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竟在我身边》 第1章 仙人竟在我身边 “周清!真是你呀!” 餐厅里,秦佳佳看着面前的“相亲对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她第三次来相亲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二婶的强力摁头下被迫见了两个人,整个过程鸡飞狗跳狼烟四起,具体表现为“人家这么好的条件咋就能聊不来,你这也太挑了”“性格这东西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都是磨出来的”“这么快就拒绝干嘛,再多处处又不会少块肉”,搞得她身心俱疲。 原本她已经拿定主意,若是再给她介绍相亲,那她一定要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气势严词拒绝,哪怕拼着跟亲戚翻脸,也打死不再加好友——然而在看到二婶推来的第三份资料时,她一瞬间就变了想法。 那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周清。 “自从毕业以后,咱们这都三年没见了吧?居然能这么碰上,世界可真小。” 她说着,话里话外全是喜色:“这么一想时间还真快啊。我记得大一第一次班会,我头一次见着你,那时候...” 在她的印象中,那时的周清是个不太合群的人,不会电脑打字,不会微信扫码,普通话都有点说不利索,种种日常行为模式像是断网十年的孤寡老人。 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她没有问过周清的背景,但根据各种迹象,她猜测这个同学大概率是从没通网的穷乡僻壤考出来,弄不好还是靠助学金上学的。 或许是对贫困生的同情,或许是身为班长的责任心,又或许是小镇的出身让她生出了些惺惺相惜,总之四年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多帮他一把,小到教他打字,大到暗地给他申请助学补助,尽她所能让这位孤寡老人恢复连接。 四年时间下来,她的努力取得了两方面成效。 第一,这人发微信不会再加默认微笑表情了。 第二,他成为了她大学四年间关系最近的“朋友”。 如今旧友重逢,不免感慨良多。聊完经年往事,话题又自然地拐向了近期动态。 “你现在还在当初的那个单位么?” “是呀,还在。”秦佳佳托着脸道,“毕竟是编制嘛,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肯定不会有啥变化。而且我在单位里连拿了三年优秀员工,听领导的意思应该很快就能升职,到时候还能分到房呢。” “这样么。”周清点了点头,“这也算对得起你这些年的努力,恭喜了。” “也没有啦,都是运气好...” 嘴上谦虚推脱着,话说出口却是个一路上扬的调子。秦佳佳努力想要保持矜持,但眉飞色舞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的心中所想。 纵观全国,梁州市的编制上岸难度是出了名的高,而待遇福利又是出了名的好。作为小镇出身的三无青年,这份工作足以让她成为亲戚们口中的神话人物,让邻里八乡奔走相告,让家中祖坟青烟高照。 于她而言,这无疑是个提气的牌面。而比起家里亲戚们的膜拜,周清的这一句赞扬更让她喜出望外。 谈笑之间,点的菜已经陆陆续续的上来了。桌子上筷子交错,嘴上的话题也跟着交接。 “光说我的了。我记得之前周清你当初是去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吧?听二姨说,你现在又换到建国路那边的街道办去了?” 她的话中多了一丝迟疑:“这是公务员还是事业编?具体是做什么的?” “就是便民服务,跟社区里的人打打交道,替他们解决日常问题。”周清边夹菜边答道,“不算编制,当时签的是劳务合同,半年续期。” 秦佳佳嘴角的弧度收了收。之前她就听说过周清毕业之后一直漂泊不定,才两三年的功夫便已经换了数份工作,还全是大爷大妈才会干的底层工种,现在从本人口中得到确认,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本来街道办这种单位一听就没什么前途,结果现在连铁饭碗都端不到,那这跟工地上搬砖的有啥区别? 哦不,搬砖可能比这还挣得多点。 “也,也挺好。”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这种单位一般工作量不大吧?那你工作外的时间都干点什么?” 他应该只是想先有份收入,然后私下学习考证吧...她暗暗在心里给他找补。 “干什么不一定,有人叫的话就跟他们打打牌下下棋,没人的话就回家玩玩游戏。”对面显然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想法,“英灵联盟和缘神,最近就玩这两个。” 秦佳佳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斟酌了半天,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你...没有做过什么打算么?” “打算?” “现在外头竞争这么激烈,很多大公司都动不动裁员,小单位更没保障...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工作出了什么变动,你怎么办?” “那就那时候再换呗。”听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担忧,“地方越大,条条框框越多。现在这清闲又自由,就先干着。” “但总这样漂着也不是事,还是该做做规划,弄个保障。” 秦佳佳尽量耐着性子道:“大城市门路很多的,利用业余时间考个证或者考个编总没坏处。我这几年工作认识了不少人,你想往哪个方向发展,我都可以帮你问...” “谢谢,不过我确实没考虑过这些。”周清笑了笑,“人生无常,规划再多也赶不上事物变迁。与其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我只想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没有被秦佳佳的话影响分毫。 大学期间,她正是被周清这种波澜不惊的性情吸引,这才持之以恒地施以援手,还一度对他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好感,如果不是几次暗示全部打出miss的话估计早就已经捅破窗户纸。 但眼下,她感觉自己面前的不再是窗户纸,而是棉花团,一拳上去打不出一丝力道。 秦佳佳和面前的男人对视着,直到这时,她才发觉周清今天穿的是一身没啥品味的卫衣和略显老旧的运动裤,五官间尽是刚睡醒般的惫懒神情,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个颓废的退休老头。 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原来眼前这个人也是很普通的,普通到扔进人群里几乎不会引起人注意。 原来他并没有多耀眼,只是自己的记忆给他镀上了一层光环罢了。 “及时行乐...好吧,这样也不错。” 一股泄气劲涌上喉咙,连面前的饭菜都变得味同嚼蜡,她索然无味地扒拉了几口,悄悄掏出手机付了这餐的帐,这才找了个理由提包离开。 走出餐厅大门,秦佳佳深吸一口气,让燥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拼尽全力才考出家乡的那座小镇,就必须要在大城市扎根立足出人头地,至少也要过上稳定体面的生活,这才对得起家人的期待和十数年寒窗。 她本以为作为贫困生的周清会更加努力。然而事实证明,这人在几年间已经变成了一只躺平任踩的水豚,变成了一坨干在墙角的稀泥。 比白月光杀伤力更大的,是烂掉的白月光。 而比烂掉的白月光更致命的,是明知对方已经堕落了,看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隐隐心动。 她忽然没来由地恼火起来,抱着手臂站在大街边,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只是这阵气并没持续多久,便被兜里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倏地一变,赶忙接起。 话筒中传来沉稳的女声:“小秦,待会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你现在来单位,跟你交代下情况。” “好的李主任,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秦佳佳深吸了口气,把刚才这桩不怎么愉快的“相亲”经历从脑子里甩出去。 就让那坨稀泥继续瘫着好了!专心搞自己的事业才是人生正途,狗男人只会拖慢她拔剑的速度! 点开软件,打了一辆去往单位的出租车,一小时后,她便已经出现在单位的会议室大门前,经过整理的衣着大气得体,补过的妆容更显精致,再度变回了平日中让人信服的白领模样。 “李主任,我到了,您刚才说的会议是…?” 她调整好表情,向那位门口那位穿正装的女人问着。 听到她的声音,那位名叫李玉兰的部门领导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这次会议是临时的,会上会公布一些重要信息,我们下属七个小组的领导都会到场。” 涉及三个部门的临时会议? 这个词让秦佳佳心中一震。她所在的单位名为环境调查与防卫局,简称环卫局,主要职责为清查社会不安因素和协调群众防止混乱,部门内每开一次会便意味着一次灾害或事故的发生。 而七个小组联合的会议,她只在历史档案中见过,对应的场景分别为8级以上地震、特大洪水以及大范围核泄漏警报,无一不是涉及百万人以上规模的大灾。 “请问需要我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布置会场?整理会议文件?还是接待领导?我这就去准备…” “不,这次的情况较往常更为特殊。”李玉兰的话音略微低沉,“这次你不用再做秘书的工作了。” 秦佳佳从领导眼中看到了异样的神色,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话里有话。 而接下来领导说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向上头特别推荐了你。经过批示,你被允许得知这次会议的内容。待会,你随我一同出席会议。” 李玉兰按住她的肩膀:“以你原本的职级,应当是无权触碰这种等级的信息的,这是我看在你能力的份上开的特例。这个机会你要把握住,明白我的意思么?” 就像一滴热油落入冰水里,秦佳佳只觉浑身血液在瞬间沸腾。 一次史无前例的特大事件、一个特别向她开放的信息渠道,哪怕这个通道只打开了一丝,也足以颠覆她的整个人生。 这是已经明示她的晋升机会,是半只脚踏入核心部门的预兆。她在这座冰冷的大城市摸爬滚打这么久,饮冰数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曙光。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她用能做出的最恭敬的语气道,“我会竭尽所能。”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表现,李玉兰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背后的会议室。 “待会你跟我一起进去,会议上你不需发言,只要记录,把一切信息事无巨细的记下来。无论听到什么,不要问,不要质疑,只要记住。” 秦佳佳点头应声,看着李玉兰转身将手按在门把上,轻轻推开。 门打开的一刻,似乎有迎面的冷风吹来。室内摆着一张长桌,数名领导坐在两边,无一不是面色沉郁,沉重的气氛仿佛凝为实质,让她想起过去武侠小说中描绘的“肃杀之气”。 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足以用一句话决定她的命运。在部门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秦佳佳自认已经身经百战,但仍是被这场面压得一阵凛然。她尽力压住狂躁的心跳,乖乖地跟在主任身侧,坐在了最靠角落的位置,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人都到齐了。那话不多讲,直接开始我们今天的议题。” 随着桌边的人点头示意,李玉兰走到桌子最前方,打开了身后的投影屏。 “来到这里的各位应当都已经或多或少听闻过,最近所发生的‘超凡者’事件。” “近一段时间,在全世界范围内,一批由超自然力量造成的事件频繁出现。在不依靠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事件中的主角们展现出了诸多颠覆自然法则的能力,包括但不限于凭空产生火焰、干涉他人意识、引发自然变动…等等。” “对于这些人,全球各地对它的称呼有巫师、神子、阴阳师…而在华国语境下,我们将其称为‘修仙者’。” 仅仅这一个开场,秦佳佳便感觉自己的三观经历了十级地震。 修仙者?超凡能力?这就是…部门要面对的“重大事件”? 在她努力消化这一切的时候,台前的讲话仍在继续。 “依照我们与之交涉的经验来看,修仙者们大多有着和我们迥异的思维模式,虽说部分人在沟通后愿意与官府保持良好关系,但同时也不乏视人命如草芥的极端者。比如我们之前发现的这几位…” 李玉兰说到这转过身,在身后的幻灯片上一按。 一张张照片显示在屏幕上。那些照片多半是由监控所拍下,清楚地显示出一群御火控雷的身影。如果不是在这种高级的部门会议上,秦佳佳甚至会以为自己在看一部都市玄幻主题的电视剧。 “编号762号修仙者,能够引发天雷现象,并借此强化自身。他最初被发现于晋省南部,引发的大范围雷暴波及了咏济市与睿城县两个地区的电力系统…” “编号4201号修仙者,最初在挝国被发现,意图血祭数千活人以求精进,被当地政府发现后,他在军事打击下成功逃脱,杀伤数百边防军,越境进入华国…” “还有编号6492,编号7926,编号11580...” “根据目前所知的情报,这几人所展现出的行为已经足以被归类为社会重大不安定因素。我们原本已经启动了对他们的镇压程序,但是...” 李玉兰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错觉,秦佳佳似乎看到了她脸上线条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是,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梁州市内又出现了一位特殊的存在。” 说到这里,李玉兰拿起了一个盖有“秘”字印章的牛皮纸袋,从中抽出几张纸质文件。 “编号25892号。最初被发现于梁州,能力未知,来源未知…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个谜。”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上述描述的这些修仙者,全部死在了他手里。” 说这话的时候,李玉兰的语气骤然低沉起来,压迫感席卷全场,让秦佳佳都有些不敢呼吸。 “在一个月前,梁州市郊外出现剧烈的灵力波动,我们赶到现场后,便发现了上述几人的尸体残骸。根据排查,在那些人的死亡时间段内,曾进出过那个区域的人只有他。”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尝试与他进行接触沟通,而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李玉兰舔了舔嘴唇,似乎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 “和普遍高调行事的修仙者不同,日常中的25892号完全就像一个普通人。” “他的思维模式与现代人极其相似,甚至在行为上也与普通人几乎无异,不仅像常人一样起居生活,甚至还伪造身份上了大学,毕业后在本市租住生活,还连续换过数份不同的工作。” “根据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他换过的身份包括但不限于工人、图书管理员、酒水销售…而除却一个月前的那次冲突以外,他从未展现过他的超凡能力,连他身边的同学和同事都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每个人都低垂着眼睛,满眼沉思。 “他的目的是什么?”有人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李玉兰摇头,“他的存在太过特殊,不方便展开深入调查。就表层来看,他似乎真的在全心全意地扮演一个普通人、尝试普通人会做的一切事情。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没人能说清。” “那现在有什么交涉的思路吗?”另外一位专员问,“既然之前已经与他沟通了一个月,那总该发现一些突破口吧?” “还是我方才说的,他的特殊性让我们很难展开深入调查,而且看起来他并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李玉兰苦笑一声:“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次尝试,大多都无功而返。只有在半个月前的最后一次交涉中,他对谈判专员偶然提及到的‘英灵联盟’和‘缘神’这两款电子游戏展现出了兴趣,表示后续会进行尝试。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找到的线索。” 别说是桌边的专员们,就是角落的秦佳佳都听得一阵懵逼。 一个实力超群的修仙者,只需弹指一挥便可叫人灰飞烟灭,令人谈之色变的邪道修士也被其斩于手下。 这样一个人现在就藏在梁州市的芸芸众生当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甚至还在打英灵联盟和缘神。 喂!这信息未免也太割裂点了吧! “虽然很难相信,但这确实就是我们目前所有的进度。” 李玉兰轻轻摇头:“今天将诸位聚集到这里,就是为商讨下一步与25892号交涉的做法。这是关乎我们所有人、乃至梁州市所有人的大事。” 说到这,她放下手中的纸质文件,将其推到众人面前。 “这里就是目前关于25892号的全部资料,现在公开给各部门,望各位集思广益。” 文件朝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边角的秦佳佳实在忍不住好奇,抬眼向其看去。 文件上印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从侧面拍下来的,照片中的人穿着没啥品味的卫衣和运动裤,打扮得像一个退休老头。 “超凡者编号25892,性别男,居住地梁州,能力未知,背景未知,评级:无法评级。” “当前所用姓名:周清。” 第2章 剑未佩妥,出门… 会议室大门打开,面色凝重的专员们鱼贯而出,很快室内重归寂静,只留下屏幕前的李玉兰和站在一边沉默的秦佳佳。 “小秦,该听的你也都听完了,说说你的想法…” 李玉兰话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边毫无反应的属下,几番沉吟后,缓缓将手掌按在她肩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听着,小秦,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她直视着属下呆滞的眼睛,话说得一字一顿。 “但你已经看见了,此前你接触到的不过是环卫局的皮毛,而方才看到的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真正任务——替民众排除一切隐藏威胁,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明明那道目光并无逼视的意思,可秦佳佳却凭空生出了一种被压迫的错觉,仿佛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眼前的上司看了个透。 “这些工作太重要又太容易引人耳目,因此我们挑选新人也需要反复衡量。” “根据你的档案,你此前曾与25892号修仙者有过交集。以接近他、与他交涉为目标的话,你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也是因为这个,我今天才会让你来听会。” “而从修炼角度讲,你的体质非常出色,是近几年最为出色的一批。从你进入局里的第一天,我们就已经开始观察你,工作这三年来,你也的确表现出了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因为这样我才会破格提拔你。” “修仙者事件愈演愈烈,整个梁州市的人手都在为此行动。作为新的血液,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既然入局,就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秦佳佳嘴唇颤动,嗫嚅着点头:“是…我明白,李主任。” 那副模样被李玉兰看在眼中,令她隐隐地有些失望。 她本意是将这次会议设置为一次特殊的考试,来测试这位好苗子的承受能力,但现在看来秦佳佳考出的分数着实有些不尽人意。 都没见过事件现场,仅仅只是听闻修仙者的事迹,就吓成了这副模样?虽说第一次接触超凡震惊是难免,但这表现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 “不用太紧张。部门不会强迫员工从事涉密岗位,要不要干这份工作,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李玉兰轻声叹了口气,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转而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质合同放在桌上。 “这是信息保密协议。在这里签下字,你就正式转成了涉密人员,后续会接触更多超凡相关的工作。” “而如果你选择放弃,我们会派专人来抹消你刚才的这一段记忆,而后你会被安置在环卫局的表层岗位,从事社会管理工作,就像你之前所知道的那样。”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良久的沉默,面前的秦佳佳低头看着地板,肩膀起伏了数次,才慢慢地开口。 “李主任,刚才会上提到的‘周清’...我是说,那个修仙者..”她尽力克制着语气的颤抖,“部门后续...会怎么处理他?” “按照最新修订的《修士管理法》条例处理。这是部门绝大多数行动的参照,也是华国对待这一群体的根本方针。” 李玉兰道:“不出意外的话,国家大都会尊重修士的主观意志,采取和平沟通的交涉方法。但考虑到25892号近期有过杀戮行为,如果他做出了针对社会大众的威胁性举动,也不排除动用武装力量进行镇压。” 动用武装力量...镇压?! 一股寒气窜上后背,秦佳佳只觉整个人在瞬间冻了起来,两腿发软险些就地跌倒。 “这些不是目前的你需要考虑的。”李玉兰像是看出了她的情绪,语气柔和了些,“如果真走到那一步,部门也不会让你这种新人与他交手,而会派有经验的高级专员进行处置,把他带来的影响压到最低。” 秦佳佳有些木然地应了一声,目送主任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前,这才揉搓了两下冰凉的手指,继而有些颤抖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名字。 那个叫周清的男人,那个几小时前还在跟她面对面吃饭的老同学,是来自修仙者的超凡之人?而且还是抬手翻云覆雨、杀人如吃饭喝水的无情强者? 不不不,这太荒谬了。比起这个,连那些自称秦始皇的网友都显得那么可信。 或许只是同名呢?或许世界上真就有这么两个人,用着一样的名字,长着一样的脸,然后现在他们都恰好在梁州,恰好都在街道办上班,又恰好都玩英灵联盟和缘神… 叮的一声响,微信弹出一条消息,她条件反射地点开,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一朵红色的梅花,备注是“二婶”。 “佳佳啊,你跟小周吃完饭了?感觉怎么样啊?要是你觉得还行,我后面让他再主动约约你?” 嘭!就像一枚燃烧弹爆开,炸出响彻天际的防空警报。 “不用了不用了。”秦佳佳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打字发送,“吃的挺好,但下次就不吃了。” 微信那边寂静了一阵。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又一条消息传了过来。 “哎呀,佳佳,婶知道你眼光高,看不上人家小伙子。但过日子的事,总得实在点不是?” “你这马上都二十五了,在咱老家那块,跟你一般大的人孩子都该有了。女娃子嘛,总还是得成家的,在外面拼那么多有啥用?” “听婶一句,你就别那么挑了,之前给你推学历高的有钱的你非要说性格不合适,这小周虽然条件差了点,但人还是很本分很老实的嘛。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最重要…” 这次发来的聊天框密密麻麻,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出对面那语重心长的神情。 她慢吞吞地打出几个字,马上又将之删掉。光标在空落落的输入栏里一闪一闪,像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灯光。 方才在会议上对那个人的介绍犹在耳畔,光是想想,她都一阵后背发凉。 她一个刚入门的小专员,却碰到了连部门上级都要严阵以待的对象。 剑未佩妥,出门发现新手关boss是苇名一心。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一寸理智都叫嚷着让她快逃,快远离这一切,像她这样的小人物,在那种存在面前只会被碾碎成渣。 没错,如果她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周清就要面临主任口中的“武装镇压”...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跟周清不过只是老同学而已。虽说自己是对他有过一点点好感,但那好感也不过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嚼嚼的口香糖,让平淡的生活多点味道,终归不能当饭吃,更别提好感对象还可能只是个扮演出的假身份。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掺和他的事情?他继续扮演躺平咸鱼也好,跟官方玩一把穿越火线也罢,对自己的生活本就没有半点影响。 说到底,她找这份工作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大城市的编制而已,端上铁饭碗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她本来的追求。什么超凡?什么修仙者?什么武装手段?这种东西理应停留在三流网文的设定里! 既然早就知道这些道理,接下来怎么做不必言说,那自然是... 咕咚。秦佳佳喉咙滚动,像是咽下了一块经年的口香糖。 她浑身过电般颤抖起来,手指在屏幕上抬起,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在这个过程重复到第五次的时候,她终于艰难地打出了一句话。 “婶,我知道了,后面我会继续去见他的。” “诶唷!还是咱们佳佳听话!”对面的语气一下欢快起来,“那我这就去跟小周那边讲,就说你对他很满意,让他后续再约你一次?” “不,不用了。”秦佳佳手指飞速,“您啥也别多讲,就跟他转达一声,告诉他过两天我会自己过去找他。 “又是你过去找他?这有点过了吧?”对方显然没料到她突然的态度转弯,“咱们接触归接触,但女娃子还是矜持点,太主动显得跟上杆子一样…” “没事,您就这么跟他说就行。后续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放下手机,秦佳佳做了个深呼吸,将一切杂念排出脑海,继而猛地伸手抓起笔,在纸上刷刷签下名字。 她推开会议室大门,抓着那份合同一路小跑奔过走廊,在道路的尽头找到了那位穿着正装的中年女人。 “李主任,这是我的协议书。另外,关于那位25892号的行动…” 她咬着牙,像是说这番话要用尽此生全部的勇气。 “请...让我来负责和他交涉。” 第3章 周清 “诶诶,小周,告诉你个好消息。” 街道办办公室里,正喝着茶水看报纸的周清抬起头,戴红袖章的中年女人站在他工位前,圆润的脸上尽显欢欣。 “昨天你们吃完饭后,佳佳下来可跟我讲啦!” 中年女人语调上扬:“听她那意思,她可是很喜欢你,急着要约下一次见面呢。” 她说得激动,作为当事人的周清反倒没什么表示。 他慢吞吞地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笑了笑道:“是么?跟她吃饭的时候,她看起来不像是很急的样子。” “嘿,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中年女人手指敲击着办公桌:“我这侄女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眼光高的很,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次她居然能放下身段来找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得把握住啊...” 她在那一阵絮絮叨叨,兴奋得仿佛月老给她颁了奖,周清也不打断,嘴上嗯嗯啊啊地回复着,继续手上的工作。 女人叫秦红梅,在这街道办社区服务中心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算得上是单位里的大前辈。 按理说工作了十几年没评上什么职务,这前辈当得也多少有点憋屈,不过秦红梅这人本来也没什么事业心,现今临近退休更是没了升迁的念头。 比起前辈,她更像是办公室里的老大姐,最大的爱好便是给新来的职员介绍对象。 原本街道办以中老年职工为主,秦红梅一身牵线本领无的放矢。今年办公室总算是来了三位单身年轻人,一入职,她便第一时间审视一番。 第一位叫作付成浩,是走选调进来的,人高马大,一表人才。 秦红梅第一次见到他并不是在新员工入职仪式上,而是在一则新闻报道上,报道标题是《985硕士入职街道办为哪般?》,还上了当时的微博热搜。 有人感慨学历膨胀,有人抱怨环境不公,而老油条们心里却是门儿清。 对于付成浩这种高学历人才而言,来社区服务中心不过是为积累基层经验,别看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最多三五年,他便会借着这段经验在仕途上鲤鱼跃龙门。 一句话概括,就是把“牛逼”写在脸上的绩优股。 第二位叫李杰,跟前一位比起来,他样貌平平,学历平平,能力平平,但有一个十分突出的优点——他家里有七套房。 没人知道他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来街道办上班,也许是随便找个班上积累点社会经验,也许是家里安排让他有个从业背景打底…秦红梅也不在乎这些,只好奇这只金龟婿何时能被垂钓上岸。 一个绩优股,一个富二代,秦红梅手握这两员大将的微信,如得秦琼敬德相助,一时间热情空前,自认没有牵不动的红线——接着就在秦佳佳这块高地上全折了戟。 眼看相亲连黄两局,秦红梅比自家侄女更要火急火燎,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边满足介绍条件的只剩下了周清。 跟前两位的卧虎藏龙相比,这位的履历就显得有些过于接地气了。秦红梅本只是抱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推荐一下,谁知难以攻克的高地这次却突然敞开了怀抱,一开始主动去找男方聊天不说,现在竟然还要主动登门。 若不是她之前已经跟周清共事数月,对其脾性有所了解,秦红梅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家侄女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小周啊,你可得认真考虑考虑,这不是小事...” 秦红梅一副恳切的口气:“你也都见过了,佳佳她人长得漂亮,学历又好,还有编制。这么好条件的姑娘,你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她一向嗓门颇大,现在情绪激动之下,穿透力更上了一个台阶,连坐在旁边的付成浩和李杰都不由得被引得扭过了头来,看向这边。 “啥?是之前说的那个秦佳佳吗?被周哥给拿下了?” 李杰在工位上啧啧称奇,话里有一丝酸意:“那女的漂亮是真漂亮,难搞也是真难搞啊,我当时给她转红包她都全给我退了,周哥你怎么搞定的?” “这种女孩大多都不看钱,更多追求个感觉,要情绪价值。”付成浩在旁边冷静分析,“我是玩不来这一套,说不定周哥擅长这个吧。” “嘿!付哥你这说的,你长这么一张脸又是名校毕业,倒追你的女的一抓一大把,还搞什么情绪价值!” 李杰一摆手:“但别说,周哥这是深藏不露,有一手啊!照这趋势,咱过两天是不是就能吃上你喜糖了啊...” 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红火,话题九拐十八弯一路奔泻,周清在旁边喝着茶看着,温热的茶水入口,散发出带着微苦的清香。 在他印象当中,男女之事在凡人间本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类似“追求”之类的事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人在家门外说起这事,那刺激程度堪比如今外放三级片,是要被外人戳脊梁骨说不合礼数的。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如今的凡人已经在公开场合大谈情爱,人间变化之大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讶。 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反感。 作为修士奔走了大半生,无论是人杰还是地灵他都已看过无数,但像这样充满市井味道的场景在修仙界却不多见,他喜欢这种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像这种边缘闲职,一天下来没有实质工作是常事。聊聊天,喝喝茶,看看报,时间就到了下午。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半的时候,办公室里便已经开始响起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动静。一过五点,下班的人们立刻从各个出口涌出办公室,像摆脱了牧羊犬的羊群奔向四方。 周清摆好自己的保温杯,混在人群之中踏出单位。从侧门出去,迎面正是绿茵茵的小区街道,路边种满了杨柳和银杏。 在离单位最近的一棵树上,一个竹制鸟笼正挂在上面。见他接近,笼中的棕金色小鸟立马拍了拍翅膀,仿佛在恭迎。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话吐得字正腔圆。 “你是画眉,不要跟院里那些八哥瞎学。” 他隔着笼子敲了敲鸟的脑袋,将笼从树上摘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该去遛鸟了。 第4章 今日亦是平凡一日 五点来钟的天色正好,再加上前两天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新鲜,是生灵活动的好时辰。 周清沿着路边绿荫穿过小区,一手提着画眉鸟笼,一手转着两个核桃,再加上松松垮垮的衣着,一眼看去浑身上下写满“懒散”二字。 社区的行人一个个与他擦肩而过,不时便会有人朝他投来一眼,似乎在确认刚刚走过的到底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人生过半的退休老大爷。 遛鸟这项活动听起来简单,内里却大有学问。 时间要选露水未干的清晨或是太阳半落的傍晚,位置要在有花草树木的自然之地,像画眉这种天生胆小适应力较差的类型,一开始要蒙上笼布,使其听惯外部环境的声音后再逐渐揭开,给鸟儿一个适应环境的过程。 在适应了野生地后,接着让其接触其它人的鸟适应群体环境,此后再逐渐过渡到人群聚集之处,过半小时左右换一个地方。 如此循序渐进,让鸟儿充分接触自然与人息,才可调顺鸟儿的脾性——用圈内话说叫“起火”——经这么一遛,笼鸟便会精神亢奋,乐于开口鸣叫,同时也愈发亲人。 这是两个月前,周清从社区里那些遛鸟老手那听来的攻略。 初次听闻之时,他还着实有些意外:接触自然,吸收天地之灵气;继而回归人间,经受红尘烟火洗炼,这分明是对修炼之法的概括。 对于修士而言这方法有些粗粝,但对于神魂单薄的动物而言,经过这一番流程便能初步开启其灵智,若是其恰好有一丝灵性说不定就能成精。 凡俗大众并不知晓仙道的存在,但却在这种细微之处摸索出了修炼法的精髓,其中智慧实在让人感叹。 他看了一眼笼中的画眉。鸟儿似乎是听懂了他方才的话,此时正收了翅膀缩在笼子一角,低着头认错似的。 寻常的画眉是不会学舌的。但这小东西日夜在他身边,似乎也沾了些灵性,略懂人言不说,还偶尔能蹦出几个词语来,成精指日可待。 只是画眉开智的那两天,正逢周清在跟院里一众人打牌打得火热,随手把它的笼子挂在了一堆八哥中间,这鸟儿的第一丝灵智在“你好”“恭喜发财”“人之初性本善”的学舌声中诞生,于是便沿着这条路一去不复返。 本来这没什么,但几天前周清恰好听到了那几只八哥在口吐芬芳。为了防止自家鸟儿被这帮鬼火黑毛带偏,他决定今天还是换个地方放笼子。 走过街道办所在的矮楼,就到社区外的绿化带了。 由于附近都是老小区,居民年龄普遍偏大,每到下午时分,便会有不少人来这里活动,乐意动的人打太极跳广场舞,不乐意动的便搬个折叠椅在树荫下晒太阳假寐,一躺便是一下午。 大部分时候周清属于后者。 光看着那阳光下的一排排折叠椅,他都感觉一阵困意上涌。但今天有人早早地约了他,他不得不割舍掉宝贵的睡觉时间。 “诶唷!小周来了!好好好,等你半天了都!” 出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他一边喊着,一边拍着面前的铁桌示意周清过来,桌上已经摆开了一副象棋,棋子全部归位,等待着主帅的落座。 大爷姓吴,退休已有十几年,平生最爱的就是一手象棋。 之前他的棋艺号称杀遍老城区无敌手,但在周清到来后这个无敌的名号便被破了,为此这大爷一直心有不甘。听说周清就在附近工作后,他便三天两头地来约他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周清慢悠悠地放下鸟笼,又将手里转着的核桃放进兜里,俯身坐在吴大爷对面。 “今天还赌钱么?” “不赌了,不赌了!”吴大爷赶忙摆手,“之前跟你下得把我半个月养老金都赔没了,我儿子听了怕得有意见,这次咱就单纯切磋切磋。” 说了一半,似乎是觉得这话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他又使劲拍了拍桌子:“不赌归不赌,这两天我可是好好儿地看了几个棋谱,今天非让你瞅瞅我这路数!” “好啊,瞅瞅。”周清捻起一枚棋子,看似随意地落下。 哒,哒,哒。 落子声交错,如同雨滴落地。 在小区边下棋就像种地,在座上种下一个老大爷,很快周围就能长出一群老大爷。 不一会棋盘四周就被围满了,老头子们敲着拐杖,转着轮椅,个个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嚯!小周这手,凶呐!” “老吴你想啥呢!挪什么炮啊?跳马!跳马堵他啊!” “马什么马?再不动车他再有两步就将军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棋!” 一群人齐齐聚在吴大爷一边,说话声随着落子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周清面对着他们,仿佛不是在和对手切磋,而是在独身面对一个战/略/总/参/谋/部。 不过也巧,以少敌多恰好是他最熟稔的活计之一。 棋子落下,又一次局势已分,四周的参谋们一片唏嘘声,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感慨。 “别吵!别吵!听你们的净输了!” 眼看着第四次被对手将军,吴大爷明显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把谁都别吵吵,我自个来!”他以首长的气势挥臂,遣散了四周的参谋部,“我下了三十年的棋,就不信一把都赢不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谈天赋都太过虚无缥缈,决定水平高低的因素不过是“无他,唯熟手尔”——至少在下棋这件事上,周清很认同这句话。 吴大爷的底气来自于三十年的积累。而他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棋艺大师,只是积累的时间稍微多了那么几十倍而已。 若是放在曾经,他掌握了优势就一定会乘胜追击、把对方赶尽杀绝。但现在他已经不似当初了。 棋子再次交错,看似又是一盘碾压局。 但几个回合过去,四周的参谋们逐渐没了声响,吴大爷的表情却是逐渐生动起来,从眉头紧锁、到若有所思、然后是喜上眉梢、最后是兴高采烈。 “将了!” 一子落下,四周的参谋部一片喝彩声,簇拥着中央眉飞色舞的吴大爷:“咋样小周?我这新路数还有点东西吧?” “的确有水平,厉害。”周清点点头,双手离开棋盘。 他在二十步之前便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以周围人的水平完全看不出这一让步的意义,满心都觉得这是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攻坚战,而最终突围成功。 和游戏中的boss一样,卡关的时候只觉是策划喝了二两用脚趾设计出来的粪怪,一旦打过便会觉得这是游戏界的殿堂之作、是设计史上不朽的艺术品。 偶尔来这么几次激励,才不至于让这吴大爷心灰意冷。这附近就属他棋艺最过得去,没了这个玩伴,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又要少一个。 “再来再来!好多年没下得这么畅快了,再来一把!” 吴大爷难得有这么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兴奋得眉角都在跳舞,重整棋盘便要再度迎战,却听周清道:“不下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家睡觉了。” “回家睡觉?这才几点啊?” 这次不仅是周围的参谋部,连首长都嚷起来了:“才不到八点就困了?你这年纪轻轻的,咋比我这老头子还耐睡?” “就是就是,小周你这身体可真不太行,别成天就知道躺着,得多锻炼啊。”旁边的参谋一号附和着,“现在年轻人一天天都不出门,二十出头就虚的不行,这以后上年纪了得成啥样。” “老徐说的对,现在你单身着也就罢了,以后结婚可咋整?”参谋二号加入战场,“我像小周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能泡三个姑娘,一晚上不睡觉照样精神抖擞!” “还有这事?我这就跟你家老太太说去!” “诶诶你啥意思,我这不是提点一下年轻人...” 参谋部开始内讧,看样子是顾不上这边的战局了。周清轻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提起一边的鸟笼,转身朝着某条小路的方向而去。 这个点下班的人已经基本都离开了。走上小路,人息愈发稀疏,天地重归寂静,标志着一天的结束。 一个钱少事少的闲职,一堆鸡毛蒜皮的日常工作,再加上一些没啥营养的兴趣爱好,这就是他目前生活的主要构成。 按照如今的说法,这种生活应该叫“养老”,他感觉这个说法十分贴切。 回去的路上,他顺手从路边小吃店买了一只鸡蛋灌饼,边吃边往租住的老楼走。这时傍晚的风吹过街道,黄绿的银杏叶纷纷扬扬,抬头去看,天边夕阳如火,炽热的色彩一如千百年前。 从前他来到这条路的时候,这还是布满车辙印的土道,连接着镇上的粮市和材市,常常有行商赶着骡车路过,在街巷补充粮食顺便向酒坊老板讨上一杯。 他那时路过凡俗,也曾坐在坊外的木桌上,边喝酒边和掌柜攀谈,聊着今年粮食收成如何、镇上又有哪位英才中了举人。 那时这条路上的人称呼他仙长、尊上。如今土道变成了柏油路,两侧街坊变成了水泥楼,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周清。 和他擦肩而过的这些人中,会不会就有着旧人的子孙? 一股困倦感忽然涌了上来,他长长地打出一个哈欠,五感似乎瞬间变得遥远而飘忽,但不过一个呼吸过后又重归正常。 七年多了,神魂还是没完全稳定下来啊...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由于神魂的拖累,身体时不时就会泛起困意,导致他一直都没去逛过梁州的夜市,想玩玩游戏都参与不了晚上的开黑,实在麻烦得紧。 他抬起头,再度瞥了一眼当空的太阳。 都说修仙乃逆天而行,曾经他对这种说法还不甚在意,现在真压到身上他才感觉到天的重量。 不过,看这个进度,这番重压很快就要到头了。 自从放下修士身份,重入凡俗以普通人的面目过活,他能明显感觉到困倦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短。凡间烟火洗刷着他,让不稳定的神魂渐渐趋于平静,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有一年,便能彻底回归正常。 鸟儿需接触人息以开启灵智,他依靠红尘炼心来稳定神魂,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将之拿起,页面上显示有一条来自秦佳佳的微信。 秦佳佳,这是他以普通人身份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几年前他刚刚重入凡俗,还不太适应这个数百年后的世界,随处可见的阿拉伯数字和英语字母他都看不懂,像电脑和智能手机这种无法用神识扫描的新玩意也是不明所以,类似“二维码”“移动支付”“互联网”这些概念更是闻所未闻,有太多零碎的常识需要从头补起。 凭着旧时的经验,他知道人间王朝总会兴办书院以教授天下知识。几经调查,他才了解到如今的书院已经改名叫作学校,教授知识的功能倒是没怎么变。 比起调查学校的变化,伪装身份混入校内对他而言反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经过几年学习缓冲,如今的他虽然称不上对现代社会了若指掌,也算是基本适应了这个全新的人间——这其中秦佳佳这个朋友功不可没。 学校能让他了解近几百年的历史变迁,却并不教人怎么使用微信和扫码支付。若当初没有秦佳佳出手相助,他多用些时间应当也能掌握,但免不了要碰上诸多不便。 虽然只跟她认识了短短七年,相对于他的生命长度,这个时间在他的感觉中只能算是“刚认识不久”,但他仍然愿意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归类为“朋友”。 他点开那条来自秦佳佳的微信消息,屏幕上显出一根短短的白色聊天框。 “我这有了些新情况,想找你说说,下周六有时间出来么?” ps.新的故事起航~新书期每天中午12点更新,还请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 第5章 修仙者 “...他回复了,说可以。” 秦佳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轻声开口。 她的对面坐着四五名中年人,都是之前在部门会议上出现过的精英专员。此时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不一,但目光却都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 上一次面对这群人的时候,她只能坐在角落,连参与交谈的资格都没有。但如今她却处于这个房间的主位,一举一动都处于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她清楚这一切变化都是谁带来的。 在她提出与周清的交涉申请后,部门为此连夜加开了几次紧急会议,在数轮拉扯之后,竟是奇迹般地通过了她的申请,准许她以“特殊人员”身份与周清进行交涉。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结果堪称荒诞。而实际上这么想的绝不止她一人。 “...我还是认为这个提案太过冒险。” 坐在左侧的一名国字脸专员皱着眉:“让一个才刚开始接触超凡事件的新人独身去和修仙者交涉,而且交涉对象还是几乎没有任何资料的空白人...一旦出事,后果难以想象。” “但我们之前的几轮交涉尝试都已失败,现在完全摸不清25892号对政府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对他放置不管,同样会成为一个社会的不定时炸弹。” 坐在旁边的粗眉毛专员摇了摇头:“修仙者大多在凡人社会中没有亲属等社会关系,这也是我们之前交涉中遇到的普遍难点。相比起来,‘同学’倒确实是有可能走进他们私人生活的身份。” “确实如此。”另外一名专员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也不失为一次大胆的尝试,无论成不成功,都能为我们之后的行动提供参照。” 这番话已经在之前的讨论会议上重复了无数遍,国字脸也没有心思再多争辩,只是叹了口气,转过眼去看桌子那边的秦佳佳。 “那具体要怎么做?让小秦去使美人计?想要接近一个修仙者,光漂亮可不够。” “离跟25892号见面还有一周多,我会利用这段时间让她掌握交涉所需要的大部分超凡知识。” 坐在桌尾的李玉兰淡淡道:“那个人的情况跟迄今为止所有的修仙者都不同,以前的老思路在他身上行不通。他在扮演普通人,那么想要突破他,我们也必须从‘普通人’的角度与他交涉。” “这是你手下的人,那就交给你负责。”国字脸不置可否,“希望这次你的眼光也能如之前一样准。” 谈话到此为止,等在桌边的人们起身,三三两两交谈着离去。随着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再度只留下秦佳佳与李玉兰两人。 墙上的钟表缓缓地走着,时针跳动的哒哒声清晰可闻。 “...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主任。”相顾之间,秦佳佳终于开口,“接下来我一定会...” “客套话不必多讲。既然你选择了加入,那与修仙者交涉是你早晚都会经历的事情,千万别觉得给你开特例就能骄傲自满。” 李玉兰摆了摆手:“虽然25892号因他的特殊性引来了部门的关注,但他的影响力也只不过是在梁州市范围内,在他之上,还有足以撼动一个省、乃至一个国家资源的高级修士。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还需要学很多东西,这次只是个开始。” “就像刚才所说的,眼下,你需要尽快掌握与25892号交涉所需的知识,接下来的一周你会很辛苦。” “我有心理准备。” “好。那么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李玉兰的声音沉了下来,“既然你之前已经近距离接触过25892号,那么,你现在是如何看待修仙者的?” 如何看待修仙者?未曾想过的问题让秦佳佳愣了愣,没来得及细想,脑中便已经自然出现了周清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衣着,以及慵懒到家的表情。 “修仙者...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是社会的重大不安定因素。” 秦佳佳试探着道:“但除开少数奸邪之辈,如果我们不主动去招惹,他们对凡人的态度就还算正常,和一般人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最后的两个字带着些迟疑的音色。她感觉到领导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你是这么想的么。” 李玉兰叹了口气:“也是。才刚踏入这个领域,第一次接触修仙者便是25892号这样特殊的存在,的确会让你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 “请您指教。” “这种事百闻不如一见。”李玉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站起身来。 “跟我来吧。” ...... ...... 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驶出环卫局地下车库,攀上城际高速公路,呼啸着向前奔行。 秦佳佳坐在轿车后座上,有些忐忑地抓着身上的安全带。 李玉兰没告诉她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哪里,但从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牌看来,他们是正往城郊方向进发。 梁州市是个新立城市,近些年才刚开始抓基建,绝大部分郊区都处于待开发状态,别说办公区,就是工厂都没建起几个。 那这一趟是要... “看看这个。”思绪发散间,李玉兰从前座递来一本厚重的书籍,她赶忙伸手接住。 原本她以为这又是什么带红标的保密文件,但将书翻到正面时,封皮上出现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名字。 《华国通史》 “之前你已经从会议上听到了。在近一段时间里,全世界各地开始频繁出现超凡相关的事件,影响与日俱增。而我们的工作,便是将这一切异常事件挡在群众视野之外,避免引起社会动乱。” “这不仅仅是因为忌惮他们的力量。如果单轮纸面的武力,以当今华国官方的武器水平,并非不能与之对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恐怖,因为...” 李玉兰靠在前座上,遥望着车窗外飞流而过的景色,语气像是有些飘忽。 “的确,超凡案件是在近一段时间内才开始频繁发生,但这并不代表超凡者这一群体是近期才出现的。” “相反,在凡人无法察觉的地方,他们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并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历史。史书中的每一行字都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而我们只能从种种传说中窥见那段历史的冰山一角。” 秦佳佳愣愣地望着她,见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这才低下头,缓缓地翻开手中的那本通史,看似普通的书籍里布满手写的笔记和纸条。 “前215年,有魂修修士来访人间,化名‘黄石公’,云游四方,留得数门天人感应之法...一名叫作张良的青年偶然获得法门,修至小成,可观天人气运,后为汉高祖刘邦所用,其间算无遗策,助高祖入驻关中。后人称之为谋圣...” “汉灵帝光和七年(184年),修仙界第一大宗门苍天宗之宗主渡劫失败陨落,其反对派适时结盟,定名‘黄天门’,提举巨鹿人张角为其凡间代理人,向苍天宗及其治下汉王朝发动讨伐...失败,黄天门掌门陨落,张角身死。公元219年,苍天宗因长老阁内乱解体,次年,东汉王朝随之覆灭...” “洪武二十六年(1388年),明太祖朱元璋为一神秘人物‘周颠’立传,称此人来去无踪、通晓未来、可操水火,并以神技助明太祖打败陈友谅登临帝位,被明太祖称为‘周颠仙’...” “......” 一本书中布满了高亮标记和笔记,看上去是不同人、不同时期写上去的,凌乱的笔记如图鬼神的图画,尽然映在秦佳佳眼中。 “那些古代仙神的传说...都是真的?”触碰书页的手微微颤抖,“不是仙人,而是修仙者...从古至今,他们始终存在?” “这正是我们目前隐藏修仙者事件的真正原因。” 李玉兰声音幽然:“一旦这个秘密被公开,人们会发现历史上光辉璀璨的英雄只是来源于过路修士随手的恩赏、浩浩荡荡的王朝更迭不过起源于几个宗门的争端、甚至连天灾大祸都或许是修士斗法溢出的余韵...这等冲击并非常人能够接受,社会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真相。” 一阵沉默。 “在修仙者眼里,我们算是什么呢?”秦佳佳喃喃。 “我不想过度打击你的胆气,但我想听到这你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来。” 李玉兰摇摇头:“即使抛开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不提,在记载中,哪怕是最低级的炼气修士,其平均寿命也能达到百岁,修为高强者甚至有上千年的寿元,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拉开我们和他们的认知差距。” “当你与一个修仙者正面相对,你或许会觉得他们看起来与现代人大差不差,但实际上他们却可能是来自于元明时期、唐宋时期、乃至更早时期的古人——考虑到这一层的话,你还觉得能与他们正常沟通吗?” 秦佳佳咬了咬嘴唇,脑中再次闪过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他也是这样么?” 李玉兰顿了顿,难得地回头瞥了一眼部下的表情,镜片后的眼中满是深邃。 “现在我们对25892号了解的还太少,不能确定他的修为等级,自然也就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来自哪个时期的人物。考虑到他和现代人极其相似的行为模式,也不排除是进入现代后因机缘巧合得到力量的新修士。” “但无论是哪一种,你都要时刻记住,修仙者跟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无论是他,亦或者是他们...下车。” 轿车忽地刹住,惯性让秦佳佳猛地向前一仰,她捂着被撞到的额头转眼去看,车窗外显出几栋两三层高的低矮建筑,墙皮被刷成灰白色,四周停有缀着白色车牌的面包车,一眼看上去像是座医院。 但谁家医院外面会围高压电网还派特警把门的? 锵锵,有谁在车外面轻轻地敲打,李玉兰在前座按下按钮,四面的车窗降下,四五名穿黑色制服的特警围拢在车边,无一不是身形魁梧满脸横肉,那股压迫感仿佛要透车而入。 “请出示身份证明,并接受检查。“领头的那名特警开口,声音低沉如钟。 “梁州市环境调查与防卫局情报统筹部,甲级主任专员李玉兰,后座的那一位是我的同事,丁级专员秦佳佳。之前我已经在系统里提交过出入申请。” 李玉兰十分自然地从车座上摸出证件递过去,又从对方手中接过两张黄色的长条纸张,递了一张给秦佳佳:“拿着,贴在额头上。” 秦佳佳接过那纸,心里微微一动。这纸摸起来出奇得柔软,比起纸更像是布料,上面用黑色的油墨画着几个鬼画符般的奇怪符号,看不出是什么含义。 她依照李玉兰的话将其贴在额头上,触碰皮肉的一瞬间,那纸张中似是散发出奇异的波动,黑色的符号宛如瞬间活了过来,竟是凭空燃起蓝色的火焰,不等她发出惊叫,那纸已经在她眼前燃烧殆尽,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身份核实无误。灵魂也已通过符咒检测,没有问题。” 在这段时间内外面的特警已经在仪器上刷过了她们的证件,将之交还给前座的李玉兰,秦佳佳注意到四周特警手中的枪口往下放了放,像是这才解除了警戒。 这意思是,如果自己刚才流露出任何异常,他们就会立刻拔枪射击? 秦佳佳被这个发现惊出了冷汗。她没想到如今的华国还存在如此严苛的检查。后面的那栋房子里得是有什么东西,才能当得起这种等级的守卫? “还请问李主任这次来是为什么事?”那位领头模样的特警朝李玉兰问着,语气似乎比方才舒缓了些许。 “自然是带新人来参观学习。”李玉兰似乎是想开个玩笑,但她的语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轻松,“想要让新人真正理解工作本身,必须要带她来亲眼看一看。” “原来如此。” 特警点了点头,瞥向后座的秦佳佳,不知为何,秦佳佳感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的意味。 她忽然打了个冷战。 第6章 隐没于历史之下的 布满灰尘味的电梯轰响着下行,壁上红色的数字缓缓跳动,在-2层定格。 当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她瞳仁都为之一震。 与朴素淡雅的外表相反,大楼的内部出乎意料地阴暗压抑,而这一层的压抑感比地面上更甚数倍。 她举目所见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排排铁门排列在墙体两侧,门厚重得犹如金库,每一扇门前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让她找一个词形容此时她看见的景象,那最合适的莫过于“监狱”。 “这里是第三观察站,用以收容与破坏性超凡事件有关的人。” 李玉兰终于说出了此行真正的含义:“能被关押在这的,主要是展现出危害社会行为的修士,配合其进行行动的党羽,以及...你知道羯族吗?” 问话来的突兀,但秦佳佳反应很快:“是五胡乱华时期入侵中原的其中一支匈奴部落?据说他们凶暴异常,屠杀了至少几十万汉人,甚至将汉民称为“两脚羊”,行军时将活人带在军中,平日里当作奴隶对待,需要时便杀死当作口粮…是五胡中杀人最多最残忍的部落。” “不错,正是如此。”李玉兰边领着她向前走边道,“根据史书记载,羯族的人数非常少,少到很难被称之为是部落,只不过是匈奴贵族麾下的一支奴隶军——就凭着这么小的人数规模,羯族屠杀的汉人数量却远胜于其他胡人种族,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可敌。” “许多历史学家都质疑过为何羯族会有如此破坏力,在超凡被发现之前,大多认为是当时的汉人政府不作为,放任外族肆虐。”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在这背后,还有另一股力量的作用。” 谈话之间,她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处,那里立着一个开放式的房间,三面用特制的金属围起,只有靠近走廊的一侧开了一个用防弹玻璃制成的窗口,用于窥视屋内的情况。 透过玻璃窗,她隐约能看到室内大约有十几平,中央摆着一张“病床”,一个男人躺在上面,十数根黑色的特制束缚带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将其裹得粽子一般,只留得一张脸露在外面。 秦佳佳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嘴:在这个角度下,她能看见那张脸上的皮肤已经片片剥离,露出一块块鲜红色的肌肉,那些肌肉块如树根般虬结扭曲,将五官和骨头挤得变了形。比起人脸,更像是某种食肉的猛兽。 “超凡者编号5821,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但在一个月前,他在白云山施工时意外挖掘出了一份被埋于土下的超凡传承。” “经过我们的查证,他接触到的那份传承源自某个由胡人建立的修仙宗门,其中包含着宗门的特有术法。那种术法曾经作为巫术在羯族人中流传,能通过杀人来强化自身肉体。只是羯族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已覆灭,而其背后的超凡力量却遗留到了现代。” “修仙宗门的术法...作为巫术在胡人中流传?”秦佳佳意识到了什么,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颤音,“这意思是...”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玉兰略微推了一下眼镜,这是她面对重大事件时常见的动作。 “历史上羯族人的强大和残暴,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修仙宗门在幕后的支持。胡羯将修仙者视为神明,向其献上供奉,以换得部分超凡力量的眷顾,这也是修仙者们影响历史的主要方式之一。” “羯族只是个很小很小的例子。事实上,历史上大部分有名的势力——小到一个部落,大到一个王朝——背后都有着修仙者的支持,支持的手段有很多,提供术法只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而且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李玉兰微微侧首,目光再度看向玻璃后已经不成人形的躯体。 “在接触传承的过程中,原本只是凡人的5281号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但同时也被传承中残留的精神烙印侵染,这让他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连杀了工地数十名工友,之后才被赶来的武装人员控制。” “我们刚找到5821号的时候,他的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在被带回来以后,这具身体每天都在发生着腐败和异变。因为他原有的神魂已经被彻底瓦解,现在的他,不过只是一个被古代修士的意识同化的傀儡——而他的肉体根本承担不起这份意识的重量。” “这就是超凡,既可能是神迹,也可能是梦魇。在那些修仙大能眼中,大部分凡人不过是俎上鱼肉。” 李玉兰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部下的反应。 如她所料,此时的秦佳佳嘴唇颤抖,和她所见过的每一位见证真相的新人一样,连惊异的反应都做不出多少,发白的脸上尽是呆滞。 这也是修仙者?手握着超乎想象的力量,暗中操纵着千百年的历史,而被操纵的凡人甚至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这种源于历史的恐怖存在已经出现在了现代城市里,混杂在茫茫人群中,或许就在身边... 心脏狂躁地挣动起来,巨大的冲击感让秦佳佳都有些眩晕。她将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入掌心当中,勉强维持清醒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 “好好记住你现在的感受。恐惧不是坏事,它会让你时刻对修仙者保持警惕和谨慎,在之后的工作中,这会是你得以自保的基础。” 李玉兰拍了拍她的肩:“这边看的差不多了。缓一下,然后我们去看下一间。” 秦佳佳长长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在几个呼吸间调整好状态让自己回归冷静。她点点头,转身准备跟上主任的步伐,迈出的脚却僵在了空中。 就像是有无形的针扎在背后,一股寒气从脊椎侵入席卷全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扭头,目光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来自玻璃后的眼睛。 在方才秦佳佳转身的刹那,沉睡了足足一个月的傀儡忽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穿透防弹玻璃直直向她投来。 “他醒了!” 如同落石入水,杂乱的脚步声霎时间充斥了整个走廊,候在侧面的几名武警在一秒内拉枪上膛,穿着白大褂的医师旋风般从座位上起身,秦佳佳不知道他们即将做什么,但她清楚地看见了每个人脸上的如临大敌。 她还没来得及从这一切中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猛拍在她肩侧。 “别跟那东西对视!”李玉兰难得地大喊出声,“他已经被那些古修的精神夺舍了!若是被他锁定,他可能会把你当成猎杀对象!” 喊声炸雷般响在耳侧,可秦佳佳却没有做出反应。 一瞬之间,她感觉玻璃后的那具身体仿佛变成了磁铁,将她的视线牢牢地吸了过去,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张扭曲脸庞上的神色。 在与她目光相接的一瞬,那东西似乎是呆愣了片刻,随即,他脸上的肌肉忽然抽动起来,双目圆睁,张开大嘴,口中吐出一声不似人形的尖叫。 “气息...有周凡的气息!周凡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顿了一顿,不仅是秦佳佳,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愣了一下。就见那傀儡狂躁地扭动起来,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不...不要!不要杀我!周凡!不要杀我!” 他重复着呐喊,拼了命地挣扎,动作之大仿佛要生生掀翻床铺。 “别杀我!周凡,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再杀我!别杀我!!!” 秦佳佳呆站在原地,这一瞬间她耳中的世界忽然变得单调起来,脚步声,呐喊声,子弹上膛声,还有仪器的响声似乎都淡了下去,只有那几句嘶喊萦绕在耳边。 对方的目光分明是看向自己,可口中所喊的确是“周凡”...难道说,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那位“周凡”的气息? 眼前这位承载着古修的意识碎片,是真真正正来自千年前的灵魂。能与这种存在扯上关系的人,她这一辈子只亲身见到过一个,那就是... “让开!” 一名白大褂飞扑上前,将她推至一边,转而打开房间外的小型操作台,一掌拍在上面的按钮上。 室内的机器开始轰鸣,连接着傀儡的管子颤动,高于致死量十倍的镇静剂被注入他体内。秦佳佳隔着玻璃望着那一切,看着那傀儡的瞳仁渐渐涣散开来,疯狂的嘶喊声也渐渐微弱,最终彻底安静下来,双眼合拢再度陷入沉睡,像是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磁铁般的吸引力消失了,她像是浮出水面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呼吸,一转头,却发现身后的武警、医师、乃至李玉兰都在望着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洞穿。 “周凡是谁?” 第7章 烙印 “呵——” 周清打出一个哈欠,颇有些乏味地揉了揉眼。 此时他正和几名同事杵在小区后方的胡同里,脚下是一地狼藉:摔碎的啤酒瓶、裂成几块的砖头、弯曲的钢管、甚至还看得见几枚沾血的刀片,穿制服的民警在狼藉间穿行,拿着相机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拍照留档,咔咔的快门声不绝。 几个小时前街道办接到了某位居民的电话,说是有两伙社会混混在这胡同里发生口角,鬼火少年对上精神小伙,从南门打到北门,打得大道都磨灭了。 鏖战正酣之时,街道办和警察局的人陆续赶到,眼看着大道被办事员和民警给围住了,两拨人道心破灭,只得乖乖被扭送喝茶,给他们这群办事员留下一地待打扫的烂摊子。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搞街头群殴的?啥事能搞得这么惊天动地啊?” 手握七套房的李杰一边收拾现场一边喋喋不休。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街道办一伙人大早上就被拉来,顶着个大太阳忙活一上午,干的他一肚子怨气不吐不快。 旁边的高材生付成浩倒是还算平和:“听民警说,导火索是两个人在店里看上了同一辆摩托,协商不成,过程中发生口角,最后升级成斗殴的。” “就这啊?”李杰一听怨气更大了,“这点破事就闹这么大?还特地把哥们拉来给他们擦屁股…” “人的恶意本就有很多是无端而生。只要想针对一个人,借口是找不完的。” 李杰闻声抬头,看向旁边说话的周清。他正拿着个笤帚扫着地上的残骸,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语调一样漫不经心。 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手中的扫帚根本没有碰到残骸,那堆垃圾便像长了眼睛一样钻进簸萁里——然而现在大家各忙各的,他的话比他手上的动作更吸引人。 “周哥这么说,莫非以前也遇到过混混?” 哗啦一声,地上的碎啤酒瓶子被扫进铁簸箕里。周清随手将笤帚扔到一边,接着开口。 “我刚来梁州的时候,曾经被一伙人盯上过。原因跟今天这事差不多——看上了同一件东西,协商不成后大打出手。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他们根本不在意那件东西,他们只是想针对我这个人。” “我去,周哥你还跟人打过架啊?”李杰瞪大了眼,“那后来呢?” 他是真有点惊讶。他与周清已经共事有一阵,对这人的印象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实在想象不出这位好好先生跟人互殴的样子。 “后来?”周清想了想,“出事后没几天,就有人来找我,说是来给手下报仇,把他打发走以后,又有新的人来缠着我,打发完一茬又来一茬,纠缠了我好几个月。” 旁边的付成浩暗暗撇了撇嘴,这种街头打架的流氓行径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自然也没什么兴趣掺和这种低端的话题。倒是旁边的李杰听得来了精神,迫不及待接着往下问。 “那最后你怎么办了?” “没怎么办。”周清道,“最后我主动去找了对方,跟他们面对面谈了谈,总归是把问题解决了,他们没继续纠缠下去。” “谈谈就完事了?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诶!还没说完呢!” 李杰正听得兴起,本还想再多追问什么,但此时现场的打扫工作已经基本做完,见周清转身欲走,他也只能遗憾闭嘴,跟了上去。 这种街头斗殴的处理麻烦得很,后续工作多如牛毛。再继续唠下去,今天说不定就没法五点下班了。 ....... ....... 与此同时,距离梁州市市区一百二十公里,白云山下。 未开发的泥土地上立着空无一人的临建房、熄火许久的铲车和蓝色的铁皮围挡,看得出曾经是片施工工地。 此时,近万平米的工地边已经被黄色的警示带围起,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在警示带边巡逻把守。光看这警备力量的部署,竟是与那些军事要地不相上下。 在这片工地的中央,一片全新的围栏立成一圈,将中央那个挖掘出的巨坑围起,布置和考古现场如出一辙,数十座画着繁复符号的符纸在巨坑周围摆成一圈,微微发着光,仿佛在镇压着地下的妖鬼。 这是5821号修仙者意外发现超凡传承的地方。在其本人被官方控制后,环卫局的人接手了这片区域,在几天内完成了对现场的封锁,而后便是考古性质的挖掘开发工序。 修士群居之处大多在远离凡尘的荒山野岭,想要发觉他们留下的遗迹古物难度极大,而经过千百年时光后还能有超凡残留的遗迹更是少之又少,每一个含灵遗址都具有非凡的考古价值。 更不要说今天发现的这一处遗址当中还包含着修士遗留的精神烙印。相当于发现了属于濒危物种的蚌壳,而撬开壳后里面还有一颗珍珠,哪怕那是有毒的宝物,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脚步声跨过工地,一队专员在坑前30米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特制隔灵防护服,内部嵌有专门的防御术式,看上去如同一件画满符号的防弹衣。 “刚才局里来了消息,一位叫作‘周凡’的人疑似和此地遗留传承的宗门有关。” 领头的专员转过身,朝着队伍中唯一一个带着红色肩章的男人道:“这次我们的任务,便是从此地的精神烙印当中找到有关这位‘周凡’的情报,还得麻烦谭勇先生出手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被称为谭勇的男人轻笑一声,“跟我之前做过的搜查工作比起来,这种等级的还远算不上是麻烦。” 谭勇的头衔是华科院超凡研究所二类特遣执行员,这是环卫局的合作科研单位,考古研究也包含在其业务当中。 其中,“特遣”二字意味着他已经由国家批准踏入修行,是隶属于官方的直系修士;而“二类”则指他在非紧急状态下不参与战斗行动,仅负责用搜魂或共鸣等手段获取与超凡有关的情报。 待到所有准备工序确认无误,他在众人的护送下走上前去,穿过四周的断壁残垣,停在了一根半埋于黄土的的巨柱前。 巨柱呈赤金色,材质看上去像是金与铜的混合,经过千年时光依旧没有任何氧化褪色。 柱子正前方雕刻着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狼首,似乎是祭祀的图腾。尽管岁月已经给它蒙上了厚厚的尘灰,但依旧能隔着尘土认出那狰狞可怖的刻痕,常人只是与之对视都会感觉到头皮发麻。 作为经验丰富的执行员,谭勇一眼便认出这铜柱是一件灵物,并且大概率是面前这座宗门的核心。以它作为媒介,最容易勾动残留此地的灵魂。 他一手按在柱子上,闭上双眼,口中默念咒语。 繁杂的术式亮了起来,放在地上的镇灵图腾开始颤动,引得四周的空气震荡起来、在几秒内变得如同液体滞涩,响起阵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那嗡鸣声听在谭勇耳中,化作了无数纷杂的呓语,仿佛上百人正在耳边窃窃私语,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神魂与此地遗留的精神烙印产生共鸣的体现。 神魂这东西重要却又脆弱。一般情况下,凡人和弱小修士在身死之后,神魂都会很快消散;而将魂体凝为烙印、作为传承遗留下来是修为深厚的大能的专利。 但凡事总有例外。 当多名修士在同一处死亡时,出窍的神魂彼此叠加勾连,便也有一定概率形成相对稳固的烙印维持千年——在之前的工作中,谭勇已经接触过数十例这样的烙印,比起大能,这种诞生于死地的传承反而更加常见。 也包括眼下这一个。 谭勇眉头蹙起。此时他的意识仿佛沉在一片人声鼎沸的大海之中,无数杂音如气泡在他身边盘旋,那是烙印当中遗留的记忆。 他必须全心全意地凝神,确保自己不融化在这片精神的大海里,而后寻找他想要的那枚气泡。 “周凡...周凡...有了!” 第8章 散修周凡 谭勇催动神魂,向着其中的一段记忆靠近。越是近前,那段记忆中隐约的声音便越是清晰。 直至他的神魂与“泡”相接,陌生的记忆如巨浪向他席卷而来,浪花中响起纷乱的话音,音调诡异,似乎不是正统的汉语,但神魂共鸣下他能完全理解那话的意思。 ...... “石执事,方才分宗传来消息,有九名弟子在外出时,因跟一名散修抢夺云隐草而发生冲突,九人全部被杀...”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另外,这是昨日部落里献上的祭品清单,这次献上的两脚羊只有二十只。他们说最近汉奴中出现了一批逆贼,抓捕活口两脚羊变得困难了,请求我等下场提供助力…” ...... “分宗回信了,那个散修叫周凡,似乎是刚来梁州不久,画像在这里,请您过目...” “应您的旨意,分宗的精英已经领命前往,这次必叫那周凡人头落地。” ..... “长、长老!方才执事报告,第三波前去围剿的精英也全都...!” “您要亲自带人前去?!金羽长老还请三思...”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那周凡当然不可能是您的对手,只是下次祭祀快到了,离了您的话没人负责和那些凡人沟通...” ..... “殿中诸位长老已经签署了卷宗,除了先前被杀的金羽长老和赤狐长老以外,现在只差您的表态便可以启用狼眼令,召集我们麾下的所有人手。” “为了围杀一个散修做到这种程度?掌门,我们可是已经有七十年没动用过狼眼令了!” “夜枭长老,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下这道令并非仅仅是为了复仇,更重要的是,那个周凡是个汉奴。” “若是我们对他放置不理,总有一天那些凡人会发现他的存在。而后他们便会明白,在胡民的土地上,汉奴亦能横行无阻,亦可与我等平起平坐。” “这种事决不可发生。” ...... “掌门,方才接斥候急报,已经发现周凡所在!” “很好。传令门下所有人手,立刻准备出发围剿——他在哪?” “……” “掌门…周凡他…” “他就在我们的山脚下。” …… 一阵微风吹到脸上,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化作一片铅灰色的天空。 那是雾。数百缕灰色的雾气在穹顶下交织,相互勾结成足以笼罩天地的巨网,密集得几乎看不清网眼。 再往下看,每一缕雾气的源头都来自于一面猎猎飞舞的阵旗。丛林般的旗帜插于山间,手持兵戈的修士立在旗边,密密麻麻的人影几乎覆盖山头。 这是... 谭勇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微微颤动。他看得出这是某种用于灭杀的阵法。 千百修士的力量集于一阵当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聚于一点,别说是身处阵中,就是他这个隔雾观花的旁观者都察觉到了那股窒息的压迫感。 谭勇竭力稳定着颤动的心神,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在灭杀大阵的中心,他看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持一柄长枪,由于距离太远,看不太清面容,只能见到他身后一片红色弥漫,谭勇定睛去望,刚稳定的神魂又是一震。 尸体,全都是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在他背后,血流溢出数里有余,看上去他竟是一路杀上山间,踏着众人尸体形成的血路,走进了这覆盖群山的天罗地网。 “杀!” 狂风卷起飞沙走石,金铁之音响彻苍穹,山间千百修士同时暴起,千百道气息在瞬间暴涨,在头顶大阵的掩护下,无数灵光如骤雨急落,所有的光芒带着滔天杀意飞向同一道身影。 天地凝固。 一道烈焰平地爆起,如平地惊雷冲入雨点般的敌群中,火光爆闪间,几道结阵人影灰飞烟灭,笼罩群山的大阵破开骇人的裂口,宛若天空被捅开了洞,整个场景都燃烧起来。 雷虐风号间,谭勇几乎看不清东西,目光所及只有一片刀光剑影闪烁,耳中所闻只有此起彼伏的杀声与惨叫,倾盆的血雨和着残肢落在他身边,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望着那道人影。 压制,绝对的压制。明明是独身入阵,可他的威势却横压面前的千百人,一人一枪屠杀全场,目睹这一幕无异于看到杀神降临人间。 飒飒风声刮过耳畔,当空的尘烟散开,那黑色的影子已然腾在空中,无数人影以他为中心合围,东西南北中封锁所有方位,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谭勇竭力睁大眼睛,视线紧追着人堆中央黑色的人影,空中的男人刚巧在此时俯首,在人群开合的间隙处,他和那人的目光交错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他的视野被血色覆盖。 ....... “啊!!!!” 守在四处的专员们一拥而上,将发出惨叫的谭勇摁倒在地。他在众人的手下狂乱地挣扎着,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嘶吼,三四个彪形大汉竟险些摁不住他。 “谭专员,冷静一下!” “叫医护!给他上镇静剂!再叫几个魂修专员过来!” “谭勇!听得到我说话吗?谭勇!” 共鸣期间,施法者必须开放整个神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他者的情绪当中导致走火入魔,因此每次工作开始时都会做好万全准备。 很快一支镇静剂被推进谭勇体内,令他的痉挛平息下来,一名同样修神魂之术的专员在其身前蹲下,将柔和的灵力缓缓灌入他体内。 随着他的灌注,谭勇的挣扎逐渐平复了下来,可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头,整个身体蜷缩成团,像是那阵恐惧已经随着记忆扎根在他身体里,怎么也无法祛除。 “谭先生,你看到了什么?” 问话的专员蹙起了眉。他看到眼前这名身经百战的特遣员全身颤抖,瞳仁当中的恐惧仿佛要把眼珠撑爆。 “周凡...”他抱着脑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周凡...是周凡...是周凡来了...” “周凡怎么了?”身边的专员急急追问,可谭勇像是听不进他们的话似的,只是颤动着嘴唇,不停地喃喃重复。 “周凡,是周凡...是周凡...” 谭勇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失去焦点的眼睛颤动着,迷离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穿过四周已经蒙尘的建筑遗迹,落到在他们背后的考古巨坑之中。 黄土之下,白骨如山。 第9章 胡羯灭,汉家兴 “仙人在上,敢请鉴之。” 身穿兽皮裘袄的祭祀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面前,巨大的图腾柱屹立于祭台之上,柱上镌刻着狰狞的狼首图案。阳光照射下,那赤金色的图腾熠熠生辉,平添了些许不真实之感。 “自我族攻入中原,平北地,杀汉奴,皆依仙人旨意。” “而今汉奴欲肇起而攻我,贱婢在此献上两脚羊为祭,请仙人降旨以助我族。” 十数名身穿短襦、手持长刀的羯族士卒走上前来,每人手上都押送着一名赤身裸体的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人身上都以兽血勾勒出奇特的符号,盖住了从头到脚的青紫与鞭痕。 在士卒的踢打下,被称为“两脚羊”的汉人俘虏被强迫跪在图腾柱之前。随着祭祀一声呼喝,十数把佩刀齐齐斩下,十数颗人头砰砰落地,血泊流淌开来,蔓延至熠熠闪光的图腾之下。 图腾上的狼首舔舐到了血腥,铜铸的双瞳之中闪起微光,似是在冥冥之中睁开了眼睛。 “请仙人降旨!” 呼啦一声,祭台下的胡羯跪成一片,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血染的图腾,呼喊声冲破天际。 台上的祭祀攥紧了手中权杖,静静地等待着,等到人群的喊声渐渐淡去,等到台上的血迹逐步干涸...可面前的图腾柱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大祭司,这...” 一边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地望向面前的祭祀。在这个距离下,他能看到祭祀脸上的线条微微抽动,握紧权杖的手上血管毕露。 自与那隐于秘处的仙宗构筑起联系以来,羯族已经进行了近百次类似的祭祀,每一次他都能从图腾中听到来自仙人的指示,不时还会赐下宝物与巫术——自从五胡入驻中原,羯族正是以此为生。 但从数月之前,无论他们如何呼唤、献上如何多的祭品,那连接着他们与仙人的传声图腾中再也没有传来回应。 身为仙人与羯族的传话人,祭祀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握着权杖的双手哆嗦起来,连带着全身都一同颤抖。在众胡揭惊愕的注视下,祭祀跌跌撞撞地扑至图腾柱之前,以额头顶住那犬齿毕露的狼首,额头青筋凸起。 半晌之后,他忽然抱着头跪倒在地,许久许久之后,才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 公元348年秋,一份加急文书被递到羯族首领处,上书四字:仙人已死。 数月后,这四字传至每一名胡羯耳中。 凶悍骁勇的羯族从此战力锐减,于巅峰之时激流勇退,鼓馁旗靡,一蹶不振,其治下汉人百思不得解。 永和6年(349年),魏郡汉人将军冉闵顺应天时,发布“杀胡令”,令曰:“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我汉家基业,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是年,汉军集结屠胡,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自此,胡羯灭,汉家兴。 ...... ...... 李玉兰默默合上手中的史书,有些恍然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身为情报部负责人,她并非第一次见证类似的历史真相,但这一次的震撼不亚于她所挖出的任何一段秘密。 最初,那不过是一名修士的反击、一个宗门的讨伐、一个支柱的倒塌,直至后来,整个中原为此燃烧。 蝴蝶扇动翅膀,便引起了远处的暴风。可这是一只一己之力屠尽胡宗的蝴蝶,是一只登峰造极所向披靡的蝴蝶。 胡羯宗门因他而灭,杀胡令因他而起,历史的步伐因他而转向。而这仅仅是他人生的冰山一角。 “主任,刚才医疗部那边打来电话,谭勇先生状态不太好。” 一名专员推开办公室的门:“我们给他看过了那位周清的照片让他辨认,他反应非常激烈,医生说他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往后至少一个月时间不能再接触跟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东西。”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露出疑虑的神色。 “主任,所以那个周清就是...” 李玉兰侧头,目光掠过身边面露难色的下属,以眼神堵回了他的后话,这才接着问道:“让你们调查的事呢?” “我们按您的要求去彻查了资料库,除了本次的宗门遗址以外,没有找到其它有关‘周凡’的记载。” 线索又断了。李玉兰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修士本就来无影去无踪,隐匿于凡人视线之外,更别提那“周凡”还是一介没有归属的散修,找到有关他的记载的概率相当于在鱼缸里捞出草履虫化石。 可现在这只大型草履虫还真就活生生地摆在了他们眼前,甚至还和周围的金鱼们混在一块悠哉悠哉地游泳。 “把‘周凡’这一人物的现有情报单独立个档案,上报到一级部门,请上级领导裁定,请求调高25892号的调查等级,按照局内最高等级的标准对待。” “...明白。” 下属会意地抄起一边的文件袋,忙不迭地朝外跑去。档案室内只留下李玉兰独身坐在窗边,伸手摸过额头,指尖触到了层层的冷汗。 若是周凡真就是周清,若是那个屠灭胡宗、引发杀胡令的修者现今仍存在于世,那么就意味着,那个人是出自五胡乱华时期、至少活了1600年的老怪物。 这是一个让人悚然的数字,而比更恐怖的是这数字背后隐含的意义。 修士的寿元与修为息息相关。以目前所知的情报而言,哪怕是化神修为,正常也就只有一千五百年寿命——这个等级的修士已经足以被称之为顶级大能,是世界各国争破头的战略级人物。 而那个“周清”的寿元或许已经超越了化神层次!这简直像是把一颗核弹放在了街角小卖部里! 若是这个猜测被证实,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梁州环卫局所能处理的范畴,恐怕整个国家...不,恐怕全世界都要为之惊动! …… ...... “所以周哥,当年追你的那帮混混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清看了一眼靠在旁边一脸兴奋的李杰,慢吞吞拧开手上的保温杯。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就跟他们干啊?”李杰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我还以为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击恶霸伸张正义呢。” “正义?” 周清喝了口热茶:“那时候我年纪轻见识短,哪懂什么正义不正义。我只知道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至于他们是谁、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嘶,够狠。”李杰吸了口气,“你以前居然这么暴躁老哥的么?看不出来啊?”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周清放下茶杯,“现在年纪大了,没那个愣头青的劲儿了。” “嘿哟,你这才多大岁数,就开始‘年纪大了’,叫我们这些人脸往哪搁?” 门口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正聊着天的二人一抬头,带着袖章的王红梅正抱臂站在那。 “先打断一下你们聊天哈。”她朝着门外一侧头,“小周,外头有人找你。” 第10章 魏晋南北朝 脚步声传来,正坐在街道办大厅等待的中年男人闻声抬头,忙不迭地起身,伸出一手。 “你就是周清么?幸会幸会。” 男人颇为郑重地握了握手:“我叫吴世安,吴建国的儿子。我爸总给我打电话提起你,说是你一直陪他下象棋,对他相当照顾,我就想着怎么也得来见见你,当面感谢一下。”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装,一眼看上去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但说话时那沉稳的口气和握手时的姿态处处都透着成功人士的气场。 “不必客气。”周清笑道,“我也只是与令尊志趣相投,打发打发时间罢了,照顾谈不上。” 无功不受禄,他和吴大爷下棋确实只为了打发时间。若要说照顾,那恐怕只有是帮老人家治疗了一下低血压。 “小兄弟太谦虚了,你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 吴世安道:“不瞒你说,我平时生意忙难得回家,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我爸年纪也大了,光靠护工照顾也放不下心,多亏有你们街道办的人帮忙看着,我想着要不给你送点烟酒或者米面,或者你有什么其他需要的...” “你站在这里已经表明了谢意,多余的布置就不必了。”周清放开他的手,“顺便,这枚骨韘成色不错。” 吴世安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浅褐色的指套,从侧面来看是个梯形的样式,前低后高,表面勾勒着些许兽纹。 在一般人看来,这只是个造型有些奇特的戒指,能认出它是扳指的人极少,而像周清这样能叫出它的准确古称“韘”的更是凤毛麟角。 “小兄弟看得出这东西的来头?”吴世安眉梢微挑,话音也不由得正了几分。 “看样式是汉朝的兽纹象骨韘,不过纹路照当时有些区别。”周清看了一眼那枚骨韘,“如此看来,这应当是魏晋之后的东西了。” “小兄弟好眼力,这的确是出自南北朝时期。”吴世安道,“这算是我淘来的小玩意,你喜欢这类东西?” “的确有几分兴趣。”周清点了点头,嘴上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看向那骨韘的眸光略微深了一分。 他入道初期的几百年都以散修身份游历人间。在他记忆当中,那只是个略微有些久的乱世,后来才知道那几百年的名字叫作魏晋南北朝。 那是个民不聊生的年代,天骄大能争斗如同猪狗,人世间王朝往往持续数月便要易主,背后的各宗各派自然也如同干燥的火药一触即炸。 身为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修,当时他自然也免不了沾上几次爆炸。某一次他机缘巧合触碰了一个灵宝,不过几日便引来了十数个宗门,其中有觊觎宝物的贪婪者,有狭路相逢的争夺者,也有试图以势压人的霸凌者。 后来那些人都死了。 欲免于杀,必先杀人。这是那几百年间唯一的法则,饥民抢食如此,王侯争权如此,修者生存亦如此。 那时他一度陷入杀伐漩涡当中无法自拔,行事日益激进,甚至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几个宗门和王朝的灭亡,积累下的业障他后来花了数百年才完全消除。 许多年后他看了后人写的史书,这才知道原来那几百年间不仅有血流成河与生灵涂炭,也有王羲之和谢灵运。那些与他争斗的邪修也曾被人意外目睹,一个叫作陶渊明的隐士因他们而写出了一篇传承千年的佳篇,名为《桃花源记》。 引发修仙界腥风血雨的存在,在凡间文人的笔下却成了人间仙境,历史的奇妙之处不过如此。 “没想到啊,你看着年纪这么轻,对史料和古物能有如此了解,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番闲聊结束,吴世安思索片刻,忽而又道:“既然如此,你对古玩集市有没有兴趣?” “集市?” “是的,一个主打各种偏门古玩的小集市,地址就在西市那边,不定期召开活动,主要就是鉴赏各个时期的古董,当然,也包括一些合法范畴内的买卖。我手上这枚就是通过这个淘来的。” 吴世安道:“那个集市的主办方我刚好认识。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也算是同好交流了。只望小兄弟以后还能多关照下住在这的家父,我这常年在外,有些时候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 他把此行的目的藏在了话的结尾。 虽然面前的人只是个街道办小职工,但周清毕竟和自家老人走得近,作为多年的生意人,他的习惯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发展的人脉。 “所以,小兄弟意下如何?” 吴世安摆着一副恰到好处的诚恳神色,注视着周清的反应,就见对面这个年轻人略微沉吟,最终点了点头。 “听起来还蛮有意思。”周清颔首道,“等我有时间就去看一看吧。” “没问题。”吴世安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咱们先加个微信。等那边有活动的时候,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几分钟后。 一辆豪车开出街道办门前的小路,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大厅内,周清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显示出的一个好友,若有所思。 对于寿命不足百年的凡人来说,过去的一个个王朝只是书本上的历史,但于他而言却如同人生中遍历的一座座城。 便如魏晋南北朝,就像是少年时代居住的老家,穷困、破败、偷盗奸娼频发,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只是在多年后偶然瞥见一枚包装老旧的劣质泡泡糖时,也会不由得多看两眼,继而想起记忆中老家弥漫着灰尘味的超市,想起那超市的货架上也曾有过这样一颗糖。 方才吴世安手上的骨韘就像是那颗泡泡糖。 比起血雨腥风的前半生,他更喜欢如今这属于凡人的平静生活,但偶尔尝一颗来自过去的糖果倒也不错。 他将手机收进兜里,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走到一半,沉眠的灵性忽而有所悸动,他抬起头来,瞥向流云翻卷的天边。 似乎有些变天了。 第11章 桃花源 【犯罪嫌疑人王某某,男,32岁。嫌疑人于一个月前表现出异装癖倾向,喜好收集女士服装。8月2日,嫌疑人穿着女士内衣上街,并对所有表现惊奇的路人发起攻击,致2人死亡,7人受伤...】 【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女,27岁。8月16日,嫌疑人扮作拾荒者,在梁州北车站进行乞讨。路人赵某与许某经过给予其施舍,遭到嫌疑人持刀攻击,致两人一死一伤...】 【犯罪嫌疑人赵某,男,19岁;犯罪嫌疑人刘某,男,20岁。8月29日晚,两名嫌疑人结伴持利器上街,致三人死亡并将其当街解剖,将尸体抛至购物街区...】 【犯罪嫌疑人....】 ...... ...... 纸页翻动声在会议室内哗哗响起,坐在最前方的办案组长等待片刻,待室内众人将下发的资料翻阅完毕,这才沉声开口。 “各位现在手中所拿到的资料,便是本季度特殊恶性事件的合集。现在,想必诸位已经对这一系列案件有所了解。” 会议室里响起悉悉索索的交流声,间接能听到几句国粹。 在场的人都是办案的老手,见多了违法乱纪之人,但这一系列资料仍然在挑战众人对于抽象的理解,有那么几页内容甚至会让人希望自己看不懂中文。 唯有坐在角落的环卫局执行主管吕振海眉间微蹙。虽然这几起案子确实残暴猎奇挑战底线,但说到底也只是性质比较严重的个体杀人案,哪怕是与超凡有关,出动一个专案组也足矣。 但现今坐在这里看资料的有足足小一百号人,不仅是梁州环卫局,警务系统、乃至于部分有军队背景的单位都被牵扯了进来,这早就超出了一个连环杀人案该投入的人力资源。 他感觉到了些微不对劲,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由于这几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非常接近,而性质又存在相似之处,因此我们对这些嫌疑人进行了集中审讯,最后他们供出了一个名字...” “桃花源。” 四周的交头接耳声变得更响了,有惊叹,有分析,有质疑,但在吕振海的感觉里那些响动全都变成了背景音,他的耳中只回荡着那一个名字。 桃花源...桃花源...桃花源... 只听名字的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都会联想到那篇由陶渊明撰写的著名文章《桃花源记》,但听在现场这些人耳中,每个人都能听出不同的意味。 军事背景的人会觉得它是个武装组织的名称、警务部门的人会认为这是个贩毒团伙的代号,而隶属于环卫局的吕振海听来,那是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前、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超凡势力。 在环卫局的档案库里,“桃花源”这个名字属于极密范畴,连吕振海这种上层都没有资格查看全貌,但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他也能猜个大概。 晋末宋初,诗人陶渊明撰写《桃花源记》,描述了一个仿佛不存在于人世间的世外桃源。 《桃花源记》成文之时,恰逢北朝魏与南朝宋两大王朝先后落成。公元420年,南北朝开启,两大王朝以黄河为分界线隔河对峙,中原迎来了一个堪称荒谬的乱世。 虽说乱世中黑暗血腥饿殍遍地是常态,但南北朝在一众乱世中也当得起头筹,这一殊荣的最主要来源便是当年的统治者们。 如果说其他朝代的昏君是一颗颗在历史中闪烁的奇葩之星,那么南北朝的昏君就是一条由类人组成的璀璨银河。 南朝宋皇帝刘昱,日常不理朝政、唯爱杀人,常不定期带下人出访民间,见人则杀,并辅以解剖或开颅,百姓每闻其出宫,必闭门不出,使皇都一度成为鬼城。 南朝齐皇帝萧宝卷,一月要出行20余天,每逢出行必驱逐城内百姓,使道无行人、城内工商尽废,并时不时强抢民宅,凡目睹其抢劫行径者一律格杀。 北朝齐皇帝高洋,执政前期励精图治,后期纵欲滥杀,日常喜爱女装胭脂及裸奔过街,处死劝诫者;后其子高纬即位,持续纵情暴虐,喜爱扮作乞丐行于接头,并杀死施舍者。 除此以外,吸食毒品者、虐杀子嗣者、纵欲犯禁者均有所现,残暴是那个时代的底色,禽兽是那个时代的常态,仿佛千年昏君尽在一朝内打包批发。 如此禽兽君王坐镇,百姓自然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现象随处可见不说,普通人单只是出门,都有被王室当街砍杀享乐,或是抓走充当玩物的风险。再加上无休止的内乱,地区人口跌幅一度超过五成。 每一个王朝的运转都离不开超凡势力的支持。南北朝荒谬至此,潜藏在这背后的“桃花源”是个怎样的势力,自然不言而喻。 到了千年之后的现在,“桃花源”踪迹于梁州市内再现,禽兽之人亦随之出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们要带回的不仅仅是邪术法器、甚至不仅仅是几个类人禽兽,而是一个时代,一个混乱无序、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吕振海微微颔首,至此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起案件为何能得到如此程度的重视。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啪地脆响。 “我们会全力进行追查。” ...... “会议中”的标示灯熄灭,吕振海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略微揉了揉额头,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正在砰砰跳动。 如此重量级的事件,定是需要集中整个梁州环卫局的精锐力量,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方才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他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名单,接下来就要在最快时间之内召集各部门精英。 还有思想动员...情报权限...装备调配...后勤补给... 他打开外面的铁皮保险柜,从里面掏出被封存的手机——由于是保密会议,所有人手机都要在会议开始之前封存并隔绝信号,直至一切完结后才可重新使用。 信号恢复,页面上跳出几个一小时前的未接电话,显示是环卫局内部的号码,他点击回拨,几秒钟便有人接起了电话。 “吕主管,李玉兰主任那边方才递来了一份加急文件,说他们那边出现了一个名为周凡的重要目标,请求部门提供支援,资料已经送到,还请您尽快审核一下。” 第12章 争端 “重要目标?”吕振海眉头猛跳。 为了桃花源的调查,梁州分局已经投入了市内八成以上的精锐,整个系统全速运转,所有领导层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种要紧关头再出现一个高危个体,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腹背受敌。 “那个目标是怎么回事?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是,他是一个月前在本市被发现的,最近显示有一项考古结果或许与他有关...”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汇报了情况,吕振海听着,眉间的疙瘩越拧越紧。 “疑似五胡时期的古修?”他思索片刻,“修为层次?” “还在调查中。” “门派归属呢?是否是某个宗门的先辈或传承人?” “目前没有发现。” “犯案记录?” “没有杀伤凡人的记录,在一个月前倒是击杀过几名修士,原因未知,但那些修士都是有过犯案记录的邪修,不在修士管理法保护范畴之内。” 为了应对修士这种拥有强大实力的个体,华国官方集合各方力量,组织了数次大会进行讨论,试图以现代的法则对蛮荒的修仙者社会进行重构,修士管理法便是这些大会中诞生的产物。 在常人的思维当中,修士似乎都是喜爱自由厌倦束缚的闲云野鹤之辈。但实际上哪怕在古代,大部分修士也是以宗门的形式进行管理,自然也要遵循门派规则。 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自给自足自由自在的散修凤毛麟角,且大多都是有一定修为的大能,大部分散修都是挣扎在生死线上,削尖脑袋试图进入宗门的牢笼,以此获得来自宗门的资源和庇护。 也正因如此,在进入现代后,也有不少修士愿意加入官方,于他们而言,官方就相当于一个现代版的大号宗门,甚至在人员和资源调度水平上还远超过去的大宗,更别说还可以提供外卖快递互联网等一系列极大改善日常生活体验的现代设施。 在这种大环境下,他们自然也乐意给出一个“遵守现代法律和道德准则”的承诺,换来官方提供的资源和保护。这也是修士管理法得以推行的基础。 用大白话来讲,如果你没有残害百姓的邪修作为、又愿意与官方签下遵纪守法不伤害凡人的承诺,那么其他修士攻击你就与袭击普通国家公民性质等同,国家有责任对你进行保护,大多时候是调度其它官方修士,如果事闹大了还有东风快递送货上门。 相反,若是你本来就不属于法律体系之内,那么即使被其它修士所杀,也只会判定为修士内斗,国家不会多做干涉,杀人的修士也不会受到影响,毕竟许多古修都活了上百年,手上没个几条人命才是天方夜谭。 一个月前被周清所击杀的那几位修士便是这个情况。他们肆意伤害凡人在先,本身已经不再受国家保护,被击杀也构不成案件。 而“桃花源”这种案件则不一样,它不仅已经导致了几次恶性社会事件的出现,更挑战了现代社会的底线,掀起了封建修炼主义的复辟,属于是铁拳打击的首要重点。 吕振海眉头略微松开,在几秒之内,他已经做出了判断。 “去通知情报部,说这个任务正常处理,按规矩办事。不管那个古修是谁,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浪费人力,一定要确保这个时期安稳度过。” 吕振海道:“现在情况非常特殊,容不得任何意外。一个古修事小,但要是让他影响到了‘桃花源’的调查,那这个责任我们谁也担不起。” “明白,我这就去通知。” ....... “按规矩办事?这是规矩的事吗?” 办公室内回荡着高亢的话音,几名情报部专员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看着李玉兰在办公室内踱步,握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 “你的意思是,用羊的规矩来对待一头狮子?以那人的实力,只需要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把半个梁州市夷为平地,再多给他几天的话他就能直接从梁州杀到京城二环,面对这样的存在还想期待他按规矩来?” “听好,这件事必须立即上报总部。这根本不是梁州层面的问题,必须请求上头支援,集中所有人手来办...” 但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那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语气中也夹了几分诧异和犹豫。 “...桃花源?上头已经发正式通知了么?” “是,我知道,现在一切行动以‘桃花源’为优先。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给上头提申请!让京城那边调人过来...” “这...对,你说的没错。但这个案子和其他的真不一样,那个档案...” 声音愈发低沉,最终归于一声叹息。 眼见着李玉兰面露疲惫地放下电话,站在旁边的几人互相交换了几轮眼神,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不要浪费多余的人力?上头怎么会下这种命令?”一名专员不解道,“那人可是五胡时期的...” “此前其它分局也曾发现过几起寿命惊人的个体,其中不乏能追溯到两汉乃至先秦的存在,但最终都被证实是通过留下传承的方式借后辈躯体死而复生、或是用了特殊的方法进入假死状态,蛰伏千百年后复苏。” 李玉兰的语气并无起伏:“按秦佳佳之前的描述,她刚刚遇到周清的时候,那人看上去对这个时代的常识并不了解,说明大概率不是直接活到现代,而是用了类似的方式跳过时间。” “若这个猜测成立,那他的真实寿命或许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长,对应的修为等级自然也没有那样恐怖,不应当在这个时候为其分散精力——这是吕振海那边下的判断。”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方才她对这个判断提出了异议,但被上级以支持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还顺道批评了她阅历不足判断不准确,行事不够果决。 这一整套话逻辑听起来十分自洽,弦外之音也非常明显,说话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大家都是在局里浸泡多年的老油条,都看得出李玉兰并没有被上司的这番话说服。 和拿二手消息的吕振海不同,她亲眼见证了整件事的始末,对那个人的可怕有着更深的体悟。否则她也不会一反常态跟上级拍桌子。 但她同样也知道“桃花源”的重要性。 别说只是单独一个古修案件,哪怕把比较尺度拉大到环卫局成立以来的所有任务当中,“桃花源”的重量也能排进前列。如今全市上下都在为此忙碌,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无疑是在动摇军心,其后果更无法估量。 “主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又一名专员小心地开口问道:“按吕主管的说法,要确保他在桃花源调查期间不出乱子...那我们要派人去监视控制他么?” 李玉兰看了他一眼:“你是相信吕振海的判断,还是我的判断?” “这...”他很想说吕主管的判断听起来好像更靠谱,但面对着李玉兰,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相信您的判断。” “那么你提的点子就是最下下策。”李玉兰苦笑,“控制?以那个人的实力,我们没有任何控制他的可能。所有限制手段在那种等级的存在面前就是个笑话,只会激怒他从而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灾难。” “除非国家愿意为了他原地挑起一场局部战争,否则我们能做的,就是祈祷他是一个遵纪守法,对社会不具备任何敌意的好人。哪怕没有可能成为盟友,至少也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几个专员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心说你要求一个顺着人家族谱往上杀的家伙遵纪守法,这跟要求资本家站出来抵制996有什么区别,哪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会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然而在如今的局面之前,他们这一群掌握梁州市暗流的精英专员似乎真成了三岁小孩。 片刻的寂静。李玉兰倚在桌边沉思着,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和吕振海一样,她也是有着多年资历的老牌专员,她也清楚有许多理由可以证实反对派的观点。 但不知为何,她总能从周凡案件中嗅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直觉”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上级,却已经在影响她的判断。 “事到如今,我们这边只剩最后一个能动的人选...” 半晌的思索之后,她重新抬头:“把秦佳佳叫来。” ......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室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看向走进来的那个年轻女孩。 自从上次在第三观察站出了意外后,她被要求隔离72小时,期间由不同的人对她进行不同类型的认知测试,持续了十几轮,彻底确定她身上没有邪修气息也没被残留的精神烙印影响,这才同意恢复她的人身自由。 和方才的激烈言谈相反,李玉兰此时换上了一副平常的聊天口吻,简单地问过了她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只是在聊天的最后,她看似不经意地带出了那个话题。 “按照预定的时间,还有三天你就要去跟周清交涉。在执行任务之前,还有些事需要提醒你一下。” 李玉兰沉吟片刻:“经过部门评估,我们认定周清具有重大战略价值,应当全力与其缔结合作关系,纳入国家体系享受最高等级的津贴和补助。而你的这次行动,也正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而进行。” “在和他的交谈过程中,忘掉你的专员身份,不要提及任何跟局里有关的事。你只需要维持住原本和他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向他释放善意,打听打听他当前有没有什么需要,告诉他官方可以帮他解决。” “当然,在平常心的同时,你自己也要保持警惕。”她的声音沉下来,“无论怎么样,周清他也是一名修仙者,在思想上和我们存在着本质的差别。” “一直以来,除却像我们这种由国家专门培养的新修士外,愿意站在大众一边的修仙者从来都是少数。论比例的话,大约只有不到三成。” “那剩下的人都与我们敌对么?”秦佳佳问。 “不,他们并非敌对。”李玉兰摇摇头,“他们只是不在乎。” 秦佳佳瞳孔微微收缩,低下了头。 “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先回去休息吧,记得保持手机畅通。” 李玉兰说:“别有太大的压力,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次机会。若是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你应该就能得到批准,正式踏入修行了。” 谈话到此结束,李玉兰将她送出办公室。当大门在背后关闭,秦佳佳靠在墙边,感觉大脑似乎要爆炸开来。 在之前被隔离的72小时内,她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个未完成的交涉任务,隔离刚一结束,她便忙不迭地去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以她的等级不足以查看周清的完整档案。 胡羯宗门案件到底调查出了什么,她无法知晓。而今天她被找来谈话,尽管谈话内容和气氛都十分正常,她仍是从中听出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当周清因杀死修士、被判定为有一定危险性时,环卫局第一时间便提出了暴力压制的方案。而当胡羯宗门的调查过后,大家却默契地不再提起武装手段。 不,这么说都是比较委婉了。连她这种初入部门、完全不懂情况的菜鸟都能感觉到部门态度的变化,那只能说明这背后的转变程度恐怕得大到难以想象,整个战略方向已经有了180度的掉头。 威慑。她脑中跳出这个词语。仅仅是一次事件的调查结果,就已经对这些老道的专员、对这个庞大的部门形成了威慑,他们意识到普通的手段已经无法左右那个人的行动。 再想想之前在第三观察站见到的一切,种种线索加在一起,那调查结果是什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秦佳佳咬紧了嘴唇。 第13章 千年宗门,九黎 【环境调查与防卫局梁州分局报告】 【承接总部要求,我处前日对市内两处疑似“桃花源”据点发起突袭行动,现将行动结果汇报如下】 【行动中发现疑似修行群体,已经由公安系统审理后转交至我处,四号行动申请正在审批中...】 【本次行动共调动一类特遣执行员192人,伤亡9人,具体情况如下...已申请特批资金以作抚恤及伤病补贴,请尽快批复】 保密机房内,电脑荧光映出一张眉头紧皱的脸,吕振海划动鼠标翻阅着一份份行动报告,眼色愈发阴沉。 在桃花源的事上,政府机器展现出了应有的效率。在接到命令后的几天之内,梁州市内已发起数十次或明或暗的闪击行动,牵扯进的人手近五位数,论规模不说绝后也有空前。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桃花源却起码得有三百窟。在这样大规模的清查下,环卫局方面竟然没有抓到一个对方的核心人员。 在了解情况后,京城总部紧急追加指令,要求各单位下放权限,全面彻查相关情报。 身为梁州分局负责人,吕振海自然清楚这条指令的含义。 门前的刷卡机发出验证通过的滴声,几名专员开门走入房内,胸前悬挂的工作证显示着他们的身份——全部都是二类特遣员,且最低也是乙级。 “吕队,情报的审阅许可已经批下来了。” 为首的专员拿着一张盖有国字头红章的纸:“有效期持续12小时,在这期间内名单上的人员可轮流调阅所有与‘桃花源’相关的资料,最高调阅等级为极密。” “12小时...还真是史无前例地长。” 吕振海点了点头,没有多废话,接过那纸推开机房的门,几名精英专员已经等在外面。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一间封闭式保密室前。门前没有任何标签,只贴着鲜红的“非请勿入”四字。 几人挨个进行身份验证,厚铁铸造的隔音门徐徐打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保密室布置像是个书房,但面积很小,只容得下几个文件柜和一张查阅用的桌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排筛选过的文件,品类从泛黄的羊皮卷到现代的打印纸皆有,唯一的共性是每个文件上都盖有“极密”标的红章。 这种等级的文件随便泄露一句话都得上军事法庭,老油条如吕振海也不由得正色,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最后停在了看似最平平无奇的一叠打印纸上。 “这是?”他指着那纸上复印出的“九黎”二字,向一边的档案管理员问道。 “如你所见,是九黎宗的宗门史——当然,是复制品。” 档案管理员道:“经查验,桃花源上一次现世是在南北朝时期,多个中原仙门曾合力对抗它,九黎宗就是其中之一,这段历史被收录于他们的宗门史当中,应该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详细记载了。” 九黎宗,华国现存最古老的宗门之一,据说其起于西汉,兴于隋唐,巅峰时期甚至成为中原修仙界的头牌势力,势力范围一度大于今天的华国版图。即使在千百年后的现代,其力量几经浮沉,仍旧能做到雄踞一方。 更重要的是,在诸多强宗之中,九黎宗是极少数公开表示支持政府的超凡势力,不仅向政府提供了大量的功法和灵器,还在建国初期向官方输送了最初的一批体制外修士,可以说是支撑华国修行体系的一根中流砥柱,连环卫局的落成都有其一份功劳。 此前吕振海便知道九黎宗地位极高,在官方内部的盟友名单上一直都处于前列,随便一个弟子到来都能得到处//级以上的礼遇。 原本他对此还颇有微词,觉得这是对古修的优待,但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本史册复制品,他才真正明白他们能获得这个地位的原因。 与凡人王朝纪史一样,修真界各大宗门往往也会修订自己的史册。但与凡俗历史不同的是,这类宗门史往往绕不开本门大能的修炼路线与传承情况,因而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被视为内部秘密不予外传。 而如今,九黎宗愿意与官方共享自己的部分宗门史内容,这行为不亚于大国之间公开军事机密,其内涵可见一斑。 “先从这个看起吧。”吕振海上前将之拿起。 即使抛开有关桃花源的任务不提,翻阅千年大宗宗门史的机会也是珍贵至极。这样想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他才刚拿起那叠文件,旁边的几名专员便都围拢了上来,围拢在桌边挨个传阅。 史册已经经过专门的翻译,读起来并不困难。吕振海带上手套轻轻翻开第一页,封面下是一行墨笔写就的字:九黎乙卯年至戊已年。 墨字旁用签字笔写着注释:公元384-602年。 修仙者对时间的理解与凡人不同,因此宗门史记述时间的方式也五花八门,天干地支纪年、以宗门名为年号、亦或是以大能生辰作为参考者皆有,研究起来实在困难。 在出了数次错误后,环卫局干脆为此配备了专门的修订人员,将宗门内部资料的纪年法与公元时间对应,以方便研读。 整本史册字数不少,大多是在描述宗门内部的人员更迭,以及仙门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和盟约。执行局几人默契地跳过了中间的琐碎细节,只看与“桃花源”有关联的重点部分。 【公元386年,桃花源邪魔愈发猖獗,挟晋王朝,掌中原半壁江山,门众达十数万,四方仙门多惧之...】 【为抗邪魔,九黎与八大宗退守中原以北,受拓跋氏香火,立其为帝,开大魏王朝以固疆域...】 “门众十数万?这数是不是弄错了?”立刻有人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现在除了体制内修士以外,全国最大的太平宗也就只有一两万弟子吧?南北朝那会中原总人口才多少,光一个桃花源就能集合这么多修士?” 吕振海边翻阅边道:“在历史上,桃花源并非一个单独的宗门或势力,而是一个联盟。不仅仅是中原仙门,佛门、草原蛮族、乃至部分妖族都曾与其有过牵连,光这一点就不是寻常宗门能比的。” “而且别忘了,修士都是动辄能活几百年的怪物,这十数万人看着不少,实际可能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积累的成果,有这时间凡人王朝都可能换了好几个了。” “说到王朝,这上头说九黎和一派中原仙门扶植了北魏,但我记得这个王朝一开始是鲜卑人掌权吧?” 又有人问道:“之前五胡乱华的时候,中原仙门和外来蛮神可是打得你死我活,这会怎么又接受外族凡人的香火了?” “你会管你吃的鸡蛋是什么品种的鸡下的么?”吕振海道,“在古修的观念里,凡人王朝就像是那只母鸡,只不过是给他们输送香火供奉、框定领地范围的工具,只要目的达到,他们无所谓供奉者的品种。”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古往今来的宫廷政斗宗门基本都不会干涉,无论皇室内部如何更迭,只要新的君主依旧愿意供奉香火,修士们就不会在意。 相对的,为了配合幕后的超凡势力,与幕后势力种族不同的凡人王朝往往会自行进行改造,如五胡乱华时期,被胡人宗门统御的汉人地区往往都会出现胡化倾向;北魏是相反的例子,自建朝以来一直在大力推行汉化政策,尤其孝文帝上台后,更是改汉姓、易汉俗,以此来迎合背后的中原仙门。 这是古时的思想大势,哪怕是像九黎宗这样对凡人友好的宗门也脱不开历史背景,直到后来才慢慢转变观念。 “好了,别聊了,时间有限,看完再说。” 吕振海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着史册,大脑运转到极限,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记下更多信息。 【公元420年,晋朝国运凋零,进贡甚少,引得桃花源不满,遂杀其帝王,授新国号,立宋王朝,与我等隔黄河对峙】 【公元450年,桃花源遣人北上,沿三道急攻…镇守修士与凡军力战阻抗,杀敌近万,迫使其退居长江】(注1) 【公元479年,桃花源再换门庭,改宋为齐,诸宗经商议决意攻其不备...敌遣水行元婴修士十数人伫于淝水侧,以洪涝攻之,宗门中人不敌,班师】(注2) 【公元482年,八宗出面与桃花源和谈,立誓互不干涉】 【公元507年,桃花源再欲扩张,八大宗集精锐南下攻敌,魏王朝率军百万之众随之,与敌会战于邵阳洲...大败,精锐溃退,随行凡军死伤无数】(注3) 【公元534年,北方八大宗中三宗倒戈,秦岭以西落入桃花源之手,为齐王朝,与南方成夹击之势。我等召开会谈,与剩余四宗商议对敌之策...】 随着纸页翻动,室内的声音逐渐静了下来,再没有谁说话,每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那一行行文字,在心中品味着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魏晋时期,桃花源自中原南部起家,作为幕后操纵者掌握东晋。在东晋因内乱衰落、无法向其提供供奉后,桃花源强制改换门庭,遣人杀死晋恭帝并立新王朝宋。 此后一百余年当中,它用类似的方式先后扶植宋、齐、梁、陈四大南方王朝,同时吸纳各方超凡势力,牢牢掌握整个中原南部地区。 在桃花源的压迫下,剩余的中原大宗不得不集体退居北方,将各自治下的疆域统合为一,构成北魏与其对峙,与敌方打得有来有回,僵持百年有余。 然而随着敌方日益壮大,北方宗门亦出现了倒戈者,最终造就的结果,便是坚持抗敌者退至西方,倒戈者占据东方,北魏由此一分为二,即后来的北周与北齐——而九黎宗便属于前者。(注4) 如果在这的是秦佳佳,看到这番记载不免会悚于修仙者的恐怖影响力:王朝的建立来自于修仙者的授意、君主的威严依托于对修仙者的供奉。历史上无数王朝的生生灭灭,只在其背后的仙门大宗一念之间,连帝王都不过是其掌中蝼蚁,想想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但现在站在这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就像是博览群书的网文老书虫一样,类似的套路看的太多,早已起不了波澜,光看开头就能猜出结尾。 从历史结果来看,开局最为羸弱的北周最终连灭北齐与南朝,改国号为隋,结束魏晋南北朝乱世,实现时隔四百余年的一统。 换成超凡视角,这段历史对应的就是九黎宗等一派仙门绝地反杀桃花源,整顿内外,重塑中原修真界秩序,无论哪个角度都称得上传奇。 开头和结尾都知道了,要探究的问题只剩下过程了。 【公元563年,周王朝东伐失败,敌与叛贼双面夹击,我宗栖身之处只余西川一代,此乃危急存亡之局】 【宗主下急令,散尽门内资源,于四方招贤散人强手,不问出身,但求克敌】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看到这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 在古时观念里,散修往往都被视为修仙界的底层,从来只有跪求大宗收留的份,但九黎此时却开始大规模招募散修,也只能用病急乱投医来解释。 没人会看好这样的医术,而接下来的记载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一年时间当中,前来投靠九黎者不过百余,多为炼气筑基之辈,对整体局势起不到一点作用。光是看着文字都能感觉到九黎此时的僵局,战意渐失,宗门上下透着一股将死之意。 直到一行特殊的记载出现。 【公元564年,闻西北之地有一散修,以一己之力屠桃花源十数宗,众人闻之大骇】 【宗门遣专人调查,知其本姓周氏,道号无清,故称其周无清】 室内众人精神一振。 在此前足足一百多年的记载中,南北势力来回拉扯胜负难分,甚至桃花源一方优势愈发明显,看的他们都有点压抑起来。现在突然来了个天降猛人,直接把大家都干清醒了。 虽然以桃花源的体量,十数个小宗也不过是其皮毛,但这个叫周无清的神秘散修以一己之力做到这等地步,其可怕实力简直要透纸而出。 难不成这就是转折点所在?众人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下意识伸长了脖子,急不可待地往下看。 【宗主与门下众长老商议数日,遣十三弟子携重礼前往寻人,请其入门】 【次月,弟子归宗,称遭周无清逐之】 “他…拒绝了?”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无言。 注1.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第二次元嘉北伐 注2.北魏太和三年,寿阳之战 注3.北魏正始四年,钟离之战 注4.北魏分裂后先是短暂地作为东魏和西魏存在,后来才因内部权力交接成为北齐和北周,在本书世界观下可以理解为由幕后仙门主导的换代。 因为两晋南北朝这段历史比较冷门,很多细节具体写出来就太拖故事节奏了,故只能在保证大体脉络不出错的前提下做一些简化和改动,后续要写到的一些冷门时期也会用类似的处理方式,还请历史大神们见谅。 第14章 摊牌 “专员秦佳佳已开始行动,进入监控范围。” “行动路线无误,正在前往目标地点。” “已到达目标地点梁州公园北门,正在等待目标到来...” 集合监控台前,几位专员仰头看着面前的实时画面。 屏幕上是一座公园的大门,穿着白色碎花裙背着挎包的女孩站在门前,似是有些不安地左顾右盼,两只手一会抬起一会放下,显得极其心神不宁。 按照预定计划,她在今天约了周清在就近的梁州公园见面,也会趁这个机会与其进行交涉。 在几名专员的监视下,她在原地不安地踱了一会步,忽然像是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画面之外的某个方位招了招手,而后便一阵小跑脱出了画面范围。 “把监控关掉吧。”旁边的李玉兰突然开口,制止了面前的专员准备切换画面的动作,“看口型,她喊的的确是周清没错。” 操作专员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她和目标相遇了,这不是正好要开始跟踪吗?” “高等级的修仙者往往都会有感知危机的能力,有些大能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无人机拍照。现在通过监控窥视,或许也能被他感知到。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李玉兰看着画面上秦佳佳离去的方向:“现在只要能笃定秦佳佳的确是和他一起进入了公园,确定了他们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大致行动范围就够。宁可漏过,不要过火。”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佳佳此次行动没有任何专员随行,连常见的监听器和针孔摄像机都没带,主打一个轻装简行。 但如果她知道环卫局在这背后做的事情,恐怕就不会认为这是“轻装”了。 在过去几天之内,梁州公园内所有服务人员都被调转了值班时间,保准这个时间段内在场的都是素质最高最有服务精神的人选,连扫地大爷都温文尔雅,园内所有带信息传输功能的电子设备都被重调,所有可能妨碍到游人的问题都在最短时间内被解决,甚至连几条经常绊倒人的破路都被修好了。 一切可能的干扰因素都被排除,一切都为了今天的这场交涉的顺利。 专员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一摁按钮,面前的画面变作漆黑。在他背后,李玉兰摁下了对讲机,以梁州公园为轴心三公里内所有管制部门进入频道。 “各单位注意,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若辖区内出现任何异常天象或灾害,立刻报告...” ...... 梁州公园不是什么知名的旅游景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文化含义,里面的景色都是人造,不外乎人工湖、假山和一些旧亭罢了。 只是几十年的整修下来,假山垒高了一次又一次,山上绿树成荫,巨大的人工湖永远波光粼粼,称得上是风景如画。许多人都乐意来这地方跑步健身、或是漫步散心,让生活的节奏略微放慢些。 两人从公园旁的奶茶店提了两杯饮料,边喝边在步行道上走着,随意地聊着生活近况。 还是学生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像这样相约来这里散步看风景,海阔天空地聊着天。由于大学读的是历史系,他们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古今轶事。 当时她就觉得周清对历史的见解和观点颇为特别,许多干巴巴的记载被他一说就变得无比生动活泼,仿佛那不是史料而是他的亲眼所见——没想到一觉成谶。 走上小道,四周风景变得荒凉起来,两旁的人声逐渐稀疏,而秦佳佳的心跳声却愈发强烈。 环顾周遭,目光所及处已望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未经打理的林荫覆盖四处,使此地成了见不得光的密林,连监控都拍不到,一看便是行龌龊之事的好地方。 秦佳佳站住脚步。她这一路都在借聊天的机会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接下来要上演的任务。 为了现在这一刻,她已经对着镜子排演过数十次,每一句台词都准备得烂熟,但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她还是感觉手脚心出了汗。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看着面前穿卫衣牛仔裤、手拿大杯柠檬水的青年,用尽力气张开嘴,几乎是凭着本能挤出一句。 “周清...你其实不是凡人对吧?” 整个世界冻结了,阳光与风在同时停滞,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她一时间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虽然已经在心里预演无数遍,但话一出口她还是后悔了。 任务要求她隐藏身份不要打草惊蛇,这段话一出等同于泄密,要是周清真的因此失控,自己恐怕要就此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开除编制是基本的,弄不好还得坐牢。 但这鞋都湿了,贼船都上了,她便也就一咬牙一闭眼直接跳进河里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难以置信,但你一定要听我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维持平稳:“之前应该有一个叫环卫局...就是环境调查与防卫局的部门来找过你,那其实就是我所在的单位。不久前我刚刚被调入超凡岗,从领导那里知道了关于你的事,现在部门里的人想从熟人层面下手接近你,这次我来就是他们指派的。” “嗯,我知道。” “我知道说这个很突...欸?”秦佳佳忽然睁大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周清道,“你身上的因果变化甚大,非仙道不可致。而刚才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心神一直不甚稳定,明显不是出于主观意志而来。若是宗门的话不会如此迂回,那便只能是被官方派来的了。” 预想中的剧本被打断了,准备了数天的话全部闷在肚子里,发酵成让人眩晕的醪糟。 秦佳佳呆站在那和周清对视着,感觉对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自称掌握了惊天秘密的小学生,正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我发现用放大镜对着太阳可以点着火”一样。 不说是毫无波动,至少也是有点想笑。 “说来听听,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才会让你来找我?” 第15章 以杀止杀 冻结的世界重又开始流动。或许是被他一如往常的语气感染,秦佳佳感觉自己重又恢复了基本的思考能力,稍微平复了一下,尽量用简短的语言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从观察站回来以后,那帮人的态度突然就全变了,具体情况也不告诉我,但我猜他们一定是挖出了有关你过去的事情。” 一段话越说越快,心跳也跟着语速一起狂飙。 “他们让我来对你释放善意,态度看上去还不错,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也许就是要我来当迷雾弹让你放松警惕,借这个机会在暗地里筹备着对你进行武装镇压。我见过他们怎么对待观察站里的那些修士的,要是你被抓到的话...” 说着说着,那语气变得迟疑起来。她发觉周清依旧还是那副听小朋友讲故事的表情,只是从“自认为发现了隐秘真理的小朋友”变成了“自认为发现了世界大危机的小朋友”。 最后她不得不沉默下来,如此对比之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学生。 “能主动进行思考是好事,不过倒也不必事事都多想。”周清笑笑道,“环卫局虽然毛病不少,但的确囊括了一批有识之士,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应该算是其中之一。” “可如果他们真的要对你不利...” “那不利的就会变成他们。” 秦佳佳后话梗住。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有信心对抗整个官方?她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具大喊“周凡别杀我”的傀儡,再结合李玉兰谈到此事时忌讳莫深的态度,一时间竟打了个寒战。 虽然此前她就隐约感觉作为修仙者的周清很强,但听到这句话,她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既然你已经与仙道扯上干系,那他们应该告诉了你一些关于修行的事。” 正愣神的当,周清却又开口了:“除了这次任务,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 生死攸关的事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秦佳佳抿了抿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这要说的恐怕很多...” “不打紧。” 周清从饮料杯壁上刮下一滴沁出的水珠,屈指一弹,水滴落在绿化带前的石椅上,仿佛激起无形的涟漪,布满灰尘和落叶的石椅眨眼间变得光洁如新。 “慢慢说便是。”在秦佳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慢悠悠地走到石椅边坐下,“时间还很多。” ...... 【次月,弟子归宗,称遭周无清逐之】 【下旬,宗主施厚礼,派弟子再度前往寻周无清,复遭逐】 【八月,派灵川长老前往寻人,再遭逐,复命称此人性情倨傲乖戾,为阴狠之辈,断不可交,宗主闻之默然】 保密室内,史书的翻阅还在继续,一群专员却看的脸色渐红,像是追了几百章更新终于看到被灭全家的主角练成神功决心复仇,走到仇家门口却觉得鞋子不合脚又折回去了一样。 “这长老说的有理,这周无清确实不可交。”一人看到这忍不住代入进去了,“一个大宗委身去求,结果这么不给面子。诸葛亮还只需要三顾茅庐,他这架子比诸葛丞相还大!要是我的话才不舔着他。” “所以你才当不成刘备。这可是一人杀穿对面十几个宗的狠人,而且还是个散修,脾气大点也正常。” 有人发表了不同意见:“能以散修之身在那种乱世中存活下来、还修成了大能,这种人警惕心必然极高,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出信任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说两句就在吕振海的目光下闭上了嘴,接着往下看。 【公元564年10月,宗门圣女叶千笙请命前往,于梁州寻得周无清,遭逐数次而不退,终与之对谈,请其出手扫浊、助九黎救世】 【无清曰:如今天下大乱,世人不为刀俎便为鱼肉,所谓救世不过空谈虚妄】 【圣女曰:依道友之见,若救世之说皆为虚妄,这乱局如何可破?】 【无清曰:世道崩坏,人人自危。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 【圣女曰:既如此,敢请道友杀人】 四周的呼吸声突然变轻了。刚才还在各抒己见的专员们都沉默下来,被那跨越一千五百年的对话镇住了。 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 这就是那个人的处世之道。简单又粗暴,就和他本人的性情一样。 【10月末,周无清入宗,受封宗门客卿,赠其六道花一朵、天机玉一石,另有朱明木、阳炎羽等若干...】 “...这客卿是我们平时理解的那个客卿么?”专员们面面相觑。 在他们理解的范围中,客卿的意思和荣誉教授差不多,只是在宗门挂个名,但并不受上级管制,只是在宗门需要的时候出来当个打手,忠诚度近乎为零。 九黎付出这么大代价,最后只是招来一个客卿? 一群人沉默以对,吕振海亦不做言语。 记载中赠予周无清的那些礼物的名字他都听说过,无一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按照魏晋时期修仙界的物产水平,那堆礼物的价值大约等同于一个宗门三十年贡品收入的总和,如果是个小点的宗门可能穷尽宝库都不一定有其中一件。以九黎宗当时的境遇,这一送恐怕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送出去了。 还有那位前去请周无清入宗的圣女叶千笙...宗门圣女往往是门内真传女修中的卓越人物,由于女性天生体质属阴,她们往往会被派去执行各种仪式术法,一定程度上算是宗门的形象代言人。 这史料来自一千五百多年前,记载中的那位圣女早已仙逝。对于她的事迹吕振海之前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还记得某次他代表环卫局去往九黎宗进行交流,在宗门的祭祖墙上看到了历代圣女的石刻头像,目光扫到叶千笙的石像的时候,那种惊人的美让他感觉自己凝固了。 千金财宝相赠,绝色美人相迎,这等优厚到夸张的待遇居然只是为了拉拢一个无名散修,哪怕已经知道此人有以一敌千之力,他仍是有些感慨九黎宗下的血本之厚。 四周的专员们显然有着类似的感受。尽管大脑告诉他们要重点关注历史走向,但眼睛却已经不自觉地盯住了“周无清”三个字,都想看看这块千金买来的马骨能有多硬。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资料翻到了下一页。 第16章 客卿周无清 【公元564年12月末,黄河灵脉异变,令河水决堤,祸及洞天,诸弟子前往镇水】 【桃花源趁虚而入,遣麾下修士来犯。客卿周无清临危受命,与敌会于渭水侧,一人一剑杀其百余众,尸骸尽落入渭水,蔓延百余里】 【公元565年春,桃花源引北方蛮修突袭,越北方防线,直取太白山洞天】 【宗门三长老携精锐弟子五百前往,与敌交锋一日有余。客卿周无清独身入敌阵,斩元婴枭首,敌大溃,悉为我宗所斩】 【公元566年夏,我宗东伐得胜,北周军随之占据恒州,有三宗困于此地。听闻来者名号,三宗皆跪伏,尽入我门下】 几道目光牢牢地黏在书页上,保密室的专员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从未想过有一天看任务资料都能看得如此专注。 自从557年北魏分裂之后,整本史册几乎没有了别的记述,一眼看去尽是大大小小的战争,以及战争引起的分分合合。 从大局势看来,这个时期的南北双方依旧处于僵持之中,输赢基本持平。但只要出现了带有“周无清”的记述,几乎每次都能以杀穿敌方为结局。 这就是修士的战争。和凡俗界主张数量和兵法的思维不同,由于修士之间个体实力相差巨大,一个大能的出现往往会左右乃至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战术都是空谈。 整个保密室陷在安静当中,只偶尔会响起书页翻动声和刻意压低的感慨声。方才大家对周无清还各有看法,但越往下看,所有人的评价便都统一为了一个字。 强。 强的不讲道理。 仅仅是看着冷冰冰的文字,他们都能感受到那位客卿的强大压迫感。难以想象千年前那些直面他本人的修士们都作何感想,简直像是骑兵小队遇上了人形自走炮台。 室内寂静异常,只偶尔响起刻意压低的啧啧感叹声。 在场所有人都是环卫局的老牌专员,每个人都见过不止一个古修,正因如此他们反而更能理解这些记述的含金量。 在每一场胜利记述当中,周无清始终单兵作战,以一敌百乃至以一敌千不在少数,极少依靠宗门的助力。这也是他在史料中留下众多显眼记录的原因。 从大局来看,这对九黎一方并不算太好的消息。独身作战意味着他并不受宗门管理,也无法和其他人配合构成修士战争常用的群体阵法,这样一个人放在战局当中是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但由于他的战绩过于离谱,以上缺点全部可以忽视。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在质疑九黎宗为何要如此放低姿态去拉拢此人,那看到现在,他们的问题已经变成九黎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容下这样一只猛虎。 【七月末,宗门接急报,称敌方携两千精锐伏击,客卿有难】 【宗主召众精英弟子前往救援,寻其于崤山下,但见敌首满地,有残党遁入岭中。周无清纵火焚山,火既灭,尸积成阜,百里涂炭】 【战局既定,灵川长老上书于宗主,称客卿周无清肆意妄为、手段狠厉,任其行事恐伤九黎之声名,请宗主出手制裁】 【八月,议事殿九大长老变更为八大长老】 吕振海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其他人与自己的表情与自己一般无二。 仅存的那点疑问也消失了,那些统御中原千年的老怪的思维果然不是常人能质疑的。九黎宗能一直延续至今日,靠的绝不仅仅是武力。 【十二月,有金丹修士七人携其门下弟子数百前来,自称为百花门残党,其宗为桃花源邪道所破,不得已游荡四方,现今欲投我宗,宗主允之】 【569年初,数十散修拜访洞天,请求一睹客卿周无清真容。宗主婉拒,散修众未有怨言,只请求以外门身份入宗,长老殿经堂议后允之】 【六月,宗主开放宗库,发诏天下,凡斩桃花源门下修士者,皆可持其首级至宗门领赏,斩敌多者可入宗内,以正门视之】 若只是看着这些记述似乎显得平平淡淡。但若是和凡俗历史结合着一看,便会发现此时北周迅速崛起,而东面的北齐却显得君主淫秽,社会动荡,国势日益衰弱。 凡俗王朝的兴衰情况是其背后超凡势力的晴雨表。虽然桃花源势力此时的境遇不得而知,但看记载,从周无清入宗起,闻讯前来投靠九黎者不绝,不消几年,宗门人数便扩至万人以上,整个中原出现西升东落、北升南落之势。 此时,距离中原重归一统还剩二十年。 ...... 与此同时,梁州公园一角。 天空的日头略微偏西,正是一日中最神清气爽的下午时分。徐徐微风吹过树叶,叶片之间尽是摇曳的碎光。 婆娑树影间,秦佳佳与周清并排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前者滔滔不绝,语气抑扬顿挫;后者侧耳细听,不时微微颔首。若只是看着这幅画面,真有些像是一对聊天的年轻学生。 “...然后在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按计划在公园门口等你来。这就是全部了。” 说完最后一句,秦佳佳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顺手抓起旁边已经有些沉淀了的奶茶,摇匀后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经由方才这几十分钟的对话,她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紧张。虽然谈论着危险的话题,可周清说话时还是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这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熟悉会催生信任,信任让她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危险的修仙者,而又是那个她熟悉的老同学了。 唯一还有些担心的就是周清对环卫局行动的看法。她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等着他的评价。 “这让我想起了点旧事。” 周清慢吞吞地嘬了一口柠檬水:“以前也有过一群人想求我帮忙,反反复复派人地来找我,被我拒绝了几次后还不死心,最后也是像这样派了个小姑娘过来...这么多年了,这些大势力的做法还是一脉相承。” “帮忙?”秦佳佳眨眼,“什么忙啊?” “很简单,他们给我点报酬,让我帮他们收拾几个仇家,当时这种事并不少见。” 那已经是1500年前的事了。 “这样啊。” 秦佳佳见状没再多问。她现在已经接受了“周清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的设定,这么多年的事肯定不可能全记得很清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很简单。 不过他能这样说,至少不会和环卫局爆发正面冲突了吧... 正当她暗中思索的时候,那边的周清却冷不丁又开口了。 “所以,你还想继续在环卫局呆下去么?” 第17章 机缘 秦佳佳愣了愣,这些天来她始终为周清的交涉任务焦头烂额,却没想过关于自己的问题。 想不想继续呆在环卫局? 如果不是恰好碰到周清的任务,她恐怕也会对李玉兰的话听之任之,和修仙者严格划清界限,公事公办,靠着环卫局的福利在城里安家,过年提着单位发的礼品回家乡,在亲戚们羡慕的目光中荣升人上人席位。 而现在碰上这档子事,不可否认她的确对环卫局的部分作风产生了质疑,要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过来当自爆卡车。 但,即使如此… “呃...虽然有些地方一言难尽,但这单位工资高带双休,社保都按最高水平交,还有福利分房。我应该找不到比这个待遇更好的地方了,而且据说后续还会有修行的机会...” 她想了很多种回答,但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如果我没因为这次任务被解约的话,那我还是...想继续呆在这的吧。” “这样么。”周清点点头,“如此便好。” 秦佳佳和他对视着。从刚和周清见面起她便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奇怪,现今她终于意识到了奇怪之处所在。 虽然周清以前就是一副啥事不往心里搁的咸鱼样,但这次他未免平静得有些过头了,一点都没有遇到意外的反应,反而在关注她在局中的经历,就像长辈在视察后辈的工作情况一样。 她忽然想起之前李玉兰让她阅读的仙道常识手册,里面介绍说修为越高的修仙者越是接近于天道,而天道本身是世间因果之集成。但凡大能者,无不通晓因果、明察秋毫。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当专员?”她惊诧道。 他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只是简单的接触就能看破自己的未来? “细微到这种程度的因果,哪怕是我也不可能看的真切。” 周清抬头望着天边的流云:“但我能感觉到这天地很快就将迎来大变动。在浪潮之下,各方仙道必然会四处搜罗新鲜血液。只要你有足够的潜力,一定会被某个势力找上门。” 足够的潜力...秦佳佳联想到了初次参加超凡会议时李玉兰和她的谈话,那位领导不止一次地提起她具有“非常出色的体质”。当时她只以为这是在说自己天赋异禀。 “当初我发觉你有灵根之后,便在你身上留了一道术。平日不显,但只要有它在,你必然会被有心的修士注意到。若是图谋不轨之人,那道术会自动保你周全;若对方是诚心而来,那也可当作一张底牌。至于想不想踏上修行,那便由你自己决定。” 秦佳佳下意识用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唯一不同往常的是脖颈烧的滚烫。 想想上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还在一板一眼地教他怎么做“规划”...现在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成就全部都是拜眼前此人所赐,她明媚的前程早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初在饭店的记忆又跳出来攻击她。想想自己当时那一副居高临下的教育口气,比回忆自己初中时的qq空间更要羞耻,尴尬得她恨不得原地把大脑挖出来洗一遍。 “这...我...”她惶恐得有些语无伦次,连“谢谢”二字都不会说了,“你废这么大功夫帮我,我回报不起怎么办...” “谈不上费力,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周清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手机:“当初在学校里,你对这些现代社会的设施更加了解,于是便教了我如何去使用它们;而我恰好在修行一事上有些造诣,那便顺带予你个机缘。这两件事并无本质的区别。” 这番话并非是安慰,而是事实。在他人身上布下术法保其周全,对他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 时光如逆旅,众生皆过客。这个过客陪他同行过一阵,顺道还给他指了路,他便予以等量的回应——至少对他而言是等量。 “修行之道万千,我所修之法并不完全适合你,也不好传授。既然你想要修行,而且环卫局也待你不错,留在那也是个选择。” 这番话大大出乎了秦佳佳的意料。 按她在环卫局听到的说法,此前已经有数个比她经验更丰富的专员来交涉过,全都被周清拒绝。她本以为他会是古修中常见的无/政/府派,至少也是对官方颇有成见的类型,但如今他对自己想要呆在环卫局这事居然没有表示反对。 “成见?” 周清被她的这个疑问给逗乐了:“若他们来找我麻烦,我自会解决。但归根结底我只是想过过安生日子,不想牵扯进太多麻烦事里而已。只要不来打扰安生,我为何要对他们有成见?” “我不想加入他们,但我也不反感他们这个群体。虽说任何体制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但至少,他们压住了过去始终未能解决的祸端。” “未能解决的祸端?” 周清看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疑问,只道:“环卫局的人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为何修仙一事需要保密了。” 