这种方式,他心中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第二十章 这都是命 “你可曾习过武?”林泳思打断了他的哭天喊地。 张进喜看上去身材结实,因此林泳思才有此一问。 他连连摇头否认:“小老儿种了一辈子田,勉强养家糊口,哪能有余钱习武。” “马聪,试一试他。” 马聪应是,一把将张进喜从地上拎起来,不遗余力地拳拳到肉,打得张进喜哭爹叫娘,左躲右闪,退避毫无章法。 真正的练家子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隐藏,那是已经刻进骨血里几十年的习惯。林泳思相信张进喜真的不会武。 看来他们要去王二麻的岳家走一趟了。 高山是个个子矮小,长相有些猥琐的男人,他与他婆娘罗氏哆哆嗦嗦地行礼,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带着官府中人前来的地保面容严肃:“王二麻死了,县衙里的大人来问话,你实话实说,不得隐瞒,可知?” “是,是,小的知道。” “王二麻几时来的你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是几时离开,你说说吧。” “他大约辰初就到小的家了,那时小的在整修农具,婆娘在做朝食,就听到砸门声。” 王二麻此番就是来找事的,当然不会给前岳家留什么脸面,高山开了门,发现是他时,还曾微笑着问他可是商量女儿的丧事。 王二麻呸了一声,骂他异想天开,此等淫妇,还妄想进王家祖坟,也不怕脏了老祖宗的安息之所。 他反复询问高山,为什么故意要将一个不贞的女儿嫁给他,是贪他礼金还是看不起他。说得高山有些发懵,他清清白白的女儿,怎的到了王二麻嘴里,就连死都得给她泼脏水? 罗氏做完朝食端出来时,听见王二麻骂高春花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被王二麻看个正着,便捉着前岳母逼问。 就连高山都有些急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春花到底怎么回事?” 罗氏放下朝食,吱吱唔唔,不知从何说起。 高氏是个好姑娘,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哪怕与张贵感情很好,两人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事情要从张家退婚说起,彼时高春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自己被人嫌弃,一直会错了意,心情烦闷之时,她姐姐归宁,在家小住了三日,见妹妹闷闷不乐,便带她去家里做客。 高家这姐妹俩年纪相差七八岁,春花自小都是姐姐春桃带大的,两姐妹感情甚笃,自姐姐出嫁后,只逢年节能见上一面,她也很想姐姐,便欢欢喜喜跟着去了。 但是不到两天,春花自己从姐姐家回来了,并无人相送。 春桃嫁进了淮安城里,离永安村虽然路途不远,却也没有让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一个人回家的道理。 高山是个男人,心粗,没有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女儿不习惯住别人家里,回来就回来了。 只有罗氏身为母亲,自小亲手带大的两姐妹的性子她最了解,知春花不是个任性的,春桃更不会这么不靠谱,肯定其间有事发生。 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春花只说她在姐姐家一切都好,可是出门逛街之时,却被个陌生人抓走,关了起来,将她给糟蹋了,好不容易跑出来后,春花羞愤难当,又不敢声张,这才悄悄跑回了家。 罗氏一听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这个年代,失贞的女子,哪怕是被强迫的,亦为世俗所不容,如果报官闹出来,更是要命,这哑巴亏只能自己认了,谁让她非要出去逛街呢。 罗氏又问,春桃可知她自己跑回来了?别久久未归,再连累姐姐操心。 此时他们才得知,春桃昨天被查出来有孕,这一胎怀得不太稳妥,大夫要求静养几日,春花本也是打算今日归家的。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到底只能认命。便约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叫第三个人知晓,又劝服了高山,特意找户条件差的人家。 春桃成婚时,男方给了六两银的定礼,因此他们觉得春花成婚,只要二两银,并不算过份。 谁能想到,二两银,王二麻看得比命还重要。 王二麻有些恍然,说了句“怪不得!” 但他还坚持让高家赔钱,不还他钱,便把春花婚前失贞之事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高山狠狠心,答应了王二麻的要求,只希望宽限几日,普通庄户人家,一时半会儿这笔钱肯定拿不出来。 最终在给了他五百钱后,将人打发走,罗氏捂着脸呜呜地哭,不知是哭女儿遇人不淑,还是在哭自己当年一时侥幸心理,害了女儿。 “王二麻什么时辰离了你家的?” “他是吃完了午饭才走的,午正时分。”此时农忙已基本结束,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日常不会那么奢侈地吃三餐,今儿纯粹为了招待王二麻,才加了一餐。 张进喜是未时初跑去找保甲的,从河边到保甲家得半柱香时间,从高家出来,过了桥,走到王二麻遇害地点,大约需要一刻钟。 也就是说,王二麻离开高家不久,就与凶手遭遇了。 凶手与死者应该是认识的,不然解释不了王二麻一个成年男性,身上没有抵抗伤,会跟着凶手一起走向偏僻无人之地的行为。 可这个人是谁呢? 王二麻在村里口碑一般,既没有多慷慨大方,也不是个爱占别人便宜的性子,为人有些倔强,却也没有与谁家结过生死大仇。 况且永安村全村人,都没有习武的,全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老百姓,不说穷得吃上饭,但也没有富到能挥霍银钱习武的地步。 淮安府里有两家武馆,想要进去学点本事,一两银子一个月起步,不算贵得离谱,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 按现在的购买力来算,一两银约等于一万多块钱,至少薛丛理摆摊那几年,薛家就很少见到银子。 王二麻跟高氏,再加上张贵,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百姓,从哪招惹来的灾祸? “难不成真得把淮安会武的都查一遍?不能是外地人作案吗?”马聪接了任务,苦着一张脸吐槽。 没有线索时,就得靠衙役的两条腿到处跑着找了,他们都是盘踞在本地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打听消息速度快,不劳烦他们劳烦谁。 第二十一章 拳拳爱心 “哟,马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正辉武馆看门的阿彪远远的就看到,一行人身着皂役服,径直冲他们大门而来,连忙一边命人去喊大当家的,一边迎上前去打招呼。 “我们当家的早就想喊您喝一盅,怕打扰了您老人家的正事。”马聪黑着脸并未搭话,阿彪极有眼色地止了寒暄的念头,掀开帘子:“各位爷,您里边请~” 武馆里人不多,只有两个客人,剩下多余的几个陪练在旁边打瞌睡。 陈楚被匆匆喊来也是一团雾水,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月初时已经缴过税银,甚至各种牛鬼蛇神,该孝敬的他都孝敬了,没把山阳县衙役们漏下啊,怎么马聪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有些忐忑,像他们这种没有后台,单凭点子本事,挣几个辛苦钱的,最是惹不起这些个兵匪,一言不合砸了场子,他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他好欺负呢。 “马爷。”他赔着笑脸小心问道:“不知您今次前来,可是小的做事不周?” “去,把你们最近五年的学员名册拿来,某查个案子。”马聪倒不是故意黑着脸吓唬陈楚。 连续奔起了几天,全淮安的武馆这里是最后一家,再查不到线索,他无法交差,说不得还得再筛查一次,费人费功夫。 要知道县衙的三班衙役可是没有月俸的,平时全靠上官发些补贴,这些城内的商户再帮衬一二,勉强混个肚饱。 手下的兄弟们跟他跑了好几天,连个回头钱都看不见,他这个当老大的,也不好意思再差遣他们。 陈楚老老实实地捧出名单,马聪扫了几眼,还真有几个眼熟的,都是镖局里有名有姓的镖师,看来武馆查完要是没有线索,少不得他们还得走一趟镖局。 现下时局动荡,镖局的生意很好,淮安城里少说也有十来家,工作量大到让他头疼。 马聪没头苍蝇般奔走在武馆里,企图从大海里捞上来一根针,在县衙的李闻溪则更加头疼。 王二麻的尸体才刚放入义庄,写完尸格,带回县衙存档,她才得以喘息,凳子都没坐热,就收到了淮安府尹传她前去的消息。 算算日子,一晃十天过去了。 不是说好半个月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堂堂朝廷四品大员,如此惦记她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果然这官当得很闲。 她磨磨蹭蹭地去了,先是在门房被刁难半天,舍了一钱银子才进了大门,然后到了偏厅接着等。 同上一次一样,夕阳西下,眼看着要宵禁了,才有人珊珊来迟,李闻溪连忙抚平衣衫褶皱,端正立好,准备行礼。 谁知进来的居然是林泳思,他一挑眉:“谁让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林泳思忙着核对收上来的税银单子,等他知道消息,距离李闻溪进淮安府署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自己的人被个草包欺负,林泳思可不愿意,他放下手头的活计,专门过来保人,见她还一个人呆着呢,心下松了口气。 只要纪怀恩还没发疯,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相信他会给自己一个薄面。 直到宵禁的第一遍鼓声敲过,还没人来偏厅,林泳思有些坐不住了,他随便喊住一个路过的小吏问道:“你们府尹大人呢?” “府尹大人去顾同知家吊唁,已走了一个半时辰了。”见对方身着官服,小吏回答得很痛快。 嗯?顾家有丧?谁亡故了? 淮安府同知顾仪德今年三十有九,双亲早在几年前就相继去世。 按制他应为父母服丧六年,但是淮安府有个吉祥物府尹,一应政务基本都是他在打理,中山王便对他夺了情,继续任同知一职,林泳思记得很清楚。 打发走了小吏,他寻了差役送李闻溪归家,自己则直接去了顾府。 林家与顾家沾些拐弯亲,他的堂姑嫁给了顾仪德的一个堂叔,两府又都有人在淮安官场上混,因此婚丧嫁娶时常走动。 顾仪德身着素色常服,并未披麻带孝,只腰间系了条白布,在他身后,几个儿子跪于灵堂之上,都是重孝打扮。 林泳思立刻反应过来,居然是顾仪德的妻室康氏去世了! 怎么会?康氏比顾仪德还小几岁,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顾兄,节哀!”林泳思进门上了香,走到顾仪德身边打算寒暄两句就先告辞。 顾家夫妻伉俪情深,膝下四子一女均为嫡妻所出,身居高位多年也未曾纳妾,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骤然丧妻,林泳思怕他承受不住。 此时站在灵堂上的顾仪德哪还有官场上的雷厉风行,满脸茫然,欲哭无泪,其他人与他打招呼,他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呐呐的,还是他的长子在帮忙应对前来的亲眷故旧。 只林泳思出声时,顾仪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忍不住皱眉。 “林贤弟,帮我寻一寻洛儿,找不到她,我妻子死不瞑目啊!我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呜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顾仪德的哭声在灵堂上回响,他身后的四个儿子都沉默了。 顾洛的失踪,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母亲,伤得最深。 三年多了,顾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刚失踪那会儿,顾仪德在第一时间关闭了淮安城门,将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 自那以后,康氏连精神都有些恍惚,夜夜哭泣,整宿整宿睡不着,好好一个人,熬得皮包骨头。 直到死,她都没能看到女儿被找回来,因此死时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家人合了许多次都没成功,他们都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 可人海茫茫,顾洛可能在任何地方,他们要到哪里去找他们苦命的姐妹呢? 顾仪德纯属病急乱投医,明明淮安府署的衙役更多,自己部下调配更灵活,哪用得着舍近求远找山阳县尉。 但他顾不得许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有一丝希望,多一个人总是多份力量的,因此他眼含希冀,盯着林泳思。 失踪几年的人,想找出来谈何容易,林泳思沉默了半晌,终是不忍心拒绝一位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十二章 活不见人 没想到吊个唁还能给自己接回来个烫手山芋,林泳思心情不是很美丽,回到家时,与母亲丁氏请安时,被丁氏一眼就看出来他的不对。 “思儿,最近公事很忙吗?”林泳思是她最小的孩子,底下那几个更小的都不她亲生,自然倾注的心血更多,见他忧思不展,便不免多了几分心疼。 “母亲可还记得顾洛?”林顾两家关系不错,女眷自有她们的圈子,丁氏与康氏也时常来往。 “当然记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丁氏不免一声叹息:“思儿可是也去顾家上香了?” “是。顾同知在灵堂哭得情难自已,着实让人伤感,他委托孩儿帮他寻女,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谈何容易,孩儿不想失信于人。” “你呀你,我知你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但你需谨记,任何事都不可强求,尽力而为便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过犹不及。” “是,孩儿省得。” “洛儿当年的事,真是把我吓坏了。”丁氏想起往事,便多唠叨了几句。 顾洛失踪时时年16岁,已然是个定了婚的大姑娘了,转过年便要出嫁。 女子出嫁后的日子自然不会比在家做姑娘舒服,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康氏心疼她,希望在娘家这几个月她能过得舒心,便一直不大拘着她。 出事那天,顾洛在家觉得有些闷了,正巧她的嫁妆里还缺些日后赏人用的普通首饰,便想去金银铺子里逛逛,解闷办事两不耽误。 康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顾洛是带着两个大丫鬟一同前去的,淮安城里治安一向还不错,高门贵女出来闲逛只带两个丫鬟的比比皆是,顾洛并不出格。 一行人欢欢喜喜出门溜达去了,可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 康氏那一天都心神不宁,理家时没来由地发了好几通脾气,等到申末酉初,顾洛都没回家,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顾洛从来不是个任性的孩子,相反,她性情娴雅,温柔可人,是个很听话的好姑娘。 她以前出门,从来没有玩这么久的时候,一般逛几个铺子,在外面酒楼里吃过午饭,再喝壶茶也就回来了,玩兴浓时,最多再听一场戏,也不过申初就到家了。