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凌虐侮辱一年后,国公府悔疯了》 第一章 被凌虐侮辱一年后 一座无窗、十二时辰都全黑不见五指的暗房内。 余笙笙衣衫褴褛,缩在一角。 这个角落,能听到的各种恐怖声音比其它的位置要小一点点——这是她经过近三百个日夜摸索比较出来的。 “吱呀”一声,一线日光如刀光劈入黑暗。 她下意识想抬起手臂遮挡,抬到一半又赶紧放下。 在角落转缩为跪,脊背笔直,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上。 如刀的日光里,华丽大宫女裙摆轻扫,脚步都透着桀骜。 声音清冷带着轻蔑,似刀背被弹响。 “抬起头来。” 余笙笙抬头,苍白的脸色如玉无暇,丝毫不掩惊艳。 宫女眼中闪过厌恶,手指掐住她的下巴:“余笙笙,你虽为将军府之女,但自幼长在乡野,贱骨已成,皇后娘娘肯花费心血教导你,是你的福气。” “今日出别苑回将军府之后,记住,要遵守规矩,别让人说,这一年的规矩白学了,你丢脸不要紧,皇后娘娘的名声容不得半个污点。” “懂吗?” 余笙笙苍白嘴唇轻启:“懂。” 宫女手上力道收紧:“重说。” “回宋女官,奴懂了。” 宫女嗤笑一声,手指一甩:“来人,拖出去,刷洗干净!”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来,把余笙笙拖出暗房。 半个时辰后,余笙笙被几个宫女嬷嬷送出别苑门外,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把泪意忍下去,看向迎着她走来的苏夫人。 她的生母。 她在乡下像野草一样活着,父母动辄打骂凌虐,挣扎着活到十三岁,却在三年前被将军府告知,她本是将军府的小姐,当年将军夫人身边的婆子,因受罚心生嫉恨,用外面随便买来的女婴把她换走,扔到乡下老家虐养。 而与她交换了人生的,原来将军府小姐苏知意,被如珠如宝地骄宠着养大,还随她的生父苏大将军出战,勇为先锋,被皇帝称赞将门虎女,已获封荣阳郡主。 皇帝亲下的旨意,皇后亲自主持的封礼,已无可能更改。 所以,余笙笙这个真正的将军府嫡小姐,只能对外宣称是苏夫人的外甥女,成为将军府的表小姐。 即便如此,余笙笙心里也是欢喜的,她有了亲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这是她十三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亲。 她极尽可能地乖巧,懂事,归家两年来,她拿出浑身本事想融入这个家,弥补以前的缺失。 娘亲、两位兄长,甚至连荣阳郡主,除了没能给她真正的名分,对她都是不错的,让她以为,她已经彻底成为家中的一员。 可,一年前的春猎,一支流箭惊了苏知意的马,以致她跌下马,摔伤腿,昏迷之际,苏知意身边的女侍卫不容分说从余笙笙的箭篓里抢过去一支箭,声称就是她那支箭伤人不成才惊了马。 于是,哪怕她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箭,哪怕她求助解释,苏家人都一言未发,根本无需什么证据,她当场被认定为害苏知意的凶手,大哥亲自打断她能拉弓,会治伤病的右手,让她也“感同身受”; 二哥亲自对她实施鞭刑,鞭鞭见血,让她牢牢记住这次错误; 娘亲……娘亲在皇后提出要亲自替她教女儿规矩的时候,行大礼道谢。 那日她带着一身伤,连苏府都没有来得及回,直接从围场被带走,关到皇后城外别苑,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她的断骨错位、长好,背上鞭刑血肉模糊、结痂、留疤……都不曾有一个苏家人,她的血亲,来看过她。 三百多个“学规矩”的日日夜夜,早就让她明白,她还是没有父母,没有哥哥的余笙笙。 “笙笙!”苏夫人含泪上前,拉住她的手,“娘亲来接你回家,快随我上车吧!” 余笙笙受伤的手臂被用力抓住,酸痛难当,忍不住拧眉,抽回手无力垂下。 手疼,也不及拧起来的心疼。 怎么会不疼呢?这毕竟是她盼了十三年的娘亲,用真心用热情爱过的娘亲啊! 只是,她没力气再爱了,就像这只手,想抱,也抬不起来。 她清冷的眸子也垂下,鸦青长睫遮住眼底凉意,后退两步恭敬行礼。 “不敢劳烦姨母费心,我走回去即可。” 苏夫人一怔——当初为了两全其美,对外说余笙笙是表亲,有外人当面时让她称呼为“姨母”。 可眼下,没有外人啊。 苏夫人眼泪涌得更凶:“笙笙,你……是不是还在怪娘亲?” 扶着苏夫人的嬷嬷低声道:“小姐莫使小性怪夫人,夫人天不亮就起来,让婢女排队买了您爱吃的果子,就在车上,夫人哭了一路,眼睛实在吹不得风了。” 苏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笙笙,你抬头看娘亲一眼……” 余笙笙抬不了头,她被关在黑暗不见一丝光的暗室,出来乍见阳光,双目刺痛难忍。 而她,也不想在苏家人面前落泪,无论因为什么。 站在一片光芒里,她的心却像一处黑洞,破烂不堪,那些归家时的热切,两年对亲人的掏心掏肺,现在都穿洞而过,无光透风。 “我步行即可,”余笙笙低声重复,转身兀自向前走。 “笙笙……”苏夫人颤声呼唤,却无法叫住她。 余笙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痛得裙下的腿都在忍不住颤抖。 她脚上的鞋子乃是蜀锦做的鞋面,镶嵌东珠,厚底镂空,精巧绝伦。 只有她自己知道,鞋中放了几枚细针,锋利的针尖朝上,每走一步都扎进她的肉里。 让她步步受尽痛楚,却又不至于流太多的血。 临出宫前,宋女官声音带笑地告诉她:“一年前你是被拖来的,这回就走着回去,好好数数一共多少步,回头也好禀报娘娘一声。” 所以,她必须走回去。 她在前面走,苏夫人被婆子扶上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又哭了一路。 余笙笙步步艰难,她一身锦衣华服,任谁路过都要看几眼,很快,就有人认出,这就是当年在围场射杀荣阳郡主不成,害得荣阳郡主落马受伤的恶毒表小姐。 路人指指点点,惊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用寸木寸金的乌木制成,铜色圆钉铆实,黑色车帘,沉稳神秘。 唯车帘掀起一角,流泄出一片锦绣红衣袖。 “发生何事?”声音低冽清冷。 “回指挥使,”车窗外的黑衣男子垂首,“是大将军府的表小姐回府。” “哦,”声音微长透着戏谑与冷漠,“是围场上那只替罪羊啊。” 第二章 奴姓余,不姓苏 傅青隐狭长的眸子往余笙笙的方向一扫,一触即收。 “本使出京查南顺王,京城必有异动,有消息随时传书。” “是,属下遵命。” 傅青隐深受皇帝器重,二十多岁已是殿前指挥使,满朝文武唯一可以佩剑上朝之人,红衣墨剑,立于龙椅皇阶之下,面对群臣。 他本身也是一把好剑,专属于皇帝的剑,不受制于其它任何人,文武百官,皆在他调查之下。 提到傅青隐,全京城无人不闻名胆寒,纵使他俊逸出尘,凛丽无双,也没有一个贵家小姐敢肖想。 “让你找的人,可有眉目了?” “回指挥使,还……没有,不过,属下一定会全力以赴,一有消息会立即禀报。” “当初本使虎落平阳,被那小女子所救,本使向来不欠别人的人情,”傅青隐剑眸更冷,“找到她,答应她三件事,人情还过,互不相欠。” “是。” 傅青隐放下车帘,手下退开,车子缓缓离去。 余笙笙等走到将军府门前时,大哥苏定秦已经沉着脸在府门前等她。 “人还没到,消息倒是满天飞了,苏笙笙,你这一年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苏定秦也是武将,自幼随父征战,身姿挺拔如松,腰侧佩一把短剑。 他剑眉虎目,肖像苏大将军,少年将军不知是京中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 余笙笙初回将军府,最爱粘着大哥,大哥会刀剑,也会弓箭,比她在山野用自制的弓箭捕小猎物的本事强多了。 她还记得,大哥手把手教她怎么射得更准,那日春猎,她原本是想着多猎些猎物,让大哥开心的。 可就在那个围猎场,大哥不听她任何一字解释,亲手折断送她的弓,打断她拉弓的手。 看着她的目光似猛兽吞人:“我教你弓箭,是让你对准阿意的?” 而此时,苏定秦注视她,目光和一年前如出一辙,字字都浸过火气:“苏笙笙,母亲亲自去接你,你不上车非要走回来,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委屈吗?” “当年阿意惊马受伤,腿伤至今未愈,甚至有可能永远不能行走!而你,”苏定秦上前一步逼视,“不过就是在皇后别苑学学规矩,一年不能归家而已。” 他上下打量,眉眼染上讥讽:“看你这气色,这一身锦绣华裳,我都不知道,你是去受罚,还是去受赏。” 余笙笙任由他说,垂着眸,腔子里的那颗心早就被碾碎了。 在那间暗室的日夜,耳边是无尽鬼哭狼嚎,野兽咆哮,身上是新伤叠旧伤,身体和精神,饱受折磨。 她从来不知道,宫里折磨人的方式,竟然如此花样繁多。 她曾无数次期盼,苏家人能救她回去,苏家父子战功在身,次子又是太子伴读,只要他们开口,皇后也不会不答应。 但,没有。 从失望到绝望,从伤口溃烂到结疤。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拉着一张臭脸给谁看?”苏定秦笑意消退,怒色涌上眼底。 当初刚归家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土气了些,但也是真瘦弱,像只小猫崽,让一家人都忍不住想疼。 她也像小猫一样可怜可爱,行着不标准的礼,叫她一声“大哥”,黑亮又透着点小倔强的眼神,让他心都要化了。 他怎么早没看出来,这小野猫崽子根本就养不熟,她心里其实一直恨着! 余笙笙闻言,后退一步,对他行个大礼,姿势标准无一丝错处。 “少将军恕罪,奴姓余,不姓苏,不敢摆脸色,实在出身下贱,不敢脏了将军府的马车。” 苏定秦听她一口一个少将军,一个奴,还说什么下贱,还不姓苏,火气再也按捺不住。 抬腿一脚把余笙笙踢下台阶,余笙笙没有防备——有防备也抵挡不住。 她本就浑身疼痛,脚上更痛,能站稳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一踢一摔,眼前阵阵发黑,脚趾在鞋子里缩起。 苏定秦见她如此,也愣了一下,心头骤然一紧,往前紧迈一步台阶,看到自己的靴尖。 这双靴子还是阿意新送给他的,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赶制出来,就为他今天穿着接余笙笙。 想到疼爱的妹妹,苏定秦刚刚泛起的一丝心疼又消散。 他稳步到余笙笙面前,居高临下,靴尖踩上她的右手腕。 “苏笙笙,就算你心中有恨,恨阿意顶替了你的身份,恨我们没能及早接回你,可你现在好好的,阿意的腿却不能再走了!” “一双腿,换你一个身份,吃亏的是她!” 余笙笙手臂痛得她额头冒出冷汗,骨头都像要被碾碎,一年前的断骨之痛再次袭来,让她几欲昏迷。 “住手,快住手!”苏夫人被婆子扶着下车,跌跌撞撞走过来,“定秦,你在干什么?笙笙是你的亲妹妹!” 苏夫人泪珠涟涟,倒靠在婆子肩膀上,泣不成声。 苏定秦脚下又用了几分力,这才抬起。 “苏笙笙,你记住,苏家从来不欠你的,要说作孽,是你那个已死的养母!” 余笙笙短促笑一声,手臂痛得发抖,声音都在颤:“她不是我的养母,她是毁我人生的凶手之一。” “我也不姓苏,我从未入苏家族谱,也没有开祠堂敬告祖宗,我只是,前来投奔的表亲,苏夫人的外甥女。” “你!” 苏定秦反手给她一个耳光:“你想气死母亲,恨透了我们,是不是?” 他抬脚还想再踹一脚,余笙笙从地上爬起,迅速转为跪的姿势,叩首。 她动作干脆利索,熟练至极。 “奴不敢恨任何人,请少将军息怒!” 苏定秦的脚还未抬起又定住,四周都一静。 苏夫人无声涌泪,苏定秦眼中喷火。 她在恶心谁?当街叩拜,一口一个奴。 苏定秦双手紧握,这个疼了两年的妹妹,终究是白疼了! 半路带回来的,就是不行,心早就被那个贱婢养歪了! 此时一阵马蹄声响,一人策马而来,他穿白色锦袍,水墨纱外袍,文雅风流。 第三章 我有眼无珠,活该 策马而来的,正是余笙笙的二哥。 苏家二公子,当今太子的伴读,闻名京城的才子,苏砚书。 苏砚书翻身下马,低头看跪着的余笙笙,眉毛一拧,上前欲扶。 “笙笙?怎么在地上跪着?快起来。” 他抓住余笙笙的右手臂,余笙笙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一挣并一推。 苏砚书被推开,神情惊愕:“笙笙,你……” 这个后来找回的小妹,初见时粗糙得像一块石头,识不得几个字,连毛笔怎么握都不会。 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写全家人的名字。 现在,却不让他碰,要推他? 苏砚书脸色微沉,他走文官的路子,虽不似苏定秦那般气场强大,但将军府次子,又常伴太子左右,浑身气势散开,也足够慑人。 “苏笙笙,你是在怪我当初打了你?” 余笙笙左手托着右手臂,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 怪吗?余笙笙觉得,不应该算是怪,而是委屈。 她不怕挨打,早先十三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可那次不一样啊,是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说,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二哥哥! 二哥哥温柔俊雅,读书识字,会念好听的诗文,还教她写字。 小时候挨打,她面对恨她的养母,越辩解挨得打直狠,而读书明理的二哥哥,那天也不听她解释,用执笔教她写字的手,执起鞭子,打得她鞭鞭见血。 把她的心,也打碎了。 苏砚书缓缓直起身:“好,你果然在怪我,那我问你,若不是因你害了阿意,我会打你吗?” 余笙笙抬眸,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声音轻却凉,似柔软冰冷的雪花没入人后颈。 “那请问苏二公子,当初是不是我的箭伤了苏知意,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砚书俊秀的脸上骤然闪过惊涛骇浪,又飞快归于眼底,一片死寂。 “笙笙,”苏夫人闻言,快步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好孩子,过去的事不提了,娘亲知道,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好在现在回家了,我们回去再说。” 余笙笙被她扶起,没再多看苏砚书和苏定秦一眼。 刚重新踏上台阶,一阵车轮声中夹着少女清脆的声音。 “是妹妹回来了吗?” 三年前,余笙笙第一次回苏家时,初见苏知意,也是未见其人,先听到一句“是妹妹回来了吗?” 那日,苏知意穿着一身火红劲装,红丝带束发,露出英挺的眉和微微上挑的眼尾,腰侧佩着镶嵌宝石的小宝剑,意气风发,配得上皇帝称赞的“将门虎女”四个字。 那日的余笙笙,一身粗布衣衫,磨得快要露底的鞋子,还是临来之时邻家吴奶奶给她缝了又缝,局促站在苏家前厅。 像一株野草,扎进名贵花丛。 一年未见,从那日围场余笙笙被拖走之后,这是第一次见苏知意。 她瘦了些,依旧穿一身红色劲装,红色丝带束起鸦青长发,小宝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纤巧的靴子纤尘不染。 除了身下的轮椅。 她几乎没变。 苏知意面带微笑,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她:“妹妹比以前更好看了,衣裳也好看,皇后娘娘的宝地,果然是养人的。” 余笙笙双手不自觉收紧,指尖掐着掌心,这身华服之下,伤疤有多丑陋,伤口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苏知意扫一眼她漂亮的锦鞋:“妹妹这一路走来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余笙笙觉得不是错觉,她的语气着重在“走”上落了落。 一个字,足以煽起苏定秦原本就压制不住的怒火。 “歇什么?!不是喜欢走,喜欢跪吗?那就在这儿跪着!” 苏夫人拉着余笙笙的手,挡在她身前,眼睛通红:“定秦,够了,她是你亲妹妹。” 苏知意脸色一白,挤出个惨淡的笑:“是啊,大哥,笙笙是你亲妹妹,不可以这样罚的。” 苏夫人一怔,甩开余笙笙的手,奔到苏知意的轮椅旁,俯身把她搂住:“傻孩子,是娘不好,娘说错话了。” “妹妹,你们都是定秦的妹妹。” 苏定秦见状,怒气再次上涌,一脚踹在余笙笙肩头:“你闹什么?一回来就搅得全家不宁,又走又跪,就显得你有腿是吗?” 余笙笙只觉得肩膀也要断了,咬牙撑着爬起来。 苏砚书扶住她肩膀,声音低柔:“笙笙,你就给大哥服个软,不行吗?” 余笙笙微抿唇:“我都下跪认错,还要如何服软?” “二公子,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能让大家都满意?” 苏砚书心口狠狠一跳,想起之前她的质问,松开扶着她的手。 苏知意软软靠在苏夫人的怀中,轻声道:“地上多凉啊,妹妹的膝盖跪坏了可如何是好?” 余笙笙轻声道:“不妨事,奴身贱,比不得苏小姐身娇体贵。” 她抬头,清冷的眸子和当年哭着解释时截然不同。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伤了苏小姐,落得今日下场,活该。” 四周一静。 苏知意双手握紧,似是难以置信余笙笙会这么说,她轻推开苏夫人,强挣扎着似要站起来。 苏夫人慌乱地赶紧扶住:“意儿,快坐好,不怪你,当初的事不怪你。” 苏定秦嗓音里的怒气压不住:“一年了你心中怨恨还不散?你到底有多恨我们?知道你要回来,我们都在此迎你,你还想怎么样?” “皇后亲自教你规矩,”苏砚书叹口气,“笙笙,你从未受过世家教育,这也是你的造化。” 造化,余笙笙无声冷笑,非人的折磨,让她饱受摧残,要不是她心志坚定,说不定早就成了疯子。 苏定秦见她这副模样,还想抬手打她,苏砚书挡住,皱眉微微摇头:“大哥,算了。” “府门口,莫被人看了笑话。” “大哥,二哥,别罚妹妹了,”苏知意声音虚弱几分,“妹妹,你还不知道吧?早先在乡下善待你的吴奶奶也在府里,正等着你呢。” 余笙笙猛然看向她,耳中一片嗡鸣,脑海中回响着宋女官的话,“乖乖回将军府去,有惊喜给你。” 吴奶奶,在乡下唯一善待她的人,要没有吴奶奶,她早就被打死饿死了。 从皇后别苑出来,她想过逃走,哪怕隐姓埋名,可现在她知道,她走不了。 余笙笙从地上爬起来,迈步往里走,苏定秦脸色阴沉。 母亲、兄长、姐姐皆在此,全在此迎接她,她却不知好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一提那个乡下婆子,竟然就急着进府。 哼,真是养不熟。 苏定秦伸手臂拦下余笙笙:“来人,送表小姐去祠堂!” 第四章 进门就在祠堂跪了一夜 余笙笙脚步一顿。 看清她眼中裂开的情绪,不似刚才那般冷静,苏定秦嘴角微翘。 “不是喜欢跪,不是说没见过祖宗吗?让你跪个够!” 苏夫人眼泪滚落,正欲阻止,苏知意拧眉,双手扶着膝盖,神色痛苦。 苏夫人慌忙问:“意儿,可是腿伤又犯了?” 苏定秦和苏砚书都急忙围过去。 余笙笙也被府兵围住,和苏家人隔开,押去祠堂。 祠堂门重重关上,她跪在蒲团上,让脚歇息一会儿,重重吐一口气。 心头有一丝丝欢喜,但更多还是心酸愧疚。 能见到吴奶奶自然开心,三年未见,也不知道她好不好,之前给她捎的钱和衣裳有没有收到。 可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还想逃走,不能再拉着吴奶奶跳火坑。 还有,余笙笙敏锐觉得,皇后不会大发慈悲突然放她,也不是苏家求的情。 那是为什么? 甚至把吴奶奶接了来,这其中,必有缘由。 胡思乱想中,夜色慢慢降临,祠堂幽暗,无人来掌灯。 余笙笙微合上眼睛,额角渗出薄汗,她努力平复心情,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别苑,这不是暗室。 耳边掠过的是窗外的风声,不是猛兽嘶吼。 尽管如此,三百多个黑夜形成的恐惧记忆,还是混在闷热的空气里,从四面八方涌来。 …… 芳菲院中,灯火通明,床对面的旧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取凉器,下面是冰盆,上面是精巧的三叶竹扇,苏砚书轻摇把手,丝丝清凉轻柔包裹住苏知意。 这台取凉器是内务府做的第一批,进献给东宫的,苏砚书在对诗会上赢了其它人,请太子把这个当成彩头,带回来给了苏知意。 苏知意长发散开,靠着床头,吃苏定秦刚给她买回来的冰酪。 苏夫人端着酸梅汤进来,看着正擦汗的苏定秦,嗔怪道:“你呀,就会宠着着她,这么贪凉怎么行?” 苏知意撒娇道:“哎呀,母亲,我就吃一点点,不会贪凉的,莫怪大哥。” 苏夫人无奈,只能宠溺:“最多吃一半。” 苏知意拧眉,有点不舍:“那,母亲答应我,我让儒剑从百味楼定一桌席,你们陪我吃,好不好?” 苏砚书笑容温柔:“好好,我把梨花白拿来。” 苏知意满意笑,扬声道:“儒剑。” 一名身穿劲装的女侍卫从门外进来:“小姐。” “去百味楼,定一桌席让他们送来,记得,要有大哥喜欢的金玉炒双鲜,还要有步步高升,给二哥,富贵满堂给母亲。” 