秦佳佳点头:“因为修仙者群体一直以来都在干涉、乃至操控着历史,对于大部分凡人而言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她说了一半突觉不对,急忙补充道:“只是有一部分修仙者这么做!不是说你有问题...” “不必紧张。刚才我已经说过,我并不反感他们,而且这句话本身也没什么错误。” 周清说着,难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他们居然是这样解释的么...这倒也算是一个说法。” 秦佳佳眨着眼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的确,修炼能给予人许多超脱之物,武力、权柄...拥有这些的人足以颠覆历史。” “但权柄并非修士独有,武力也可假借于外物,自古以来没有灵根的王侯将相也常能青史留名。相比起来,修仙最大的、也是最不可替代的诱惑,在于‘长生’。” 第18章 求长生 修仙最不可替代的诱惑,在于长生。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佳佳顿感灵通:“就像历史上那些一心求仙的皇帝一样...” “长生可不仅仅是皇帝所求。历史上为求取仙道走火入魔的人太多了,只是帝王言行最常被记述下来而已。” 周清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许多人而言,‘长生’是足以令他们放弃一切去追求的诱惑,这其中潜藏的利益大到能够粉碎整个社会的秩序。” “如果这东西摆上台面,让所有人知道长生竟真实存在,那么无数人会为得到修炼的机会不择手段,一切思想伦理都会被改写,一切道德约束都会成为空谈,到了那个地步,人与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秦佳佳却听得冷汗渗出,半天才重新说出话。 “但是...我之前在局里听说,只有拥有灵根的人才能修炼,而灵根是随机出现的,天生没有灵根的人绝无可能靠后天方式获得...” “这一点没错。”周清摇了摇头,“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想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而并非真相。” 他并不认为追求长生是什么错误。毕竟他自己也曾是求道者之一,享尽了长生的福祉。如果纯从自私的角度出发,他反倒希望每个人都能得长生,如此一来能免去许多寿命论带来的生离死别。 然而求道的欲望不仅仅是催人前进的动力,同样也可能成为祸乱人间的灾难。 “大概一千多年前...中原还处于南北分裂的时候,有一伙修士不知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需要大量具备金石属性的活人血肉作祭祀。” “为了获得足够的材料,他们炼制了一种叫做‘五石散’的丹药,凡人只要长期服用,体质便能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最终转化为他们理想的药人。而副作用是,服下药剂的人会出现幻觉,变得极其燥热亢奋,服用越多,症状越深。” “一开始,那群修士将这种丹药包装成廉价的治病散剂,将其投入到凡间平民当中去,等到他们服用了足够量的丹药,就将其带走炼化。” “没过多长时间,这一切就引起了凡间士大夫们的注意。在他们看来,这世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药,服下后就有飘飘欲仙之感,而只要坚持服用一段时间,就会有修士下凡,将他们带走...” 他说到这嗤笑了一声:“...在他们眼中,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成仙药’,是能让凡人生出灵根,实现长生不老的灵丹。” 秦佳佳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五石散的名字她之前也在历史书上见过,那是魏晋名士们追捧之物,据说连竹林七贤都曾是它的粉丝,却不想这背后还潜藏着这样荒诞的真相。 “在那之后,五石散在人间风靡一时,士大夫们纷纷前来哄抢,将它的价格越抬越高,高到了平民百姓根本支付不起的程度,甚至影响到了整个国家的财政运转。” “再后来,五石散彻底成为了那些王公贵族的专属,但凡有酒席或祭祀,五石散总会作为贵重的礼物出现,他们将其视为身份的象征引以为傲——当然,在五石散的作用下,他们大多都变得疯疯癫癫醉生梦死,而这样的他们甚至还是国家的管理者。” 正因为目睹过太多类似的前车之鉴,他对官方和环卫局并没有多余的恶感。 虽然内部不可能全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但能凭借秩序对那些修士形成最基本的约束和平衡,保证多数人都能自由地生活下去、而不会成为欲望的牺牲品,这已经印证了现代官方的实力。 如果没有这帮人在暗中的支撑,当今社会能不能维持正常运转还得打个问号,他自然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平和度日过养老生活。 如今的时代并不完美,千百年沉淀的弊病依旧存在于各个角落,见不得光的欲望也还在生长,但他仍然很喜欢这个时代。 当然了,他也有不喜欢的时代。 “那后来呢?”旁边的秦佳佳追问,“那些散播五石散的修士、还有那些追求仙药的士族,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周清顺手拿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随口回答。 “后来他们都死了。” ...... 北齐天统三年(公元567年)冬,东边下了一场大雪。 雪花纷扬而下,落在路边一具瘦骨嶙峋的尸骨上。尸体仰躺着,双眼凸出,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苍茫的天空,空中两个人影正从云端掠过。 前些日子九黎宗接到报信,称有一派桃花源势力活跃于此地,巡逻弟子奈何不得。为此宗门请求客卿周无清潜入北齐境内歼敌,圣女叶千笙与其同行。 “...这些人是饿死的。” 叶千笙压下身形,举目四顾,茫茫风雪之下,遍地是僵冷的尸首,再往外看,枯败的杂草烂在田里,少数门市也已凋零,整片天地笼罩在灰白的死气之中。 是年十二月,山东大水,因灾饿死者不计其数。 北齐王室诏发赈给,然因国库空虚,诏发后不过几日,赈灾之事不了了之。(注1) “好日子总共就那么多。有些人过的多了,其他人便过不上。” 声音从侧面传来,叶千笙转头看去,身穿红色道袍的周无清在云端俯首,手指虚空一点,下方的积雪立时融化,露出掩埋在雪堆下的事物。 也是人的尸首,是个年轻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那婴儿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却不去找母亲的胸口,而是含着她的一根手指作吮吸状。看上去,是女人饿了太久没有了奶水,只得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替代乳汁哺育孩子。 此时女人和婴儿都早已僵冷,最后的动作被冻成了凝固的冰雕。 两人都不多说话,并肩向前飞行,每过不久,便能看到几具被雪覆盖的尸身,有些尚完整,而更多的只剩残肢,肢体上的肉像是被割掉了,露出生生白骨。 叶千笙开口:“周兄认为这次天灾是桃花源所为么?” “杀人又何需借助天灾。” 前行的身影忽然顿住,周无清抬头远望,眼中映出一颗跳动的金星。 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四面乡镇皆是死气沉沉的土灰之色,但在尽头的青山间,似乎有一抹亮眼的金色在闪动。 再前行数十步,那一点金色在视野中放大,最终变为一座闪耀的祭天台。 祭台像是新盖的,白玉为柱,金砖为瓦,即使没有阳光,台身依旧绚烂夺目,一眼望去宛若天上白玉京。 风雪中传来悦耳的歌声。一群人聚集在台前,笙箫和乐,吟诗作对。 在这大雪飘扬的冬季,他们只穿着轻薄的华袿飞髾,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冷意,脸上尽是如梦似幻的欢愉。 桌前的侍从为他们倒上清酒,又抬出几个巴掌大的布袋。打开来,里面是五彩缤纷的散剂,散发着淡淡的金石气味。 这便是“仙药”,是名为五石散的灵丹。以如今的物价,这几袋药剂的价格大约能买下八百石粮食,相当于两百户家庭一月的口粮。(注2) 而现在这东西被侍从们盛起,大把大把地放入酒盏当中,在几个呼吸内被桌前的名士们一饮而尽。 他们脸上浮起红晕,继而是飘飘然的欢愉,不自觉地放声高歌起来。雪景衬托之下,衣着奢丽的士大夫们轻歌曼舞,衣带飘逸,诗乐齐飞,好一派魏晋风雅。 “大齐壮兮,群神列道!” “帝君仁兮,天官赐福!” “仙人来兮,引吾长生!” 风将祷歌送入了山间,四面的流云如水波动起来。明明是寒冬腊月,空气中却像是有微微的花香味泛起,香气弥散,云雾拨开,空中驭凤骖鹤的仙神踏云而来,背后玉门牌匾祥光闪耀。 “仙人显灵了!仙人显灵了!” 祭台前的人们纷纷跪地,磕头声不绝于耳,许多人磕破了额头磕得满脸鲜血,却像是浑然不觉。 传言是对的,他们服用了真正的成仙药,许多人为此一掷千金,终于等来了这天降神瑞的一幕。 “请仙人引我等飞升!” 云端的仙人们垂头俯视,目光慈祥而欢喜,宛若上古尧舜怜爱地注视他们的子民。他们携着百鸟啼鸣踏云而下,在祥光笼罩之中,向着脚下的子民奔去—— 爆裂声起,一团刺目的焰光砸在云端,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刹那间祥云凋零,百鸟噤声,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从空中掉落,砸翻了祭台上的酒桌。 短暂的寂静,而后尖叫声四起,酒盏落地摔成碎片,乐器倒下裂作数截,凌乱的脚步从上面踩过,又狂乱奔向四处。 祭台的上空,赤色衣袍的男人手握火光吞吐的长剑,静静地漂浮着。 烈焰中传出暴怒的喊杀声,伴随刀剑出鞘的铿锵,无数修士的身影在火海中隐现。他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杀气,一手举起手中长剑,剑身灵光亮起。 飒声破空,火光连闪,血肉撕裂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最后一声响动消失,周无清飘身落在祭台之上。 此时台上已成地狱火海,祭祀的人们早已作鸟兽散,只剩几个衣衫不整的士族跌坐在原地,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的杯盘狼藉尸山血海,似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还未反应过来。 候在一边的叶千笙同样落地。她此次随行本是奉宗门之命前来督查客卿、以免其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但方才周无清出手时她没有插足,直至此时才上前开口。 “桃花源恶党已除,你们...” 话音未落,面前的士官们忽然睁大了眼,似乎刚刚从大梦中惊醒,刚刚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他们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整了整满是灰尘的袍服,颤抖着带上沾血的衣冠,整装完毕后,他们俯下身,深深地朝二人跪拜下去。 “请仙人...引我等飞升。” 叶千笙愣住了。 半晌,她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是她身边的周无清在笑。 “何须指引?”他望着这一群跪伏脚下的士族,剑刃微抬,“我现在便送你们飞升。” “周兄!” 白色的人影挡在面前,是原本站在一边的叶千笙忽然走上了前来。 “周兄,这些人并非修士,只是被桃花源蒙骗服用五石散改变了体质,但终归还是凡人,若这样杀了他们...” “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称之为凡人?”周无清嗤道,“怎么,圣女这是想拦我?” “...若这样杀了他们,那几位不喜你的长老怕又要以杀凡为名叱责,到时免不了多生事端。” 她垂目望去:“如今战局紧迫。能人如周兄,不应在此等琐事上枉费心力。我为九黎圣女,理应乘宗门之祸患。所以这次...还请让我动手。” 剑鸣声起,光晕环绕的灵剑出现在她手中。她走上前去,垂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 “若有来生,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剑光落下,血溅四方。 ....... 【公元567年末,客卿周无清与圣女叶千笙前往山东,及三月,拔除当地桃花源势力数十宗,断其香火,灭其传承。其名传至北方全境,贼人闻之如虎狼】 【公元570年,仙界联会再开,诸宗重归为盟,以九黎为首,麾下修士达五万余】 【公元572年,桃花源内部异动,佛门及蛮族尽皆回撤南方,北方残党呈孤立之势】 【公元575年,宗主授意于北周人皇宇文邕。人皇亲率大军六万东伐,剑指河阴;次年,大军再出,破晋州、并州】 【公元576年,九黎势力入主秦岭以东,平残党三万,开泰山洞天,得中原灵脉之根本,掌黄河以北疆域】 【公元577年,北齐王朝灭亡】 注1.《北齐书》原文:(天统三年)十二月乙卯…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诏发赈给,事竟不行。 注2.北齐的粮食生产情况没有找到权威的,此处延用北魏时期记载。 《魏书?李彪传》:“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以为屯民,一夫之田,岁责六十斛”。 《魏书?食货志》:“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一夫一妇出租粟二石”。 第19章 寿元大限 大楼的玻璃门缓缓滑开,脱掉了防护服的吕振海踏进楼外的夕阳中,用力地伸展身体。 此时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但因为是夏季,天还没有太黑。他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略微缓解大脑的胀痛。 他们几个人结结实实地在保密室里呆了十二个小时,中途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全在马不停蹄地看资料,现在忽然走到开阔的室外,一时还有点缓不过劲来。 在这十二小时内,除了九黎宗门史以外,他们还啃下了诸多古籍资料、以及各单位递来的桃花源内部组成及传承情况。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对桃花源的理解大概相当于百度百科,那现在每个人的水平都能完成一场硕士论文答辩。 只可惜这场答辩并非毕业,而是开题。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内他们就要根据看到的资料、以及现有的情报制定行动计划,而后整个梁州都将为那份计划而开动。 吕振海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在场每个专员都有修为在身,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远超常人,但连续高强度的信息输入仍让人有些头痛。 一支特制的烟递到他手边:“来一根?” 吕振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属下,顺手接过那烟点燃,两人站在门口吞云吐雾,望着天边的残阳各自思索。 “吕队你怎么看九黎史里面提到的那个周无清?”属下突然问道。 眼见着吕振海看过来,他摆了摆手上的烟头,讪讪道:“没啥,就是看下来印象还挺深的,随便聊聊。” 吕振海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阵阵烟雾。 “九黎能最终在南北战争中得胜,存在很多原因,比如南北朝前期桃花源得势时,许多宗门接连被其所灭,修真界出现了大量的无门散修,而九黎开放宗库散财引才的措施恰好吸引到了这一部分人,使其势力迅速壮大,形成滚雪球效应,最终构成了以其为核心的仙盟。” “从敌人方面来说,桃花源麾下派系过多,这固然在战争前期给予了其优势,但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仙门、佛门、蛮族、妖族等等派系的利益无法统一。”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个派系都想扶持代表自身利益的凡俗皇帝上位,造成的结果便是南朝政权的频繁更迭,不到两百年时间光朝代都换了四个。这种派系争斗导致其后期出现了内部分裂,给予了九黎一方以可乘之机。” “但无论怎么说,周无清的出现都是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他说到这里取下烟头,将积在口鼻中的烟雾一口气吐出。 “说他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南北战局的话有点夸张,但他强大的战力无疑是救九黎于水火,大大提振了各宗对对抗桃花源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各宗发现了此前一直忽视的散修的价值,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统战典型。” “如果没有他,九黎就没有了吸引散修的标志性人物,即使没有在北魏分裂时灭亡,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崛起为修仙界第一大势力,南北统一的进度或许会因此推迟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么后续的隋唐能不能诞生就是个问题了。” “吕队你说的可真够学术的。”专员边抽烟边笑道,“以后我要是有幸被抓去进修写学习报告,就用周无清的事迹当主题,把你说的这一段分析抄上去,这含金量绝对没的说,说不定还能评个先进。” “那你得先去确认好。按规定能被写进进修报告的修仙者都得是死了两百年以上的,万一这周无清不达标你就过不了审了。” “不至于吧?”专员笑着吐出一口烟气,“从南北朝算起到现在都一千五百多年了,如果不是修易术的话,来个化神都得被熬死了。何况看描述中那周无清的实力,南北战争时他怎么也得是元婴起步,至少已经活了几百年。到现在,怎么算他坟头草都得有两百年以上了。” “你算的倒准。”吕振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虽然是玩笑话,他却有些笑不出来。 尽管九黎宗门史写的很简略,但透过那些文字,他们仿佛真正触及了那场隐藏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战争,见证了那个名为周无清的传奇修士的人生。 在漫长的乱世当中,他如同流星划过中原的天空,目睹他光芒的人无不披靡,连自己这个远隔一千多年的后人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如果没有他,九黎宗或许就不会打败桃花源崛起,环卫局自然也无法在成立之初便得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盟友,如此看来说他的影响横跨千年也不为过。 但即使是这样的存在,终究也逃不过天命大限,落得个尘世湮没英雄骨的结局。 长生并非永生。修仙者终究也会老也会死,一切璀璨的传说最终都会无声陨落,变成薄薄的历史放在后人面前,任人评说。 念及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以袅袅烟气充当无声的哀悼。 这阵哀悼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便被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拿起来看,是环卫局内部的号码。 “这个点来电话?”吕振海心头微微一跳。这个时间点的电话内容必然是通报突发情况,难道是上头有新通知? 怀着十二分的警惕,他接起了电话,随即眸光微微一震。 “有桃花源成员突然出现在梁州市内...正在向居民区移动?” ...... 与此同时,梁州公园。 火红的夕阳残影在湖水中游动,四面的草丛中响着阵阵的虫鸣。举目环顾,诺大的公园一片萧索,除了林间的两人以外,一里之内已望不到任何人影。 秦佳佳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清,他正揉着眼睛,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困意。她知道周清一向睡得很早,看这个点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和她预想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这几个小时的交涉就像是一场普通的散步聊天,只是聊天的内容换成了修炼和修仙界。 每聊一段,她都感觉自己的认知在粉碎又重建。如果世界观也有改朝换代一说,那今天她恐怕能直接从春秋战国跨到陈桥兵变。 在这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对周清了解的足够多,但经过这么一番深聊,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明明看起来只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可他的记忆中却装着千百年的时光,他所说的一切都距离自己那么远...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同于那些遥远的传闻,这一件事近在眼前。 “听局里的人说,在一个月前,你杀了几个路过的邪修?” 第20章 仇家 自得知超凡存在的第一天起,这个问题便已经裹缠她许久。 按照当初李玉兰在会上所讲,周清此前始终未曾使用过超凡手段,却在一个月前突然杀了几个路过梁州的邪修,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进入环卫局的视野。 根据她对周清的印象,这人属于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类型,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懒样。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也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为了几个路过的邪修专门出手。 “不是路过。”周清摇头,在她惊异的注视下回答,“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那时候我正好要出门去城郊的值班处盖个章,走到一个无人之处时,那几人忽然在我周遭现身。他们身上有明确的恶意存在,定是一开始便盯上了我。” 他当时忽然感觉到恶意,于是便远远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在和他目光相接的瞬间,来犯的几人直接心神崩溃,当场元神破碎魂飞魄散。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秦佳佳低声说着,经过这段时间的捶打,她已经不会再因“杀人”而表现出过多的敏感,只关注事情本身,“这些人会不会背后还有别人?” “或许是吧。”周清不置可否。 自从淡出修仙界后,这世上想要找他的人一直都很多,善意者无数,恶意者不少。 看那几人的行事风格,应当是仇家没错——然而他这一辈子称得上仇家满天下,其中的许多人连他自己都没听过,若是把想杀他的人的名字列个名单,其字数恐怕够再出一套完整的《二十四史》。 但若是翻开这套史册,从中找一个势均力敌者,那么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 虽说现在他神魂尚不稳定,并非全盛状态,但这对搜索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懒得为这点破事去翻阅仇人名单。 “或许?你这可是被人盯上了欸!你不怕对方就这么知道了你的位置,派人来暗中对你下手?” 秦佳佳却显得比他急多了:“难道不应该赶紧查查幕后黑手,先下手为强把他们端掉吗?” “如果我再年轻个几百岁,我应该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吧。” 周清靠在石椅上,一手搭着椅背道:“但现在我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事纠缠起来未免太麻烦了。他们不来叨扰便罢,等来了再杀吧。” “更重要的事?”秦佳佳听得一凛,有什么事能比搜罗幕后黑手还重要?难不成是跟他方才所说的“天地大变”有关?还是说... “下周小区有个象棋比赛,他们推了我去参加,这两天还得跟人练练。” 这是能放在一起说的事么?! 秦佳佳一口老槽堵在喉咙里,她望着面前这个在椅子上大爷瘫的人影,感觉死去的记忆逐渐复苏,久违的评价再度回归。 他果然已经变成一只水豚了。 只是偶尔会起来拍一拍身边的蚊子,然后翻个身接着躺。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要拽一拽这只水豚:“我知道你很厉害...但都说善泅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兵,你这样不当回事,万一哪天被偷袭怎么办?” “我在局里看了好多案例,都是高手因为疏忽被人抓到破绽,甚至有被修为境界低于自己的人反杀的,重伤乃至身亡的都有!” 周清看她一眼,这话倒是没说错。 当初他还是金丹修为的时候,就有过一位元婴前来找他寻仇,几经追逐,最后被他抓住空子一击致死。杀完人以后,他顺势循着痕迹找回了对方所在的宗门,一天之内满门抄斩。 以金丹斩元婴,以元婴斩化神,以化神斩炼虚…类似的事他干的实在是不少。 久而久之,各大势力就形成了共识——要小心越级击杀。 “保险起见,还是去查一下对方的动向...至少弄清楚对方的来头!不然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 秦佳佳还在孜孜不倦地输出。说着说着,她似乎是自己把自己给说害怕了,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看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安全。 她一向如此,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危机感,没有十足把握决不放心。 “既然这样,那你们来帮我查好了。” “帮你查?”秦佳佳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周清会突然这么说,“这...我倒确实可以申请去查查局里的修士数据库。但我现在刚入职没多久,高等级的档案我也看不了...” “不是你,是你们。”周清道,“环卫局这次派你过来,不是要问我有什么需求么?你把这事报上去,让他们单独立项帮我查,你正好也能交差。” “???” 秦佳佳愣在当场,这样也行的吗? 环卫局要开启调查,至少要经历从部门到省的三级审批,要是等级高了还得请总部领导过目,一个稍微大点的项目就要牵扯到市内各部和以千万计的资金。 然而周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仿佛是托人从菜市场顺根葱,话里话外都是理所当然。 你们修仙者都这么随便的吗? 秦佳佳沉默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理解的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时间差不多了,去跟环卫局那群人复命吧。”周清将喝空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我也要回去睡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作势便朝公园大门口走去,就像之前每一次他们相约散步最后分别时那样平常。 秦佳佳在原地怔了半晌,到底还是只能踩着他的脚步跟上去,一路无言。 一刻钟后,以梁州公园为中心,方圆十里的交通管制被撤销,上千个被限制的天眼回归正常权限,实时监测图上红成一片的马路在几分钟内全部变绿,城内高速的车流重又开始涌动。 疾驰声划过马路,几辆官牌车夹在滚滚车流之中,向着环卫局的方向奔驰而去。 ...... 两小时后,环卫局大楼。 “...帮他查此前袭击的邪修的来头?” 李玉兰靠在走廊里,听着下属递来的报告,脸色微妙。 由于之前数次交涉的失败,原本她并没有对这次秦佳佳的行动报以太高的期望,却没想到重大进展就这么出现了。 周清愿意向环卫局提出诉求,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表明他对官方并无恶意。有这一句话,环卫局内至少有数百人能睡好觉了。 这是强者的权利。他请人帮忙,需要感激涕零的反而是出力的一方。 除此以外,他在交涉中展现出的态度也值得品味。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修仙大能,指望他在短短数年内和人产生深厚感情纯属扯淡,但至少目前他对秦佳佳表现出了善意,说明他并非是视凡人如草芥的极端派,这又是一层保险。 无论过去他干过什么,至少现在的他是一个温和、与世无争、对凡人友好的存在。对官方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唯一剩下的小问题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其他修仙势力产生纠葛。这一点还需要继续旁敲侧击。 “李队,秦专员那边的问讯结束了。”迎面走来的下属适时报告。 “好。”李玉兰抽回思绪,向问讯室方向而去。 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做法。 第21章 国号,隋 问讯室的门缓缓打开,走出室内的秦佳佳长吁一声,似乎要借此吐尽胸中积郁的浊气。 在她背后的房间里竖着一块覆盖半个墙面的玻璃,两个带着实时通讯器的专员坐在玻璃后,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录音笔、摄像头、记录用的文件纸、还有几枚黄色符箓。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内,她先是接受了一番例行的神魂检查,确认她并未受到来自修仙者的操纵干扰,而后便在那两名专员的监督下阐述了她与周清交涉的过程,全程录像录音,由专人审核并提交各级领导。 通过那两人的口,她得知这种与古修的交涉任务都需要留档备份,一旦出了问题便会层层查验,后果从行政扣留到军事法庭不等。考虑到周清的等级和危险度,受查验的范围会涵盖包括分局一把手在内的所有关联人员。 他隐藏的实力太过骇人,骇人到没有一丝容错余地。 尽管周清并不介意自己的话被转述出去,但一想到今天说的话也许会导致一些人进局子,秦佳佳仍有些战战兢兢。 那两名专员全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和逼问,即使这样当她踏出问讯室的时候仍觉得一阵腿软。 皮鞋踏地声传来,她转头去看,来者是李玉兰。 “辛苦了。”李玉兰说着,指了指旁边摞着的几份盒饭,“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一席话让秦佳佳意识到自己的确饿了。从下午折腾到晚上,先是在周清那经历了大起大落,然后再回局里接受问讯,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一放松下来饥饿感和疲惫感便成倍袭来。 她没有多客气,随手拿了一份盒饭坐在走廊的桌边吃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注意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已经扔了不少空饭盒,看来今晚为这个任务加班的人数比她想象的更多。 无数人连夜运转,只为等来他随口的一句话。 “这次你做的不错。” 在她扒拉盒饭的时候,李玉兰已经坐在了她旁边:“周清提出的需求我们已经报上去,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批。做好准备,等到那几个邪修的调查正式开始后,你也要一并参与。”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佳佳意外的神色,她接着解释道:“和修仙者的交涉是长期任务,这个调查目前也属于交涉任务之一。作为新人,这种调查任务也比较好上手,途中能学到很多东西。” 秦佳佳应声点点头,这也的确是个合她心意的方案。 因为周清在她身上留的术法,她才会被环卫局注意到,从而取得专员的职位。而现在她能坐到这张桌子上,依靠的同样也是他的一席话。 她并不是能心安理得受人馈赠的人,这份“大礼”并没有让她感觉开心,反倒生出了种才不配位的压力。 无论是为了回报、抑或只是为了图个心安,她总还想做点什么。 “那今晚就到这,等吃完饭就先回去休息吧。”李玉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走之前,记得把你的工位打扫一下,过两天可能有贵宾要来,这段时间要保证工位洁净。” “贵宾?”秦佳佳眨眼。 “九黎宗的人。那是西北地区最大最古老的宗门之一,也是我们的重要盟友。” 李玉兰提醒道:“有消息说他们这两天会派人支援局里的任务。往后但凡在局内见到穿道袍的修士,都要记得打招呼,如果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就直接叫前辈,避免出问题。” 最古老的宗门?能比周清更古老么? 秦佳佳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将“九黎宗”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按照李玉兰所说收拾好了工位,拿好东西向外走去。 走出大楼,外面已是深夜,一辆专用车停在路边,显然已是等待她许久。 “李队让我来接你。”驾驶座上的专员摇下车窗,“你是住集体宿舍对吧?上车,送你回去。” 一句应声,车门打开又关上。秦佳佳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流光掠影,不自觉地想着几个小时前的谈话。 周清见证过魏晋历史。那也就是说,他的时代距离自己至少有千余年。 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仅仅几十年时光就能让一个朝气蓬勃的孩童变成死气沉沉的成人,相比起来,修仙者经历千百年时光,经受光阴打磨的程度怕是凡人的数倍吧? 千百年前啊... 她望着车窗外的夜空,暗暗思索。 ...... 公元579年,魏晋以来第一次仙佛论道在南陈王朝边境举办。 除各大仙门外,佛门是桃花源中的另一大主要势力。自504年南朝梁武帝舍道归佛、入庙为寺奴后,南方便成为了佛门的沃土,到佛寺献身成为了南朝各代皇帝的惯例。 在佛门的大力推动下,南朝各帝大肆散财举办斋会、兴修寺塔,令佛门香火昌盛异常。正如后人李牧诗中所提“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连所属桃花源的仙门都被逼的不得不北迁,其盛况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如此,作为论道场地的金门寺修的尤其富丽堂皇,比之皇宫不遑多让,前来论道的金门寺十三高僧无不身披霓裳袈裟,满身璀璨宝光,相比起来另一边代表仙门的九黎众人简朴得像是庶民。 公式性的招呼过后,两方人马落座于庙堂两侧。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每个笑容下都藏着刀。 “老衲听闻,九黎仙盟不久前连破桃花源麾下上百门,取得秦岭以东一带。如此神勇,我金门寺实乃敬佩。” 为首那名叫做慧海的主持侃侃而谈,一字一句真像是英雄相惜,绝口不提南朝佛门也属桃花源麾下之事。 “只是仙盟的各位可否想过,这天下易得亦易失。若失了仁正大义,纵使一时昌盛,也终将遭因果报应。” 桌前的九黎宗主眉间一跳:“主持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为取得岭东,一路杀生克敌,造杀孽无数。更授意大周人皇于国境内行灭佛之举,毁我寺象、灭我沙弥。以如此残暴专行之手段,即便能平定一方,又能维系多久?” 慧海主持宣一声佛号:“我佛慈悲,以仁善渡世人。我等此番前来,是想请九黎仙盟放下屠刀,斩断仇怨,如此天下与人心皆可定矣。” 啪地一声响,一名红衣长老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那长老怒喝道,“桃花源荼毒天下百年,所害生灵不计其数,单单我宗受牵连者便以万记,如今却来此倒打一耙?堂堂佛门竟虚伪至此...” 话音忽然掐断,夺目的光辉自眼前亮起,映出他忽然僵硬的神色。 慧海主持上前一步,身侧金光涌动,在几个呼吸间变作耀眼的金身。光晕笼罩之下,众人眼前一阵迷离,只觉面前之人似是化作了巨人般的佛陀虚影,让人凭空生出一种被其俯视的错觉。 “信仰金身!”几个修为较高的九黎成员看出了那异状的真面目,脸色瞬间大变。 虽说中原仙门也大多受凡人香火,但却仅仅是修道,并未形成过统一的信仰。 原本他们以为佛门也是类似情况,不过是在小范围内传法施教。但如今这个佛门主持竟然拥有了金身,那便证明在南方地区、乃至于在中原之外,佛门已触及信仰之境,从门派跃升为了教派! 得信仰者为大道,其中至高之存在便为天道。从这一层面而言,佛门境界确已在中原仙门之上,难怪能把持南方地区上百年。 金身光晕映照之下,红衣长老面目忽然呆滞,两眼之中金光隐现,无穷无尽的梵音涌入神魂,像是流水冲走了他的所有心念与欲望,直至金身光芒收敛,他这才如梦初醒,瘫坐在桌边大口喘息。 目睹这一幕九黎众人面色铁青。这主持嘴上说着慈悲仁善,却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亮出信仰金身,这行为无异于示威。 有人开始暗中将手按在武器上,却没有谁敢率先动作。 在上古时代的诸神之后,中原已有数千年未曾诞生过信仰,没有人知道这佛门中人在信仰加持下已达何等境界,不得不抱持着最高的警惕。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慧海主持微微一笑,接着开口。 “自然,老衲深知九黎众人大多深明大义,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采用极端手段、包容极端之人。而今天下将定,过往之罪亦可断矣...”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偏转,看向座位最边角穿玄色衣袍的男人。 “周无清施主,你认为如何呢?” 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场上气氛霎时沉到了低谷。 现在九黎诸多重要人物在场,这主持却不看宗主、不言长老,偏偏点中了身为客卿的周无清,显然是早就有备而来。 “我闻施主乃九黎客卿,多年来杀生无数,犯天下之大不韪。” 慧海主持双手合十,轻声叹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周施主愿在此忏悔思过,我佛自可为你引渡,助你脱离业障。由此,九黎与我佛门之怨亦可释之,今后仙门居北、佛门居南,共分中原,岂不完满?” 话音飘散在场上,九黎众人都意识到了他意之所指,立刻齐齐望向那边的周无清。 自入宗后十数年,周无清在九黎内部的口碑始终两极分化,支持者认为他骁勇善战、功绩赫赫,是力挽狂澜的英杰;反对者则认为他目中无人、暴虐嗜杀,留在宗中只会成为日后祸患。 多年来两派人马始终争论不休,有几次甚至闹到了长老殿上。但在此情此景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此捏了把汗。 这是枪打出头鸟,以客卿为靶来平定双方关系,也是留给九黎的台阶,若下了便正中佛门下怀,若不下便是一场厮杀。 “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不下过往因果,便是跳不出红尘,到头来永堕轮回,这又何苦?” 慧海仍在循循善诱,话音仿佛能慑人魂魄:“依老衲之见,周施主不如斩去贪嗔痴,宽恕众生,原谅过往,自此斩断仇怨,于人于己皆受益无穷。” 腾地一声响,这次起身的却是坐在主位的九黎宗主。此时的他一手抬起,指尖微曲,是号令众人动手的手势。 他的动作才做到一半,那边的周无清就先一步开口了。 “主持意思是,无论过往有何纠葛,都应当放下仇怨、斩去因果,对一切予以宽恕?” “正是如此。”主持露出开悟的笑容,“周施主如此明理,甚好,那我们往后便...” 一股劲力拍在他胸口,主持金身剧震,被击飞数十步开外,身体撞击佛寺发出轰然巨响,整个大地都颤动起来。 “大胆!!!”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座上的僧人们拍案而起,怒声大喝。在他们面前,周无清依旧立在原地,道衣在劲风中飘扬。 “依照主持之说,”他一手指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佛寺,“现在,请佛门诸位宽恕我。” 佛光赫然大亮,座前十三佛陀尽皆起身,怒目金刚的势风扑面而来,身后九黎宗众人都倏地站起了身来,各式兵戈眨眼间现身,闪烁灵光连绵成片。 “周无清小儿,领罪受死!” 包含杀机的梵音瞬间奏响,朵朵金莲绽放遮天蔽日,几次眨眼之间,巨型卍印自地下浮现,包含佛力的杀阵在瞬间完成。 下一刻,一切被骤起的火焰吞没。 “看来诸位学艺不精,无法领略佛法之奥妙...” 周无清摇了摇头,举手一招,灵纹延展的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既如此,我便替尔等斩了这因果!” ...... 【公元579年春,佛道论辩破裂,客卿周无清于论道台上连杀十三人,火烧金门寺,寺中佛陀前来救援,皆为九黎众人所斩】 【后数年,仙盟势力入主南方,十年间发起战役二百六十七场,灭桃花源余党一百八十余门,千里之内无佛寺】 【公元581年,宗门接周王朝奏章,奏称幼帝宇文阐上位,朝堂内部动荡频出。经长老殿商议,授意于随国公杨坚,代之为凡俗人皇】 【公元588年,人皇杨坚命其子杨广统军南下,至次年攻陷建康,陈王朝灭亡】 【自此,中原南北重归一统,境内仙门皆归仙盟,凡俗界唯余一国伫立】 【国号——隋】 第22章 九黎驾到 上午十一点,梁州市莲湖购物中心。 放在往常,这个点是购物中心人流的小高峰,但今天的中心大楼灯牌黯淡,所有商铺门帘紧闭,弥漫着一片浓浓死气。 在大楼之外,长长的黄色警戒带横跨整条大路,五公里内的人群被全部驱散,只余下荷枪实弹的特警在警戒带前巡逻。 黑色轿车从主路驶来,车窗上环卫局的标志清晰可见。守在两旁的特警看清车牌,立即拉开了路桩,任着那车开入警戒区之内。 五分钟后,轿车在路边停稳,已经换上作战服的吕振海拉开了车门,刚一下车,便见数十米专员聚集在喷泉广场上,围成密不透风的圈。 “吕队,您来了!” 见吕振海到来,领头的那个专员立刻跑上前向他汇报。 “今天早上线人递来情报,有九名桃花源成员准备袭击商业街,我们在街区抓了两个,剩下七个逃进了商场内部,正在跟我们对峙。” “长距离点杀试过了吗?” “突入和定点狙击都试过了。但对方有特殊的术法,能骗过狙击手的视野。至于突入...这种地形下我们用不了重武器,尝试了三次都失败了。” 吕振海听着属下的汇报,眉头微蹙。 不太对劲。 从两天前的晚上接到紧急通知算起,这已经是他处理的第三起桃花源事件了,地点分别位于居民区、市体育场和购物街。为了避免影响扩大,环卫局动用了数倍于平时的人手才勉强将事态压住。 以往桃花源虽然也多次作乱祸害民众,但大多都是通过难以察觉的引导或洗魂方式,即使不得已使用破坏性术法,也会尽可能减小动静以免打草惊蛇。 但如今这帮人却突然转变作风,专挑人群聚集之处下手,生怕环卫局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吕振海脑中跳出了这两个词语。 “各个主路的卡口都布好了吗?”吕振海向身边的专员问道。 “以事发地为中心五公里,都布置好了。” “不够。”吕振海断然道,“去联系交通局,除了城内关卡以外,各个出城口全部都要布控。另外,把之前得到的桃花源人员情报共享给天网,让他们搜索所有特征相符的人员。” 专员愣了一下:“搜索?但情报里提到的人全都已经困在购物中心...” “你只管做就是,有什么问题让他们那边来找我。” “...是。” 哒哒的脚步声跑开,吕振海回头望向身后的购物中心大楼,眼睛微微眯起。 敌人选在这种市民居住区作乱,这是个阳谋。哪怕他意识到了不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只能往坑里跳,争取速战速决。 这里是市区,局里不可能直接开个东风过来把购物中心轰平。而如果走单兵作战,以尽量减小动静为目标,这种地形下超凡手段肯定优于枪械。 然而根据情报,对方这次至少来了三个筑基,而环卫局虽然也有修士,但最多也就是修行了一二十年的炼气,更别说对方还有地形优势。 这恐怕会是场苦战。 他在心里估算着火力,抽出腰侧的对讲机,准备再调三个作战小组过来。才刚打开通话频道,一个朗声的话音却率先响起。 “区区一群过街老鼠,倒也敢招摇过市了。” 声音自背后响起,包括吕振海在内,所有听到那话的专员都是浑身一凛。 那是一种对强大生物的本能反应,就如同在野林中听到虎啸,即使对方并无恶意,也不由得暗地胆寒。 吕振海循声转头,后方的台阶边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人影来。 那是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表面看着像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扎着复古的发髻,一副剑眉星目,眉宇间流转着淡淡的威势,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没想到您今天竟会亲自到场。” 吕振海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几秒的时间便已收拾好表情,转而向那人行礼道:“晚辈吕振海,见过江执事。” 九黎宗高级执事,江睿风,修为金丹,资料显示他已有400余岁,无论修为还是年龄都算得上精英。 作为和官方联系最为密切的宗门之一,九黎一直都会派遣门内精英修士常驻于环卫局。这些精英往往分散在各地区的分局内,发挥着类似大使馆和情报站的作用。 在特殊情况发生时,这些人也会以官方修士的身份出战,由于不俗的战力,他们在局内的地位相当之高,连各地一把手见了都要毕恭毕敬。 “前几日就接到通知说江执事准备前来支援,我本来还打算在局内办个仪式欢迎,结果今天突然来了这任务,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吕振海抱手于胸前,略微前倾,做出标准的明代揖拜动作。 江睿风年逾四百,算起来是出自明朝时期的人,与这等存在见面需行旧礼,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吕主管不必客气。我宗已听闻桃花源之事,遣我来此,本就是为视察情况提供援助,繁复礼节大可抛开,直接告诉我情况便是。” 江睿风摆了摆手,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应对:“没想到我宗千年前的旧敌桃花源竟会死灰复燃...我方才听到,你们是准备在这大楼中围剿那群鼠辈?” 不说废话,单刀直入,典型的修士做派。 “正是如此。”吕振海道,“这地方人流聚集,抓活口的风险太高,一个不好便会危及到市民居住区。保险起见,还是直接击毙为上。” 九黎宗的高级执事到达现场,对于现在的环卫局众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一个金丹压阵,方才他发愁的问题一下削减了大半,连说话的语气都硬了几分。 “如此地形枪械难以施展,还需借助修士手段。江执事若是方便,就还请您帮忙歼敌了。” “无妨。这正合我意。” 江睿风手指微曲,微光闪过,一把灵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推剑出鞘,眼中倒映着凛凛的寒芒。 “我宗一位绝代前辈曾言——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此情此景正该遵循先人之道。” 以杀止杀?吕振海心中微微一动。当初看九黎史时的心境再现,他一下便想起了那位“前辈”的名字。 周无清...如果是他的话,倒也确实配得上“绝代”二字。 千年时光过去,九黎的后人仍在传颂他的名言。 吕振海心中感慨着,手上同时举起了对讲机,切入短距离通话模式。 “全体注意,启用辅助b阵型。” 嗡响声传来,几架无人机从四面升上天空,围绕着购物中心旋转。 每一架机体上都铭刻着特殊的术法篆文,在地面专员的控制下,机体相互交织着在空中组成巨大的阵法。下方,各个对空单位全部就绪,严防死守确保阵法正常运行。 “已经完成定位。” 一道符箓被交到江睿风手中。利用这道符,可将修士的感知与阵法相连,将神识的笼罩范围扩大五倍以上,足以覆盖这座庞大的购物中心。 江睿风以指尖缓缓抚过灵剑剑刃,手指所到之处,剑上镌刻的灵纹亮起,激发出细小的雷电环绕在剑侧。 他闭目凝神,神识在阵法辅助下扫过数万平米的建筑,忽然猛地睁眼,双指一并,指向商场东侧一扇敞开的窗户。 “去。” 剑鸣铮铮,雷光环绕的灵剑翻飞而起,在空中分作数道,幻化为闪烁的流光。在江睿风的控制下,道道流光自敞开的商场窗户飞入,隐没在窗后的阴影中。 四周的专员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金丹出手的风采。可半晌过去,想象中的大场面并没有出现,江睿风依旧抱臂站在那里,仿佛刚才根本无事发生。 “这什么...” 有人暗下犯起了嘀咕。一声疑问还没说完,却见眼前亮光一闪,停顿片刻,才有隐隐的闷雷声传来。 以飞剑冲入的位置为中心,原本已经断电的商场内部突然亮了一瞬,滋滋电流声中,窗前的霓虹灯牌一闪而灭,爆出团团的电火花,竟像是因过大的电流冲击而短路了。 几声惨叫从楼内传出,伴随着灵力冲突的闪光和爆破声,但只维持了数秒便沉寂下来。 带着电花的流光从打开的窗户中飞了出来,在空中重又化为灵剑,回到江睿风手中。 他一手将其收入剑鞘,向着旁边的吕振海点点头道:“尸身在二楼东侧,吕主管派人去收吧。” 方才还犯着嘀咕的人都安静下来了,一队专员小跑进商场内,十分钟后,果真抬着几具尸体下来,在地上排成一列。 四周传来纷杂的议论声和倒抽冷气声,不少专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强人出手,被这干脆利落的战斗方式给镇住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场面会是金丹修士大展神威翻云覆雨、以雷霆之势镇压敌人。可实际上这甚至称不上是一场战斗,从出手到结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敌人就变成了尸体。 “江执事果真手段高强,叫人叹为观止。”吕振海再度行礼,话中是丝毫不掺水的敬佩。 和那些声势浩大的大型法术比起来,江睿风此番动作看似声势不大,但看在懂行的人眼中更是可怕。 没有多少动静,甚至没有照面,便在几息之内全歼敌人,这只能是力量上的绝对碾压。在使用不了重武器的时候,他就是那挺重武器。 金丹强者,恐怖如斯! “吕主管此言客气了。”江睿风摆摆手道,“待到尸首检查完毕,将结果抄送一份送至我宗便是。若真是桃花源作乱,九黎自不会坐视不理。” 吕振海也不是第一次和古修合作了,见状没有过多的客套,只走上前去,仔细查看尸体。 地上的尸体都十分完整,只在要害处露出一个被雷电烧焦的血窟窿,这说明每个人都是被一击毙命。仔细一嗅,在一片血腥味中,似乎还混杂着隐隐的花香味,这是桃花源成员的特征。 他对着那些尸首扫过一圈,脸色却再度沉了下来。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全部了。两个筑基,四个炼气。” 吕振海眯起眼睛,向那边的江睿风问询一句,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按照官方线人递来的情报,这次执行袭击的总共有九个人,算上之前抓到的,现在在官方控制中的只有八个。 跑了一个筑基。或者说,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包围圈范围内。 之前的猜测被印证了,敌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靠袭击市区吸引环卫局的目光从而达成声东击西——但他们真正的目标在哪里? 他安排属下做好现场清理,重新掏出手机打算问问进度,但在电话拨出之前,一个内部号码就先打了过来。 “这里是天网系统。根据之前您提供的资料,我们已发现一名疑似目标人物,于今天早上9:15经过出城大桥,判断路线目的地为城郊宜源电厂。” “立刻调附近的专员过去,包围那地方。我随后就到。”吕振海断然道。 这次回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遂而是有些迟疑的话音。 “吕主管,宜源电厂那边...已经有一支专员小队在那里执行任务了。” “小队?”吕振海微微一怔。 ....... 三小时前,环卫局集体宿舍。 刚走出宿舍大门,秦佳佳便见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外面。车窗摇下,里面的人手臂上缀着环卫局的标志。 “你就是小秦吧?我们来接你一块走。” 开车的专员向她打着招呼:“李主任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这次咱们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 “嗯,她和我说了。” 秦佳佳点头。此前她已经得知,当初袭击周清的邪修共有五人,在袭击之前,这五人曾在同一个地方短暂停留,而这正是他们此次内容的目的地。 “去之前邪修曾出现过的宜源电厂,在那里搜索他们留下的痕迹。” 第23章 你可曾听说过周无清? 宜源电厂位于梁州市近郊。 这座电厂始建于建国初期,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数十年,于五年前被停用。到了如今,这座废弃的电厂一片荒凉,破旧的机组蒙上了厚厚的尘灰,整个厂区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白老照片。 根据情报,在一个月前,五名邪修曾在此短暂落脚。次日,他们离开这里,一同找上了周清,而后被五连绝世。 原本这个案件已经随着五名邪修的死亡而结案。但在与周清的交涉后,案件调查被重启,第一步便是彻查邪修行动轨迹。 和秦佳佳一起来的有三名专员,两个男人一个留着板寸头,一个蓄着络腮胡,还有一个嘴角有着美人痣的女人。 那三人都是入职多年的老专员,此前已经共事多年,在来的路上便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到了这任务场地后,三人十分娴熟地完成了分工,眼看着就已经配合着搜起来,秦佳佳作为新人加入不进去,只得在旁边做辅助工作。 在完成和周清的交涉任务后,部门内便按照流程为她安排了专门的教官,教授了她炼气法和灵力控制法等基础的修炼知识。 在这些知识的加持下,她虽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战斗力,倒也能勉强做到引气入体化气为力,好歹算是能使用一些最简单的灵物了。 秦佳佳围绕着电厂踱步,手中拿着一枚黄色的符箓——以她入门还没半只脚的修炼水平,能够驾驭的灵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初级探灵符,有效范围十米,超凡案件中最常见的现场搜索道具之一。 她这两天初学炼气法,还不是很得要领,即使是探灵符这种最最初级的符箓,掌控起来也不是很容易,才走了小半圈,就已经累的汗流浃背。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正准备缓口气接着搜,余光一瞥,却突然在角落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几朵已经干枯的花。 那花看上去已经枯死了一段时间,花蕊脆得像玉米纸,花瓣都掉了大半,只能从形状勉强辨认出是桃花。 这电厂周围荒得很,方圆十里连棵树都少见,哪里来的桃花? “小秦,发现什么了?” 三名老专员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都围拢了过来,很快便也瞧见了这番异常。大胡子走上前蹲下身,拿着探灵符小心地在那花旁边点了点,无事发生。 “没有灵力反应。” 他摇了摇头,重又站起身:“看这花瓣都干在地上了,这玩意起码也是一个月前落在这的,就算有灵力也该散尽了。” 这个结果略微让人有些失望,但毕竟也算个收获,专员们娴熟地完成了现场拍照,拿出取样袋将其装好,准备拿回局里进行进一步的化验。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此之后,四人又在电厂内转了两三个小时,却是一无所获,眼看日头已经有些偏西,只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没想到最大的收获居然是小秦发现的。”往出口走的路上,板寸头赞叹道,“有眼力,是个当专员的好料子。” “也没有啦...”秦佳佳挠挠头,“那花不是跟超凡没关系吗?” “没有灵力反应不代表就没有关系噢。”美人痣道,“这附近都没有开花的桃树,这几朵花不可能是恰好飘进这里的,那肯定便是由人带进来的。只要查一下附近哪里有桃树,或许就能追踪到对方的行动轨迹。” “听起来像是警察破案的思路。” “可不就是嘛。”大胡子笑道,“这间电厂就是凶宅,我们就是来查犯罪嫌疑人,只是这个嫌疑人大概率是修士而已...” 笑声忽然止住,他后面的话卡在半道,旁边两名专员的脸色在同时变了。 气氛变得突然,秦佳佳完全不明所以,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却只觉腰侧一热,放在兜里的探灵符剧烈震动起来。 这证明,十米之内出现了强烈灵力反应! “闪开!!!”板寸头突然大吼。 银瓶乍破的爆裂声突地响彻厂区,他们头顶的玻璃窗毫无征兆地炸开,在如雨倾泻的碎片之中,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天而降! 杂乱的脚步混成一团,大胡子和板寸头迅速后退,只一次呼吸的功夫已然拔枪上膛,离秦佳佳最近的美人痣则猛地扑了过来,肩膀一顶,一把将她推出数米之外。 电光火石之间,秦佳佳忽然想起了一句曾在网上看过的话。 发生过命案的凶宅往往租金都很便宜,这并不是因为会闹鬼或是影响风水。 而是因为——凶手很可能会再次回来! 连续枪鸣炸响,还未落地的几块玻璃碎片被炸得粉碎,条条弹道直逼目标,可那白色的影子鬼魅般一晃,在零点零几秒的刹那间,挨近他的子弹竟当空偏转,如同被无形的磁场干涉般与他擦身而过,只在背后的墙壁上打出几个冒烟的弹孔。 “灵力护体...是筑基!” 眼见奇异一幕上演,三名专员无不骇然,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大胡子和板寸头保持射击牵制对手,那边的美人痣却是放弃了枪,转而迅速抽出一张符箓在手,符纸上灵光跃动,似是要发动什么术法。 筑基及以上的修士已经可以通过外放灵力形成护盾,来对抗轻型武器的子弹。眼下他们来的匆忙,身上的装备只有几把小手枪,又没带对付修士专用的破灵弹,那么便只能依靠术法。 然而,对手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微风吹起,淡淡的花香味弥漫在厂内。明明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可嗅到那气味的三名专员登时身形一僵,宛如被冻在了原地,随着那修士轻轻一拂袖,三道身影砰砰倒地,未来得及催发的符箓轻飘飘落在地上,几个呼吸间化作一捧焦灰。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足十秒间,待到秦佳佳从震惊当中回过神,那边的三名专员已然没有一人站着。 倒地的专员们还在呼吸,可那筑基修士却并没有补刀灭口的意思,视野一斜,目光便落在了角落的秦佳佳身上。 他要抓活人? 直到这时候秦佳佳才反应过来要跑,但还没等她迈步,就见眼前一花,下一秒白色的人影便闪现在了她面前! 淡淡的花香味冲入鼻中,她的视野突然变得迷乱起来,眼前的工厂和人影扭曲变形,化作了一副田园牧歌的场景。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她的身体僵住了,瞳孔慢慢地涣散开来,在几秒内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在她看不到的现实当中,身穿白衣的人影嘴角微微勾起,朝她伸出一手,宛如要将她拖入无边的梦境中去。 轰—— 炽烈的焰光刺伤了双眼,世外桃源的景象在瞬间分崩瓦解。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在眼前飞腾而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霎时吞没了面前那白色的人影,连带着整片空间都沐浴在熊熊火光之中。 ...... 棋桌之前,周清拿着棋子的手指顿了顿。 之前留在秦佳佳身上的真火被触发了? 按他的设置,那术只有遇到恶意者来袭时才会发挥作用。那小姑娘作为修士加入环卫局才几天时间吧,这就能碰上危机? 下次碰到她的时候,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小周,该你了。” 对面吴大爷又按下一招,兴致勃勃地催促着。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棋局,手中棋子轻飘飘落下,推掉对方的一个卒。 “吃了。” ....... 半小时后,吕振海乘车赶到了宜源电厂。 原本荒凉的废弃电厂此时已被环卫局的车辆围满,到处都是纷杂的汽笛声和议论声。往里看,厂棚内正飘出阵阵的白烟,如同事故现场。 “我们调了监控,画面显示半小时前这里出现了剧烈的灵力反应,厂区内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火情。” 负责转达情况的专员向他道:“事故发生时,厂区内有四名我局的专员。经确认,他们都是李玉兰主任手下的人,今天来到这里是为执行任务。” “我们到来的时候,四人都处于无意识状态,检查结果显示他们没有受到别的创伤,只是神魂有轻微的干扰痕迹,这会医护人员正在对他们进行紧急处理。” “来执行任务?”吕振海转头,“什么任务?” “是由一个叫周清的古修提出的诉求,帮他追溯两个月前出现的几个邪修的下落...” 专员简单地陈述了一遍情况,吕振海在旁边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周清?” “喔,他好像还有一个名字。”专员想了想,“李主任那边调查出来,他之前曾用过一个假名,应该是叫…周凡?” 吕振海正要说出的话噎住了。 周凡,他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半个月前李玉兰曾上报过这个案例,说疑似在五胡时期出现的古修。当时他一心扑在桃花源上,并没有投入太多注意。 但现在这个名字却突然和桃花源成员搭上了关系,两件看似没有关联的事件因他而扭在了一起。 “有一名筑基期的桃花源残党逃到了这附近,你们可有发现?” 站在旁边的江睿风出声问着。他与吕振海一起乘车前来,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有发现,但不完全是发现...” 专员这次却露出了些犹豫,向着那冒烟的厂区一指道:“现场就在那里,还请前辈移步看看...” 在他的带领下,吕振海与江睿风携着一行专员前行。走进尚有烟味的厂区,里面已经聚满了人,众人的中心,是一个用粉笔画出的白色区域,标识着其中的尸体。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尸体了,只是地上的一个由灰烬组成的黑色人型轮廓。细小的赤金色火星在灰烬堆中跳跃,还带着些许的余温。 “这是...”饶是吕振海也忍不住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就是那个桃花源成员。”专员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虽然身体信息全都找不到了,但看监控和现场情况,是他没错。” 吕振海一手按住额头,感觉到大脑正因过大的信息量冲击而阵阵抽痛。 月前,一个古修遭到不明势力修士袭击,几个专员前来调查袭击者曾落脚过的电厂,却在此意外遭遇桃花源残党。 哪怕用脚趾头思考也不会认为这是巧合,那残党必然是有目的性地前来。虽然不知道目标具体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和之前来到此处的袭击者有所联系。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出现的那几名邪修,很有可能也属于桃花源! 把这些信息一起加入进去,当初的那个案件就不再仅仅是“几名邪修被周清所杀”,而是“几名受桃花源指使的修士前去寻找一个曾在千年前现身的古修,被其所杀”。 俗话说无事登门,不是有旧情,就是有旧怨——眼下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前者。 而如果是旧怨...能让一个有着千年历史、曾影响中原半壁江山的超凡组织专门寻找的仇人,得是什么人? 吕振海望着面前那一堆人形灰烬,感觉指尖寒意泛起。 他方才已经了解了那一队专员的水平,三个人都是刚入门的炼气,还有一个连炼气都算不上的新人。按理说这样一支队伍对上筑基期的修士,不说被碾压,至少也是毫无胜算。 而结果是,那几名专员近乎毫发无损,而那个筑基修为的桃花源修士却彻底灰飞烟灭,而且毁灭的手段如此骇人,连身为金丹的江睿风与之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一阵心悸感袭来。他已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惧意,仿佛错过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周清、周凡,那个人到底是... “吕主管,这火是谁放的?” 江睿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急速的思考。转头去看,却见这名执事正愣愣地注视着那灰烬中的火星,神色前所未有的古怪。 “这种火法...我认得。这是那位前辈的火。” 他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与吕振海对视。 “吕主管,你可曾听过‘周无清’这个名字?” ps.和编辑商量了一下,新书期更新时间调整,改到每天晚上12点05,这一更是1月6号的 第25章 火 梁州第五人民医院,特别疗养病房。 两声叩击敲醒了病床上的男人。他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几个穿制服的专员开门走入,胸前别着执行部的标志。 “谭勇专员,别来无恙,最近身体恢复得如何?” 两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果篮放在他床头,又娴熟地拉来椅子坐下:“我们受吕振海总管所托,来调查此前的一项旧闻:库内资料显示,一个月前,你曾经执行过一次搜查任务,搜查对象是考古现场的古灵物...” “...在与一处残留的精神烙印进行共鸣时,你看到了一个名为‘周凡’的存在,是么?” “周凡”二字吐出的一瞬间,床上的男人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嗅到饿狼气息的羔羊,光是一个名字便已经让他胆战心惊。 “很抱歉,我们能理解那次任务给你留下的影响。但那个人现在与一件大事密切相关,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线索。” 坐在床前的专员并不着急,一直等到他的应激反应消退,这才继续开口。 “可否请你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人有什么特点?他使用的招式是怎样的?” 纱质的窗帘轻轻扬起,微风无声地吹进房间,却吹不散室内愈发明显的燥热。 一滴汗从谭勇额头淌下,他大口地呼吸着,手指紧紧抓住被褥,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不至于失控。 “...火。” 几分钟的沉默后他低沉吐字:“他用火...” “什么样的火?” “赤金色的...不,是许多颜色交织在一起的火。水不能熄,风不能灭,无论触及什么东西都能燃烧。” “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火。在资料库里,有这种性质的法门,也就只有...” ...... “…无量真火。” “只攻不守,极致攻伐之术。” 环卫局会议室内,江睿风报臂靠在座位上,手指在面前的资料页上轻轻划过。 “用比较简单的方式来解释的话...三昧真火你们应当知道吧?‘三昧’指的便是上昧神火、中昧精火、下昧民火,三者聚于一术,养就离精,达成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与一般凡火形成天人之差。” “这样一来,这无量真火中的‘无量’二字应当也很好理解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凡世间之火,无所不容,无所不包,万千术法归于一点,祛除其它,只留攻伐,因而威力无量,上限无量,甚至能发挥出超越境界的力量。” “自从这法门现世以来,无数修士曾对其趋之如骛,但它实在过于极端也过于复杂,且只攻不守的属性注定其不伤敌便伤己,能掌握者万里都难挑一。” 江睿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曾尝试学习这法门而不得,正因如此才会深知它的恐怖,寻常修士想要触碰它只会玩火自焚——难以想象,那位前辈到底是如何创造出这样霸道的神通的。” 坐在他对面的吕振海两手交叉放在面前,垂目不答。 若不是亲眼目睹电厂内的一幕,他或许还会对这番话抱有怀疑。但如今的他已经回看过当时的事发监控,因而清楚地明白江睿风的描述绝无夸张。 一个能让修士发挥出跨境界战力的绝顶神通,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哪怕抛开它的使用者,光是神通本身的战略价值就大到惊人。 不说别的,若是最上头那几位大能都能掌握这招,那或许连如今的世界核威慑体系都会受到挑战,仙凡之间的战略平衡又会变得摇摇欲坠。 从这个角度来看,其高到苛刻的学习难度反倒是一种庆幸了。 放在眼下,这也方便他们进行排查。 环卫局的数据库中储存了近百万份修士的资料,宗门古修和国家新修士都被囊括在内。而正如江睿风所说,其中以“无量真火”为主修神通的修士不过寥寥数人,没有一人和此次事件有联系。 “江执事认为,留下这真火的人会是周无清的后人么?”吕振海顿了顿,“或者...是他本人?” 片刻的寂静。向来直言直语的江睿风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吕振海也明白这沉默的来源。 他们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答案实在太不可思议,相比起来核威慑被打破也许都更实际一些。 “虽然只看到了一丝真火的余韵,但我可以断定施法者必然底蕴惊人,绝非初入门的等闲之辈。” 最后江睿风还是开口道:“我今日便赶回宗门,将此事上报长老殿。在这期间,还请吕主管这边多加调查,作进一步确认。” 吕振海拱手道:“那便麻烦江执事了。” “麻烦谈不上。”江睿风起身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我所想...以那位前辈的影响力,恐怕你们这边会更麻烦一些。” 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吱吱声,厚重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吕振海收起了那礼节性的端庄,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遂而抽出衣兜内的手机,用有些发白的手指摁下了其中一个号码。 “喂,吕队...” “谭勇那边的调查有结果了么?”吕振海沉声问道。 “刚完成,这会正在对记录进行整理润色,一小时之内发给您。” “不用整理了,直接把原稿给我,越快越好。”吕振海道,“另外,那个姓秦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医疗部那边说她身上没有发现创伤痕迹,意识也已经恢复,现在人应该已经回到集体宿舍了。” “通知她今天之内回到总部,我要找她谈话。” “今天?”电话对面像是愣了一下,“那吕队,桃花源那边的事...” “市内的任务先移交给老张和老胡管理,有情况给我打电话。剩下的所有人手,以周清的调查为第一顺位。” 不能等了。 一位手握无量真火的古修大能,光是存在本身就已经让人心惊。无论他利用这神通干些什么,都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 “都什么事啊!这热水器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 秦红梅提着个空水壶团团打转,整个办公室都听得到她的絮叨。 “检修的人也来不了,我今天这药还没吃呢,没热水可咋整?谁那还有水啊...” 边上的周清将桌上的保温壶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我这还有,倒我的吧。” “喔!还得是小周靠谱!” 秦红梅喜上眉梢,也不多客气,举手拿走那保温壶,倒出阵阵热气。 “这壶可够沉的...欸等会!” 倒到一半,她忽然发觉不对:“咱这的热水器坏了一天了,你从哪弄的这么多热水?” “在家开火烧的。”周清边划拉手机边道。 “开火?”秦红梅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将壶放回原位,“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还有会开火的?难得啊,我家那几个成天就会点外卖,这可得让他们跟你学学...” 她一如既往地在那锐评,周清也没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上继续刷手机。刷着刷着,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是秦佳佳打来的电话。 “周清!出大事了!” 电话一接通,女孩急切的声音便从对面传了过来。 “刚才我突然被叫到总部去,有个姓吕的大领导带着一堆人找我谈话,问了一堆关于你的事...你怕是已经被高层盯上了!” 第26章 从前有座山,山中有洞天 周清悠悠道:“他们找你谈什么了?” “这个...说来话长。” 秦佳佳像是犹豫了一下:“就,你前阵子不是说要查那几个袭击你的邪修嘛,上头让我跟另外几个老专员一起去看了之前邪修出现过的电厂,结果突然碰上一个修士...” 她简单地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周清在这边听着,若有所思。 原本还想趁此问问之前真火被触发的事,这下也不用问了。 “...等我和那几个专员醒了以后,医疗处说我们检查没什么问题,让我们先回去休息待命。我前脚刚回宿舍,后脚就被叫回总部问话,先是让我详细把在电厂的情况说一遍,说着说着又问到了上次我在公园跟你说的事,问的非常详细...” 声音说到这顿了顿,再开口时多带了一丝紧张:“我跟他说了你之前告诉我的话...就是很久以前有个大势力派个女孩来求你帮忙,让你帮他们收拾仇家那段,结果那个大领导听完以后脸都青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一段话而已,说便说了。”周清道,“你那边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我?我应该是要被暂时调职了。” 秦佳佳道:“因为这次意外,那个调查任务被暂停了。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主任说我毕竟是和敌人正面接触了,继续执行专员任务的话存在一定危险性,说这段时间会把我暂时调到合作单位去,做一些研究性质的工作,相当于入职进修,也避一避风头,等情况安定下来后再把我调回去。” “这样便好。”周清微微颔首。 有那道真火在,他并不太担心秦佳佳的安全问题,只是她如今和自己的旧事挂上了钩,总是会引来些不必要的目光,这无论对于她还是对于她身边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一个修仙萌新,太过挨近漩涡中心怎么说都不是好事。 “先不说这个。找我谈话的那个姓吕的大领导说想要上门拜访你,让我来给你传个话,问问你这边的想法。” 她的声音低的近乎气声,说是传话,却小心翼翼得像告密似的。 “他这次的准备不简单,听说还要带一个从宗门出来的高手过去,我记得那个宗门应该是叫...九黎。” ...... 关中有名山,曰终南。 山中有洞天,曰九黎。 一座山峰撑起宗门大殿,身着宗门道袍的弟子在殿各处奔走,放眼山周,云兴霞蔚,百鸟盘旋。 这便是无数诗词歌赋中所描绘的“仙境”:介于虚实之间的洞天。灵气汇聚之地,修士居住之所。 在仙凡合作协议订立后,官方也曾提出过帮各宗重修住处,将门内建筑改为更宜居的现代布置。但由于洞天存在方式特殊,塔吊和挖掘机等大型设备开不进去,而古修们往往也不愿看到住了几百年的旧居被挖掘机铲了,因此大多数宗门洞天还保持着千百年前的模样。 在这一点上,九黎宗也不例外。整个宗门的建筑呈现着隋唐时期的风格,严整而宏伟。 布靴点过长长的阶梯,一身青衣的男人飘身落在宗门大殿之外,门前的弟子看清来人,赶忙拱手行礼。 “江执事,您回来了。” 