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康氏连忙喊来大儿子顾敏,又派了前院家丁一起出去寻人。 怕万一女儿听戏忘了时间,还特意叮嘱儿子别声张,毕竟谁家的女儿这么晚不回来,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然而寻遍了大街小巷所有顾洛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顾敏急了,将人手都撒开,自己则去府署找顾仪德。 衙役很快也四散开来,寻自己的耳目关系打探消息,倒是有人看见了顾家小姐今儿上午去了玲珑阁,晌午在德胜楼吃饭,午末离开酒楼之后,便再无行踪。 顾府大小主子外加三十余家丁一夜未眠,整个府署几十号衙役四处奔走,然而顾洛失踪得十分彻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二天天亮后,开市的鼓声一直没有敲响,城外等着进城的百姓都被驱赶回去,淮安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家家户户的百姓都被敲开门,询问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女子,愣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午末离开酒楼后,顾洛到底去了何处。 直到三天后,城内的河道上飘起了两具有些肿胀的女尸,打捞上来一辨认,身上穿的正是顾府一等丫鬟的服饰。再由顾府内宅中的妈妈们来认,确定就是跟随在小姐身边的那两个。 两个丫鬟已经殒命,小姐会是什么下场,顾家人想都不敢去想,他们除了发疯似地寻人之外,就只能枯等,等什么时候河道里再浮出一具女尸。 然而他们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三年多时光流逝,康氏熬干了自己的精气神,终于走了,顾洛依然没有找到。 “幸亏我没有女儿,唉!”丁氏感慨:“你是不知道,当时顾洛失踪后,淮安府有女儿的人家都吓坏了,再也不准自家闺女出门,以免被坏人害了性命去。” 顾洛可能很早就已经死了,顾家人也并非非要寻个活生生的女儿回来,他们要的,无非就是个结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这就是他们所有人永远无法释怀的执念。 这事要从何查起呢?因顾同知主持淮安府的工作,所以当时根本没有正式的报案登记,衙役谁负责搜了哪一片,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都不是搜查的重点,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找到顾洛。 太过专注于一点,也因此会忽略其他细节。现在想重新回顾当年案发后的情形,已经不可能了。 比如顾洛出门后与何人有过交谈,可曾有生面孔接近? 两个丫鬟是怎么死的?疑犯为何要杀害她们? 是因为顾家反应太快,他带人出不了城,还是他的目的很明确,想抓的只有顾洛一个,其他人都是碍事的,只有杀了才是最快掳走人的办法。 很多问题萦绕在林泳思心头,他第二天迫不及待地来到县衙,想带人去寻当年的知情者讯问。 纪怀恩居然不请自来了,他吊儿郎当地斜靠在窗边的榻上,还有两个小厮在给他捶腿。 “林县尉早啊!”他打了个呵欠,早起可真不适合他,还是软玉温香更有吸引力。 “纪大人。”林泳思不咸不淡地揖了一礼。 纪家三兄弟中,他与纪凌云纪凌风关系亲近,从小一起长大,性格相投,只年纪渐大,领了差事后各自奔忙,疏远了些许。 唯独纪怀恩,两人大概是天生的冤家,自相识以来就有些不对付。 林泳思总觉得这个人很假,说话做事没有章法,纪怀恩觉得林泳思太装,总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也不知道累不累。 两人话不投机,这么多年关系平平。 “不知纪大人来山阳,有何贵干?”真有事为啥不去找董佑,跑他的办公室里,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老大不小了,一点也不庄重。 “哦,昨天我传了你们一个小书吏去府署,但他面子太大,狗仗人势,我请不动,今儿便亲自来了,可有何不妥?”竟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第二十三章 多事之秋 “据我所知,那小书吏接到传话,早早就去府署候着了,一个下午都呆在偏厅等待召见,恐怕不是小书吏拿大,而是纪大人贵人事忙,后来去顾同知家里,忘了吧?”林泳思出言为李闻溪辩解。 这句句都是实话,听在想要找茬的纪怀恩耳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林泳思:“啧啧,向来不好管闲事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书吏,在这与我据理力争。” “还别说,那小书吏长得倒是标致,弱柳扶风,面白无须,比女人都好看。” “你到年都二十二了吧?怎的?林世叔还没有让你成婚之意?是他们不急,还是你不想啊?” “泳思啊,我忝长你几岁,便说教两句,你莫嫌烦。” “虽你乃家中幼子,不用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然而林世叔最不喜后辈有龙阳之好,你可不能往他老人家的枪口上撞啊!” 纪怀恩以长辈之姿滔滔不绝,林泳思冷哼一声,打断他的狗屁言论:“哼!以己度人,纪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吧,我昨儿还听母亲说,纪大人给个花魁赎了身,嫂夫人被气回了娘家。” “一屋都扫不净的人,还能成什么事业?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划拉,与禽兽何异?” 这两句话可是着实一点面子都没给纪怀恩留,偏林泳思说的都是事实,他还反驳不得。 但他还是嘴硬:“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这样的妒妇,回娘家就回娘家吧,我还能清静清静!” 算了,论嘴皮子,自己再多读十年书都比不上林泳思。 他此番前来,也是因妻子回娘家之事,被生母又训了一顿,心里的无名火无处发泄,淮安府里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才想着来寻寻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的晦气。 没想到却碰上有人给个小吏出头,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更是烦闷,还是找个地方喝花酒听小曲去吧! 李闻溪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场麻烦,此时正跟姜少问聊着八卦,准确说,是姜少问在说,她与薛丛理在听。 譬如纪怀恩那个生母,最近几年与纪无涯聚少离多,颇有些觉得色衰爱弛,偏儿子又没本事,很是窝火,在家便不消停,竟打起了寻王妃不痛快的主意。 以通房之位挑战妻室,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是什么,她若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会养出来个纨绔儿子。 李闻溪一边听一边剥着栗子,内心可不敢苟同。 这对母子,都是狠角色,通房冬梅女士更是在纪无涯登基称帝后,一无娘家帮衬,二无得力子侄的情况下,一跃封为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而王妃之所以能当皇后,还是因为娘家父兄得力,军功卓著,纪无涯不敢不封她。 由此可见,冬梅与纪无涯绝对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真爱。虽然站在王妃的角度看,也是被恶心了一辈子。 而庶长子纪怀恩就更了不得了,扮猪吃虎了几十年,起兵造反时差点就成功了。 要不是纪凌风的隐藏实力关键时刻超水平发挥,纪怀恩还真能灭了他老爹外加两个嫡出弟弟,自己称帝。 让李闻溪想不明白的是,纪怀恩是从哪搜罗到足够的银钱,来招兵买马的? 他担个有名无实的虚职,家里给的那点月例银子,供他逛青楼都费劲。 冬梅再能耐,小钱她有,大钱中山王也不会给她。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她也就听一听八卦而已。 只听姜少问接着说:“王妃才不会直接跟一个通房计较,那太掉价了,让庶长媳董氏去收拾她就够了。” 嫡母婆婆没找事,生母小妾婆婆蹦出来,放着好日子不过要闹腾,这哪个高门贵女受得了? “听说这对婆媳折腾得可热闹了,到后来闹得实在不像样,才以纪怀恩纳青楼女子的借口,跑回娘家躲清静去了。” “昨儿你们听说了吗?顾同知的妻室没了,唉,才三十多岁,真是天不假年!”他们这些小吏,攀不上同知府的大门,连吊唁的资格都没有,知道的并不多。 “听说人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他家那小闺女,到了也没寻回来。可惜了,如珠如宝养到十几岁,快要出嫁的年纪。” “她原本定的夫家也算有情有义,等了三年,就是不肯退婚,坚信顾小姐还活着。” 顾同知有四子一女,对唯一的女儿自然爱重得很,从她呱呱坠地起,便开始给她物色婆家,稍微有一点不妥,都不行,非要寻个四角俱全的。 人选筛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选定的,是项家的嫡次子项言衷。 初听到这个名字,李闻溪浑身一僵,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扯扯嘴角,自己上一世直到临死前,一杯鸩酒端在手里时,见到的那个人,正是小说女主项言韵。 重新来过后,她倒没刻意打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她以为自己只要藏得够好,别被人发现,是基本没机会与他们打交道的。 可惜,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总是不断出现,提醒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姜少问再说什么,李闻溪都提不起兴致,她捧着茶杯发呆,心思流转到最近还没破的几个案子上去了。 似乎淮安府三年前出了很多事啊!即便一府之城,人口众多,死几个人很正常,但是这么多非正常死亡,在同一时间集中出现,也有些怪异吧。 如果要按时间线来排,应该是这样的: 三年前阳月初(农历十月),顾家小姐失踪。 之后冬月初(农历十一月),赵芳儿自缢,不久后齐升被杀,罗宏辉失踪,三日后被发现溺水身亡于城外河中,他手下的第一号狗腿子罗三也于不久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与此同时,永安村张贵与高春花失踪,后被发现死于离村不远的河中。 再就是近期死亡的王二麻,死因与高春花高度相似,怀疑是同一凶手所为。 事隔三年,凶手有什么理由再杀一人呢? 除非...... 除非王二麻没说实话,他当年根本早就知道高氏并非与张贵一同私奔,甚至更清楚是谁杀了高氏! 凶手杀他,大概率是为了灭口! 可三年前失踪的和死亡的这些人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他们的死,到底是同一时间不同凶手所为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存在某种联系呢? 第二十四章 登门查访 要想从一团乱麻中寻求解开线绳的方法,那就要能拎出来线团里的第一根线。 难不成要从顾小姐失踪一案入手?可她一个富家小姐,怎么会与市井赌徒、混混头子与乡野村妇有关联呢? 对于她的失踪,李闻溪倾向于是偶然。因为自她失踪之后,淮安城这几年来一直没再听说过谁家十几岁的闺女走失。 如果真是人贩子所为,那作案的人可能早就逃之夭夭了,顾小姐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别说拎出来一根线了,连最开始的那点灵感都消失不见。 大约是她想多了,几个毫无关联的人几乎同时死亡,大概率只是巧合。 她自嘲地笑笑,喝光杯子里冷掉的茶,吐了口茶叶沫子,就听到有人叫她:“李闻溪,林大人叫你跟他出去一趟。” 也好,八卦听多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她很不感兴趣,又不好驳姜少问的面子,装得辛苦。 她连忙起身应是,又跟聊兴正浓的两人打声招呼,便到大门口等林泳思去了。 因不需要远走,他们没有骑马,林泳思拒绝了两人抬的小轿,带着李闻溪一路向东走去。 淮安府的规制,跟京城大差不差,南富北贫,东贵西贱。 穿过热闹的淮安大街,路过几处生意兴隆的镖局,林泳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嗯?难不成这次出来,不是来查王二麻的案子? 最近淮安又新发了命案了吗?不然林大人为何要带自己一个仵作出来? 直到他们两人站在顾府门口,门房将他们迎进偏厅奉茶,李闻溪都有些懵。 大门口挂着醒目的白灯笼,府里的小厮也都腰系丧布,一看就是府中有白事,这正门看着气派,又是顾姓,想来便是淮安同知顾大人家了。 他们不请自来,在这种时刻打扰主家,所谓何事? 顾同知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满脸疲惫,见到林泳思时明显有些激动:“林大人可是寻到小女下落了?” 居然是为了失踪的顾小姐?李闻溪刚听完顾家的八卦,就跑到正主儿面前来,心情有几分微妙,林泳思是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三年前的一起失踪案了? 难不成他也与自己一样,觉得顾小姐的失踪,与罗宏辉等人的死有关? 紧接着林泳思的回答让她明白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只见他微微摇头:“三年前的旧案,想查起来岂能那么容易,顾大人莫怕,此番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实是找不到别的线索,只能来府里,问问知晓当年之事的人,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顾仪德没有多失望,找了三年了,哪怕直到现在,他还养着几个江湖中人专门为他搜集线索,无数次燃起希望,又无数次绝望,再多一次又何妨? “林大人言重了,你如此为小女之事上心,顾某承了你这份情了。然家中事杂,恕某不能亲自作陪,便由府内管事陪同林大人,府中人等,必会全力配合你的。” “如此甚好。” “顾明,便由你亲自陪着林大人,一应要求,照做便是。”顾仪德吩咐跟在他后面进门的男子。 “是,老爷。林大人请。” “你在顾府多少年了?现在是什么职务?”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家生子,进府当值二十五年了,早先是老爷的陪读小厮,后来便做了外院车马管事。” “夫人的奠仪事忙,也就车马上清闲一些。”家里大小主子都忙着治丧,自然无人外出,他只负责安排好采买用车就行了,因此最近时常陪在老爷身边,叮嘱他吃喝,怕他遭不住。 听顾明这么说,倒是个与顾同知情谊情厚的忠仆,顾仪德是前朝最后一位状元,三岁启蒙,五岁进学,寒来暑往,无从间断。能当他的陪读小厮可不容易。 “不知大人想先寻谁?” “那不如你先说一下,小姐失踪之时,还有后来发现两名丫鬟尸体时,你都知道看见了些什么,你是管着车马的,便从车马说起吧。” “小姐那日出门,未用马车。”顾明仔细回想着,慢慢道来。 因婚期将近,哪怕天性爱热闹,顾洛也在家安安心心绣了许久的嫁衣,这是她近一个月来唯一一次出行。 康氏是吩咐安排了她平时常用的马车,但顾洛想要出去走走透透气,便没坐车,直接带着人选择步行。 淮安大街离顾府距离不算远,普通人慢慢走,一柱香也尽够了,如果小姐累了,随便差个丫鬟回来叫车都来得及,反正都是专车专用,车夫也是现成的。 顾家家大业大,主子也不多,一个主子专门有台马车不过份吧。 “至于发现丫鬟尸体那天......”