儒剑领命而去,身后屋内笑声一片。 她穿过后宅庭院,脚步一转,走向安静无声的祠堂。 余笙笙跪得腿脚发麻,近乎失去知觉,双脚底一片濡湿,她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但这些都不及心里对黑暗的畏惧,她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咬紧牙关与黑暗,与心魔对抗。 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就在弦将断之际,突然,一道肃杀冷意擦过她的颊边! 几根发丝飘落,一道浅浅血痕在白玉般的脸上划开,余笙笙无暇顾及这些,死死盯着扎在她面前的那枚暗器。 暗器上扎着一张字条。 她又等了片刻,看看四周,再无动静,把暗器拔起,打开字条。 她撑着地艰难起身,挪到供桌前,借着微弱红光凝眸细看。 字条上简单一句:安分守规矩,否则,后果自负。 余笙笙指尖收紧,一点红光映在她眼底,浓烈化不开的倔强无声涌动。 她张开嘴,把字条放进口中,极缓地咀嚼,把字条上的每一字嚼碎。 吞下去。 她若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但现在不行。 吴奶奶还在府里,她连人都还没有见到。 夜色渐深,苏知意院中的说笑声终于渐渐落幕,残席已撤,空气中还留着酒香。 苏砚书脸上泛着微红,慢步去余笙笙的院子。 手里的药瓶快被他握热了,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快到院门前的时候却停住。 一年了,自从余笙笙被带走,他就没来过这里。 当初那支箭,其实他……苏砚书狠狠闭眼,把想法压下去。 事情都过去了,笙笙离家一年又已回府,没必要再提,若非要说愧疚,他应该对阿意愧疚更多一些。 握着药瓶的手又松了力道,罢了,再找机会吧。 他转身,又走入夜色里。 一夜过去,次日一早,苏家兄妹去苏夫人院中请安。 苏夫人昨晚睡得好,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苏知意眉眼微弯:“妹妹回来了,母亲也开心了,气色瞧着都好了。” 苏砚书看看四周,目光平静,掩下一丝不耐:“已是这个时辰,竽笙怎么还不来?莫不是等着我们去请她?” 苏定秦蹙眉,脸色阴沉:“砚书,笙笙应该不至于。” 苏夫人浅笑:“不着急,再等等,等笙笙来了就摆饭。” 苏知意笑容温柔:“许是妹妹初回到家里,不太习惯,睡得迟了,自然醒得也晚。” 苏定秦声音都浸着怒气:“一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真不知道这规矩是怎么学的!” 苏夫人安抚:“好了,她是妹妹,不懂就慢慢教。吴嬷嬷,去看看笙小姐。” “是。” 不过片刻,吴嬷嬷匆忙进来:“夫人,笙小姐不在院中。” 苏夫人一愣:“不在?去哪里了?” “这……老奴不知,不过看着屋里的床铺不像睡过的样子。” 苏知意微讶:“是不是昨天妹妹回来时,我们说得太重,她不开心,所以离家出走了?” 苏定秦拍桌怒道:“出走?她好大的胆子。” 苏砚书浮现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怕是在皇后娘娘那里把脾气养大了,说都说不得。” 苏夫人神色微慌,起身道:“这……难道她又回别苑去了?不行,我去接她。” “母亲,您亲自去接她,岂不是更让她骄纵?”苏砚书缓声道,“把昨夜守门的奴才叫来。” “我倒要问问,咱们的笙小姐是怎么出府的。” 屋里气压极低,丫环婆子大气都不敢喘。 家丁满头大汗地跪在门外台阶上。 “说,笙小姐昨天晚上几时出府的?”苏砚书道。 “回二公子,奴才没见着笙小姐出府。” 苏砚书眉梢微挑:“没见着?是不是又躲懒了?” 家丁不断叩头:“二公子明鉴,小人值夜,一刻也不敢躲懒打盹。” 苏定秦手指轻叩桌子:“府里也有巡守的侍卫,去问问他们。” “母亲,昨天晚上您什么时辰让笙笙回的院子?” 他无意一问,把苏夫人问愣了。 “回院子?我没吩咐,不是你吩咐的吗?” 苏定秦也愣住:“您没吩咐?那……” 他又看向苏砚书。 苏砚书也一脸愕然:“我以为大哥或者母亲会吩咐的。” 三人面面相觑,这时才意识到,余笙笙可能还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五章 这不是我的祖宗 余笙笙歪倒在蒲团上,蜷缩着身子,眼睛微合,不断轻抿嘴唇。 她太累太饿,从昨天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恍惚中有脚步声纷沓而来,还夹杂着人声。 由远及近。 她一激凌惊醒,几乎是本能地跪直,双手交叠,叩头。 苏夫人看着她叩拜,顿时红了眼眶:“笙笙,你这是……” 吴嬷嬷扶住苏夫人,叹口气道:“笙小姐,您明知道夫人心疼您,这样不是让她更难受吗?” 苏砚书惊愕回神,抓住余笙笙肩膀:“你给我起来,跪来跪去,你要恶心我们多少回?” 余笙笙白着脸忍痛道:“二公子,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 “你!”苏砚书见她摇摇欲坠,手下的肩膀骨头硌手,心头一惊,她怎么这么瘦了? 明明之前在府里两年已经养胖了些。 这才一年功夫…… 苏知意急声道:“二哥,快松手,妹妹瘦弱,好不容易才把身子养好,不像我从小摔倒惯了,她哪禁得住你这么抓捏?” 是啊,笙笙刚来的时候瘦得像只小猫崽,他连握着她的手腕写字都不敢用力。 可阿意不一样,阿意从小就练武骑马,坚强勇敢,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以前英姿飒爽,现在只能坐轮椅。 苏砚书刚才的心软又消失无踪,手上力道加大:“让你跪祖宗,你是半点都没反省,这一夜也是白费。” 他目光往地上一瞥,忽然又凝住。 蒲团旁边,有一小滩液体。 “那是什么?” 不等余笙笙回答,苏砚书眼底的怒意隐在深处:“苏笙笙,面对列祖列宗,你也不知道收敛吗?” 余笙笙白着脸,额角的冷汗都渗出来,眼神中的倔强却一丝不减。 “二公子,当着苏家祖宗,还是叫我余笙笙,他们还没认我。” 苏砚书看着她眼神中的倔强,听到她再次否认姓“苏”,心头的火怎么也按捺不住,明明这个妹妹刚回来的时候,那么乖巧听话,说不进祠堂没关系,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 明明那双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崇拜。 看他写最简单的字,念最易懂的诗文时都会忍不住拍手:“二哥懂得真多,我也想像二哥一样!” 怎么就因为围场上的一件事,就这短短的一年,会变成这样! “就是因为没进祠堂,你才心存不满,你才怨恨我们,是不是?”苏砚书又抓住她右手手腕,“就算你长在乡野,不懂礼仪廉耻,那两年我是不是教过你?” “在祖宗牌位面前,你摔碗洒汤,谁给你的胆子?” 余笙笙肩膀疼还未退,手腕又被苏砚书擒住,骨头都要裂开。 她看着被苏砚书狠狠擒握着的右手——当初教她写字时,苏砚书也是握着她的腕子,但那时,轻而又轻,仿佛她是易碎的瓷,一碰就会碎,生怕弄疼了她。 可是现在,她的手打断重长,真的成了破碎的骨,苏砚书却恨不能再次把她捏碎。 她痛得眼前发黑,苍白嘴唇交出血丝:“摔碗洒汤,二公子此话从何说起?礼仪我是不懂,廉耻却是天生就知。” 苏砚书气笑:“好一个廉耻天生就知,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抓着余笙笙手腕往前一拖,拖她到那滩污渍前。 “你怎么解释?” 余笙笙偏头看他,像看傻子一眼,嘴角漫起轻蔑的笑。 “你笑什么?”苏砚书不由自主拔高音量,面对余笙笙的笑,他心里莫名有点慌。 这个笑,他见过一次,当初在围场上,他和别人一样,也默认那支箭是余笙笙射出的时候,余笙笙求助的眼神为成愕然,最后,化作这样一个轻蔑的笑。 在笑什么?笑他懦弱,虚伪? 不,他不是,他只是顾全大局!如果那时候他承认……事态一定会闹大,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拖太子下水。 他是为了苏家,为了太子,为了社稷安稳! 他没有错! 他再次收紧手指,证明想法是对的。 余笙笙额头汗珠滚落,脸色苍白如纸:“放开……我……” 苏夫人似刚回神,赶紧过来,轻拍苏砚书的手:“快松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苏知意也柔声劝道:“二哥别生气,稍后让人清洗干净就好了,妹妹应该不是故意的,祖宗先辈应也不会怪罪。” 苏夫人去拉余笙笙的手:“让娘亲看看。” 余笙笙手疼得厉害,无力垂下,从苏夫人手边滑脱。 苏夫人脸色一白:“笙笙……” 苏砚书见状,还想拉她,余笙笙后退一步:“二公子,不妨问问负责看守我的人,我洒的是什么汤水。” 苏砚书嗤笑:“问就问,我看你怎么狡辩,来人,大声说,笙小姐都在祠堂里用过什么?” 婆子哆哆嗦嗦:“回大公子,老奴等……并未给笙小姐送任何吃食汤水。” 苏砚书怔住。 余笙笙此时再也撑不住,什么也没说,双眼合上,软软倒下。 苏砚书下意识快走两步上前,想伸手接住,目光往下瞥,看到雪白靴尖踏在那片液体上,已被染红。 “这是……血?” 苏定秦变了脸色,直视苏砚书:“你弄伤她了?” 苏砚书神色惊诧,握紧手:“没有,我怎么可能?” 苏知意歪头思索一下:“大哥,先别急着怪二哥,依我看,这……这应该是妹妹的月事到了。” 她这话一出,苏砚书脸微红,但明显松口气。 “我就说,我根本没用什么力,怎么可能伤到她!”他拧眉看着靴子,“可惜了阿意为我做的锦缎靴!” 苏夫人院中。 余笙笙在昏迷中仍皱紧眉头,苏夫人想给她抹去头上冷汗,她突然警醒,一把推开。 苏夫人抓着帕子无所适从,吴嬷嬷垂眸道:“笙小姐,您……夫人担心得一直哭,早膳都没吃一直在等着您,您何必非得扎她的心呢?” 余笙笙挣扎坐起来,苏夫人道:“别说了,快去,把我给笙笙准备的衣裳拿来。” 吴嬷嬷把衣裳取了来,苏夫人抚着衣裳道:“也不知你穿上合不合身,快试试看!” 余笙笙下床垂首:“多谢,我回院子去换。” 一道带着愠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看,你是舍不得皇后赏的华服吧!” 第六章 从未奢求你的信任 苏砚书一脚踏进来,神色愠怒。 记得余笙笙刚归家,面对母亲准备的衣裳,那么欢喜,眉眼都是笑弯的,小心翼翼摸了又摸,那小模样让他心疼不已,恨不能把全京城的好看衣裳都让她试试。 可现在,衣裳还是那些衣裳,她却冷脸相对,只爱华裳。 “皇后赐的华服精美,母亲准备的衣裳自然比不上,不过才离家一年,就如此爱慕虚荣。” 