江睿风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们这一番礼,继而举起手中的文件袋,袋口上盖有环卫局专用的密封章。 “替我去告知诸位长老,我此番有要事上报,极其重要。” “宗主和长老们此时就在殿内,不过...” 那守门弟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今日佛门派人来访,此时正与诸位长老交流,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 佛门?江睿风正欲细问,却恰巧见长老殿门扉打开,几名身披袈裟的僧人自门后走出,往洞天出口而去。 江睿风微微皱眉,侧身让过这些佛门僧人,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恶气。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九黎与佛门的关系向来算不上好。在进入现代后,各大超凡势力在官方调和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许多旧时的敌人也开始有了些表面上的互通,但也只是表面。 眼下佛门突然来访九黎,江睿风虽不知其目的,但从小在宗门耳濡目染,一看到这些秃头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目送着那一行僧人消失在大门口,他这才命弟子入内传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转身迈过门槛,踏入大殿。 跨过厚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开阔的议事堂,九大长老分座两侧,伴有若干执事在席,在众人的中心处,一位身穿鹤氅的老人立在主座上,须发皆白,眉宇清淡,光是坐在那便不怒自威。 九黎宗现任宗主,燕过云,修为化神,寿数超1200岁,名副其实的顶尖高手和活化石,华国境内寿数与之匹敌者不超双手之数。 大概是因为刚结束一场“外交”的关系,此时的长老殿内还残留着些许的议论声,能听到其中出现最多的是“妖僧”“侵犯”“旧怨”几个词。 随着江睿风入内,中央的燕过云抬起一手,四周的纷杂顿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走入大堂的人影上。 “执事江睿风,见过宗主。” 江睿风拱手:“日前环卫局递来重要消息两则,还望告知宗主及诸位长老。” “但说无妨。”燕过云看着他,神色依旧平淡,“是此前报告的桃花源之事?” “这确是其中之一。”江睿风点头,将手中文件袋奉上,“华国官方已对此开展了数月调查,其得到的许多线索与历史中所记的桃花源吻合,现今他们也已对部分外围成员展开行动,还望诸位过目。” 文件袋从他手上飘了起来,一页页资料纸自动从中抽出,飘向主座上的老人,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内哗哗翻过,最终再度合为一叠落向两侧的长老席。 “近来时间灵气上涌,诸多古物出现复苏之势,不想桃花源竟也在复苏之列。” 燕过云微微摇头,目光看向四周:“此事不可小觑。接下来应视情况向凡俗界加派执事与精英弟子,外事长老作待命——诸位有何看法?” 两侧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番话在各个坐席之间传来递去,如同点水的蜻蜓荡起片片波纹。 “依照史料,桃花源所涉不分仙凡,其术法与教派信仰相似,史册中多有桃花源中人施法侵入人神魂、并将之转化为己用的记录。如今凡俗人口较千年前翻了数十番,对桃花源而言都是潜在的目标,其危险性怕更甚于当初...” “彼时我宗是依靠联合中原诸门形成仙盟,才得以将桃花源镇压。而今人间境况与过去天差地别,若真是当初的旧敌,境内其它宗门应当不会坐视不理,我以为目前应观察而后动...” “桃花源一派多擅长藏形匿影。我以为人手应当求精不求广,出动少数金丹以上的精锐驻守,至于大范围的侦查便交予华国官方...” 作为旧敌,桃花源之事显然不可轻易落子,争论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有意见相左之处。直至中央的宗主再度开口,四处的讨论声才弱了下来。 “方才江睿风称有两事要报,便先叫他说完,再作定夺。”燕过云道,“除却桃花源之外,还有一事为何?” “此事重要性或许更在桃花源之上。” 江睿风平心静气,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放到最平。 “在搜索桃花源的过程中,环卫局一方发现了一道术法留下的痕迹。” “当时我也在现场,能肯定那术法的气息来源于无量真火。结合官方手中的情报,留下这真火的人很可能是...周无清。” ps.看到有好几个朋友问章数,在这里回复一下 上架之前的新书期是统一每天4000字的,如果每天两更就是2x2000字,如果一更就是把两章合成4000字大章,字数是不变的 第27章 九黎未有周无清,已千年矣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大殿突然静下来了。在他说出“无量真火”四字时,两边便已经有人开始变了脸色,直至“周无清”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在瞬间失声。 “这不可能!”有人脱口而出,“从桃花源之乱至现在已有一千五百年,若是他的话,他得有多少寿数才能活到今日?” “也许是神魂转生术或是尸解术...这是邪修才会用的续命法,难道那位前辈转投了邪道不成?” “什么邪道?你怎敢如此妄议先辈!” 短暂的寂静后是连绵的质疑声,情绪高涨更甚于方才。直至中央的燕过云再度示意,所有人的目光才重又集中在了他身上。 方才提到“桃花源”的时候,这个老人虽然流露出了些微讶异,但转瞬即逝,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可在听到“周无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平淡在一瞬间被打破了。 一宗之主到底是一宗之主,在几息时间内就已经平复心境,转而垂眼凝神,似有所感。 “周无清...自释迦之乱后千年,我等始终未得其踪。” 他低声说着,话中多了一缕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今忽得其讯息,无论如何,应当前往一视才是。” 大殿中再度陷入沉默,这一次江睿风也在其中。 释迦之乱,1200余年前席卷整个中原修仙界的巨型浩劫。 在那场浩劫中,中原修士数量减少近半,由九黎牵头的仙盟被打散解体,连带着宗门本身也遭受重创,自那之后九黎闭门封山,足足修养了五百余年才得以恢复实力。 在后人的口中,那场浩劫衍生出了无数的传说,周无清也是种种传说中的常客。 在宗门典籍中,从入宗开始,关于周无清的记载一直时有出现,但释迦之乱爆发时,九黎宗门史遗失了大半,只有粗略的描述而少有细节,一直到百年后记载才恢复正常。人们只知道他在释迦之乱不久后便离开了九黎,从此再也没有归来。 有人说他早已在浩劫中殒命、有人说他出逃中原孤独终老、也有人说他最终破了天关一力挽天倾...而所有的传说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事实。 九黎未有周无清,已千年矣。 座上的燕过云微闭上眼,半晌后复又睁开。 “若周无清如今果真尚在人世...依照规矩,理应我这个宗主亲身去迎回才是。” 一片安静。放在平常,一宗之主亲自下座绝对是惊动整个宗门的大事,往往都会有几个长老或执事出声反对。 但面对着现今这一番话,在场没有一人提出异议,仿佛这是所有人公认的真理。 “...但,他如今尚在人世,却不显山不露水,莫说我宗,整个修仙界都未有其消息。我想,这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内,或许今日局面本就是他刻意为之。” 燕过云垂下眼眸:“若真如此,我等大张声势地去找他,反倒像是一种忤逆了。” 一语落地,众人沉思。半晌后,终是一位邻座的长老开口。 “宗主所言极是。况且如今所有关乎周无清的事都仅仅建立在猜测之上,若是真大动干戈地去寻人,最后却发觉情报有误,更要闹了大笑话。” “的确如此。况且如今佛门与桃花源两大隐患在前,我宗一举一动皆有可能自露破绽,还是应当谨慎行事。” “不过有这一事务在前,有关桃花源的调遣也需作调整...” “......” 又是一番议论,这一次的意见却少见的统一。片刻过去,直至殿内的言语不再碰撞,中央的燕过云这才双手扶座,缓缓地站起了身。 在过去,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意思便是今日议事已毕,众人应散。 “关于桃花源的调遣,我已写作一封手信,大长老与二长老在这几日内修订后下发各处,及时与外部通报,令各地精英即刻行动。” 宗主手令,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至高的指令,下方几人立时应声,转而退出殿外作准备。 “至于周无清...” 他别过眼,看向中央的江睿风:“你驻守梁州地域已有十数年,与外界各部联系密切。这一次,便由你出任。” 纵然有所预感,江睿风仍是狠狠地愣了一下:“我?” 作为高级执事,他在外界和宗门内的地位都不算低,但和这大殿内的人们比起来就实在有些微不足道、更别说是那位千年前的传奇人物,听到这话就仿佛是让奔波儿灞去干掉孙悟空一样震惊。 “宗主,这是否有些...” “那人的地位实在特殊,我等不宜擅动,借环卫局之名、与他们同行是最佳的方法,而这正是你的领域。” 燕过云微微摇头:“此番你前去,首要任务便是确定那人的身份和意愿,为此你还需要一物——七长老,开藏宝阁。” 身侧一名长老点头应声,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枚金色令牌。 随着灵力灌注,令牌灵光大放,如同破开虚空,镜花水月般的色彩自其上荡开,转瞬间将面前二人笼罩。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周遭的景象已全然改变,恢弘的宗门大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整个视野的巨型箱柜。 那箱柜覆盖整个墙面,被特殊的阵法纹路分作千百个格子,每一格内都储有一件灵宝,样式各异,从萦绕的灵光看来无一不是上品珍宝。 燕过云缓缓迈开脚步,走向这个巨型宝库的最中央处。 在他朝向的地方,是一个两丈来宽的复杂阵法,一柄灵剑插在上面,剑身似有隐隐的火纹涌动,散发的宝光构成若隐若现的领域,将整个宝阁都笼罩其中。 这一幕落在江睿风眼中,让他的瞳仁缩了缩。身在宗门四百年,他不止一次看过这柄剑,而留下的印象可以简单概括为四个字。 镇宗之宝。 作为千年大宗,九黎宗库内所储灵宝数不胜数,若只论品质至臻的,也能挑出双手之数。这柄灵剑能在其中杀出重围得到“镇宗”之称,只凭着一个原因。 “千年之前,我便是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将剑置于此处。” 燕过云突然开口,让候在旁边的江睿风登时一怔。 在如今的九黎之中,燕过云是唯一的化神境修士,也是唯一寿数过千的老者。 此前他只是模糊地听说过宗主入宗时乃是释迦之乱后期,对此并没有过多细想,如今听到这话,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千年时间过去,当初的那一批人早都已仙逝。纵观现在的九黎,亲眼见过那位周无清的人,或许只剩下面前的老人了。 “当年他离开宗门时,正值仙盟分裂、九黎在内忧外患间转向避世之时。在离开之前,他留下这柄剑镇定四方,保我宗渡过最为黑暗的时期。” 燕过云面对着那剑,一张脸上竟有了些迷离神情。一瞬之间仿佛时光在他身上褪色,这叱咤风云的一宗之主在这一刻变得又像个孩子了。 “目睹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人...呵呵,连我自己怕也不会想到,这剑历经十数代宗主,最终竟会由我将之拔起。” 燕过云微微抬起手,面前阵法灵光大放,连接四周的篆纹褪去,插在其中的灵剑震颤着拔出,离开了它伫立千年的居所,飘然落在面前的老人手中。 “这剑中留有他的神韵,经百年未曾消散。若是他本人,定能与之共鸣。” 他轻轻抚过灵剑剑身,遂而转身,郑重地将其交予江睿风手中:“你带这剑去见他,便说是我宗归还旧物,请他收下,其余事务,便交由他定夺。” 江睿风注视着手中的灵剑,那剑身看似平平无奇,可细瞧之下,却见剑刃中似有火焰滚动,散发着些微炽热之意,即使在冰冷的藏宝阁中也不减分毫。 一股厚重之意涌上心间,他将之收归怀中,拱手道:“谨遵宗主之命。” 燕过云微微颔首,负手而去,却不向阁楼出口、而是再度走上那阵法之前,伸手抚摸那上面灵剑留下的裂痕。 “要记住,我以上说的这些,都建立在那位前辈的态度之上。如果他有意,那么就告诉他...” “九黎随时恭迎前辈的归来。” 第28章 见过无清前辈 “欸,说起来,今天那小周没来遛鸟啊?” “确实噢,我看老吴也没跟他下棋。不会是找着姑娘约会去了吧?” “哎,那小伙人挺好,就是不太上进,要是能找个人激励激励也不错...” 树荫之下,几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大天,脚下洒满磕完的瓜子皮。 老年人总是爱好咀嚼人生,只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就像是劣质的槟榔,嚼巴两下便没了味道,于是便只能将之吐出来,再吃新的一枚。 眼下的这枚槟榔显然也没什么嚼头,几人随便聊了两句,话题便从小周的感情进展拐到了隔壁老王的风流史。聊着聊着,其中一人忽然抬头,目光直向马路边看去。 “欸...欸!你们瞅那边,有两辆白牌车进了小区!” “白牌?”另外几人立马伸长脖子。 “哪儿呢哪儿呢?” “哦我瞅见了!真是白牌!” “这是来接人的?咱小区里有哪号大人物吗?” “不可能吧?哪个大人物会住咱这小破地儿...” 树下的几人如鸟叫般啧啧称奇,一路目送着那车穿过小区,七拐八拐穿过窄的要死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座红砖楼边。 车门打开,吕振海与环卫局一行人拉开车门,下车环顾。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老式红砖楼,看上去楼龄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大,一扇扇铁制的防盗窗外栓着晾衣绳,挂在楼外的空调机已经变黄。 按情报所说,这便是那位“周无清”——现在应该叫周清的居住之所。 一行人走进单元门,踏过带着灰尘味的阶梯,哒哒的脚步声在略显阴暗的楼道内回荡着,混杂着人们略显沉重的喘息声。 此前通过秦佳佳之口,他们得知周清允许了他们的这次拜访,这才能得以上门寻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心中放松多少。 一个寿数超1600岁的大能,一位亲身经历过南北朝战争的战神,一位九黎宗的传说级先人。 这几个标签叠在一起,即使放在环卫局的档案中也是一颗重磅炸弹,哪怕来到此处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也不由得全神贯注。 脚步声渐渐地低下去,一行人最终站在了一扇老式的铁门前。 门没有上锁,但吕振海仍是礼节性地举手叩了叩,在敲到第三声时,他听到门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话音。 “进。” 那语调拖得很长,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仿佛声音的主人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但听在环卫局众人耳中,令所有人的心跳在瞬间加速。 吕振海长吐出一口气,和身周的专员们交换几个眼神,仿佛给定无声的信号,这才猛地一用力,推开面前的铁门。 室内的阳光扑面而来,强烈的光线让众人都不由得眯了眯眼。在有些朦胧的光晕之中,吕振海率先看清了面前常见的模样。 这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大概四五十平,室内几乎没有什么装潢,家具也只有茶几、床铺、书桌、衣架储物柜,以及一个燃气灶台,简单的令人发指。 在屋子一角,青年模样的男子半躺在窗边的竹制摇椅上,整个人沐浴在窗外投入的阳光里,手拿一个装着茶水的保温杯,边喝边看报纸。 在他上方挂着一个竹制鸟笼,笼中的画眉鸟察觉到了门口的人息,抖开一身羽毛,口中发出清脆的啼鸣。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响亮的啼声回荡在室内,叫得一行人一愣一愣的。 在场的都是专员中的精英,每个人都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修士,在来之前也做过相应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真实场景的时候果然还是有些让人不适应。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接地气了? 正当众人各自思索的时候,却听摇椅吱吱响动,半躺在上面的青年合上报纸,随意向门口瞥来一眼。 四处的声响突然变小了。仅仅是这不带目的的一眼,众专员便当即僵在原地,无形的气场如同巨浪淹没了他们,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这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可此时他们甚至都没了思考的力气,光是对抗那股想要逃跑的本能就已经竭尽全力。 脚步踏地声响起,是队伍最前方的吕振海顶着压力迈步上前,他无法跟周清对视,只是微微躬身,向他行出一礼。 “贸然上门打扰,请容我代环卫局全体向您致以歉意。” 他低声说道:“我们此番前来是受九黎宗所托,听闻您曾为九黎故人,特此前来奉上旧物。” 周清静静看着他们。其实不必吕振海说,他也感受到了不寻常:这一行专员都接触了修炼,大多处于炼气和筑基入门的水平,也正因如此,在他们之中一个属于金丹的气息就尤为惹眼。 他的目光越过吕振海,落在他身侧身穿便装的江睿风身上。 兴许是有所察觉,后者直接一步上前,将怀中之物双手承上。 “承九黎宗主之命,我来此将此剑送还原主。” 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仿佛定格了整个空间。所有人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柄剑、以及剑之前的人影上。 周清同样也在看着面前这把剑。时隔千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修行生涯的第二把剑。 第一把是刚踏入修行时所带的一柄下品灵剑,品质低得可怜,也就只能勉强给初入门的修士作过渡之用,后来那剑在战斗中不慎碎掉了,他才不得已转而寻求新的武器。 那时候正是两晋初起、五胡入侵的时代,无论凡俗界还是修行界都乱成一锅粥,他作为一介散修自然也找不到什么稳定的灵器来源,无奈只能捡到什么用什么,几百年下来,便也就练成了诸武精通。 再后来踏入南北朝,修行界面临桃花源之乱,九黎以重礼请他入门,礼物中也包含这柄品质上佳的灵剑。他用着感觉趁手,于是这剑便一直跟了他数百年,从进入九黎一直到离开九黎。 最初他和九黎只是纯粹拿钱办事的交易关系,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在门内呆了数百年,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在记忆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现在看到这柄旧剑,那些尘封的痕迹仿佛也活转了过来,让他神情也不由得舒缓了几分。 周清伸出手,面前的灵剑随他的动作微微一震,如同受到无声的召唤,嗡鸣声中,剑身灵纹大亮,在众人的注视下,隐隐流转于剑刃中的火焰仿佛瞬间沸腾,一股炽热之意登时席卷开来。 墙边的窗帘被猛然掀起,强烈的热风自中央扩散开来,站在后方的环卫局众人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等到他们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动静都已沉寂,方才还灵光四溢的剑褪去了光彩,被安安稳稳地拿在周清手中。 在他对面,江睿风握紧了空无一物的手掌,抱拳于前,那手腕竟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九黎宗江睿风,见过无清前辈!” 第29章 昨日之事不可留 无清前辈?面前此人果真就是周无清? 尽管早早地做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吕振海仍是忍不住瞳孔收缩。 早在一千五百年前,眼前此人便创造了堪称奇迹的战绩。而今岁月更迭,他的修为只会高不会低。 当初属下李玉兰汇报时表现得极其激进,直接断言此人一天内便能拆掉半个梁州市。相对而言吕振海在此事上属于保守派,他感觉激进派或许还是太保守了。 和他这边的头脑风暴相比,在他旁边的江睿风表现得更加激动,全身都有些微微的战栗,连语调都有些变形了。 这不能怪他,换了九黎任何一人到场,表现都不会比他更好。 比起作为旁观者的环卫局,九黎宗之中“周无清”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不夸张地说,包括江睿风在内,所有的九黎后人几乎都是听着关于他的传说长大。现今传说竟活生生地立于面前,怎能不激动? “你便是如今九黎的小子?”周清抬起头来,打量他一番,“叫江睿风是吧,多大了?” “回前辈,四百有二十八。” “四百多啊,那还小。”周清挥挥手,“这个年纪出去多历练历练,见见世面。” “是!谨听前辈指教。” 旁边环卫局一行人都听懵了。四百多岁,年纪还小,这两句话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 “我也好些年没回去过了。现在宗里情况怎么样?” “现在是燕过云宗主在位,宗内共有弟子四千余人,其中...” 原本他只是想随便招呼两句,但江睿风激动之下把寒暄说成了报告,恨不得把整个宗门的情况一齐给他抖落出来,他便也就让这小辈多说会了。 与他所在的时代相比,如今的九黎已不再是当初的仙盟,规模比之极盛时期也小了太多。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算完全的坏事。 在当初平定桃花源统一中原后——也就是凡俗的隋朝时期——九黎宗麾下修士数量达到巅峰,由宗门改组为仙盟,更把持着庞大的隋王朝,可以说整个中原尽在掌握,一派鼎盛之态。 但很快新的麻烦便再度出现。 和当初的桃花源一样,由于在战争时期并入门下的势力过多,这固然使仙盟人数达到了空前的水平,而同时却也带来了全新的派系之分。 在桃花源尚在时,众人一心对外,尚且相安无事,但当共同的敌人倒下后,压在水下的矛盾立刻便显了出来。 此前为抗桃花源,九黎开放宗库,引来了诸多逐利的外门成员,有不少都凭着南北战争时的战绩在仙盟内取得了一定地位,而其逐利的诉求却没有变。 乱世时期,中原被切割成零碎的区块,各个宗门依照势力大小各占一方,享有当地的香火民和灵脉资源。而随着隋王朝建立,中原归于一统,这块巨大的蛋糕要如何管理分配就成了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放在修行界同样适用。凡人尚且需要用权谋手段拉帮结派武装自身,而手握伟力的修士往往更加简单直接。 在他记忆当中,那时仙盟内部剑拔弩张,小磨小擦不断。直至杨坚驾崩,新任人皇杨广即位后,小摩擦的火星终于是蹦到了火药上。 那时候他对凡俗事务并不感冒,了解的也不算太详细,只记得杨广自即位以来便不断开凿运河、兴修庙堂与祭祀场,使仙盟收到的香火和宝材供奉比起南北朝时期翻了数番,也使大隋境内一片民不聊生。 关于人皇作为问题,仙盟内多有商议,以叶千笙为代表的诸多执事多次上书,请求仙盟下旨制止人皇行径,恢复人间秩序;而同时另一部分人则对杨广所为大加赞扬,还提出要进一步征伐高句丽,夺下其境内的洞天福地和香火民,以补偿数百年来仙盟各门的战争损失。 以此为导火索,原本只存在于暗处的摩擦走到了台面上,各派人马由文斗变成武斗,在激斗中隋王朝被彻底撕裂,连带着整个中原都处于再度分裂的边缘。 当时他作为客卿,对这些明争暗斗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兴趣,一开始并不想掺和其中。 直至某一日,几个自称芳华门的老家伙拿着份投名状来到他的居所前,以外门长老的名义,义正言辞地对他过往的作为批判一番,然后当场宣布客卿周无清乃是大逆不道的异端,应当予以肃清。 隔岸的火莫名其妙就烧到了身上,他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直接在投名状上划过两笔,当场宣布芳华门全体乃是大逆不道的异端,应当予以肃清。 最后他打赢了,也由此卷入到了一堆涌动的暗潮当中。 刀光剑影之下,那场仙盟内战持续了数十年,一直到唐朝贞观时期才完全平息。最终在九黎的牵头下,各宗参照桃花源的前车之鉴,重整仙盟体制,将盟下各派真正统合为一。 在那之后,仙盟明面上的人数和据点数较隋朝时出现了下滑,整体实力却再度增长,与新生的唐王朝相配合,进一步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北方草原及西域地区,在整个中原历史上也属罕见。 天时地利,弗若人和,这是他一生所见得出的结论。 如今听到九黎的近况,虽然大大小小的摩擦不可避免,但总体而言仍是在安定前行,入宗的后辈们也平稳成长,在他看来算得上是最好的状态。 “...这便是九黎现今的情况了。”江睿风结束了这一番介绍,语调重又变得昂扬起来,“宗主已有交代,若前辈您有意回归九黎,我等必全力恭迎。” 短短一句话,站在后面的环卫局众人的瞳孔都不由得齐齐收缩。 这看似只是一个迎回自家老前辈的邀请,但考虑到面前此人的实力和地位,这个邀请就变成了一封下达给全社会的红头文件。 早在1500年前,周无清的出现便颠覆了南北战争的格局,扭转了整个修仙界对于散修的态度;现今千年过去,他的实力比起过去只会高不会低。 若他真答应回归,那么九黎宗在官方战略名单上的排名又将迎来一次飙升,连带着与之牵连的势力格局都会迎来大地震。 而抗震救灾也在环卫局的职责之内。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紧绷起来,所有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周清,等待着他的回答。 周无清只需要开口就可以了,而他们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周清轻轻摇了摇头。 “我本为客,何来回归一说。”他开口道,“宗门纷杂事务太多,现今我不想多作牵连,你们也莫要因这事大动干戈、枉费心思了。” 四面的专员肩膀略微放松,刚想舒出一口气,却见周清一挥手,手中灵剑翻出一个剑花,再度落回了那边的江睿风手中。 “前辈?”江睿风赶忙接住那剑,话音有些错愕。 他这次来是做好了迎接前辈回宗的准备的,却没想到事先准备的一切都在周清一席话间泥牛入海。 他并不想回归九黎? 好像也不对... 江睿风望着手中的灵剑,在接剑的一瞬,他便感受到了这器物的变化:原本经过千年时光,剑中的灵力多少有些耗损,但此时那力量再度充盈,比之此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剑只是器,本该为人所用。我眼下也用不到它,便让它从哪来回哪去吧。”周清道,“等日后有闲心,我可能再顺道回宗门转转,届时再说罢。” 一千多年时间过去,曾经他在宗中的老友们早都已经不在人世,他对九黎本身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念想。 比起掺和修士的种种麻烦,他还是更愿意先享受养老生活完成红尘炼心。至于故地重游,等这一切结束后再去也不迟。 江睿风沉吟片刻,似乎在品味着这番话的含义。 他本还想借机问问无清前辈当年为何要离开九黎、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但如今周清并无明确表态、又有环卫局众人在场,显然也不是问起这个的场合。 半晌,他终归是一抱拳,微微躬身。 “谨遵前辈旨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至一边。随着他这一番动作,周清同样转过眼视线转向站在旁观摩的吕振海与环卫局等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吕振海微微一凛,遂而侧身上前,沉声开口。 “老前辈,我们这边也有一事禀报。” 方才江睿风已经称呼周清为“前辈”,他几番思索之下,便又在前面加了个“老”字。 “此前老前辈委托我等调查旧敌,目前已取得一些重要突破,还望能当面告知老前辈,请您作些定夺。” 第30章 今日之日多烦忧 原本作为分局负责人,吕振海还想着借这个见面的机会进一步拉拢周清,争取将其拉入官方体系中来。但听完刚才这一番对话,他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连九黎宗这种有旧情加成的势力都拉不动这个人,他们能有什么希望?不如直接就事论事。 “近来一股名为‘桃花源’的超凡势力祸乱人间,目前已有数千人受其波及。根据我们的调查,它与南北朝时期出现的势力同根同源,而之前找上您的那几位邪修便很可能与此有关...” 桃花源?这个名字让周清稍微提起了些注意。 在针对他的仇家名单上,桃花源的确算得上是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个存在之一。 在南北朝期间,他们涉及的范围广、手段奇、人数多,更重要的是当初遇到他们的时候自己才只有元婴水平,在随九黎的讨伐过程中着实碰上了几次苦战,印象深刻到他甚至把对方的名字都记住了。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也不是没遇到过死灰复燃的旧敌,甚至有过仇敌的后人为了找他寻仇榨尽麾下弟子神魂、闭死关几百年以求突破,最后成功找上了他,和他过了足足三招才败北。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寻仇总还是局限在修士斗法的范围内,可桃花源的性质却不一样。 在他记忆中,桃花源的惯用手段便是通过向人的魂魄中植入少量的精神烙印、随时间扩散,最终达到控制整个神魂的效果。 这一手段隐蔽而有效,连修为较低的修士都往往难以察觉,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其傀儡,北齐和南方各王朝的堕落便与之脱不开干系。 而按照吕振海的说法,如今的桃花源的手段与当初非常相似,极有可能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旧敌。 “...这就是桃花源目前的情况,我们已经全盘接手对其的讨伐行动,只是现今对敌陷入瓶颈,为确保群众安全,急需寻找突破点。” “听闻前辈曾与桃花源前身正面交手,还望您能予以指点一二,我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您提出的所有需求。” 只片刻的功夫,吕振海便已言简意赅地将来意叙述完毕,再度向他行礼致意。周清望着他的动作,略微沉吟。 他对环卫局本身并无兴趣,但眼下他们所阐述的事却不容忽视。 虽说他如今不想主动掺和修仙界的种种麻烦,但事关千万民生的危机递到眼前,那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自己依靠红尘炼心稳定神魂,此谓取之于民,那么自然也要用之于民。 周清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么说,你们这是敌不过他们了?” “...华国发展至今日,对桃花源本身并非没有制衡之力。” 吕振海嘴角略微抽了抽,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应有的端庄。 “只是那些桃花源成员擅长藏匿,我们追查许久也只找到了部分外围成员,其核心人物一直未曾有线索。老前辈若愿意出手助我们寻得其踪迹,以环卫局当今的实力,我们自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这个请求对于环卫局而言意义不可谓不重大,但他的期待却并不高。 史册中记载周无清武力绝世,却并不一定精于探查。他说出这话,更多只是在表达官方的友好合作态度,至于内容本身反倒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而后,对方给出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回答。 “搞这么麻烦作什么。” 周清摇摇头:“既然四处找不到人,那让他们自己出来就是了。” “...自己出来?”吕振海愣住了。 ...... ...... 一小时后,梁州市老城区。 交通灯由绿转红,截住了面前奔涌的车流。在车队的第五位,开车的专员踩住刹车,纠结的目光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吕振海。 “吕队,周清这事...真靠谱么?” 吕振海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残缺的旧报纸,看边缘像是从版面边缘撕下来的,上面还留着“...为哪般?”几个标题大字,报纸上留有晕开的水痕,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水痕排列似有规律,像是构成了几个符箓符号。 按照周清的说法,这算是之前替他调查敌人来源的报酬,也是给予环卫局的回应。 在那番对话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周清随手拿过手边的旧报纸,又随手从上面撕下一片,以指尖蘸了杯中喝掉一半的茶水,在那报纸上涂抹一番,而后便将这纸页递予他,让他将其贴于城市的最中心处,而后诸事可解。 虽然知道对方乃是得到九黎宗承认的大能,但这一番操作还是让众环卫局成员瞠目结舌。 什么场面他们没见过? 这场面他们真没见过。 正因如此,从周清家出来后,他还特地问了江睿风九黎宗内是否存在先例,得到的回答是“相信无清前辈便是”。 也是因为这样,他决定不再跟江睿风咨询这方面的计划。在周无清的问题上,这帮九黎后辈的态度就像微博明星超话小主持人,各种言论参考价值基本等同于无脑软文。 按史料来看,千年前的周无清在九黎中评价褒贬不一,但放在当下却成为了宗中图腾般的人物,不免让人感叹人终归都是慕强的。 “要我说,他这也有点太看不起人了!” 那开车的专员嘟囔着,语气愤愤:“之前我看那些化神大佬施法,也照样得认认真真准备灵材和术式。咱们这次这么好声好气去请他,结果拿一页破报纸就把人打发了?这不是纯遛人呢?”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个修士的道法形态都不同,不可妄下结论。” 吕振海看着手中的报纸页:“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按他说的试试了。” 驾驶位的专员撇着嘴,显然还有一肚子火气没吐出来,但见他如此表态,也只能把火气咽回肚子里专心开车。 行过环绕城中心的城墙,绕过半圆环岛,轿车最终停在一片灰色的古墙前。二人开门下车,扬起脖颈,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建筑。 在灰色的城墙之上,是青、灰、红三色交接的砖木楼阁,楼阁共分三檐,四角攒顶,艳丽的色彩和特殊的形制使其在白天也颇为惹眼,放在四周现代的车水马龙背景下,更显得尤为突出。 钟楼,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的古建筑,亦是当今市内的著名景点。梁州市整体呈四方形,这一建筑便位于整座城市的正中央。 吕振海拿出对讲机,向待命在四面的几支小队做好部署,令他们随时做好异常情况防备,这才迈步向前,在身侧专员的陪伴下越过楼前“暂停参观”的标牌。 钻过门帘前条条交叉的警戒带,沿着古老的石阶往上,踏过数十步,等待眼前再度豁然开朗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钟楼的制高点上。 此处距离地面有三十多米,这个高度下已经看得见大半个老城区。冷风从奔涌的车流间穿过,在人的脸上胡乱地拍。 吕振海长长地呼吸,迎面吸入一口凉风,让自己的心态平稳下来,这才抬起手,将那纸页贴在城墙之上。 第31章 仙人之势天可知 她眼神从叶笑身上凉凉的掠过,也没多想些什么,直接去了化妆间。 “你要是发出去,我不活了也要弄死你!!!”黄超被摁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朝李天明吼道。 “靠。”李峰抄起杯子,一饮而尽,咂咂嘴:“不就是顺手的事嘛,何足挂齿,举手之劳而已。”李峰也开始在风轻云淡之间讲述自己的地位。 李天明思绪良久才回过了神,接着他掏出自己的耐磨耐操的搞基亚牌手机,打给了丁雨山。 但实际上李雨欣是个不折不扣的内行,专业程度没有谭佳颖那么高,但在估值这块却很厉害,看到一件古玩,能精准的给出行价、市场价、拍卖价。 周时话还未说完,一股恐怖的气势出现,狠狠的压在周时的身上,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毕竟一天里在街道上路过的人那么多,摊位的人怎么会一个个记得住?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真人,要不是因为自己在工作,她都想过去问要签名或者合个影了。 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李天明,但就看见他还在那里眯着眼傻乐。 当然,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引发人们对气候环境的关注,那肯定是好事儿。 司琪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是那种被深深打击到的复杂,她不相信就连做饭,自己在时靖面前竟然也没有半分优势。 柳眉儿仍是不敢相信,柳夏会这么放过自己,换做二人处境对换,她一定不会让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陈雪昭如同当代剑神一般,凌空一剑,携三尺严寒朝巨灵神斩去,剑身所及之处,全部结成寒冰。 陈仰在此时已经走到了大厅,但他并不是被气得夺门而出,脸上反倒分外平静。 她再次被这无赖又强大的逻辑冻结了技能,只能故作高深的沉默不语。 白灵如果知道肯定会大发雷霆吧……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呢,毕竟这地方能远程攻击如此精准的人也没几个了。 “你在看什么?”在他长久出神的凝视下,故作镇定的司琪终于微微转过了头,错开了他专注的视线,连忙把另一只手偷偷背到身后,希望它在寒风中尽管退烧,心说:大佬,别再看了,再看我就坚持不住了。 她十分艰难地维持着八风不动的表情,努力想在脸上浮出一个羞怯或是温婉的表情,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不再奢望任何别的了,只要这样……就足够幸福了。 眼看着越进越深,即使你不打扰魔兽,也会有脾气暴躁的魔兽来打扰你。 但他转念一想,完成任务与一万块相比,当然是完成任务更重要。 纪隆君点点头,控制自己体内无极真气溢出,缓缓把周身一丈完全填满。 他抱着她义不容辞的跳了下去,总归,不管有什么意外,他也要护住她。 “你可以跟联盟反馈举报,他们会处理的,并且会另外派车送你回去。”季凌西轻咳一声,意识到了自己怂了,走出来冷冷的说道。哎呦我滴个妈呀!这人能不能别捏着嗓子说话,听的很不舒服。 他眼含热泪说道:“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瑾瑜,没想到她竟然给我生了一个儿子,还把你送回了我身边,可惜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是她的儿子。如今我更是对不起她了。 似是觉得冷了,她自觉的缩进了他的怀里,微凉的脸贴着他的胸膛。 纪凯瞪大眼睛仔细观看。这些菜,有一碟红椒炖豆腐,一碟四颗肉·团大丸子,一碟皮蛋拌豆腐,一碟老豆腐炒肝。 安夏悄悄溜出去,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让全村人看到,她立刻到村口去宣传村长跟周翠兰的好事。 只要他们不太过分,想必老爷子也就这样下去了,可如果那些人不太老实的话,许颜想老爷子肯定不会这么放任他们继续下去。 他们之间的恩怨,并不希望将简南风掺和到其中,这才是邢西洲最在意的事情。 再睁开眼,那双刚才还直往外涌着火气的眼已然泪波荡漾,看起来好生可怜可爱。 如果强盗知道苏云那匹白马,所值的银两可是这些粮食的好几百倍,又是什么表情呢? 可是伏羲也不会骗我,或许阎王爷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陆香香在叫我吗?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我没有转头,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连同着她的尊严,就这样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吗? 毫无意外,我的百米冲刺成绩垫底了,测试官喊出我成绩的时候,又是让众人一阵哄笑。 这帮商人,每一个都拿到了好处,不同的地方只是多少而已。 “不用任何的考虑,我已经决定好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林枫很坚定地再一次做出了回复。 易北寒看着她,唇角一挑,手指漫不经心地落在脖颈上敲了两下。 御冲霄和沈离,就是充当这样的角色,相比起来,大玄王室的玄天高等人,倒更像是为了看热闹而来。 “你们就放心吧,保证好吃!现在时间还早,等到了晌午,就能开吃了!”张天自信满满的说道。 就在陆寻想到某些事实的时候,元帝志得意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紧接着从其口中发出的话,也让不少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第32章 大唐,关中十八陵 然而月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世勋从他们背后换来的哀怨的眼神,已经兴致勃勃的和chen以及xiumin讲述他们刚才遇到的事。 最后,不知道温卓说了什么,夏婉同意了温瑶暂时待着华南基地,不过定期要通卫星电话,而且合适的时候温瑶必须要去华北基地。 月璃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望着星河灿烂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央求着:漂亮阿姨,我只有五元,我只要半碗,尝个味道,你行行好,卖给我,好不好? 到底是何人会这样做,县里面没有什么法力高强的术士,难道是外来的? 之所以让她搬回来,是答应她哥了,看护好他的两个孩子,等她哥出来后,她的责任已经完成,以后就不用再管他们姐弟俩的事。 透明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浅浅的绿芽从眼泪滴落之处生长而出,转眼间就已成熟。 他穿越过来尚不足一年,可一年的时间能够经营到现在这种程度也是殊为不易。 温瑶大部分时间都是乖巧地待在基地里,有时候也会跟着部队帮忙出几次任务。 秦一鸿和赢羽都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人,酒店是扬州最好的酒店,房间在酒店的四楼套房。 一下子整个画面就好像暂停了一样,沉思……如果真的是舅舅,那……没有人想得到后面的事情。 “要卖这么多吗?”夏老太太有点儿不舍得。这些黄豆都是极好的金豆子,是夏老二为了年底做准备囤的。 豆腐房比沈舒睡得东屋要大那么一点儿,西墙靠墙根的地方码放着一袋袋黄豆,东墙墙上挂着用具,靠墙的木桌上还放了好几袋粉状的东西。 按照系统的规定,凡是宿主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美味,无需消耗积分就能鉴定出美食等级。 她蒋妍颜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玩弄过,这口恶气她迟早有一天要还。 可是如果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了,还有一些人从耳边叽叽喳喳,她也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但是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在那个科技远不如今天这样发达的年代,命运殿居然就已经拥有了可以建造命运边界这种直到今天都没有被其他势力所掌握的技术的尖端技术。 心灰的瞬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他一惊,手却下意识的环住楚天凰的脖颈,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楚歌的衣衫。 数息之后,一只貌不惊人的山地巨猿大咧咧地从山道上转了过来,直勾勾奔着坠星潭就走。 他刚拿起信纸,前来追人的司机就追了上来,司机人高马大,直接把他抄着胳肢窝提溜了起来。 没想到纤纤还记着这一茬。昨天他跟纤纤说了一声,后来给忘了,但纤纤却记得清楚。 餐厅内的氛围布置的十分浪漫,有种第一次与梦中情人约会的感觉。 只有母舰在几艘格斗舰冒死掩护下,勉强挣脱开两头五十级星兽的追击,准备开溜。 不离婚,她好歹有个能睡觉的地方,离婚,她真的没有睡觉的地方,更何谈家。 牙行的时善宝被林泽叫了过来,他将代表林泽去说服云烟巷大概一百米距离的一家商铺搬家。 从酒馆出来后,姜晴原本想去李家,可是想到姐姐那么聪明,既然避开了张地主的视线,那么肯定不会回去自投罗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墙内的世界卷来卷去,才会有意思,直到整个墙内世界彻底没有了奥秘,一切都是明牌。 如果青翼龙目标是里奥宁号,百足虫号和独行侠号合力对付青翼龙,还是有把握的,起码不会有危险。 张素馨在去叫路安之以前就已经把晚饭全部端上了桌,省下了路安之和宋晓琴去端饭菜的功夫。 “不行,亚伦的身体构造完全不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我无能为力!”乔巴想也没想的喊道。 “她们是怎么弄出来的?那条龙绝对是真实的。”一向以聪明著称的麦尔斯,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龙爷,在回光返照之后,也一步步的步入了死亡之中,伴着龙穴的着落,永远的沉睡在了深海中。 虽然没有声嘶力竭,但梅特里心如死灰的表情,沉重得令人揪心。 沉默了半晌,他看着已经开始慢慢复原的亚伦,嘴上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但这两个家伙,一个拿弓箭、一个拿斧头的,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周十米范围内的? 至于伊利丹和拉图修斯,则是马不停蹄地用法术轰击周遭来犯之敌,暂时确保了几人的安全。 刷刷刷,二十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中站成了两排,像真的欢迎客人一般,然而大厅中空荡荡的,没有一把椅子。 单纯的设计业务做账并不复杂,顶多是装潢设计工程那块牵涉的会计科目多点,那时还没有营改增,合理避税的手段方法确实不少,把税点高的项目想办法挪到税点低的项目中即可。 舒云给山雀换上了干净衣服,随后自己也换下了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这身衣服似乎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的,他们三人穿着都有些肥大。 第33章 华科院超凡研究所 【华国科学院超凡研究所,简称超研所,全国规模最大的超凡体系研究中心,旗下设有三十六个研究部门,涵盖功法学、符箓学、丹药学等多个学科。】 【自20世纪末成立以来,超研所秉持“新思路、新要求、新设计”的“三新”方针,坚持把传统修仙模式与现代科学体系相结合,构建具有时代特色的超凡应用模式和人才培养体系,积极推动华国超凡领域向现代化智能化方向转型。】 【目前,超研所已搭建出以灵气学为核心的理论框架,破解了107门术法运作原理,并以此为基础开发了破灵弹、人工聚灵器、洞天通讯技术等多项应用成果,成果转化率达72%。】 【在未来,超研所将进一步加强与环卫局、天机院、昆仑学府等兄弟单位的合作,持续深化重点学科建设改革,以构建新时代超凡体系为目标不懈奋斗。】 “…那个,不是说我是来搞历史研究的吗?这风格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办公室里,秦佳佳放下手中的介绍资料页,小心地开口询问着。 在宜源电厂事件之后,周清的调查被交予更高一级的领导层负责。按照常理,她秦佳佳应该被分配去执行其它职责内的任务。 但考虑到如今桃花源势力未除,而她曾与其成员正面接触,继续呆在局内存在被卷入的风险,于是在桃花源调查期间,李玉兰便破例将她临时调到同为超凡单位的超研所来,在这里完成新人阶段的学习,同时保持和周清的联系。 对于这个决定秦佳佳并没有什么异议。她亲眼目睹了修士交锋的场面,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哪怕周清留的真火能保她平安,她也还得再缓个一段时间。 只不过在来到超研所之前,她被告知她将在这里继续超凡历史研究的工作,但方才递给她的这份院所介绍怎么看都跟历史挂不上边。 “社会科学也是科学嘛。而且,在超凡语境下,历史可不只是你在学校里学的那种历史。” 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回答道:“你应该知道,现存的各大宗门都有自己的宗门史,但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公开。” “因为那些史料的组成部分不仅仅只是对历史事件的描述,还包括他们与凡俗界的交汇、以及曾在历史上出现的修炼法和相对应的传承——这就是我们真正的研究领域。” 那语调平静却气势十足。秦佳佳小声地附和一句,感觉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之前还在环卫局工作时,她便多次听过超研所的名字。 虽然名义上只是搞科研的,但实际其权力和影响力大的吓人,一声令下甚至能调动半个城市的资源为它的研究服务。 原本她还有些不理解这权力的来源。但在了解超研所的具体研究内容后,她感觉它的地位一点都不为过。 如果将华国超凡体系比作一棵树,环卫局是那显露在外遮风避雨的树叶,那么超研所就是这棵大树的根须,名副其实的地基和定海神针。 虽然如此,她如今的身份毕竟只是借调人员,估计最多也就在超研所呆几个月,也不指望能接触到什么核心研究,有什么干什么好了。 “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她向那白大褂问道。 从胸口别的名牌来看,那白大褂的身份是所里的一级研究员,也算是她借调期间的临时上司。 不过比起环卫局,超研所的管理明显更加扁平,气氛也更加宽松,她和这上司说话时,比起上下级,更像年级有高低的同学。 “这确实是个问题。” 白大褂转过身,点开电脑桌面上的名单:“现在所里倒是有几个项目,但都是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的,你作为新人中途加入可能也不太适应...欸!有了!” 他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转头向秦佳佳道:“我们刚好这边有个跟环卫局合作的项目,上一个研究员在实地调查的时候出意外进医院了,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工作一直被搁置。你既然是从环卫局来的,要不看看这个项目你熟不熟?” “什么项目?”秦佳佳听着这个描述,无端生出一种诡异的预感。 “白云山羯族宗门遗址考察。报告说里面牵扯到了一个叫‘周凡’的古修,你了解这事么?” “......”秦佳佳感觉自己脸颊微微抽动。 自从踏入超凡领域,她就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走到哪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要么他找事,要么事找他,她简直要怀疑整个修仙界是不是围着他转的了。 “也...算是了解一点吧。” “那挺好。我把目前的调查资料发给你,你先看看,如果对周凡的事感兴趣,再去跟那边的项目负责人对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同样身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员急匆匆地闯入进来,像是饿虎下山般蹬着眼睛环顾室内。 “来活了来活了!”她一进来就直奔主题,“我们这需要人手!有没有空着的人?” “程晓萌啊...都马上当主任的人了,咱稍微稳重点成不。” 那白大褂盯着进来的人,有些无奈地扶额叹道:“人倒是有,不过是刚借调来的新人。我刚正打算把白云山周凡的那个活派给她...” “别管那个什么周凡了!这次接到的项目可是个重量级!” 那叫作程晓萌的女研究员转头向秦佳佳道:“就是她对吧?新人无所谓,这项目也没太多技术性的东西,只要有点历史底子就行,你现在有没有时间,直接过来开会?” “呃...”秦佳佳眨眨眼,小声道,“其实,我还是对周凡的事更感兴趣一点...” 程晓萌愣了一下,遂而转头向一边的白大褂道:“老师,你是不是又在给人画饼?又忽悠新人去打杂了?” “我可没有。”白大褂道,“新人刚进来,得熟悉一下流程嘛,干干这种小活正好。” “那也不能派个边角料项目给她啊!”程晓萌提高声音,“本来就是个没名儿散修的研究,还已经被环卫局那帮人查的差不多了,再让人去干,除了打杂还能干啥嘛!” “那个...”秦佳佳试图插话,“他可能不是没名儿散修那么简单...” “哎呀,管他有名没名,跟我这边的项目一比那都不是事。”程晓萌一手拽住她,“你先来听听,听完你就知道了。” 于是秦佳佳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劫到了所里的综合实验室内,和另外的几个老研究员一起听完了简单的情况介绍,而后换上一身防护服,走进了标有“修复工作室”的房间内。 房间正如其名,是专用于修复出土文物所设置的场所。室内常年保持恒温恒湿的无菌环境,考虑到超研所的工作范畴,还专门设置了超凡工作区,区域布有特殊的灵力调节设备,从十倍于外界灵气浓度、到99%的无灵环境皆可调节。 而此时,房间内已经摆满了数十件文物,从绘画卷轴到瓶瓶罐罐,每一样都类型不同,从上面还未干透的泥渍看来,应该是刚出土不久。 “这是我们刚从关中运过来的文物,费了好大劲才从文物局手里截下来的。” “据文物局说,它们的出土位置位于关中十八陵的中心,四周用了帝陵水平的建造。所里的专家判断,这其中很可能包含李唐王室与当时的修仙界交流的线索。” “而且更重要的是...” 讲话的声音低沉下来:“这批文物里发现了跟‘袁天纲’有关的物什。这若是找出了有价值的史料,也许就能计入联合评奖,务必要重视起来。” 一席话掷地有声,四周的研究员窸窸窣窣地交流起来,那场面震得秦佳佳也不由得正色。 虽然感性上她还是更偏向“周凡”,但理性上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项目的重量级的确不在一个水平上。 唐。光是沾上这一个字,就足以给眼前这些古物镀上一层金身。 凡俗的兴衰与修仙界变动息息相关,而那个名为唐的王朝是五千年历史中的骄傲,从超凡角度来看,站在其幕后的势力必然也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至于他们口中的“袁天纲”,她虽然不知其底细,但还记得那是唐代有名的术士,名字曾出现在《旧唐书》和诸多正史当中。 若这样一个人与超凡有关,那他无疑是对凡俗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相比之下,从未出现在凡俗史书上的“周凡”在研究价值上的确显得有些略逊一筹了。 既然如此,那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先服从组织安排,先调查眼下的大唐文物群,等完事后再折回去了解“周凡”好了。 她收敛了精神,目光扫过室内的种种,最终在面前一个充满保护液的水箱前定格。 水箱中浸泡着一幅古画,画中是一个人站在月下的侧影,红白衣袍,长发扎起,在画师的渲染下,那身影显得尤其出尘,如同要羽化而去。 秦佳佳盯视着那幅画,看着看着,目光逐渐凝结。 这画上的人...怎么有点像周清? 第34章 他好像叫李世民 秦佳佳使劲眨着眼睛,反复刷新自己的显示器,越刷越新,越看越像。 一副唐朝的古画怎么能给自己这种感觉?难不成是最近碰到跟周清相关的事实在太多,形成肌肉记忆了? 不对劲,再看一眼。 她全心扑在那幅画上,连旁边负责人的讲话都听不进去,等到她反应过来,那个白大褂已经将屋内的文物情况介绍了一圈,最后站在了存有画的水箱边。 “...关于这一件文物,也可以留意一下。” 他用手轻轻抚过那水箱,手指点着其中的画:“文物局那边对其进行了初步检测,确定其绘制于唐朝贞观时期,是这一批出土文物当中时间最早的几个之一。而且除此以外...” 他按下了水箱边的一个按钮,顿时引起了一阵类似小型发动机的嗡响声,在振动中,整个箱体缓慢地转动起来,连带着被固定其中的画也随之翻面,露出画像背面的一行题字。 月下仙,绘于贞观六年。 看笔法和包装,这很明显是宫廷所绘,考虑到其所处时期,应当是受唐太宗李世民之命绘制而成。 “所以画上那人是谁?有线索么?”有人发问道,“莫非也跟袁天纲有关?” “不能确定。至少目前看上去不像。” 白大褂轻轻敲着水箱:“按照题字内容,太宗称画上此人为‘月下仙’,在大唐建国之初,他还以秦王之名征伐四方时,便得了仙人助力从绝境下脱身。” “按照当时的观念,这便是太宗天命所归的证明。就算价值比不得那袁天纲的物什,其历史意义也不算小了。” 纵观整个古代史,“天命”、“仙神赐福”一直都是帝王家绕不过去的说辞。如果换个外人过来,必然对这套封建迷信一笑了之。 但在这里的人都已经签过了超凡保密协定,他们知道这“封建迷信”背后有多少常人见不到的风起云涌。 “该说的都说完了,分工开干吧。” 白大褂环顾四周:“莫凯还是负责搞模型这块,王宇杰和钟霞你们来做扫描,然后修复的工作就交给...” 他将室内的人都点过一遍,目光最后落到了秦佳佳身上。 “至于新人...小秦之前在环卫局应该学过数据库的使用方法吧?你来负责资源检索这块。我们的底层数据库与环卫局互通,你直接用你原本的账号登录就可以。” 秦佳佳应了一声。说是资源检索,其实无非也就是利用特定的算法,从凡俗界的各个正史当中寻找逻辑相符的段落用作参考,相当于一个加强升级版的知网。 虽然听着好像有点低端,但实际上这项工作在超凡研究中相当重要。 修行界的历史记载大多以宗门为单位,这就造成其史料大多零碎且主观因素极强,往往需要对照着相应时期的凡俗史册来看,才能捋出其脉络所在。这二者的碰撞也常常会给人带来关于历史真相的惊喜。 脚步声四散开来,室内的人们各赴其职,秦佳佳亦向着属于自己的那台设备走去。走之前她回过头,再度从那副画像上扫过一眼。 月下仙...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公元619年11月,晋州,方山。 夜空之下,炽烈的火焰飞腾而起,顷刻间将半片山峰点燃。 火光映出山间林立的石堆,乱石之中横着数十具身穿道袍的尸首,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九黎仙盟的标志。那一枚枚标志浸在尸身溢出的鲜血中,在数息内被火焰吞没。 在山峰的更高处,周无清轻轻挥手,散去了环绕身周的无量真火,继而转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叶千笙。 “没有活的了。”周无清道,“回去吧。” 叶千笙轻轻应声,将手上沾血的灵剑拭净收起,飘身于空,与他并肩而飞。 “勾结草原蛮神,引塞外突厥入境...想不到,仙盟内竟会出这样一群歹人。” 她一边飞一边望着脚下疮痍的大地,语气中夹着一丝哀愁:“为了争权,这群叛党越来越无所不用其极了。照这样下去,也不知中原几时才能太平。” “四百多年了,这世上哪时太平过?”周无清道,“自从那人皇杨广死了,凡俗又多出十几个王廷来,兴许又得打个百十年。” 仿佛是为了顺应二人的话,在飞过又一座山岭后,整片地域变得开阔,结冰的黄河呈现在眼前。仔细去看,能看到点点的火光在河道两侧跳跃,像是在此扎营的凡俗军队。 二人并不改向,径直从上方穿过,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哪怕是斥候也不会想到会有来自空中的目光。 周无清向身侧叶千笙使了个眼色,略微放缓身形,俯视着脚下的景象。 果真是一支军队,应当有数万人,从营帐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在此驻留了不短的时间。再往外些,能看到营盘外侧插着一支支旗帜,上面醒目的“唐”字在风中猎猎挥舞。 虽说仙凡不相通,但身处乱世数百年,类似场景见得多了,他一眼便知这队伍应是在和敌军相持、打消耗战。 只是不知他们的对手在何处。 他继续向前飞行,目光扫过四处,最终停在了离军营十里外的一座土丘上。 土丘顶部,两个穿唐军盔甲的凡人正下马整顿。两人一老一少,老的看上去在而立之年,少的那个却像是不足二十岁。奇特的是,从他们的动作和装备来看,似乎少的那个才是将领,老的那个却是随从侍卫。 他们似乎是充当斥候前来刺探敌情的,此时侦查工作刚刚结束,两人将马放在一边吃草,自己则找了个避风处休息。他们显然都累得不轻,坐下不久后,就先后发出了熟睡的鼾声。 那熟睡的身影映在空中的两个修士眼中。半晌,叶千笙忽然咦出一声。 “那个领头的年轻将领看着有些眼熟,我前些日子曾在晋阳附近见过他。” 她望着那石堆边的人影,似有所感:“他似乎是关陇唐国公的二公子,善用兵法,最近在凡俗甚有名气,好像是叫...李世民?” 第35章 蛇鼠救秦王 “李世民?”周无清看了看那依靠在树边打鼾的年轻人,“年纪轻轻便担当将领,确实有些本事。” 他随口评价一句,并没有太把“李世民”这个名字放在心上。数百年乱世当中他见过的凡人英杰实在太多,往往如流星般一闪而灭,快到根本来不及留下名字便已消散。 两人随意交谈几句,飘身欲走,却听一阵异响传来。 马蹄踏地的声音浅浅入耳。以凡人的听力很难捕捉,但作为修者的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月光照透林荫,暮色间悄然移动的黑影们清晰可见。那是一队骑兵,约有数百人,身上的铠甲制式明显与二人不同,应当就是敌方的“贼兵”了。 他们显然是发现了土丘上的二人,队伍分散,成包围之势向他们所在的山坳压去。不过数息时间,双方的距离便被缩短到百步以内。 周无清瞥了一眼那山上的两个人影,二人浑然不觉,依旧在沉沉的睡梦之中。 如此下去,最多再有十几息时间,敌军便会形成合围,将二人在无意识中剁成肉酱。 他一时兴起,随手朝着两人所在处一指。 手指所点之处,近前的草丛忽然颤动,一只灰毛老鼠吱吱叫着从中窜出,身有黑斑的蝮蛇衔尾而追。 一蛇一鼠急奔着掠过二人面前,触碰那随从的甲面。随从登时惊醒,睁开眼的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上前摇醒旁边的年轻人,二人在惊慌间迅速上马。 “没想到周兄会出手救人。”眼见两匹马急奔而出,空中的叶千笙不由得感叹一声。 “随手为之。”周无清收回手道,“如此之多的敌军合围,他们能逃出去那算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他说罢果真转身朝宗门方向飞去,似乎并没有兴趣去看这场绝命追逐的结局。叶千笙也不多言,跟在他后方,一同踏云而去。 数里以外的土地上,急促的马蹄正在向前疾驰。众贼兵所指之处,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人猛然扭身,手上的长弓拉成满月,眨眼之间数支羽箭急射而出! “啊!” 暮色中响起人中箭的惨叫,为首的将领应声坠马,闷响声如同一记闷棍,打得四面的追兵缓了半刻。 年轻人猛夹马腹,策马急奔甩掉追兵。在收弓的同时他习惯性地抬头望风,却见空中悬月高照,漫天月华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背影,赤色的衣角在夜色中飘扬。 “殿下...殿下?” 侍从急切的声音叫醒了他,一眨眼,天边哪里还有什么赤衣背影,只有一轮悬月孤零零地挂着,映着稀薄的流云。 多年的武将经验让他迅速回归了冷静,立刻回身全力策马,动作娴熟英武,但却遮不掉他脸上残留的一丝沉思。 “我方才...似乎看到天边有仙人现身。” “仙人?”侍从愣了愣,遂而恍然,“卑职方才是被一对蛇鼠惊醒...莫非是仙人观秦王殿下您天命在身,特此出手相助?” 他说到这,又立即转头道:“且不说这个,贼人或许还有追兵,殿下,我们先抓紧回大营才是。” 被称为秦王的年轻人颔首赞同,不再言语。只是垂下的眼眸神色沉吟,似有所感。 月下仙人,赤衣长剑... 他细细地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景象,将其牢牢记在心里,脚下马蹄疾驰,踏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 【十一月,己卯...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资治通鉴·唐纪四》 检索屏前,秦佳佳滚动鼠标的手指顿了顿,思考片刻,将这一段话标为高亮。 虽然没有正面出现有关超凡的描写,但这其中“会有蛇逐鼠”的说法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在生死存亡之际,恰好被一对蛇鼠所救,这巧合程度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修士推动。再加上背景正是隋末群雄争霸、大唐初创秦王显威的时候,时间点也都对得上。 标记完这一段,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转头向窗外眺望,借此让疲劳的眼睛放松一下。 这一望,便见此时窗外红霞漫天,赤金的火烧云笼罩整座城市,似是有火焰在云层之上燃烧。 也不知道周清这时候在干什么...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这么费劲巴拉地搜,要不干脆直接打电话问问他“月下仙”的事? 只一两秒的功夫,这个念头便被她摁了下去。光是看到一幅似是而非的古画就下判断,未免也有些太鲁莽了。就算真要问,也还是先等找到确切的证据再说吧。 她伸展一下身体,重新坐回电脑前,点开下一份材料。 ...... “来碗泡馍,普通羊肉的,再加碟蒜。” “好嘞,十三,扫这边码就行。” 支付宝到账十三元的语音清脆响起,周清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隔着柜台玻璃看着戴头巾穿围裙的老板在灶边忙忙碌碌,腾腾的蒸汽在窗边飘起,映衬窗外赤金色的霞光,像是天上的火烧云浮在了灶台间。 “这会这天还怪好看,红彤彤的。” 这时候客人还不算多,老板一边忙活一边还有空跟他唠嗑:“按我们老家那的说法,这是天上神仙点火,烧掉霉运的。趁这会该去求神,灵得很。” “那这神仙管的事还挺多。”周清看了一眼外面赤色的天空,“照我看,这应该跟求神没什么关系,只是人们心有所愿、勤勉不懈,最后自然达成心愿而已。” “嗐,这不就是图个心安嘛,都什么年代了,谁会真搞那套封建迷信。” 老板说着,将一个餐盘推到他面前:“喏,馍和蒜好了,醋和辣椒在桌上,自己加就行。” 他说完便转过身,煮下一锅肉汤去了。周清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剥出一瓣蒜,指尖微小的火星一闪,表面的蒜皮瞬间变成灰烬,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蒜瓣,散着隐约的熟香。 他将熟蒜泡在勺里,和着汤和馍一起吃,煮过的泡馍吸饱了羊肉汤,一口下去肉香四溢,让人心情都跟着舒展起来。 霞光透窗而入,赤金的光在蒸笼和醋碟间缓缓流淌。透过那光中包含的气机,他能感觉到来自天地的讯息正涌入识海之中,整座城市内的变动尽在掌握。 东北方四十里、正西方三十里、还有西南方六十里...梁州市周围一共五个地方正散发着强烈的灵力波动,应该是潜藏的几只老鼠被勾出来,正与环卫局那群人激战吧。 和过去不同,如今的凡俗大众已经掌握了足以在这世间立足的力量,哪怕面对着来着修士的威胁,他们亦有着独立应对的能力。 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手段和体系,而且此前吕振海已经明确表示过此事由环卫局来负责,他便也就不多去干涉,给予适当助力,而后任其发挥便是。 桌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微信进来了。 【一世安康:小周兄弟,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古玩集市么?下周末他们打算开一场新活动,你有没有兴趣?】 这是下棋吴大爷的儿子吴世安的微信。该说不愧是日理万机的商人,仅仅一次见面谈话的内容都能记住。 周清一手吃着泡馍,一手缓缓划拉着屏幕。虽然学会了拼音和五笔,但他还是更习惯手写输入。 【清:可以。在什么地方?】 【一世安康:就在交通大学附近,我待会发个定位给你,你去的话,我直接送你一张入场的票,就当是代我家老爷子作谢礼了】 一个二维码链接被发了过来,果然是一张电子版的集市门票。他想了想,点击图片保存。 闲着也是闲着。等到下周末,就去转转集市吧。 第36章 大炮打桃花 自“红霞”出现后第六天。 梁州市东北方向二十公里,一座未被开发的矮山伫立在城际高速边。 以这座矮山为中心,半径五公里以内的区域全被列入管制,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围上了施工专用的绿色遮盖网,上面贴着醒目的“爆破作业,严禁进入”字样。 将半径再缩小三公里,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屏障覆盖四周。 这是隔绝大阵,在古时候往往由多面阵旗相互勾连组成,而如今阵旗的位置换成了数十个形似信号发射器的灵力设备,每一台都有两名官方修士把持,不仅能隔绝灵力,还带消除声音动静的辅助功能。 嗡嗡声响起,几台无人机划过天空,镶嵌在机体上的摄像头转动,整片山脉的灵力流动被转化成莹绿色的图像,清晰地显示在后方侦查员的屏幕上。 那画面缓缓地推进着,直至某一个节点蓦地停住,整个屏幕上亮起鲜红的警告标识。 “已定位到灵力源反应!” 桌前的侦查员猛地摁下输入键,庞大的数据被定格在一瞬间,以亿兆为单位的数据流涌入云端,分散给各单位。 数据上传后两秒钟,一道白光平地而起,罩向空中的无人机,机体瞬间爆出电花,在吱吱声中坠落。 而同时响起的,是榴弹出膛的炮声。 装甲车上的炮口泵出白烟,两枚破灵集束弹嘶鸣着钻出炮管,拖着长长的尾迹落入山间,掀起震耳欲聋的轰响和排山倒海的砂石。 集束弹的光束扫过山头,飞沙走石间混杂着无数被炸碎的残肢,数十道身影从裂口窜出,向四方仓皇逃窜,但旋即便被面前的枪林弹雨撕碎。 一片血肉飞溅之中,无数桃花瓣飘荡而起,在空中组成缥缈的人形,直冲外围大阵而去。 一公里外,这一幕被映在吕振海手中的望远镜里,镜中的眼神冷硬如铁。 “金丹境...核心成员果然在这。” 咚地一声巨响,桃花环绕的人影撞击在大阵之上,白色的屏障剧烈震荡,巨大的余波甚至让四周的矮山都颤抖起来。 在第二次撞击之前,吕振海的命令已先一步下达。 枪鸣连绵成片,早已瞄准的十数支重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枪林弹雨向空中的人影笼罩而去。 子弹近其身周,如同打进无形的棉花堆里,足以击穿合金的动能被瞬间化解,变成无力的金属雨滴哗哗落地。 但没有关系,这一轮射击已经让那人影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迟缓了片刻。 四面的官方修士同时发力,莹绿色阵法骤然收缩,不断蚕食着那那人影的活动范围,将其死死地压在山侧。 而在同时一个特制的小瓶被扔进屏障,触及灵力的一刻当空爆开,散发出淡青色的烟雾充斥整个结界,筑基以下吸入即死,金丹则会在十分钟之内失去战斗能力,哪怕对元婴也有一定削弱作用。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当空响起带着机械音的喊声,声音被大喇叭扩散至全场。那桃花人影闻此动作一滞,下一秒周身灵光再度亮起,澎湃的灵力聚于一点,以雷霆之势袭向指挥所方向,意图破局。 只是在那灵力爆发的前一刻,高爆弹的阴影罩在了他顶头。 “轰轰轰轰——” 火光腾起,连绵的爆炸声过了十数秒方才平息。 几分钟后,淡绿色的屏障熄灭,四面的装甲车放下炮管,负责打扫战场的专员分队奔向其中,收拾着散落各处的尸首。 制高点上,吕振海望着逐渐散去的硝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 这是一周之内,梁州环卫局捣毁的第二十三个桃花源据点。 自从那赤云漫天的一日后,隐藏在地下的老鼠们再也无法躲藏,那道霞光令他们无法在城市中潜行、只得集体逃向城外,而环卫局顺势把持住了各个交通要道,一抓一个准。 这一周内,光是金丹水平以上的,他们便杀了数十个,活擒5个,练气筑基不计其数,单轮数量的话抵得上正常情况下分局几年的kpi总和。 “这就完事了?居然都没轮到我出手啊。” 江睿风走到他身侧,望着那升起的硝烟感慨。 他本是来到这里压阵,以防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没想到己方这边火力实在是猛,他都没穿插进去。 “这都是托贵宗那位前辈的福,我们才能得到最好的作战环境。”吕振海摇摇头,“若是在城里,可没法用这样的打法。” 对付这种违反《修士管理法》的邪道,环卫局从来不会讲什么武德,尤其是在开阔地形下的作战,往往都是这样一波狂轰滥炸过去,只要能用火力堆死的就绝不会多上修士战斗。 当然这也有一个不算限制的限制,那就是烧钱。 哪怕抛开高射炮弹等等弹药的消耗不说,光说刚才那一小瓶用于削弱敌人的销灵烟,其价格大约在一克二十万左右,比黄金贵上30倍。 若不是这次的敌人的确修为深厚、连破灵集束弹都没法直接将其毙命;若不是桃花源是被总部盖章的重大目标,战斗拨款近乎无上限,吕振海也舍不得拿出这种金贵的特殊武器。 粗略算算,方才这一场战斗大约烧掉了近百万,是这段时间的烧钱新高。 “看方才那厮的动静,修为怕是有金丹巅峰,离元婴只有半步之遥。” 江睿风还在与他攀谈,看似无意地道:“比之之前遇到的那几个鼠辈,这人的修为又上了一个层次。能这么快就将之击杀,环卫局的战力果真是日渐精湛。” “江执事谬赞了,这也是乘天时地利人和。” 吕振海与他攀谈着,表面轻松写意,内心的那根弦却绷了起来。 正如江睿风所言,这是他们目前遇到的最强的一位桃花源残党。 或者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新遇到的每一个残党都要比前一个更上层楼。之前他指挥的几场围剿往往一颗高射炮弹就能解决问题,而今天这个居然得用上了销灵烟才勉强干掉。 这不是打游戏,没有先放小boss给玩家练级、然后再出大boss的道理。现在敌人的实力近乎构成一个等差数列,这恐怕不是纯粹的巧合。 吕振海回忆着此前看过的桃花源资料,一个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形,正准备开口与江睿风讨论一下,一个专员却在这时插进来了。 “吕队,打扫工作已经都完成了。” 那专员汇报着,手上同时拿出一只对讲机:“此外,刚才我们接到了d12区小队的信号,他们说那边发现了疑似元婴期的存在,携带火力不足,正在呼叫支援。” 元婴期? 这三个字让面前二人皆是脸色一变。吕振海沉吟几秒,伸手拿过那只对讲机。 “四组留下来继续打扫现场,剩下的人跟我去支援。” 下属应声跑开,很快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吕振海俯身入内,看向路侧的目光闪过一丝紧张。 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第37章 那个名为贞观的时代 一千三百多年前,唐长安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城中按区域分为一百零八坊,其中设有两大集市,为西市和东市。 其中,西市聚集着四海各路的商人,主要贩卖各种民间物什,以便百姓日常所用;而东市位置接近宫城,主要服务于王公贵族,有着“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招牌,当然价格也不那么友好。 到了千年后的现代,西市依旧作为商业街区伫立在城市一侧,东市却只剩下了一座徒有其名的遗迹,不由得让人感叹风水轮流转。 街角前,周清望着顶头“碑林古玩集”的牌子,若有所思。 曾经有段时间他经常扮作凡人去逛长安城,逛着逛着便把各个坊市的位置都逛熟了。 记忆告诉他这里便是曾经东市的所在地,但那些汇集珍奇的雕栏宫阙早已被埋葬找不到一点痕迹,大学城、商场和居民小区在它的坟土周围生长,曾经专供宫人出入的道路上挤满私家车,街边卖烤冷面和鸡蛋糕的炉子热气腾腾。 唯一还和过去有些相似的,反倒是面前这个专卖古董的小集市了。 集市露天而建,他走在中央的小道上,途径一个个“假一赔十”的牌子,越过一个个讨价还价的买家,在各个摊位间漫无目的地闲逛。 像这种古玩集市往往都真假混杂,不懂其中门道的新人免不了要碰上几次打眼(买到假货)。但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货品真假一看便知。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明代的抄手砚、宋代的三脚香炉、唐代的四耳瓶....相比起放在博物馆里的文物,能合法贩卖的古玩大多没有那么高的历史价值,更多是民间所用的寻常物什。 经过某个摊位的时候,他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几枚被保护壳包裹的铜质钱币上。 “小伙感兴趣么?” 那摊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立刻起身,用手指排开那钱币道:“开元通宝,李世民时期铸的,品质都验过,来看看?