一想起那天的惨状,顾明有些脸色发白,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被泡肿的尸体,尤其她们活着的时候,他也见过许多次。 毫无血色,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因小姐失踪,整个顾府都陷入一片低气压,所有人忙忙乱乱,以找人为第一目标,府中的生活秩序几乎被破坏殆尽。 他们车马上的奴仆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跟随各路人马,出城的出城,远行的远行,就连他都亲自上阵,当起了专职车夫,拉着老爷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着找人。 府署来人通知他们河里打捞上来尸体时,老爷腿都软了,还是他搀扶着上了车,平生第一次在淮安城里纵马,以最快速度赶来。 还好还好,发现的只有两个丫鬟,没有小姐,只要见不到尸体,他们就还有希望。 老爷只看了一眼,便让人通知丫鬟的亲人来收尸。 亲人前来,自是哭得肝肠寸断,还是顾明帮忙,才将尸体收殓,抬上马车。 当时那种黏腻滑溜的触感,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接触第二次了。 “当时两个丫鬟的死因为何?”李闻溪出声追问了一句。 “河里捞上来的,想来是淹死的吧?”顾明不太确定。 “府里后来没有验尸吗?”顾洛失踪是没有报官纪录的,自然没有仵作会来给人验尸。 “没有。”当时整个府的人都在忙着找小姐,死了两个下人,他们当然更着急寻人,哪还有空关心两个下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五章 驱逐出府 “那便先去这两家问问情况吧。” 顾明有些为难:“他们早已不在府中了。” “却是为何?”世家大族的习惯,近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必是家生子,一来全家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攥着,忠诚度高,二来从小就教规矩,培养出来的奴仆用着更趁手。 “是大公子做主,将这两家发卖了的。”顾明微微叹气:“他们触了夫人的逆鳞。” 顾府不小,下人也多,不可能都住在府里。因此他们成家之后,便能在顾府北面的后街拐角处分间下人房。 彼时两名丫鬟的遗体是直接送回到他们家里去的,主家忙乱,顾不上,着他们自行安葬了。 康氏自女儿失踪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了,茶不思饭不想,短短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家里人都怕两个丫鬟死的事刺激到她,纷纷帮着遮掩,愣是将消息瞒得铁桶一般,只说人都还没找到。 原本他们还能多瞒些时日,让康氏自己慢慢消化悲剧带来的影响,别受太大刺激,奈何这两家不做人。 小姐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呢,做为懂事的下人,就应该悄悄一口薄棺,匆匆埋了得了,日后府里念着她们被牵连的无妄之灾,其他人说不得还能沾点便宜。 偏偏就有脑残蹦出来,在主家的敏感神经上蹦迪。 顾洛身边的两个丫鬟兰香和兰叶年纪相仿,两家离得又近,父亲都是府里的小管事,是从小培养出来,专门给小姐准备的。 兰香的爹张挺在两年前丧妻,又新娶了一房续弦秋荷,这个女人长着一张挺不错的脸,却是个十足没脑子的蠢货,说话做事毫无章法,在扫洒上当个粗使婆子。 张挺原来还算是个明白人,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关,没过多久便被秋荷同化,也变得不精明起来。 兰叶的父母没问题,可却有个扶不起的哥哥,常年流连花丛,入府后当个管花草的小厮也不专心工作,后来出了纰漏被革出府后,赋闲在家,手头缺钱,便惦记上了妹妹的买命钱。 这一次坏事,就是坏在秋荷和兰叶的哥哥身上。 他们两个显然都很不满主家的态度,自家死了女儿,主家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丧葬补贴也不给,简直冷血。 难不成小姐的命是命,他们这些下人就是草芥?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分头行动。 在一天工作刚开始时,秋荷使了点银钱,调换了差事,专门进了主院打扫,趁着几个贴身服侍的不注意,扔了扫把冲进里屋,跪到康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自己的继女鸣不平。 康氏惊闻噩耗,当场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醒。 要不是身边的管事妈妈反应快,府里又备着大夫,说不得康氏这一口气上不来,人当场就没了。 一直费心费力瞒着她的事,此时终于瞒不住了。 顾敏听说家里出事,怒气冲冲地奔回府,却在入府后被半路跳出来的兰叶哥哥挡住去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哭诉自己妹妹死得冤,主家只关心小姐等不着四六的话。 顾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给了兰叶哥哥一记窝心脚,命人先捆了,然后到了主院,再对着秋荷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见母亲没有生命危险后,他压根没理会两家人如何跪地求饶,直接叫了相熟的人牙子上门,将两家人整整齐齐发卖出府。 至于已故的两个丫鬟,尸身被家人一同带走了。 李闻溪听完都有些无语,还真是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啊! “那便先将当年小姐身边的人都找出来吧。本官有些事想要问他们。” 这次顾明的动作很快,将人都召到二门外的偏厅,又给林泳思奉了茶点,为其一一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这四名原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这六个是三等小丫鬟,这两位是小厨房的厨娘,这七个是院内扫洒门房上的粗使。” 李闻溪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人,不禁有些咋舌,乖乖,古代的高门贵女生活还真是奢靡啊,顾同知官位才从四品,也不算高,家里一个小姐身边就有这么多人伺候。 联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穿过来没多久就开始逃难,好日子一天没过过。 啊呸,上一世纪凌云将自己圈养起来,她以为就够顶级够奢侈了,可她身边的下人,满打满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但凡纪家真拿她当世子妃对待,也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她!她怎么当时就眼瞎看不清呢? “顾小姐身边,没有奶娘或者管事妈妈吗?没有出门专用的车夫吗?”林泳思问道。 “小姐身边原是有一位管事妈妈的,但去年冬偶感风寒,没熬过去没了。” “至于小姐的专用车夫,已于三年前小姐出事后,便从府中赎身离开了。这车夫叫顾亮,是我那不成器的幼弟,若大人有需要,小的现在就叫他来回话。”顾明连忙解释道。 “嗯,那就差人去叫一下吧。”林泳思端起茶,随意地说。 顾明连忙应是,吩咐小厮跑个腿去喊人。 林泳思问的问题不多,基本都是小姐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有没有与谁结过旧怨,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表现之类的。 得到的信息就是,顾洛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不出彩,也不出格,在画好的条条框框里规规矩矩地长大,生活每日几乎都差不多。 早起去给父母请安,回来绣一个时辰的嫁妆,再弹弹琴,看看书。 吃了午餐后睡一会儿,下午起身去小花园里走走,吃点小厨房做的汤水点心,然后练练字。 吃完晚饭后再去向父母请安,回来沐浴护肤,与丫鬟们说说笑笑,困了就安置休息。 每逢初一十五外出上香,偶尔有手帕交的小姐妹互相请吃茶聊天,陪母亲回娘家,去嫂嫂院里串个门走动走动。 都是很普通的贵女日常,并不会因此得罪了谁。 所以当初顾洛失踪之后,家里人才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在她的生活中,应该不会有处心积虑想要掳走她的人,她的失踪,可能只是随机事件,自然无从查起。 第二十六章 四处打探 “小的顾亮,见过县尉大人。”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有小厮引着个年青人来到偏厅。 这个人长得与顾明有六分相似,身量很高,长的偏瘦,一双眼睛过于灵活,在林泳思与李闻溪的身上扫来扫去,被顾明踹了一脚,才收敛了点,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林泳思抬抬手,问道:“你既是顾明的幼弟,应该也是顾府的家生子,为何会选择脱籍呢?” 这个世道,奴仆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外,比普通的平民百姓日子可好多了,尤其是像顾明家这样,得了主家器重,赐了主子姓的仆从。 只要一辈子规规矩矩,别行差踏错,肯定衣食无忧,再有点能力,能为主家分忧,生活质量更是直接起飞。 所以想方设法进府的可能很多,想方设法出府的却没几个,顾亮的行为无疑是有些怪异的。 顾亮收起脸上的笑容,低下头,用委屈的眼神偷看自家哥哥,不敢说话。 “大人勿怪,是我这幼弟太过不争气了些。”顾明又忍不住踢了顾亮两脚:“一边呆着去!” “因他是老来子,爹娘都有些溺爱,包括我这个长他十几岁的哥哥,都免不了多疼爱几分。” “一家子人从来都由着他性子来,他愿意当车夫,便入府赶了马车,为了让他清闲点,小可徇了私,专门让他服侍出门最少的小姐。” “可这混账东西竟觉得闲得无聊,听多了说书,幻想自己是个游侠儿,想要外出闯荡一番,在家里闹腾数月,非要脱籍当个平民,浪迹江湖去!” “爹娘拗不过他,腆着脸求了老爷恩典,将他放出府去。” “他便想当个镖师,四处走走,可他是个野马性子,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哪里像耐得下性子押镖的,镖局做了不到一个月便辞了,找其他工作,也是干不了几天就哭着喊累,三年过去,依然没个正经营生,在家混吃等死!” 顾明说完又狠狠瞪了顾亮一眼:“顾府不是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再想回来,那是万万不能的,便是爹娘,也没脸开口为你求情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亮瑟缩着不敢回嘴,只讷讷陪着笑脸。 见这些人里问不出什么线索,林泳思又转战顾家的几个儿子,他们有的在读书晋学,有的打理家族产业,问及妹妹的事,都是一声叹息。 “我们真的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大哥带人,不眠不休寻了两天两夜,淮安府里家家户户都去了,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贫民窟,就连常年没人住的空房,他们都撬锁进去搜查了一遍。 妹妹一定是长翅膀飞出淮安了,不然为何怎么都找不到? “你对这件事有印象吗?”回县衙的路上,林泳思突然问道。 “嗯,有点印象。”李闻溪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三年前,确实有一夜,她正睡着觉,迷迷糊糊被砸门声吵醒,当时真的吓坏了,还以为是身份暴露,被人找上门来。 哆哆嗦嗦开了门,进来的府署衙役如虎狼一般,掀翻了木板床,砸了厨房的缸,四处搜检一番后,又匆匆走了。 他们是过了几天才听到风声,说哪户贵人家丢了小姐,全城戒严在找。 虚惊一场后,他们自然也没把个不认识的贵女放在心上,继续他们的清贫生活。 全城都搜不到人,是他们封城门封得太晚,顾小姐已经被掳出城了,还是就藏在城里一直没被搜到的地方呢? 此时已近午时,林泳思出了顾府,带着李闻溪拐了个弯,从小巷往淮安大街走去。 这条街很窄,勉强能通一驾马车,也很长,从头走到尾,腿脚快些也得一柱香。 从顾府旁边的街巷穿出,便来到大街中段,这里金银铺与绸缎庄林立,门面装修得富贵气息满满。 “晌午了,咱们随便对付一口吧。”林泳思突然开口。 李闻溪心想着失踪案的事,对吃喝便没那么上心,点了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等二人站定,已经到了德胜楼门前。 望着三层小楼上挂的烫金招牌,她不免有些无语。 她从未来过此地,但也不妨听说过这座淮安府第一贵的酒楼,这就是林泳思所说的随便对付一口?她现在很想知道,正经吃一顿好的,这位爷会选择哪里。 两人落坐,点了四凉四热并一份汤,要不是李闻溪及时劝住,林泳思还能再加几盘。 原还想着自己得他照顾,一直没怎么表达过感谢,今儿这顿饭便由她请,但是现在,不好意思,她没那经济实力,只能厚着脸皮占他些便宜了。 饭菜确实好吃,色香味俱全,李闻溪吃得欢快,连干了两碗大米饭还意犹未尽。 林泳思笑了:“看不出来,你瘦瘦小小的一个人,饭量倒不小。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怎么样,这些菜可够?要不要再加点?” 李闻溪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桌上大半的菜都扫进了她肚子,着实太没出息了点。 “叫你们掌柜的来。”叫来店小二结了账,林泳思这才说出此行目的:“本官乃山阳县尉,有关三年前顾小姐失踪一案,想与他问些事情。” 掌柜的来得很快:“林大人。小老儿有礼了。我们东家早就吩咐过,有关顾小姐的事,一定知无不言。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当年接待顾小姐的小二,可还在店里?” “在的,小老儿也一并叫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叫他进来,再说一遍当年发生的事。” 店小二得到允许后,进来行了礼,便将被问过无数次的问题又回答了一遍:“顾小姐是午初两刻来的店里,点了酿鸭脯,清蒸鳜鱼,八珍糕和清炒藕片,并一小壶梅花酒。” “菜送上后,顾小姐给了小的一串钱的赏钱,让小的候在外头。” “差一刻午末,顾小姐用完午饭,下楼离开。” “小的就知道这么多。” “当时可有人接近小姐所在的包厢?或者你可曾看到有人跟着她们进了酒楼?” “并不曾。”店小二几乎不用犹豫,因为他当初被顾家人反复盘问过,所有的细节他都清晰得记得,那位小姐在出酒楼之前,都很正常,没有人接近她,也没有人怀着恶意打量她。 毕竟能来德胜楼用餐的,非富即贵,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盯着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姐,不要命了。 第二十七章 初露端倪 “掌柜的,烦劳将店里其他当年也在的小二叫来,本官还有些问题想问。” 德胜楼月例银子给的高,员工的流动性很低,楼里基本上都还是当年的老人,掌柜的很快叫来了所有人。 “我只有一个问题,当初顾小姐用过午饭,离开酒楼时,有谁看到她了?” “回大人的话,小的看到了。”一个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跑堂站了出来。 “小的当天接的顾小姐,也目送她离开了。” “那你把当时的情形具体讲一讲。” “是,大人。” “顾小姐是从玲珑阁出来后,直接来的楼里,她的两个丫鬟各抱着只首饰匣子,东西不多,但顾小姐显得有些疲累,进门时先叫了壶茶送到楼上。”