苏夫人低声轻斥:“砚书,不能这么说你妹妹!” “母亲,她根本就没事,刚才……不过是月事血,脏了阿意给我做的靴子不说,脏血入祠堂,简直就是羞辱祖宗。” 苏夫人诧异:“笙笙,你……” 余笙笙闻言,微微闭眼,抬手解外裳,动作缓慢却坚定。 亲兄妹也是男女有别,苏砚书脸色微变,正欲转过脸骂她不知羞耻,又猛地瞪大眼睛。 余笙笙解下外裳,里面穿的不是丝质里衣,而是一年前从围场上被拖走时的那件。 只不过那时还是簇新的,此时肮脏破烂,可见干涸的血迹。 余笙笙动作不停,踢掉脚上鞋子,鞋中满是血,白袜已成红袜。 现场一静。 苏砚书忍不住后退一步,眼前赤红让他又想起一年前余笙笙被鲜血染红的后背。 当时,她也是穿着这件衣裳。 此时,那些鞭痕仍在。 他撞上桌边,稳住心神。 连进来的苏知意都抿住唇。 苏夫人捂住嘴,眼泪滚落。 余笙笙直视苏砚书:“二公子,满意了吗?” 苏砚书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她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余笙笙垂眸,长睫遮住眼中情绪,也无心看这些人或惊或疑的神色。 苏夫人泣不成声:“我的笙笙,你这是受了多少罪,是娘亲不好,娘亲不知道……” 苏砚书呼吸急促,摇头否决:“不可能!京中贵女谁没有学过规矩?宫里来的嬷嬷虽严格,但都知分寸,绝不会这般。” “更何况,大渊以孝治国,太子仁孝,皇后贤德,怎么会容许手下做这种事?” 余笙笙轻笑着系好最后一个扣子:“皇后贤德,当然要为苏小姐出气,我身为射杀她不成惊她马的凶手,受这种惩罚,你很意外吗?” 苏知意眼睛微睁,双手自觉握紧扶手,呼吸都急促,似随时都能破碎。 一个在笑,一个泪盈于睫。 苏砚书只觉得刺目,之前阿意能走能跑能骑马,肆意飞扬,柔弱胆小的是笙笙才对! 现在…… 苏砚书心头火气又撞上来,她分明就是故意!在祠堂的时候不说,质问她的时候不说,非等到现在,当着全家人的面,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苏砚书字字从牙齿间磨出:“把这衣裳穿在里头,就是为了装可怜,让我们都愧疚?” 余笙笙眼神清冷,轻声质问:“二公子有什么可愧疚的?因为当初那几十鞭?还是因为知道我是无辜被陷害?” 苏砚书脸色惨白:“你!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太子和皇后。” 太子,皇后——余笙笙心尖颤抖,眸中一片冷意。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人,人后却是恶魔! 这一年来对她百般折磨羞辱,何曾拿她当过人? 可偏偏,她的血亲,从来不相信她。 “我从未奢望得到过你的信任。”余笙笙低头看自己踩在地上的血袜,“抱歉,苏夫人,又把你的地板弄脏了。” 苏夫人摇头泣不成声,苏知意赶紧吩咐:“我那里有新鞋袜,拿来都给妹妹!” 余笙笙拒绝:“不必。” 苏知意的东西,她不想碰半分,她惹不起。 苏知意一怔,紧咬住嘴唇:“妹妹可是怪我?” “不敢,”余笙笙看也不看她,“我穿我自己的。” 苏夫人眼赶紧命人去她原来的院子取。 余笙笙在里屋换衣服,其它人都退到外屋。 苏砚书握紧手指:“她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那么乖巧,现在却是这般针锋相对,她是把她的伤当成刀,割我们的心!” 苏定秦咬牙怒斥:“那些人,怎么敢的?” 苏砚书诧异:“大哥何意?你相信她的话?那可是皇后别苑!皇后何等贤德大度,太子更是如此,我能不知吗?” 苏知意轻叹:“若是责罚的伤,换成我受也就受了,左右也是习惯了的,但妹妹不同,我们都是想好好娇着养她的……” 苏家兄弟紧绷的心神微缓:是啊,阿意小时候学武,也受过不少伤,岂如笙笙这般脆弱?她在乡野长大,被养父母也虐待过多次,应该……都习惯了吧? 苏定秦轻拍苏知意肩膀:“她在乡下长大,摔摔打打也是正常。” 门外脚步声响,老夫身边的魏嬷嬷进屋福身。 “夫人,老夫人请夫人带公子小姐去那边用早膳。” 老夫人一向待他们宽和,平时不用晨昏定省,今日来叫他们都去,定然也是为着余笙笙回府的事。 一众人走进老夫人院中,临上台阶时,苏砚书低声叮嘱余笙笙:“祖母年纪大了,你再不高兴也要忍一忍,别在她老人家面前使性子。” 余笙笙睫毛都没有动一下:“我从未使性。” 苏砚书蹙眉,苏知意转头看他:“二哥别总说妹妹,妹妹怎么会不高兴?我敢打赌,她一定会开心。” 说罢,还冲余笙笙眨眨眼。 余笙笙觉得她意有所指,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老夫人怕热,屋中放着不少冰,一进屋就感觉凉爽。 外屋圆桌前几个丫环婆子正在摆饭。 苏夫人带他们进里屋,老夫人坐在榻上,眼睛微合,正由梳发的婆子给她梳头。 她已年过五十,额角尽是白丝,眼角皱眉深深浅浅散开,添几分凌厉与威严。 闻众人请安声,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余笙笙。 “上前来。” 余笙笙低头缓步,走得端庄。 老夫人微颔首:“确实不错,比刚进府时强多了,规矩没白学。” “赏。” 一挥手,在一旁跪着托着首饰匣子的人跪走到余笙笙面前。 余笙笙垂着眼睛,面对满匣子珠宝,睫毛也没颤一下。 但当她目光掠过捧匣子的人时,漆黑的眸底刹那涌起狂风骤雨,心像被沉重山体压住,半口气也喘不上来。 她眼睛赤红,酸涩生疼,看着对她绽出温和笑容的脸。 “从里面挑一样吧!”老夫人的声音似由远及近。 余笙笙的理智也慢慢回笼,握住吴奶奶的手,压住情绪问:“吴奶奶,您怎么在这里?” 怎么在这里,做了使唤婆子? 她以为吴奶奶被接了来,就算不被厚待,至少表面过得去。 怎么会?怎么会! 余笙笙要把吴奶奶扶起来,老夫人对着镜子照照。 “这支不好看,再换一支吧。” 吴奶奶又跪走过去。 余笙笙手上一空,心也似跟着一空。 苏知意笑容温婉,推着轮椅过来:“我就说吧,妹妹定然会开心。” 第七章 自请出府 余笙笙没有开心。 此刻,她没有心。 从前期盼归家见血亲热切的心,早已经凉透。 就在刚刚,她唯一的欢心和期待,都在看到吴奶奶跪走时,被跪得粉碎。 吴奶奶的腿有旧疾,一到雨季、冬日,都酸胀难受,每每都是她进山采药,细细敷上几日方能缓慢走动。 就在前几日,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雨啊。 吴奶奶的腿,怎么受得了? 余笙笙下意识跟两步,苏知意带笑的声音混在轮椅滚动声里:“祖母慈爱,知道妹妹在乡下时,受吴家照顾,你回府前特意把她接了来,留在身边做个闲散婆子。” 余笙笙手指掐着掌心,喉咙艰涩挤出声音。 “多谢老夫人,我初回府,身边也无人,不如让她在我身边伺候吧。” 苏砚书看一眼余笙笙紧握的手,那手像抓在他心尖上。 自从昨天见面,还没见她对谁露出这般在意的神色。 此时竟然为了一个乡下来的粗使老婆子! 苏砚书淡淡嗤笑:“笙笙,你想用人,府里什么伶俐的丫环没有,何必抢祖母身边的人?她初来不懂规矩,别又把你带坏了。” 余笙笙偏头看来,寒潭似的眸子漆黑如夜。 苏砚书心口微跳,不自觉咬紧后槽牙:“她什么都不懂,和你刚来的时候一样,在你身边毫无用处!” 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毫无用处,余笙笙目光深黯。 估计这才是苏家人真实的想法。 因为毫无用处,所以才被轻易舍弃; 因为毫无用处,所以才被肆意折辱。 老夫人目光一瞥,适时开口:“好了,吵什么?为了一个下人,不像话。” “吃饭。” 余笙笙压下心头万般情绪,跟在众人最后,走向外屋。 余光瞄到看到吴奶奶小心翼翼入下珠宝匣子,又扶着桌子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站起来,余笙笙心被无形细韧的丝勒住,一圈圈不断收紧。 她控制住想过去扶吴奶奶的冲动——不能去扶,扶只会害了吴奶奶。 到外屋,苏知意推着轮椅,坐在下尾位置。 苏砚书皱眉:“怎的今天坐那里?你爱吃的菜在这边。” 苏知意眉眼微弯:“妹妹回来了,自该她在母亲身边,我在哪里也无妨的。” 老夫人对苏知意招手:“来,阿意,坐到祖母这边来。” 苏知意犹豫一瞬,推着轮椅过去。 老夫人轻拍她的手:“你是咱家宠大的,郡主之位在身,什么时候饭桌上都会有你的座位。” 她一指中间的鱼汤:“今天鱼汤最鲜,这白鱼可是你大哥昨天去寒潭捕捞的,养了一夜,天不亮厨房那边就开始熬制。” 苏知意眼睛晶亮:“谢谢祖母,谢谢大哥。” “我记得妹妹也爱喝鱼汤,妹妹快坐,一起喝吧!” 苏夫人拉着余笙笙坐下:“意儿还记得笙笙的口味,姐妹就该这样感情深厚才好。” 话音落,吴奶奶捧着碗开始盛汤。 苏知意一边和老夫人聊天,压根没有注意,说到兴起处一抬手,把吴奶奶递过来的汤碗打翻,湿了满身。 “啊!”她惊呼一声。 桌上人人色变,立即起身围上去。 余笙笙冲到吴奶奶身边,低声询问:“没事吧?” 吴奶奶摇头。 苏砚书回头看到这一幕,俊美的眸中光芒如毒箭。 瞧瞧,他的好妹妹,不说关心自己家里人,却拉着一个乡下婆子问长问短。 他冲过去,刚想动手,余笙笙挡在吴奶奶身前。 “让开。” 余笙笙小腿都在微微颤抖:“二公子,吴奶奶年纪大了,并非有意,请您别伤她。” 这是她回来第一次好声好语。 苏砚书听清她声音里的颤声,心也跟着一颤。 恍若回到初见,他抱了只小狗想送给第一次见面的妹妹,不料小狗半路跑了,他一路追,追到余笙笙脚下。 余笙笙以为他要伤害小狗,也是这样紧张地声音有点颤,却仍旧抱紧小狗,让他别伤小狗。 苏砚书喉咙轻滚,缓缓收回手。 忽听苏知意带着哭腔:“好疼,好烫!” 苏砚书如被火上浇油,阿意素来坚强,从不轻易叫疼,这次一定是被烫伤了。 苏砚书怒视余笙笙,一把推开她,靴尖踢在吴奶奶腿上。 吴奶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立时见汗。 “吴奶奶!”余笙笙赶紧扑过去。 苏砚书气笑:“你还护着这个老婆子?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凭她,这种下贱之人,能进苏府?苏府是什么样的门楣……” 下贱之人。 她和吴奶奶,是一样的人,要不是因为身体里这点血,她也没机会进苏府。 早知是落入深渊般的绝望,她当初就不该希望。 也好过如现在这般,希望被打碎,一丝不剩。 余笙笙扬头,冷冽目光直刺他眼底:“苏府是什么样的门楣?苏大将军镇守边关,少将军战功赫赫,就连小郡主都有功在身。” “至于二公子你,就更不必说,京城才子,太子伴读,将来必入翰林,没准可以成为最年轻的首辅,风光无两。” “我和吴奶奶这种如同贱草一般的人,就该在乡野活着,了此一生。” 余笙笙跪在吴奶奶身侧,叩个头:“余笙笙在此恳求,放我和吴奶奶离去。” “我们与苏府,再无瓜葛。” 刚才还乱嘈嘈的屋子一静。 