绝对不打眼!” 周清婉言拒绝了对方热情的推销。钱这玩意若不能流通那便没有实用性,他也没那个用新钱换旧钱的收藏爱好。 不过“李世民”这个名字的确勾起了他一些思绪。 他对这个名字最初的印象来自于隋末时期,那时正值仙盟内乱纷争不断,他某日和叶千笙一起去讨伐仙盟反党时,恰好在路上碰见个险些被敌军所围的凡人小将,随手救下后便没有多关注。 再看到这个名字,是在数年后仙盟收到的一封来自凡俗界的奏疏上,疏称大唐人皇李渊次子李世民于长安玄武门发动兵变、射杀兄长自立为太子。两个月后,时年二十九岁的李世民登基为帝,改元贞观。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土坡上的小将,于是顺便了解了一下这位新任人皇之前的所为,结果其履历之光辉让他看着都有些吃惊。 十八岁起兵反隋,仅用六年时间先后扫平刘武周、宋金刚等群雄,完成统一中原的壮举,即使放在百年的尺度上依旧一枝独秀。 又过了几百年,他再度在人间史书上看到那位人皇的名字,那人的前缀变成了唐太宗,而那人所开创的时代被冠以了一个冠绝古今的称呼——贞观之治。 在后世人们的口中,“贞观”二字几近成为了贤明的代表。提起贞观之治,人们立刻便能横扫突厥高昌吐谷浑等国的霸气、知人善任广开言路的清明,以及四方来拜冠绝亚洲的强国之名。 以他所见的历史中,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许多人会忽视,“贞观之治”并非在是在沃土中长成的草木,相反是在废墟之上开出的花朵。 贞观年初起时,仙凡两界都刚刚走出连年战争的阴影,隋末纷争和武德内乱留下的创伤还未抚平,外部的突厥与西域还在虎视眈眈,内部却又偏偏赶上天公不作美,各地出现灵脉紊乱现象,伴随而来的就是连年的天灾,大旱与大霜接连而来,民间苦不堪言。(注1) 仙盟四处派遣修士调和各地灵脉,而同时大唐朝廷则多次下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并数次亲自微服私访过问民生,仙凡两道协力并行,力抗天灾。 而他也在其中做了些小事。 ...... ......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梁州,长安城外二百里。 田地边的土道上,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脚步轻快虚浮,如同蜻蜓点水般自道上掠过。 扛着锄头的农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是对这番异人之像视而不见,仿佛根本看不到他们二人的存在。 “这田地土壤火燥、农物干枯...之前接到的奏表说的无错,关内果真是遭了大灾。” 叶千笙行至稻田之前,蹲下身来,以手抚过田间稻谷枯黄的叶片。在她身边,周无清同样放慢了脚步,目光扫过面前田地,满眼都是大灾之象。 此前仙盟接到消息,北方突厥蛮神似有异动,他们二人本是要去往边境支援,途径关内,却刚好见到了这般灾景。 一阵骚动声传来,二人循声抬头,目光越过田野,只见几十步外一队身着官服的人徐徐走来,如群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央穿黄袍他的身影。 那人看上去在而立之年,身着龙袍,头戴翼善冠,生的龙凤之姿、天人之表。随着那身影的出现,众人都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一点。 大唐人皇,李世民。 四周的百姓都伏低身子,在此恭迎圣上亲临,被他摆了摆手称免礼。他迈步上前,行至路边一个牵着孩子的农人身前,低头一看,那孩子头顶插着一株稻草,在风中微微地晃。 此乃插标卖首。在身上插稻草,意味着此子待售。 “汝为何卖子?”李世民温声开口,向那农人问着。 那农人大约是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站在那腿股打颤,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李世民见状,亦不多追问,只静静转头,望向一边站着的县令。 那县令早已经汗流浃背,见帝王目光转来,赶忙拜道:“陛下,近几月关内大旱、蝗灾横行,臣等已经开仓救灾,但灾民数多,实在力所不逮。酿成这等,是臣无能,实乃罪该万死...” 李世民听他说着,并未当场动怒,只再度抬眼,目光扫过那因干旱而显得有些发白的田地,扫过一块块裸露的地皮,扫过散落在田间半烂的稻杆,那稻叶上尽是蝗虫啃咬的痕迹。 大灾之年,贫穷之人命如草芥,就如这一根根半枯的稻草一般。 李世民伸出手,轻轻拔去那孩子头顶的稻草,遂而再度转向那带孩子的农人。 “此地有多少人卖子?” “陛、陛下...”农人哆哆嗦嗦地道,“俺也不知具体...但俺村上,大约已有十几户人如此...” 李世民微微点头,转身走回背后的人马之中,方才的温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 “回京后,立即拟定诏书,检查京城仓廪,按需调粮至关内各地赈灾。此外...” “调查此地百姓都将子女卖向何处。回去后,取御府内金帛将之尽数赎回,送抵父母。” 声音远远而来,传入田边的周无清耳中,令他神情微微一动,望着那番景象,若有所思。 注1.《贞观纪要·论政体第二》:“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是时,自京师及河东、河南、陇右,饥馑尤甚,一匹绢才得一斗米。” 第38章 贞观二年,龙与虫 旱田之上,蝗群飞舞。漫天的振翅之声嗡嗡作响,听在人耳中无端生出一阵烦躁。 这是由灵脉异变催生出的蝗群,繁育力远超寻常蝗虫不说,虫子本身亦凶恶得几乎要吃人。 每当听到嗡声传来,农人们便都要忙不迭地放下活计躲避,免得被那凶虫活生生咬下肉来。 哗啦一声,稻田叶片被拨开,数名唐兵走出田中,为首一人持着一只一尺大小的铁笼,将之递于李世民面前。 “陛下,我等已遍览田间蝗群,在田间活抓几只异物,还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垂头看去,那只铁笼以纱罩覆盖,透过铁纱,能见到几只蝗虫正在其中鼓动翅膀。在这之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中央的一只。 寻常蝗虫最多不过拇指大,可笼中那巨蝗却有足足有近一掌长,目中灵光隐现,在笼中来回挣扎,撞击得铁笼一阵摇晃。 李世民望着那巨蝗,略微沉吟,转向身后穿长袍的官人道:“魏卿,此为何物?” 站在一侧的魏征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铁笼,端详片刻,面色微沉。 “此乃田中蝗王,乃是天地所成之恶物,此地蝗灾怕是由它所引致。” 李世民道:“杀之何如?” “人有人皇之气,蝗虫亦有自身之王气,虽诛此虫,但蝗王之气不灭,乃于虫群之中别选新主,届时又将复生出新蝗王。” 他说的话音沉重,可李世民却不为所动,一言听罢,他却是将那笼一翻,毫不迟疑伸手入内,将那蝗王与数只小虫一齐抓在手中。 “朕为人主,岂容灾虫作祟?既有蝗王,那今日便以朕人王之气镇其气运。” 他盯视着手中蝗王:“百姓以稻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 四周群臣听他言罢,立时都猜到了他所想之事,顿时跪成一片。 “陛下,不可!”连魏征亦露出焦急之色,“此乃天地恶物,即便陛下身为龙体,擅服亦将成疾!” “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 言毕,他举手仰头,竟将蝗王连带数只小虫一齐送入口中,在群臣呼声之中,生吞而下。 这一幕落在田边的两名修士眼中,二人都不由得露出些惊异。 “以自身龙气镇压恶蝗之灾气...凡俗之中竟有这等雄辈,当得起人皇之名。” 叶千笙出声长叹。在她身侧,周无清远远望着那场面,神色讶然。 行走人间数百载,人间帝王他见了不知几何,其中骄纵淫奢之辈数不胜数,偶尔有几位明君也大多是个表面样式。 他从来只觉得所谓帝王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作为的人皇。 为民受灾,何疾之避... 他目送着那一行人劝诫骚乱,一转眼,身边的叶千笙依然取了一页飞书在手,手指轻点,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人皇吞食恶蝗、以龙气镇灾,虽不致危害性命,但如此之多的蝗群所含恶气由一人承担,怕是会令其大病一场。” 叶千笙环视着脚下旱地道:“我这便传书于仙盟,叫宗门派精锐前来布阵灭蝗,同时引水行修士降雨...” “从仙盟赶到关内,还要布阵,这哪里等得起。” 她话音未落,却听周无清道:“单叫布雨的人来便是。至于这群虫豸,我一力便可镇之。” 火光乍现,吹起劲风掀起衣袍,他纵身一跃,整个人踏云而上,只几息功夫,便跃上了田野尽头的青山。 周无清立于山头,注视着面前遮天蔽日的蝗群,举手一招,灵光在掌心闪过,一支长弓凭空出现,被他握在手中。 他立弓于身前,不取箭矢,只以三指扣弦,举弓对天,缓缓开弓。 平静的风流突然开始涌动。扣弦的手指拉出一条炽烈的火光,火焰在弓与弦间舒展,几个呼吸间化作一支烈火的长箭,搭载弦上。 若此时有人在下方观看,便会看到天边突然亮起了一颗刺眼的耀星,瀚海般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被凝聚其中,惊人的热量甚至让四周的空气出现了些许的扭曲。 在耀星的光芒达到极盛的一刻,扣于弓弦上的手指一松,炽烈的耀星飞射而出,直冲云端。 宛若雷鸣的爆响传来,田埂间的李世民忽地回头,只见火光自云间闪过,撒下细雨般的火星。 那星星点点的火雨落入蝗群间,遍布十里八方的恶虫登时四下燃烧,化作灰烬撒入田野之间。田间百姓不知是何由来,只道是老天显威,一个个跪在地上,朝着天边那一朵火光连连作揖。 “这等天象...定是苍天有眼,见陛下所为,降下赐福镇压灾厄。” 两侧臣子见状,一阵俯身表赞。但面前的帝王却不为所动,只举目远眺,目光落在那耀星升起的山头之上,眼中似有所思。 ...... 【(贞观二年)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 【畿内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 ——《资治通鉴·唐纪八》 秦佳佳翻动着面前的文字页面,逐字逐句地看着,从那一行行记载中想象着隐藏在其背后的超凡暗流。 按上司的说法,精读史书并进行联想也是新职工的训练项目之一,以这种方式培养专员的修士思维,在日后的工作中一见到类似的记载便能联想到对应的超凡解读。 她这边翻着书,不时便转过目光,瞥一眼泡在那水箱中的画像。画上的人影依旧如之前那般缥缈,浮在水中似是浸泡于时光长河,平添一份虚无感。 此时的办公室里,落在这幅画上的目光只有她一人的,其它研究员都各自忙活着各自的项目,而聚集目光最多的便是里侧摆放“袁天纲”物什的案台。 虽然并不清楚底细,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袁天纲”这个名字在超研所内、或者说华国超凡体系内受重视程度极高,文物一旦跟他沾上边,几乎相当于镀金。 “小秦,过来帮个忙。” 发呆间,程晓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个文物确定是与袁天纲有关了。你先把手头的活都放下,把这些报告整成一个合集文档,传真给名片上的这个地址。” 秦佳佳应出一声,从她手中接过一叠资料,最上方的名片上印着一个地址,以及地址对应的单位名称:天象观测与机察院。 “这个是...” “跟环卫局一样,也是我们的合作单位,只不过他们管理范畴比较特殊,具体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后面再跟你说吧。” 程晓萌道:“现在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袁天纲的一切之所以有价值,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第39章 那当然是无清前辈! 梁州市西南方向30公里,黑色的囚车正行驶在高速路上。另有五辆轿车伴其左右,护卫着其前行。 从外表看那车与普通的警用囚车一般无二,可实际上那车的夹层内刻满了纷杂的隔灵阵法,强度足以扛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以罪犯的身份而言,能坐上这种囚车的修士绝对算得上是犯人中的达官显贵,如果被判处死刑,吃的枪子都会更高级一些。 除却安置犯人的囚牢以外,车的前半部分便是押送专员所在的驾驶室。 室内共有六人,一个驾驶员,一个负责照看犯人生理情况的医疗师,再加上四个防护专员,无一不是乙级以上的战斗人员。 “好...对,没错,是前天刚抓到的犯人,修为金丹,功法有桃花源特征,我们判断应当是其直系成员之一...” “没问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在今天晚上到达益州,到时候还麻烦你们那边接应...知道了,申请表我这会填。” 副驾驶上的专员放下电话,点开手机上的某个链接,开始打字输入。 在这一周之内,环卫局抓到了数个桃花源直系成员,每一个都经过了既定的刑讯和搜魂程序,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光靠普通的审问很难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东西,而搜魂结果显示他们的神魂无一例外都被洗过,记忆碎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线索不说,残留其中的精神烙印还差点把搜魂人员牵连进去。 环卫局能用的手段至此看似已经用尽,但情报搜索的道路绝非就此中断。 作为背靠官方的超凡机构,他们还有一个最后也是上限最高的方法——摇人。 就如此前在白云山调查时摇来超研所人员助力一样,这一次他们选择的外援名为天象观测与机察院,简称天机院。 这是华国超凡界最大也是最神秘的官方情报机构,总部位于益州市,与梁州直线距离700公里,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为了将车上这名残党平安护送过去,梁州分局特地挑选了最精锐的小队随行,总计六辆车的车队构成移动的铁牢,从梁州市区一路滑向渺无人烟的郊外。 “嘟——嘟——” 安装在囚牢前的监测仪突然发出警报声,引起了车内众专员的注意力。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抓紧了武器,只有那个带着红十字标识的医疗员起身,上前检查监测仪,而后脸色陡然一变。 “罪犯灵力运转出现紊乱...大周天异常堵塞,气血挤压...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着,凑到囚牢前巴掌大的单向玻璃前,窥视着里面的情况。 囚车内固定着一张铁床,床体刻满阵法符文,一个人影被特制的隔灵束缚衣绑在床上,身上插着数十根不同的导管和监测仪连接线。 此时那整张铁床正剧烈地颤抖,连带着连接其身的导线都在摇晃,仿佛那被束缚其中的人正在神经质地挣扎。 “不对劲...不对劲!” 医疗员紧盯着那监测仪,屏幕上显示出犯人的周天循环和灵力运转速率的测定数字。 这两项是修士的基本生理数据,等同于常人的心跳和血压。而以此时那人的监测情况,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心率240,血压180,已经达到了“让人怀疑此人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程度。 “怎么搞的?”旁边的专员也瞥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数据,“镇静剂和阻灵剂没补上么?” “不可能,上车之前刚补过两针,剂量绝对没有错。” “那他怎么突然开始抽风了?” “不知道...”那医疗员脸边肌肉抽动,“但看他这样,再不采取点措施怕是要爆体而亡,先停一下。” 前方的几人交换一下眼神,那副驾驶位的专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整个车队集体转向,行至高速路边的一个停靠点。 护卫队的所有人都下了车,一拨人持枪,另一波人则持着防护性质的符箓,在几分钟内完成布置。 一切准备就绪,囚车中的队长才给出了准许行动的指令。那医疗员换上特质的防护服,在几个专员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拉开囚车门,直奔铁床边。 床上的人果真在剧烈痉挛,脸上的血管凸起渗出片片血花,仿佛他整个人正像是气球那样膨胀开来。 “这是什么毛病?” “不清楚,总之先补一管镇定剂,让他安分点再作检查。” 医疗员说着,上前摸向那连接犯人的仪器,准备调整输入数值。 但也就是这一上前,台上的犯人忽然转过了头,涣散的目光直向他投来。 偷袭?! 那医疗员经验相当丰富,在察觉那目光的同时便迅速转身,同时运转灵力固守灵台,防止被对方所慑。 但这一转身,他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手上拿着带着土粒的锄头,似乎是刚在田中耕耘完。 可这明明是在现代的高速路上!哪里来的种地老人?! 医疗员心中剧震,扭头想要避开那老人,目光一转,又对上了一双眼睛。 这一次眼睛的主人是个披散头发的小孩,手上拿着一只木风车,歪着头望着他。 再转头,又是一双眼睛,再转,又是一双... 一双双眼睛包围着他,他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一片开阔的田野内,四面环绕着古朴的茅屋,后方隐约能看到片片桃花林摇摆。 其中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啪嗒,他手中的医疗箱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下一秒,巨大的爆鸣声吞没了一切。 轰轰轰—— 巨大的光柱自高速路边腾起,光晕中整辆囚车从中爆开,在一片惊呼声中,花瓣组成的龙卷风直冲天际,将周遭一切笼罩其中。 ....... ....... “吕主管之前看过我宗秘史,那你们应当知道,桃花源中的确存在能在短时间提升修者实力的手段。” 轿车上,吕振海偏头向着身侧出声的江睿风,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资料显示,那桃花源有着一门独有秘法...”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据说,那秘法是靠侵染并吞噬他人的魂魄以壮大自身,如果吞下的魂魄来源于修士,甚至可以直接获得被吞噬者的修为。” 这是环卫局资料库中给出的结论,和现实中桃花源以魂魄为目标的行为模式相吻合。 而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这一吞噬同样有着限制条件,被吞噬者修为越是高深,则失败概率越大,除非被吞噬者自愿放弃抵抗、主动献身。 后面这一种情况听起来十分荒诞,但现实总会告诉人们历史最不缺的就是荒诞。 也是因为这个,环卫局在关押被捕的桃花源成员时特地将其分开拘捕,活动范围内除监管者外绝不多一个闲人,以免吞噬再现。 “正是如此。” 坐在他身侧的江睿风道:“我这几日回去查阅了宗门秘典,其中有一条记载表明,千年前的桃花源曾依靠这一手段,以牺牲数千人为代价,在短时间内将一名金丹修士提升到了几近化神的水平。” 尽管之前也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但亲口听到江睿风所言,吕振海仍是沉下了脸色。 他低声道:“这么说来,我们这两日找到的桃花源成员越来越少,实力却越来越强,莫非也是因为...” “恐怕正如吕主管所想。” 江睿风叹了口气道:“据长老们所言,千年之前,我宗也曾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战局越后,所遇到的敌人也越强。好在当时有诸多仙门同僚响应,不断壮大仙盟势力,这才能保持对抗趋势。” 吕振海默然以应。虽然此前他便已在资料库中看过那“吞噬”的描述,但当时的思考方向更多还是邪修以人之魂魄为口粮壮大自身,却不曾想桃花源自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站在他这个旁观者加后人的视角,他知道当时的桃花源也处于分裂之中,仙门、佛门、蛮神等各派纷争不断,恐怕也导致这养蛊的过程并不顺利,才会最终败于九黎仙盟之手。 “居然会有这种邪门歪道...”吕振海低声道。 “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感叹的人。” 江睿风道:“早在千年前南北战争时期,我宗便已派人对桃花源所掌神通进行拆解,但那法似乎有着什么限制,哪怕在桃花源之中,也只有部分人能得以运用,外人则完全无法洞悉。” “我宗动用了许多人手,用了各种方式,也没能复刻出那法的原理所在,只知晓了它的作用——也就是你所看到的‘吞噬’。” “以我之见,环卫局诸位还是应当速战速决,趁着这几日老鼠们被逼向光天化日,尽力将其全盘剿灭,以防其狗急跳墙,另生事端。” “我们正是这样想的。”吕振海点头,“说起来,当时贵宗是如何应对那个短时间升到化神的修士的?这一点在我所见的史料中似乎没有详细记载。” “当时我宗尚不知桃花源的手段,着实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敌人攻入腹地...” 江睿风说到这语调一扬:“危急存亡之时,是无清前辈独身入阵,一己之力与敌周旋数百回合,最终以元婴修为越级将之斩杀,技惊四座!” “原来如此...”吕振海微笑着应对,这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转头望向车窗外,当日席卷整个天空的晚霞已经散去,但在他们这群看来,那无形的浪潮却余威仍在。 在这几天之内,他们所遇到的桃花源成员都只敢在梁州外围游离,没有一个人再敢进入城区,这让环卫局得以放开手脚使用各种重型武器。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请周清出手,但权衡之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虽说此前见识了周清的手段,对其地位和实力已不再多怀疑,但身为官方在超凡界的白手套,环卫局并不能像当初的宗门一般依靠他行事。 且先不提他本人是否愿意出手,光是这一举动带来的后续影响,就足以引出各种麻烦。 别看如今国内超凡界表面一片祥和,不少修士都愿意以官方人员的身份自居,似乎那些高高在上的古修们已经改头换面和凡俗大众相亲相爱。 但只要稍微有点认知的人都会清楚,这祥和景象可不是建立在古修们的慈悲友好上,一切和平的基础都在炮火射程之内。 不可否认,古修中的确有着体恤凡俗、愿意真诚合作的存在,九黎宗便是例子。但古修毕竟只是古修,环卫局也有自己的一套交涉逻辑。 友好,但不软弱;合作,但不依赖。这是多年来官方与修士打交道的核心法则。除非涉及到修士内部的争端,否则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一定优先自己解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让外部力量过多插足。 和九黎宗这种已经有过多年交情的势力不同,那位周无清、或者说周清实力虽强,但他不愿加入官方体系、也没有对回归九黎表现出兴趣,那么对于环卫局而言终究还是属于“外人”。 作为官方代表,环卫局自然不能表现得傍人篱落,把关乎整个梁州市安全的大事押在这么一个还没多少交流的外人身上。 说到底环卫局这个机构的存在,本就是官方所掌握的暴力的证明。身为暴力的执行者,吕振海深知这份暴力带来的底气。 国家没了谁都一样转,无非就是转的快点和慢点的区别。 兜里的手机响起,吕振海将之接通,话筒内传出专员的报告声。 “吕队,有紧急情况!” 手机传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刚才四个观察站先后传来消息,在内里关押的桃花源成员突然集体暴毙,死亡间隔不超过5分钟,死因都是灵台被抽干。” “城外20公里出现高能灵力反应...押送犯人去益州的小队集体失联...市内所有小队正在赶往救援!” 第39章 那当然是无清前辈! 梁州市西南方向30公里,黑色的囚车正行驶在高速路上。另有五辆轿车伴其左右,护卫着其前行。 从外表看那车与普通的警用囚车一般无二,可实际上那车的夹层内刻满了纷杂的隔灵阵法,强度足以扛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以罪犯的身份而言,能坐上这种囚车的修士绝对算得上是犯人中的达官显贵,如果被判处死刑,吃的枪子都会更高级一些。 除却安置犯人的囚牢以外,车的前半部分便是押送专员所在的驾驶室。 室内共有六人,一个驾驶员,一个负责照看犯人生理情况的医疗师,再加上四个防护专员,无一不是乙级以上的战斗人员。 “好...对,没错,是前天刚抓到的犯人,修为金丹,功法有桃花源特征,我们判断应当是其直系成员之一...” “没问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在今天晚上到达益州,到时候还麻烦你们那边接应...知道了,申请表我这会填。” 副驾驶上的专员放下电话,点开手机上的某个链接,开始打字输入。 在这一周之内,环卫局抓到了数个桃花源直系成员,每一个都经过了既定的刑讯和搜魂程序,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光靠普通的审问很难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东西,而搜魂结果显示他们的神魂无一例外都被洗过,记忆碎的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线索不说,残留其中的精神烙印还差点把搜魂人员牵连进去。 环卫局能用的手段至此看似已经用尽,但情报搜索的道路绝非就此中断。 作为背靠官方的超凡机构,他们还有一个最后也是上限最高的方法——摇人。 就如此前在白云山调查时摇来超研所人员助力一样,这一次他们选择的外援名为天象观测与机察院,简称天机院。 这是华国超凡界最大也是最神秘的官方情报机构,总部位于益州市,与梁州直线距离700公里,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为了将车上这名残党平安护送过去,梁州分局特地挑选了最精锐的小队随行,总计六辆车的车队构成移动的铁牢,从梁州市区一路滑向渺无人烟的郊外。 “嘟——嘟——” 安装在囚牢前的监测仪突然发出警报声,引起了车内众专员的注意力。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抓紧了武器,只有那个带着红十字标识的医疗员起身,上前检查监测仪,而后脸色陡然一变。 “罪犯灵力运转出现紊乱...大周天异常堵塞,气血挤压...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着,凑到囚牢前巴掌大的单向玻璃前,窥视着里面的情况。 囚车内固定着一张铁床,床体刻满阵法符文,一个人影被特制的隔灵束缚衣绑在床上,身上插着数十根不同的导管和监测仪连接线。 此时那整张铁床正剧烈地颤抖,连带着连接其身的导线都在摇晃,仿佛那被束缚其中的人正在神经质地挣扎。 “不对劲...不对劲!” 医疗员紧盯着那监测仪,屏幕上显示出犯人的周天循环和灵力运转速率的测定数字。 这两项是修士的基本生理数据,等同于常人的心跳和血压。而以此时那人的监测情况,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心率240,血压180,已经达到了“让人怀疑此人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程度。 “怎么搞的?”旁边的专员也瞥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数据,“镇静剂和阻灵剂没补上么?” “不可能,上车之前刚补过两针,剂量绝对没有错。” “那他怎么突然开始抽风了?” “不知道...”那医疗员脸边肌肉抽动,“但看他这样,再不采取点措施怕是要爆体而亡,先停一下。” 前方的几人交换一下眼神,那副驾驶位的专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整个车队集体转向,行至高速路边的一个停靠点。 护卫队的所有人都下了车,一拨人持枪,另一波人则持着防护性质的符箓,在几分钟内完成布置。 一切准备就绪,囚车中的队长才给出了准许行动的指令。那医疗员换上特质的防护服,在几个专员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拉开囚车门,直奔铁床边。 床上的人果真在剧烈痉挛,脸上的血管凸起渗出片片血花,仿佛他整个人正像是气球那样膨胀开来。 “这是什么毛病?” “不清楚,总之先补一管镇定剂,让他安分点再作检查。” 医疗员说着,上前摸向那连接犯人的仪器,准备调整输入数值。 但也就是这一上前,台上的犯人忽然转过了头,涣散的目光直向他投来。 偷袭?! 那医疗员经验相当丰富,在察觉那目光的同时便迅速转身,同时运转灵力固守灵台,防止被对方所慑。 但这一转身,他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手上拿着带着土粒的锄头,似乎是刚在田中耕耘完。 可这明明是在现代的高速路上!哪里来的种地老人?! 医疗员心中剧震,扭头想要避开那老人,目光一转,又对上了一双眼睛。 这一次眼睛的主人是个披散头发的小孩,手上拿着一只木风车,歪着头望着他。 再转头,又是一双眼睛,再转,又是一双... 一双双眼睛包围着他,他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一片开阔的田野内,四面环绕着古朴的茅屋,后方隐约能看到片片桃花林摇摆。 其中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啪嗒,他手中的医疗箱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下一秒,巨大的爆鸣声吞没了一切。 轰轰轰—— 巨大的光柱自高速路边腾起,光晕中整辆囚车从中爆开,在一片惊呼声中,花瓣组成的龙卷风直冲天际,将周遭一切笼罩其中。 ....... ....... “吕主管之前看过我宗秘史,那你们应当知道,桃花源中的确存在能在短时间提升修者实力的手段。” 轿车上,吕振海偏头向着身侧出声的江睿风,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资料显示,那桃花源有着一门独有秘法...”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据说,那秘法是靠侵染并吞噬他人的魂魄以壮大自身,如果吞下的魂魄来源于修士,甚至可以直接获得被吞噬者的修为。” 这是环卫局资料库中给出的结论,和现实中桃花源以魂魄为目标的行为模式相吻合。 而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这一吞噬同样有着限制条件,被吞噬者修为越是高深,则失败概率越大,除非被吞噬者自愿放弃抵抗、主动献身。 后面这一种情况听起来十分荒诞,但现实总会告诉人们历史最不缺的就是荒诞。 也是因为这个,环卫局在关押被捕的桃花源成员时特地将其分开拘捕,活动范围内除监管者外绝不多一个闲人,以免吞噬再现。 “正是如此。” 坐在他身侧的江睿风道:“我这几日回去查阅了宗门秘典,其中有一条记载表明,千年前的桃花源曾依靠这一手段,以牺牲数千人为代价,在短时间内将一名金丹修士提升到了几近化神的水平。” 尽管之前也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但亲口听到江睿风所言,吕振海仍是沉下了脸色。 他低声道:“这么说来,我们这两日找到的桃花源成员越来越少,实力却越来越强,莫非也是因为...” “恐怕正如吕主管所想。” 江睿风叹了口气道:“据长老们所言,千年之前,我宗也曾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战局越后,所遇到的敌人也越强。好在当时有诸多仙门同僚响应,不断壮大仙盟势力,这才能保持对抗趋势。” 吕振海默然以应。虽然此前他便已在资料库中看过那“吞噬”的描述,但当时的思考方向更多还是邪修以人之魂魄为口粮壮大自身,却不曾想桃花源自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站在他这个旁观者加后人的视角,他知道当时的桃花源也处于分裂之中,仙门、佛门、蛮神等各派纷争不断,恐怕也导致这养蛊的过程并不顺利,才会最终败于九黎仙盟之手。 “居然会有这种邪门歪道...”吕振海低声道。 “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感叹的人。” 江睿风道:“早在千年前南北战争时期,我宗便已派人对桃花源所掌神通进行拆解,但那法似乎有着什么限制,哪怕在桃花源之中,也只有部分人能得以运用,外人则完全无法洞悉。” “我宗动用了许多人手,用了各种方式,也没能复刻出那法的原理所在,只知晓了它的作用——也就是你所看到的‘吞噬’。” “以我之见,环卫局诸位还是应当速战速决,趁着这几日老鼠们被逼向光天化日,尽力将其全盘剿灭,以防其狗急跳墙,另生事端。” “我们正是这样想的。”吕振海点头,“说起来,当时贵宗是如何应对那个短时间升到化神的修士的?这一点在我所见的史料中似乎没有详细记载。” “当时我宗尚不知桃花源的手段,着实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敌人攻入腹地...” 江睿风说到这语调一扬:“危急存亡之时,是无清前辈独身入阵,一己之力与敌周旋数百回合,最终以元婴修为越级将之斩杀,技惊四座!” “原来如此...”吕振海微笑着应对,这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他转头望向车窗外,当日席卷整个天空的晚霞已经散去,但在他们这群看来,那无形的浪潮却余威仍在。 在这几天之内,他们所遇到的桃花源成员都只敢在梁州外围游离,没有一个人再敢进入城区,这让环卫局得以放开手脚使用各种重型武器。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请周清出手,但权衡之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虽说此前见识了周清的手段,对其地位和实力已不再多怀疑,但身为官方在超凡界的白手套,环卫局并不能像当初的宗门一般依靠他行事。 且先不提他本人是否愿意出手,光是这一举动带来的后续影响,就足以引出各种麻烦。 别看如今国内超凡界表面一片祥和,不少修士都愿意以官方人员的身份自居,似乎那些高高在上的古修们已经改头换面和凡俗大众相亲相爱。 但只要稍微有点认知的人都会清楚,这祥和景象可不是建立在古修们的慈悲友好上,一切和平的基础都在炮火射程之内。 不可否认,古修中的确有着体恤凡俗、愿意真诚合作的存在,九黎宗便是例子。但古修毕竟只是古修,环卫局也有自己的一套交涉逻辑。 友好,但不软弱;合作,但不依赖。这是多年来官方与修士打交道的核心法则。除非涉及到修士内部的争端,否则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一定优先自己解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让外部力量过多插足。 和九黎宗这种已经有过多年交情的势力不同,那位周无清、或者说周清实力虽强,但他不愿加入官方体系、也没有对回归九黎表现出兴趣,那么对于环卫局而言终究还是属于“外人”。 作为官方代表,环卫局自然不能表现得傍人篱落,把关乎整个梁州市安全的大事押在这么一个还没多少交流的外人身上。 说到底环卫局这个机构的存在,本就是官方所掌握的暴力的证明。身为暴力的执行者,吕振海深知这份暴力带来的底气。 国家没了谁都一样转,无非就是转的快点和慢点的区别。 兜里的手机响起,吕振海将之接通,话筒内传出专员的报告声。 “吕队,有紧急情况!” 手机传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刚才四个观察站先后传来消息,在内里关押的桃花源成员突然集体暴毙,死亡间隔不超过5分钟,死因都是灵台被抽干。” “城外20公里出现高能灵力反应...押送犯人去益州的小队集体失联...市内所有小队正在赶往救援!” 第40章 桃花之谜,临阵突破!(月票加更) 下午4:55,梁州市南侧方向城市出入口被全盘封闭。 收费站上方的电子屏打着“高速公路整顿中,请绕行”的字样,穿制服的警察拦在车流之前,通道内堵满了车,司机一个个摁着喇叭,坐在驾驶座上骂骂咧咧。 自这一条路向西南方向60公里,能看到一个个冒着硝烟的巨坑裸露在路面上,弹片、剑痕、火药残屑和被炸毁的汽车铁壳散落在其周围,大大小小、断断续续,直绵延出数里开外,如同大地的伤痕。 越是向前,那伤痕越多越密,连两侧的山脉都被牵连其中,原本绿荫覆盖的山川像是被利刃砍削,裸露着一块块狰狞的石牙。 直到一处山峰和高速路的交汇处,绵延的伤痕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事一道横跨整条高速路的巨大裂口,莹绿色的屏障覆盖了整个路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隔音墙,将内里炮火连天的动静完全压制。 当吕振海一行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上百名专员围在屏障外,枪火和术法交叉形成密不透风的网,百米范围内的一切都被死死地罩在其中。 “...运送犯人的囚车是在出市区35公里的位置发生爆炸,被囚禁的犯人由此出逃,看其行动路线,是在沿着高速路往东方逃窜。” “在接到护送小队发出的求援信息后,临近的作战小组先后赶了过来,在距离50公里的位置截住了敌人,拉锯数公里后,才将之赶进了隔绝结界内。” 吕振海一边听着现场指挥小队队长的汇报,一边举目望着四周情况。 顺着诸多枪火的朝向,能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矗立在山巅,那人影足有数十米高,面目模糊而缥缈,似是由纯粹的灵力组成的法身。 按照报告,这便是那个从囚车中越狱的犯人。可眼下他的气场已经与之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即使隔着一层结界,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惊人的压迫感。 法身之前,十几名穿九黎宗道袍的修士悬在空中,术法与灵器齐飞,和着诸多子弹一同击向面前的敌人,碰撞出耀眼的光芒。 数股灵力相碰,逸散的余波撞击在两侧结界上,整个结界剧烈震动,四周把持结界的专员中立时有几人被震得软倒在地,身后的队友随之将他们搀扶到后方,而后替补顶上空缺。 又一声巨响,又一次碰撞,那法身连退几十步开外,而空中那十几名修士同样被震开数十米,一个个按下身形,飘落于地面。 站在吕振海身侧的江睿风看清那一行人,赶忙飞身上前,叫出了领头者的身份。 “七长老!” 如他所说,这几名修士正是来自九黎宗的精锐。 在得知桃花源的消息后,九黎宗便向环卫局派出了数批精英增援,其中甚至包括长老级别的人物,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在过去一周的桃花源讨伐当中,这批精英的确发挥了相当的作用,活擒的5名桃花源残党中有4人都是出自九黎之手,修士的优势可见一斑。 而在一小时前,囚车爆炸的消息传来,环卫局各小队立刻响应支援,分布在局内的九黎修士同样得到了消息。 九黎宗七长老第一时间带着最精锐的人手全速腾挪而来,在半道截住敌人与之缠斗,这才给了环卫局众人展开隔绝结界的时间。 但既然说是“缠斗”,就表明九黎一方在这场战斗中并没有取得多少优势。 见新的援兵抵达,那长老却没有与江睿风多交谈,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吕振海。 “吕主管,里面那厮情况有异。” 七长老面色凝重:“我们刚与之相遇时,它修为尚在我之下,但交手这段时间,它竟然在战斗中突破了境界,直至现在其修为还在提升,这样下去情况怕会失控,必须迅速将其击杀。” 站在旁边的吕振海听见这话,心中微微一惊。 他知道面前这十几人无一不是与江睿风齐平的金丹精锐,而说话的长老更是元婴级的修士,这样一行人联手起来足以对抗一支装甲连队。 而在环卫局的资料库里,那个被押送的桃花源残党只是金丹期,按常理面对这个阵容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可如今双方竟然拼了个旗鼓相当。 在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内,修为急剧攀升... 他想起此前江睿风与他说过的有关“吞噬”的猜测,再考虑到其它桃花源成员被抽魂的情况,心中暗叫不好。 联合诸多情报,敌人怕是正在通过吞噬同伴的魂魄来提升修为,整个市区内桃花源的有生力量正尽皆向这边汇集。 此前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将桃花源成员分开押解便不会有事。但现在看来,对方在相隔百里的前提下,居然还能实施吞噬! 这可是在历史资料里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难道千百年过去,桃花源再度进化了不成? “我要在此发动镇魔大阵,将那邪魔一击必杀。在开阵期间...” 七长老说着,视线看向旁边的吕振海。后者立时会意,沉声道:“我们会提供火力支援。” 那长老微微颔首,转向身侧的众精英道:“你们一同协助我开阵,江睿风你一并来。” 包括江睿风在内,在场的九黎众人同时腾身而起,数股灵力涌出,相互勾连,在空中组成一个十数米宽的青光大阵,光晕闪耀之间,澎湃的灵力在阵中涌动起来,流出道道宛如实质的波纹。 大阵之下,炮火声起。 装甲车上的炮管喷出硝烟,炮弹嘶鸣飞向那桃花人影,爆出巨大的火光和嗡鸣,掀起片片烟尘。 烟尘散去,后方的山峰上出现了一个冒烟的洞口。桃花环绕的法身悬浮在硝烟之中,周身白光环绕,如同微风吹拂,将那灼热的冲击尽皆化去。 高射炮弹居然不能对他造成有效杀伤! 尽管已经有所预期,但实地目睹这一幕还是着实让人震撼。 能抵御高射炮弹的威力,哪怕放在元婴境界当中也绝非平庸之辈。作为地区执行主管,吕振海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专员,但这种等级的敌人在他的阅历当中也不会超过两个巴掌之数。 他用了两秒钟时间来恢复冷静,将对讲机举至嘴前,迅速下达新一轮命令。 由于囚车爆炸事发突然,所有的小队都是临时赶来支援,携带的装备并不齐整,再加上对手无法估量的实力,令众人难以结成完整有条理的军事阵容。 吕振海深知这一点。也因此他放弃了传统的围剿阵容,转而以重型武器为核心将现场专员分作数个不同小组,轮流进行火力覆盖。 炮声一波又一波响起,装甲高射炮和地面的单兵火箭榴弹同时进发,前一波的硝烟还未消散,后一发炮弹已经接踵而至。 虽然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可那巨大的动能仍是打得那法身节节后退,在地面上犁出长达数十米的鸿沟,直至脚下一空,整个身影被逼入方才榴弹所炸出的凹坑内。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无人机飞临上空,装有销灵烟的小瓶被扔进坑内,浓郁的烟雾散出,充斥整个坑洞。配合连绵的炮火,将那身影死死摁在烟雾之中。 若是按照此前资料中显示的实力,这一套火力组合拳下来足够他死上十次。可在灵力监测仪中,法身的灵力只是有所波动,依旧牢牢地锁死在屏幕上。 这说明目标依旧活着。 吕振海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在十几分钟之内,环卫局一方带来的武器储备就已消耗大半,换来的战果是最大程度地削减了敌方的灵力和活动空间。 在这之后... 强烈的青光席卷整条道路,在场所有人不由得为之凛然。 抬头去看,半空中巨大的阵法已然成形。十几名金丹精锐分列在侧,以身为阵眼,众星捧月地拱卫着中央的长老,他正缓缓伸出一手,以审判般的威严,猛然挥下。 尖鸣声起,所有的青光聚合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落向那炮火所在的凹坑。阵阵威势荡涤开来,临近的专员一个个面色发青,被那威势慑得几近窒息,下意识退避开来。 但就在同时,另一股力量升了起来。 青粉色的风卷自山间下拔地而起,聚成巨大的风眼狂暴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无形的灵气在空中被凝聚成桃花瓣形,向中央汇集而来,令那飓风的气势以骇人的速度节节攀升,直逼空中的青光大阵。 轰一声巨响,桃花环绕的龙卷风飞旋着腾起,上方的青光大阵同时下落,两道庞大的灵力一上一下相接,冲击震天动地,两侧岩石组成的山头被直接削平,连带着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大地颤抖起来,被炸碎的石块铺天盖地,外围不少人下意识卧倒躲避,后方的吕振海勉强稳住身形,将望远镜举至眼前。 镜片之中,他看到坑道中的销灵烟在狂风中被尽皆吹散开来,透过一片飞沙走石,依稀能看到风眼里巨大的人影半跪于地,顶着当头猛烈的青光,缓缓直起身来。 不对! 吕振海瞳仁骤然收缩,扔下望远镜,转而摁住耳麦,大吼出声。 “加大结界灵力输出!调到最大输出...” 轰——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大吼,聚拢到极致的风眼猛然爆发,瞬间冲散了空中的镇魔大阵,轰击在外围的隔绝结界之上,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莹绿色的阵法如玻璃般当场粉碎! 灵光四散,尖叫四起,在阵阵喊声和奔跑声中,狂风的余波扫过四周,地上几棵一人来粗的树被连根拔起,与翻飞的枪管和发射器混在一起,在风中散出如雨般的碎片。 ...... 梁州市,碑林区东侧。 古玩集市外,天色已经开始黯淡,集市活动接近尾声,逛集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出口涌出,不少人都推着推车扛着袋子,显然战果颇丰。 周清混在人群中往外走。这一下午他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只是在集市内游荡一圈,走马观花地看过那些老物什,梳理一下回忆中的碎片,仅此而已。 回忆这东西就像是酒,小酌怡情,沉溺伤身。他也早就过了那个嗜酒如命的时期了。 走到集市门口,一阵很有些秦腔调调的叫卖声传来。 “卖糖画嘞~现做现卖~” 一只铁锅冒着腾腾的热气,锅边穿围裙的小贩举着勺搅动着锅中半凝固的糖浆。锅边插着几只做好的样品,腾龙、金鸡、蝴蝶...引来不少人为之侧目。 周清同样饶有兴趣地驻足。算起来,这糖画也是传了上百年的老物什,融合了皮影绘制的手法在内,而比起那些单纯的古董,这糖画明显实用的多,至少能吃。 他如今以红尘炼心稳定神魂,其中要点便是融入民生,口腹之欲也是民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龙的怎么卖?” “五块,尝尝吧,美得很嘞。” “来一只。” 胖乎乎的老板附和着应声,伸手便开始从旁边的木碗里盛糖浆。周清在旁边看着,片刻忽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城际一端。 百里左右的距离上有个强烈的气息正在攀升? 仔细感知一下,那气息有所波动,是正在和人交战,应当就是环卫局那帮人了。 不过看东西的膨胀速度,环卫局这边怕是没讨到好,再这样下去损兵折将不说,那附近的县城都要受到波及。 原本他认为这些后辈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主性,并不想过多干涉他们的行动。不过看这样子,还是得稍微管一管。 “老板,我这有点事,得先去办一下。”他微微思索,转头向那糖画老板道,“这糖画先做着,我待会再来取。” “行,那我做好了给你留着。” 老板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又提醒道:“不过你最好还是快点来拿,这东西不能久放,要不然糖着了风,就不好吃了。” “没事,不会很久的。” 周清笑笑,转身向着人流的反方向而去。 在拐过一个无人的路口时,他微微一晃,身影转瞬间消失原地,只有面前的柳条被风扬起,沙沙响动中惊起雀鸟腾飞。 ps.朋友们你们太牛了!求票单章发出去一下午直接把我从19名干到第7名,也让我这小扑街体会了一把上首页,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唯有4000大章送上权当谢礼! 第41章 混乱 “警告!警告!输出过载!输出过载!” 监控仪上亮起刺眼的红光,十数个结界生成器全部显示为断连状态。在高速路的上空,白色的屏障碎片四处飘荡,像坏掉的灯泡那般明灭闪烁。 整个结界已经彻底被冲碎,冒着电火花的发射器在狂风中翻滚。负责技术的专员顶着飞沙走石扑在设备旁,抖着手进行紧急调试。在他们背后,硝烟与火光交织爆开,喊声四起,炮火连绵。 一片飞沙走石间,吕振海在几名专员的护送下奔过高速路,和周遭或捧枪管或取符箓的专员们擦肩而过,最终来到被一众人群包围的角落处。 在人堆的中心,数名医护人员正在对伤员进行紧急处理。吕振海目光一斜,一眼便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执事!” 在他视线所到处,江睿风正靠坐在中央,身前的道袍印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焦痕,口鼻间还留着些许血渍。吕振海跟他合作已有数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在他身边,包括七长老在内的十几名九黎修士情况都与他一般无二。 镇魔大阵被生生攻破,这对控阵修士的反噬巨大,足以令所有阵中之人当场失去战斗力。若不是中央的灵力屏障为他们挡下了冲击的余波,光是这一击便足以致命。 这只是目前局势的缩影。 刚刚顶在前方的无一例外都是主修灵力的高手,在这一波冲击下己方的修士有生战力起码去了八成。此时受波及较小的后方枪手们正发难,无数子弹一股脑地倾泻,掩护着队友上前抢救伤员。 “吕主管...”七长老见吕振海到来,哑着嗓子开口,“那东西...不是简单的元婴境...” 才说出两句话,他便阵阵咳嗽起来,嘴边溢出些许血沫,显然内伤不轻。 四周的专员见状无不暗地骇然。在众人的印象当中,九黎的精锐所到,从来都只有“压制”二字,可如今这十数名精英竟然被对方一击攻破,这对他们的冲击无异于神话破碎。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感觉。那长老的咳嗽声还未平息,便被一阵骤起的风刮散了。 那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一颗颗光点在空中亮了起来,那是片片灵力组成的桃花瓣。 无数花瓣向中央的人影汇集而去。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之下,原本被镇魔大阵打得有些黯淡的法身再度亮起,仅仅是几息的功夫,那气息便重回巅峰! 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还未待众人想清这个问题,那白色的法身已然自山间立起,模糊的双眼垂下,如同神明俯瞰人间。 无形的威压在整片战场上流淌开来,似是阴风吹过四周,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此时场上没有了结界的隔绝,那股强者独有的气势直冲脸面,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冰冷的恐惧从骨髓中涌了出来,哪怕在场的人无不身经百战,在那股威压面前也只觉手脚发凉,其中修为较弱和方才受伤的人员更是直接跌坐在地,像连站起来的力量都在瞬间被抽干了。 重压当头,吕振海紧紧地攥着拳,指甲直刺入掌心,用刺痛让自己清醒过来,遂而再度举起手,将传呼机送至嘴边。 指令通过传呼机传至四周,各个分队指挥员纷纷跟随下令,现场剩余所有的枪械全部开火,炮火发疯般地落下,那阵势分明已不再追求有效打击,而只能尽力堵截其动作防止其再度蓄力暴起。 阵阵枪火打红了眼,可那山间的人影却置若罔闻。 他轻轻挥手,如同清扫灰尘般挥开近前的子弹,那样子像是并没有将眼前众人屠杀殆尽的打算,反倒一转身,朝着某个方向飘身而起。 眼见他转向的方向,吕振海联想到之前专员的报告,一瞬间便发觉了其目的所在。 “他要去临近的週至县!” 这是附近距离最近的县城,尽管比不上梁州市的规模,但也有五十多万常住人口。让这样一个存在进了那里,无异于狼入羊群。 连绵的枪火声奏响。此时没有人再去思考什么成本,子弹、术法、火炮...所有能被称之为火力的东西一股脑地向那身影倾泻而去,只求将其阻截在这片区域之下。 “将坐标传给附近所有的战斗单位,叫他们立刻赶来支援!”吕振海朝着旁边的通讯员喊道。 “刚才开始就已经在发了,能来的人都已经在这了。” 通讯员的话已经有些结巴:“除了现场的专员以外,最近的一支小队距离这里还有15公里...全速赶路的话,大概还得五分钟。” 五分钟,放在平时也就是吃半顿饭的功夫,此时却仿佛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吕振海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转过头去,望着前方那道桃花环绕的影子。 如九黎长老所说,那东西的灵力水平强到足以破开防护屏障,绝对不是一般元婴的水平。 即使己方能再拖住五分钟,增援能不能起效也得打个问号;在他认识的修士当中,能压住这等场面的人选,怕只有那九黎宗主亲临才做得到,又或者... 他脑中闪过了一个名字。也是这一闪念,他心中无端多出了一丝少见的悔意。 “吕队...吕队!” 身边专员的呼声叫醒了他。吕振海伸手掐住眉心,长吸入一口气。 “卫星电话还在吧?给我接发射中心。”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面对这等情况,他也只有孤注一掷。 “报上sos指令,请求军事支援。” 吕振海声音沙哑地说着,握紧手中的监视器,视线在屏幕和现场之间来回穿梭,手心见汗。 就在同一时刻,在他对面百米外的山峰上,一个身影悄然落在了上面。 那人立在山巅,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硝烟四起的战场,遂而伸手,从身侧的树枝上捻下一片半黄的树叶,将之夹在指尖。 四周并没有风流,可那指尖的树叶却突然微微颤动了起来,细微的灵光自其叶柄处涌入,顺着叶脉流经整个叶片,光芒一闪而逝,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与方才有何差别。 他望着山峰间那状若神明的法身,松开手指,叶片从指尖飞落,向着前方悠悠地飘荡而去,转瞬融入天地之间。 第42章 一叶镇魔 与此同时,某军事指挥部内。 键盘敲打声充斥着整个指挥大厅,室内的数十人以机器般的精密和迅速运转着。 在他们前方的大屏上,卫星发来的成像图被分割成千万个像素点,在高精计算机的演算下,那千万分之一的目标区域被迅速标记出来。 “三级sos信号已确认,准许进行远程打击。” “px-17云爆弹头装填中,正在进行发射计算。” 最前方的技术员手指飞快敲打,眼中倒映着屏幕的蓝光。 “情况怎么样?”身侧长官模样的人沉声向他问着。 “已经定位到目标所在位置,坐标(1173,925),预计偏离度1.7%” 1.7%,放在别的地方或许是少到可以忽略的数字,但放在眼下就是不能容忍的巨大误差。 敌人所在的位置离县城只有十几公里,在卫星的尺度上,这个距离只相当于几个像素点。只要稍微偏离一丝,轻则暴露打击行为引发市民恐慌,重则直接把弹头扔到市民头上。 “再调,最多不能高于0.5%。” 数十个机箱发出沉闷的轰鸣,人们粗重的喘息如乌云压顶,夹杂着雨点般急骤的敲打计算声,定位标识在屏幕上缓慢地拱动着,向着庞大地图上的一个像素点集中而去。 “坐标已锁定,正在检测目标环境...” 敲打声突然一滞,坐在最前的一名技术员猛抬起头:“检测到目标地点出现高能灵力反应!” 声音高亢,站在一旁的指挥官微微一怔,遂而果断道:“调取卫星画面!” 一个窗口弹出在屏幕上,俯拍的镜头迅速放大,显现出一派混乱景象,桃花环绕的法身驻立中央,以他为中心扫出一大片空地,再远些便是连绵的枪火和闪烁的灵光,看得见蚂蚁般的人影在来回跑动。 若是再把画面放大几百倍,便会发觉战场四周的人们突然都抬起了头,望向天空中的某个方向。 在他们目光所及处,一颗赤金色的耀星正悬在那里,悠悠地向地面飘来。 一开始它只有米粒般大小,飘在空中如同微小的碎钻,可随着飘下,那颗耀星在视野中迅速放大,直至膨胀为一轮刺目的太阳。 整个场面定格了,所有吵闹的声响都远去,所有人像是都在顷刻间变成了泥雕木塑,甚至连中心那桃花人影都凝固当场。 似是天地朝他倾轧而来,无法抵抗的力量徐徐落下,那压力令他一丝动作都做不出,就那样近乎呆滞地望着那轮太阳从天而降,向着自己飘来。 在它落到头顶的一瞬,他终于看清了“太阳”的真面目。 ——那是一片半黄的树叶。 烈焰飞腾而起,刺目的火光照亮天空,急剧膨胀的空气化作热风扫过四周,让人们不由得闭上了眼,以免被那道炽热的光刺伤。 而同时,屏幕外的眼睛却都睁大了。 “这是...” 座前的技术员怔怔地盯着屏幕。他们处于俯瞰全场的上帝视角,但即使如此也没看清现场发生的一切。 在卫星画面中,他们只见到地面上一个光球亮起,仅仅数秒的功夫就黯淡下来,唯独立在那里的大敌原地蒸发。 是的,蒸发。那光球没有剧烈的爆炸、也没有强横的冲击波,所有的威力被压缩在区区数米的范围内,在眨眼间将敌人化作飞灰,却没有对外围的专员们产生一点影响。 就像是在原地点起了一把火。东西烧没了,火便熄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屏幕上跳动的“目标丢失”伴随着提示音滴滴地响。半晌过去,还是桌边的指挥官第一个反应过来。 “追踪那道灵力的来源!” 技术员如梦初醒,键盘敲打声再起,一道弯曲的线条在屏幕上勾勒出来,蜿蜒着延伸,指向画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镜头推进,角落处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个小山头,四周一片荒芜,只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几棵树木,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身影站在那,悠闲的姿态仿佛是过来散步的。 技术员猛按按钮,想进一步拉进画面,却见那画面上的人转过身,影子一晃,整个人瞬息间便消失原地,只留下屏幕外的人们大眼瞪小眼。 足足数秒的寂静,室内才有第一个人开了口。 “...这谁?” 同一时刻,梁州高速路转角。 炽热的空气被风刮去,吕振海缓缓地睁开眼。在他面前,那太阳般的火光已然熄灭,原本驻立在中央的人形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地面上留下一摊冒着烟的灰烬。 四周的枪火停滞了,四面八方的专员都睁大眼睛,望着面前那一摊灰烬,上百道目光中皆是茫然。 只有极少数人面色复杂,其中就包括吕振海。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种灰烬。第一次是在宜源电厂内,前来袭击的桃花源修士在瞬间变成了人形的灰堆。 这一次对手变了,可灰还是那堆灰,在那道火面前,老鼠般的偷袭者和山岳般的大能似乎没有区别。 “吕...吕主管...” 一道暗哑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看,是坐卧在旁边的江睿风。 方才他由于伤势已经几近昏迷,但此时他居然精神一振转醒了过来,整张脸上都是难以言明的激动。 “你...请到他来了?” 吕振海嘴角抽了抽,望着那道灰烬,一时竟无言以对。 要真是请来的就好了啊... ...... 与此同时,梁州市区,古玩集市门外。 穿便装的人影行至糖炉边,正低着头忙活的老板抬起头,发觉方才那个买糖画的青年已经回到了面前。 “老板,糖画做好了么?” “做好了做好了,喏。” 那老板将插在一边的竹签递给他:“你回来的正好,这糖刚浇出来没几分钟,还热着呢。” 周清接过那签子,浅褐色的糖浆在上面反复描绘,勾勒出一条腾飞的龙,还冒着些微的热气。 “赶快拿回家吃吧,我也准备收摊了。” 那老板道:“刚才就看着天边一个劲冒白光,像是打雷了,看这样待会怕是要下雨,得抓紧点走。” 他嘴上说着,手上果真忙活着将工具收进包里。周清也不多话,只转过身,一边抿着那糖画一边跟着往出走。 当今时代有了工业化加工,食物口味远胜过去。同样是糖画,但用的糖比古时细了太多,稍微一抿满口都是丝丝甘甜。 要是放任某些老鼠横行,这糖可就吃不到了。 走到集市门口,门前的道路已经是一片车水马龙。周末快要过完了,回城方向的大道上挤满了车,人流堵成一片。 晚高峰人多,对修士而言,这样的环境就不太适合腾挪了。 他吃着糖画,目光落在路边的共享单车上。 今天就骑车回家吧。 第43章 京城来客 囚车爆炸事件十天后,环卫局大楼内。 “...最终,那位桃花源成员死于无量真火之下。根据卫星探测画面,这真火确是由那位名叫‘周清’的修士所发出——这就是事件全过程。” 谈话室内,头上贴着纱布的吕振海坐在长桌之后,声音幽幽地叙述着。 “在越狱的桃花源成员被击杀后,我们分局对接了临近的所有县市单位,对梁州附近地区进行了全盘彻查搜索,没有再找到任何新的桃花源踪迹。” “综合各类信息,我们认为梁州区域内桃花源相关事务已初步平定,后续我们会继续跟踪情况,派遣小队24小时巡查,发现任何异状随时行动。” 叙述到此结束。他坐在桌前,静静地注视着坐在他面前的两个穿西装的人。 高速路上的那一战产生了不少后续影响,影响不大不小。 不大体现在附近县城的市民对此几乎没有察觉,免去了后续进行大规模记忆清洗的麻烦,最多只需要把炸毁的高速路修一下,相对于环卫局掌握的基建能力,这点工作量基本可以忽略。 而不小,则是因为此事引起了京城总部的注意。在提交事件报告的当晚,总部便连夜为此设了个小组,专门对事件进行分析讨论。 而讨论的结果,便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两位特殊的“客人”了。 “所以,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本次桃花源事件当中,是那位周清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局势,表现出了超越地区管理级别的实力。” 坐在左面的那人开口说着。声音不大,但吕振海十分清楚那话的重量。 那不仅仅是出自面前专员之口,更是出自京城总部、代表着总部对此的态度。 “我们认为是这样的。” 吕振海点头:“仅仅是我们亲眼目睹的几次,他表现出的能力恐怕已经超过化神修士的标准线,战略价值不可估量。发射中心存有当时现场的画面录像,可以印证这一说法。” 那桃花源成员表现出的实力绝非一般元婴可比,考虑到那邪门的吞噬法,威胁程度直逼化神,这一点是连九黎宗长老都承认过的。 而这样一个存在,放在周清面前却只有被随手秒杀的份。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修士,数遍整个华国也不会超过十个。哪怕资历深如吕振海,面对着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也了有些力不胜任的感觉。 若周清的重要性能得到国家的承认,那么自此以后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再仅仅是来自于梁州分局,而是来自真正的国家级存在,背靠着大腿,分局行事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也正因如此,在这番谈话当中他始终在大力渲染那人的恐怖,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尽情发挥修辞手法,一通吹得连他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汗颜。 质疑九黎,理解九黎,成为九黎。 面前的两名总部专员对视一眼,遂而从面前的桌上拿起另外一份文件,徐徐翻阅。 “我们调阅了这位‘周清’的档案。其中,最早的一份档案是邪修袭击事件,而调查证实开始的节点为白云山羯族宗门调查...这一系列档案顺下来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两个月内,分局跟他的交涉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吕振海神色微微僵硬。这话看似是个平常的问句,但实际隐含意思就是问责。 一个有如此价值的任务,分局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还没跟那人达成固定的协定。流程推进不顺利,身为主管,他无疑是第一责任人。 “由于桃花源的出现,分局进入了紧急状态,任务流程的周转情况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其中的确存在一些沟通上的问题。” 他模糊地表达了态度,以退为进:“不过,依照目前来看,那人对加入体系没有兴趣,而九黎宗虽被证实与他有关,但至少到目前不能被视为他的所属宗门。” “若想要取得新的进展,还需要对其背景进行进一步挖掘,这恐怕要涉及许多修真历史方面的问题,还望总部能进行支持。” 有关修仙界历史的研究实际一直都不算简单。 和凡俗界相比,各宗门大多不愿公开宗门史、更不愿拿出作为文物的秘宝,这便大大减少了文献研究和古物研究的空间。别说是凡俗人士,就是那些古修自己都不一定对历史了解完全。 当然,考虑到修士的寿命,直接询问历史事件的亲历者也是个办法。 但先不说这样得来的史料免不了要受修士本人的主观立场影响,光是怎么找到这些长寿的大能、又怎么让他们愿意开口,这已经是个能难死人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面前,坐拥全国修士资源的总部自然是最有力的破题人。 “情况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回去会提交给有关领导进行裁定。” 京城专员合上笔记本,同时摁灭了一侧的录音笔。笔上的提示灯熄灭,吕振海的神色也跟着松弛下来,暗地舒出口气。 无论总部最后的裁定是什么,至少现在消息已经递出去,要怎么裁定,就要看总部的态度了。 “对了,吕主管,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在离开之前,那专员回头问道:“益州天机院那边的联系弄妥了吗?” 在环卫局原本的计划当中,那名引发高速路事件的桃花源成员是要被押往益州,由天机院人员进行调查。 但最终,原定要被送往益州的俘虏字面意义上地化成了灰,而环卫局手中的其它活口也都被抽魂暴毙,计划也只能顺应变化。 “已经向他们报告过了。”吕振海舒出口气,“后续,我们会继续寻找和桃花源有关的线索。如有发现,会第一时间和天机院联系。” ...... “说起来,为什么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送往天机院?” 超研所办公室内,秦佳佳疑惑问道:“那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捧着手中的那颗象棋,那棋子像是由大理石雕刻而成,上面写着个“帅”字,历经千年,那字却像是没有丝毫的磨损。 依照程晓萌所言,这棋可以确定属于“袁天纲”,按照流程,应当送往天机院进行筛查。 她来到超研所已有半个多月,对这里的诸多规章流程都已熟稔,唯有这一点让她有些不解。 但凡涉及重大事件或重要人物的文物、或是超研所无法破获来源的资料,都要作一份拷贝,送往那个名为天象观测与机察院的单位。 之前在环卫局工作的时候,她只模糊地听说过这是个负责情报工作的院所,可实际工作起来她却发现这单位在超凡体系中简直无处不在,大事小事最后都要经过他们,绝对当得上一句“遇事不决就找天机院”。 “这特殊之处可太多了。”在她身边的程晓萌低头想了想,“我想想怎么解释...这样,你知道易术吧?” 秦佳佳点点头,这个名词她此前还是在入门手册上看到过的。 易术是一门非常特殊的修行法门,对修士的天赋和适配性要求极高,平均三千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 这一法门不修灵力、单修神魂,因此易术修士的战斗力往往远低于同境界的正常修士,一对一的情况下,甚至连比自己矮一个大境界的对手都很难敌过。 单听这些描述,这似乎是一个纯纯的傻子法门,但其也有无可替代的价值。 其一便是寿元,修行易术者的寿数大多远超同境界修士,道行深厚者甚至能比同境的正常修士多出近一倍的寿命。 而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部分,便是易术本身的效用—— 断卜卦、观吉凶、洞察未来、推演万象。 无论放在什么时代,这都是会被人抢破头的稀有技能。因而尽管易术修士没什么具体战力,但却总有无数人愿意为其提供助力,以换取他们的效命。 也是因为这特殊的修炼法,从古至今,易术修士都是修仙界中最捉摸不定的存在,他们大多并不呆在固定的宗门修炼,而是分散于人间各个角落,有不少人甚至会扮作凡人身份进入朝廷,行术师之责,这也是史书中常见的“预言家”们的由来。 “而天机院,就是一个由易术修士组成的单位。” 秦佳佳被这个答案震得怔了怔。要知道易术修士的诞生几乎相当于摇大乐透,这居然都能组出一个单位的规模,华国官方的资源整合能力果真是超乎想象。 虽说如此,她仍有一个疑问未解。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得费劲巴拉地把东西送到他们所在的益州,而不直接让那些易术修士过来呢?” “天机院那帮人一个个傲气的很,除非中央直接下达命令,否则一般人可号不动他们——这是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 程晓萌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不是一直在问为什么我们这么重视那‘袁天纲’么?这段时间你看了不少唐朝资料,应该也看到了一些历史上关于他的传说吧?” 秦佳佳应了一声。大唐王朝海纳百川,有记载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在这其中,“袁天纲”的篇幅的确算得上一枝独秀。 在史料记载中,此人生卒不详,在隋朝大业年间突然出现于凡俗界益州区域,以相面之术闻名,精准预言了多位重要人物的命运。由于神机妙算,民间有说法认为他乃是天罡智星下凡,于是亦有人称其为袁天罡。 贞观八年,唐太宗李世民听闻其名号,亲自出面将其请入宫中,请其观众官之面相。 先是时任中书舍人的岑文本来相面,袁天纲言其“若得三品,恐是损寿之征”。贞观十八年,岑文本升官至中书令,位居三品,次年,其本人暴病而亡。 此后,侍御史张行成、马周前来寻其相面。袁天纲再度给出预言,称马周“当富贵不可言...只恐非寿者”,后马周果真位至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年四十八岁卒;而张行成则被断“得官虽晚,终居宰辅之地。”,而后果真于64岁高龄任尚书右仆射,官至宰相。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正史中足有千余字,字字都标明着那人的料事如神。而在民间记载中,有关他的传说更是多如繁星,其中最为出名的,当是他与同僚李淳风合著的《推背图》。 在传说中,《推背图》乃是人间奇书,精准推算了大唐王朝百年国运,其中就包括一条震铄古今的预言。 帝传三世,武代李兴。 但这一切也仅仅是停留在传说之中而已。 毕竟在《推背图》成书的同时,袁天纲本人亦然失踪,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寿终正寝死去,还在长安之外为他专门修建了陵墓。 但除此以外,也有一种说法说他是从人间回到了仙界,在幕后默默守护大唐气运,保王朝百年不衰。 而站在今天、站在超凡视角之下,这背后的答案已经没有疑云。 “这些传说或许有些夸张的部分,但以超凡视角来看,袁天纲无疑是一个顶级的易术修士,其易术道行之深厚,哪怕放在修仙界中也属罕见。” 程晓萌道:“也正因为他在这一方面的强悍近妖,仙凡两界皆称他为‘一代妖人袁天纲’。直至现在,他依旧被视为千年来易术领域的巅峰之一,甚至称他为古今第一人也不为过。” “这的确是个传奇人物。”秦佳佳点头,“但我还是有点没明白,这跟我们去天机院有什么关系呢...”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不对,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脑中,让她的后话梗住了。 而程晓萌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因为,他现在就在益州、就在天机院。” “在易术这个领域中,毫无疑问,他就是华国境内最强、战略价值最高的修士,没有之一。” ps.《旧唐书·方伎·袁天纲》:贞观八年,太宗闻(袁天纲)其名,召至九成宫。 时中书舍人岑文本令视之。天纲曰:“舍人学堂成就,眉覆过目,文才振于海内,头又生骨,犹未大成,若得三品,恐是损寿之征。“文本官至中书令,寻卒。 其年,侍御史张行成、马周同问天纲,天纲曰:“马侍御伏犀贯脑,兼有玉枕,又背如负物,当富贵不可言。近古已来,君臣道合,罕有如公者。公面色赤,命门色暗,耳后骨不起,耳无根,只恐非寿者。“周后位至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年四十八卒。 谓行成曰:“公五岳四渎成就,下亭丰满,得官虽晚,终居宰辅之地。“行成后至尚书右仆射。天纲相人所中,皆此类也。 第44章 一代妖人袁天纲 益州,华国天象观测与机察院总部。 与现代化的环卫局和超研所比起来,天机院里没有写字楼也没有实验台,只有一座座青瓦红墙的矮房零散地分布在诺大的园区内,其中最高的建筑也超不过五层,四周有竹林与池塘相伴,一派自然风光。 若是光看外表,这压根不像个官方机构,反倒像是某个主打复古风的度假村。 微风拂过,在园区的最里侧,矮房窗前的竹叶微微摆动,透过那窗,能看到里面是一间装修古朴的茶室。 数名天机院成员席地而坐,像是听课的学生。而在他们中央则摆着一张象棋棋盘,两个人影分坐在棋盘两侧,专心对弈。 坐在左侧的是个中年人,名为罗明先,也是当今华国天机院的总负责人。 如果把华国超凡界比作一个朝堂,那么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尚书,属于是一跺脚八百里都要跟着抖三抖的存在。 可如今他坐在棋盘前,没有了半点大人物的架子,反倒是眉头紧锁大汗淋漓,仿佛一个正在考场上苦苦奋战的考生。 易术之道讲究观测计算,与棋道不谋而合。因而绝大部分易术修士都会选择以对弈作为日常的修炼项目,象棋、围棋乃至西洋棋皆有。 对于他们来说,这基本等同于寻常修士的比剑斗法,是从踏入修行第一天便开始、伴随整个修炼生涯的基础。 啪嗒一声,一子落下,棋盘前的罗明先眉眼一跳,睁大眼瞪视着面前的棋局,半晌颓然坐回原位,长叹一声。 “马五进七,无处可逃,我到底还是算岔了一节。” 他抬手擦掉额边的薄汗,目光望向棋盘对面的人影:“我此前专心悟道七个月,本以为这次能在您手上多撑几筹,没想到不进反退...还望天师指教一二。” 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手持折扇的道人,一身青色道袍,梳着简单的发髻,看上去清雅而古朴。 若是从背后看,那道人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妥妥的一副老态龙钟;可转到正面,就会发觉他的面相不过而立之年,分明是个年轻的白面书生。 “一代妖人”袁天纲,名号响彻仙凡两界的神算师,易术领域公认的第一人。 在建国后不久,他便加入了天机院,将一身易术传授四方。当今华国境内易术修士总共不过千余,超过半数是他的徒子徒孙,其中也包括面前的罗明先。 “所谓易之所在,无外乎‘天、地、人’三字。” 袁天纲微微一笑,一边捡拾着桌上的棋子,一边悠然开口说着。 他乍一张嘴,坐在两侧的天机院成员立刻一个个挺直身板,全神贯注地听着。 身为易术界的“天师”,袁天纲的讲授绝对当得上一字千金。倾听仙人讲道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此时室内众人都一个个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千百年前,易术在人间有一个别称,叫作相术。观骨肉面相,此为相人;观风水运势,此为相地;观天象气机,此为相天,这三者缺一不可。”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参悟易经十数载,易术之道都应掌握了。想要再进一步,无他,唯有行走人间、格物致知而已。 “我当初初涉易术时,同样是与好友李淳风结伴同游,行走人间数百载,为人相面,从中体悟众生百态,才可触及天地人之连结。此乃易之本源,绝不可急躁。” 声音在散在室内,座下众弟子无不垂目。沉思之间,忽有一人开口提问。 “天师,看史料所载,与您同行的那位李淳风在唐朝年间便已仙逝,而您却能一直延续至今日...所以,那李淳风没能触碰到本源么?” “错了。”袁天纲摇头,“当初,李淳风道行与我不相上下,他之所以早逝,并非是由于道行不足,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在这易术之道上走得太远,走出了不该走的一步。” 一边的罗明先默然,略微斜过眼,看向一边的箱柜。 诺大的柜上只摆了一本线状的古书,看上去着实有了些年头。书封上留着楷书墨迹,拼出三个墨字。 《推背图》 “当初我与李淳风结伴行走人间,感悟易术,几百年下来,也算修有小成。到了凡俗唐朝年间,我与他先后突破天人感应之境,也由此悟到了触碰天道内核、窥探人间大运的方法。” “而我们也同时也悟到了另一件事——天道不会容许任何人触及其本源。若有逾矩者,定然付出深重代价。” “我深知这一点,因而始终克己守心,所行推演只停留在观测表面气机、绝不再向前一步。” “但与我不同,李淳风对大道的追求近乎痴迷。尽管我劝过他多次,但我知晓他从未放弃过对窥探天机的尝试。” “他最终没抵抗住这番诱惑。在某一日晚上,他集合天象地脉、进行了一次空前绝后的推演,一眼观破人间大势,推出大唐王朝将在立国70年之际迎来江山巨变...也就是那一句‘帝传三世,武代李兴’。” “作为易术修者而言,这是空前绝后的推演...亦是让他断送性命的推演。” 袁天纲轻轻摇头:“在触及天机的瞬间,他便遭到了巨大的反噬、被夺走了数百年寿命。这种反噬来自于天道,无药可医,而当时我与他都不过金丹之境,这代价足以令他在一夜之间生机荒芜,仅仅数天后,他便撒手人寰。” “这便是我要教予你们的东西。” 