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顾小姐就离开了,出门时我看到两只首饰匣子都由一个丫鬟抱着,另外一个丫鬟应是得了小姐的吩咐去办事了,走得很快。” “她们是往来时的方向走的,顾小姐走得很慢,比来时慢了许多。” “小的最后注意到那快速离开的丫鬟很快又折返回来,笑着对顾小姐说了什么,顾小姐点点头,继续向前走,然后拐了个弯,小的就看不见了。” “哦,对,她们拐弯的地方,就是回顾府最近的一条巷子。” “这些事,当年顾家人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小的都仔细说过的。”不然也不可能时隔许久,还记这么清楚,他每天要接待的客人,打底近百人。 “不瞒大人,当年我们东家小姐得知出事后,就有吩咐,一定要全力配合,谁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毕竟失踪的这位,是我们东家小姐的未来嫂嫂。” 原本还有半年就要迎进门的新娘丢了,不但顾家着急上火,便是项家,都心急如焚,好好一个媳妇说没就没了。 “嗯。如此有劳了,你们先下去吧。”林泳思给了打赏,便准备离开,见身后的李闻溪依然站着不动,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 后者双眼迷离,显然是在走神。 听掌柜的话,他们东家小姐的哥哥,是顾洛的未婚夫。 顾洛的未婚夫是项言衷。 那么也就是说,德胜楼,居然是项言韵的产业! 咦~她突然觉得刚刚咽下去的东西也没那么好吃了,正疯狂地在她的胃里打转,想要从上边冒出来。 这些人,真是哪怕听到名字,都让她有些生理性反胃。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线索?”林泳思的提问让她回过了神。 “从此地回顾府,已经很近了,那个丫鬟去做什么了?” “如果说顾小姐逛街累了,想要坐轿或是坐马车回家,那也应该派丫鬟回去送信,自己继续在楼里等着,直到车轿来接再下楼才是。” “既是派丫鬟送信回府,那为何咱们去过顾府问询,却无人提及此事?”李闻溪强压下心头的恶心,赶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嗯,确实有些可疑。”林泳思接着说:“顾小姐一向身子康健,很少生病,又时常走动,不是个弱不禁风的体格。” “那天从她离了顾府,到到达德胜楼用餐,中间只去了玲珑阁买东西。怎么可能离府两个时辰,而且大多数时间还是坐在金银铺里选购首饰,就累得走不动了呢?” 这点运动量,远比不上她在自家小花园散步的强度。 “除非她那天身体有异,必要立即回府的。” 李闻溪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女孩子的月信。 没有现代各种卫生用品,这个时代只有这一点,让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 哪怕顾小姐身为高门贵女,也躲不掉这种种不适。 逛街不久就觉得疲累,明明可以等车来接却急匆匆离开,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这种可能。 幸好冬季衣裳尚厚,若不然可要丢大人了。 当然,这些都是猜想。他们没有证据。 两人又回了一趟顾府,寻三年前的门房问话。 小姐出事当天,当值的两人十分确定,没有见到小姐派回来的大丫鬟。 奇哉怪也! 他们刚刚过来时,就穿过一条小巷,如果顾小姐是在巷子里失踪,嫌疑人要么是她相熟之人,要么就是团伙作案。 不然三个少女,哪怕力量再小,被一个人同时制服,还不发出喊叫声,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大人,有发现了。” 在顾洛失踪一案上,他们问了一圈,疑点不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来越多,无奈只得先回县廨,明日再查了。 不料东方不亮西方亮,刚一回来,便有衙役来报,竟是查证王二麻被害案的人发现了点不同寻常之处。 “属下查到,王二麻在死前一天,曾经进过淮安城,还去了顾府。” 王二麻是永安村的一个普通的贫民,一不是顾家亲眷,二无亲眷在顾府帮佣,三非顾府田庄佃户,换句话说,他与顾府,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去顾府做什么? “可查清了他去做什么?”这对王二麻来说,是十分反常的行为,不知与他被害有无关系。 “他连门都没进去,就被门房上的人当乞丐给赶走了。”衙役特意问清楚了才来回报:“那天王二麻是醉酒状态跑到顾府门房撒野的,当时居然口口声声说知道顾小姐在何处。” “门房不敢怠慢,就想通报,结果接下来王二麻居然又说,他婆娘跟顾小姐在一起,都在地下。” 什么人会在地上?死人啊!这不是诅咒小姐死了吗? “这话一出,他便被一拥而上的门房给打了一顿,丢了出去,也没跟主子禀报。” 李闻溪皱了皱眉头。 王二麻不会有认识顾洛的渠道,但他老婆确实死了。 一个醉汉说瞎话很正常,吹牛更正常,但是会随便乱说不相关人的是非吗?尤其还跑到人家家门口来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事出必有因,空穴不来风。 万一,哪怕万一呢?如果王二麻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王二麻的婆娘高氏被害的原因,就是因为无意中碰到了顾小姐呢? 李闻溪之前就觉得这些事的发生时间太过趋同,似乎冥冥中有某种联系,如果事实真相果真如此呢? 高氏又是如何会与顾小姐产生联系呢? 第二十八章 浮出水面 实在是受不了啦!再这样下去,苏林觉得自己说不定就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了,也顾不得韩灵灵了。自己一个大力把韩灵灵推到了一边。然后就穿着这么一个大裤衩。跑出卧室道浴室里面去冲冷水澡了。 “这近一个月来,蝎子岭已算是被你转了个遍,除了洞庭湖外,可还有什么你喜欢的好景去处?”夜焱举目远眺,目穷千里,皆是层峦叠嶂,郁郁葱葱。 “如果这个臼炮发射到那些等待接舷战的甲板上爆炸开来,姑娘想想……”杨波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身边的艾丽艾尔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心中或许有那么一点开心。 他不能让许愿离开,哪怕让许愿知道他过去淫靡的荒诞的一切,他也不能看着许愿带着恨意甩门而走,虽是同样的心碎,但品尝起来滋味又怎么能一样呢?他宁愿选择前者,也不要接受后者。 谢丽珠只感觉耳畔越来越热,越来越麻,忽然,浑身一个趔趄,差点稀软瘫倒,幸好被一个粗壮的臂膀护着,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第一次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柳岩,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环境很舒适,很优雅,并没有任何一丝奢华之感,让人如同回到家似的那般温馨。 事态严重,许多人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昌平除了团练营还有正兵营所部,奇兵营一部,如果这些士兵与团练营沆瀣一气,满城皆叛,除了出动大军清剿外,单靠通州,顺义一带兵马的确是啃不动。 唐若云不由得很是激动,真没想到,在自己的手中,唐氏竟然攀上了这棵大树。说起来,这还是身后那个男人的功劳。 “在我这里好好干,断不会亏了你们的”杨波拍了拍陈匠户的肩膀,问起了火铳的事情。 似乎是觉得洛叶没心吃饭,给洛叶带的是一个肉包子,还有一个菜卷饼,洛叶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另一只手拿出来了一张空白的纸,紧接着又抽出来了那张写了三道题的纸。 很多时候,越是暧昧则越是会规避不正经的言辞,越是不正经,内心则越是坦荡。 吴冕走进公共厕所,开灯借着镜子一看,发现不止是脸上,衣服上也沾着鲜血,虽说吴冕身上衣服也是周宁牌子的,可也只能扔了。 他不想惯秦慧妍这毛病,但又实在担心诺诺,思来想去,还是转身朝外走去。 就在得知不用负责任后,除却有些后怕、不适应外,吴冕就不怎么担心了。 可吴冕在没有和机器人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单单凭借着步法拉开距离,便已经将熟练度提升到80%。 如此有零有整的通缉悬赏金金额,万千海贼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只是在生命关头,激发出吴冕的无穷的精神意志,目光凝视着蛮人手中的长矛,精神意志却是牢牢掌控自身。 她隐没在黑发里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眼睛,出奇的漂亮,漂亮得妩媚,是难得一见有灵气的媚,像个精灵。 见东方天如此谦逊,萨科齐脸上顿时绽放如花,实力高强的人他是急需的,但那种傲气十足的,却是他看不起的,自然也不屑与之交往。而眼前的东方天,却丝毫不以自己的实力引以为傲,为人谦逊有佳,颇受众人喜爱。 在长期的不断扩张和与少数本土生物的冲突下,刚着陆时的万余刺蛇已经进一步进化成了巢穴守卫者,而新生的低级刺蛇战士则是达到了接近百万之巨。至于辅助建设类的工蝎则是因为资源的贫乏而相应的数量不足十万。 李剑锐低下头,他承认,郑晴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场赌博。不过赌的是命。他也相信,郑晴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他情愿一切顺利,郑晴不起任何的作用。 别看张汉涛浓眉大眼一脸的忠厚,前边说话也是义正言辞,到了最后一句就变了味,怎么听怎么猥琐,让人绯想连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明显是在给大道一个耳光的行为,却是并没有让大道的面色有丝毫改变,难道这魔祖的修为境界已经超脱顶天,即使大道也无法感应到了? 尽管如此,李莉还是从众人的目光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倒也没什么,可是对章一木却多少有一种暗藏的本能的敌意,抑或是仇视!当然,这只是自己的感觉,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李莉想。 “有倒是有,不过……,这却是极难之事,如果想要救他,就只有将他体内的寒气全部吸收出来,但是,那股寒气却不是一般的气息,在我们大陆,恐怕是没人能够救他了!”麦克幽幽回了一句。 睁开一直禁闭的双眼,柔和的圣光从瞳中倾泄而下,踏着坚定的步伐,盔甲的响动声渐渐的远去。 第二天,公孙度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庄少游的船队返回襄平,与襄平豪族谈判去了。 眼看凤舞就要吃亏了,楚阳立刻冲了过来,以防御分身硬挡猛烈的拳劲,再来挪移分身释放挪移气劲将对方的攻势化解掉。 这也是改革之后,左家一心经商,并不愿意掺和其他的江湖纷争,要不然林州省的地下拳场也不见得能够轮到乔家经营,即便是如此,乔家每年也要拿出一些红利来疏通左家。 众人不禁低头一看,当感受到底下那让他们瑟瑟发抖的气息的时候,不禁头皮发麻,赶忙向着四面八方逃散而去,云凡和翎泽天对视一眼,带着众人毫不犹豫地向着古道商会的方向飞去。 第二十九章 大胆假设 如果顾亮是凶手,在他背后,还有他哥哥一直在保护他的话...... 电光石火之间,似乎一直笼罩在李闻溪心头的迷雾散去了。 她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灵感,将自己对王二麻夫妻之死的猜测,包括齐升与罗宏辉之死,可能都与顾洛失踪一案有关的事说了出来。 罗宏辉是谁,林泳思上任时间不短,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是齐升又是谁? “你且仔细讲来。”林泳思示意李闻溪坐下慢慢说。 “我们先说顾小姐与高春花。”李闻溪行礼道谢,从善如流地坐下,呷了口茶,整理整理思路,这才开口。 高氏是村里的一个普通姑娘,且尚未出阁,在父母的关注之下,生活规律,一切行动轨迹有据可查。 顾小姐三年前的阳月失踪,高氏在不久后曾经进过淮安城,还惨遭侮辱。 如果假设她的死与顾小姐有关,那么她一定是个知情人,曾经无意中撞见了顾小姐被绑架,或者曾与顾小姐有过共同经历。 高氏比顾洛幸运,或者说凶手的主要目标不是她,管理松散,给她寻了机会逃了出来。 然后她回家以后,闭口不言,匆匆嫁人,后被夫君嫌弃,整日受责打。 她或者本来就认识凶手,或者后来又偶遇凶手将其认了出来,在她决定不再沉默,想要反抗之际,凶手为了自保,杀人灭口。 张贵要么是想帮高氏撑腰,要么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变成了附加伤害,总而言之,杀高氏灭口,才是凶手最初的目的。 包括后面凶手藏尸的行为,都可以从侧面论证,凶手不想让人知道,高氏已死。 事实上他也成功地隐匿了杀人行为,长达三年之久。 然后便是王二麻,他与高春花是夫妻,肯定知道的远比他当初对官府说的要多得多。高春花被打得受不了时,八成对他吐露了不少事。 结合他爱财如命,一点亏也不想吃的性子,知道自己婆娘几年前被人害死后,他连当初的定礼都想要回来,又如何能不去找凶手索赔呢? 就连他去顾府被拦的行为,都可以作为旁证,说明当初高春花可能知晓一些与顾洛有关的事。 王二麻不一定是真心想去顾府报信,靠着一条从高氏嘴里说出的、不知真假的、且事隔多年的旧消息,就想从顾府换来钱财的可能性并不高。 他这么做,更可能是做给凶手看的,以此来要挟凶手,达到敲诈钱财的目的。 可惜他太自负了,凶手手染鲜血,已经害了不止一条人命,又岂会在意再多一条。 至于齐升和罗宏辉,李闻溪有些迟疑。 如果说王二麻夫妻之死算得上有根有据的推理的话,齐罗两人的死与凶手有关这一点,听起来更多的则是牵强。 “属下纯属猜测,还望大人莫要被属下搅乱思路,误入歧途才是。” “诶,你我讨论案情,本就是从现有证据出发,大胆假设,小心论证。莫非闻溪觉得,在下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官?以后此等自谦之词,莫再说了。” “罗宏辉之死,我亦略有耳闻。他被人发现时,已溺亡多时了,且尸首现于城外河道,难不成顾小姐也被凶手藏于城外?” 淮安府城外良田千里,各式各样的田庄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加重赋税,百姓生活艰苦,时常有山匪流寇,还会更多。 如果顾小姐真被关在哪个庄子上,顾府派人遍寻不到还是很正常的,毕竟家大业大的高门大宅,顾同知也不是个个都得罪得起,不买他的账的比比皆是。 “非也。顾小姐应当就在城内。当初顾小姐被带走后,顾府的反应速度极快,关闭城门找人,派人出城寻人,哪哪都不安全。” “凶手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他自己都没有离开过淮安城。灯下黑的道理,想必大人很清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 “之前属下一直有些不确定,但是如果这个凶手是顾亮的话,那属下确定了,有顾明这样身为顾府管事,还专门带人搜捕的哥哥,想要安全地躲藏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凶手是顾小姐认识的人这一点,想必无须论证了。”一个高门贵女,不可能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带着两个丫鬟,悄无声息地被陌生人掳走。 但如果本来就是自己的车夫赶车来接呢?顾小姐又岂会怀疑常年跟在自己身旁之人对自己居心叵测。 如果掳人的是个陌生人,目标一直都只有顾小姐一人,多杀两个人就多两份暴露的危险,杀人以及弃尸的过程,都有可能被人看见从而引来衙役追捕。 更安全的方式,是在绑架之时将碍事之人直接格杀,或者击昏后扔在原地。事后杀人弃尸,只能说明凶手有不得不灭口的理由,那就是她们认识他! 当初凶手的作案经过中种种不合理的行为,此时得到了答案。 “嗯,掳走顾小姐的人是她认识的人,这一点我认同,那罗宏辉与齐升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齐升是死在自己家里的,也就是属下现在赁的房子。