连苏知意也不再叫疼。 苏砚书眼底跳动着火苗,恨不能把余笙笙灼成灰。 她说什么?为了这个乡野老婆子,要离开苏家,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听听,这是什么混帐话! 她明明说过,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找回爹娘哥哥,就是做苏家人。 现在,为了个婆子,要走?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余笙笙额头抵在双手上,是最标准的叩首姿势。 “求,老夫人成全!” 苏夫人软软倒在嬷嬷怀中,泪盈于睫:“笙笙啊,为何要如此扎娘亲的心?” 苏知意撑着轮椅扶手想站起来:“妹妹,别走,是我的错,我不疼了!” 苏砚书抓住余笙笙衣领,迫使她抬头:“把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余笙笙目光看向老夫人的方向。 老夫人脸色阴沉,重重一扔手中帕子,沉声开口。 第八章 下贱又棘手 老夫人瞥一眼吴奶奶。 话却是对余笙笙说的。 “我们苏家的骨血,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也不是哄骗三言两语就能带走的。” 她目光缓缓转向余笙笙,锋利有如实质。 “我们苏家,没有那样的贱骨头。” 余笙笙呼吸微窒。 哄骗,贱骨头,老夫人开口几句就给她和吴奶奶定了性,如果她此时再坚持,那就是被吴奶奶哄骗的,而她,也就是贱骨头。 骨头轻重,她自己清楚,无所谓别人怎么说,但吴奶奶不行,被定为哄骗少女离家,定然活不成。 “去,拿药来。”老夫人沉声吩咐。 不容拒绝。 吴奶奶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余笙笙想跟上,衣领被苏砚书揪得更紧。 “给我收起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苏砚书气得胸口起伏,父亲大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阿意也能杀敌立功,他自己更不必说,东宫红人,太子亲信,太子登大宝之后,他必是心腹重臣。 一家人没有一个拖后腿的,偏偏这个笙笙,他的亲妹妹,却为一个老奴,要离开苏家,断绝关系! 真是笑话。 “再让我听到你说一句要离开苏家,”苏砚书目光阴沉似燎动阴火,“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把你养在院子里,做个废物。” 苏定秦喝道:“砚书,注意言辞!” 苏砚书猛然醒悟,推开余笙笙转身看苏知意:“阿意,二哥不是那个意思。” 苏知意脸上扯出一丝惨笑,缓缓摇头,似是难受得说不出话。 苏砚书的心都要碎了,看着曾经英姿逼人的妹妹,现在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心尖似被火烧,握紧拳头,满腔火气都涌上头顶,把残存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霍然起身,反手给余笙笙一个耳光。 “都是因为你!” 余笙笙本就是在强撑,被他打得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吴奶奶正好拿药出来,赶紧扶住:“笙笙,没事吧?” 余笙笙手指抹去嘴角的血,咽下嘴里的血腥气,忍住嗡嗡作响的眩晕感。 正想轻推开吴奶奶,老夫人沉冷道:“过来给郡主上药。” 吴奶奶关切看一眼余笙笙,赶紧过去跪着给苏知意抹药。 她手背白肤胜雪,淡淡一点红,添几分脆弱。 药膏抹好,老夫人只一摆手,其它人都垂首归座。 余笙笙站在原处——末尾的位子刚才被苏砚书踢翻凳子,根本没得坐。 苏砚书斜她一眼:“不想吃就别吃,想吃就站着吃,长长教训。” 苏夫人瞪他,正要对余笙笙招手,老夫人轻轻咳一下。 苏夫人又把手垂下去。 余笙笙身上每一处都在痛,胃里饿得拧劲疼。 这一年多,从未吃过一次饱饭,如今回府,想要带吴奶奶离开,她必须有个好身体。 缓步过去,站着吃饭。 一口一口,咬碎吞咽。 苏夫人红着眼,看着她这样,心疼地别过脸,不忍再看。 苏定秦拧眉不语,坐了半晌,起身道:“祖母,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老夫人点头,继续哄着苏知意吃饭,不时眼神阴沉地扫一下余笙笙。 这个孙女,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 起初从乡下来,粗野不懂礼不说,身上还有一股野草的劲儿,虽身体瘦弱,笑起来眼睛弯弯,但她就是觉得此女不好拿捏。 当初听说围场出事,余笙笙被抓走,她甚至心里庆幸,关一关身子,熬一熬性子,是好事。 如今再见,她觉得自己当初判断的没错,这丫头身上就是有野草除不尽的劲,下贱,却棘手。 看来,关了一年,没把那根野骨头打断。 那就,得由她亲自动手。 一顿饭吃完,苏夫人带他们几人离开老夫人的院子。 余笙笙没再看吴奶奶,更没有说话,她很清楚,现在能力不够,示好关心不会帮到吴奶奶,反而会连累。 她要耐心,静待时机。 有了主意,定了心,她就任由苏夫人带她回原来住的院子。 她才是真千金,亲生的女儿,却被安置在一个偏远的院子。 而苏知意的院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分。 如同她的地位,稳固如山。 余笙笙初来时欢欣雀跃,根本不在意,无论如何,也比在乡下时住的破屋子强多了,最要紧的,是和父母兄长在一起! 时隔一年,再踏进院子,她心若枯槁,无半点波澜。 “笙笙,你院子还保持着原样,你不在的时候,娘亲也时常过来坐坐,如今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苏夫人红着眼,“你好好休息。” 院子时站着一个丫环,一个婆子。 见余笙笙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掠过,苏夫人神色闪过一丝尴尬。 “这是丫环如珠,周婆子。” 如珠福福身,随着动作一股淡淡香气飘进余笙笙鼻孔,应是上好香粉,价格不菲。 周婆子见礼,余笙笙这才发现,她的右腿有点毛病,站着不动看不出来,一动明显有些瘸。 苏夫人没说,原来她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去哪了,余笙笙也没问。 屋里的东西没怎么变,桌子表面还有擦拭时留下的浅浅水痕,花瓶后,八宝格的角落,还有细细灰尘。 余笙笙淡淡收回目光,脱去外裳。 苏夫人没跟进屋,如珠去送她也没再进屋。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落在里屋门外。 “小姐,热水准备好了,老奴伺候您更衣沐浴?” “不必,你去休息吧!” 外面沉默一下,脚步声又远去。 余笙笙谁都不能信。 也不想让身上的丑陋伤疤示于人前。 沐浴过后,她实在太累太困,倒头便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被说笑声吵醒。 她没睁眼,听着如珠在外面廊下嗑着瓜子说笑。 “周婆子,你马上就要有伴了,你瘸右腿,她再瘸左腿,你们一对儿哼哈二将!” “在老夫人屋里伺候还不老实,还敢坏规矩,活该她被罚。” 余笙笙睁开眼睛。 如珠笑得花枝乱颤:“真没见过那么蠢的人,乡下来的,就是不行。” “你在说谁?”余笙笙在她身后凉声问。 如珠吓一跳,回头见是她,扔了手中瓜子皮,撇嘴道:“奴婢可不敢说您,说的是乡下来的吴婆子。” 第九章 敲打 余笙笙没理会如珠言语里的讥讽,在皇后别苑,她早就习惯打压羞辱,这种言语上的讥讽,根本不会让她有半点波澜。 她一心只想去看看吴奶奶。 快步往外走,身后如珠轻嗤一声。 还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急急在她身后跟着。 “小姐,小姐留步!” 周婆子压着嗓子急声:“小姐若是这么去了,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让她受更多苦。” 余笙笙停住脚步,霍然回身。 周婆子急得脸涨红,右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点着地。 余笙笙喉咙似被扼住,双手紧紧相握,直到无力,慢慢松开。 是的,她不能冲动,不能。 周婆子见她停下来,慢慢走上前,轻声道:“小姐且回房间休息,老奴去看看,一有消息,立即来回禀。” 余笙笙心口像浇了火油,向四肢蔓延,盯着周婆子半晌,才慢慢吁出一口气。 紧握的双手松开,掌心被掐得破了皮,针扎似地疼。 “多谢。”她说。 周婆子连忙摆手:“老奴不敢。” 她低着头,慢步拖着腿出院去打探消息。 余笙笙再急,也只能先回屋。 脚尖蹍过地上的瓜子皮,眼皮垂下,一眼不多看如珠。 如珠看她这副窝囊样儿,嘴撇到耳根。 没用的东西,也配和郡主抢地位,呸! 一直天近中午,周婆子独特的脚步声才响起,余笙笙立即往外走,未下台阶,便看到和周婆子一起来的吴奶奶。 四目相对,吴奶奶慈爱笑起来,深深的皱纹在眼角,在嘴边散开。 “笙笙,早上没吃饱吧?”吴奶奶怀里摸出个纸包,“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余笙笙有些恍惚。 她像回到乡下,没打着猎的时候就得饿肚子,还没到家就看到吴奶奶站在村口张望,见她回来,就笑眯眯地招手。 “笙笙,没吃饱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有时候是半个馍,有时候是一块野菜糕,有时候是两个甜甜的大枣。 那是她在苦涩的童年里唯一的点点甜。 余笙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 “吴奶奶!” 她快步过去,把吴奶奶抱住,呜咽出声。 如珠不在,借口说去看午膳已离开许久,周婆子默默退到院门口。 吴奶奶粗糙的手指抹去余笙笙的眼泪:“别哭,好孩子,奶奶好着呢,在这儿不愁吃穿,卓哥儿还去私塾读书了,多好呀,都是托你的福。” 余笙笙睁大泪眼,难掩惊怒:“卓哥儿也来了?” 吴奶奶叹口气:“是呀,前不久你婶子进山挖药材,不小心就……摔死了,就剩下我和卓哥儿,我来,他也得跟来。” 吴奶奶年轻时就做了寡妇,儿子三十岁时也去了,留下她和媳妇小孙子相依为命。 如今儿媳妇意外身亡,她和小孙子一老一小,都被苏家接进府里。 余笙笙咬紧后槽牙,用力闭眼,把眼泪流完,狠狠抹去。 “奶奶,进屋,我给您抹点药。” 二人进屋,吴奶奶局促地坐下,堪堪只坐着椅子边儿,却说什么也不肯卷起裤管。 “没事,我都上好药了,唉,就是跪一下,乡下人皮糙肉厚,我受得住。” 吴奶奶笑得开怀,献宝似的把纸包塞到余笙笙手上。 隔着纸包都闻到甜香气,纸被浸润,这样的点心,不知道比当初的冷馍、野菜糕好了多少倍。 但余笙笙还是觉得,不及那时吃得开心。 “快吃吧,这是老夫人赏的,能吃。” 余笙笙喉咙发堵,点头低低应一声,掰一小块儿塞嘴里。 “好吃。” 吴奶奶拉着她,心疼不已:“瘦了,怎么瘦这么多?” “我长个了,就显得瘦,其实还好。”余笙笙满嘴点心难以下咽,说话含糊。 “长高好,是大姑娘了,以后寻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所以,您什么都知道,知道我过得不好是吗? 余笙笙忍住泪,没有问出口。 若是知道回苏府是这样,她当初宁可在乡下,宁可过穷苦日子。 “对了,”吴奶奶又摸出一支用帕子包着的素银簪子,“这是我刚来的时候,老夫人赏的,你及笄的时候,我不在,这支簪子算补给你。” 她说着,站起来仔细把簪子插在余笙笙头上。 “愿笙笙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最平凡最朴素的愿望。 余笙笙忍住满眼泪,眉眼微弯:“好。” 及笄…… 去围场之时,苏定秦还说,再过一个月就是苏知意的及笄礼,她和苏知意的生辰应该是一天,到时候一起办,还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能在娘亲和哥哥们一起过,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还悄悄准备了礼物,送给大哥二哥,打算在围场猎一只兔子,给娘亲做一副暖袖。 二哥还点她的额头笑说,是她及笄,不用给他们送礼。 于是,一语成谶。 她没能送出礼物。 围场上被带走,她的及笄日就在别苑中的折磨中度过。 她早忘了,苏家人也没有提及。 余笙笙摸摸头上的簪子:“奶奶,您等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们……” 话未了,忽听院中扑通一声。 随即就是一声怒喝:“来人,把偷盗之人给我抓出来!” 余笙笙脸色微变,到台阶上一看,老夫人身边的管事赵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闯进来。 周婆子被踢倒在地,挣扎着要起,被一个婆子踩住肩膀。 赵嬷嬷扫余笙笙一眼,膝盖都没有弯一下,一指吴奶奶:“把她给我拿下!” 几个婆子撸袖子往上闯,余笙笙挡下,声音平静:“你们要干什么?” 赵嬷嬷脸皮扯一下:“她手脚不干净,偷了点心。” “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偏是老夫人爱吃的桃花酥,又贵又难买。” 她说着一摆手,一个婆子进屋,把余笙笙吃剩下的点心拿出来。 余笙笙看着那半块点心,像刀子扎进眼底,痛楚和怒火舔着刀尖,刺遍她全身。 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为饭桌上的事。 当时不声不响,却从未想过要放过她! 第十章 她就是一条老狗 “证据”确凿。 赵嬷嬷面无表情:“按家法,偷盗,三十板子。” “打!”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着吴奶奶的肩膀,就往台阶下拖。 余笙笙心急如焚,吴奶奶刚被罚跪了那么久,刚才在她面前就是强撑着装没事。 三十板子下去,怎么受得了? “慢着!”余笙笙快步下台阶,“点心是我让吴奶奶帮忙拿的,我没吃饱,嘴馋祖母屋里的点心,想来祖母疼我,不会怪罪。” “此事,不关吴奶奶的事。” 赵嬷嬷嘴角一勾,轻蔑尽显:“笙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老夫人自然是疼您的,您开口要,别说一块,一盒子都舍得。可这老奴偷拿,就是另外一回事。” “打!” 余笙笙喉咙艰涩,掌心都渗出汗来,想要强行阻拦,又知根本行不通。 恰在此时,苏砚书缓步进来,皱眉问道:“在闹什么?” 他抬眼看到余笙笙红着眼眶,孤零零站在一侧,对面是赵嬷嬷等一众婆子。 余笙笙身影单薄,像一株未长成的小树,瘦弱又倔强。 苏砚书心头像被拧了一把,想起余笙笙初来那年秋天,独自站在花园桂花树下。 他问她在干什么,她眉眼笑得弯弯:“我听二哥念书的时候咳嗽了两声,想着摘点桂花,给二哥做桂花蜜泡水喝。” 那年初冬,他就收到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桂花蜜,粒粒桂花金灿灿,是余笙笙一点点挑出来的,裹着亮晶晶的蜜,像极了余笙笙的笑。 时至现在,那只用来装桂花蜜的罐子,他都没舍得扔。 苏砚书快步走到余笙笙身侧,和她站在一处,面对赵嬷嬷。 “你要干什么?” 赵嬷嬷赶紧端正行个礼,笑容谦卑:“老奴见过二公子,不是老奴放肆,实在是吴婆子偷点心,证据确凿,老奴奉老夫人之命,不得不家法处置。” 苏砚书皱眉,扫一眼吴奶奶,又看余笙笙:“一点点心都偷,果然改不了乡下下贱的习性,这种奴才,须得磨磨性子,教她做人。” 余笙笙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隐约有光芒一闪,似火光。 乡下下贱的习性——余笙笙双手手指拧在一处。 在苏砚书,不,苏家人眼里,来自乡下,本身就是原罪。 像偷盗之罪,压根都不用审问,不用问来龙去脉,就可以认定。 苏砚书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莫名一慌,又涌起一点淡淡的烦躁。 “她偷别人的也就罢了,偷的是祖母的,别因她连累你自己。” 余笙笙眸眸,长睫掩下情绪:“二公子有所不知,是我没吃饱,看祖母那里的点心好吃,让她拿的。” “你……”苏砚书眉头微拧,“你怎么不跟我说?” 苏砚书对赵嬷嬷道:“行了,不就一块点心的事,你去回祖母,就说点心我吃了,回头我买一斤赔给她老人家。” 赵嬷嬷尴尬挤个笑,还未回答,余笙笙抢先道:“不必。” “不劳二公子费心。” 她敢吗? 之前这种教训太多了。 她回来第一年吃年夜饭,苏知意不小心碰到她手里玉筷子,筷子落地摔成两断。 老夫人问她怎么回事,她还没说,苏知意就把错揽过去,口口声声是自己的错,苏砚书也站起来说,是他的错,一双筷子而已,算在他头上,回头把太子赏的象牙筷子送祖母一双。 可余笙笙并没有因此逃过惩罚,反而被罚得更重。 苏知意一脸愧疚,苏砚书不断说是他的错。 他说一句,老夫人就命人打余笙笙的掌心一板子。 那时候余笙笙觉得,老夫人管她严,是为她好。 在别苑这三百多个夜晚,她把在苏家的两年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 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她,而苏知意和苏砚书求情的话,未必是对她好。 苏砚书沉下脸,觉得满心热情被冷水泼头。 “笙笙,你别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跟我硬气什么?就凭你去祖母面前,能求得下情来吗?” 余笙笙福福身:“此事老夫人要打要罚,我都认,就不烦劳二公子。” “你!”苏砚书握紧手里的药瓶,怒视她,“亏我还想着给你送上好的药来,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吴奶奶被压着肩膀抬不起身,声音有些发闷:“笙小姐,不……不必为了老奴惹怒二公子和老夫人,老奴……认。” 吴奶奶只字没提是老夫人赏的点心,她是从乡下来,是没有文化,但她不是傻。 打狗要看主人,她就是一条老狗,打的不是她,她的主人也不是老夫人,是针对余笙笙。 “吴奶奶,”余笙笙喉咙艰涩,眼泪差点涌出来,“我……” 她想走过去,被苏砚书一把抓住:“为了个婆子,你倒是真情实意,我是你二哥,特意拿了皇后赏的祛痕膏……” 提及皇后,余笙笙心头一片恶寒。 她甩开手道:“不必!二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身贱体糙,不配。” 苏砚书被她一甩手,身子往后一退,药瓶也脱了手。 瓶子骨碌碌打几个转,滚到他靴子边。 苏砚书垂眸看着瓶子,再次缓缓抬眼看余笙笙,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他一脚把瓶子踢开,怒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婆子提出去,我要亲自看着她受罚!” “你,”他又看赵嬷嬷,“去回祖母,就说我为她老人家分忧。” 赵嬷嬷福身道:“是!” 余笙笙急声道:“二公子!” 苏砚书回头看她一眼,好啊,养不熟的小猫崽子,不好好收拾一下,总是亮爪子,真当他这个二哥是泥捏的不成? 不是在意这个老婆子吗?那就好好收拾,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奓刺! 两个婆子把吴奶奶拖到院外,余笙笙快步要跟上,被周婆子拦住。 周婆子满身尘土,脸上还有被打的青紫,嘴角都在渗血。 “笙小姐,不……不可,您若是冲动,不但救不了她,还会让惩罚更重,万万要忍耐啊。” 余笙笙听着外面响起的板子声,心如刀割,浑身微微颤抖,眼白满是血丝。 她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你是她们派来监视我的,就是为了看我难受,是不是!” 周婆子嘴唇颤抖几下,声音低哑开口:“老奴……” 第十一集 “慈悲”心肠 周婆子抱着余笙笙不松手。 “老奴这条腿,就是被郡主下令打断的,在这将军府,没人愿意用老奴,只有您没嫌弃,老奴就是笙小姐您的人。” 周婆子泪流满面:“求小姐为自己,也为吴嬷嬷,不能冲动。” 余笙笙身子一震,低头看她。 “小姐,您要以大局为重啊!” 余笙笙微微闭眼,大局,她要以大局为重,要平安带吴奶奶离开这里,还有卓哥儿。 若她此时不忍,吴奶奶的板子会不断增加。 “好,我、不、去。” 她字字从齿缝中磨出,把这次教训刻在心上,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让任何人挑出一点错处。 她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听着外面板子落在吴奶奶身上的声音,却听不到吴奶奶叫痛的声音。 一下下,似乎落在她心尖上,痛意蔓延全身四脚,无一处幸免。 三十一下。 她在心里默数,整整三十一下。 外面喧嚣声渐远,吴奶奶也被拖走。 周婆子抱着余笙笙仍旧担忧不止:“笙小姐,您现在不能去,还要再忍忍。” “我知道。” …… 老夫人院中。 