他望着面前的众弟子,语气跟着重了一分:“易术之道,只可观测,不可窥探。” “无论何时,触碰天机都是逆天的禁忌之途,轻则断送修行,重则损身折寿,因此永远不要尝试逆天而行,没有人能承担得起触犯天道的代价。”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刻的寂静。半晌,众弟子缓缓按下身形。 “谢天师指点,我等受教。” 今日的教习至此结束,众人一个个起身走出茶室,只有作为当今首席弟子的罗明先继续坐在桌前。 “天师...您还是在强调禁忌之事啊。” 几乎每一次教习,袁天纲都要重复一次这番话,不胜其烦。他作为首席弟子时常随其左右,至少已经听了十数遍类似的话了。 “言不在多,在效。凡修易术者,需时刻清醒自省。”袁天纲看他一眼,“你也一样。” “天师教诲,我自然铭记于心。” 罗明先微微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关于那天机禁忌,我此前一直有一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 袁天纲点头:“但说无妨。” “依照天师您所说,窥探天机代价巨大,那天才李淳风正是因此而殒命,因而只可旁观、不可窥探...” “既然如此...” 他抬起头,目光落到袁天纲额边的白发上。 “天师您百年前...又为何会犯禁呢?” 微风从窗外吹过,阳光中婆娑的竹影摇晃。袁天纲眼中并无怒气,反倒因这话泛起了些微的笑意。 “这是为了...” 他伸手捻起面前的一枚象棋棋子,似有怀念地端详。 “寻我的另一位老友。” 第45章 寻我的一个老友 老友? 这个词让罗明先一怔。 由于易术延寿的特性,袁天纲称得上是当今华国最长寿的修士之一。如果排除掉那些使用不当手段延寿的,甚至这个“之一”都可以去掉。 能被这样一个人称之为“老友”的存在,那得是什么人? 罗明先微微躬身:“愿闻其详。” 片刻的静谧,袁天纲摩挲着手中的象棋棋子,眼中似有追忆之色。 “也是。仔细想想,自他走后也有几百年了。” 他忽然笑叹一声:“几百年过去,如今他的事迹居然要靠我讲出,才能被人想起...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当初您那位老友很出名么?”罗明先试探着问道。 “用出名这个词来形容他,便有些过于保守了。” 袁天纲垂目道:“能用于形容他的词实在有许多。不过如今既然是说与你听,那么,你便可这样记住...” “我见强手如繁星,而他当是其中最亮的一颗。” 罗明先心中一惊,他跟从袁天纲修行已有十余年,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天师口中听到这样高的评价。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完全在修仙界销声匿迹?身为天机院负责人,他几乎管辖着华国上下八成以上的超凡情报,却从未听说有那一人当得起袁天纲的这番评价。 在面前弟子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目光下,袁天纲缓缓将棋子放置棋盘之上,语气平和地开口。 “我与他相识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在李淳风死后不久,我在凡俗假设陵墓,做出一副已死之态,从此卸去行走人间得来的一切身份,重返修仙界。” “在那之后,我用了两年时间,将李淳风推演出的一切编入《推背图》,散播于修仙界各处,很快便引来了无数势力的关注,其中便包括当时最大的势力——九黎仙盟。” “仙盟与唐王朝命运相接,眼见大唐生变,自不会坐视不管。很快我便接到了仙盟飞信,向我询问破局之法。” “我依照李淳风的遗作与自己的推算,给出了数条建议,其中一条便是斩去大唐境内龙脉,以保王朝气运不损。” “我将这一系列法门上书于仙盟,不多时便得到回应,称会请一名主修灵力的大能者与我同行,行斩龙之事。” “那人的名字,叫作周无清。” ...... 公元671年11月,大唐境内,雍州。 山间凉亭中,袁天纲立在亭侧,一页页翻阅着手中的《推背图》,状似思索。 少顷,那翻阅的动作忽然一滞。他抬起头,眼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人影。 “你便是袁天纲么?”那人开口问道。 袁天纲偏转目光,上下打量着来人。 那人面相是个及冠之年的年轻男子,身穿红白相间的道袍,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一眼看上去满身英武之气,当得起一句意气风发。 但对于修士而言,相貌只是无用的表象,真正决定人印象的是那无形的气场。 而这人乍一露面,便是一副锋芒毕露的样态,如出鞘的利剑,丝毫不藏藏掖掖。 “正是。” 袁天纲放下手中的书册,应声道:“看道友身上的因果,牵连众多、且多为一体。我想,当是那九黎仙盟的周无清阁下了?” 周无清微微挑眉,像是被这话引起了些兴味。 “之前便听说修易术的个个眼尖。这么一看,确实有些意思。” 他很是随意地招呼一句,下一句便已经转到了正题:“听盟里那些人说,你意图保大唐气运,需人相助以斩龙脉——如何斩得?” “斩龙脉并非易事。以一己之力,恐要劳心劳力,阁下没有带其他人随行么?” “不必。”周无清摇摇头,“多来人只会碍我手脚。” 袁天纲略微怔了怔。他行走人间多年,见得寒暄客套多了,有些年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主儿。 “既然阁下如此说,那我便也不作多说,现在便动手罢。” 袁天纲说着,收起了手中的书,转而召出一支折扇在手。 “你我脚下此地,便是第一条龙脉所在。” 他微微闭目,神魂感知放出,口中默念咒语,似是在与天地对话。半晌他忽地睁眼,手中折扇开,在空中轻轻扇过。 无声的风流淌过,只有他能听到的微弱龙吟自耳畔响起。 无影无形的气运自山间各处涌动而出,在须臾间汇集显形,化作一条气状金龙盘踞在山巅,似是与四周山石融为一体。 气运显形,易术之玄技,非修为深厚者不可施作。 “这便是那气运之所集。”袁天纲收起折扇,指着那金龙道,“此龙乃是天地气机所化,受四方风水庇护,寻常术法难以断其根本,阁下若要动手,还需注意... 话未说完,便觉身侧灵光一闪,一道剑气携着火光猛然挥出,正正切中金龙身躯。 无声的哀鸣荡开,在阵阵土石崩裂的响动中,面前的山峰开裂,那金龙于当空被斩作两截,落地化成虚无的烟尘消散。 这一来一回总共不过数息功夫,连袁天纲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缓缓扭头,望向站在身侧的周无清。 那龙脉虽只是初生,远远无法达到形成王朝的强度,但毕竟也是天生地养的气运所成,绝非轻易可破。 而此人居然一击便将其斩落,这几乎相当于灭掉了一个小型的乡县。此前他见过的灵力修士也不下万人,但其中能与眼前此人相比的怕不足一掌之数。 难怪敢于独身接下斩龙脉的重担,仙盟中竟有如此大能者。 “阁下果真好手段,令我大开眼界。”袁天纲道。 周无清随意应了一句,看上去是已经对类似的赞扬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当回事,只挽了个剑花,收剑于后。 “下一条脉在哪?” 果真是个直性子的。 袁天纲心中感叹着,同时仰起头来望向苍穹,易术运起,万千天象在他眼中化作星罗棋盘,片刻的计算后,他便寻到了他想找的那枚棋子。 “南方八百里,荆州境内。” 第46章 天道变动 咸亨三年二月三日,有流星如雷。——《旧唐书·天文》 二月初的河东道还透着些许冷意,群山之间,早春植物的嫩芽才刚刚顶破枝杈。 剑光闪过,隐隐的山石崩塌声响起,那枝杈在劲风中摇曳起来。 崩塌的山石之前,周无清望着面前坠落地面消散的气运金龙,一手收剑,随口向身边袁天纲道:“下一条。” 袁天纲举目观天:“北方七百里,纹水之地。这应当是最后一条了。” 周无清点头应声,踏地而起,与袁天纲一前一后并肩踏云,一路往北而去。 自踏上斩龙之途后,两人同行已有三个月时间,从关中到河东,几乎将唐境中部跑遍,斩去大小龙脉三十二条。 这三个月基本都花在赶路上,真正动手的时间倒没有多少。 原因无他,只因大多气运金龙乍一显出,便被周无清即刻斩落。类似的场景见得多了,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斩掉这龙脉,果真能叫唐廷逆天改命么?”在赶往下一条龙脉的路上,周无清随口向身边袁天纲问道。 同行三月,顺道聊天已成平常事。在他看来,这袁天纲虽然讲话弯弯绕绕,但毕竟行走人间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这一路谈天说地,倒也不算无聊。 “命运乃是天道既定。以寻常人力,只可化解、不可逆转。” 袁天纲道:“四海龙脉与大唐气运,便如杂草与家花。除去园中杂草,的确可保家花健康,但这花最终能否绽放、又能开出何种花卉,这便是天道所掌了。” “这花花草草的,讲的还挺玄。”周无清侧目瞥来一眼,“若是天命既定,那依道友所见,我之命运又将如何?” 飒飒风流划过脸边,袁天纲并未回答,只以目光扫视他片刻,半晌微笑开口。 “周兄所负之因果,纵横万象、变幻莫测,实乃大能之象。只是其中将星空虚,若未来能得一锚点填补,便可再进一步,既有可能因此遭祸,亦有可能因此破境。” 同行数月,他已然摸清了此人的性情,不再以正式刻板的阁下相称,而改称较为随意的“周兄”。 一番话讲毕,飞在前方的周无清微微眯眼。 “你们修易术的是偏爱讲谜语么?” “天地皆谜题,我亦在题中。”袁天纲笑道,“修士行于天地,这解题之道,岂不亦为一乐?” “说人话。” “给出预言谜题,看那些求解者琢磨其中深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岂不是乐在其中?” “我会更愿意解掉出题之人。” 似这般插科打诨一路,转眼便是一日过去,二人飞过了大半个并州,直至二月三日,终来到位于并州北面的纹水县。 这一次的龙脉所在之地是一处三山环抱的峡谷,娟娟溪流从中淌过,四处有鸟鸣回荡,显得清幽而空旷。 袁天纲立于云头,手中折扇轻点,眼眸中灵光流转。片刻,他脸上的微笑收敛些许,转而浮起一丝正色。 “此地风水有异,催生的龙脉恐怕有异,周兄最好当心。” “那便看看有多异。” 折扇扇出,易术激发,气机汇集,在阵阵土石激荡声中,气运金龙现于空中,发出无声的龙吟。 这一条金龙有近三十丈长,身躯几乎横跨整个峡谷,相比起来之前所斩的龙脉就像是小蛇。 施法完毕,他收起折扇,十分自然地退居周无清身后。 剑鸣划破长空,尖锐的剑气自上而下斩在金龙身上,登时鳞片四溅、化作金气四散。那龙发出无声的咆哮,游动着像是要脱离。 “能接我一剑,这泥鳅果真不简单。” 周无清说着,手上长剑一转,灵光闪过,长剑变作长弓,随着他搭弓拉弦,无量真火自弓弦间凝聚,化作长箭激射而出。 咻! 数十里外的纹水县中,正在街巷间穿行的百姓无意抬头,只见一颗流星自远方闪过,没入群山之间,激起闷雷般的轰响,惊起林中无数飞鸟掠过天际。 若他们此时深入山内,便会看到一个巨大的焦窟横在峡谷之间,滚滚山石坠落将其掩埋,石缝中溢出丝丝缕缕金色的气机,不消片刻便消散。 眼见面前的周无清收弓,后方的袁天纲轻抚折扇,眼中隐有惊异。 并不是因为周无清两招便将那龙脉斩破,而是因为那金龙居然受了他两招才破。 “如此龙脉,似是有帝王在此孕育...” 袁天纲注视着那丝丝缕缕的气机,眸色转深。 这些年来他始终在四方游历,也曾来过几次纹水,但从未曾见到过身具龙相之人。 唯一的例外是四十余年前,一位夫人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中的武姓小女请他相面,当时他一眼便看出那小女身负因果、必成贵人,后来他再度见到那女子已是在宫林之中,据宫人说那是当朝的皇后。 但皇后为何能干涉大唐气运?莫非唐廷之内,又要重现当年吕氏外戚干政? 正思量的当儿,却听身侧周无清再度开口。 “至此龙脉都斩完了。如此一来,你那《推背图》中所说的江山之变,也该就此消失了吧?” “正如我之前所说,命运乃是天道既定,只可化解而不可逆转。” 袁天纲抬头望天,观察片刻,才又接着开口。 “看这天象所示,大唐气运之中仍藏有变数,之后恐怕仍有江山变动。” “不过如今各地龙脉已断,加上仙盟的掌握,这变数的烈度已大不如前,应当不会再对大唐气数构成威胁,只是会有些许震荡,但终会归于平静。” 身边的周无清不以为然道:“照你这易术的说法,如今各地没了龙脉,五十年内中原不再会有真龙诞生。除非他们让个女人称帝,否则还能怎样震荡?” “天命既定,人间有何变化,最终都将被天道修正回原点。”袁天纲却是笑笑,“这与谁称帝无关,只是该发生的定会发生,或早或晚罢了。” “果真是不说谜语死不休。” 周无清呵出一声,随手将掌中长弓隐去:“我却不信那什么天命既定。若是万事万物早有安排,那还要修士做什么?” “信与不信,不过自在人心。”袁天纲打着扇道,“在既定的因果到来之前,只需静静观测便是。” …… …… “这便是我与他的初次同行。” 袁天纲一言讲毕,向面前罗明先问道:“依你之见,你以为他如何?” “……一代天骄。” 罗明先思索许久,最后只能说出这个词。 就像花园里总会长出杂草一样,在步入现代后,华国也曾行过斩龙脉之事,当时足足动用了几百人,将蕴含龙脉的山脉从中剖开,才勉强将之斩断。 以今人的视角,当初周无清斩去的龙脉很有可能属于大周武氏,有着那女皇武则天在前,龙脉强度绝非一般宵小可比,但他居然一己之力便将其摁灭。 这样一个人若还存在于世,必然是名震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能,在超凡体系地位恐怕不会比袁天纲差上多少。 但如今作为天机院负责人的他却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也只能感慨时光如刀。 “当时仙盟之中,以天骄称呼他的人的确不少,甚至还有人将他捧作高高在上的神话一般。” 袁天纲却是笑了笑:“但实际上,也不需要过度神化他。在传说之外,他也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第47章 若有寻得日,莫忘告前人 一条横幅拉在中央,上书“建国路小区象棋大赛决赛”几字,一群人围在四周,或叽叽喳喳点评,或屏住呼吸思考,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中央的棋盘上。 哒一声轻响,最后一步棋点在中央,局势已定。 四周人群登时沸腾,国粹声、议论声、分析声不绝于耳。在一片啼不住的猿声间,输棋的一方缓缓起身,郑重地和面前的对手握手。 “小周兄弟棋艺实在厉害,我输的心服口服。” 那人满脸认真地发问:“你这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水平,不像一般人呐。” 周清抽回手,答道:“跟一个朋友学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能学出这一手棋艺?”对方惊叹,“你这朋友怕得是职业的吧?” “那可不,咱小周的朋友,那能是不懂棋的么?” 在一边观战的吴大爷适时插了进来,说着说着,又转向周清道:“老早就听你说过你这下棋的朋友了,啥时候叫他过来,也跟咱切磋切磋?” “我跟他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周清道,“等有空联系上再说吧。” 算算的话,大概有六百年没见了。 自重入凡俗后,他还没去找过之前在修仙界的那些老友们。有着神魂的问题压在头上,他本是打算稍微休息个十年左右,待完成红尘炼心,状态完全恢复后再去寻人,反正几百载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 千百年岁月中,他接触过的人不少,但算得上朋友的却不多。当初还在仙盟做客卿的时候,他打过交道的人数以万计,但真正算得上私交密切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叶千笙,另一个就是袁天纲。 如今叶千笙早已死去多年。若是袁天纲还正常活着的话,那应该就算是他认识最久的好友了。 他与那位“一代妖人”因联手斩龙脉而同行数月,由此结识。 在斩完龙脉后,袁天纲便接受了九黎仙盟邀请,随他一同回到仙盟中,作为修仙界人士活动。 身为稀有的易术修士,盟中经常会请袁天纲勘运势观吉凶,为各个行动提供指导。他后来也多次与之同行,并肩的战役不下千余,一去便是一千三百年。 当然,修士的生活不仅仅有修炼悟道和斩妖除魔的公事,偶尔也要有些娱乐。 ...... ...... “象棋?” 周无清看着面前的棋盘,略显疑惑:“你这修易术的,还要用到这种东西?” 自新任人皇李隆基上位后,四方群雄逐步平定,需要客卿出马的战事也越来越少。他今日闲来无事,本打算出仙盟散散心,半路上却刚好碰见在棋桌前鼓捣的袁天纲。 “易之所在,不外乎观测推演,而棋道乃观测推演之凝练,用以修炼自然适宜。” 袁天纲坐在棋盘之后,挨个将棋子归位:“不过抛开修炼,这棋本身乃是玩物、作寻乐之用也是极好的,周兄可想试试?” 周无清视线扫过那些写有“兵”“车”“马”字的棋子,稍稍思考片刻。 本来他今天也百无聊赖,偶尔找些乐子打发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他俯身坐在棋盘对面:“这东西要怎么玩?” “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线炮翻山,兵卒过河横竖走,将帅不出九步宫,双士不离将帅边。” 袁天纲哼着从民间听来的顺口溜,摆下最后一枚棋:“规则便是如此。至于具体的,下下便知。” “这有何难?”周无清拿起一子,向前推动。 一炷香后。 哒。一记车子落在侧面,与前方炮子夹击,车炮抽杀。 “将军了。”袁天纲抽回手,乐呵呵地坐回原位。在他对面,周无清盯视着棋盘,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些许错愕。 “周兄果真是悟性上佳,才两局对弈便已熟络。” 袁天纲笑道:“只是周兄你的棋路太过刚烈,一味进攻却忽视守成,以易术来看,便是过刚易折之象,适当收敛些锋芒,才可走得更长。” 周无清不答他,只是注视着那棋局,像是在复盘思考,半晌举手一拂,杂乱的棋子顷刻间自动复归原位。 “再来。” “乐意奉陪。”袁天纲点头,一子推出。 又一炷香后。 “哎呀,没想到战无不胜的周兄竟也有今日,真是难得。” 袁天纲推出最后一步棋,优哉游哉地打着折扇:“以初窥门径之姿,不以易术相辅而做到如此地步,确是颇为可观,叫我也是酣畅了一番呐。” “那么今日便到这里,周兄日后若还有意,大可再...” 他笑容突然凝固,试图起身而不得。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摁在了座上。 “再来。”周无清面无表情地抚过桌面,棋盘再度归位。 悠哉的折扇停在空中,袁天纲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感觉像是踢到铁板了。 此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人还有争强好胜的性子? 他旋即反应过来,好像能跟这位争强的人大多都死了。 “呃…周兄,我记得四长老说要找你谈谈此前征突厥之事,要不今日就先到这里…” “下完这局再谈。” …… “…周兄啊,长老殿不是委派你去西域侦查情况么?要么你先去…” “下完这局再去。” …… “咳咳,周兄,我这扇灵看着有些疲态,待我先去给其附灵一下再…诶诶诶你要作甚?” “附完了,再开一局。” “?你怎么做到的?” “……” “……” ...... ...... “最后我跟他下了足足七天七夜,宗内弟子看我们许久不出关,以为是修炼走火入魔了,还吓得特地跑来救援。” 天机院静室内,袁天纲抚摸着面前的棋盘,呵呵笑道:“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半点气都不乐意受的。” “您这位老友果真是很...有个性。”面前的罗明先搜肠刮肚半天才找到这么个词。 如果说袁天纲讲的第一个故事让他直叹天骄,这第二个故事便是从天上坠到了地下,让他甚至有了种滤镜破碎的感觉。 “这是自然。”袁天纲道,“那时候他的脾气可是跟他的实力一样出名,仙盟中任谁提起他的名字,都能发表一通高谈阔论。” “只是后来那些人都死了,于是那些事也都没人再提了。” 室内突然沉默下来,案前的罗明先低垂下目光,装作无意地扫过袁天纲放在棋桌上的手背。 那手背上的皮肤满是褶皱,沿着手臂向上延伸,仿佛时光正从这里入手侵蚀着他。 在修仙界,这种现象有着一个专门的形容词——天人五衰。 “修行易术已叫我活了一千七百年,见了太多生生死死。再过不久,我当是也要去咯。” 袁天纲说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趁着这会叙叙旧,免得等我走后,就再没人知晓这些旧事了。” 罗明先深吸一口气:“天师,我已禀报京城和各地单位,动用全国力量去找,必然会为您寻到延寿之法...” “不必讲这些客套话。我此前和你说过多次,犯天禁必然损身折寿且无药可医。天道给我留下了多少寿数,没人比我更清楚。” 袁天纲微微闭上眼:“自周无清失去踪迹,至今已有六百余年。这六百年里我试了无数方法,试图寻到他的线索,连窥探天机之法都作了尝试,却始终未得半寸。” “往后这段时间,我便慢慢将当初那些事一一地说与你们。待我寿尽之后,你们便要接过衣钵,在不违背天禁的前提之下,开拓易术之道,替我继续搜寻他的痕迹所在。” “若有寻得日,莫忘告前人。” “......” 罗明先望着他手上的褶皱,数次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袁天纲愈来愈频繁地开课讲道、做法布置,天机院众人只当是天师心情颇佳传道天下,只有包括他在内的极少数几个人知道真正的内因。 他是在准备自己的后事。 罗明先沉默片刻,终是以手伏膝,微微躬身。 “谨听天师之命。” 第48章 天师将死 静室的门在背后关闭,罗明先踱步走过长廊、走过长长的石子小道、最后迈出专属于袁天纲的静室小院。 穿过小院的围栏,能看到墙边有数十名持枪警卫把守在静室四方,严密得如同军事重地。 在他们不远处,便是官方修士居住的院落,天机院最精锐的修士们常驻于此,一旦静室有任何异动,立即便会出手阻止。 这是顶级易术修士所享有的待遇。 虽说袁天纲本身并无多少实质战力,但其所到之处,一定会有最精锐的武装随行,任何想要接近他身边的人都要经历从头到脚的审查,严格程度能把人幼儿园时穿的底裤都扒出来。 实际上,哪怕只是“接近”他,都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 天机院每天都能接到无数想与袁天纲见面的请求,从官方单位到各地宗门,从勘察风水到推演天象,各种人各种目的都有,但其中能真正实现的屈指可数。 即使成功得到见面许可,也往往需要等上数月乃至数年,才能换来天师的一瞥,可以说是真正的时间如金。 而现在,这黄金般的时间眼看着就已经变得越来越少,就要彻底消失了。 罗明先垂着头地绕过林荫道,步伐沉重地向着自己的办公室而去,脸上尽是阴影。 作为天机院总负责人、同时也是袁天纲的贴身弟子,他对天师的情况了解的最为透彻。 天师已经陷入天人五衰,他几乎是眼看着那衰弱的进度一天天推进。若是那最后的大限真实降临,对于天机院而言,乃至对于整个华国超凡体系而言,是不亚于天塌的大事。 先不说目前华国境内化神修士不超二十个,而达到化神的易术修士更是只此一位,而且还是整个中原范围、几百年时间才出了这一位。 考虑到易术修炼的特殊性和稀缺性,之后几百年内能不能再出一位同等级的都得打个问号。 也不说袁天纲在易术界的地位堪比定海神针,建国几十年的时间培养出无数易术修士,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华国易术的半边天,每逢大事连中//央都要派人下来请他堪舆吉凶大势,失去这样一个存在无异于失去国之重器。 再抛开作为天师贴身弟子的私情、抛开他对天机院无可替代的支撑作用、抛开这位长寿活化石的历史价值...把这些全都抛开,他也清楚袁天纲之死带来的影响会有多么巨大。 像这种顶级大能,光是其存在本身就会带来无数的利益纠葛,更别说还是各个势力求而不得的易术大能,战略地位远高于一般的灵力修士,绝对称得上行走的金山银山。 若真到了他仙逝的那一日,与之牵连的各个势力恐怕消停不了,甚至可能会因此而迎来大洗牌,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波动荡。 而天机院无疑会是这一切动荡的漩涡中心。 罗明先眉头紧蹙,望向天边,无形的天象倒映在他眼中,无数个可能涌入脑海,无数个计划架构在他脑中浮现,吉凶导向只在一念之间。 天师仙逝的信息是一定要严密封锁的,在那之后,就要依照天师留下的气机后手进行布置,以此为基底勾画卜卦大阵、以复刻出其一分水平为目标...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能进一步延长天师的寿数,将之从天人五衰的边缘拉回...但有谁能做得到? 罗明先额头青筋浮现,沉浸于无休止的思考间,一恍惚的功夫,便已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但实际上从外观上来看着更像个小矮房,整体由竹木搭建而成,只有一层,面积不到二十平。屋子建筑方式极其精巧,丝毫不显原始,反倒透着一股独有的清雅自然。 纵观天机院内,建筑几乎都是这个风格:布置尽力去现代化,还原自然风水,为感悟天地的易术提供最佳的环境。 “罗总,您回来了!” 秘书似乎已经在办公室门前等了许久,一见到他,立马迎了上来。 “环卫局和超研所方面都递来了几则新消息,这边几份材料还得请您签字。” 罗明先望着他们手上捧着的文件,强自按捺下其中郁结的情绪,转而拿起了一边的签字笔。 本来因为袁天纲的事情,他现在没有丝毫处理其他事务的心情,但作为负责人,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基本要求。 “都是什么消息?简单汇报一下。” “超研所方面,最近梁州关中十八陵地域内发掘出了新的考古成果,目前没有发现含灵遗址迹象,不过文物中存在部分与唐朝仙门相关的文物,其中包括...” “环卫局方面,针对之前‘桃花源’成员半途失事的意外提交了补充说明。” “按他们的说法,梁州近日出现了一个叫作‘周清’的大能者,助当地环卫局评定了桃花源案,其表现超越了化神的评定标准,京城已经在对此事进行调查审核,需要我们出几个易术修士过去辅助...” “周清?”这个名字让罗明先提起了些注意。 这名字听上去和天师口中的“周无清”似是有些相似...难不成这二者间有什么关联?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仅仅依靠名字相似便做出推论,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达到化神的修士,年龄必然小不了,再加上梁州乃是九黎仙盟的后身九黎宗的所在地,在这个特殊地点出现的大能,即使与周无清没有直接关联,或许也能有些线索。 “那个‘周清’的详细背景资料有吗?我要看看。” “有。但依照京城总部的规定,他的背景涉及到保密资料,而且这时候正处于审核中状态,查阅需要写特批申请。” “现在就起草一份。申请原因就写他疑似跟天机院镇守天师有关,希望能进行调查。” 罗明先想了想,忽然又接着道:“对了,环卫局有没有提到,那位叫周清的大能者是否有医疗、或是温养身躯的功法或手段?” “他们的报告中并没有相关说明,只提到了那人具有构筑大范围聚灵术法、以及极高的战斗能力。” 也是。罗明先在心里叹息一声。 自己果然是被天师将死的事搅乱了心绪,听到个名字就觉得是天师要找的人,看到个大能就想着能不能救人,都有点捕风捉影了。 就算退一万步讲,抛开所有逻辑,考虑那个最极端最离谱的情况——假设那位“周清”真就是周无清的传人,乃至于是本人,恐怕也没法对天机院现在的局势产生什么具体影响。 按照袁天纲的描述,那位周无清是彻头彻尾的武力派,只管杀不管埋,在医术方面几乎没有怎么涉及,更别说是面对天机反噬这种无人涉足过的不治之症。 但不管怎么说,那位周清若真与周无清有关,那至少能了却天师的一桩百年心愿,他也算尽到弟子之道了。 他签完最后一张文件,将之递还给秘书:“说起来,征集令有新的回信了吗?” 早在两年之前,袁天纲天人五衰迹象初现之时,天机院便已经向各单位各部门发出征集令,请求他们在所涉的各个领域寻找延寿之法。 这两年中,他几乎每一天都要过问一次征集的情况,也的确收到了不少回复,由环卫局找来的号称专精医术的大能、由超研所开发的新品药剂...类似人事数不胜数。 但最终的结果证明,在天机反噬之前,这些存在都显得无比苍白。 “部门内没有新的回信。” 秘书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罗明先微微皱眉,语气又重了一分:“再重下一次。这一次向上头申请调高征集令等级,上调到三级。” 秘书点头应声,却没有转身出门,而是继续立在办公桌前,目光飘忽,像是有什么拿捏不定。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汇报的么?” “罗总,关于给天师延寿的事情...” 秘书说到这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针对内部的征集令没有回应,但情报网近来搜寻到一条消息,说青城山玉露宗曾研制出一味名为九转丹的秘传丹方,能为修士延寿十年左右。” “玉露宗的九转丹?”罗明先微微一怔,遂而低头,目露沉思。 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已经探听到类似内容的消息。 修真界灵丹妙药数不胜数,肉白肉的药众多,可生死人的却少之又少。 有延寿作用的丹药,无疑是珍品中的珍品,换算成人民币必然是以亿计算的单位。 当初罗明先得到这个消息,可谓又喜又忧。 喜的自然是看到了一线希望。延寿十年,放在修士的尺度上不算太长,但在凡俗界,这个时间足够华国从零开始搓出原子弹。 别说十年,就是十个月,对于天机院、对于华国官方来说也具有重大意义。至于资金的问题,若是为了给袁天纲延寿,咬咬牙砸上几千几万亿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忧的是,这丹方却是掌握在玉露宗手中! 玉露宗,起源于南宋时期,至今已在益州周边驻扎八百余年,也是当今蜀地区最大的宗门之一,规模与梁州的九黎宗不相上下。 但和九黎不同的是,玉露宗和益州的官方单位合作甚少,相反还时有小摩小擦。 华国境内大大小小的宗门不下千百,像九黎宗那般公开支持凡俗的是绝对的少数,大部分势力都对官方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 玉露宗便是这“大部分”。 也正因如此,虽然天机院和他们同处一地数十年,但罗明先却几乎对他们的宗门内部事务一无所知。 唯一能透露出他们态度的,只有一件小事。 玉露宗洞天所在地位于益州青城山内,凭借着山中独到的灵脉环境,坐拥众多珍稀灵药的生长地。 建宗八百余年时间里,他们以此为凭,发掘了不少灵药秘方,其中有修士专用药,亦有可作用于凡人的存在。 在玉露宗建宗初期,依仗宋代发达的贸易体系,宗门始终都有在凡俗界暗设铺面,以医馆的面目贩卖疗愈丹药。 那药无论是药效还是价格都比一般凡药贵上数十倍乃至上百倍,引得无数人变卖家产为其供给香火,玉露宗因此而蒸蒸日上,将这一基业越做越大,一做就是八百年。 然而步入现代后,随着官方修士体系、以及超研院为代表的科研机构的建立,大棚种植灵植成为可能,同时现代技术制作出的新药剂可达到丹药药效的九成以上,而价格却不足其百分之一,有需求的人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自此之后,玉露宗的香火供给平白无故少了近三成,其它大大小小的损失不计其数。 身为益州超凡体系的领导人,罗明先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态度和立场,但却清楚他们一直对此有所芥蒂。 也是因为这样,他当初得到有关九转丹的情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联系对方宗门,而是将之搁置,一搁就是半年。 他本是想把希望寄托在内部单位、起码也是像九黎宗一样的盟友身上,但半年过去,仍没有出现其它希望。 “...你先去搞征集令的事吧,玉露宗的问题我再想想。” “是。” 助手应声接下任务,转身走出门外。罗明先长吐出一口气,手一翻,自兜中取出三枚古式铜钱来。 他将那铜钱攥于手中,神魂运转,将凝聚出的神念集中其上,口中默念几句,遂而举手一掷,铜钱旋转着飞起又落地,被他再度拿起。 如此重复六次,三枚铜钱齐齐落地,嗡嗡旋转着翻出最后的花色。 此为六爻算法,卜卦之道中最为常见的法术之一,主要作用于占卜自然现象或自然物体,给出的结果也十分简短。 他方才卜卦的问题是“玉露宗的九转丹方是否真有延寿效果”,而卜卦给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昭示。 他盯视着桌上的三枚铜钱,看着它们挨个落地,翻出的三面尽数为正。 卜卦结果,吉。 第49章 延寿之法 罗明先坐卧在专用的蒲团上,拉开面前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个皮革笔记本,一手拂过解开上面特殊的术法,本子内的字迹顿时浮现出来。 梅岭门医圣白文竹(x) 白骨草(x) 第三代回生胶囊(x) ...... 从上至下,本子上列着长长的表格,每一行字都代表着曾经天机院和各大超凡单位为天师延寿作出过的努力,而旁边大大的“x”则说明着这一切努力的成果。 一转眼两年时间过去,袁天纲的天人五衰一日重过一日,而他们依旧看不到一点希望。若再没有新的转机,他们大概率是得认真考虑天师的后事了。 也许那玉露宗会拒绝他们,但就算真是如此,在天师将死的事实前,他也很难不去做一番尝试。 罗明先沉默片刻,终是拿起了一边的手机,拨通号码。 “小刘,编辑一封给玉露宗的回信,内容按这样写...” ...... ...... 青城山,玉露宗洞天内。 与九黎宗建筑的恢弘严整相比,玉露宗的整体建筑带有明显的宋代风格,更偏向精致典雅。 一眼望去,木石筑成的道观一个挨一个地分布在梯状山脉上,接连成片,在山脉的最上方,则立着一座精巧的宫殿,供宗门掌事者商讨各类要事。 就比如眼下这一件。 “使者前日递来消息,草原各部已经开始行动,他们希望我等与盟下各宗一齐收集足够魂灵与香火,以唤起上神。” 议事殿中心,玉露宗宗主齐愈放下了手中的密信:“若此番事成,仙道复兴指日可待,水月门、苍炎宗等宗已派遣人手在各地待命,我等应当也要有所表态。” 一言既定,如石子落入湖水,顿时激起一片议论。 仙道复兴,这个口号提出已有百年,意味着重塑当今秩序、将人间扳回数百年前宗门把控众生的格局,内容很俗也很简单,但每一次提出都不少拥簇者。 这样的拥簇者在玉露宗内、或者说是在眼下的这个议事殿当中就有大半。 只是过去百年间,复兴行动提出了有数十次,但大多都胎死腹中,类似的事见得多了,玉露宗众人便只得将这份心思埋在水下,维持着与外界的表面关系,始终旁观而不作动作。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八百年过去,上神之迹竟真的重现人间...此番的确机不可失。” 一旁的三长老沉吟着:“只是,若是在人间推行上神之信仰,怕是绕不开那天机院的感知。尤其是这益州之中,更有那妖人袁天纲坐镇...这怕是无法瞒他耳目。” 一提到“袁天纲”三字,堂内声音顿时一黯。光是一个名字,众人便已齐齐变色。 “关于此事,我也接到了另一封密报。” 座上的宗主齐愈依旧平静:“早在两年之前,华国天机院正在向各方势力寻求延寿之法,而就在日前,天机院再下急令,规模甚大。” “种种迹象表明,这极有可能是为‘妖人’袁天纲所求。” 话音未落,议论之声已然再起,众长老彼此相顾,神色不一。 “延寿之道...那妖人果真要死了?” “此前便听小道消息,说那妖人触犯天禁损了寿数,如此看来确是真的了。”一名长老面露沉思。 “那奸贼早该死了。”又有一人呵道,“放着好好的易术宗师不做,跑去凡俗地界给官府指路,反过来祸害我等修士。若真是天道有眼,这种仙奸行径怎能不折寿?” 这话说得相当激烈,但殿内的人却都付之以暗许,显然这话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正如方才所提到的那样,这百年间修真界各宗酝酿过数次大型的复辟行动,最终都胎死腹中,其中一半以上的原因都是因为袁天纲和其弟子们的存在。 作为易术修士,袁天纲本身的战力远不如与他同境的化神修士,甚至随便拉一个元婴都能威胁到他。然而这样一个人站在官方一边,对奉行旧制的修士的压制却几乎相当于十个普通化神。 观气机之变,察人之吉凶,有这么一个易术大能在场,几乎就是给官方装上了天眼和雷达。许多行动才刚冒个头,一抬眼铁拳已经悬在了头顶。 虽然这铁拳没有直接砸到过玉露宗的脸上。但作为坚守正统(自认)的修士,他们自然要对这种离经叛道者嗤之以鼻,或者说咬牙切齿。 锵锵两声敲击传来,是最前的宗主齐愈拍了拍案牍,打断了众人的义愤填膺。 “诸位长老先莫要妄下结论。” 齐愈摇了摇头:“关于袁天纲之事,目前还只是推测,并无定论。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还需进一步确认其现状,再作其他打算。” 周遭的长老都转向了主座,首席的大长老抱拳道:“请宗主明言。” “自听得天机院求法时起,我一直都有暗中派遣专人在益州四处散播消息。” 齐愈悠悠抚须道:“那消息内容便是,我宗有一味九转丹方,可作延寿之用。我想,若那妖人将死的消息为真,天机院必定会主动来联系我等。” 这话一出,满屋哗然。 九转丹乃是玉露门内至高之丹方,五百年前由一位宗中炼丹祖师所创。虽有延寿作用,但其炼制难度和材料需求之高让人望而生畏,即使在玉露宗之中,也已经有数百年未曾炼制成功。 而现在宗主居然要拿这样的珍品丹方,去助一个宗内公认的奸贼? 能坐在这的都是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自然察觉到了这明显的矛盾。殿内的哗然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宗主意思是...我们并非真要给出丹方,而只是以买卖丹方为由头,借机与天机院商谈,从而择机探明妖人情况?” “五长老所说不错。” 玉露宗主微微颔首:“若行动如期推进,那袁天纲的存在无疑是最大的阻碍。” “天机院中易术修士众多,戒备森严,更有那袁天纲坐镇,常态下难以对其加以探查、更莫谈潜入。而且按这势头,若是袁天纲真的即将寿尽,他们必然会封锁消息。” “但在商谈丹方时,我等便能借此接近天机院中人,从他们口中刺探妖人近况。若真能得到准确消息,必然能为日后唤起上神的行动奠定基石。” 亭内又是一阵哗然,只是这次口气已然改变。 “宗主明察!” “照我看,不如进一步假戏真做,直接将那丹方修改几味,叫那妖人吃了断肠,也算为修真界除害。” “呵,你把他当奸贼无错,可别把他当傻子。想骗过一个化神易修,凭这点手段根本不可能。” “说笑而已,说笑而已。”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真会前来联系...” 议论之间,一名传信弟子奔入宗中,将手上的书信递予齐愈。后者展开信件扫过一眼,嘴边浮上一丝几不可查的笑容。 “天机院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发来了请求,后日便可前往天机院进行商谈。” 他放下信件,目光扫过全场。 “那么,这番便请五长老携弟子前去充任斥候。”他说,“洽谈过程中,注意试探袁天纲近况,若他寿命果真将尽,我们就静待他的死期。若他还尚有寿元…” “那便为他的坟墓添把黄土。” 第50章 你认识袁天纲么? 环境调查与防卫局梁州分局办公楼。 三楼办公室内,吕振海坐在电脑桌前,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环卫局内部系统平台的界面,密密麻麻的消息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等着他的批阅。 自桃花源事件初步平定后,市内的战斗任务骤减,而随之而来的文职工作却以数倍增长。他伤势稍微好转,便又回到了局内,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消息。 吕振海划动着鼠标,挨个看过系统内传来的消息。在他看完第七封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响起,两条高亮标记的消息在系统中被置顶,旁边的注释显示两条消息全部来自于天象观测与机察院。 他点开第一条消息,眉头微微一皱。 “天机院发起三级征集令?” 在华国超凡体系内,各大单位在名义上各自独立,但说到底超凡圈子就这么点大,随便拉出两个单位都必然有业务上的交接。 为了方便联络,体系内也存在一些类似全体广播的群发消息,征集令就是其中较为紧急的一种。 在超凡语境下,征集令就相当于古代的烽火,是向官方麾下全体超凡部门请求支援的告示,大部分时候都是请人帮忙寻找某个重要人物、或重要事件的线索。 不过,天机院早在两年前便发起过二级征集令,向全国各大超凡单位征集延寿之法,在此之后又断断续续发了数次类似的消息,现在更是把征集等级提到了最高的三级,这代表着情况十万火急。 吕振海面色略微沉吟,点击分发按钮,将这条消息传达给各个行动组。 早在此前发出二级征集令的时候,梁州环卫局就动用了局内的修士人脉资源,寻找了几位专精医术的修士与天机院对接,算得上尽心尽力。 现在征集令等级进一步提高,很显然就证明之前的努力并没有取得成效。 但分局掌握的人脉就这么多,不可能因为出了三级征集令就凭空变出一个妙手回春的大能,他能做的也只有按流程将消息分发下去,至于结果就不是环卫局能决定的了。 处理完天机院的第一条消息,他接着点开第二条。 这一条是点对点的,内容为:“关于申请查看修士‘周清’资料的申请”。 周清?吕振海微微一怔。益州天机院为什么要找他? 虽然益州天机院与梁州环卫局同属超凡体系内,但毕竟隔着地区又隔着系统,平时交集并不多。 他前几天才刚把相关消息上报京城,没几天益州天机院就发信说要找周清,显然是相当急迫。 他点开那申请,申请原因一栏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 【我院初步怀疑此人与镇守天师有关,请求进一步调查确认】 镇守天师。哪怕吕振海不在天机院系统里,也知道这个称号对应的人只有一个。 那周清或许与袁天纲有联系...再结合同时发来的这封征集令... 难不成,天机院是想请周清出手医治袁天纲? 这让吕振海不禁挠了挠头。 若是说请其出手杀人,他绝对毫不怀疑周清的实力。然而把活人变死人是一回事,把死人变活人又是另一回事,那位大能有活人手段么? 虽然脑子里是这么想,但事关两位顶级大能,他丝毫不敢怠慢。 他沉吟片刻,拿起一边的电话。 “李玉兰么?跟你手下的那个小姑娘说一声,让她帮忙递个话...” ...... ...... “三级召集令...向各单位各部门征集延寿之法...又是这个啊。” 华科院超凡研究所内,程晓萌望着平板上显示出的文字,抬手挠着额角。 和环卫局一样,超研所也是超凡体系单位,自然也收到了来自天机院的两条消息。 “我记得天机院两年前就已经发过类似内容了...现在又发一遍,还提了等级,看来之前的征集令是没什么效果啊。” 她在那边点评着,话音引来了一边秦佳佳的注意:“他们这是要给谁延寿呢?”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名字,而接下来程晓萌的话便验证了她脑中所想。 “消息是天机院发出的,还连发好几封。能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的存在,应该也就只有那位袁天纲了吧。” 程晓萌捏着下巴沉吟:“他们这次急到连三级征集令都用上了,看来那位大能状态确实是不太好...他若是死了,那这麻烦怕是要大了。” “什么?袁天纲要死?!” 旁边的一名研究员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这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件跟他有关的文物,我今年还指望靠这成果评先进呢...他这时候死了,这东西的价值岂不是要大跳水,我煮熟的先进就这么飞了?!” “别惦记你那先进了。”程晓萌没好气道,“现在都还只是猜测。但如果袁天纲真的仙逝,之前被国家镇压的那些牛鬼蛇神怕是又得冒出来不少,到时候咱们肯定也得被卷进去,这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事。” “那咱能咋办?之前天机院发征集令的时候,所长不是还亲自带头研发延寿药,最后这看着也没派上用场啊...” 一行人在那边热切讨论着,而同时,坐在邻桌的秦佳佳亦在沉思。 她对超凡体系的了解只能算入门,这些研究员聊的内容她也没法完全理解。但即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这群人讨论中透出的严肃,如同山雨欲来。 嗡嗡,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赶忙走出室外将之接起。 “喂,李主任,我在听...啊?好,我知道了,我试一下吧...” 放下电话,她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名为“清”的联系人。 此前的交涉当中,周清虽然对官方本身没有表现出兴趣,却通过她打听了如今修真界的情况。 虽然这了解的行动水平跟浏览报纸新闻差不多,属于是没什么具体行动,单纯听个乐呵的层面。但环卫局众人研究过后,认为这是他还在关注修真界动态的表现,要借此入手与他保持联系。 于是在那次见面后,她听到什么修真界动态都会顺便给他说一下,一方面是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另外一方面则是单纯关照一下修真界断网老人。 而现在领导特地打来电话让她传一条信。她虽不知其中具体缘由,但既然是这么正式的通知,必然也得认真对待。 秦佳佳思考半晌,在屏幕上打下一句话。 “周清,你认识袁天纲么?” 第51章 老友 初秋的上午阳光灿烂。 小区街道上,周清一手拎着折叠床,一手提着鸟笼,踱步走向平时晒太阳的活动广场。 刚踏过街道,便见一群老头老太太围在中央,一阵叽叽喳喳。 在他们中央,是一个随地摆放的小摊,一个留着胡须身穿道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凳上,面前摆着一副八卦图,扮得像个街头算命先生。 这小摊已经在这摆了有一阵子了。摊主刘归山平均一周来一两次,而内容也正如这表面所见的一样:相面算命,一次五块。 在这满是大爷大妈的小区边,这样一个算命摊的吸引力就如同4090打一折,属于是哪怕不买也总得去瞅上一眼热闹。 也正因如此,这算命摊的生意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红火。 一开始还只是零星几个人半信半疑地去,再后来逐渐开始排队,到了现在已经几乎形成了明星效应,只要一出现立刻就能涌上一帮拥簇者。 “欸,这不是小周嘛!快来快来!” 一个人影从围堵的人群中探出头来,向他这边高声招呼着。 是吴大爷。今天他居然没有去找人下象棋,而是也跟着众人挤在了这算命摊之前,吸引力可见一斑。 “这刘大师算命算的老准了!平时你上班老碰不上,亏大发了,今儿可算赶上,过来算一卦吧!” “不用了。”周清向那算命师刘归山扫去一眼,“我不太信命这东西,还是别平白浪费钱了。” “欸,刘大师可不止是算算命、还会给你提好多有用建议呢,让他指点指点准没...欸!咋走了!” 话音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拎着鸟笼和折叠床,向着他惯常晒太阳的角落走去。 那角落处种着片片的槐树。虽然如今时至初秋,树上的槐花已经谢了许多,但仍有一两朵不屈的白色花朵挺立在枝杈上,尽情向人间释放着香气。 他很喜欢槐花。一千三百多年前,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两侧便种满了槐树,一到花开时节,整片大街都是蔓延的香气,白色的花瓣铺满整条大街。 那番槐花盛开的景象,李世民看过、李白看过、颜真卿看过;同时,叶千笙看过,袁天纲看过,他也看过。 如今一千余年过去了,古长安城痕迹已经被抹消了许多,朱雀大街也被商业区和地铁占去,但梁州市内却处处可见槐花的踪迹,皇城中的名花如今已长在了居民小区边。 他在花开最多的槐树下挂好鸟笼摆好折叠椅,舒舒服服往上一躺,尽情享受今天下午的日光。 风流吹过耳畔,带来鸟鸣和叶片摇曳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喧嚣。 先是吴大爷的声音:“哎,刘大师,那小周好像不太乐意过来,我没劝动哇。” 接着中年男人的轻笑,是那刘归山的声音了。 “没关系,这也正常。那位小兄弟年纪尚轻,未经红尘打磨,不信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也确实。要我年轻个三四十岁,肯定也不信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觉得自己能逆天改命的。” “若连年轻人们都坚信天命既定,这人间还有何乐趣可言?” 刘归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不过,我们这派的祖师曾说过,逆天而行乃是禁忌之途,终将付出惨重代价...还是希望那小兄弟不至于因此失足吧。” “嚯,大师就是大师!瞅瞅这格局!”吴大爷显得很是兴奋,“那大师啊,我这两天老觉得眼皮子跳啊,你帮我瞅瞅这是个什么兆头...” 声音阵阵随风飘来。在几百米的距离下,这对他而言与在耳畔议论并无区别。 人们总是喜欢背后评价,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所谓无心者无罪,这些人只当他是普通人,那一番话也不过出于自身所见给出的谏言,并无什么计较的必要。 而且,某种意义上,那刘归山也的确有评价的底气。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见到那“算命师”刘归山的时候,便看出了此人身上的玄机:灵力波动少得可怜,但神魂却异常强盛,这是典型的易术修士的特征。 和灵力的修炼法相比,易术的修炼离不开观察人间万象,因而大部分易术修士都会选择借假身份游走凡俗,其中最常见的假身份就是算命师或风水师。 当年他的老友袁天纲也用过类似的身份,结果因为造诣过高搞的自己太过出名,甚至真名还上了人间史书,想脱离凡俗的时候怎么都脱不开,只能编了个假死的理由才得以遁走。后来他没少拿这事嘲笑对方。 在进入仙盟后,袁天纲偶尔也还是会换个别的名字重回凡俗,继续行相面风水之事,大多数名字用一次就丢掉。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痴心修炼,后来发现单纯兴趣所致游戏人间。 他还记得一次他跟袁天纲同行经过长安城,恰好碰上一位书生来相面,袁天纲上下看上一番,便当即笑呵呵表示公子此番来京将遇桃花运、只是这桃花会伴随血光之灾,需谨言慎行。 这一堆谜语连他都听得不明所以,那书生更是摸不着头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致谢离开。 结果那书生刚走出门,便被一辆行过的马车撞倒在地,眼看摔得头破血流,接着马车门开,一位豆蔻女子走下车来,一边道歉一边关切地询问书生伤势。 几年后他再路过凡俗,听说那二人成亲了。 类似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他也由此奠定了对易术修士的最初印象——不说人话。 一开始袁天纲的这个毛病尤为严重,时而能把人听得急死。后来他与其进行了几次亲切友好的交流,总算是让这人说话时稍微少拐了那么几个弯。 结果现在这都几百年了,如今的易术修士一张嘴还是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印堂发黑”,难道修了易术都会变得神神叨叨? 话虽然这么说,但反正这刘归山只是在行自身修炼之事,不害人不扰民不坑钱,也算是和当初的袁天纲一样以自己的方式入世,他也就任其去了。 周清闭着眼,任着阳光照在身上。正假寐的当儿,摆在旁边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他睁开半只眼,点开屏幕,一条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佳佳今日不佳:周清,你认识袁天纲么?】 一行字写的明明白白,让他又睁开了半只眼。 这几年他专注红尘炼心,没有特意去留意老朋友们的事,没想到第一次听到却是从秦佳佳这里。 莫非那袁天纲也加入了华国官方?想想之前那人游历期间也曾为大唐王廷效命,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他枕着手臂,一手笔划输入。 【清:认识。】 【佳佳今日不佳:你真认识啊!我收到了条消息,说他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会带来很多麻烦事】 袁天纲要死了? 周清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眸中闪过思索。 在六百多年前最后一次见到袁天纲时,他便已经突破化神。按照化神境易术修士的寿元,他如今至少应该还有五百年以上的寿数才对。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眸色随之转深。 【清:他如今人在哪?】 消息发送,对面的聊天框安静了片刻,不知是愣住了还是在找人问情况。过了大概十分钟,才有新的回信进来。 【佳佳今日不佳:具体位置不太清楚,但听他们说大概率是在益州的天机院,那个单位在...】 一串地址被发了过来,周清望着那一行字,眼睛微微眯起。 易术之道求的便是一个感悟天地修身养性,能导致损身折寿的,只有一种可能——窥探天机,天道反噬。 他将手机放入兜中,慢慢从躺椅上坐起,目光朝向益州方向。 许多年前他曾亲眼目睹过一次遭受天道反噬的后果,也是那时,他明白了“触犯天道的代价无人可挡”这句话的重量。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 而如今,他恰有一分换天之能。 第52章 我来与天师对弈 轮胎摩擦声传来,一辆黑色商务轿车停在天机院大门前。 早已在候了许久的众专员立即迎上前去,所有人的目光汇成一点,看着那车门滑开,露出其中身穿道袍的身影。 “我是天机院负责人罗明先,在此代院内众人欢迎玉露宗郑长老莅临。” 罗明先走上前去,两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两手拇指上翘,行出一个标准的宋代叉手礼。 从内心来说,他其实并不太愿意向眼前这人行礼。 作为益州最大的超凡单位,天机院此前和玉露宗时不时就有擦枪走火,他一看到这人衣袍上的玉露宗标识就想皱眉。但毕竟是商谈场合,该做的把式还得做全。 那玉露宗长老微微点头,嗯出一声:“玉露宗郑忆秋,在此谢过天机院的迎接。” 罗明先终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长老嘴上说着感谢,但在这种正式的商谈场合下,他已经行了礼,对方却并未回以同样的礼节,而只是这样敷衍回应,其中意味是什么不言而喻。 在微妙的气氛之下,双方简单地寒暄两句,共同走入天机院的会客厅内,分坐于长桌两侧。 罗明先与秘书坐在中央,身后列着官方的几名护卫修士,门口则站着持枪的特警。在他们对面,郑忆秋同样落座,慢条斯理地品着呈上的茶水。 “听说玉露宗九转丹神妙无比,有延寿之功效,天机院希望能收购部分,不知贵宗如何报价?” 与修士交谈,开场不需要太多的商业礼节。罗明先流程性地客套几句,便切入了正题。 看这玉露宗的样子,他也不想跟对方多做纠缠,买完药就送客。背靠着华国官方,他有底气不卑不亢。 郑忆秋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道:“罗院长既知道九转丹,那可知道这丹要如何炼制?” 这文不对题的回答让罗明先心下暗啧,但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道:“还请郑长老指教。” “这丹乃是五百年前我宗先祖所创,丹方囊括诸多天材地宝,更有着朱果这样五百年一熟的奇品。而炼制过程亦是难之又难,即使在我宗之中,也是非丹术化境者不可尝试...” 他在那悠悠而谈,听得罗明先脸色越来越沉,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这才道:“听起来果真是难得的灵丹妙药。那么贵宗是希望我们用什么来交换呢?” “这等天品灵丹乃是无价之宝,若论寻常物质,未免落了庸俗。” 郑忆秋道:“财物之类便不作考虑了。自此以后,青城山周遭五百里的乡镇划归玉露宗治下,地方民众全部由宗门进行管控,官府不作多余干涉。” “如此一来,玉露便可与华国官府结为盟友,这灵丹也可当作盟友之礼送予你们,如何?” 罗明先眉头微微一跳,身后的特警与护卫修士亦然变色。 “郑长老真是说笑了,我想贵宗应该清楚这句话是何意味。” 罗明先的话沉了下来:“如今修真界由宗门与官府共治,这是《修士管理法》的规定。此前几位试图违法者,无一不被纳入违禁名单之中,玉露宗应当听说过他们的结局。” “看来是我宗消息滞后,在此驻扎八百年,竟还未听说过有什么修士律法。” 郑忆秋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那几名护卫:“不过既然已有修士情愿入局,那我们便也就入乡随俗罢。” 罗明先感觉额头下突突地跳起。这玉露宗不可能不知道《修士管理法》的存在,却还如此狮子大开口,明显是装傻充愣有意为之。 “今日我们只是来作商谈,本是为等价交换。”他看出形势,语气也跟着变冷,“若是贵宗无意开价,那就请回吧。” “我等已开出价码。至于延寿的功效值不值得起这个价目,天机院应当最为清楚。” 郑忆秋摇了摇头,将茶杯放至一边:“无妨,罗院长,我可以再予你们一炷香...哦,按你们的话说,应当是半小时吧?半小时的时间,你们还可以再作考虑。” 哗一声轻响,罗明先自椅子上起身。 “失陪。” 向身边的秘书和护卫们吩咐几句,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外,号来几名修士和特警护卫,直向院落里侧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再度拿出那三枚铜钱,神魂再度连接天地,手指一弹,硬币抛起。 问:玉露宗是否是真为卖丹而来? 硬币叮地落在地上,却并不翻面,只在地上反复旋转,飘忽不定。 这证明,以他的易术道行并不能得到结果。 罗明先眉头微微蹙起。 他虽然不知具体,但这玉露宗显然不可能是专程过来上门挑衅的,必然是抱着某种不寻常的目的。 就郑忆秋刚才的那番话,但凡是个小点的宗门,罗明先都会直接通报环卫局,以涉嫌封建主义复辟为由对其出手,然而现实的情况让他不得不暗自掂量。 但且先抛开这里是公开正式场合、他需要顾忌天机院的法治形象和对外关系的原因不说,那郑忆秋乃是长老级别的人物,而背后更是蜀地大宗玉露宗。 要怎么做?是要就此留下那人,还是... 罗明先反复摩挲着那枚铜钱,磨出阵阵汗渍。。 “罗院长,天师刚刚传话让你过去。” 属下的呼唤叫醒了他,他深吸口气,带人一路奔过院落,奔向最内侧的静室门前。 推门入内,一身青衣的袁天纲依旧坐在那张棋桌之前,正翻看着一卷形似棋谱的书册。 罗明先暗地松了口气,上前道:“天师。” “方才,天机院内有外人前来。”袁天纲放下书册,淡淡道:“是那宗门中人吧。看你气机如此波动,是他们有所为难?” 与玉露宗交易的消息是没有提前告知给袁天纲的,他知道天师一向不赞成为延寿之事耗费心机。 但看这样子,这院内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感知。 “天师,我们...” 罗明先深吸口气,将方才所见的一切告知于他。 在他说话过程中,袁天纲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波动,直至说完,才轻轻叹出一声。 “那玉露宗中人此番前来,本就没有打算真交出丹方。而且,即使他们真能炼出延寿之丹,也无法抵消天道反噬的痕迹。” 罗明先面色难堪:“他们对您有恶意,那也就是说...” “修真界之中,想叫我死的人太多太多,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成千上万道针对我的因果,玉露宗若是其中之一,也不奇怪。” 袁天纲看了弟子一眼:“依照平时,你早该想到这一点。此番你是乱了方寸了。” 罗明先无法和那道目光正对,只默默看着地面。方才在谈判场上他始终沉着冷静,面对袁天纲时却一下变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孩子,我此前与你说过许多次,不要再做徒劳之事。” “生死自在天命,当初连那周无清都无法跳出天道桎梏,如今我之终局也不过早晚之事。” 袁天纲摇了摇头:“待会便叫那宗门中人走罢,此时与他们翻脸对天机院而言并非良事。我已做了布置,在寿元耗尽之前,我会留下气机震慑那些宵小之辈,叫他们不敢妄动。” “至于你们,与其徒劳耗费心机为我延寿上,更应当将这心力投入于易术修行,在我离开之后依旧能撑起天机院,而非去做无用的努力。” “生死大限乃众生天命,而今我的天命将至,与其对抗只会引来灾祸。无论何人,皆跳不出这等...” 话音突然梗住,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像是定格在了原地,罗明先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屋门口看到了一道有些突兀的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眉宇间似有一股慵懒之意,看上去仿佛是在家宅了一整个假期刚出门溜达的大学生。 但这里可是天机院!且不说四面把守的特警和数个金丹乃至元婴境的精英,这院内的可都是主修神魂的易术修士,神识比一般修士要强上几倍不止,居然没一个人发觉到他的进入。 甚至连天师也没有感受到! 心脏骤然紧缩到极致,罗明先倏地转头,望向身侧的袁天纲。 转头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物体坠地的轻响。 啪嗒。 袁天纲手中的折扇落到了地上,他却对此置若罔闻,只是盯视着进来的那道人影。 跟随袁天纲学艺十数年,罗明先还是第一次看到见多识广的天师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像活见了鬼。 就在几道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那人旁若无人地走入室内,来到中央的棋桌之前,腿一伸勾来旁边的椅子,慢悠悠地坐在上面。 “闲来无事,来找道友对弈一局。” 他捻起桌上的一枚棋子:“这会有没有兴致?” 长久的寂静,连窗边的竹影都不再摇动。半晌,袁天纲忽然笑出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折扇,落座于棋桌另一侧。 “乐意奉陪。” 第53章 延寿补天 哒,哒,哒。 棋子交错的声音回荡在墙边,整个室内似是只剩下了这一种声响。 罗明先立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这一切的缘由,站在那腿都有些发麻,却无法擅动分毫,只是注视着室内的棋局。 对于易术修士而言,棋道不单单是修炼之法、更是互换彼此之“意”的重要手段,是比单纯语言更加精准凝练的交流方式,作为局外人,观摩他人对弈亦是一种重要的学习。 此前他也曾多次观摩过他人的对弈,每一次都能有所感悟——可唯有面前的这棋局,他发觉自己竟然完全无法看出内容。 乍看上去,这仿佛就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两个老大爷在切磋,没有一丝意气外泄。可考虑到其中一方乃是易术宗师袁天纲,看不出东西便是最大的异常。 能造就这局面的另一方...那是什么人? 嗒的一声,又一次落子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举目向那棋桌上看去,而后脑中再度地震。 那一枚落子乃是定局杀招,而落败的对象...居然是天师! 这一幕落在罗明先眼中,震撼程度不亚于推演出华国明天就要原地爆炸。 天师那是什么存在?易术领域的巅峰,闻名古今的妖人,下棋这种事对他而言本该如同呼吸一般,绝无失手的可能。 可眼下他居然断气了! 罗明先站在这边目瞪口呆,而在棋桌之前,袁天纲同样在盯视着桌上的残局,目光中不复方才的惊异,只有深沉的思索。 结识一千三百年,他和眼前此人对弈不下千次,各式棋都有涉及,凭着易术辅助的优势,他几乎没有落败的时候,但眼下这一局击碎了那一千三百年间的所有记忆。 作为化神级别的易术修士,在观测推演这方面他几乎能做到目与天齐。能将这样的自己击溃,只有一种可能。 “以身入局,绝境逢生。”他缓缓地抬起双目,望向对面的敌手,“你...做到了胜天半子?” “也只有半子。”周清一手托着脸,一手转着一枚棋道,“至少目前还是。” 又是一阵寂静。袁天纲按下双手,睡着眼若有所思,似是在全心品味着这一句话。 “人定胜天...这古今未有之境,竟真让你达到了。” 他缓缓地靠坐在椅上:“难怪你能回来,难怪天道当中都见不到你的气机...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了我所看不透之人。” 旁边的罗明先嘴角微抽。虽说易术修士大多都讲话隐晦,避免泄露天机招致因果,但如今这番话听在耳中,他却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深切的感叹。 谜语人滚出益州! “我倒是看透了不少东西。” 周清将手中转着的棋子摁在棋盘上,目光落在他全白的鬓角上。 “你犯禁推演了天机,又折了一次寿数。”他开口道,“现在,你应该没剩多少寿元了。” 一句话如同闪电,激得罗明先回过神来。抬头一望,那边的袁天纲表情却已恢复了平常,仿佛相比之下这件事已然无关紧要。 “这中原我已看遍了,天道我也已窥见过了,天地皆在我心,已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袁天纲摇摇头,却是笑道:“刚好周兄你回来了,到时你来帮我立碑也善,其他人刻我的事迹怕记不全。” “这样啊。”周清撑着脸道,“本还打算给你续个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便遂你心意,找块地埋了吧。” 那声音不大,但听在室内两人耳中如同炸雷。 不待袁天纲说话,旁边的罗明先已经率先惊道:“前辈你...能医治天师?!” 如果说天师仙逝对天机院而言不亚于天塌,那周清这一番话无异于补天。一时间他激动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开口了。 能让天师以这般姿态面对的人,他脑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身为小辈不好开口询问,只能以笼统的“前辈”称呼代之。 “我并不精医术。”周清抬眼道,“但他不是因为天机反噬才会折寿么。既然如此,把被天吞掉的气机补上便是了。”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如果说之前的寂静还是因为震惊,那这一次便是因为懵。 把被天吞掉的气机补上?这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你...”袁天纲才说出半个字,便见周清手掌一翻,一样东西出现在掌心。 那是一枚核桃。 如果有建国路小区的居民在这,便会认出,这就是平时他常在手里转着的核桃。 周清指尖一弹,那枚核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准落在袁天纲手中。 “吃了它。” 袁天纲视线下移,望向掌心中的核桃,它似乎被盘了许久,表面都已经有些包浆了。 那核桃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和一般的坚果毫无二致。可被袁天纲看去,却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天地万物皆有气机在内。气机越重,因果越大,所能引起的世间变化越巨。 作为易术的巅峰,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从气运加身的王侯将相、到震天撼地的修士大能,可谓是看遍人间之巅。 可在这枚核桃仁面前,那些巅峰天骄所负的因果都变得如沧海一粟。 天地气机被揉在这枚小小的果仁当中,这几乎相当于将大海凝聚为一颗水珠,那深邃而磅礴的因果像是无底黑洞,一眼竟望不到其边缘。 他是怎么做出这种东西的? 不,应该说...这世上怎会存在这样的东西? 袁天纲和面前的周清对视着,他正随意把玩着一枚棋子,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真只是请他吃了一颗普通的核桃。 袁天纲沉吟片刻,两指一捏,核桃从中碎裂,露出里面的果仁来,遂而毫不迟疑地将那果仁扔进口中,咽下。 一切动静突然都寂了,某种剧烈却无声的变化自小小的室内荡开,。 在旁观看的罗明先睁大了眼。他的道行看不出这一切具体的变化,只能察觉到天师身上的气机在这一瞬间急剧膨胀,如同漩涡生成,天地之气皆向着那一点涌动而来。 那并非是起死回生,也并非医治伤病,而是让剥离体外的气机重回原处,就如同让洒出的水重回杯中。 牵引天地! 只在几次呼吸之间,衰败的气息尽然褪去,白色的鬓发一丝一缕地染黑。当那一切变化最终停止的时候,坐在棋桌前的已然是一个长发乌黑的书生。 在身侧弟子近乎呆滞的注视下,袁天纲缓缓地抬起手,那手背上的褶皱已经不见半分,皮肤细腻的如同婴孩。 “现在埋你有点早了。” 在他对面,周清放下了撑脸的手,随意摆了摆。 “再多活个千年吧。” 第54章 听说有人想见我? 同一时刻,天机院对外招待处。 郑忆秋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将茶杯放置桌边的瓷碟上。 茶杯与瓷碟相碰,发出瓷器碰撞的微响,两侧众人微微一凛,注视着他的目光皆是警惕。 “一炷香已近,罗院长还未给出答复么?” 郑忆秋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如此看来,天机院的诚意实在有待商榷,实在遗憾,那我便先行告退罢。”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小小请求。” 站在一边的秘书面色微变,但仍道:“郑长老请说。” “早听闻‘一代妖人’袁天纲袁天师身在天机院,我等慕名已久。此番前来,不知可否拜见前辈?” 秘书眼角微微一抽,寒声道:“院内有所规定,没有手令,任何人不得面见。” “哦?是么?”郑忆秋呵呵一笑,“是不得面见,还是说...是袁天师无法面见呢?” 空气像是瞬间冷了几度,身遭的天机院众人面色齐齐一沉,在外的武装人员甚至已经开始将手放在了武器上。 那情景落在郑忆秋眼中,令他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所谓修仙,修的便是一股气与魂。他作为元婴境的灵力修士,虽然不至于像易术修士那般单靠相面便能断人因果,但基本的气机波动还是看得出来的。 一提到“袁天纲”,这些天机院中人的神魂便开始出现震动。在修士的眼中,这是比语言更加有力的证明。 自踏入天机院的一刻起,他便始终在暗中探查此地。四周有官方修士把守,他并不能直接释放神识,便始终拖延时间暗中渗透,于各种细节中窥真章。 而现在时间已经拖够,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看来,我们是无缘与天师会面了,实在遗憾。”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欲向门前走去:“那么,我便先行告退...” 话音吐到一半毫无征兆地消失,一股庞大的气机冲入感知之中,令他的面色忽然僵住了。 “不曾想,郑长老竟有如此心意。” 趵趵的脚步声从外而来,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宛如一阵风吹了过来,刮散了所有沉凝的气氛。 “玉露宗如此大费周章前来,岂有叫客人遗憾而归的道理。” 那人打着折扇,微笑道:“郑长老既有此心,不如再在天机院多坐坐、洽谈几句如何?” 一片死寂,在旁守卫的天机院众人愣在当场,最前方的郑忆秋更是面色剧变,一股气端不住,险些当场破功。 站在面前的这人书生白面,鬓发乌黑,皮肤光洁如婴孩,分明是大能特有的返璞归真之相。整个人站在那并无一般灵力修士的压迫感,但那深不可测的气机却如海渊般让人难以窥视。 “袁...天师...”郑忆秋有些艰难地叫出了他的名号。 大约十数年前他曾代表玉露宗出席与益州官方的交涉活动,在那时曾远远瞥见了一眼这位易术天师的面目。 那时的袁天纲虽还未达到天人五衰,但身上也已现出了天道反噬带来的影响,相较一般的化神修士而言气机单薄许多。 在其寿元将尽后,袁天纲便整日闭关于天机院内,各种活动都少有出面,而这在“正统”修士们看来无疑就是大限将至。 可现在他这幅样子,别说大限将至,甚至气机比十年前还要强上数倍,简直像是...重回巅峰! 怎么可能?!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郑忆秋眼瞳剧震。但他到底还是一宗精英,并没有原地失态,而是迅速冷静下来,转念沉思。 袁天纲没有死,这大大出乎了他和玉露宗的意料,但眼下自己与这妖人近距离面见,这同样是个难得的机会。 直接在此动手杀了他?不,现在天机院诸多护卫在场,其中不乏精锐修士,哪怕他是元婴修为,强攻得手的概率也太低。 不过,既然是天机院地界上,自己这边不便动手,但这群天机院中人必然也不敢轻易动到自己,还有转圜余地。 或许可以现在以洽谈名义邀请他出席日后的宗门活动,到时请门内布置刺客将其诛杀;或许可以趁这个交流机会试探他的底细,为日后的行动做准备;又或许可以... 郑忆秋心念电转,在转瞬之间思考出数十个方案。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脆响。 咔。 那是瓜子被磕开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穿卫衣运动裤的年轻男子正倚靠在外面的门柱上,手里端着一碟从茶室里顺来的瓜子,边磕边望着这边的一切,如同正在观看一部实时上演的影子戏。 看他的衣着,怎么都不像是天机院的人,放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尤为突兀。而在郑忆秋的视角下,他无法从此人身上捕捉到一丝气机,仿佛他只是个从未接触过修行的普通人。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跟那突然重获新生的袁天纲一道... 郑忆秋下意识抬眼望向那人,神魂运转,想要探明对方的底细,而就在同时,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所想,偏转视线,看似无意地对上他的目光。 一时间仿佛天地移位,周遭的一切宛若化作山岳向他压来,在那道目光之前,他的神魂如同地上蝼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挣扎,便已被山岳碾过。 扑通一声响,后方的天机院众人被惊得一凛,只见郑忆秋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瞳仁在瞬间涣散开来,张嘴像是想喊却喊不出声,在地上抽搐片刻,便不再动弹。 室内所有人都呆在了当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无法反应,更不知这变化是从何而来。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以灵力试探,瞳孔骤然收缩。 “他...他死了!” 一片惊呼声响起,周遭天机院众人如遭雷击。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甚至都看不懂方才到底是哪里出了变动,郑忆秋便就这么死在了眼前。 这可是大宗长老!哪怕抛开地位单论实力,也绝对是战略级的人物,但如今他死的动静甚至还不如被抬手打死的蚊子。 “天师,这...” 站在侧面的罗明先第一个反应过来,赶忙看向袁天纲,却见这位天师依旧波澜不惊,只缓缓回头,望了站在后面嗑瓜子的周清一眼,表情似有无奈,还带着一丝看惯般的习以为常。 “罢了,他就这个作风。” 在贴身弟子不明所以的注视下,袁天纲收起折扇,随手一点地上的尸体。 “埋了他吧。” 第55章 长生天 三小时后,青城山,玉露宗。 “郑长老...死在了天机院?!” 议事亭内一片哗然。玉露宗众高层面面相觑,相顾间全是震惊。 “倒反天罡...真是倒反天罡!” 席间几位长老都阴着一张脸,他们都生于修士主导人间的时代,早已习惯了将凡俗当作香火的饲养场,而如今蒙受修士恩泽的刁民居然敢直接越过宗门杀人,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简直是不可思议。 宗主齐愈面色阴沉,却不发一言。 此前他曾想过这番试探被天机院发觉、获取情报不顺利的情况。但眼下传来的消息实在太不寻常了。 虽说天机院作为官方的情报中枢,平日有无数精锐保护,论超凡层面的武力配置不在环卫局之下。但有没有武力是一回事,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在往常,华国官方各单位大多都谨言慎行,尤其是对待各个历史悠久的大宗,更是尤为忌惮。 一般而言,只要没有明面上的战斗行动,哪怕双方谈不拢,也最多只会不欢而散,极少升级到武斗,更别说直接杀掉一名宗门使者。 哪怕抛开天机院的态度不说,光是郑忆秋的死法就堪称匪夷所思。 天机院位于益州市近郊,离市区仅有几公里。依照官方的行事风格,面对一名元婴强者,哪怕真的要斗,为了避免波及群众也肯定会想办法将其赶到远离群众的无人之处。 但眼下郑忆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他甚至都没有听到益州处传来什么和修士战斗有关的动静。 综合种种疑点,能满足以上要素的只有一种可能。 天机院已经觉察到了己方真正的目的,并且他们背后还有着足以碾压整个宗门的强力大能撑腰,强到可以完全不用顾忌玉露宗带来的任何影响。 袁天纲虽为化神大能,但易术修士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那么那人是谁? “莫非是京城的那位火圣来了益州?他和官府那群人走得最近...” “也可能是九黎青鸾那几个仙奸门派的人,想趁此机会参与事端...” “二十年前宣布闭关的那一位真人...” 议事殿内一阵议论纷纷,齐愈坐于中央,听着一众议论声,眉间紧蹙。 就在议论达到顶点时,殿内突然传出了两声敲击声。 锵锵。 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殿内的纷杂,众人举目望去,那声响来自于中央的宗主座,但却并非是由齐愈所发出,而是来自他身后的幕帘。 “这等无用之言,尚且不必思考。” 幕帘后传出低沉如钟的声响:“天机院敢如此激进行事,是拿定了他们能把握局势。也就是说,抛开其背后的大能,那妖人袁天纲本身极有可能并未寿尽。” 纷杂的议事殿静了下来,只有一道声音在其中回荡。仿佛在这道声音面前,玉露宗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此事我与齐宗主单独商谈,还请诸位长老先出殿外。” 殿内安静了片刻,长老们在沉默间交换着眼神,最终脸色不一地起身,往外去了。 直至最后的脚步声消失,殿内只余下了宗主齐愈一人。他长出一口气,目光望向帘后。 