就在县廨后街的卖渔巷。”李闻溪笑道:“大人可知,卖渔巷赁一间屋,租价几何?” “一两银上下。”林泳思也通些经济,母亲丁氏的嫁妆,有些事还是他帮着打理一二。 “大人可知,属下赁的这间屋,月租几何?”李闻溪没再卖关子:“不过百文钱。” “因着横死过人?” “正是,却还有个原因。这间屋,闹鬼。” “齐升之妻赵氏,在齐升身亡前,也在屋内悬梁自缢,他夫妻二人死后,卖渔巷便开始闹鬼,夜半时分常闻鬼哭。” “属下搬进去尚不足月余,已经听过两晚的鬼哭了,还是个女鬼。” 林泳思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在讨论齐升罗宏辉被害与顾小姐是否有关吗?怎的还拐到闹鬼传闻上去了呢? “大人容禀。”见林泳思面露不解,李闻溪将最后一块拼图归位:“那夜属下曾提灯外出,想寻寻这鬼哭声从何处传来,走在巷子里时才发现,鬼哭声,就在我家左近,走出二十米开外,便几不可闻。” “而属下两个邻里,一侧是齐升父母所住,另一侧空着,听闻,是顾府某位管事置的私宅......” “你的意思是说?” 第三十章 地窖女鬼 “我们只能希望,顾小姐还好好活着。”李闻溪脸色多了几分沉重:“只是不知,顾府寻了她许久,是真想寻她回来吗?” 林泳思也反应过来李闻溪的意思,不由严肃了几分。 一个高门贵女,被歹人掳走,时隔三年,会经历什么事,简直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样的一个贵女,死了都比活着好些。 死了,叫贞洁烈妇,活着,叫家族耻辱。 等到她活着归家那日,家里的至亲,到底是救命的亲人,还是催命的仇人,很难说。 尤其她的母亲还刚刚亡故。 还有三年深情等待的未婚夫...... “算了,不想这些,我们负责破案,剩下的,交给她家里人自行解决吧。” 林泳思情绪抽离得很快,交代马聪暗中盯紧顾亮,又派人监视顾明,一有异动,先抓了再说,哪怕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就凭顾亮会武,顾明帮其遮掩未说实话,抓人没毛病。 王铁柱则又拎着好几样菜,带了几个关系不错的衙役,来薛家蹭饭,他的大嗓门,离很远都能听见:“老薛,你那做饭手艺真不是盖的,某回去吃婆娘煮的都不香了,今儿便带几个兄弟不请自来了,薛老哥莫怪啊!喏,菜肉我们都备齐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吃吃喝喝到深夜才慢慢安静下来。 入夜后,万籁俱寂,刚才还像喝得酩酊大醉的衙役们都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进了隔壁空屋。 薛丛理有些不情愿地看着李闻溪也翻了进去,叹息一声,公主越来越像皮小子了,怎么办? 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中,他们站到了正房门口,被一把大锁挡住去路。 王铁柱低低骂了句娘,谁好人家空房子栓这么多把锁,不知道前线打仗吃紧,铁器珍贵吗? 换了个瘦瘦小小的衙役前来开锁,几人谁都没有打灯笼,靠着个火折子的微弱光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锁打开了,一行人才得以进屋。 屋里布置得很齐整,一水儿的青石板砖铺成的地面,厅堂里七八个摆件,卧房里连被面都是上好的绸缎,摸上去溜光水滑,还沾着一层厚厚的灰,众人都有些无语。 万恶的有钱人,连一个小管事都能这么暴殄天物,怪不得现在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卖身为奴,这日子过得比他们刀头上舔血的,不知好多少倍。 李闻溪没理会这些衙役的感慨,好歹她也是见过富贵的。这间屋的布局与隔壁她家大同小异,屋子里布置得虽精致,但是看使用痕迹,并不像有人用过。 她蹲下盯着地面打量,被面与桌子上都有厚灰,这地面摸起来却还算干净,只有少量浮土,足见隔三差五还真有人过来。 而且屋里没人,顾小姐会被关在哪里呢? 回想起那两晚的鬼哭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天上地下都有回音,真真吓人。 李闻溪敲了敲地砖,声音略显沉闷,她一连换了很多位置,反复敲击,都不像地下有空洞的样子。 难道是她猜错了?顾洛并没有被关在这间屋子的地底下? 她有些不死心,要过王铁柱的配刀,用刀柄继续敲击。 这回声音大了不少,虽然依然有些沉闷。 她从卧房到堂屋,再到卧房,甚至院子里铺了石砖的地方也没放过,都敲了个遍,没有异常。 大概真的是她猜错了,她有些气馁,将刀还给王铁柱,准备带人回去。 就在此时,断断续续的哭声突然传来,吓了众人一大跳,随即便是狂喜。 在这间院子里,他们听得分明,声音是自厨房传来的!越接近厨房,听得越真切。 厨房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里面除了个灶台还有立柜,看不清其他还有什么,王铁柱带了一个手下进去,四处翻找。 “头儿,这,这声音最大!”衙役指着灶台道。 “一个灶台还会哭不成?”王铁柱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他是个粗人,习惯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收刀入鞘,伙同手下一同推了推灶台,发现推不动后,又拎了拎铁锅。 本是试探性的动作,没想到用力过猛,铁锅被两人合力搬起,他们收不住力道,差点摔倒。 原本灶台间的铁锅,应是砌死在里面,拿不下来的。 取下来后,铁锅原本的位置露出个大洞,哭声更清晰了。 李闻溪挤进厨房,向洞内张望。王铁柱胆大,直接伸手进去摸。 “我摸到层铁板。”王铁柱命人多点几个火折子,借此才看清灶台底部的异常。 正经家用的灶台,底下也是砖泥混合砌成一体,这个它下面垫了层寸许厚的铁板,卡在一条不显眼的凹槽中。 将铁板抽出来后,一个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的洞出现了,洞口足能容纳一个人轻松进出,哭声还在继续从内传来。 “走吧,还等什么,下去救人!”李闻溪肯定底下的人就是顾小姐,第一个跳了进去。 但众衙役都有些哆嗦。实是夜半三更,配着黢黑的洞穴以及女鬼哭声,很难让人不害怕。 王铁柱咬咬后槽牙:“娘的,今儿我老王也开开眼,见见女鬼长什么样,兄弟们守好门,在此等着某!” 他对着洞口喊道:“贤侄,你躲开点,某也下去!” 李闻溪此时已经落地,这洞并不高,只有两米多,旁边墙上有凹凸不平之处可供攀爬之用。她闻言连忙闪到一边,给王铁柱让地方。 不远处传来铁链的晃动声,但毫无光亮,她看不清那是什么。 既是进了洞里,不怕传出光亮被外面看见,她掏出准备好的蜡烛点燃,与王铁柱一起,朝发出动静的地方走去。 洞里空气似乎不太能流通,一股排泄物的味道灌进鼻中,让她忍不住干呕一声。 随着他们的移动,光源越来越接近,铁链那传来的哭声更惊恐了:“啊啊啊!救,救!”声音微弱如蚊蝇,语句并不连贯,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 蜡烛的光终于照到个人影,李闻溪心头一紧:看不出年龄的女子,头发蓬乱,骨瘦如柴,衣衫破旧,几不蔽体,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全身都在发抖,嘴里不断喃喃自语,显见害怕至极! 第三十一章 家贼难防 李闻溪拉住王铁柱,阻止了他想要上前查看的步伐。 她现在身着男装,王铁柱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如果异位而处,她虽然渴望被解救,但一定不愿意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两个男人看个精光。 在名节比性命还重要的古代,可没有什么生命权高于一切的说法,女子失了贞洁,连苟活都是罪过,外人不会同情,反而会诘问为何不自杀以保全家族名誉。 他们慢慢退了出去,交代衙役们守在此处,莫要离开,也莫要下地窖,然后闯了夜禁,以最快速度回到山阳县廨。 今晚夜探私宅当然是林泳思批准的,他也一直在等结果,并未休息。 见李王两人行色匆匆地闯进来,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可是寻到人了?” “寻到了一个女子,但属下均不认识顾小姐,无法判断。”哪怕有顾府给的画像,李闻溪也不敢百分百确认,实是那女子瘦得脱了相,再加上乱发遮面,匆匆一瞥,无从辨认。 “走,我们现在就去顾府。” 听闻可能寻到了失踪三年的小姐,整个顾家都被从沉睡中惊醒,尤其是顾仪德,自妻子病亡后,他最近一段时间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全是妻子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带着在家的两个儿子就想立刻去接人,还是李闻溪大着胆子拦住了他,极力说得委婉一些:“顾大人,最好还是请些女眷一同前往吧。” 顾仪德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连忙叫大儿媳收拾些衣物,带着丫鬟婆子,一起跟着去。一路上,他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包括身后的两个儿子也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世叔,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那名女子的身份,我们还没有最终确定,万一不是......”林泳思先给顾仪德打预防针。 “我懂。”顾仪德抓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声音却一如既往得镇定:“无论如何,这份情,我记下了。”他此时无心多言。 林泳思本意并不是想居功,见他误会了,此时却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按下,心里默默祈祷,他们千万不能搞出乌龙,地窖里的最好就是顾小姐本人。 卖渔巷不算宽阔的街道被突然涌进的马匹挤满,顾仪德近乡情怯,吩咐儿子们先过去,自己则在门口徘徊,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顾敏抱着自家媳妇小心下了地窖,点亮灯笼,让媳妇上前查看。 “洛儿!是洛儿,是洛儿!”顾家长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顾家所有人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趴在洞口向下张望。 仿佛过了许久,顾敏黑着脸从地窖里爬出来。 “洛儿呢?洛儿怎么样了?”顾仪德没见到女儿,急忙追问。 “父亲别急,婉秋帮她收拾一二,一会儿父亲就能进去看洛儿了。” “说什么傻话,这地窖是什么好地方?还不赶紧下去把你妹妹接出来!” “我倒是想,洛儿脚上扣着的铁链足有指头粗细,被一把大锁锁住,没有钥匙,儿子救不出来人!” “什么?”顾仪德险些昏过去,他想过女儿的处境不会太好,没想到竟如此糟糕。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林县尉,你可曾查明?本官要他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下官不敢欺瞒,恐还是家贼。” 顾家人全体都是一惊,家贼?他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道是他们中的一员,害了自己亲妹? 见他们明显误会了,林泳思连忙解释:“乃顾小姐原本的车夫,顾亮所为。这处私宅,便在顾明的名下。现下顾亮与顾明两兄弟,俱在县衙皂役的监视之下,下官原是打算找到顾小姐后,便去拿人的。” “好一个顾亮,某自认待他们一家不薄,为何害我女儿至此!”顾仪德当即踏出院门,飞身上马,急驶归家!空等下去也救不了女儿,他必须得做一些事来缓解心中的怒火。 找到钥匙,救人,再顺便弄死顾亮一家。 顾府后街那一片低矮的下人房里,最高大宽敞的一间,便是顾明一家所住。 他们的老父亲是顾府的老奴,在十几年前救过顾仪德一命,自那之后,一家人被赐了顾姓,受到重用,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逍遥自在了十几年。 哪怕他们的老父亲本事平平,也谋到了外院采买管事的美差,哪怕他两个儿子同样资质平平,也得了清闲又体面的差事,便是后来想要小儿子脱籍,顾仪德也一口就答应下来。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养了两头活脱脱的恶狼,最终害了女儿! 他勒紧缰绳,马儿受力吃痛,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咣当一声,门开了,内里被惊醒的人突然蹿了出来。 顾亮习武多年,反应比一般人灵敏得多,他是最先从屋里跑出来查看情况的,对上顾仪德快要喷火的双眸,他陡然间明白过来,东窗事发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徒手攀上屋顶,就想逃。 “给我抓住他,谁抓住了顾亮,本官重重有赏!”顾仪德话音未落,不但他带来的几个家丁行动了,隐藏在暗处监视的山阳衙役也通通出动,一时间房顶上小巷子里,全都是围追堵截的人。 顾亮在掳走顾小姐后的最初几个月还有些警惕,睡觉都握着菜刀,时间长了,早就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成功,可以高枕无忧,失了戒心。 他又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手无寸铁,无法与带刀的衙役正面硬扛,再加上他并非以速度见长,不久后便被腿脚利索的追了上来。 他知道被抓住就是个死,便一出招就下了狠手,招招用尽全力,在打落了两个家丁一个衙役后,最终被团团围住。 蚁多咬死象,顾亮力有不怠,左突右支,无力逃脱,最终前胸后背以及双腿都结结实实被砍了多刀,整个人像个血人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因顾仪德又喊了几句要留活口,他身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出血多了些,并没有伤到大动脉,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钥匙在哪?”顾仪德拨开众人,上前踹了一脚,喝问道。 “呵呵,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有顾小姐陪着我一起上路,幸甚至哉!哈哈哈哈!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哈哈哈哈!”顾亮吐了口血沫,仰天大笑。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 “你放屁!堵住他的嘴,进他家里给我搜!”钥匙一定不会被藏得太远,要么在那间私宅里,要么就在顾亮家里。 私宅有林泳思的人在搜,顾亮家便由顾仪德出面了。 这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已经被结结实实绑了起来,刚才被顾亮打伤受伤的家丁和衙役已经被抬走送去医馆救治,地上只余两滩血迹,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并不显眼。 因此其他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已经退休荣养的老管事,顾亮的爹,本姓彭,名沾。 “老爷~”他有些不解,还有些委屈地望向顾仪德,这眼神把顾仪德恶心到了。 教出这么胆大包天,以奴欺主的儿子,这老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的自己以前还觉得他老实本分,其实就是没脑子还好大喜功!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了! “彭沾,老子要你一家老小赔命!”他恶狠狠地骂道:“要怪就怪你养了两个禽兽不如的好儿子吧!” 