她身后靠着冰丝引枕,手执紫檀佛珠,听着赵嬷嬷禀报方才的事。 “依老奴看,她也是怕了,二公子要替她求情,她都没让,二公子生了好大的脾气。” 老夫人眼睛微合,腰身笔直,像是在坐禅:“怕?我看她是能忍,这份坚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 赵嬷嬷轻笑:“您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老夫人转动佛珠,语气慈悲:“罢了,只要她安分,就先这么着。反正用不了多久,她也要派上用场,不必我再操心。” “是。” …… 天色彻底暗下,余笙笙拿出准备好的斗篷,快步出院。 如珠早就去歇着,周婆子留下看院。 穿过僻静小院,走过无人小路,余笙笙总算到吴嬷嬷住的院子。 黑漆漆,无声无人。 “奶奶。” 余笙笙也没敢点灯,忍着没落泪,生怕眼泪一掉,就模糊视线,更看不清楚。 吴奶奶勉强眼开眼,咧出个笑,挣扎着想起,又跌回去。 余笙笙赶紧扶住:“您别动,我带了草药,给您敷上。” 下午她就忍在院子里,画了张草药图,让周婆子去花园子那边找了几株草药。 吴奶奶忍痛:“没事,老夫人赐了药,好着呢,已经命人给我上过。” 余笙笙咬唇不语,看看桌上的药瓶,确实是好药。 老夫人还是一贯的作派,表面慈悲,言语温和,却有霹雳手段,从不手软。 余笙笙重新给吴奶奶上药,包扎,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偏过头,眼泪嗒嗒掉落。 用力抹去眼泪,握住吴奶奶的手,一老一少,相顾无言。 余笙笙在回去的路上,衣摆擦过路边草,她就似这草,不起眼,不被喜欢,但也不会轻易屈服。 穿过最后一道月亮门,再走过花园,就能到她的住处。 花园中,金桂树下有一人。 “妹妹。”苏知意转过头,笑吟吟看着她。 月光清冷,透过枝叶缝隙落在她脸上,明明暗暗,映着那层浮在表面上的笑。 余笙笙脚步微顿,缓缓走过去,距离她两米外停住。 苏知意伸开手,掌心有一个精美的药盒:“这是上好的外伤药,大哥从边关带回来的,你拿去吧。” 余笙笙没动:“不必,多谢。” 她站在那里,姿态标准,双手交叠在身前。 苏知意目光落在她手上,她的手光洁细腻,根根若葱白。 原来刚来的时候那双手却是粗糙干裂,指甲都有好几个断的。 苏知意曾送她好几种香花膏,给她敷手,两年时间总算养出一双本该千金有的手。 在别苑一年,这双手倒是没变。 只是,右手手臂还是被打断过的,苏定秦亲自动的手,他是武将,打断一个瘦弱少女的手臂,实在易如反掌。 苏知意也没强求,笑意更浓,像亲姐妹那般话家常:“妹妹怪我顶替你过十几年好日子,要说有理,其实也没理。” 余笙笙不动声色,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这事也不能怪我,是你养母心存恨意,说起来我也是失了亲生爹娘,也是可怜人。” “我的郡主之位,一身荣耀,也是自己挣来的,并非依靠父兄,妹妹你若不服……” “服,”余笙笙打断,“我服得很,郡主若无其它赐教,我先告退。” 苏知意沉默一瞬,笑意加深:“当初你惊我的马,若我清醒着,定然不会与你计较,奈何,等我醒来,事成定局。” 余笙笙抬起头,寒潭的眸子对上她的笑眼:“是不是我惊了你的马,你的侍卫儒剑,一清二楚。” 不想和苏知意过多纠缠,对上她,从来没有什么好事。 余笙笙自己倒是不怕,但不能再连累吴奶奶。 她说罢,也不再等苏知意回应,转身大步离去。 她背影消失,儒剑才从树后过来,沉声道:“郡主。” 苏知意笑笑:“不关你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郡主。” 苏知意扫一眼余笙笙消失的方向,掩下眸中冷意:亲生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抵不过名利地位。 有郡主之位在身,任何时候,苏家人舍弃的,只会是余笙笙。 余笙笙,连姓苏都没资格。 度过难熬的一夜,天未亮时余笙笙就从梦中惊醒。 睁眼看到一线月光,重重吐口气,不断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别苑。 再也睡不着,早早起床,洗漱更衣,得一早去向老夫人请安。 苏家兄妹可能不用,但她不行。 还未到老夫人的院子,迎面遇见苏定秦。 他换了朝服,早早上朝。 见到余笙笙,苏定秦嘴角微勾。 “这么早,要送大哥上朝?” 之前余笙笙经常会送他上朝,睡眼惺忪地拉着他袖子,到府门口,看着他飞身上马,还要鼓掌拍手说好厉害。 余笙笙不在这一年,他刚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 抬眼看到余笙笙头上的素银簪子,觉得不像话。 “今日下了朝,大哥就回来,带你去逛逛……” 他边说,边要抬手拔余笙笙发间的簪子。 余笙笙后退一步,垂首行礼。 “不敢耽误少将军上朝,我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 苏定秦手僵住,神情垮下,竟然是去请安的,不是要送他上朝? 第十二集 未婚夫 苏定秦收回手,无声冷笑。 呵,说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 他语气凉几分:“这么早,祖母还没起。” “那我就在院子里等。” 苏定秦喉咙滚出一声笑:“你倒是懂规矩。” 老夫人不喜她,苏定秦早就知道。 知道苏家小千金另有其人,府里准备接人时,本来他想亲自去,快点见到这个小妹妹,是祖母拦下他。 回来之后祖母也给余笙笙立了不少规矩,她从未叫过苦,有过抱怨,都是笑眯眯的,说祖母是为自己好。 这让苏定秦更心疼,为了让她好过些,只要不上朝,都会陪她来。 如今,她规矩学得到位,挑不出错,却也不用他在身边。 苏定秦心里乱嘈嘈的,像塞满乱七八糟的草,吐不出,又闷得难受。 他一甩袖子:“那你自己去吧!” 他也有点赌气,想让余笙笙求一求他,哪怕说让他送到院门口,他也会答应。 但余笙笙竟什么也没说,福身就走。 苏定秦握紧拳头:“白眼狼!” 余笙笙到老夫人院中,老夫人果然还没起,只一个粗使婆子来回她,让她等。 一直到天光大亮,阳光热烈似火,她的里衣近乎湿透。 赵嬷嬷才出来,站在廊下淡淡扫她一眼:“笙小姐回去吧,老夫人这里一会儿有贵客,没时间见你。” 余笙笙福身告退,后退几步才转身。 赵嬷嬷一直瞧着她,眼神鄙夷,哼,窝囊废,连郡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此时苏知意也来了,赵嬷嬷满脸堆笑,赶紧下台阶来迎接。 “郡主来得正好,老夫人在等您呢,一早让老奴准备了雪花酷和樱桃盏,就等您来了解解暑气。” “多谢嬷嬷,”苏知意声音爽朗,“妹妹也在?不如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赵嬷嬷眼角余光扫一下余笙笙:“郡主,一会儿沈公子要来,老夫人这才特意请了您。” “这其它人,就不方便在场了。” 余笙笙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利索出院。 身后苏知意的声音都染着笑:“沈哥哥巡防回来了?” “听说是昨晚回来的,一回来就来看您。” 赵嬷嬷边说边瞄院门口,余笙笙的影子已经不见了——算她识相,就是得让她知道,沈公子是郡主的良配,可不是她能肖想的。 余笙笙听出赵嬷嬷的话外之音,只觉得好笑。 沈家?她才不稀罕。 当初被接回府,苏夫人曾亲自教她女红刺绣,余笙笙第一次绣帕子,就绣一株兰。 虽然绣得很丑,却是她第一次自己完全成一件绣品,想的是将来有机会送给珍视的人。 不料,那方帕子在一次家宴上,被沈之渊捡到,看到那株兰,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偷偷绣给沈之渊的。 包括沈之渊自己,因为沈之渊,表字兰驰。 那时苏知意红了眼,就差哭着说要把亲事让给她。 沈之渊当众表示,此生只娶苏知意。 余笙笙好言解释,那方帕子根本不是给他的。 真是笑话,天底下只有他自己的表字带“兰”字吗? 管他什么兵部侍郎的儿子,什么青年才俊,都与她无关。 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可好像所有人都认定,她对沈之渊有企图,想夺亲事。 得快点走,以免又遇见,正要转道,有人叫她,声音不带情绪。 “余笙笙!” 重音落在“余”字上。 她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走,沈之渊音量提高。 “余笙笙,站住!” 余笙笙脚步越来越快。 “唰!” 一道冷光贴着她鞋边闪过,六芒星暗器把她裙摆钉在地上。 她再迈不动步,差点摔倒, 沈之渊慢步走过来,看着她的侧影,她比一年前高了些,瘦了些,身姿挺拔,如一株瘦而韧的竹。 发丝被热风掠过,丝丝柔柔起伏落下,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宛如一幅仕女图,沈之渊心头莫名悸动一下。 随即又无声冷笑——欲拒还迎,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 这个女子,果然还是对他心有幻想。 怎么可能没有呢?一个乡下野女,即便是苏家的骨血,但十几年流落在外,早就失了贵气。 乍见他这种优秀男子,芳心岂能不动? “我方才叫你,你没听见?” 他开口就语气不善:“把暗器还给我。” 余笙笙把暗器从地上拔下来,抛还给他:“沈公子收好了,别再四处丢。” 沈之渊接住,轻蔑一笑:“要不是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越叫你越走,我能用暗器吗?” 余笙笙不想和他纠缠:“沈公子还是赶紧去老夫人的院子吧,郡主和老夫人都在等你。告辞。” 她说罢要走,沈之渊喝道:“站住!” “余笙笙,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记住了,你姓余,和我沈家有婚约的是苏家千金。” 他上前一步,看着余笙笙细嫩的脖颈,几丝发落在其中,黑白相映,似能灼伤他的眼。 沈之渊收回目光,语气更沉几分:“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看你一眼,我心里,只有知意。” 余笙笙心里冷笑,嘴里快速道:“是,我记住了,恭祝沈公子和郡主早点成婚,幸福无边。” 沈之渊莫名火起:“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当初明明是你,私下打听我的表字,还……” 余笙笙忍无可忍:“沈公子,天底下表字带兰的人,只有你一个吗?” 