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布袍的人,脸上带着一只牛骨面具,看不清其容颜,只见到那骨缝间露出两只淡棕色的瞳孔。 “使者,关于此事,还请您明言。”齐愈开口道。 “天机院敢于用出这等激进手段,应是察觉到了我等目的、并且自认有镇压之能。既然已经察觉,那他们此时必然已经在筹备相关行动。” 那牛骨使者道:“我等能做的,便是加快塑造信仰,抢在他们行动之前唤起上神。待事成之日,无论他们所依仗的对象是何人,都不足为惧。” 齐愈微微点头:“使者所言极是。但依您所言,那袁天纲很可能尚未寿尽,而如今其背后更有隐藏大能。若是依照原计划在凡俗界推行上神信仰,怕是很难避其耳目。” “正是如此。”牛骨使者道,“所以,还需要换以另一种方式。” 他说到这,微微偏过头来,牛骨下的眼珠并无波动。 “方才我已说过,我等需加快行动收集魂灵、塑造信仰。” “而从信仰层面而言,以凡人作为魂灵的来源,还是有些太慢了。” 话音落下,齐愈瞳孔骤然收缩,在一瞬间明白了他话之所指。 “这绝不可行!”齐愈断然道。 “齐宗主,这并非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告。” 牛骨使者淡淡道:“20个筑基,表达玉露宗对上神的忠心。现在便请你传令下去罢。” 一阵风在殿内刮起,齐愈浑身衣袍在灵力激荡之下扬起,分明是即将暴起之势。 可仅仅瞬间的功夫,那涌动的气息又弱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如泥雕般默立片刻,从袖中抽出一纸飞信,默然许久,在上面写下一列名单,一抖手,飞信化作黄光散于四处。 又是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20名弟子走进内殿,齐齐行礼。 “见过宗主,还问宗主寻我等是有何事...” 一句话说到最后,带上了些迟疑的意味。在他们面前,牛骨使者起身走出帘后,站在齐愈身侧,面具下的眼珠有着莫名的意味。 他忽然举手一挥,掌中灵力化作无数桃花瓣挥洒而出,罩向那些猝不及防的弟子们。 那花瓣贴上他们的额头,令他们瞳孔登时放大,继而眼中化作一片灰白,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随着他们不再动弹,贴于额上的桃花瓣再度扬起,片片飞回牛骨使者手中,组成巴掌大小的桃花在其掌心环绕。 “不要如此激动,齐宗主。” 牛骨使者摩挲着那虚幻的桃花道:“自从桃花源的遗产中得到这噬魂之法,我已经从十数个宗门处收取了魂灵,其中不乏金丹乃至元婴的存在。” “念及玉露宗与我部之羁绊源远流长,我此番只收取20个筑基弟子的魂灵,这已是给予玉露宗的优待了。” 他转眼看着齐愈的面色,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泛起了一丝笑意。 “齐宗主似乎是对我行径有所不满。但不要忘了,玉露宗能存活至今,是依仗何种力量。” 他侃侃而谈道:“八百余年前,我等自草原而起,横扫各国入主中原,当时被我等所灭的仙门何止双手之数。” “玉露宗之所以能保存火种,一路发展至当今,凭的不就是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齐愈默不作声。 如那使者所说,玉露宗历史正是如此。 800余年前,名为蒙古的蛮神携其子民以破竹之势横扫欧亚大陆,连灭数国后入主中原,成为整个中原修仙界的主宰,其威名无人不惧,一切反抗者皆被碾碎于其铁蹄之下。 当时的玉露宗尚只是初生,面对着来自草原的洪流,十分识时务地选择屈从,这才得以在这洪流之下保存火种,甚至还得以在其他中原宗门被践踏时一路高歌猛进地发展。 再后来随着一位中原大能的出世,驻扎在中原的蒙古子民被清扫一空,中原再度回归众仙门手中。 眼见局势再度反转,玉露宗一如既往地发挥了识时务的特色,迅速将原本属于草原的痕迹撇个干净,重回中原怀抱,并一直延续至今。 当初的那位大能已经死了许多年,当今中原境内的修士最高也不过化神境,传说中的上三境已经有数百年未曾出现。 正如使者所说,一旦当年的铁蹄再临,那么任何存在都不足为惧,他们便能真正将社会扳回那个仙凡有别的时代。 也只能如此。 “变革无不以血铸成。玉露宗想推动变革,叫人间变回数百年前的模样,想必不会在意这些许代价。” 牛骨使者手掌攥起,将掌中桃花收入灵台之中。 “不需为这几名弟子悲伤。我等必会物尽其用,引他们的魂灵归于那无上存在...” “长生天。” 第56章 战略级修士 益州天机院。 “玉露宗那边的事都布置好了吗?” “已经布置了十二名修士24小时监查情况,目前对方还没有动作。” “好,那今天就暂且到这,你回去吧。” 目送着属下走出门外,罗明先缓缓盘膝坐在办公室的靠垫上,一手扶额。 在过去的八小时内,他先是看到了防备严密的天机院被人随意出入,接着是天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而后又目睹一位元婴老魔悄无声息地死在面前。 这三件事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能让人惊掉下巴的巨变。而天机院众人的下巴却在几小时内连掉三次,直到现在他依旧有种不真实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下午看到的那位... 他将两手插在头发里,回想着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如果按照正常的走向,郑忆秋这个宗门使者死在天机院地界,他这个负责人的处境绝对是称得上大事不妙的。 要知道那郑忆秋背后乃是蜀地大宗玉露宗。此前益州各单位虽然数次和这宗门有过擦枪走火,但却从未有过明面上的冲突,但这事一出,双方关系必然要直接跌破谷底。 在这个走向下,此时的他本应该提起十万分紧张,然而想想郑忆秋的死法,又实在紧张不起来了。 在收拾好郑忆秋的尸体后,他也向袁天纲交流过若是玉露宗拿此事做文章会怎么样,得到的回答是“不必再管他们怎么样了”。 罗明先知道他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有那位老友在,便不会再有“怎么样”可言。 嗡嗡声响起,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来电是一个内部加密号码,而最前方显示的区号是梁州。 他将之接起,话筒中传来不太熟悉的男声。 “是罗明先罗院长吗?我是环卫局梁州分局执行主管,吕振海。” 对方简单地寒暄一番:“今天我在系统流程里看到天机院在申请调查一个叫‘周清’的修士。关于此事,希望能与您具体沟通一下。” 梁州分局的吕振海? 罗明先稍稍正色。虽然他和这个外部系统的同僚之前并没有太多交集,但有关周清的消息正是由梁州环卫局发出,光是这一点就需要认真对待。 “您可以简单理解为,他与我们的坐镇大能有密切的联系。” “坐镇大能?意思是他本身便与袁天师有关联?”那边的声音顿时谨慎起来,“能确定么?” “目前看来可以确定。”罗明先深吸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今天就已经来过院内了。” “什么?!他这么快就去天机院了?” 那语气突然一扬,仿佛是惊闻苦追了多年的女神突然被兄弟撬墙角了一样,语调之高亢把罗明先微微惊了一下。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但他的确是突然出现在天机院地界内,出手医治好了天师、还替我们摆平了一些麻烦,在那之后不久就离开了。” 罗明先道:“上述所说的一切我们目睹了全程。目前为止,没人看得出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手段,我们已经打算将此事上报京城。” 电话那段长久地沉默,依稀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当他再度开口时,那语速明显变快了。 “罗院长,我感觉,国内可能又要出一个新的战略级修士了。” 罗明先微微一怔。 战略级修士,华国官方对于内部修士的最高评级,需得到环卫局、天机院、超研所三大系统的共同认证方可提名,而提名后还需要经历极其严格的审核程序,往往得审个数年。 修为高低只是其中的一个要素。除实力外,对国家的贡献水平、历史积淀、在修真界的关系网、过往行事风格乃至统战价值等等要素都是评价的指标。 标准之高,维度之广,任谁看了都得咂舌。 而战略级修士享有的待遇,也十分简单粗暴:在超凡体系管理范围之中,可无条件调用国家资源。代表着官方对于超凡个体最高程度的信任。 便如袁天纲,便是典型的战略级。 修为化神,实力顶级。 专精易术,具有不可替代性。 性情平和,对凡人友好,对官府持正面态度,合作颇多。 为华国培养出无数易术弟子,一己之力构筑了大半个天机院系统,贡献巨大。 与九黎仙盟等多个重要修仙界势力有牵扯,而同时其本身却又不站在任何一个势力的立场,统战价值极高。 名字被录入《旧唐书》、《资治通鉴》等等凡俗史料之中,与隋文帝、唐太宗等多位历史人物有过直接交集,历史积淀水平极高。 类似以上的种种要素堆加起来,才构成战略级的地位。在官府内部,每一个战略级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封号,如袁天纲的封号便是“天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虽说周清目前并不在官方体系之内,但其表现出的多项维度都十分显眼,价值不亚于袁天纲,无论是吕振海还是罗明先都认为他绝对当得上这个称号。 如今,唯一还没有表态的系统便是超研所了。 在过去的战略级提名中,超研所这一关往往都是最为难过的,毕竟实力、贡献和关系这些指标都是一眼看得出来的,而历史积淀却需要反复挖掘确认——而这正是超研所的领域。 或许应该适时为他们提供一些历史线索... “罗院长,关于那位周清,可否请你多向天师请问些他的细节?”吕振海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能派遣专门人手去面见天师,当面求问,您看是否能给予许可?” “天师身体方愈,又有诸多事务在身,若是面见的话至少也得约到三个月之后。”罗明先道,“眼下天师暂时不在院内,等他回来后,我会去求问他的意见的。” “感激不尽。”吕振海像是松了口气,“能最后请问一下,那位大能和天师如今身在何处吗?” “他...” 罗明先深吸一口气:“他叫天师一起吃火锅去了。说是难得来一趟益州,要品尝一下当地特色菜。” “...?” 第57章 论道 益州市,巴蜀大宅门火锅。 打着领带的店长站在柜台前,手上假装点着钱,眼睛频频瞟向坐在窗边位置的两个身影,神情谨慎得如同正在卧底的特工。 一小时前他突然接到了00开头的电话,一个自称益州市///政府的人以磁铁般低沉的话音告诉他待会即将有两位大人物来店,让他在保证店面正常营业的前提下做好接待准备,不得有任何闪失。 他一个做餐饮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还以为是哪位领导人要来视察,赶紧疏散客流调配服务员厨师,以接受检阅般的阵仗严阵以待。 谁知等了半天,没等到浩浩荡荡的迎宾队伍,却等来了两个穿便装的年轻人。 二人十分随意地找了个位置,点了一堆毛肚肥肠牛羊肉,便就地开吃,看上去仿佛是跟着点评过来打卡的。 但这二位的特征又确实跟电话中描述的完全一致...这么年轻的面容,难道是哪两个大家的权贵公子? 店长心中猜测着,见二人靠着窗似有交谈,便竖起耳朵想要从那话中得到些线索。 但听了半天,他愣是没听出任何内容来。 倒不是别的原因,纯粹是那两人说话的口音过于诡异。 开店这么多年,五湖四海的顾客都接待,他也算对全国各地的口音了若指掌。但这两人说话时的腔调却和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太一样。 若不是偶尔还有几个词发音相似,他甚至都要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在说外语。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所听到的是一门来自1400年前的方言,大唐官方语言——长安话。 “这如今的古董羹配以油碟,需加些香菜才更有味道,周兄不作试试?” “不了,那东西味道太怪,我不喜。” “哎,几百年了,你这口味还是没变。香菜真有这么难吃?” 靠窗的桌前,袁天纲一边煮着一筷子毛肚,一边笑道:“不过口味没变,行事倒是变了许多。” 他如今已经看不透周清身上的气机。但在有着之前那番对弈,道意亦然做了交流,他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位老友如今的状态。 胜天半子,略差半筹,遂以红尘炼心,换以凡俗面目,行于人世之间。 作为易术修士,他此前也曾以凡人面目游历人间数百年感悟天地,对如今周清所为自然不陌生。 只不过,在他的印象当中,以前的周无清一直都是个风风火火势如破竹的人物,所到之处轻则鸡飞狗跳、重则山崩地裂,如今他却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尘烟,的确反差甚大。 “周兄此番来益州,打算呆上几日?” “后日便走。”周清夹了一筷子肉道,“我还得回去上班。” 噗! 袁天纲一口水险些呛在自己喉咙里:“你?上班?” 虽然此前在棋局中交换道意时,他便已经知道周清目前正扮作凡人实行红尘炼心——但原来是这个炼法吗?! 先前发觉此人胜天半子达到古今未有之境,他虽然十分震惊,但转念一想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相比起来,“上班”这个词安在他身上,已经不能是震惊了,简直是比天道倒转还要离谱。 “怎的,‘行走人间、格物致知、观众生百态、体悟天地人之连结’,这不是当初你提出来的,如今倒不解了?” “你这说的倒比我更懂易术了...”袁天纲慢慢放下水杯,“那你如今都是如何做的?” “都是小事而已。” 都是认识许久,没有什么多做遮掩的必要,他将近些年来所做之事和盘托出,袁天纲听他讲着,古怪的脸色渐渐舒缓下来,又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相。 “也就是说,你如今是在梁州那边的居民住所,给那里的居民服务...” 他思索片刻,状似恍然:“这么说,要是我也搬去那地方住,你是不是就得给我这居民服务了?我这就去叫孩子们给我准备...” “你也不想天机院失去天师吧?” 袁天纲呵呵一笑,另起话题:“你这隐入红尘倒确实隐得彻底,如今整个修真界都以为你早已死去,不想你却是在凡俗另开他道。” “就叫他们如此以为罢。”周清一边在油碟里蘸着肉,一边道,“修真界种种已无甚可观,却是这凡俗众生道意无穷。” 修真界历经千年几乎未变分毫,而他所见的凡俗众生却日新月异。 早在第一次见到电脑、手机这类物什时他便见识到了凡俗众生的创造力,而就在行走人间的短短几年间,便已经又见证了人工智能之类新概念的出现,如雨后春笋生生不息。 几十年的时间对于修士也许都不够参悟一门道法,而同样的时间凡俗已经能从大哥大换到智能机。凡人的生命或许不长,但这反而让他们创造了不亚于修士的辉煌。 世人多崇古,他却更崇新。历史固然波澜壮阔,但真正推动人间的是奔在最前方的浪花。 “这便是周兄所见之道么?”袁天纲微微颔首,“可有兴致论上一番?我洗耳恭听。” “不无不可。” 锅中的红汤翻滚着,冒出蒸腾的氤氲,来自1400年前的语言混杂在水沸声之中,没有论道台、没有棋桌、没有经书,只有美食佳酿在前,充作这番论道的陪衬。 无形的道意涤荡开来,在店内吃饭的人们都忽感一阵暖意传经全身,似是晒到了春天的日头。 没有人听得懂那桌前的二人谈论的是何内容,也没有人将其与暖意联系在一起,只当是面前的火锅所散发的热量。 当桌上的肉盘全部下空,散发的道意亦随之停止。 “众生百态,确是玄妙无穷。” 袁天纲慢慢地拨动着油碟:“修在天地,真在红尘,修士出于凡,本应归于凡,但这世间却总有虫豸走那邪门外道,妄图凌驾众生一步登天。” “既是虫豸,扫去便是。”周清道,“如今世人自有清扫之功,本就不需过多干涉。若真扫不去,我当出手镇之。” “你果真还是没变。”袁天纲淡淡一笑,“说起来,周兄既已归来人间,可有联系其它旧人的打算?” “当初你离开之后,有许多人一直都在关注你的下落。如今他们虽分散于中原各地,但有官府从中牵线,若是想找,应是很容易便能找得到。” “待日后有时机,我自会去找他们。”周清道,“如今都还有谁活着?” “那几位当初随你征讨十国的后辈、那个契丹的天女、那个继承了你火术的小子、还有那位大宋的小公主...哦,对了。” “还有你之前伴你身边的那只小鸟。”袁天纲道,“周兄你如今以红尘炼神魂,我帮不得你。但那鸟儿…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ps.今天出门了没写完,这是第一更,还有一更正在码,会晚一点发orz 第58章 妖皇凤凰 益州风波两天后,华科院超凡研究所。 早上九点,秦佳佳按时来到了课题组所在的办公室。一推开门,便见一群人围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话声很乱,但她还是从中捕获到了“天机院”三字。 难不成,是之前所做的有关袁天纲的考古得到天机院回复了? 这是她心底升起的第一反应。 自从发觉那象棋文物与袁天纲有关后,程晓萌便集中了整个课题组的力量,率先整理出了一份报告发往天机院。 就像普通学科有天选也有天坑一样,关于修士的研究亦然有热门冷门之分。作为现存的国内第一易术修士,袁天纲的热度无疑相当于太阳内核,属于是沾上一点就能起飞。 按程晓萌的话说,这份报告就寄托着众人的奖励绩效和职称评选,全组人为此加班加点,实验室地上掉的头发都明显变多了。 好在这番研究整体还算顺利。唯一的小意外,也就是中途天机院突然发三级征集令求延寿之法,一时间众人震动,种种猜测满天飞,生怕这颗太阳突然就这么熄灭了,闹得课题组人心惶惶。 结果没过多久,内网上的征集令便被全部撤销。超研所众人虽不知具体,但至少那位大能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生命危险,报告的含金量也算保住了。 秦佳佳走上前,挤进那人堆之中,向着桌前的课题组副组长邹鹏问道:“是天机院那边发来回复了么?” “对,他们证实了我们所发掘的那枚象棋棋子的真实性,那确实是属于袁天纲的物品,而且据说还与他曾经的一位修士好友有关。” 邹鹏感慨:“这下那东西应该能进博物馆了。顶级大能就是顶级大能啊,光是蹭他个名字,这含金量也够了。” 这对于超研所课题组众人来说自然是个好结果,这大半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但奇怪的是,面前这位副组长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反而一副头疼表情,就像是加完班刚迈出公司大门、结果发现领导又打来电话了一样。 “天机院那边还发来了另外一封信,是和环卫局联名的...” 邹鹏揉着太阳穴:“他们说最近新发现了一名修士,两个单位都申请将其提名为战略级,希望我们能开个项目对其进行进一步调查...我估计我也要被抽调进调查组里了。” 秦佳佳微微一怔。战略级这个称呼她之前是听过的,自然也明白这个称号的含金量。 不过,最近新发现的修士大能、环卫局、天机院,这几个要素加起来,再加上最近那袁天纲的事... 不会又是他吧? “那这是大好机会呀。”她说出了心底的第一想法,“战略级,那不都是最厉害的修士么?这项目含金量应该很高吧。” 她说完这话,就见邹鹏瞥过来一眼,眼中写满了关爱无知小朋友。 “战略级当然厉害。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称号太厉害,所以才会卡人。既卡那些被提名的修士,也卡我们这些做调查的。” “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常温超导厉不厉害?脑机接口厉不厉害?石墨烯钙钛矿厉不厉害?如果能做的出来真正的成果,那当然是厉害,但事实就是大部分研究者都在做无用功。” “战略级的调查也是这样。像这种有重大贡献的修士,隔几年就会提名一个,光是我参与的评定调查都有三次了,调查时间长的甚至能磨上好几年,但没一个能最终达到所里标准线的,纯属吃力不讨好。” 秦佳佳眨眨眼。她之前确实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华国修士万万千,修为深厚者众多,掌握奇异技能者不少,对社会大贡献者亦数不胜数,但同时满足所有条件、还具备深厚历史意义的就少之又少了。 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曾诞生过无数灿若黄金的人物,然而华夏的历史金碧辉煌。 想要在这金碧辉煌的历史当中捞出最亮最有意义的几颗,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事邹哥,说不定这次这位真能评上呢?”旁边一名研究员安慰着他,“要是真能评出个战略级,那你们整个调查组的人都能镀个大金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靠这个跟大佬搭上线。” “你前三次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邹鹏白了他一眼。 秦佳佳抿了抿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众人循声转头,发觉是课题组组长程晓萌站在了门口,大步流星地朝着副组长邹鹏的方向走来。 “邹鹏!下周我有个差要出,咱俩交接一下,那几天你来当组长带一下大伙儿。” “我也马上要被调走了,时间不一定对得上,你先找别人吧。” 邹鹏说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铭牌上:“不过,这个时间出的差...莫非你被选上去妖国勘探了?” 一言落定,全屋哗然。众人的注意力一下都从方才那番有关天机院的对话上移了开来,眼见着程晓萌点头称是,哗然更上一层。 “妖国勘探?是那个岐山妖国的吗?” “岐山?卧槽,前几年那都是只有各室正主任才能去的,程姐你这次是要高升了啊!” “那这次程姐是不是也能见着那妖皇了?到时候回来一定给大伙儿说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皆是羡艳,秦佳佳在旁听得起了好奇,探过身来问道:“岐山妖国是什么?” “你不知道?”程晓萌转头,“简单来说的话,那是国内现存最大的一块洞天,也是妖族群居之地。” “我之前也没实地去过,但据说那洞天光是表层空间就比整个陕省还大,还包含无数的小空间,收罗了几百万只种族不一的妖类生活于那里。” “而这岐山妖国的管理者,也是近千年来唯一一只达到妖皇级别的大妖,很少有人能见到它的本体,只知道它是由一只火行鸟妖进化而成,其灵智水平不下于修士,甚至还具有无异于人的思维,我们一般称其为...” “妖皇凤凰。” 第59章 妖皇扫六合 “凤凰?” 这个名字着实让秦佳佳吃了一惊:“真有这种物种?” “当然不是你在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神仙生物。” 程晓萌道:“实际上就跟有关修仙者的那些‘仙人传闻’一样,什么龙呀、凤凰呀,本质上都是修炼有成的大妖,只是随着境界提升,妖物本身也会发生进化,发展出一些不同于普通动物的异相特征而已。” “原来是这样。”秦佳佳挠挠头,“我之前还以为,妖怪修炼到最后都是要化成人形的呢...” “化人的妖不是没有,但其实在妖族这个群体里占比并不高。大部分修炼有成的妖都会选择在其原有面目上进行改变。” “举个例子,《山海经》里记载过一种叫做蠃鱼的物种,说这种怪物身形似鱼、背生双翼、叫声如鸳鸯,只要出现的地方就会发大水。这就是鱼妖接触天之清气而进化,生出了鸟翼——这种化形才是妖族的主要方向。” 程晓萌说完这一通,注视着秦佳佳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跟刻板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她接着开口:“虽然这么说,但可别因为这些表象就觉得妖族是群简单的野兽。” “也许那些修为低的小妖是与一般野兽没太大区别,但凡是修炼有成的妖,都拥有着不亚于人的头脑,这一点在那个妖皇凤凰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按照历史资料,一直到明朝时期,中原境内还有数个妖王,带着自己的群落分散于各地。但凤凰出手后,所有的妖王都被它镇服了,可以说中原的妖族就是被它一统的。” “在此之后,凤凰肃清了岐山地界,将各地的妖收归其中,几百年的时间下来,聚集于岐山的妖类数量越来越多,真正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国度,因而才会被称为岐山妖国。” “跟此前的大妖不同,凤凰并未沿袭妖族惯有的野蛮群落方式,而是建起了一个真正的妖国,将百万妖众收入麾下进行教化,形成了独立的妖国文化和秩序。” “比如最简单的一条——妖国内的任何子民想要出入人类社会,都需得到妖皇的认可。也是因为这个,自明朝以来几百年时间,中原都少有发生妖族大规模侵犯人类地界的现象。” 秦佳佳听得嘴巴微张。这听上去简直就是妖族版的秦王扫六合,难怪那凤凰会被冠以“皇”之名。 “这么说的话,那你们这次去妖国勘探,这岂不就是...外交?” “这么说倒也没错。在历史上,人妖交流的案例其实一直都不少。” 程晓萌点头:“别的不说,就说这个妖国所在的岐山,自古以来就是鸟类妖族的栖息地。早在西周王朝建立时,便有着‘凤鸣岐山’的传说。” “《国语》里记载说‘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鸑鷟就是幼小的凤凰,这话意思就是西周的兴起是源于凤凰的啼鸣。从现在的视角看来,应当就是西周王朝与当时的岐山妖族达成了某种协定,获得其力量的同时,也将凤鸟作为国家的图腾,这应该是最早的人妖交流的记载。” “到了现在,岐山妖国也有类似的传说,只不过某种意义上是相反的版本。” 程晓萌说到这咳了两声。刚才这一席话她说的几乎不带停顿,显然是做了相当的研究,说到现在嘴都有点发干。 她转身接了杯水,喝下一口润润嗓子,才接着开口。 “刚才已经说过妖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化,其中也包括他们独有的节日。” “在每年的农历九月二十四,妖国都会举办赏花大会,邀全体子民及外宾共祝,相当于妖国的国庆节。我们这次去,也是为了参加这个大会。” “关于这个赏花大会,也有一个配套的传说。” 程晓萌再度喝了口水:“据说在人间的唐朝时期,那妖皇凤凰曾经得到过一位仙人的指点,随其同游千年,看尽人间景象,也同时学习到了人类的智慧与思维,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能一手扶植起妖国的秩序。” “在传说中,那妖皇与仙人相遇的日子,就是九月二十四日。” “当然,这个传说的真假还有待商榷。不过凤凰的确将这一天设为妖国的最重大节日,也只有在这一天,才有可能见到它亲自出面。放在往常,别说是咱们这些外人,就是妖国的子民都很难见到它的。” 她在这边侃侃而谈。不仅是秦佳佳,连旁边的几个组内研究员都听得津津有味。 仙人庇佑、天命所归、扫除六合、开创一国,这些要素堆在一起,妥妥的就是一个完整的帝王模板,哪怕主角不是人类,依旧让人听得心潮澎湃。 “程姐这了解的真详细啊,连那妖国内的传说都研究透了。” “嗐,全是这几天恶补的。”程晓萌摆了摆手,“这毕竟是难得的机会,以后都不晓得能不能再轮上我,肯定得多了解些。” “听这意思,这妖皇的事迹比大多数修士都牛逼了。”另外一人感慨,“如果它不是一只妖而是个人类修士,那它估计早就评上战略级了。” “不是人也不是不行。”一边的邹鹏插话道,“要是这次要评战略级的是那妖皇,那我绝对带头冲锋奔在调查第一线,可惜不是啊。” “原来你刚才说的有事是要去评战略级?”程晓萌听到这话转过头,“这次是哪位大能啊?” “具体资料我还没细看,就知道名字是叫周清,环卫局和天机院都提了他。” 站在旁边的秦佳佳忽一下抬起了头。 “欸?是他啊,我前几天好像就从环卫局那边听说这名字了,说是实力很猛的,没想到天机院这边都提名了,看来确实有点东西。” 程晓萌思索片刻:“那你加油,战略级评定,多好的差事,蹭上一个,功劳簿够躺十年。” “好差事?”邹鹏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那个周清能不能评上?” “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程晓萌道,“要是这位评上了战略级,你这个跟着调查的估计能直升正主任,那到时候我这课题组长的位置就得给你坐了。” “听着真不错。既然你觉得这差事这么好,那要不咱俩换换,我替你去妖国勘探,你来替我查这个周清?” “那还是算了。”程晓萌讪讪地摆手,“时候不早,我要去收拾出差的东西了,回见!” 蹬蹬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邹鹏目送着这位风风火火的组长消失在门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那背影的目光中泛起一丝遮不住的羡艳。 “邹组长...”旁边的秦佳佳适时开口,“你说的那位周清的调查,我能参加吗?” “你想参加?”邹鹏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这种调查都是十年以上资历的人才能做,而且你也不算超研所系统的人,肯定不行的。” “......”秦佳佳抿了抿嘴。 “比起这个,过一阵子你应该就得结束借调回环卫局了吧?趁着这几天没什么事,你先抓紧修炼修炼,这对你来说才是最要紧的。” “...好吧。” ps.这两天思路略微有点不畅,第二更写完不太满意最后全删了,这会正在重新理思路,大家先不用等了,25号这一天内肯定会补上的orz 第60章 变化(第二更) 下午四点,建国路街道办。 办公室里,众办事员将椅子摆成一列,坐在下面一副开会之态,红线达人秦红梅、房产大户李杰、高材生付成浩以及周清都在其中。 而在众人面前的讲话台上,则坐着一个穿中山装戴金边眼镜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岁上下,手拿一个笔记本和一个文件袋,正对着众人细细讲话。 “最近咱们单位的工作状态很不错,居民投诉率照上个季度降了两个点,各单位的对接工作也都圆满完成,往后要继续保持。” 建国路街道办的正主任,刘建华,在场众人的直属上司,算是这一方小天地内的掌舵人。 和办事员们的开放式工位不同,正主任是有独立的个人办公室的,因而刘建华平日里并不和众人混在一起,众人才得了嘻嘻哈哈的空间。 但今天是领导出面的例会时间,大伙也就没法嘻嘻了。 “...此外,我需要在此通告一件重要的事。” 刘建华轻咳了一声,原本已经有些走神的众人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来。 “这两天,我这边又接到了市里的电话,这次是对我们单位的环境建设情况和工作作风进行了详细的过问。” “听市里的意思,咱们这个区域已经受到了上级的重点关注,以后可能要被提级,进入重点单位名单。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专人来检查。” 这话一出,室内顿时窸窸窣窣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几个月内,单位已经陆陆续续接到了数次市里领导打来的电话,对街道的各种工作进行详细问询。 对于在座众人而言,这绝非常事。 建国路处于梁州市外沿,不是什么重点要道,相反是真正的犄角旮旯,放在平时,哪怕是区层面的人都很少关注。 而现在市里竟多次电话来访,持续了几个月有余,这关注程度之高,在同级单位之中称得上一枝独秀,在场的众办事员都没怎么见过这场面,不由得暗下议论起来。 “...总而言之,咱们能被市里关注到,这定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接下来大家都加把劲,争取今年多做出些实绩来,给市里领导留个好印象。” 刘建华目光扫过席间:“尤其是几位年轻的小同志。上头在电话里特别过问今年新加入的年轻同志的情况,对新人的处境表示了高度关注。这是难得的表现机会,各位一定要好好把握。” 他一边说,一边推了推眼镜,视线锁定在了席间的几个年轻面孔上。 如他所说,他接到的这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过问了今年收录的新员工的情况,一次两次还能解释成上头关注青年人才,次次都说,那多半是这批新人里有猫腻。 刘建华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也算是老油条了。当时他委婉地向电话那端请教新人里是否有需要特别“照顾”的对象、是什么个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抓好工作作风正常行事即可。 于是这一切显得更不对劲了。 他目光在今年的三位新员工身上点过,思考着到底是谁有这个可能引来市级的目光。 难不成是付成浩这个选调高材生被哪个高层看中了?又或者是李杰这个富二代家里把上头买通了? 无论如何,先重点关注一下今年的新人总没错。 “那今天的事就说到这,大家散会吧。” 一言说到这里,场内也就跟着散了。在掌握时间这一点上,刘建华做的一向还不错,从来都会卡在下班时间之前结束会议。 眼见着穿中山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内的众人各回各位,又切换回了平日的侃天说地模式。 “市里又下通知了?我在这呆二十多年了,从没见过这样的...”秦红梅低声叨叨着,“这是咋的了嘛?” “估计是哪位大领导要来视察,正好选中咱们这个地方,市里的人只是在配合他工作。”付成浩冷静分析,“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领导。” “能有这么大排场,这打底得是个部//级吧?”李杰揉了揉太阳穴,一脸苦恼,“哎,看这样,后面又有的活干了...大佬来看个红火,咱这些牛马都得跟着鞍前马后。” “往好点想,别人想当这个牛马还没这门路。”付成浩却是很平静。跟咸鱼的同事们不同,他是真想做些实绩出来给后续的仕途打基础的。 “咋的管自个叫牛马呢?就跟刚才刘主任说的,你们这么好的条件,就该多表现表现。这点上你们可都得跟人家小付学学。” 秦红梅随口回应着,眼睛一瞥,又瞥到了那边正收拾东西准备走的周清。 “对了小周,你跟佳佳的事怎么样了啊?看佳佳最近都没来找你,是不是没聊起火啊?” 一提到这类话题,她的热情立马高涨起来:“也没事,要实在不行,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你看看你能不能接受比你年纪大一点的?我这边还有个外甥女...” 经典的出招套路打了过来,周清以嗯嗯啊啊的敷衍熟练回避,转身走出门去。 “嘎~嘎~” 刚走出几步,就听一阵暗哑的叫声传来,举目一看,只见几只野乌鸦正围拢在画眉的笼边,高高低低地叫,像是一群围堵良家少女的小混混。 在那叫声攻势之下,笼中的画眉缩着脖子,整只鸟蜷成一个毛球,如果它有手的话此时一定是正抱头嘤嘤。 周清手指搭在唇侧,一声口哨吹出,激得树边的乌鸦们齐齐一顿,如同接到了什么无形的指令,瞬间停止了啼叫,一个个收拢翅膀俯下身,似是向他跪拜。 他轻轻一挥手,所有乌鸦振翅腾飞而起,扑扑拉拉地消失在空中。笼中的画眉这才扑到笼前,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那一对黑色的小眼睛都像是湿润了。 这鸟儿胆子实在是小,明明都快成精了,却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不说凶悍的野鸟,连别人家的八哥鹦鹉都能训它几句,而它只会小声叫着“恭喜发财”。 这个被吓破胆的怂样儿,倒是跟他以前养的另外一只鸟儿有些像了。 “你可真是没出息。” 他隔着笼子敲了敲画眉的脑袋,将笼子提了下来。 又到了既定的遛鸟时间。 ps.第二更已补,今天晚上正常12:05更新 第61章 岐山妖国 岐山,位于梁州市西侧180公里。 三千年前,来自岐山的凤鸣宣告了西周王朝的崛起,自此整个周王朝以凤为尊,西岐亦然被划为王朝圣地,受周朝代代君主供奉。 往后千年,这个名字始终都在传说中占有一席之地,无数王侯与名家曾在此留下足迹。 而今三千年时光过去,如今的岐山已经被划成了知名景区。 踏入大门,便能看见一座百级阶梯,阶梯尽头则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凤凰雕像,上书“凤鸣岐山”四字,在阳光照耀下,金凤雕像熠熠生辉,仿佛真是神鸟下凡而来。 而只有很少人知道这金像真正的含义。 一辆越野车驶过岐山景区,越过“游客止步”的标示牌径直向前。 行出几里,实打实的石板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土山道,走在这种路上,车身上下摇摆得如同颠勺,也只有越野车才扛得住。 如这般颠了半小时左右,越野车在一座内凹的山谷前停住。往里望去,那山谷中央长着一棵一人来高的梧桐树,而奇异之处在于,那树的叶片竟然在阳光下泛着灿金光泽,仿佛是由金子雕刻而成。 车门打开,带着超研所徽记的研究员们钻出车来,而在同时下来的,还有一只穿着迷你版制服的孔雀。 “此处便是妖国洞天的入口。”那孔雀拍打着双翼,竟是流利地口吐人言。 就如同宗门会往官方派遣修士一样,妖国亦有自己的对外使者,这只孔雀便是如此。 在资料中,它乃是妖皇凤凰的近侍,灵智完整,精于口技,因而专门负责每一年的妖国勘察引导工作。 “即将进入妖国,还请诸位取出陛下真羽在侧,进出洞天时切记勿要离开真羽笼罩范畴,否则你们身上没有妖气,恐会被洞天结界所斥。” 在那孔雀的引导下,超研所众人联手从车中捧出了一个铁箱,箱体上灵纹密布,坚固程度不亚于银行金库。 箱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物品来。 那是一支火红的羽毛。表面看着柔弱,可摸上去却如金石般坚硬,上面流转着火焰般的光泽,光是靠近都让人觉察到阵阵热意。 凤凰真羽,来自妖皇真身的秘宝。其中蕴含妖皇灵韵,乃是真正的无价之物,整个华国官方掌握的也不超10根。 除却眼前这枚特地用来进出妖国的道标外,剩余的真羽都被严格收于各单位储库中,只有在施行大型阵法、或是锻造顶级灵器时才会取出,往往只需一根便有惊人之功。 在那羽毛脱出封闭箱的瞬间,四面山林的鸟鸣声都像是忽地响了几分,道道无形的灵韵从那羽毛间逸散而出,四面飞禽皆被吸引而来,围绕众人飞旋。 “我将在此请见陛下,开启洞天入口,过程中也许会有陛下真韵降临,请平心静气,固守灵台,勿要惊慌。” 在群鸟环绕之间,那孔雀同样飞起,身侧灵光环绕,口中啼鸣唱出奇特的祝词。 “烈烈凰王,举世无双! 沐浴仙恩,羽过八方! 西岐之地,普润苍生! 圣明所至,威严浩荡!” 半诵半唱的祝词流淌在林叶之间,夹杂在四面八方的鸟鸣之中,愈发响亮。 鸟声和鸣间,中央的赤色羽毛缓缓地飘扬而起,散播出火焰般的光芒,一时间整个山林的温度陡升,近前的几名超研所成员额头都沁出了汗滴来。 “——余兹祈求凰王垂帘一顾,得瞻圣颜!” 最后一句祝词唱出,已化作火焰的赤羽赫然火光大亮,向着众人席卷而来。 火光扑面,队伍中的程晓萌下意识闭上了眼。 悠长的清鸣自耳畔响起,四周场景扭曲又重现,在一片赤色的视野中,她隐约之间仿佛看到一只赤色的巨鸟自空中俯首,金色的双瞳垂落,居高临下地向她投来一瞥。 “!!!” 程晓萌猛地睁开眼,一个踉跄扑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脚都有些发软。 在她身边,几个新来的超研所成员表现跟她差不离,一个个都是惊魂未定之态。那些来过不止一次的老研究员倒是还算平静,但表情也算不上轻松。 携带真羽进出妖国,可能会招来妖皇的灵韵瞥视,这是在出发之前便已知晓的注意事项。 但当真正对上那股灵韵、哪怕只有一缕,他们也无法自控地一阵胆战心惊。 这就是至强之妖… 程晓萌蹲在地上喘了半晌,待到额边的冷汗稍稍风干,这才略微抬起头,向前看去。 这一抬头,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棵树。 一颗顶天立地的树。 那树看起来也许有万米之高,形态状似梧桐,枝干硬如铁石,树叶灿如黄金,树冠直入云端看不清其顶部,一眼望去仿佛是这树撑起了整片天地。 巨树之下,是片片的崇山流水,种族不一的妖类游走于山中的奇花异草间,以树为房,以水为道,一派繁盛景象。 堪称壮美的场景入目,程晓萌感觉呼吸都略微停滞了一下。 尽管之前已经在资料中看到过妖国的描述。可文字资料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让她找一个词来形容面前的景象,那么合适的只有“无与伦比”。 在原地休息了一刻钟,方才被灵韵威慑的几名成员都已从那压迫感中缓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站起,往身后而去。 像这种洞天出入口,大型的机械无法开入,但带个车进来还是可以的。方才众人穿梭虚实,随行的那辆越野车亦跟着被传入里面,正静静地停在后方。 众人再度钻入车厢,直向前方疾驰而去。在右侧最后的座位上,程晓萌倚靠着车窗,举目向外远望。 一开始举目所见只是单调的青山绿水,但走了没几里路,便有鸟鸣兽吼声夹杂着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直到那鸣叫声充斥整个耳膜的时候,四周所见已经布满了妖群。 在林叶之间,一只双足站立的狐妖将各式果实摆在一片巨大的叶子上,另外几只种族不同的妖集聚在这摊场面前,爪子里握着几个刻有羽毛纹路的小石子,看着像是在讨价还价。 再往前走,是一片开阔的田地,一只白色的鸟妖拍打着翅膀,挥出道道风流,卷着无数秧苗飞入泥土之中。长着长爪的豚鼠以爪为犁,在田地中穿梭。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朗朗读书声随风飘来,循声看去,只见数只松鼠精一个挨一个地坐在一棵分叉众多的树木上,为首那一只体型最大的手拿一本《唐诗三百首》,正领着众妖诵读。 那树木上的几只小妖看上去道行并不高,说人话说的磕磕绊绊,倒真像初学人言的幼儿。 听到车声传来,一群小妖都好奇地别过了头,远远地注视着这个飞驰而过的铁皮机器。 其中一只朗诵唐诗的小松鼠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被后面的大松鼠猛拍了一爪子,无奈只能再度拿起手上的书继续读。 类似这样的场景一路上数不胜数,没有谁再有心思玩手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扒在了窗边,把这妖国景象的每一个细节收入眼中。 妖国妖国,重点不止在“妖”,更在于“国”。 一路行来,他们不但看到了妖怪之间的交易、授课,还有粮仓、医院等设施,甚至整个国度内都普及了汉语汉字。虽说这套系统比之人类社会还十分原始,也足以被称之为奇迹。 要知道这里大部分的妖还只是灵智初开,智商只相当于几岁的人类幼童。能让这些几乎只有原始本能的幼童遵从规则、形成自洽的社会生态,依靠的唯有那个至高存在的伟力。 这就是妖皇创造的国度,一个由凤凰执掌的规则。它与某个存在同行人间千年,将所见所知的一切都搬入了它的国度。 “诸位此番在妖国中停留两日。第一日由我带各位游览皇都,第二日便在皇都参与赏花大会。” 孔雀立在副驾驶座上,抖了抖尾羽道:“在此期间如有任何疑问,还请随时向我提出,但请一定不要擅自行动。妖国之中许多秩序与外界不同,轻易动作或有违戒之险。” 妖国秩序由妖皇制定,有许多效仿自人类社会,但同时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则。这一点在场众人都早已知晓。 “说到这个,我之前在资料上看到了一条妖国规定。” 程晓萌忽然想起了什么,朝那孔雀问道:“那规定说...整个妖国境内,所有的餐食都不准出现香菜,甚至连种植都不准,这个是真的吗?” 其它奇怪的规则还能从妖国本身的生态出发来理解,只有这一条规则让人摸不着头脑。也因此她对这条规则记忆尤深,甚至都怀疑过这是不是谁的恶搞。 “没有错。”孔雀点了点头,“妖国中的确有这条规定。” 这个回答让车内众人都是一愣:“为什么不准种香菜?” “这规定由陛下制定,我等也不明其中含义,或许是陛下独有口味罢。” 孔雀抖了抖翅膀,背过身去隔着窗户道:“马上就要接近皇都,还请各位做好准备。” 越野车继续前行,向着中央的金梧桐树前行。越是靠近,梧桐叶的光彩越是明显,再跨过几道山川,整个场景都被染上了一层灿金色泽。 梧桐之下,凤凰栖处。在这庞大的妖国中,这便是位于最中央的皇城。 这皇城以金梧桐树为中心,绵延的四处的根须组成城墙四壁,根与根的缝隙间便是城的甬道,通向四面八方的山川。 越野车放慢了速度,缓慢地在皇城甬道间穿行。 那树的根须延伸出了数万米,皇都由此而建,远远观望,能看得见形态各异的大妖在金梧桐树间跃动,从身侧携带的灵光判断无一不是拥有数百年修为。 程晓萌自远方收回目光,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铁色根须缓慢地往后挪去,半晌过去,一片铁色的根须突然变得华丽起来。 那是一副绘制在根须之上的壁画,长度足有几十米,看上去是妖族工匠的手笔,绘制的手法并不算多精细,但仍旧能看得出大概是讲述历史传说的画作。 “这是进入皇都的第一关,这些画作便是对陛下伟业的展示。每一名进入皇都的妖国子民都需瞻仰学习,诸位若有兴趣,也可作一观。” 孔雀的语调忽然扬了起来,尽管那张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但说这话时它的尾羽都开了屏,显然是起了激动。 其实不用它说,超研所众人也已经趴在了车窗上,全神贯注地注视起来。 就像人间总会将帝王的形象和故事传播至四方、供子民们瞻仰学习一样,这妖国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对于超研所的这些研究者而言,这也是难得一见的妖国一手资料,研究价值惊人。虽说此前已经见过其它研究员拍摄的照片,但此时亲眼见到实物,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程晓萌摇下车窗往外看去。随着车辆行进,壁画的故事亦在缓缓推进。 最开头是十分经典的妖族开局,画的是红色的幼年凤凰自卵石中破壳,四方雀鸟围绕着它舞蹈。 再然后是成长篇的画面,红色的凤鸟在岐山一侧飞旋,画的下方还露出了几个唐代样式的人类建筑,应当是在描述妖王的成长时期。 “自三千年前起,岐山便是我族故地。当今陛下诞生于此地。方才破壳,便有天地灵韵伴随,此后百年,其足迹遍及岐山四界,所到之处无不留得传世之迹...” 孔雀晃悠着身后的大尾,对着那些壁画挨个讲解着,话音高亢而激动,开的屏都顶到了车顶。 在这一番高亢的解说下,车辆继续前行,在连续几幅成长期画面之后,一副不同寻常的壁画突然撞入了众人眼中。 这一幅壁画颜色深沉,三只巨兽立于岐山之上,看样子像是一狮、一象、一鹏,下方则是奔逃的小妖和累累白骨,整个场景皆是一派灾难之像。 “西岐辛卯年...即公元690年,有三魔头入住岐山,霸占圣树梧桐木,实行残酷统治,人妖具食,令岐山子民死伤无数。” 到了这一幅,孔雀的讲解词也跟着深沉了下来。 “危急存亡之时,陛下毅然出走岐山,对外寻镇魔之策,从而遇得仙道之大机缘...” 跑车行进,壁画继续推进,紧跟在深沉的灾难之后的,是一副璀璨的画像。 也只能用“璀璨”这个词来形容它。这幅画以金色为底,期间镶有碎金,沿着特定的线条排列,勾勒出中央的一个人影。 一个身穿红色道袍的男人。 第62章 凤凰游 这是? 程晓萌心中一动,仔细向那壁画上看去。 与之前那些明显有些粗糙的画像比起来,这一幅画不知是用了精英工匠还是什么,手法明显精致许多,甚至还用上了一些表象手法。 在那副画上,身穿红色道袍的仙人占去了整个画面的四分之三,伸出一手抚摸着凤凰头顶,赤金色的火焰伴随在二者身侧,宛若交融,整个画面透出十足的神圣感。 “这应该就是资料里说的,那位曾指点妖皇的仙人吧?” 此时车内的超研所众人都已经扒在了车窗前,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一幅幅壁画。 一行人来之前都看过资料,见状都立刻想起了那个关于“凤凰与仙人”的传说。 这幅壁画被安置在皇都入口这种万民瞻仰的位置,这必然是得到了那妖皇的授意。如此看来,这个传说在妖国的重要性可能比外界想象的更高一些。 而在同时,孔雀的解说也同步跟上了。 “彼时,三魔霸占岐山,众妖死伤无数。” “为诛灭三魔、报同族之仇,陛下出走岐山——于山外意外遇仙人!” ...... 天授元年(690年)九月二十四,关东。 黄绿的林海之上,两道身影飞越群山,径直向着山林深处而去。 “周兄,前方那林中有妖气逸散。”叶千笙举目远眺,低声道。 “看着还不小。”在她身边的周无清颔首,“如此一看,那凡俗界的传言当是真的了。” 不久前,大唐太后武曌于则天门楼前登基,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无论对于凡俗界还是修仙界而言,这都是个轰动性的消息。 尽管大部分时候修士们对皇室内部权力更迭并不多作干涉,但当凡俗的奏表传来,仍是在仙盟内激起了一阵惊异。 一位女子登基为人皇,这放眼数千年都是未有之事,议事殿为此开了数次会谈,议论少有地持续了数日之久。 与过去的人皇相同,则天皇帝在登基的第一日便开坛祭天,向九黎仙盟供给香火,这等同于宣布武周皇室仍沿袭李唐旧制尊奉仙盟。 早在作为太后临朝称制时,她便持续推行“劝农桑,薄赋役”,推行科举,安稳境内民生,而登基之后,她施政策略与过去作为太后垂帘听政时似乎并无二致。 也正因如此,尽管仙盟中也有部分守旧派坚称女子误国不可用、对其任用酷吏等问题进行弹劾,但最终还是以雷声大雨点小收尾。 与凡俗界相比,修仙界对于男女之别普遍看得更开。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凭着修炼,许多女修登临大能之位,甚至坐掌门派的女性宗主也不在少数,各种问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绕回实绩说话。 以凡俗帝王而言,她比不得唐太宗这类千古一帝,但也能算是一位合格的人皇。 关于女皇的讨论就此终止,可另一件事却引起了仙盟的注意。 在凡俗递来的奏表描述中,则天皇帝登基之前,曾有群臣上言称有凤凰飞入上阳宫,而后向东南而去,引来赤雀数万集朝堂。(注1) 这在凡俗人士看来是天命祥瑞。可在修士们的眼中,大唐四境皆有妖族栖息,那“凤凰”极有可能是一只鸟妖。 妖族平日大多栖居山林。在修士们的庇护下,这些非人物种极少涉足凡俗境内。 而这鸟妖却突然飞入了皇都,还是在女皇登基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上,很难不让人满腹疑团。 在那之后,仙盟即刻派出数支精锐勘查四面妖族情况,很快便查到岐山附近有妖族出没,同时那区域内还频频传出百姓失踪的消息。 在听闻事件原委后,周无清对此也颇有几分兴趣,于是便与叶千笙一同领下任务,循着那凤鸟留下的痕迹深入腹地,寻找其痕迹。 连续飞过几里,二人飞临一片树林密布的山峰前。缕缕妖气正从树丛间冒出,在感知中就如同根根烽火般显眼。 “这应当就是妖族群居之地。”叶千笙环顾四处,“这气息如此混杂,若深入进去怕是很难从中找到那鸟妖。” “这么多道妖气,一个一个找起来不知多麻烦。”周无清道,“直接一把火烧了这山,那鸟妖若在,自然便会出来。” “周兄莫急。”叶千笙见他作势要动手,赶忙道,“这林间生灵众多且地势诡谲,贸然出手恐会牵出其它祸事。不妨先叫我尝试一番,若是不济,再动手也不迟。” 叶千笙口中说着,手腕一翻,一只玉笛出现在手中。她将那笛横至唇边,运气轻吹,婉转的曲调顿时在林间荡开来。 微风拂过,四面林叶沙沙作响,任着那悠扬笛声在林间徐徐穿行。 数十只鸟雀自林间振翅而起,围绕在她身周飞旋。啼鸣声中,她的长发与白衣随林叶一同飘扬,仿佛要羽化成一只白鸟遁入其中。 少顷,一曲终了,叶千笙放下玉笛,注视着面前鸟群飞旋的阵型,像是在阅读一封隐秘的书信,沉吟片刻,这才转身向后方周无清开口。 “按这雀鸟的指向,这山中的确有只大妖,只是其中似有危机。周兄一同去看看么?”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看的。”周无清瞥着她手上的玉笛道,“你这笛法倒是有些意思,待日后有闲,我也学来玩玩。” “周兄既有兴趣,回去后我赠你一支便是。” 叶千笙嫣然一笑,转身向前:“那大妖在北方十里处,周兄且随我来。” 二人并肩而飞,直入岐山深处,穿过丛林,忽然一片血腥味冲入鼻中,仔细一看,竟是遍地的妖尸! 那一具具妖尸足有数百具,在山间绵延出数十里,细细一看,各个种族的妖族均有,而其中最多的便是鸟妖。 那些鸟妖个个羽色赤红,与朝堂前出现的如出一辙。 注1:《资治通鉴·唐纪二十》:“天授元年...九月戊寅,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第63章 烈烈战意,仙人动容 “如此之多的妖尸...莫非是妖族内斗,逼的这岐山的鸟妖不得不大规模迁徙,故而飞临朝廷?” 叶千笙若有所思:“这岐山向来是妖族安居之地,怎会有如此规模的内斗?若是能找一个开了灵智的小妖问问话便好...” 周无清听她说罢,走上前去,运转神识扫过四周,忽而对空一划,指尖划出一缕清风,呼啸着扫过一边的灌木。 惊恐的鸟类啼鸣响起,一只躲藏的鸟妖被风流裹挟着飞出藏身的灌木,落到他脚下。 那鸟妖看着形似麻雀,却比寻常麻雀大了数圈,有人半臂大小,羽色与四周的妖尸相同,都呈赤红色。 它被卷至周无清脚下,还有些晕晕乎乎地转着圈,半晌才看清面前的人,顿时吓得浑身羽毛都立了起来。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我并非有意窥探仙长...” 那赤雀连连求饶。它似乎是刚开了灵智不久,说起人话来还有些磕磕绊绊。 “你也是此地的小妖?”周无清开口问道,“这岐山中出了什么事?” “我族世代栖居岐山,已有数千年。但不久前,有三魔前来,自称奉佛祖之命,将岐山洞天占为己有,包括我族在内,所有反抗妖族皆被他们屠戮殆尽...” 看得出这赤雀的道行并不算高,虽已能口吐人言,但却说得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只能听个大概。 但光是这大概的几句话,已经足以引起面前二人的注意。 “奉佛祖之命?” 赤雀点了点头,印证了这番话,令二人顿时正色。 早在南北朝时期,佛门便已由门派晋升教派。南北朝灭佛战争中,九黎仙盟将境内佛门削去大半,但有着信仰的加持,佛门子弟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隔个几年便要冒出来一簇。 而今佛门势力可能已经渗入了岐山,这个消息单拎出来看并没有多大,但一旦结合近来的一系列传言,整件事就变得不寻常了。 早在几个月前仙盟便接到消息,称准人皇武则天开始在宫廷内招收面首,不分贫贱,前后有数十名美男得其接见。 原本这不算什么,毕竟过去的人皇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如今女皇养男宠也不过是个翻版,只要不因此误国,仙盟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要干涉。 然而在这消息当中,一个叫作薛怀义的名字引起了注意。 据奏疏称,这薛怀义本是个和尚,近期突然出现于则天皇帝身边充当男宠,深得皇帝喜爱,册封其为梁国公、授予各种要职,而那薛怀义亦在朝廷之中大肆散播《大云经》等佛门典籍、在四处张贴佛像,大有以佛造势之势。 这一切着实让仙盟提起了警惕。 单纯宠幸面首不是什么问题,甚至面首是和尚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现实是有人试图将佛门信仰植入大唐朝廷之中,大有与仙门道术分庭抗衡之势,这对于仙盟而言无异于眼皮子底下耍刀,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背后是否有佛门势力支持,有意蛊惑人皇。 若真是如此,那中原佛门势力恐怕已经再度抽枝,发展到了相当的水平。 在那之后,仙盟传书于则天皇帝,要求严查薛怀义和尚及其背后佛门势力。诏令发出后不久,薛怀义被废去面首身份,放归白马寺。(注1) 而在同时,仙盟亦在大唐全境内严查佛门踪迹。眼下这踪迹居然出现在了看似不相关的岐山妖族地界,很难不让人注意。 再联想到近期岐山附近频频出现的百姓失踪,整件事便更加可疑。 “带路,进那洞天中看看。”周无清向那赤雀道。 一听到这话,赤雀全身一抖,吓得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摆着翅膀上蹿下跳。 “那三魔强横无比,此前我族竭尽全力尚无法与之匹敌,仙长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还是快逃吧...” “我所见未有不敌之物。”周无清一手提住它后颈的羽毛,把它丢回地上:“带路便是。” 那赤雀像是愣了一下,看看后方的叶千笙,她站在后面并不做声,似是默认了这番话。 赤雀看看叶千笙,又看看周无清,来回数次,仍举棋不定:“那三魔实在强悍,我怕...” 叱地一声,一缕火光自它眼前闪过,只差一丝便能燎着羽毛。 赤雀惊得一个激灵:“我,我带,我带...” 火光灭去,它惊乍的羽毛随之平息,惊惧交加地望望那边的红衣道人,遂而不情不愿地振动翅膀,腾飞而起,往山道内侧而去。 “叶道友,你便在这里做些清洗,顺带观望情况。” 周无清向身边叶千笙嘱咐一句,眼见着后者点头应声,这才腾身而起,紧跟在那赤雀之后,一人一鸟并肩而行,深入岐山之中。 ...... ...... 越野车停在了这一列最后一幅壁画之前,程晓萌扒着车窗,仔细注视着。 在这一幅画面之中,天空红艳宛若燃烧,苍穹之下是连绵的群山,身穿红色道袍的背影与羽毛赤红的鸟儿并肩踏过群山大道,大道的尽头端坐着高高在上的三魔。 “为诛灭三魔、报同族之仇,陛下出走岐山,于山外意外遇仙人。” 孔雀指着那壁画,同步为超研所众人解说其内容。 “陛下一心光复岐山,即使与那雷霆万钧的三魔为敌,也未有半分惧意,仙人目睹陛下烈烈战意,为之触动,遂与陛下共赴岐山,直面三魔!” 一车人都在盯视着那幅壁画。虽然比不得人类工匠的精细,但那大气磅礴的构图仍旧让画外的人们感受到了那绝伦的霸气。 “之前见多了凤凰被人所打动、赐福于人的传说,在这妖国中却成了仙人赐福于凤凰,的确有意思。” 一名研究员盯视着那壁画:“烈烈战意打动仙人...这凤凰不愧妖皇之名,确有帝王风采。” 一边程晓萌却是沉吟。 原本在听到那个“仙人与凤凰”的妖国传说时,她只当是这凤凰曾与某位大能结缘。但如今有了这些壁画和故事,反而变得有些疑点重重。 暂且假设那位“仙人”是个大能修士。以前除了那些专门的御妖师,大部分修士遇到妖不直接斩了都算好心,这仙人却在初次见面时便出手帮助妖皇...如果真只是因为被其意志打动,这是否有些太博爱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望着那一幅幅壁画,陷入沉思。 注1.真实历史上薛怀义失宠大概在武则天登基1-2年后,这里为了剧情提前了一点,历史大神轻喷。 第64章 威震岐山,三魔尽除 在人妖联手赴岐山的壁画之后,延伸的铁色根须到了头,第一组画像也就随之结束了。 越野车继续行进,越过了最外圈蔓延的根须,进入妖都皇城里侧的开阔地带。 蜿蜒的道路逐渐变得平旷,车窗外那巨大的金梧桐树越来越近,紧挨着巨树一侧的便是蔓延的山川,金树与青山一前一后,整个场景宛如远古的油画。 又行出几公里,越野车在山脚下的一处开阔地前停下,超研所众人与孔雀一同下车,迎接他们的是迎面吹来的尘风。 程晓萌手搭凉棚,向前望去,举目所见是一片岩石的灰白色。这山脚处没有开垦田地也没有建造设施,保留了最原始的样貌。 “方才我们经过的那条道,便是当初陛下与仙人攻入魔窟所行之路。” “一千三百年前,三魔占据岐山,人妖具杀,集尸身无数,将岐山洞天改为尸陀林,直至陛下与仙人前来,一举诛灭尸林,直入魔窟腹地。” 孔雀伸出一只羽翼,向着众人解说。 “而这里,便是当初三魔驻守之地。” “为拯救岐山,仙人与陛下在此地与三魔大战,直至今日仍留有当年旧痕,诸位请随我来。” 它一边说着,一边振翅而起飞在前方,带领着超研所众人向前方而去。 微风吹来,尘烟自土道上飘起。程晓萌低头望着脚下的土道,只见那道上铺就的满是碎石与黄土,褐黄的道路一路延伸出数里,看不清尽头。 这是一千三百年前,那人曾踏过的道路。 ...... ...... 金梧桐树的光芒洒落下来,将一人一鸟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两道影子正急速地移动着,掠过洞天之中。 半晌,那影子停在一片叶影之下。周无清在空中俯首,垂目望着脚下的山林。 这西岐之地是出名的妖族群居之地,光是方才他们经过的外界区域,便是常年草木繁茂、生机盎然,到了这灵气充盈的洞天内,更是山川青翠、生机盎然。 只是此时,那秀丽的山林之间,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 那尸体也许有成千上万具,样态不一,有各类妖族,亦有穿着布衣的人类平民。 尸体被个个分割开来,剥出的皮挂在枝杈间,抽出的筋系在树干上,而在地面的奇花异草间,则散落着无数被切开的尸块,人与妖的血肉混杂在一起,堆积成真正的尸山血海,将秀丽的西岐山河染得一片赤红。 血腥味扑面而来,飞在他身边的赤雀翅膀都有些打战起来,飞的路线都摇摇晃晃,恐惧溢于言表。 “仙、仙长,就是这里...” 在它身边的周无清注视着那血肉组成的山林,只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三魔所为?” “是...”赤雀点点头,“那三魔所言,他们是要将岐山之地建成佛门圣地‘尸陀林’,供门下弟子修行之用。” “自三魔来后,原本居住此地的妖族有不少投入其足下,接受洗尘随其修行。而不愿投靠的...便似这山林中的尸首一般了。” 周无清听它说着,脸上并无什么多余表情,只是低头注视着脚下景象。 尸陀林,这个名字他之前的确有所耳闻。 在一百多年前的南北朝灭佛战争时期,九黎势力与北周王朝联手,灭去中原境内佛寺无数,也从中缴获了大量佛门典籍。 作为常年的敌手,仙盟自然是对这些战利品进行了详细研究,他当时也跟着翻阅了部分。“尸陀林”这个名字,便是他从一本名为《要行舍身经》的典籍上看到的。(注1) 依照那经书中所言,能舍身者,可灭一切罪,当获正等菩提。 为修行这舍身之道,佛门便设圣地“尸陀林”,劝诫门下子弟将尸身血肉分割悬于林中,并于尸林中修行,从而领悟生死轮回之道。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修行方式,仙盟中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和评价,而他对此的评价就很简单。 强烈的热意忽然扩散开来,阵阵热流如同飓风直冲天际。在旁的赤雀猝不及防,赶忙向他身边靠来,紧贴着他身侧才不至于被那飓风吞没。 它睁大了眼,瞳中映出一道如日轮般炽烈的火光,再下一刻,它面前的整座山脉都燃烧起来。 腾腾烈火如巨浪扫过整片山林,只在数息之间,面前的尸陀林化作火海,藏身其中的妖族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成了火中灰烬。 那火海景象映入瞳中,在其身边的赤雀一时愣神。 它开了灵智,也算是有百年道行的妖物,这百年之中也见到过许多人类修士,却从未见哪个能有这般骇人的气势。 人族修士之中竟有这等存在? 远方突然响起沉闷的吼声,中央的金梧桐树微微颤抖,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晕流经整片洞天,似是躲藏其中的某个存在觉察到了外围的动静,正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那景象与声音传入耳中,身侧的赤雀浑身一抖,若不是周无清提着它背上的羽毛,它几乎就要这么径直摔下去。 周无清自然也听到了那番动静,不必赤雀带路,便再度腾身向中央而去。倒是那赤雀拼命扑扇翅膀贴在他身边,这才免于被那叫声中的威势压倒。 一人一鸟的影子飞驰而过,沿着碎石与黄土铺就的土道移动,最终在道路的尽头停住。影子逐渐放大,身穿红色道袍的身影自空中飘落,踏足于面前的黄土地上。 周无清抬起头来,眼中倒映出不远处擎天的巨树。 这树形似梧桐,叶片灿金,枝杈如铁,四周有山川环绕,看得出是这洞天的中心。 和外围的尸陀林完全不同,这洞天的内侧依然保持着原本山清水秀的景象。一眼望去,四处瑶草仙花、乔松翠竹,一派世外仙境之相。 仔细看去,那金梧桐巨树上正隐隐透着金色的佛光,沿着枝杈满眼至各处,为这仙境平添一分神圣之感,竟有几分像那传说中的佛门圣地天竺灵山。 身边的振翅声收敛,伴随在他身边引路的赤鸟同样落在他脚边,全身羽毛恣张,连那翅膀都有些颤抖起来。 在这个位置下,它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梧桐树间传出的庞大妖气,如同三座巨山立于那里,哪怕在数里开外依旧有所感知。 不久之前,正是这三座巨山碾压了整片岐山地界,叫此地妖族死伤无数,那般涂炭景象至今仍映在赤雀脑中,根本不需见到三魔踪迹,单单只是溢出的气息,便能叫它吓得不敢寸进分毫。 “就躲在这里么?” 站在它身侧的周无清突然开口,引得赤雀扭头去看,却见他忽然抬脚一跺,劲力激荡而出。 轰轰轰—— 整片大地震动起来,那声势惊得赤雀振翅飞出几十步开外,飞退之间,却听震动间隐隐传来低沉的兽吼,紧跟而来的是三股强烈的妖气。 擎天的梧桐树叶片摇曳,发出沙沙响声,一头青狮、一头巨象、一只金鹏自枝杈间现身,踏着云齐齐落在树后的山头之上,大如磨盘的六只眼睛齐齐向下,俯视着地面上那渺小的人影。 “何人胆敢犯我等疆界?”洪钟般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周无清抬眼,目光扫过那三只巨影,他们身上有着隐隐约约的卍字印,明显的佛门手笔。 “果真是佛门养的三只走狗。” 大地震颤再起,这次却是来自于面前的三头大妖。左侧的青狮张口咆哮,声浪震天动地。 “大胆!”青狮跃出山头,利齿毕露,“我等奉佛祖之命,前来开化此地野妖愚民,小小道人竟敢侵犯...” 铮铮剑鸣响彻山间,后方观看的赤鸟眼瞳猛地震动。 只见前方周无清忽然举手一挥,灵剑现于掌心,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剑,剑光划破天空,正落在空中的青狮身上。 哀嚎声中,那青狮当即被从空中斩落,庞大的身躯重重坠落于地,砸得林叶四起、泥土翻卷。 肆意的剑气涤荡开来,扫过下方砸得翻起的土地,表层的黄土被剥去,露出土壤下的片片白骨。 那白骨在土下堆积成山,大小不一,形态不一,有不少属于其它大妖,亦有一部分是人的骸骨。 “尸积成林、白骨入土。这佛门开化,还真是名不虚传。”红衣道人的话音响在阵阵的腥风之中。 冲突来的如此突然,别说是后方观战的赤雀,连端坐山间的两头大妖都为之震动。 旁边的金鹏大妖羽翼摆动,似是也要跟着腾空而起,倒是那中央的巨象似是意识到了情况,两只前蹄合十,竟做出了颇为标准的佛门行礼。 “阿弥陀佛。原来是仙门高人,多有得罪。” 巨象庞大的身子微微躬下:“仙长或许有些误会,我等并非有意食人食妖。只是而今中原生灵欲望迷心,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此地人妖便是如此。” “贪淫乐祸,沾染业力,我等欲打造人间净土,只有将这等业力缠身者其送入轮回,以此渡之。仙长若不嫌,还请容我细说一番这其中之道,或许仙长便会理解我等所为。” 一言落下,周无清扫过地上的累累白骨,哂笑一声。 “几条走狗,也配谈起论道了。” 飓风般的热流再度掀动,无量真火的光芒在他身周亮起,暴涨的气势瞬间扩散开来。 威势扑面,躲在后方的赤雀被压得近乎窒息,赶忙振动双翼,飞退出几十步开外,藏于后方的一簇铁根之后。 它从那铁根后探出头来,直盯着面前景象,将那道炽烈的火焰、那凛凛的长剑、那睥睨的人影尽皆收入眼中。 而在同时入眼的,还有两道从天而降的巨影。 尖锐的啸声响起,山顶的金翅大鹏猛然张开双翼,连带着那巨象也一同甩鼻咆哮,两道巨大的身影宛若化作飓风,自山巅席卷而下,铺天盖地地向面前的红衣道人刮去。 “佛门所言,欲渡众生入轮回?” 猎猎狂风之中,周无清举剑于前,面朝着那飞扑而来的巨影,剑刃上卷起炽烈的火光。 “今日,我便来送你们入轮回!” ...... ...... 空中的孔雀收拢翅膀,飘然降落于地面。在它身后,超研所众人同样停住了脚步,一个个举目向前看去。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高耸的青山,山的中央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从中劈开。 在那青山裂口的下方,一块黑色石碑竖在那里,上面以汉字书写一行字。 【佛门三魔——白象,斩杀于此】 “我的个乖乖...这是被人砍出来的吗?” 旁边一位下属研究员望山感叹。程晓萌听着他说话,并未应和,只是环顾四方。 在那巨大裂口的一边,是一个乱石堆组成的凹坑,像是被巨型陨石撞击而成,历经千年,坑已经被填平了许多,但中央却依旧寸草不生。 那坑边同样竖着一块石碑。 【佛门三魔——青狮,燃灭于此】 再往前看,一边的山川石壁上留着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其周边的大半座山脉都像是被那空洞削平,看上去颇为突兀。 而下方亦有一座石碑记录。 【佛门三魔——金鹏,射落于此】 山风吹过,在山石裂缝间吹出呜呜的响声,回荡在整片山川之中,似是跨越千百年的哀鸣。 “这便是当初灭魔大战之遗迹。” 孔雀优雅地一甩尾巴,向着超研所众人介绍:“当年,陛下与仙人共入岐山,于此地战三魔。” “三魔凶悍,非常人所能敌。陛下与仙人共赴魔窟,火烧尸林,踏碎青山,最后于金梧桐树之下会面三魔,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终将那三魔镇服于此,叫岐山重归太平!” 注1.现实中《要行舍身经》出自敦煌,现被收入日本《大正藏》 今天是大年三十,在此祝大家除夕快乐! 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应该会在2月1号凌晨上架,届时肯定会爆发一波,敢请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给大家磕头了,砰砰砰! 第65章 我与他联手鏖战 激昂的话音响在山间,与那呜呜的风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遗迹之上回荡。 这孔雀本就是妖皇特意选出的精于口才的近侍,平日又驻扎于超研所之中,充分学习了人类语言的抑扬顿挫,解说水平更上一层。 也正因如此,这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如同古代说书先生一般,听得超研所众人都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自那场大战过后已有一千三百年时间。在此地灵脉的滋润下,当年被烧去的尸陀林已经被新生长的草木所取代,曾经尸山血海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抹去找不到半分。 但这山河终究还是记住了当年的时光。 光是看着那留在山与地上的几道巨痕,他们便能想象出那发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激战,那力镇三妖的身影、那划破天空的火光、那无以抵挡所向披靡的伟力...都被凝缩在了面前的山河之中。 “这就是大能和妖皇出手的动静...亏得这是在洞天里头,要是放外界,怕是能把这岐山地界都拆完了吧?” “来之前我还以为那妖皇遇仙人的传说是编的,没想到啊...” “虽然之前来妖国的那次已经看过这个了,但再看一次,果然还是很震撼...” 超研所众人议论纷纷,话语之间不乏叹惋。 踏足于这大战遗址之间,再配上孔雀激昂的解说,仿佛让人跨越千年再度见证了那激战的场景。 仙人与妖皇并肩穿行于三魔之间,人与妖联手作战,洞天之中火光交织。那般宏伟景象,绝不亚于任何人间大战。 程晓萌深吸口气,将翻涌的心绪摁下,转而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面前的奇景,缓缓拍下。 在她身边,做着同样事情的研究员不在少数,快门咔咔响声不绝于耳。 哪怕抛开研究本身,单单作为景色欣赏,这景象也足以给予人充分的视觉震撼,比什么景区打卡强上千百倍。 只不过... 程晓萌放下相机,望着那面前的景象,若有所思。 按照孔雀口中妖国传说的说法,是仙人和凰王联手将这三魔斩落...但按照她之前考古的经验,这些痕迹看起来分明都是人类修士的手笔,那妖皇的作用在哪呢? 她转过头,听着众同僚的议论。 在场众人都是专职考古的研究员,发觉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她一个,这一点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便能听得出来。 只是如今作为妖皇近侍的孔雀在场,直接这么开口问了总归是有些扫人家的面子,于是众人只是对着这景象惊叹一番,便不作多问了。 虽然种族不同,但毕竟是有灵的大妖,喜怒哀乐与人类无异,再加上这孔雀也算是驻扎超研所许久,算得上半个同僚,也该以人类礼节待之。 “镇三魔之战,让岐山地界归于安宁,仙人与陛下亦然因此结缘。” 等着众人的议论声稍稍平息,面前的孔雀接着开始解说:“大战之中,陛下得仙人之机缘,仙人亦见陛下之风采,所谓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便是如此。” “其中具体,在皇都之中亦有记录。还请各位上车,我们继续前往此行最后一站。” 在孔雀的引导之下,众人完成了此地的拍照记录工作,一个个走回车中。越野车再度启动,在地上绕出一个圈,折向金梧桐树方向,一马平川地前行起来。 越野车后座上,程晓萌翻着方才拍下的照片,一阵沉吟。 思考片刻,她向旁边资历较老的一名主任研究员使了个眼色,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句话,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王主任,那个战场遗址看着怎么不太像妖皇的手笔啊?” 那孔雀乃是大妖,听力相当敏锐,哪怕压低声音说话也会被其听到,但她又按捺不住心里疑惑,只能用这种办法交流。 那主任看他一眼,同样挪动手指打字。当手机被交还给她的时候,上面已经多了一行。 “之前的几次妖国勘探中,就有人提出过这个疑问。但妖皇毕竟地位特殊,想要实地验证这种历史问题很难,而且也没什么意义,就暂且按照妖国给出的说法来吧。” 程晓萌看着那一行字,心中感慨正主任就是正主任,果真老辣。 确实就如这话所说,这种历史问题要挖掘起来是吃力不讨好,一千多年过去了,那位“仙人”又不可能出来现身说法推翻传说,考虑到妖国的地位,那自然就只能以这传说为参考了。 她将手机揣回兜里,再度转头看向车窗之外。 行出几里,越野车进入了妖都皇城的核心区。以金梧桐树为轴心,一条平整的大道贯穿了整个皇都,围着大道两侧则种满了一排排的树。 与外围的百花齐放不同,那一排排的树品种十分统一,都是槐树。 在金梧桐的光芒笼罩下,那棵棵槐树都开了花,微风一吹,白色的槐花花瓣如雨飘落,纷纷扬扬地落在面前的大道上,为这皇都平添一份美感。 程晓萌扒在窗侧,回想着之前资料中的描述。 在之前的几次勘探中,便有超研所成员提出过一个猜想,说这妖都皇城应当是仿照唐长安城的样式而建,而从平面图来看,无论是格局还是布置都与长安颇有几分相似。 而在资料当中,古长安城便是由朱雀大街为轴,大街两旁同样种满槐花——与眼前的景象如出一辙。 考虑到岐山与长安距离颇近,而凤凰亦是在唐朝时期出山随仙人同游,如此猜测倒也站得住脚。 不过即使抛开这些,那妖皇似乎也对槐花情有独钟。不仅仅是皇都大道两边种满槐树,连皇都之中都尽是其踪影,而他们此次来参加的赏花大会,赏的也是这槐花。 这么一看,这还真是个很有个性的妖皇。 程晓萌在心里感叹着,看着车子穿过入城大道,直向内侧而去。 “接下来便是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妖国传说的最后一节。” 孔雀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岐山大战后,陛下与仙人结缘,由此同行,开千年人妖携手之佳话!” 第66章 其名为凤凰 岐山地界之外,清扬的笛声回荡。 笛声之中,四处草木振动,隐藏于四处山林中的小妖们一个接一个地探出了头,或抖着绒毛,或振着飞羽,如同听到祷言的信徒。 在山林中心,叶千笙举手吹动着玉笛,笛声荡漾间,一股平静之意弥漫开来,驱散了死尸带来的肃然。 曲音连绵,直至某个节点忽然停住,她抬起头去看,红衣的人影正从天边落下,身上有着些许血气。 “周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迅捷。” 她放下玉笛,释放洁净术法为他洗去身上血气:“那三魔如何?” “不值一提。”周无清举手一翻,三枚凝练的妖丹显于他掌心,正在散发着浓烈的妖气。 “这上面似有佛性气息...这三魔果真与佛门有所牵连。” 叶千笙看过那丹,脸色微沉:“这其中怕有因果牵连。还是将之带回仙盟,交由袁天纲等人观测为上。” 周无清应了一声,将那丹收入囊中,正欲起身离开,却忽然转头,看向后方的丛林。 在他身后的树木间,一只赤雀正小心地拍打翅膀向他接近,见他目光看来,那赤雀吓得羽毛一抖,立在那哆哆嗦嗦,却仍是抖着开了口。 “仙长...方才,目睹仙长镇服三魔,我着实,被仙长之风采折服。” 它话说得战战兢兢,原本就不太流利的话音更是磕磕绊绊。 “所以,我想跟仙长走,请仙长,收下...” 那吞吞吐吐的话音听得旁边叶千笙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周兄,这鸟妖是想追随于你。” 周无清转头瞥过一眼:“我对养鸟无甚兴趣。” 这话一出,那赤雀立刻立起了羽毛,浑身上下透出一个急字。 “我,我吃很少。我愿帮仙长做事。” 赤雀飞上飞下,一双眼中皆是渴望:“只求仙长收下...只求仙人收下我,我愿为仙长所御...” 看得出它的确很急,吐字都跟着变快了,那边的周无清却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一边的叶千笙看着那副急样,被逗得一阵轻笑。 “这鸟妖身上没有血气,的确不是害人之物。” 叶千笙思索片刻,上前劝道:“这岐山地界被三魔破坏,怕是至少百年才能恢复生机,这鸟儿无家可归也的确可怜。” “不如先就此收下它,往后若无意养之,找个灵气充足之处将其放归山林便是。周兄看这样如何?” 周无清听她说着,脸色似是有所缓和,转头与那可怜巴巴的赤雀对视片刻,像是思索了一番,才微微颔首。 “如此也罢。” 这话一出,那赤雀顿时羽毛大张,尽管它的脸无法做出表情,但那股欣喜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谢谢仙长!谢谢仙长!” 它拍着翅膀上蹿下跳,浑身写满喜字。那有些滑稽的样子看得旁边的叶千笙轻笑出声。 “我听闻那些修御妖之法的修士都会为自家妖兽命名,这赤雀如今跟随于周兄你,是否也该为其取上个名字?” 听到这话,那上蹿下跳的赤雀顿时停住,两翼收于后方,似是等待教书先生批阅的学生。 周无清与它四目对视,沉吟片刻。 “这小妖羽色赤红,体内携有火行,倒是与那上古传说的凰鸟有所相似。既然如此,那此后便先称它为...” “凤凰。” ...... 越野车驶入了妖国的最中心区。 这里是金梧桐木的脚下,四面皆是依树而建的住所与设施,巨型树根组成的甬道在其中延伸,看得见形态不一的大妖正在甬道之间穿梭。 而在众多根须的中心处,是一片类似中央广场的区域。 广场正前方立着一尊金身塑像,比外面景区的那个更要大上数倍,雕的是一只凤鸟展翅飞翔,如同浴火。 而与外面景区的雕像不同的是,在那浴火的凤凰旁边,还雕着一名修士的身影,那修士身周亦有火焰伴随,看上去,反倒像是凤凰伴他身侧一般。 “这里便是今日的最后一站,也是明日赏花大会的举办地。” 车门打开,孔雀飞落至那雕像脚边,绕着雕像行走。跟在它身后的程晓萌抬头望去,只见那雕像之下的台座上还刻着几行字。 【西岐辛卯年,三魔入侵,生灵涂炭,皇于山间遇仙,得其机缘,共赴镇魔】 【皇与仙同行至此,灭尸林,除三魔,终还岐山太平,皇目睹仙之功,仙叹于皇之才,遂结伴同游】 【自此千年,皇与仙踏遍河山,看尽天下,得进圣境,加冕为岐山之主】 在这座雕像的四周,还有着几根梧桐根须,如之前那般绘制着壁画。 每一幅壁画背景都不尽相同,一眼看去游山林、海洋、草原、古代都市等等,每一幅都讲述着那千年时光中的一个片段,而主角永远都是那道人与凤凰。 对于妖国子民而言,这皇都中的造物无疑就是至高无上的宣传资料,相当于妖国版的圣经,是每一个妖国子民都要接受的基础教育。 而将这“仙人”的事迹大篇幅地写入妖都传说之中,这行为无疑也彰显了妖皇对于人类的态度。 它希望妖国每一个子民都能记得那位曾经涉足此地的仙人,希望将“人妖和谐共处、并肩同行”的理念牢牢刻入每一个子民脑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中原之地才能在数百年时间中少有人妖之争,他们这些人如今才会站在这里,真正做到与妖同行。 程晓萌站在这巨大的金塑之前,仰着头与那雕像上的人对视,心中暗作感慨。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位“仙人”绝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的大能修士。 只是如今妖皇之名响彻四方,而那仙人却悄无声息地淡去了所有痕迹。若非这次妖国勘探,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此人的事迹。 皇与仙同行千年,而最终妖皇回到了岐山之地,那仙呢? 那仙人去了哪里?难道是死去了么?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答案对得上号,这让她无端地生出一份遗憾之感。 这样一个人若是尚存于世,那在超研所内绝对得是被供起来的存在,光是研究他的事迹,其论文成果怕是都足够养活一整个大课题组。 然而这泼天的富贵到底是失之交臂了,他们迟到了几百年。 “那么今日的游览就暂且先到这里,我这便带各位去往超研所在此设置的驻地。” 孔雀的声音远远而来:“明日便是赏花大会,届时陛下会亲自出面。还请诸位好好休息,静待大会开幕。” 第67章 养鸟 梁州市,建国路小区。 周清拎着画眉鸟笼,缓步行过小道,向着平日晒太阳的地方行去。 今天那算命师、或者说易术修士刘归山又来了,也一如既往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整条道路上全是排队等着算命的人们,那熙熙攘攘的动静,那近乎虔诚的目光,让他想起过去寺庙神像前的求神队伍。 面对超脱常理的力量,人们总是会选择拥护。往前数几百上千年,也有过许多见证他踪迹的人像这样聚集在他脚下,其中不少人还想要为他立像立碑,宣传他的事迹。 最初他对此还颇有兴致,但后来次数越来越多,便也觉得无趣,更不要说一些地方的达官显贵为了给他立个像还要到处征集民力,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也是因为这样,他后来对于类似的请求一直都予以拒绝。这些徒有外表的东西对他无用,但百姓却真会因这劳役而误了农耕,关乎生计的大事当然要比形式化的崇拜更重要。 他绕过那等在算命摊前的重重人群,向着那棵开满槐花的槐树行去。一转眼,却发觉那树下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在知天命年,穿着有些褪色的粗呢西装和衬衫,手边搁着一柄枣木手杖,手上拿着一本外文书正读者,一眼望去很有点上世纪知识分子的风范。 而在他身侧的树杈上,则挂着足足四只鸟笼,每一只鸟笼形态不同,但都极其讲究,笼中鸟雀分别为百灵、文鸟、金丝雀和八哥,个个油水光滑,看得出养的十分精细。 此人名为沈慕谦,曾经是本市梁州大学的教授,退休后在这建国路小区养老,其主要爱好便是养鸟遛鸟。 沈教授做了一辈子学术,而今也将这学术精神带到了兴趣之上,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在小区养鸟圈里是专家级的人物。 几个月前周清刚来到这里时,便是从他这里听说了各种遛鸟理论,这才开始加入其中。至少在遛鸟这个领域内,沈慕谦的造诣比他高出许多。 “哦哟,是小周啊?又来遛画眉?” 察觉到他的到来,正低头看着书的沈慕谦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他手中的笼子上。 “我看看...噢,你这画眉最近养的真不错,挺机灵的呢。” 沈慕谦看着他笼中的画眉,伸手逗弄一番:“这画眉起火起的挺快啊,才遛几个月,这表现跟其他人遛几年的有一拼了,真是只好鸟。” “不过嘛,看它这毛色,你这饲料的营养还是给的差了点。养鸟新手都容易这样,喂食喂的太单一,鸟儿营养跟不上,后面说不定就要生病的。” “往后除了小米这些,再给它吃点水果之类的,苹果这种就行。人要营养均衡,鸟也一样嘛。” 沈慕谦在那边侃侃而谈。他当了一辈子教授,指点学生指点习惯了,一见别人家的鸟,就都要点评几句。 周清微微点头,这沈慕谦虽然有些好为人师,但的确给予了他不少经验。 如沈慕谦所说,在养鸟这一块,他的确算是新手。 虽说之前与凤凰相伴了许久,但在刚捡到凤凰时它就已经是成熟的妖物,已经学会了自力更生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几百年时间里他几乎没怎么管过它,更别提“养”了。 毕竟他一开始的确没有想收纳妖物的打算,当初还是耐不住凤凰反复哀求才勉强答应,谁知后来那鸟儿就这样跟了他近千年。 在他记忆中,那凤凰最初是个十足胆怯的性子,当初随他回到仙盟中后,有几个修炼御妖术的修士带着自家妖物过来看新鲜,有些妖物修为甚至还不如它,却每次都能把它吓得瑟瑟发抖。 但就这么一只胆小如鼠的鸟儿,在后来的千年时光中却始终伴他左右,从平原到高山,从山林到城市,从宗门到战场,其中不乏许多九死一生的危险之处,但只要他在的地方那鸟儿便总会跟着。 有一段时间他闭了一个长关,上百年时光中始终隐居山林不曾见人,身边唯一的交流对象就只有凤凰。为了给他解闷,那鸟儿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人间的戏曲,时不时演来给他看,给那孤寂的日子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热意。 入凡俗这些年,他发觉有不少人都抱持着类似的想法。 在当今这个时代中,有许多人不喜社交、不恋情爱,却反而喜欢与猫猫狗狗或是其它的动物为伴。 那些动物并非精怪,连话也不会说,却给带来了连许多人类都比不上的慰藉。许多人因它们的陪伴而走出抑郁低谷,而当它们逝去时亦会带来不亚于亲朋离世的悲伤。 万物有灵,万物皆红尘,这是他对此的领悟。 所谓红尘便是人间喜怒哀乐,但喜怒哀乐却并非是人的专利。在某些方面,这些非人的生灵产生的羁绊比人更深,它们的存在亦为红尘。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养了如今这只画眉。所以说习惯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便是习惯了有一只鸟儿陪在身边。 “对了小周,明天又是周末了,有啥安排不?” 周清略微沉吟:“去岐山那边游访一圈吧。” 前些日子去找袁天纲的时候,他便从那位老友的口中听到了凤凰如今的下落,当初那只怯生生跟着他的小赤雀如今已是冠绝妖界的妖皇,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国度。 生灵之机,是为红尘。在人间之外,凤凰构筑出了独一无二的红尘,这有利于他凝练神魂,他也因此起了些去妖国游访的兴致。 依照袁天纲告诉他的说法,明日,也就是农历九月二十四,便是妖国召开一年一度赏花大会的日子,他便打算趁这个时候前往其中,看看那鸟儿麾下的妖国建成了何种模样,也见见这般不一样的红尘。 “岐山?东边的那个岐山吗?那是好地方啊。”沈慕谦点点头,“风景好,人又少,就是远了点,你是打算报个短途旅游团么?” “那倒不必。” 周清提起一边的鸟笼,笑笑道:“我在那边恰好有位‘老朋友’。” 第68章 赏花大会 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是岐山妖国赏花大会的日子。 程晓萌与超研所众人坐在金梧桐树的一根枝杈上,扶着枝杈上探出的充当栏杆的分枝,垂目往下看。 此时的妖都广场已经被各式飞禽走兽挤满,长长的队伍延伸出数十里,庞大的皇都被挤得像是罐头。 这拥挤的队伍正分成无数个小组,围绕着皇都中的棵棵树木,全都是槐树。 从皇都的布置就能看出这妖皇对于槐树和槐花的兴致:不仅仅是进城大道,连皇都之中都种满了这种树,除此以外几乎看不到别的草木。 在这充满奇花异草的岐山洞天中,作为核心的皇都植被却如此单调,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这么一看,凤凰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程晓萌在心中暗叹一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他们所在的这条枝杈处于金梧桐木偏下的位置,距离地面大约有几十层楼的高度,足以将整个大会的场景尽收眼底。 虽然说是枝杈,但实际上这树枝足有一个操场宽,上面建有造型古典的客栈和园林,甚至还有小型的游泳池,体验不亚于外界的五星酒店。 而在树枝最外侧,则设有一个十几米宽度的观览亭,这是妖国为这些外来宾客专门准备的位置,相当于vip座位。 此时超研所众人正在这亭中静坐等待,有些人如程晓萌一般正扒在亭侧实时观览,有些卷王在抓紧时间写勘察报告,还有几个百无赖聊的正坐在亭中的棋桌之前,随手对弈。 棋,这同样是妖国中十分常见的布置。 自进入妖国以来,程晓萌也顺道勘察了不少妖族的居所,由于各个妖类种族不同,居所亦形态不一,但几乎个个都配有棋桌,各种棋类均有,而其中最多的就是象棋。 这也是那妖皇的偏好。在妖皇影响下,棋在妖国之中的普及率甚至比人类社会还要高,甚至还有传闻说妖皇提拔妖族近侍时,都要将棋术作为参考,若是精于象棋者会额外给予优待。 站在研究者的角度,这标准属实有些让人费解。但一路走来他们看的费解之事多了去了,这也不算什么,统统将之归类为妖族思维与人类不同便是。 程晓萌走入凉亭,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拿起一边的相机,准备开始迎接这趟勘探之行的最重要部分。 就在她打开镜头盖的同时,连续的击鼓声传来,声音荡过整个都城广场。 鼓声之中,孔雀与众近侍飞上梧桐树之前,对天发出悠长的啼鸣。 “迎陛下!” 清鸣声如石子落入湖泊,激起片片的声浪。 广场之上所有妖族在这一刻昂首,小妖嘶吼,大妖念词,数万种不同的腔调异口同声,所有的声音汇成响彻整片洞天的祝歌。 “烈烈凰王,举世无双! 沐浴仙恩,羽过八方! 西岐之地,普润苍生! 圣明所至,威严浩荡!” 枝杈上的超研所众人都忙不迭地抬起了录像设备,个个镜头对准中央。 显示屏的画面中,在阵阵声浪之间,在金梧桐树的光芒之下,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如盏盏孔明灯向上飘荡。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场景。 第一眼看,那是一团团的火焰;仔细看去,那又像是一片片虚幻的赤色羽毛;再眨眨眼看,却又发觉那分明是一只只赤色的雀鸟。 成千上万只虚幻的赤雀自四方飞来,向着金梧桐树中央最为粗壮的一根枝杈汇集而去。 在那枝杈之上,一股赤金色的烈火正急速升腾而起,愈来愈高,愈来愈烈,强烈的光芒甚至盖过了金梧桐树本身的辉光,整个皇都都被笼罩在那赤金的光晕之下。 焰光刺目,在枝杈上观礼的超研所众人都不由得眯了眯眼。 他们这个位置距离烈火升起处有几百米距离,即使如此还是感觉到了那股扑面的热意,一时只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注视正午的太阳,光只是注视着那团火焰,便已经被刺得一阵目眩。 一声清鸣划破长空,如同落下无形的旨意,广场上数万妖族尽皆跪伏。 枝杈上的火焰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风。 那是一只巨鸟所带起的风。 翼羽赤红如火,身有灵光环绕。它于巨木之上振翅,双翼带起的风流掀动千万片梧桐金叶,一时间整个洞天场景似乎都因此而闪烁。单只是看着,那磅礴的气势便已经让人一阵晕眩。 坐在观览亭中的程晓萌屏住了呼吸。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那个存在的时候,她仍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金梧桐树之巨贯穿洞天,任何存在在其面前都显得如树间虫豸般渺小,但当这赤色的巨鸟出现时,神话般的圣树也成了它的陪衬。 岐山圣地,凤栖梧桐。 这是传说中的祥瑞、是只存在于话本的奇景。超研所众人不约而同地昂起了头,十数双眼睛盯紧了那树间的存在,连眨眼在此时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好好看看吧。亲眼见到凤凰,这机会可是常人一辈子都难有的。” 队伍中一名颇有经验的老研究员压低声音,向着众人提醒。 “按史书记载,在此前几百年间,曾有过数位皇帝前来岐山开坛作法、献上祭品,试图赢得凤凰垂眸降下祥瑞,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旁边一人转头:“那咱们现在岂不是皇帝般的待遇?” “何止是皇帝般的待遇。哪怕是在修行界,也有无数人想要踏入妖国、得到凤鸟吉相,其中不乏震慑一方的大宗和大能,但最后他们没有一个成功,别说凤凰本体,连分身都没有见到。” 那老研究员道:“也就亏得这妖皇对凡俗势力很是看重,让咱们借着单位的名头来当了个宾客。咱们能在这亲眼看到凤凰本体,这机会连化神大能都不一定有。” “那四舍五入我也算化神了。”旁边的那人讪讪地笑。 而此时也只有他们二人还在说话。其实根本用不着那老研究员提醒,剩余的超研所众人早都已经没了其他心思,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上,携带设备的人齐齐举起镜头,所有的焦点全然落在了那个高居梧桐树间的巨影上。 那巨影收拢双翼,在脚下万千臣民的瞻仰中,坐卧于巨木之上。金梧桐树的辉光为它的身影镀上金色的光圈,宛若真从神话之中走来。 “大会,开始。”威严的声音响彻国度。 第69章 因他而生的国度(明晚上架) 在众人注视之下,栖身梧桐间的妖皇振翅长鸣。 清啼声回荡在妖都之中,遍布整个都市的槐树在数息之间尽皆开花,满天花雨席卷而起,荡过整个都城。花雨所到之处,草木抽枝,万物盛放。 生生不息,这便是凤凰所掌之权柄。它是这一方天地的王,这岐山地界的一草一木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它的手足。 树杈之上的超研所众人同样凛然。他们并非岐山妖族,但方才那凤鸣一落,众人都只感浑身酥麻,一股醍醐灌顶之感撞入天灵,仿佛整个颅骨都随着那声啼鸣颤动起来。 人本是万物之灵。但在这妖皇的面前,他们却感觉自己变回了原始的动物,在那赤红的身影之下,竟无端地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妖皇...”队伍中有人低低地感叹。 光是之前看着资料和图片,他们就已对这妖中王者有所认知。但真正临前的时候,他们才发觉单纯的记述是何等苍白。 在这个已经没有王侯将相的年代,他们却在一只妖类身上见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帝王之气。它不需做些什么,光是立在那里,便已足够让人仰视。 下方鼓声再起,这一次带来的是真正的盛会。 与人间节日一样,妖国的赏花大会亦有庆祝节目一说。 鼓声之中,各大近侍轮番上阵,白兔弹琴,孔雀起舞,飞鸟衔灯,红狐作戏,与空中的漫天槐花雨相配,构成万物共庆的图画。 花雨与众妖相融,这场面不可谓不吸引眼球,可此时超研所众人中却没有几个有兴致欣赏,所有的目光都牢牢地锁死在最上方那个赤色的巨影上。 它端坐在巨木之上,静静地注视着脚下的万民欢腾。金色的眼瞳中一片深沉,看上去仿佛在追忆什么。 最先的几节歌舞过后,是妖族特有的戏曲。 在那“皇与仙”的金身塑像之前,一个木制的简易戏台被搭了起来,却没有人间戏台常见的帘幕,而是就地以四周的青山金树为背景,实地演绎。 几只装扮过的小妖走上了台,分作两组,一边是一狮、一象、一鹏,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披着红色劈挂带着面具的“人”,一只赤雀伴它身侧,共同与对面的三妖对视。 与人类社会相比,妖国的服化道简陋得不忍直视,放在外面的话连五毛水平都称不上,但四周的自然山水背景下,配合上妖力所激发的术法,反而更有几分特别的韵味。 “岐山月,曾照群妖舞霓裳!” “碧梧栖,百鸟朝凤饮琼浆!” “怎料得三魔啸聚遮天光,” “血雨腥风蔽太阳!” 开局一段唱词,还真唱出了几分戏曲吊嗓的味道。和着鼓声和打板声,台上的“三魔”张牙舞爪地排开来,妖力散发,在台上卷起小型的风暴。 “冤魂泣血染穹苍,万灵哀鸣震八荒。” “忽得仙人踏云来,重现山涧青天朗!” 台上的风暴忽然散开,一丛火焰自中央燃起,火焰之中,穿红衣的“仙人”与红羽的赤雀从中现身,焰光随行,原本有些灰蒙的戏台顿时变得明亮。 “火焚尸林破瘴气,剑斩三魔裂玄黄!” “三魂堕入黄泉浪,岐山复见日煌煌!” 火光席卷,吞没了台上三魔的身姿,席卷的黑风亦然黯淡。炽烈的火圈照亮了红衣仙与赤羽雀的轮廓,它们走上舞台中心,相顾颔首。 赤雀拍着双翼:“谢过仙人赐机缘。” 红衣仙点头回应:“本是乾坤同担当。” 二者同步转身,向着台下众妖唱出最后的曲调。 “且看春泥孕新绿,万类霜天竞翱翔!” 歌舞升平之中,整个盛会达到高潮。四面的小妖跟着那乐声欢呼雀跃,高高低低的欢叫声响彻整个都城。 “这戏曲我上次来勘探的时候就看过一遍,没想到今年还在演。” 观礼台上,队伍中的老研究员摩挲着下巴:“看来,这应该是每年大会的固定节目了。” 在他身边的程晓萌并未搭茬,只是继续调整着手上的摄像机,进一步拉进镜头,通过显示屏注视着上方的凤凰。 它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高台上,垂眸望着脚下的一切。在显示屏之中,那金色的眼睛低垂着,看上去竟像是有隐隐的...悲伤? 程晓萌怔了怔。此时是庆典的最高潮,整个妖都都沉浸在欢快之中,这妖皇为何却会悲伤? 它是想起了什么事么?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人? 她想到了之前所做出的那个猜测:在多年同游后,凤凰突然回到了岐山,而同时仙人却不知所踪,很有可能,是那仙人在同游的路上仙逝,千年的旅程由此结束,凤凰也由此才会归乡建立妖国。 程晓萌忽然浑身一凛,一个大胆的想法如闪电穿过脑海。 遍布妖都的壁画、被特地保存的遗迹、融于四处的传说、还有眼前这热烈的戏曲... 一路走来,这庞大的妖国之中处处都是仙人留下的痕迹,就像是...一块为他而竖立的纪念碑。 这个猜测过于惊人,她拿摄像机的手都因此抖了一下。 扫平六合、镇服群妖、加冕为皇、传道万民...这震撼世人的功绩、这奇迹般的国度,并非是追求无上的权柄,而只是为了留住某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岐山妖国,是一个为他而生的国度。 乐声渐渐地黯下去了,一折戏接近了尾声。 木制的戏台上,三魔已然扑倒,红衣的“仙人”与赤色的雀鸟同步向四周致意,台下群妖因此沸腾,欢声雷动,热烈非凡。 而王座上的妖皇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台上演绎着它曾经的故事,但它身边已然没有了红衣的仙人。 下方的观览枝杈上,程晓萌注视着显示屏中透出的身影,默然无言。 戏终究是要唱到尽头的。 不多时,最后的乐声散去了,台上的“演员”谢幕,诺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了群妖沸腾的呼声,以及来自观礼枝杈上的,超研所众人的掌声。 按照议程,这戏曲就是大会的最后一项,也宣告着他们这一趟勘探之行的尾声。 无论是作为节目的观众还是作为结题的庆祝,他们都值得为这场面献上一番掌声。 “别说,这妖国的节目还真是有点特色。没想到妖皇连这个都搬过来了。” “不仅有独到的传说,还能由此改编出独创的戏曲,这妖国的文化果真是发展到了相当的程度,回去后说不定能根据这个发篇论文。” “开题的话带我一个,我也想好好琢磨琢磨那仙人传说的内涵...” 一行人边鼓着掌边侃着,有几个人作势已经准备开始收拾东西离席。然而就在这时,四周沸腾的声响却突然停住了。 一股无形的气势席卷全场,整个世界像被瞬间消音,回荡的曲韵、沸腾的群妖、枝杈上的掌声都在被突兀地切断,场上所有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抬了起来,望向那气势来处。 在众多目光聚集之处,始终端坐金梧桐树之上的凤凰突然立起了身,浑身羽毛抖开,如同帝王从王座上站起抖开它的劈挂。光是这一个动作,便压去了场上的一切声响。 群妖在那威势之下静默,枝杈上的超研所众人亦然屏住了呼吸。没有谁知道这凤凰为何突然动作,那突然膨胀的气势让他们几乎没法思考。 所有人都在看着王座上的妖皇,而妖皇的目光却只看着地面上的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戏台边的槐树下,离沸腾的众妖只有十几步距离,却像是融入其中般没有被任何存在发觉。他抬着手,似乎几秒前还在为那精彩的戏曲鼓掌,一举一动就像个真正的观众。 在这沸腾的场景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观众,但那高居梧桐树上、相隔千丈的妖皇却一眼看到了。 于是,高高在上的妖皇走下了它的王座。 在众人注视之下,那梧桐树上的凤凰忽然展开了翅膀,光是这个动作便已经让整座金梧桐树跟着震颤起来。它振翅而起,离开了端坐的梧桐枝杈,整个身形化作一颗燃烧的流星,以近乎俯冲的态势直向地面飞去。 狂风席卷四周,观览台的超研所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聚集于广场上的小妖慌忙散开,原本拥挤的广场顿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地,赤色的巨鸟降落地上,却不去看周遭的臣民,而是收拢双翼,径直落在那人所站的槐树面前。 “什么情况?” 枝杈之上,超研所众人摁着险些被吹翻的设备,满眼迷惑地举目看去。 临前的程晓萌急速调整焦距,镜头向着凤凰所朝向的方位拉进,镜头画面之中,一个穿卫衣运动裤的身影完全显现在显示屏里,也是这样他们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他站在那,静静地和面前的巨鸟对视着,少顷,他缓步走上前去,伸出一手,抚摸赤鸟垂下的额头。 “几百年不见,你却成了真正的凤凰了。” 上架感言 终于走到上架了! 这本书开书前准备了7个月,是我写书以来准备最长、大纲最完整的一次。 而新书期的表现也确实让我惊喜,拿到了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首页强推和三江,还上了新书榜前五名,在此跪谢各位读者老爷。 先说一句,今天是有正常更新的,是上架感言之前的一章,大家小心不要漏看了。 然后说说大家关心的,关于上架后的更新。 2月1号凌晨0:05准时发布上架章节,上架当天四更,后续两更保底,在我上班之前尽量每天多加一到两更,上班之后…就看领导压榨我的程度了。 至于加更规则... 首订方面,现在这本书收藏数是2.96万,接近三万了,就以3000首订为底,每多100订加一更。 球球老爷们了,来点首订吧,我什么都会做的!!看在我大年三十大年初一还在熬夜码字的份上!! 打赏方面,上本书因为我规则设置的问题,结果大手子们给我打赏出了80章加更,着实让我有点顶不住,所以这本书就5w起点币打赏加更一章。 月票方面,我也没冲过榜,但看着这本书数据不错,说不定真能冲一把呢?那就暂定500票加更一章吧。 今天1月最后一天,大家有多余的票还请赐点给我,冲一下2000票境界,拜谢了!! 不是我觉得自己更的章节值这么多钱,是我能力有限,真的只够写这么多了...(跪下) 好,实打实的事到这就算完了,接下来的都是一些关于这本书的碎碎叨叨。 这本书的灵感来自于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关于西游记的段子。 孙悟空被压山下500年,出山的时候是李世民在位,那也就是说他是汉朝时期被压、一直被压到唐朝。 当时我一下联想到了仙侠小说里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寿元设定。有些书的设定里化神能活5000岁乃至更长,放在现实背景下,这等于是从夏朝前一直活到现代。 夏朝人在都市确实是有点离谱了,但...如果近一点,是唐朝人宋朝人明朝人活到现代呢? 一旦打开这个开关,各种联想就停不下来,于是这本书的世界观就有了雏形。 再加上我当时正好在看《葬送的芙莉莲》,感觉这种长生种作为主角重走人间,回忆许多年前的经历,顺便看着许多年前的行为给世界留下了什么影响的故事实在是非常有趣。 于是我一拍脑袋,勇者斗恶龙里面的长生种大多是精灵魔法师,那咱们本土的长生种是啥?修仙者嘛! 然后就有了周清,有了《仙人竟在我身边》。 这本书我写起来是很带劲的。比起虚构的异世界,华夏这片土地上能取材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就像网上的那些脑洞一样。 如果刘邦活到今天,他会看到自己身份证上的民族一行写着汉族。 如果关羽活到今天,他会发现自己的像被摆在各种庙堂上充任武神。 如果杜甫活到今天,他翻开如今的课本,会发现到处是他的诗作。 类似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那么...如果真有那么一群长生的存在,他们有着足以青史留名的实力,而同时又有着见证青史的漫长生命,长到足以看到千年后他们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这就是我这本书想要写的东西,至少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很有趣。 新书期看到有些朋友的评论,说我这本书在编野史,其实我自己更愿意将我写的东西称为“构史”,喜欢的人觉得它是构,不喜欢的人觉得它是史,大家都是历史学家嘛。 作为我三年没写书的复健作品,其实在开这本之前我特别没信心,从5月一直准备到12月才敢开书,主要时间都费在了找资料和理大纲上。 因为这本书时间跨度实在太大,每个朝代都沾点,这半年里二十四史我不说全啃完,也算是涉及一大半,着实让人头秃。 而写作过程中也经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需要边写边查,比如之前九黎南北朝战争那段,我写一段就得翻翻魏书,看看这个时间点上北魏打到哪了,然后对比地图模拟九黎的讨伐路线,类似的细节到处都是,属实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按我朋友们的反馈,这半年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十分美好,每次一卡文就在作者群里刷“《资治通鉴》,启动!”“《旧唐书》,启动!”“《宋书》之力,助我!”,到现在没被踢出群还得是大佬们包容。 当然,光有零碎的资料是远远不够的,一本书靠的还是故事。在理大纲途中,有好多人给予了我灵感,在此列一下感谢名单。 首先要感谢我运营官@放逐者之心。 从这本书点子刚冒出来开始,他就全程参与了书的设计,日常给我分享各种历史视频,还充当我的试毒师,每次写出一章他都第一时间追读,鼓励我说“豪堪,我看的很爽”,非常鼓舞信心。 我这人心态其实算不上好,新书期数据上上下下,我的血压也跟着上上下下,焦虑之下整夜失眠和食欲下降是常有的事,好几次焦虑顶点的时候也都是多亏他的安慰鼓励才挨过来,当真是本书的无冕功臣。 其次要感谢我编辑子良。 我低谷期的时候碰了两年没有任何头绪,子良大大把我捡回来当个零基础扑街一点一点教,框架、爽点、选题材倾囊而授,新书期也一直紧跟着进度指导,我愿称之为网文大贤良师。 如果有现在或未来想要写书的朋友,欢迎来子良大大旗下白蔷薇工作室,群里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然后要再感谢几位在新书期给我极大帮助的作者朋友,都是起点的作者,每个都写过万订以上的书,强烈推荐大家去看看。 @落雪煮茶,作品《路明非不想当超级英雄》、《本该屠龙的我意外开始修仙》。 雪神,天才少年!属于是我第一次看他书就被他文笔惊艳到的程度,后来发现他这人不仅文笔好,脑子还转的贼快,随便冲冲浪就能想出好几个灵妙点子,溢出的才华让我嫉妒得面目扭曲。 这本书前期准备了半年多,雪神一直都是超强剧情品鉴师。我很多小剧情的初版思路其实非常史,几乎每次感觉到史的苗头都要找他问诊,把史改成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实乃妙手回春雪神医,当享十篇锦旗。 如果有喜欢龙族同人的朋友一定不要错过雪神的书。不看龙族的也没关系,据说他三月份打算开一本原创民俗类,喜欢这个类型的朋友一定不要错过。 @猪心虾仁,作品《道与天齐》、《仙人只想躺着》 大仁哥,天才少年之二!18岁写网文月入过万,22岁年入百万的天骄,看他的书经常让我发出余华的感叹,妈的,怎么写这么牛逼,卧槽。 虽然都市修仙题材我算是老手了,但写这本新书之前我其实没怎么接触过无敌流,相关经验基本为零。 在开书阶段,大仁哥跟我打了好几次长电话,聊写法、聊人物塑造、聊大纲思路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奠定了本书最初的基调,这书的开局几章内容也都是他帮忙润色修改的,唯有一句牛逼表我心意。 前两天他说看完我这本以后他也想去尝试写这种长生流历史修真了,反正我是相当期待的,到时候等他开了我章推过来给大伙看看。 @白特慢啊,作品《爆肝成就的我,终为魔神》、《肝出个万法道君》 白糖神,男人中的男人,作者中的作者,理论指导永垂不朽的巅峰。朋友圈内唯一指定大师父,每天都在分享写作心得和扫榜体会,作者群里个个都是糖门传人。 当时我把开头发给他品鉴,他写了小一千字的反馈帮我打磨情节和人设,细节得吓死人。类似这样的反馈他给了我好几次,单拿出来都能更一章了。 因为三年没写书,起点变了太多,搞得我一度跟不上时代版本,推荐曝光这些啥的都看不懂了,也都是糖神一步步告诉我这期间都要怎么准备。 在此叩谢糖师指点。现在他正在连载魔神那本,是节奏超好的都市古武升级流,强烈推荐。 在最后,当然最要感谢的是各位读者老爷,是你们的支持让这本书一路高歌猛进,在此请每一位追读、订阅、评论的朋友接受我最诚挚的感谢。 在我的设计当中,这书其实相当慢热,新书期20万字的笔墨都花在了世界观营造和历史脉络呈现上,许多剧情都写的比较克制,还不可避免地牺牲了一些人物塑造,这个我是一直都有清醒认识的。 但就像我之前单章说的那样,请各位不要着急,前期铺垫很快就要结束,从世界观到人物现在都只是刚开了个头,后面都会一一充分展开,我一万字的大纲,三千字的人物小传不是吃白饭的。 最后,上py名单! 《这个明星要登月》——猫李猫气 《港岛:从马仔小摊位到全球供应商》——焰火璀璨 《从水猴子开始成神》——甲壳蚁 《同时穿越:全是抽象乐子人》——干饭乐色 《得到系统后,我和内娱爆了》——猩猩崛起 《这个圣骑士过于傲慢》——奇幻咕 《不死的我速通灵异游戏》——去码头整点儿薯条 《我被怪物圈养了》——鱼可百许头 打扰大家一下,求个月票 “放心,外祖母这个蛋糕给你放到冰窖里,明早再吃,不然明天一早肯定坏了。”长公主笑着说道。 贺辰笑了下,“有什么好谢的,你今天都说了好几遍谢了。”一边说,还一边从后视镜偷看她。 床上的人因为久睡,面容憔悴,两边脸颊瘦得凹陷进去,曾经如鲜花一般的脸庞,现在枯萎不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马俊会第一个到达终点的时候,骰子竟然又往前滚了一下。 他们不是天生冷清,只有对没有走进他们心里的人时,才会如此。 朱博城能够靠符箓转危为安,但是那一枚平安符显然只能鸡肋地减缓郑淑君被借走运气和生机的流速,这也是借运的可怕。 不会吧,几天前刚刚提到拗古大帝,今天这么巧的就遇到拗古大帝的神墓了?可是拗古大帝在大陆那就是个传奇,怎么神墓修的这么不起眼呢?如果看外观说这是拗古大帝的神墓,约摸没有人相信吧。 巫山懊恼万分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那晚在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浮现出来。 柳辰是柳辰,韦人雄是韦人雄,锦城两个聚集地虽然名义上还是一体,但实质上在平息了李峰等人掀起的那场动乱之后,就已经是两个独立的势力了。 “既然元教主非要横插一脚,那叫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花无过见说不通,沉下脸大声命令:“统统杀掉!”末了又和元风华打了起来。 郑昊在想着前年似乎回来地一次,并没有村里逗留,由于是刚刚接过一次活,那次是清明,是回来给爷爷奶奶上坟的。 秦冰冰找的地方一是墙面,二是地面。后来,马上把墙面给否定了。他们根据一些电影电视剧里的机关,把重要放到了画的后面,郑昊把骨胳图和穴位图的背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密道机关。 西部落中能得到吴峰的赔罪,可是很有面子的,不过众人在意的是吴峰后半句话,大家都想知道,天星大人是否就在附近。 正当慕容雪想要将事情全盘托出时却见古剑与其余几位师伯一同来了,见此情景后慕容雪总算松了口气,江澹曦再大的气恐怕也只能等回到仙羽门后发作了。 她卸掉尤菲米娅的力量,一个回转劈把尤菲米娅的圣剑斩断后,想要进行连续斩击时,贝露丹的黑魔弹、洛蒂朵儿的畜力箭和亜美的属性魔法弹几乎同时间射击到她身上,阻止了她的进攻行动。 在孤峰上,方青负手而立,在他身上黑白之气环绕,通体闪烁不朽的金光,无敌的光芒,犹如仙帝神皇在世。 一声大笑震颤演武场,众人无不动容,想起龙不凡干出来的一些事情,众人俱是心服,这货还真的不是一般人搞得定的。 郑昊一想,她的防线“沦陷了”,便决定迅速进攻,把自己嘴唇再次往上凑。 七、如中苏联和基地方违反协议,基地将支付违约金,违约金的形式、金额,双方在违约后讨论。 陈力用手轻轻的拍了拍一夏白皙的面容,一双手就好像是触碰到了上好的丝绸一样,流连忘返的滑来滑去,一副模样中将那种下作猥琐的本色尽显。 陈方平知道这样推卸责任不是一个大男人该有的作为,可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拉锯战,那种由心到身的无力已经彻底占据这个强大男人本该存在的理智。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若这唐婉莹果真变相救了我三绝宗众弟子的性命,我三绝宗都欠她一份情。 “听起来你还很坚强,不像是有些生物,空有坚硬的外壳,内心还是那么柔软。这些年你过的一定很苦吧?也是,深渊这种地方,不苦怎么可能。”罗格说完,长剑又在恶魔葫芦上发出锵的一声。 二十年前,李广山致仕归隐前,牛金生是他手下的亲信参将,牛金生一直没归附吴绪宽,便与李广山有关。 这处宫苑本来是没人住的,其规模也不如周安住的宁安苑,更不如康隆基住的宁仪苑,但近些日子,宁盛苑里却是住满了人。 然而自从仙魔避世一来,修真界中能布置此阵的修士便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这一上古奇阵终于消失在了历史中。 关于上面拍品的记载,其实种类略杂,有灵古玩字画,灵植异草等等,而九天觉得自己大约能够插手的就只有灵植异草这种东西了。 “非常抱歉,我的帝具,貌似拥有着无视物理防御的能力。”从身后出现的眼睛娘希尔,认真地对地上已经变成两截的人,鞠躬道歉说道。 而老大阳紫道的灵种与他本体相似,右手臂上有着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纹络,仔细看,共有九道,乃是他的九道神纹。 第70章 仙人来兮,再临岐山 整个妖都广场鸦雀无声,枝杈上的超研所众人亦然无言。 如果说方才的沉默是被妖皇的气势所慑,那么此时的安静就来源于十足的震撼。 要知道超研所众人当初进入妖国,可是有专门的妖族近侍护卫、加上凤凰真羽的庇护,这才得以被这洞天所接纳。哪怕是身处妖国之中,他们也处处小心谨慎,绝不离开庇护圈十米之外, 任菲看到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她也清楚山顶洞人虽然用剑气将巨龙给逼住了,但是消耗巨大,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他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铁索横在江面上。 此时正看到一篇杂记,记述一位采药客在丛山峻岭间寻药,柳旭只觉自己附身其上,时而缓缓向上攀登,时而急速翻滚滑落,时而绕过一堆山岩,时而于缓坡处停留。 “不过从这些痕迹来看,它们很久没有回来了!”,张千峰亦点头道。 韩遇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境,眼角也隐隐漫出了一滴晶莹,非常凶狠地啃咬她的嘴唇。 苍之乐团的主要成员是来自蛮剑国和沙剑国,长久的荒原生活,与风沙和猛兽为伍,也正是这种生存环境造就了他们苍凉而慷慨的曲风。 羲月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天际传来一阵震动,那封神榜竟然被人打落了下来。 这动静虽说不算大,但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当下丛林之中已经变得死寂不少,暗流涌动。 白发随着光亮起舞,时辰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吓人,一双眼睛中充满了血丝。 周惜瑜提起杯来,正待说话,就发觉四周陡然变得漆黑,四人身上顿时亮起各种照明的光华,将眼前食桌照亮,楼船上也迅速升起宫灯,悬浮在二层的周围,顿时整个楼船二层亮白如昼。 “报告卡约将军,那些家伙们全部带到了!”白方辰对卡约汇报道。 这点是自己亲自测试的,不可能有错除非是自己的测灵术出了问题,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可能存在。 杨逍也依旧是一个带着宝物,只要杀死就可以得到他身上一切的肥羊而已。 其实不仅是长者一号认为人类已经走到了尽头,其实创立者同样认为人类已经进入到岌岌可危的时刻。 金毛狗无能为力只是一阵苦笑,苦笑自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从生到死,所有事全被人设定好。自己只是人家谋划局中的一步棋子,为别人出生入死,你自己还得装出一副很愿意,很开心的状态,这是一个什么世道。 与此同时,被刘浩打了的那个猥琐保安,来到了保安室,见到了保安室的保安队长,杜三。 没等慕讯说完,两个辅助机器架着慕讯直接跟着关口上山。“哎呀!绑架!”慕讯慢条斯理地说。关口在最前边走,两个辅助机器人架着慕讯,最后跟着曹村长与鬼仙。 跳的就是那种在夜店经常可以看到的热舞,不过这种舞蹈在今天这个场合,和王思怡的演绎之下,并没有让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者是伤风败俗,反而觉得非常的赏心悦目,那些即将上场的运动员们也是兴奋异常。 钢盾营地坐落在两片巨大的山脉之间,在他的前方是两片山脉形成的葫芦口地势。再前方,一眼望过去望不到边的草原连接着茂密的森林。往后,就是野猪人部落的所在。 刘海本看在赵欣怡的可怜又可悲的神情中,动了恻隐之心。想放了她一条生路。 第71章 万物共鸣,生生不息 火光照亮了整个广场,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凤凰张开了翅膀,巨型的身躯化作一团刺目的赤金色焰火,将面前的人影包裹其中,如逆飞的流星直冲而上。 强光与热风晃过眼前,枝杈上的超研所众人都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脸。 当他们放下手的时候,流星般的烈焰已然散去,仰头去看,妖中的王者再度回到了它的王座之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渡劫之时肉身被毁,元神得以侥幸留存。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少之又少,甚至比渡劫成功更为难得,难归难但并不是没有。 待鲁肃被士兵接走之后,曹操立即派人将麾下的几名重要谋士全都召集了起来。 下意识的想在猴子身上发泄一下,看了一眼,猴子已经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妙庄王和王后一听都愣住了,随口说道:“妙善。”妙善转过身来,叫了声父王、母后。 森罗殿中,守卫极其的森严,七品巅峰比比皆是,半步八品的存在也不在少数,这般手比,着实让杨睿感到震撼。 “很多东西,他平常一直在你的身边,你会觉得他没有什么用处。 看着其他人依旧面露迷茫,干脆,打了个响指,让身后的多吉斯稍稍向前站了一点。 听到这样的话语,整个教室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开始沸腾聒噪起来。 沮授听到甘宁的话后,连忙接道:“甘将军不必担忧,田大人神机妙算,以他之力定能守住徐州城。”甘宁见沮授这么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看我干什么?看他呀,他才是现在的主角儿。让你知道知道,阿萨到底需不需要你的技术。 打赢了几个挑战者,收获了掌声与灵石后,典风就再次换装去了鬼市。 想到这里,罗昊一咬牙便将花费了八十万功勋点将此丹药卖了下来,在罗昊看来这钱花的值当,说不定到时便是因为这枚丹药救了他。 这是一个叫阿郎的山寨,周边全是高山,交通堵塞,与外界联系极其的不方便,所以也很落后,很多村民穿着都是自己手工做的麻布衣服。 在向罡天面前,两人心中虽说是有诸多的不忿,却也是只能忍着,带着笑容,伸手相请。 “雪!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叶羽蓝焦急的问冰寒雪旧伤复发的次数。 “威武!”我的声音听上去嘶哑晦涩,无比难听,泪水早已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我再也说不出别的,一头扎进威武的怀抱,放声痛哭。 忽然,那双玉腿慢慢收拢,夹在了一起。这么一夹,陈肖然的如意算盘自然也就落空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你掺合这件事情吗?”沈林风一分钟没有见我,就滋生一点思念,一刻没有见我,思念就化解了怒意,我能感觉的到。 简单的来说,就是随身一个传送阵,只不过这个传送阵的范围没有系统传送阵那么巨大而已。 酥晴眯着大眼睛,眸子内光泽闪烁,隐隐透着兴奋:“据我所知,男人都是有精力的,只要我们那样做,将那坏男人每天的精力都榨干,他就是想花心也花心不起来。”说着,她握着苏雅婷的胳膊,摇晃着。 高顺一看刘宠出手,大喜,今天自己兄弟不至于全军覆没了。高顺急忙大吼:“陈王,不可下死手。”高顺看来,如果死人,就真的没得回转了。 第72章 大汉,苍天 一小时前,超研所灵物储藏所。 “现在进行最后一次档案确认。” “姓名,邹鹏。单位,华科院超凡研究所。职务,二级研究员。” “来访目的:战略级修士评定。” “申请内容:借由含灵古物,调查古修‘周清’的背景情况。” “申请借用古物:汉代苍天宗遗物——青龙首。” 密藏室 和他一样,哪些卖静心丹的商贩,还没等他们上报官兵,他们的摊位,已经被弄得不成样子。 她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傅厉宸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她便也不打算阻止。 身后的三尸神弟子们已经在五大师弟的打击下被杀的七零八落,而那些尸体倒了一地,少数失控的被直接贴上热符直接放倒。 “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冷嫣然目光灼灼,望向王楚岚。 车窗摇下,一个三十多岁,脖子上挂着一条,比狗链子还粗的金链子,叼着雪茄的纹身男,出现在王楚岚面前。 “这倒是奉孝未考虑周全了,若是如此,恐怕陛下也不能置身事外了。”郭嘉随即看着刘辩很是郑重的说道。 了解这段历史花絮的记者们都没把斯科拉里此刻的嘴硬放在心上。大菲尔在记者面前说的话,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古长风看见钥匙,眼里瞬间光芒大放,哈哈笑了一声,对掌教使了个眼色。 今天热的有些过分,王香妹穿着花布大裙子,随着微风一鼓,雪白的腿就会在薄薄的花布裙子下露出一大截,脚丫子踩在水里白嫰白嫰的。 刘协还未到徐州,不过此时徐州却是多了一股谣言,开始迅速的散播了开来。 “什么样的武器?”苏然脚步都顿了下,对于那位老乡,她有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他们俩所学的专业完全不一样。 在岔道口,还立着块非常巨大的古碑,那古碑起码有上百丈来高大,逸出一种颇为令人胆颤心惊的威势。 此时在虎哥的眼里,林逍就像怪物一样,所以他看到林逍走过来就不由的往后退了退。 他这些年不但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也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青钢影的大招转好,他现在根本就不敢离开防御塔,w【岩突】面对拥有大招启动为不可选取状态的卡蜜尔根本没有作用,皇冠也知道现在林燃想杀自己就是一套eweaqaaq,根本不搞什么花里胡哨伤害就能溢出。 就像这个青年说的一样,他们两个确实见过面,但也的确算不上朋友。 而他们虽说一定能到八阶九重天大成,可否升级至九阶,但是并不是肯定的事。 “好,好漂亮!”尽管没有任何人在旁边,我还是忍不住赞叹,除了在盘龙城看过那繁华的夜色,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灯火。 “这位先生,请让我们检查一下。”那名美国警察看了林宇一眼,旋即就掏出了一张照片。 “如果下次还能再见,你一定要教我你的舞蹈。”周灵双手做喇叭状,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去追邓岚玥去了。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因为血妖一行人的离开也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哈哈哈,尹副总裁,在下久候多时了终于把你盼来了,来,请里坐!”肖国南笑脸相迎握手道。 萧以乾略低额头并未出声,眼神一直盯着丁博远一行逃开的方向。 第73章 你背着我干出这种事! “九黎宗?”邹鹏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当然是知道的,“为什么苍天各宗要针对九黎宗?” “谁知道呢,这是他们宗门之间的事情,指不定是几百年前的哪桩旧怨搞的,也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那专员抱着手臂:“不过,以九黎宗的地位,上头肯定不会对这事袖手旁观。我估计,这次上头下令把这青龙首运到梁州来,也 这三个月的时间中,萧安先去奇石坊市补齐了炼器所需的物品后,便回笃志轩闷了一个月,终于将盾牌炼制了出来。 “笑话,这事都传开了,你还在这装疯卖傻,要不是你们试炼时在秘境三层猎杀过多,长老能下令关闭秘境?”公孙卓反驳道。 好吧,若是,这个神族也不是很,芊兮姐姐应该不会离星辰宫太远,就在星辰宫的附近吧。 唐锐点点头,这针包正是他回家前在一家中医馆所购,本打算回来后练习仙医传承,这时候倒派上用场了。 他发现了?那还算有点修为。我进游廊之前,怕被人看见就让幻藏在头发里。 “你去让人把她在霍家的事都给调查清楚。”萧边城话到嘴边还是纠结了数秒,才说出口。 薛佩琪想起来陈婆子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陈婆子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的,让她心里总是有些疑虑。 若非他一心寻找父亲,刚才击败徐枭之时,就已经把禁莲带过来了。 坚持不住也要奋力坚持,因为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学子们退无可退……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喘息一刻,他们也会拼尽全力。 “我知道了。”愁绿早就这么做了,只是这一次,眉黄说得如此郑重,她心里默默将这件事的能级增加了一层。 “瞬移!”凤烛的神识何其强大,几乎在陈况消失的同时就感觉到了空间的波动,仙道力裹住全身,身形急掠。 马车缓缓的行驶,长孙允把身子倚到车厢的边缘,拿出荷包看了看,上面一针一线的绣了水莲花,长孙允用手摩挲着,眼前不禁浮现出夏梦凝低着头,穿针引线的样子,霎时,心里便溢满了幸福。 万一世界离这里不知有多少兆兆兆里,隔着多少个世界空间,燃烧一下要几百亿的寿命,黄正擅用这种方式,很可能当场就死亡。 坐了起来,看向下面,便觉脚下大地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就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天高地阔的,一时之间凌语柔只觉得心胸无限的开阔,忍不住轻轻的喘着气,神州大地,望而生畏。 “找管夫人。”几乎是没有通过思考就冒了出来,显然戚夫人已经深思熟虑过后才和荆倾商量的。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苏婉闭着眼睛努,额头开始出汗。没过多久,她的脸颊已经在开始‘抽’搐。 是温良裕答应了蓝天翔的条件,林晓晓双唇已经抖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大人。”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在绿发地狱魔的耳边,让他手中的攻击不由得一滞。 “你这么说有什么用,他根本没有向我认错救饶,我看他心中根本不服。”黄正知道敖雄性子烈,逼着他认输臣服。 “师兄……”吴青急忙追了上去,长孙允步子大,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就被一人拦住。 法正眯起了眼睛,心中嘲笑泠苞蠢货,刘修这显然是托词,是不可能‘交’出南阳郡的。 第74章 我才是仙长最喜爱的! 笼中的画眉打了个哆嗦,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压到了它头上,让它承受了这个修为所不该承受的威压。 “仙长,这鸟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月前而已。”周清伸出一手在它额前点了点,“这画眉的脾性与你有几分相似。刚好你来到这里,便履行一下妖皇之责,教导教导它,助它开启灵智罢。” 凤凰恶狠狠地盯 许杰在大韩也是数得着的剑修,不然,焉能与韩月掌门的二公子结成兄弟。 其实从理认上来说,朱总跟着一起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朱总活了这么多年,生活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再加上他又那么有钱,到了枫林寨那种穷地方,钱可是有大用处的。 又因其手段毒辣,有触众怒之嫌,搞得人见人憎,被孤立起来;本应是手到擒来的一个‘巡界使者’的差事,却受到其他家族的一致反对,最后反被第二世家的侃老爷子搞到了手中。 而后,宫千行伸出的手掌微微一松,李诇的尸首就直接掉到了地上,而他的脖子上带着明显的掐痕。 “有何不同?当然不同,妾身昔日在朝歌的种种虽是奉娘娘懿旨,但实则自作自受,这些妾身无话可说,但在这里,妾身却是遭人陷害,不得已这才暴露了真身,引来了诸般祸事,这个仇怨妾身如何不报? 走到花沐儿和皇甫千御面前后,他的目光才落到两人相牵的手上。 那样的暴击,莫过于晴天霹雳,瞬间,就将人的血量全部带走,留下一具焦黑的身体,和在一旁思索着“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这三个最经典问题的灵魂。 看着石无心那个瘦弱的身子骨,花沐儿真担心哪天就把她给弄死了。 屋内的气氛,在一片静谧中,有着让人无法忽略,更不敢动弹分毫的沉闷。 说完,侃岳又从怀中取出三个一模一样的“髓瓶”在池水中灌注起来。 没上过军校,只在部队接受过标准流程培训,虽然进过师侦察大队,可理论欠缺,是他的最大弱点。 “他们现在可不是乡巴佬了,现在也是五大家族之一了。”同样在杨家的座位上,另一名青年更是带着讥讽的笑容道。 就在王胜和诸位大师聚在一起研究的时候,凯旋宫的执法弟子已经赶到了京城,开始琢磨如何针对常胜侯府发动攻击。 就算真的拿白芨和三十条命放在一个没有任何其他客观条件的天平上,白苏恐怕都可能选那三十条生命。 “云间道人,你,你是恶魔,你不得好死。”韩林生愤怒无比,想要反抗,但却没有任何作用。 受伤的通明已经被安然的救下,伤口也被包扎好,人也醒了过来。他的修为已经被废,就算是想反抗都没办法反抗。至于说自杀,更加没有了这个能力。 “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图什么?”恢复之后,老道士再次提问了起来。这个问题老道士比较好奇。 但是白苏却让乐神他们是十分钟内不要停止对田超做人工呼吸,并且不要停止利用乐律保持他五脏共振。 德妃这摆明了就是要先控制住陆忠等一行人,然后再抓了元锦玉问罪。 无论是曲子的内容,还是名字,听起来都是雄强宏伟的东西,可是实际上,曲子真正演奏出来的感觉,却是轻柔飘忽的,像是秋季的时候,翡冷翠的红枫叶缓缓落下。 第75章 汉末,大饥(4500大章) 在超研所中时,秦佳佳曾听研究员们讲起的一个叫作“时空引力”的概念:当某个物体的质量或能量足够大的时候,他的存在本身便能弯曲时空,周围的一切物质都将向他滑来。 现在华国超凡体系的三大阵营就都在前呼后拥地向周清滑来。 比起之前全副武装的戒备,这一次她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除却一个简单的“询 听着这原本猖狂至极的话,胡傲并没有生气,在强大的实力做后盾的情况下,这男子,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别逞能!该低调则低调,好好在秦灵宗协助调查,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武统领说完这话后一个转身飞跃而起。 “那就要看三清有没有这实力了。不过根据我的估计,三清应该没有办法废掉此子。”菩提脸上一片灿烂的笑容,说道。 然而端木盈这次明显想错了,因为独孤九叶要帮的,根本就不是她。 这洞正是之前秦风从西境城回来的地方,所以他现在也很轻易从这洞内前往西境城附近的山里。 “不清楚,我没进去看,应该数量不少,王源说还有手雷和机枪。”曲森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一边是真爱难舍,一边是真情难偿,左右为难的雷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不停的翻滚,无声的嘶吼着。 那迈步间依然是一贯的优雅,可又总让人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寂寥。 “哪方面的人?我们的嘉宾早就已经完全到齐!”刘老大有些讶异。 二来,即便是秦飞和孙泽楷背后的势力插手,也不会轻易在魔都那样的大都市里的五星酒店里公然抓人,必须得考虑形象和影响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李朝的智能手机有一个陌生号码发送过来了一个视频,李朝点开视频当看到邱霞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李朝愣了一下。 尘埃消去,露出两道人影,正是刚刚在那尊度之中的仙尊以及魔尊。 这个宁岳,到底是真有那个能耐,还是他太傻?直接就这么跑来这里说要和我决斗,我霜魔城再怎么说也是有三名升龙境坐镇之人,他就不怕三人联手。 众人被时光之力感染,身体全部承受着时光漩涡的挤压,还好有陆云释放的时光之力如同刚出生的胎膜,完美的将他们的身体外围包裹起来,这让他们承受的时光挤压变得十分微不足道,可是时间的磁场开始不断加深。 “你给我从桌上下去,坐没坐相,坐到那边沙发上去。”唐木子对唐安这个屡教不转的样子很是苦恼,完全没有一点大户人家的样子,好歹是西京唐氏的公子哥,结果一天到晚这坐相像个地痞流氓一样。 因使用了传送盘,下午申时到来前,就抵达了裴炎一家人的藏身之地。 不过这名神族半步大乘并没有心酸太久,他就找到一个脱身而退的机会。双方正在激斗的时候,忽然整个水晶宫都震颤了几震,同时,数道直欲毁天灭地的威压笼罩四野。 “现在能跟我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吗?”娟子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很是认真的问道。 许愿嘻笑着说完后,米兰喻愣了一下,米兰喻怎么也没想到许愿会说这样的话,难道安城那么好的地方,还不能让许愿满意吗? 许愿端着一杯沏好的牛奶,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处,停了下来,整间二楼只是一间屋子而以,就如陈诺自信所言的一样,李俊秀非但留下了他,还把他请上了二楼,允他同和自己同居一室了。 第76章 名为清的凡人 见老周头看来,那少年立即伸出了手,摸上绑在腰侧的短刀,警惕的同时,他却没有跑,只是蹲在那,和面前的老周头无声对视。 一老一少就这样面对无言,半晌过去,还是老周头开口打破了沉寂。 “小子,你怎的在这里?”他问道,“你爹娘呢?” 少年看着他,稍稍摇了摇头。 这大灾年景,遍地都是双 祝童算是看明白了,春子与八品兰花的当家大姐们都不一样,是个xing格开朗喜欢捉弄人的家伙。朵花有这么个帮手,今后准吃不了亏。欧阳对上她,可能也不是对手。 此时,无论是悲催的吴昊还是其他人,都明白黎迈这是在抓替罪羊。如果郭拙诚真的不再向韩豹汇报,那这事就算了。如果郭拙诚这家伙等他们走了再汇报,一旦韩豹这家伙大怒而追查,黎迈铁定会把吴昊这个家伙交出去。 “豫州祝家?”众人默念这个名字,把眼睛看向祝童、祝云、祝槐三兄弟;纷纷猜度这个祝家与祝门之间有什么关系? 大岛隆夫和木村浩二对视了一下,然后尾随在后面,不敢上前和陈笑棠走在一道。 就在邵振清品味着这句看似极为简单的话语时,却又见黄远生在那里似乎回忆着什么,就在他还没弄明白这句简单的话语时,又听到了一句话。 “那就吃点儿早饭吧,现在应该有胃口了吧?”范无病笑着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新塑造出来的赵空志,有着过去的记忆,但是完全没有穿越鹿清笃的记忆,因为那个灵已经永久性的散失掉了。 在他们看来防守在马头岭的共-匪依仗的就是他们武器装备好,依仗的就是他们的弹药充足,但他们没有胆量,没有死守的本事。 离开主寨门后,再有一批百多人的精锐骑兵加进他们的队伍,持盾提矛的护在左右,全队只有领前十多步的骑兵,手持火炬作引路之用。 日过正午,虽说天气不见得暖和多少,但在城头上却感觉不到那么多喧闹,总算没有那如潮如海的大队人马过境,几万骑兵不会只走怀仁县这一路,东边几个方向应该也有分队行进,只不过怀仁县这边是最主要的路线。 远远在“赏花”的乔流云和四风景月察觉这边的动静,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两人换下了脏破的衣服,领了一套新的暗部衣服,走到了明亮喧闹的外面。 汪淼淼看到白薇笑了也就不跟她计较了,窸窸窣窣地起床洗漱,白薇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汪淼淼进行着这一切的动作。 牛魔王一家还是回翠云山,距离积雷山也不远,两家还是可以经常走动,并且守护相望。 “看来人家是不接受你们的道歉了,多说几遍,让他听清楚了,看到你们的诚意。”大背头一脸无奈的道。 “李又州、陶然他们俩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这两人才能回来,你去接应他们。”赵许收起刚才的吊儿郎当,满脸严肃的说。 良久,似乎是异常漫长的等待,猿飞叹息一口气,就在他准备说出决定时,脚步声响了。 “诺。”侍卫们得令之后将弓箭背于身后,尔后旋身飞掠,朝着喻微言杀将过去。 一缕阳光从云层钻出,如同划开了云雾,积雪的檐边、沾湿的街面、扇扇窗户……城市照出一条细细的直线,不规则地映出了闪烁的光芒。 第77章 匡扶汉室,扶不得(大章) 粟、小豆、芋头、山药,加上枯草根和干树皮磨成的粉,混在一起加水煮成半稀的粥。 四面漏风的茅屋里,清坐在一张破木桌前,将那粥一口口地往嘴里送,粥食入口,粮食的香气溢散开来,夹杂着有些扎口的树皮屑和草木的苦味。 自逃荒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正经的粮食,这是他几个月来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一万铁骑,在八万多名敌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渐渐地,距离阿古力的帅旗已不足三十丈。 感应到一句堪称废话的问题,龙云不置可否,他挺蔑视的回了一句。 身边的斥候,赶紧缠开一次姓餐具,把里面的狗头刘爱吃的饭菜呈现出來,额头上布满黑线的狗头刘,即便恨得牙痒痒,可此时真是一点办法都沒有。 在去之前,季枫回头又看了看那个改造人,虽然他踩断了那家伙的脖子,但是那家伙却没死,这是一个高级改造人,浑身的骨头都被改造了,除了颅骨,季枫踩断的就是他的颈椎骨跟颅骨的结合处。 诚然,若是没有八臂弑在,今日赤灵大圣会不会答应傲爽,绝对是个谜,不过,越是有这样的欢喜冤家,办起事来越容易,不管赤灵大圣答不答应这门亲事,总之,她那被赤芒遮掩的神情缓和许多。 “不忍心。”弹头和斥候异口同声的回答声,让狗头刘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这种旋转假如在极尽的虚空之内施展则没什么,但现在韩立的施展,却是把下面的大草原,竟然全都掀起了,无数的青绿,泥黄飞逝,声势相当恐怖。 人生就像一个“未知”的剧本,生活好比一个“未知”的舞台,而情节仿佛就像一个“未知”的剧情。 一开始士兵们与邬员外家的冲突,属于一个偶发事件。因此事而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苏昊却没有说任何一句责怪士兵的话,这反映出此人有担当,是个敢于替自己的士兵背黑锅的军官。 “淫狐查布!”艾薇儿脸色有点难看,此人正被通缉竟然敢出现在这里。 与前一周相比,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枪妹的时间,清闲很多,地表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操心,全自动化的纳米机器人会在刘明的操作下搞定一切事物。 虽然只是支流,河宽不过二十米,但是在这处支流的源头由于山脉地形拔起一处高达百米的巨型瀑布,巨大的白sè水瀑挟着怒雷般的轰响,狠狠俯冲向河底,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水花。 可这一等又是一日过去,得月楼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终又是安奈不住又踏上了来回之路。可让她恼火的是接连去了几次,别说见陆珏的面了,就连他身边的下人也不露面了。 那时,许多斗宗城地位极高的人反对,生怕这一决定,让斗宗城在战火中白白陪葬。 头痛、头晕、全身酸疼无力,那真是比打了一架还要累、还要不舒服。 因为千衍大阵的存在,空间风暴被阻挡大部分,大山上半部空间乱流减弱,几乎已经没有,也没有了空间噬魂兽的存在。 夜殇身躯强度是圣王巅峰,不需要使用能量,还是可以继续前行。 闻一鸣凑近展柜,好奇打量着石涛真迹,就算自己不太懂字画,也听过大名鼎鼎的苦瓜和尚。 尤其是那些天资愚钝之人,听完林越的话,他们默默握紧了拳头,似重新燃起了方才被张繆浇灭的斗志。 第78章 周,清 转眼间,一老一少上路已有近两月。 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从关东穿过荆州,一路往南而去。每到一个人息尚存的地方,老周头便稍作停留,以术法行医或做活换得些粮食,用以维持二人的生计。 补充粮食的机会并不多。 旱灾与瘟疫之下,整个中原已经没了几块净土。两个月来,路上见的最多的便是饥饿,有死于饥 刚一开始,这豹鹰兽王对此事毫无防范之心,整天在各个分队中进行巡视,指挥将士们刻苦训练。就这样刘虎在队伍中一眼便认出来了罪大恶极的豹鹰兽王,让忍住这口气,一直观察者他的一举一动。 三长老的声音和目光,全都十分真诚,而且,族长和其他几位长老,都以信任的目光看向了大长老,那信任中,没有参杂一丝杂质。 而汪心怡她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正是已经废弃了的男生宿舍楼区。也是位于学校比较偏僻的一个位置,平常都很少有人来光顾,更不用说晚上了。 "卡修斯……"此刻,看着战斯拉末用能量幻化出来的镜子中的画面,盖亚沉默了。 青狼兽王的几番出击,全部以失败告终,损兵折将。心里面是一肚子怒火无法释放。可是最让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怀志大师一路相助葛勒可汗的主力军团大举开进,杀到了五魔山脚下的平原地带。 丫丫看见子翔被打,连忙跑去扶着,深怕子翔跌倒在也起不来,唐楚的哪一种打发,丫丫曾经见过,一个一米九的大汉,被踢中以后,愣是没站起来。 千允澈气呼呼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很想吃吗?所以我陪你吃!”然后又往口里塞了满满一口,这东西味明明很难吃,怎么可可就爱吃了,真搞不懂? 如果说那玉符天天主,能够感知到有人可以将其身形推演出来,其真身甚至可以直接垂落到那被推演出来的存在身上,从而对那冒犯之人予以重击。 其声音发出,尚还未被接收,他便是感觉到,一股扭曲时间规则的力量,陡然之间降临到自己的身边。 起初,我还无法控制鬼魅的力量,只得任由它为祸人间,这一世的哥哥以他出色的灵力摧毁了鬼魅,成为世人心目中的英雄,可英雄迟暮便无人问津。老去的哥哥在冥界漂泊无依,最后竟因为偷吃东西被殴打致死。 之前算是无意之举,可最后一下的轻薄,就想这般轻易地吃干抹净了? 即使是李振宏始终占据着人数优势,但也拿诸葛明一派没有任何办法。 又是神雷劈下,再掉一级,唐三他们哭的更厉害了,不断磕着头。 虽然自己有暗器,但没了玄天功,学了削弱葵花宝典,自己身子骨很弱,暗器投掷没那么厉害了。 ——我在住院部大厅的自助缴费机前看到她的,她当时正在缴费。手上的单子撒了一地,我好心帮她捡,才看到是她。虽然戴着口罩,但是简纾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认度了。 要知道,第一峰都被对方轻易抓掉了,原本第一峰高度,硬生生矮了好多。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秦牧此时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一双眼睛更是忍不住的闭上了。 总之新伤叠加着旧伤,触目惊心,最主要的是,那些伤疤连连片片,竟形成了一个「程」字。 第79章 我为蝼蚁 天一日比一日冷了。 此前三百余年,大汉的冬天总是暖冬,北方的河流往往都很少结冰,于是粮食便也年年丰收。 可如今这天却像是与王朝一同衰败了,才不过十月,整个中原便有了冬相,连南方都结了霜,寒冻之下带来了席卷整个中原的瘟疫,让饥饿的土地雪上加霜。 在灰白的土道上,二人并肩而行。 “还有一个,当然在这里。”背后一道恻隐隐地声音响起,温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诡异,森然。 听着这样的一句话,贺川却是皱着眉头,微微一笑,又是一脚踹飞了一个。 另一名黑衣人依旧挟持着陶灼华,慢慢往山路上退去,想要接近藏在山道边的马车。陶灼华哪里肯遂他的心意。此刻惊魂普定,何子岑出现的那一刻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是苏格去了哪里,他现在也是毫无头绪,如果林振彪是有备而来的,他在最短的时间里也找不到人。 “该死!!”巴卡尔最先反应过来,他把头转向后方,果然看到关养着金眼蟒的铁笼被人打开了,而之前奄奄一息的苏奴,此时两只手中各自拿着一条金眼蟒,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巴卡尔。 苏世贤眼见自己一把火烧完,便转身潇洒离去,瑞安揪着身后几根水晶穿成的珠帘,想着今夜的费嬷嬷竟敢为了个忍冬夜闯自己的寝宫,坏了自己的好事,那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郁。 苏梓琴来时,费嬷嬷曾坦白承认,早派了人前往大阮,可惜一直苦无消息。请苏梓琴怜惜她一把年纪,拔冗寻一寻忍冬的下落。 本来,出发之前,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四人都觉得这是一趟好任务,做好了,可以轻松得到上司的赞赏,而且目标是一个弱鸡,他们应该可以很轻松就完成任务了。 人与人之间的维模式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贺川很清楚,既然赵雅雅能够发现一些问题,说明这妮子的维模式已经与贺川不一样了。况且,贺川现在已经三十岁了,在很多方面上,都永远是无法和年轻人相媲美的。 如果他没有估计错误,现在苏苏一定已经上了飞机走了,不然明叔怎么可能离开?他一定是奉了外公的命令,看着思思上了飞机才离开的,所以现在他们就算是把b市翻天了也找不到人。 庄剑没了办法,看看屏幕,心里估算起来,手上传递出去的劲力少了一分,碎块撞击在桃胶上变得轻柔,沾到的桃胶变得更博。 秦智星一噎,眸中光芒稍稍收敛了些,冷声道:“既然在家,就你来做吧。”说着脱下了围裙往流理台上一丢,推开聂婉箩朝门外走去。 老周冷哼着,挥动双手,卷起一道道飓风将袭来的弹雨给卷飞回去。 与上述虽然重大但还在情理中的成果相较,战术上的胜利就完全是一个惊喜了。 时间有限,主动摧毁大炮后大自在天魔主所残存的力量不足以彻底销毁遗留的讯息。祂可以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有实用价值的讯息加以研究,这或许能帮助他解除和神雕世界之间的绑定。 “混蛋,你们这些混蛋,我要杀了你们!!”耐戈玛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狼狈得躺在地上怒吼道,他全身的肌肉都在蠕动。 “不好意思,铃儿姑娘,我这是在哪?”修道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叫人家铃儿,这有点太亲密了。 第80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阵阵的呼喝声传来,吸引了道路上清的目光。 这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在一个月前的夜里,他亲眼目睹了那些飞在天上的修士,那时他们口中喊的便是这话。 他定睛向前看去,却发觉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是天上的修士,而是地上的饥民。 一群饥 敖晴赶忙来到师父身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东皇钟,充满了好奇。 之所以安排在过年期间,是因为考虑到廖院士他们在云城还持续研究着蛇蛊尸毒的事,只能百忙之中抽出这几天的空。 吴东华是今天的记者发布会最关键的一环,苏雨曦也知道沈浩此时正和他在一起,也是因此,苏雨曦更担心他们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林云珠收到消息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她去寿春伯府可去得太勤了。 本来刘心瑶是安排了铺子的伙计,第二日把东西送进府,让两个妹妹挑。 坐下的瞬间,男人周身的宠溺消散干净,坐在台上的他眉宇凌厉,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天才律师。 当宋娇娇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白月儿被人如此拖下去的时候,差点崩溃了。 庞三夫人和罗家的四夫人是手帕交,通过罗四夫人打听到了这位罗公子。 随后,凉枂注意到这些变化后,没有说话,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举动。 她只要避开摄像头,无意间让橙橙伤到甜甜,到时候橙橙有嘴都解释不清。 他的夫人玛妮是原配,今年也三百多岁,乍一看身形,跟艾莎一样保养得体,身材丰腴。 陈晓峰听到这话,也知道了,拿过合同,交给你了关嘉慧的爸爸,关影帝。 百姓们看到一个个阴魂飘散出来,虽然他们身上已经没有煞气,死后的样子,还是很吓人。大家纷纷躲在陆瑶身后,离她们远远的。有的人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家人,当场痛哭起来,对呈德道长破口大骂。 在这段演讲中,李洪图痛斥现在京剧界的一些弊端,尤其是对年轻演员的不敬业表示了愤慨。 心想救苦天尊,你真的大难临头,嚣张着这么久,这次看你怎么办? 闻言,米优呵呵一笑,她反正觉得两人挺般配的,至于能不能走到最后,看他们的缘分吧。 陈晓峰提着包子回到了车上,拿出一个给关嘉慧先吃着,自己又继续开车了。 要知道,京剧界并非是没有这种千里救场的故事,但是大多数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京剧院的同事之间。 云临身手本就敏捷,功夫也是中上,待云棠追出屋去,哪儿还见他的影子,她恨恨的怄上一怄,没得法子只得往来时的后门行去。 这二人全都身穿魔蛟帮的衣服,浑身散发出浩瀚的法力波动,赫然是两尊法境巅峰的大修士。 不过其实这套装备达莲娜穿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通常属性要比装备需求的高三到五点以上才更能够更好掌握一件装备,尤其是战士、骑士这样子需求力量属性的装备。属性正好只是堪堪能够使用出这件装备的最低要求而已。 当然现在还在操练队员的胡青牛是看不到这些遥远而可爱的报导的。 “师尊!”林卓闭上眼,以职业的触发,他内心开始召唤自己的师尊。 胡青牛夏天为卡特做了手术,目前还是康复期。保险起见,下个月进行完了康复训练的卡特才能复出。 第81章 那是他的时代(万更求月票) 交州越来越近了。 在河道开始结冰的时候,二人越过了长江,走进了山川聚集之地。 清大步走在前方,有着修为和火术在身,越来越冷的天已经无法再影响他,赶路的步伐也随着修为增长愈发迅捷。 虽说如此,但二人的行进并未比之前更快,反而比之前更缓慢了。 清的修为一日比一日精进,同时,老周头 马丁内斯能不能带领埃弗顿再次杀入欧战区,这个结果现在不好说,但从目前的成绩看,马丁内斯却是无限接近这个可能性。 她本来就是一枚清秀佳人,哪怕脸上有一点点雀斑,重新梳起两条粗辫子,无损姿色,还添了几分朴素的山野味道。 此时月亮出来了,大大圆圆的挂在夜空中,银白银白的光洒下来,照着暗夜处处都泛着柔和的月光,给人一种恬静柔和的美。 其中最受欢迎的一款,便是那香橘味蛋糕,那里面加了淮南产的橘浆,乃是在淮南生产香橘之地,当地人用橘子榨汁,再用慢火熬制成浓浆,长安那边也用这种橘浆做蛋糕,已是做了两三年,长安城的娘子们亦十分喜爱。 魏毓坐在沙发上看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未变,心里却是已经起了警惕。 怎么?还替他那个姐姐惦记着顾淮清?所以管她这个顾淮清明媒正娶的妻子叫林姑娘? “听闻爱卿这两年在常乐县很是勤政,政绩颇佳,又有那酒精献上,那李道宗近日便总与我说,像罗爱卿这样的能臣,应该尽早给你升官。”皇帝笑着对罗用说道。 若是这件事叫章皇后知道了,依照着章皇后那护短的性子,林慧哪里有好果子吃? 当然,他们关心的,绝对不是二大伯周万邦处境如何,或生或死,他们关心的,只是,二大伯倘若出事了,那么,势必将牵连到整个周家的兴衰存亡,这才是他们不得不来求助总制大人的目的。 “您稍等,我给您去问一下有没有空出来的包厢。”老板再见到她后,立马改了一副说辞。 左亦乾也是一条硬汉,他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座庄子上,如今经济萧条,生意难做,说实话自己除了这个庄子之外,就没有其他更值钱的财货了。 八戒现如今就是花果山的人,已然是刘寿光的手下,那秦洋自然是忌惮至极,再看看那些鬼兵们,早已是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 三月哇地惊喜叫一声,不过嘛,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好,很不好。 而方二公子,是哽咽着哭得泣不成声。楚怀贤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可是这伤心,是谁之过? 何况刘寿光体内还有仙豆护体,他的命运谛听曾透露过前途不可估量。 她虽无家,却是在陆家长大的,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一年之久,说不想,那是假的。 为此,在获知了叶赫部举兵袭扰大清后方之后,白玉山就更正计划,提前从海闪婚登陆,带着大部队急急朝鞍山防线行进。 看着府邸之中那繁华的景象,刘寿光真是有万般的不舍,这冥界生涯已然将告一段落,可是自己真心觉得难过,在这里,自己的武修大有长进,还不知道自己将来去的地方是啥样子的呢。 此事一了,岳家几个姐妹好生送走了宋韩,便开始着手准备酒栈生新开张的事。从两个婶子闹分家引起,到捅出了吕爱芬的事,到闹到衙门里去,再到现在终于有了个结果,十多日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