一个私欲熏心,大逆不道,一个隐瞒包庇,欺上瞒下! 顾明在旁边抖若筛糠,他边哭边喊自己知道错了,他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他是知情人,很清楚被主家发现,他会是个什么下场。他不由地看向旁边同样被捆住的妻儿,眼里全是懊悔。 他成婚得早,妻子也是家生子,儿子今年都满十三岁,进府做工了,凭着老父亲的余荫,原本一家人还有挺不错的前程,现在什么都完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可惜已经太晚。 顾亮是父母的老来子,比他小十来岁,他是真把这个弟弟当儿子养的,平时父母溺爱,自己也不忍苛责,活生生养出个贫穷贵公子来了。 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顾亮还以为自己真是金凤凰,进了主家做工后,也没能改掉他盲目自信的性格特点,求着顾明,将他安排到了小姐身边做车夫,其实就是存了高攀小姐的心。 顾明知道这不可能,高门小姐就算再低嫁,也不可能嫁给自家的奴仆,但顾亮不信,他觉得自己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还读过几本书,家里也有田有屋,哪里就配不上小姐了。 也罢,便让他自己去撞撞南墙,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这些家生子,在贵族眼里,根本连人都不算,时间长了便会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能踏下心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到底低估了自家弟弟闯祸的能力。 直到顾小姐失踪,顾亮得意洋洋来到他面前炫耀,他才终于明白,弟弟这性子,没救了。 然而为时已晚,顾小姐被弟弟掳走,哪怕他现在去告发,主家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全家,因此,怕弟弟的事牵连到自己身上,他不得已只得继续帮着遮掩隐瞒。 事到如今,一步错,步步错,终究害人害己,他再如何哭喊自己真的知道错了也没用。 顾仪德听得心烦,命人堵住顾明的嘴。现在救出女儿要紧,处置这些宵小不着急。 钥匙很快被找到,顾小姐被顺利救出那黑洞洞的地窖,相关人员全部收监。至于这些人要怎么处置,几起命案的真相到底如何,端看顾仪德的心情了。 案子被整体移交给淮安府,由顾仪德亲自主审,因事涉隐私,没有公开审理,李闻溪还是在月余之后,才从林泳思嘴里听说了后续。 顾洛被救出来时,早已神智不清,哪怕被接回家休养,也一直认不得人,便是亲爹亲哥靠近,也会惊恐尖叫,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她身上外伤不多,顾亮并没有伤她打她,只到底清白已失,疯癫已久。顾家无奈,将她送到了姑苏城外的清水庵去,希望远离淮安城,能让她放松下来,清醒几分。 至于与项家的婚事,其间还出了些许波折。 项言衷一直在外立的都是爱妻人设,深情一片,痴心不改。然而就在顾洛被寻回来之后,顾家还没表态说要退婚,莫耽误了项家公子,项言衷就被曝出来了丑事。 原来早在几年前,他救下了位卖身葬父的孤女,偷偷置了外室,连孩子都三岁多了。 在这么个顾府全家人着急上火担忧小妹的节骨眼上,项家明晃晃打他们的脸,便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顾仪德并不是泥捏的。 两家退婚还算顺利,没人拿顾洛失节一事嚼舌根,反倒是项家颜面丢尽,听说那个外室被项老夫人出面直接打杀了,孩子送去了远在外地的亲戚处抚养,以后都不会冠项姓,入族谱。 至于始作俑者项言衷则被打包发配前线。 李闻溪对此嗤之以鼻,项家武将出身,项言衷本身就领了个参将的职位,此番前线战事,听闻中山王占着优势,现在去前线,那不妥妥的积攒军功去了吗? 外面的女人死了,孩子送人了,他却能拍拍屁股,一身轻松,建功立业去了,所付出的微小代价,就是大家茶余饭后议论两句,说他伪君子罢了,啊呸! “顾项两府交恶,其实于很多人来说,比结亲来得更好一些。”林泳思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他觉得他们发现顾亮的过程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像被人精心设计一样。 明明当时两班衙役寻遍了整个淮安城,都没找出这么号人物,偏偏某一天,线索自动上门了。 已经查过一次的武馆,老板陈楚又急匆匆来寻马聪,还拿出份年岁久远的旧档,远超当时他们寻的三年期人员名册。 就是在这份旧名单里,他们发现了顾亮的名字,才顺藤摸瓜找出了人。 当时只顾着高兴,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一切都太巧合了。 包括项言衷被曝出有外室,时间点也拿捏得正正好。 若早些时日,大家只会同情这位失了未婚妻的男子,觉得他有情有义,不愿娶妻,甘心等一份不确定的未来。 若再晚些时日,顾洛已经疯了,能安稳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哪还能为人妻子,顾家一定会主动退婚,一个未婚男子,养个外室虽德行有亏,却算不上什么大错,大家可能谈论几句,却不会苛责。 只有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顾洛刚刚被解救,并且疯了,可怜至极,项言衷一向深情的人设崩塌,众人心生反感,格外排斥。 做为当事人的顾仪德肯定更加愤怒,秦晋之好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两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如果这两家结了亲,恐怕纪家有人要睡不着了。 所以林泳思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这整件事背后的推手,是哪位? 第三十三章 殃及无辜 当然,这些算中山王的家务事,林泳思牢记父亲的叮嘱,绝不站队,哪怕与纪凌云兄弟私交不错,他们林家也不算世子党或三公子党,效忠的只有中山王一人。 “顾亮都交代了吗?齐升和王二麻夫妻,可是他所杀?”李闻溪追问道。 “正是。”林泳思合上了手头由顾仪德送来的卷宗,递给她:“你自己看吧,切记,莫再外传。” 顾仪德看在是山阳县的人帮他寻到女儿的份上,才给了这份誊写的卷宗,却再三叮嘱,绝不能让事情传扬开来。 顾洛以后还得好好活着呢,他们顾家并没有舍弃她的意思,被掳走囚禁并不是顾洛的错,送去尼庵静养是因为对她有好处,而不是嫌她丢人。 李闻溪郑重地道了声是,这才接过卷宗查看。 顾亮自进了府,做了小姐的车夫,第一次相见之时,便对顾洛有了非份之想。 然而在顾洛的心中,恐怕连经常载着自己出入的车夫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或者说,一个普通的下人,根本不需要被顾洛记住,入不得她的眼。 她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身边服侍之人众多,他们是家里的奴仆,几两银钱便能通买卖之物,玩意一般。 身份地位,天渊之别。 但是顾亮不这么认为,他孔武有力,一拳能打死一头猪,长得也阳光帅气,不比小姐那千挑万选的白面小生未婚夫好上千万倍? 上个月出门时,小姐对着他笑了,上一次回来时,小姐还关心他,让他慢点,还有一次,小姐买了糕点,还送了他最爱吃的绿豆糕给他。 小姐一定也对他有意思。 李闻溪看到这份供词,心里默默骂了顾亮几句,这不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吗?别人普普通通的举动,在他看来全是爱意表达。 真不知道堂审的时候,顾仪德是怎么忍住没有当场打死这货的。 她接着往下看: 顾洛一年年渐大,婚事提上了日程,开始绣起了嫁妆,出门渐渐少了许多。顾亮见到她的机会变少,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亮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他强烈地想要占有这个女人,将她关起来,以后再不许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靠近她。 终于,他等到了。 他知道,这会是顾洛在结婚前的最后一次出府,再不行动,他便再没机会。 原本顾府给顾洛准备了出门的马车,车夫自然就是顾亮,但顾洛没坐,自己走出去了。顾亮得到消息时很是气馁,他没有回马厩休息,而是驾着车,等在了小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午后没多久,他正昏昏欲睡,却听到了兰香惊喜的声音:“亮哥儿,你怎么等在这?快随我走,接着小姐!” 兰香跑走了,顾亮却没驾着马车跟上,前边可是淮安大街,人来人往,他必要等到小姐自己走进巷子,四下无人,才好动手...... 一切都像他预想得那么顺利,小姐似乎有些不舒服,两个丫鬟忙着照顾她,谁都没有注意到顾亮走的,根本不是回顾府的路。 他们的马车越走越偏,来到了顾明在外赁的私宅,两个丫鬟刚想下车,就被顾亮一掌拍得吐血,晕死过去。 他堵住了顾洛的嘴,将她扛进地窖。 这地窖是他这几年来慢慢挖出来的,因着地下黑暗,挖偏了位置,挖到隔壁邻居房子底下去了,不过无妨,隔壁是个败家子,家里又没余粮,不会也挖地窖存东西的,发现不了。 他原本想将两个丫鬟也扔进去一起关起来,可惜他手劲大,刚才又是使了全力的,两个丫鬟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就不行了。 冬夜天黑得早,他赶着马车,寻了处人迹罕至之处,偷偷将她们扔进了河里。这才施施然回了府。 回府后,顾洛失踪之事已经引起主家注意,顾亮却丝毫不怕,他的顶头上司就是亲哥,想要帮他遮掩刚才未在府里,理由不要太多。 反正当时小姐出府未乘马车之事,门房上很多人都知道,他再被哥哥派出去另办他事,顶多会被斥责,轻易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至此,一个既不周密,又不高明的掳人行动顺利完成,顾洛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哪怕顾同知封了城门,按户搜查,也查不到原本不存在的地窖里去。 顾明得知自己亲弟弟胆大包天干下如此大事,不得不帮他打掩护,在几次搜寻时都特意选了自己私宅所在的片区,提心吊胆地守护着秘密。 王二麻夫妻二人的死,与李闻溪的猜想大差不差。 高春花因与张贵退婚一事心情烦闷,被姐姐接来淮安城散心,外出闲逛之时,被顾亮掳走。 顾亮并非非她不可,抓她来的目的,说出来有些荒谬。 彼时顾洛自被关进地窖后,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心求死。 顾亮费尽心机掳来的人,怎么可能让她一死了之,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顾洛屈服,包括用高春花来威胁她。 他当着顾洛的面,毁了高春花的清白,还扬言要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她,如果她再不吃东西,他就杀了高春花泄愤。 可惜,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对于顾洛来说,分量不重,她不在乎,她只想一死了之。 顾亮原本是想真杀了高春花的,但是顾明临时找了过来,顾府再次点齐人手出城寻人。他们兄弟俩走得匆忙,地窖没盖严,高春花手上的绳索被她想办法磨断后,逃了出去。 至于顾洛,已经被锁在铁链之中,没有钥匙她断断跑不脱的。 她嘴被堵的严实,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在黑暗中眼泪汪汪注视着高春花逃跑的方向,期冀高春花逃出去后,到顾府报个信,她家里有钱,一定会有重谢的。 但高春花失了贞洁,心情恍惚,再加上刚才自己都快要死了,这个女人却冷漠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高春花根本不想去什么顾府领赏钱,她只想远离这里,赶紧回家,只当刚才的经历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好了。 顾洛左等右等,没人来救她,日复一日的等待无果后,她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第三十四章 死不承认 “呵——”南宫漾是有些被这一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和一抹龙魂给愉悦到了,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笑来。 它可没有忘记,那柄能够在它蹄子上留下浅浅刀痕的飞刀,是从这个笑眯眯的家伙手里射出来。 漫天散乱的黑烟中,冒出了点点晶莹乳白的光芒,好像萤火虫般毫无目的地飞舞着。 “到时发现伯父伯母的位置,我们可以计划一下将救人的时间点就安排在比试进行的时候,这样我们救人和参赛都不耽误。”南宫漾说。 被南宫漾的两个傀儡一闹腾,傅家这会儿很多屋子的灯光都敞亮了。 夏子炎是背对着那人蹲下的,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被他听了进去,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朝侧面看了一下,也没有声张。 车上,这回不赌气了,秦昊把车开得很稳,几乎是匀速行驶,舒服得很想马上喝杯下午茶。 空间被压迫,选中者们有意无意间聚成了两团,宋玉、乔楚晴等鬼修是一伙,剩下的二十来个选中者又是一伙。 当日杜仲逃走,康毅还未来得及逃便被顾浔暗中监视其动向的人抓住了。 后面,燕真转念一想,自己到是错了,要烧掉心灵的尘气保持赤子童心,便要越简单越好,而自己居然连试了二十一种办法,无亦于南辕北辙,由根本上便错了。故而燕真也不思考了,直接的任由他烧着,什么也不想。 叶飞舞反应过来,看自己手,在他治疗下,她手臂上的几道抓伤竟好得完全。 管咏菏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菊门”二字,她才如梦方醒,对叶浩川恨得牙痒痒,虽然这个是属于私生活范畴,与违法乱纪无关,学校也管不着,可这事传开了,自己还怎么能在学校待得下去? 战损程度,反映经脉内脏受到的伤害程度,在温养状态下,战损状态可以被降低直到零损伤,表示经脉内脏缓缓获得内气修复,直到全部恢复。 一个接一个的花生,跌入燕真的嘴中,燕真咀嚼着花生的味道,花生的味道有些咸,很好吃。 正殿之中,册封爵位的大典一直持续到这天下午才宣告结束,一共有七人被封国公,六人被封为郡公,二十多人得以封为侯爵,反而是伯爵、自子爵、男爵这三个爵位的获得人数较少,每个都只有十几人获得。 李牧预感这张卡牌将变成一张十分可怕的卡牌,只要他以后将卡牌不断的喂食给它,那么它最终很有可能会进化到十星!不过可惜的是,它是通过魔法卡复活的,只要死掉一次那张魔法卡就会被破坏。 而燕真本人,左手却猛然的一扬,只见刚才还消失不见的凌晨却又蓦然的出现了,同时还在向着燕真直扑过来。但是他此时的表情不是狰狞不是冷笑,而是感觉份外诡异,震惊的样子。 离开校长办公室,王辰又去找了盖亚,他跟盖亚之间也能算得上是生死之间,跟盖亚说明来意之后,盖亚自然也是愿意当几天保镖。 叫人无法理解的消息,两个氏族特么喝多了?放着那么多大修坟地不挖成天打仗玩儿,觉得不过瘾还拉上无数倒霉垫背的,比美帝还霸道。 十日后,四百多万大军集合完毕,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还未来得及训练,就已经出发。 否则她随手给自己一道阵法,或给点暗器机关的捉弄自己,那自己可就糗大了。 而此时嫦曦已经完全迷失了自我,她两眼水汪汪,满脸的春情,欺霜胜雪的肌肤变成了散发出诱人光泽的粉红色,光嫩柔滑,最为关键的是她现在一丝不沾,所有的春光都映入了眼中,一股奢靡的气氛开始笼罩了四周。 “事情很严重吗?”现在搞不清情况的只有初音未来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阿绫拉过来。 就在蓝衫男子思索的时候,和尚咧嘴一笑,他动了,抬起铁棍朝着男子的后脑勺一个横扫过去。 战音lorra看着评论,笑了笑这波人气应该还会涨,还是来自音乐区的粉丝。 “大兄,失败了又何妨,我等不死不灭怕什么,那龙、凤、麒麟三祖也对道尊反抗过,不一样活的好好的,甚至为了牵制我们,还被道尊拯救了出来。”元始说道。 听到鸣灵已经电量耗尽一样的话语,水连心看了一眼下午正好是最明媚灿烂的阳光,声音雀跃期待轻笑完美,阳光下明媚的不可方物。 “叶丹王请放心,无论以后您有什么事,只要开口,我冯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冯仑笑咧了嘴。 不过柳沐风仔细观察下,这男子,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具灵魂体,和在南明岛地底岩浆世界,遇见的离火老祖很相像。 “咳咳。”陈宇一听猛然咳嗽两声,差点呛出眼泪来,这华晔还真行,说话都能让无语,“华晔姐,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不用理我在那里。”陈宇哪敢跟华晔纠缠,直接进入主题。 她外表犹如天使那般纯净,心思却黑暗犹如魔鬼。因此水青曾一度和她推心置腹,直至发现自己万劫不复,白子西已离她遥不可及。 或许在同意来陪做任务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当苦力的觉悟,能够收获仙器级装备,差不多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随着欧阳冰的话结束,镜头再次一转,这回百姓没多大的想法。虽然欧阳冰说的一身正气,但这已经见多不怪的事情,值得你去生气吗? “不过,幸好有你。”炽凰把头靠在林的肩上,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听到秃子说到这,我沉默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件事情的这种结果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现在依然有所顾忌。 第三十五章 不可磨灭 李闻溪丝毫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强装镇定地离开,怎样熬到放衙时刻,怎样机械地走回家的。 她浑身冷气直冒,大脑一片空白,一回到家便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到了前世,她最想忘记的痛苦经历。 自重生以来,她每天都在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粗糙的吃食,简陋的居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困境,她都可以 陆良忘记看一斤多少钱,反正三盘装的满满当当,打完半价还要七十多块。 此时,跟着一位老师,还有几位学生,正从另外一栋科研楼走出。 “娜娜,这几天没事吧?你爸回来前我会关照你,有事记得和我说。 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正是才从于宏那边拿到的奔雷腿法内功心法。 于宏注视着她,直到彻底看不见人,才关上门,跳下石阶,来到之前詹妮躺着的草地。 于宏吐了口气,紧了紧背着的大包,轻轻从斜坡滑下去,踩在矮一些的公路路面上。 她不爽的是,清悠无意间又提到她上次睡着的事,觉得很羞耻,忍不住凶他了。 然而,李顺却一把抓住了云初然的手腕,手中那滑腻柔软的触感令他忍不住轻轻揉捏了几下。 突然之间,有人走进店内询问哪位师傅的手艺最为高超,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被带到了此处。 没想到,生活处处是意外,机缘巧合,最终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虽然说用手机沟通非常方便,但是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当面谈比较好。他想着等下回家直接当面把话谈清楚,然后顺便跟他的父亲一同商讨对策。 不过如果只有她们两人的话,叶素缦铁定是要说自己的看法的,因为不能让战友因为领导决策出现问题而白白牺牲。 一剑眉飞鬓,相貌俊朗,身着一身青龙长袍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一尊青精石之上。 秦天撇嘴,眯着眸子,立刻知这是哪一秘了,极度震惊,脸色也凝重到了极致。 说罢胡地昂首阔步,如同上战场的高昂战士,三步一摇的回家去了。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暴风雨。 诸如此类的惨状,随着天之痕的裂开,逐渐扩散向着这个阴间宇宙。 经过几次加速之后,赵子龙发现白鹿依然可以紧紧地跟上,左强强这才毫不客气地开车上高速,一路向着长风县的方向飞驰。 “幽冥魔龙!”陆飞血残存着一缕魂魄,此刻瞧见秦天被困,瞬间脸色一下子煞白。 “我没有撑腰,我——我只是觉得公道自在人心。”夏鹂拍掉张涵的手,厌恶地看着张涵。 而成婚,不仅可以断了朱谨的念想,也能让定远王府和其他人不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听了沈月的话,老马不再犹豫,下车跳到田里迎过去同村民拉家常。 萧凡距离尹坤不足五米,足足矮尹坤一头的他,靠着杀气逼人的气势,力压尹坤一头。 而如今余羡念头一动,远在几十里外巡视的凤雪顿时目中泛出惊喜之色,直接腾空而起,往黑炎山而来。 借着房间微弱的光亮,谢辞安目光落在顾见初的脸上,倒是睡得一脸恬静,凑得近还能看到细微绒毛。 幸好吴苍叶的腿已经好了一半了,否则这对于他来说还真是一个考验。 可有了唐益华就不一样了,就算是这些东瀛人放弃离去,唐益华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第三十六章 重查旧案 顾亮受伤颇重,顾同知还是让人请了医生来诊治,并非动了恻隐之心,而是不想让他在行刑之前死在牢里。 腰斩弃市,无人收尸,才能解顾府心头之恨。 他见有人来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能拉个千金小姐的一生陪葬,他也没白活。 林泳思命人带了好酒好菜,给他摆了一桌,顾亮倒 他知道,现在脸皮必须要厚,不然的话,铁定还会僵局下去,哎,没办法,所有尴尬和不爽都冲我来吧。 如今得知凌云要住在谢家,而且还去了谢忱的院子,便觉得古怪。 何雅香何曾想过林臻会突然这么正经起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把将他推开,说道:我困了,要补觉,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为之有诚意。 林欣欣丝毫不知道陈子安的心思,她此时所有的心神都被沈湛给充斥着,她甚至后悔自己之前和沈湛闹的那些矛盾,其实他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的,如果当天她愿意给沈湛一个机会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出事了。 “现在你就算是怕我也没时间放你下来,忍着吧!”李恪不客气的说。 黑衣人为了保护头领,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不知道他们的心根上被打进了多少子弹。 之前在陈涵上尉那里得知,现在还有24个华夏国人需要救援,其中7个是高级技术研发人员。 萧二老爷也只是坐在一侧的花厅内,默不作声,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炼者,亦或者是妖怪,都是有七情六欲的,都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想到这里,吴宇航迅速起身,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提着医药箱就出诊了。 “对了,洁丝雅,关于圣树庭的教皇安迪列奥,你了解多少?”修剑的问题让洁丝雅身体颤动了一下。 楚轩的战斗节奏被慕容潇出其不意地打乱,面对八式行云流水般的轰击,只能一边以同样的招式还以颜色,另一边不断后退,想要避其锋芒,获得一丝喘息之击。 看着西尔维娅两眼闪闪发光,艾尔又想笑喷了,但看西尔维娅的可怜样子,也不忍再笑出来刺激她了。 修剑虽然缺乏野外生存的经验,但对于传心翻译的使用已经有了相当的心得,他觉得,这山谷不安全。 众人上了战舰,然后被澹台仙子带着前往珈蓝星,所有外门弟子都变得规规矩矩的,不敢大声喧哗。 普莱德一下子就知道塞西莉亚的目的是什么了,在一点形成超过自己的能力的魔力吸收能力的超高魔法攻击空间,以一点来突破自己的反射能力。 “温总,我理解你的苦衷,毕竟我那么做,谁都会认为我是疯子。这也难怪你生气的,是我之前没与你沟通好。我觉得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既然温欣瑶已经认错了,林东作为男人,当然也该放下架子,此乃绅士表现。 丁宁闭了眼睛哼唧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口中才如释重负地幽幽叹了口气,羞红着脸,嘟起粉唇呢喃道:“坏东西!反正你要轻一点啦!”。 而现在那东苍星祖说道器难道说那一柄飞刀就是可以引动天地规则降临的道器? 汪海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如此一来,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秦志戬向着草丛处的落天娇喊道:“有没有受伤?”落天娇回应着说没有受伤,只是被刀气震开。 第三十七章 追本溯源 桃红这一哭,就收不住了,断断续续诉说了不少当年受的委屈,中心思想就是罗宏辉是个变态。 他觉得自己前未婚妻全家都对不起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悔婚另嫁,却不能直接杀上门砍了她,只能寻个替代品来找找存在感。 冤有头债有主,拿别人撒气算什么男人? 那天罗宏辉在春熙楼大闹一场后,醉熏熏地离开了, 这只怪物身体有点像甲虫,拥有两个类似螃蟹的红色巨钳,上面满是锋利的倒刺。腹部密密麻麻长着上百根触须,六条仿佛钢铁般闪着光泽的修长虫腿灵活地舞动,在不断向下陷落的沙坑表面竟然行走如飞。 唯独潘金莲一脸平静,她知道武松的本领,也知道他这人貌似粗狂,其实心思紧密得很,在对敌的时候一早留意了各方面的状况,断然不会大意到有人在后面袭击也不知道。 “你跟着本宫多长时间了,这些事还要本宫来教吗?”佟氏收敛心神,嫌弃的看了眼芜华。 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什么,聂唯却知道他们之所以送这么理的礼,应该也是想要讨好黎尘,想不到黎尘在龙组之中地位如此之高,连最顶级的天师也要讨好他。 上面的内容并不是写给他的,而是用来介绍面前这李木的情况,更像是一封举荐信。 碧漾面对素商突然的沉默,看起来格外高兴,还在那里试图给素商传达一些颇具有欺骗性质的言论。 “那本座当时也不知晓,已经伤心过了,你要给本座补偿!”她转头眨着亮晶晶的双眼看向他。 邵非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裱花,右手在把脉,左手轻轻的拨弄着茶杯盖。 这是她的儿子,她认得自己的儿子,这还要什么证剧,而且儿子还长得这么像老公,这难道不就是证明吗? 这下,孙医生就算什么也看不见,也知道自己被袭击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张开嘴就想大喊。 “我找帝都那边的朋友给你打听清楚了,王家老爷子喜欢喝酒,尤其是米酒,还喜欢喝茶,最喜欢的是龙井,这两样东西你都不缺,好好准备一番,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白佳航笑眯眯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稳重优雅,与几个月前的浮躁完全不同。几个月而已,虽然发生了巨变,人的性格会变,气质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件事难道是出乎仙子意料的?”王爷看她吃惊,顿时脸色发沉语气也不那么恭恭敬敬了。 茶仙子无可奈何,只好和秦羽说了洗发露之事,后者也是一愣,当时只想着随便送个礼物,却不曾想会出现现在的局面,也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楚少白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疏离,兴冲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长长的锦盒,像献宝一样送到她的面前。 安州镇离京城不到一天的路程,夏家特意早点儿动身,为的是在黄昏前能到京城,夏侯希望当天就能面君,所以路上他们也不休息午睡,尤少君是别想再找到机会和夏百合悄悄说会话了。 打开后,里面依旧是一个视频,视频里也依然是那个古怪的楚逸。 因此舒云让他们一起来,他要把他们都打服气才行,否则后面带队还是会有出现一些问题。 偏殿里一片安静,苏落衡直接跨门而入,目光冷冷望着坐在右边上首的冷噙霜。 第三十八章 认错凶手 卖渔巷其他人都是有些资产的普通百姓,既不嫖也不赌,与罗宏辉并无交集。 只有齐升,因着赵芳儿的关系,被罗宏辉重点关照。 不然区区几十两银的借款额度,哪里轮得到由他亲自出面要账。 赵芳儿新亡,罗宏辉精心策划的报复行动落空,想要收拾齐升出出气,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那么假设他进了齐家 而此时的叶影,也已是稳定过来,他眯了眯眼,看着头顶的金色光圈,这个金色光圈是他在幼年丧母之后,在一次雷电加交的暴风雨之中偶然所得,自那以后金色光圈就一直存在于叶影的体内,并且为其所用。 只是无论拉里布朗还是菲尔杰克逊的眼光,都已经从球员们的身上移动到了彼此身上。 在傲视青天挥舞手中的武器,不断格挡迎面扑来的攻击时,只听见“咔嚓!”一声,那附魔龙锯齿就这样被对方硬生生地砍断了!剩余的剑雨则毫无保留地打在了他身上。 除了烈龙戟诀以外,龙临剑法、玄武身法、天盘四秘、九龙战技、龙波功这些功法,林晨也一一再次提升。 卧床平放成一排,还算有个休息室的样子。只是,一张床空着,是生鱼片的床。湘岚他们也猜到了他现在有多郁闷,没准现在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抽烟呢。 这条甬道,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其内密密麻麻的剑气,就仿佛是一道道、一层层漂浮在空中,五颜六色,各种形态,蕴含的气息以及威压也各不相同。 “抱歉,我好像给你们添麻烦了。”见到靠近过来的马盼丹以及围在自己身边的赖天心和庞冬莲,温初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 金阳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已经有些陌生了。 国王和公主早就泯灭在历史的车轮之中,而会出现公主这种称呼的除了异族之外,也就只有一些迷恋骑士的中二病患者了,当然这个世界不是中二病这种称呼就是了,应该是幻想症?或者妄想病之类的称呼了吧。 “要不是因为你,晓倩也不会停职!你真是害人不浅!”朱永红满脸通红,声音宏亮,妥妥的正义代言人讨伐罪人的架势。 韩玉坤身体忽然摇晃起来,“噗”得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便向后软倒。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一旁的楼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乱哄哄的大厅,忍不住眉头紧锁了起来,那调酒师赶忙在中年男子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中年男子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 而且,这荒九玄穴是修炼九霄真龙诀的基础,但是这九大玄穴,却又似乎与九霄真龙诀没有直接的关联一般。 “我这就去请绝影公子。”崔罡随即就是高兴的道,哪怕是天剑宗的一个位居第二的核心弟子,但是圣王也不是他一个九华山的宗主能够比的。 这可不是为了先声夺人,而是为了故意让楼里人都听到,一旦胡静和田美琪真在里面,也好让她们知道自己来了。 “我呸。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秦诗蓝哭笑不得,像她们秦家,就算真的破产了,那也有上亿资产吧,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拿自己当腕儿了。 白天要潜回易家大宅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只能等黑夜降临了,唐千林在暗处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试图闭眼休息一会儿,但脑子中闪过的依然是一些零碎又恐怖的片段。 第三十九章 棺中藏尸 齐顺在井边枯坐一夜,直到晨钟响起,街巷上有了动静,才回过神来。 这么大个死人还在井水里泡着呢,要怎么办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呢?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挖个坑埋了,然而放眼整个小院,因疏于打理,小院有时日未耕种过,新挖过的痕迹太显眼,只要有人来查,根本逃不过。 要不趁着夜色扔到河道里? 就这样,子南余被立为卫君之事就算定了下来,只待择良辰吉日祈告昊天之后便正式成为卫国国君。 闻言,吕南人微微一愣,似乎她并知道前者,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到凉城之后的胡建强也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呆在杜格乡,他只是去了几天,就跑回城里来了。他有点担心自己长时间不在,在公司里面的地位会受到动摇。 当他睁开那双目,便是发现自己出现在池边,旋即,笑声缓缓的收回,轻轻抬了抬额头,看了一眼池边的所有人。 而现在要经过公司这边,在衔接上,必然会出现问题,毕竟他们是独立注册的公司,属于子公司,而不是分公司的概念。 原来,刚才他心中的不妙,却在此时应验,不得不说,人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之下,平阳公主却没有崩溃掉,反而是心灰意冷的幽居在了道观之中,打算了此残生。 戚冉眼看着宋逸的眼蒙上一层雾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戚冉不懂宋逸的执着,一如他不懂她的执着。 因为周围那些假意路过的同学把原本放在顾景晨一人身上的好奇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算了算了,现在的交易场地越来越混乱了,各扫门前雪吧,懒得管。 去死界比较麻烦,除了阴司鬼差,无论是鬼灵精怪还是道门中人,都不能找到死界的大门,鬼门关。 一旦身体恢复原状,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再废除太子,这种情况下,现任太子将如何自处?岂不是造成了二龙相争的局面,国本动摇,江山不稳。 那天下午,我们上体育课呢,突然有几个外校的人,从操场的一边翻墙而入,当看到其中一人时,我傻眼了,居然是王洋。 夜斯沉只说目前萧迟仍然被控制在海上,南震天那边也派来了人,准备对萧迟进行围剿逮捕。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个千雨非富即贵,不是寻常的武林中人,也绝不是因为公主而受到这待遇。 其实我当时倒是觉得没啥可怕的,我说知道就知道呗,那就跟他撕破脸算了。 冷非跟在后头,体会着踩在白玉上的感觉,坚实而不坚硬,反而透着一股韧性与温和。 “阿莲的房间呢?有电吗?”夏暖为了避嫌,不太想进夜斯沉的卧室。 如果有人能够入了他的法眼,那这人就自动归于他这一系,前提是他足够成功。 四周的树干骤然间倒塌,一下子就狠狠的撞击在地面上,掀起来阵阵的滚滚尘土。 其实昨天爱丽丝为了邀请伊丝塔来玩,费了不少的功夫。一开始伊丝塔怎么也不肯来,爱丽丝知道伊丝塔是怕自己因为她的缘故惹上麻烦,就直言自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和伊丝塔做朋友。 西游世界最强者,也是权利最大之人不是如来,更不是三清,而是玉帝。玉帝执掌三界权柄,天地人三界全都在玉帝掌握之中,西方极乐世界属于天道,所以西方名义上也在玉帝的掌控之中。 第一章 天降横财 “可是这?”癞狗并没有立刻执行吴千林的命令,而是有些质疑的问道。 萧冰岚顿时语塞,只得望着唐梦琪,盼她能够出来讲明真相,那唐梦琪却是一言不发。 傅承景走进总裁办公室,云深也跟了进去,并将手中的行程报告递交了过去。 她是真心想融入这个家庭,毕竟现在她的人生方向与前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随后的的日子里,燕不回就作为一个新上手的老师,开始了对达奚冰的指导。 “好,那我就传你。”东王公身体一阵闪烁,叶熙正要找他,但感觉身后有个身影,等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却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意识慢慢的受到侵蚀。 杨宇庭曾经虽然见识过由人类转化为噬心鬼的过程,但他知道的依然不够全面,尤其是对尼朗世界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就算是逼问了张天昊,杨宇庭也只了解到了一些简单的信息,甚至有可能张天昊知道的也并不是很多。 ——你怎么半天没回我?工作这么忙,连回复我的时间都没有了?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一旦错过,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景糖洗漱完了,正好觉得肚子有些饿,她来到楼下厨房,准备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狄冲霄毫无犹豫地伸手过去。龙骨架点爪相触,一点灵光暴现,消散后,狄冲霄衣袖毁损,手臂上闪现一个龙形纹绣,盘绕向下,龙头在手,龙尾在臂。 即便只是记忆,但记忆中的那种痛楚,也让乾城感受心脏瞬间要碎裂,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间型口佩戴的一块玉佩碎裂。 吴妈眼里的惊讶掩饰不住,她对白嘉宴的态度显然是平淡的,随口问了两句后就没再管,只是拉着时晴不住地说话,恨不得把她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问个遍。 漩涡清看了看波风水门,他的眼睛明亮和深邃,透露出一股无可比拟的坚定。 纵使角都已经掌握仙人模式,并且地怨虞秘术之下整整拥有五条性命,角都还是输了。 周冬忍的身体一僵,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里压抑的情感奔涌而出,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喉头重得厉害,眼眶一阵发酸。 相对于乾军,这些游牧势力有着军事上的优势,可这种优势也只是相对的。 千倾汐安静地坐在主位下首的一个座位上,纤云和纤染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花厅里一片宁静安详。 看着手中的碎梦刀,林凡看着这个说明,本想使用的他,顿时心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还不能具体弄清楚幻空镜的考验机制,以及最后评估标准,但好的习惯是要保持的。第一时间收取战利品,这个绝对没错。 秦月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因为齐浩不搭理她生气,那可是丢人了。 秦明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工作。赵瑞倒是紧张的额头上还有手心全都有着细密的汗珠。 利用这个?这怎么利用?依洛娜茫然地看着泽特,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按照泽特说的去做。 “师父!!你做什么?”包蕊立刻急了,情不自禁的喊到,若不是周鹜天将周围用元气遮蔽了起来,恐怕这一嗓子整个拍卖场的人都听到了。 “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之前才没有自请接下这差事。但既然陛下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身为臣子又怎忍拒绝呢?”陆缜坦然说道。 俞美夕听了多多这么说,更加不放心了,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无缘无故的想静静呢? 韦祐成与安寿公主的婚事已经走过了第二步“问名”,举国上下都知道安寿公主要嫁给韦相之孙韦祐成,所以太子毫不避忌地称韦祐成为姐夫。 “以后你的身边一直都有我。”秦明等程欣完全平静了之后看着她深情款款的说着。 不过好在他并不着急,毕竟距离学校军训结束还有二十多天,他早早的回去也没啥事,因此他就当是旅游来了。 黄喜执礼甚恭,道了声“谢过督公,还请督公直接叫卑职的名字便是”,这才侧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谦恭地看着冯忠,等他发话。 从她醒过来,她就一遍遍的翻记忆,找寻着秦睿峰背叛她的蛛丝马迹。 当初她哭着求着请他不要把自己送出去,她都那么卑微的求他了,他却还是那么冷情。 她极其抗拒两人过分亲密的暧昧距离,在他强劲的力道下,又无法动弹。 他不相信,那灰袍道人或者苍穹之眼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因此从葬神雷殿回到地球,王哲基本上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王爷爷的鬼魂无法再逃,胸口一把铜钱剑让它全身都在抽搐,最后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 朴灿熙腰部感觉到一股大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 员工如蒙大赦,点点头,像是生怕厉深反悔一样,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眼见夜聆依越走越远,加菲情急之下一个前扑,一把拽住了夜聆依散在斗篷外的一缕白发,借势一点点的爬了上去。 林简兮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观察着林向阳那里的情况,眨眼的功夫,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李白的剑,在空中挥舞出残影,白色的长袍仿佛在风中猎猎作响,对面的伽罗和韩信先倒了地。 翡翠店不会在晚上营业,尤其是专门卖精品货的店,因为晚上没了太阳,受灯光的影响,很可能会看走眼。买家不会在晚上买。 大叔讲到这些,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哽咽,曾经一度将声音停顿下来,全场出现鸦雀无声的场面。 刘寿光自然有驱使它的权力。一道敕令过去:“孽畜,速速前往黄雾之中,为朕打探情况!”那龙驼皇早已是刘寿光的灵宠,自然是屁颠屁颠地奔将进了那阵阵黄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第二章 如此算计 夜风阵阵,从开着的窗户中吹进室内,李闻溪是被冻醒的。 她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抬头看天,黑压压的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了。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揉了揉还有些发紧的太阳穴,也不知那几个酒鬼喝好了没,今儿还回不回家了,她还没跟家人一起庆祝呢。 银票她已经给了薛丛理,不知他们父子二人今晚上睡不 “伊鲁卡,你就让他们去吧,还记得中忍考试的真正意义么?他们迟早有一天都会成为独单一面的忍者,我们已经不能用我们的眼光看待现在的孩子们了!”第三代火影深情的解说,让伊鲁卡懂了,他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沧桑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彻底消散,唯有最后深沉的叹息在萧炎脑海中萦绕不断,是对没有晋入帝道的遗憾,还是对下界斗帝艰难的叹息? 实际上王麻子还可以再打深十米,之所以不继续朝下挖了,是因为地图上所记载的深度经过确认之后,也不过只有四十米左右。正是不相信地图上记载的数据,所以王麻子才多打出了五米的距离。 低喝一声,萧炎眸子中冷光四溢,体内源气流转,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什么真的假的,既然你们拜我为师,我这个做师父的,不仅要护你们周全,自然也会想法护你们家人的周全了。”诗瑶笑了笑。 寒檀坐在长凳上,身体靠在木头椅背上,低领的毛衣让人觉得那冷风就顺着衣领往里面灌。 想到刚刚还在一起的同伴,眼下却已然变成了一具尸体。众人此刻都不禁很是为周逸炎感觉到伤感。 这些产业,他自然不可能仔细去查,也不可能因此而给老三降罪。不然不就坐实了老三在外头的产业? “操,老吴,是谁干的??”王麻子与吴老二关系最好,此刻一见他这副惨样,顿时就两眼一红,紧赶两步冲到了担架前,激动地问道。 听完萧炎的话,沐俞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于这种存在,他确实不知道多少。 这个警察甲叫陈刚,一次出警的时候,陈刚差点儿遇难,但被白流风救了,自此,这陈刚便成了医馆的常客,还经常给白流风和几个师弟捎些家乡特产过来。 地毯卷起来送洗衣店,安泽一戴着口罩系着罩衣戴上手套拎着抹布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也有另一种假设,或许二族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修炼资源。”慕轻歌补充了一点。 喔,不过是夸奖了几句,他到是开口护上了。曲悠白了楚钰一眼,侧耳继续倾听了起来。听听,这油嘴滑舌的模样,果然不愧是睿王府的家奴,就连那副无赖的痞子样,都与眼前的这位一般无二。 直起身形时,白流风温声叮嘱,他决定,今后要给她准备不用系带的鞋子。 绿芜冷冷的哼了一声,迈步便向窗边走去。她稍稍侧头,正好看到林封安那落寞的身影。哼……装什么情圣,早干嘛来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慕轻歌沉声说了句,令三人退下。 只是说来也怪,将他们困住后,原本流蹿的山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姒姜在山坳中如何威胁、利诱、哄骗,口舌费尽,都无一人前来应话或者谈判,整个光秃秃的山坳寂静无声,十分诡异。 当然,引他们入局的贼人亦一并被困住了,贼人见已功成,直接便抹脖子倒地身亡,其作风果断,半分不像为财贪婪的山贼,倒像是某种势力下培育出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