沈之渊一噎,余笙笙别开目光:“我从未对你动过什么心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用性命担保,不会破坏你和郡主。告辞。” 余笙笙正要走,忽然看见从远处跑来一条狗。 那条狗并不大,全身雪白,吐着鲜红的舌头。 余笙笙脸色瞬间煞白! 铁笼,狗叫,尖牙,突然间像决堤的水汹涌奔来,把她吞没。 只要她稍有错处,就会被关进狗笼子,她拼命蜷缩在角落,只要稍微往外挪一点,拴着铁链子的狗就能用牙撩到她的皮肉! 那些都是凶猛的大犬,呼哧声,磨牙声,甚至口水滴落声,都在她耳边炸开,冲击她的耳膜。 余笙笙后背已满是汗,耳边轰鸣着,只见沈之渊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 余笙笙后退两步,已经完全忽视沈之渊,满眼全是狗鲜红的舌头和尖牙。 沈之渊看她神色,欲发不满,抱起狗走向她:“你……” 余笙笙额头被汗浸湿,双腿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她想跑,但脚软得不听使唤。 眼看沈之渊越来越近,她腿一弯,差点摔倒。 沈之渊下意识一把捞住她。 不远处树后,苏知意坐在轮椅上,目光平静,眼底却若有惊浪滔天。 第十三章 维护 苏知意看着搂在一起的余笙笙和沈之渊,面无表情。 她身后的儒剑气得咬牙:“郡主,她竟然敢勾引沈公子,奴婢去教训她。” 苏知意缓声:“急什么?” 她轻抚腕间玉环,这是沈家送的订亲礼之一,沈夫人亲自戴在她手上的。 就算,她不喜欢沈之渊,也不该是这样的局面。 她不喜欢的,也不能叫人白捡了去。 余笙笙啊,看来教训还是太浅了。 “回院吧,”她淡淡收回目光。 儒剑不甘:“郡主,她有什么?无非就是仗着那张狐媚子脸!以为漂亮就可以肆意……” 苏知意抬眼看她,触及目光,儒剑立即意识到说错话,低头紧咬嘴唇,不敢多说。 长得漂亮……苏知意指甲掐着轮椅扶手,恨不能在余笙笙脸上抓一把。 自余笙笙回来起,“漂亮”,“美若天仙”,“像极了苏夫人”,这种话她听得无数次! 字字都像刀,扎在她心上! 余笙笙,给我等着,我会让你后悔来苏家。 沈之渊扶住余笙笙,余笙笙的注意力都在他怀里的狗上,哪敢和他接触,视他如洪水猛兽。 咬破舌尖,强撑住一口气,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跌跌撞撞跑走。 跑!只有快跑,才能跑出狗笼,跑出心魔! 沈之渊一脸不悦:“果然是上不了大雅之堂,不懂礼数。” “余笙笙,以后躲我远些,你的婚事已定,别再缠着我!” 他说罢抱着狗离开。 余笙笙脑子里乱哄哄,她觉得自己跑得挺快,实则根本没跑多远。 等回到院子时,浑身汗如雨下,早把衣裳湿透。 周婆子吓一跳,赶紧扶住:“小姐,您这是……” 余笙笙冲她惨笑,晕过去。 …… 苏定秦下朝出宫门,想起临出门时见到余笙笙的情景,还是有点郁闷。 短短一年时间,也不知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即便受了点委屈,也不该任性至此。 当初也许是委屈了她,可为了大局,那是最好的选择。 她一个小姑娘,又岂会明白,京城居,大不易的道理? 苏定秦叹口气,也罢,谁让他是兄长呢? 听闻金缕阁来了新料子,买几匹回去给笙笙和阿意做衣裳。 金缕阁对面是间茶楼,夏季开了窗,不少茶客来喝凉茶。 苏定秦刚停住还未下马,就听靠窗的一人笑道:“你们是没瞧见,苏家那个表小姐,生得是真好看。” “还是皇后娘娘亲自教过规矩的,看着是有千金的样了。” “皇后为什么教她,意图射杀荣阳郡主,射杀不成惊马,以至于成了废人。” 苏定秦拧眉,这不是在说笙笙吗? 一道轻笑响起:“这种鬼话你们也信?她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就能射箭伤荣阳郡主?那位郡主的封号可是用军功换来的,要是一支流箭都能惊得她落马断腿,那得好好想想,这军功是怎么来的。” “三少,您的意思是……” “小爷的意思是,将军府好事自己揽了,坏名声让个小丫头出来挡,还是个表的,也真好意思……” 话未了,一道恶风袭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一声脆响,半个茶楼都静了静。 陆星湛嘴角冒血,舌尖抵着半边脸:“苏定秦?你敢打我?” 苏定秦二话不说,抄起茶盏又奔他砸过去。 陆星湛赶紧躲闪,茶盏哐砸在柱子上,摔个粉粉碎。 他倒抽一口气,还好躲得快,要是被砸上,非得砸个头破血流不可。 “苏定秦,你疯了?”陆星湛吐一口血唾沫,“真当小爷是好惹的?” 苏定秦从窗子里跃进来,像行走的炸药桶:“我管你是谁,嘴臭,就是该打!” …… 吃过午膳,老夫人听着知了叫声,越发心烦。 赵嬷嬷给她重新换了冰,轻声道:“老夫人,您该午睡了。” “总觉得烦躁,”老夫人吐口气,“她在干什么?” 赵嬷嬷知道“她”是指谁:“在院子里呆着,什么也没干,您放心,都盯着呢。” 话音落,急促脚步声起,苏夫人一头闯进来。 “母亲,不好了。” “定秦与人起了争执,已被押入京兆府大牢。” 老夫人又惊又怒:“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夫人懊悔不已:“下朝之后,儿媳以为他中午有事不回来用膳,这种事也是常有,就没有多想,刚刚才知……” 老夫人气得咳嗽几声:“京兆府的人怎么敢?他们不知道定秦的身份吗?” “据说是新来的两个衙役,不认得定秦,而且……而且被打的人是首辅家的小孙子。” 老夫人眼前一黑:“陆家老三?那个混世魔王,定秦这是为何?” 苏夫人抹抹泪:“因为那位小公子说笙笙的坏话,定秦气不过。” 老夫人怒摔茶盏:“真是个搅家精!自她回来,就没有一天消停,去,把她叫来!” 余笙笙昏睡一上午,脑子才清醒了些,心头恐惧也缓解许多。 她回想沈之渊说的那些话,贬低她的倒没什么,关键是最后冲她喊的那几句。 她的婚事已定。 和谁定的?她不知道,苏家人也从未和她提过。 莫非……她心思迅速翻转,把她从别苑放出来,与婚事有关? 余笙笙掌心渗出薄汗,不能被苏家安排婚事。 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正胡思乱想,赵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进来。 “笙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到老夫人面前,余笙笙都不知发生何事,苏夫人也在,眼睛又哭得通红,苏知意坐在一旁,满目焦急。 “跪下。”老夫人沉声道。 余笙笙顺从跪下。 “你可知错?” “还请老夫人明示。” “明示?”老夫人冷笑,“要不是因为你从别苑回来时,出尽风头,又岂会沦为别人的谈资笑柄?” 余笙笙垂眸,静静听着。 出尽风头?她何时想过要出风头,再说,那些人谈论她,又岂是因为这一次? 自从她回京城那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被嘲笑,被议论,被贬低。 包括苏家在内的这些贵人,哪一个都不曾放过她。 可一生下来被调换的是她,被虐待着长大的是她。 被冤枉带走学规矩的,也是她。 而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 就犯了众怒,得罪所有人。 “若不是为了替你出头,你大哥又岂会被抓去京兆府?你说,该怎么办?” 余笙笙一头雾水,苏定秦干了什么? 他被抓走关自己什么事? 余笙笙本不想说话,忽然看到在廊下顶着热气,守着炉子烧水的吴奶奶。 吴奶奶身上的伤还没好啊! 余笙笙喉咙发堵,吞下一口气:“请老夫人示下。” 苏夫人抽泣一声:“笙笙,娘亲替你想了个主意。” 第十四章 苏家不当人 余笙笙看苏夫人这副样子,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苏夫人上前,轻拉住她的手,无奈又悲伤:“笙笙,你大哥也是为了你才与人起争执。” “陆家老三,就是京城的混世魔王,你大哥二哥平时都不惹他,他是护你心切啊!” 余笙笙暗自冷笑,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夫人不如直接说,想让我怎么做?” 苏夫人抽噎一声:“不如,你去陆家负荆请罪,求陆家原谅,我们就能去保释你大哥。” 余笙笙愕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她,负荆请罪? 苏定秦发疯干出来的事,让她一个女孩子去负荆请罪上门道歉? 余笙笙心头如被浸了冰,抽回手:“夫人,您是在说笑吗?陆家知道我是谁?我一个苏家的表小姐,人家会让我登门吗?” 苏知意关切道:“妹妹,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让儒剑陪你去。” 余笙笙看都不看她:“不劳郡主费心,你的侍卫我用不起。” 老夫人“啪”一拍桌子:“你在闹什么?事情因你而起,你大哥为了维护你,此时被关在牢中,他可是堂堂少将军,我苏家的长子长孙,你让他的脸往哪放?苏家的脸往哪放?” 赵嬷嬷赶紧轻拍她后背:“老夫人,当心身子骨,消消气,老奴给您泡茶去。” 余笙笙听出语中威胁之意,想想还在烧水的吴奶奶,压下万般情绪。 “好,我去。” “好孩子,委屈你了,娘亲知道……” 余笙笙不想再听这种陈词滥调,福身往外走。 苏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心如刀割——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没有过过好日子,她也心疼。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为了长子,必须得这么做,才能让陆家松开口啊。 只能委屈笙笙了。 余笙笙到府门口,背上准备好的荆条,尖锐的刺立即扎透她的夏衣,血痕立时浸透,点点若红梅。 她身子微微一颤,用力咬紧牙关。 苏夫人追上来,又捂着嘴哭。 苏知意轻声劝:“母亲,别哭了,妹妹也是为了救大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苏夫人点点头:“笙笙,一会儿到了陆家……” 话未了,余笙笙已经迈步出府。 刚走到街上,不少人就惊讶发现这一幕,容貌倾城的少女,肌白胜雪,背着黑色荆条,身上血迹斑斑,一步步走得缓慢且坚定。 起初的议论,随着滴滴鲜血,都化成沉寂。 迎面来的热风,都似失了温度,让人一阵心头寒凉。 “这得……多疼啊!” 人群中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 “要是让这姑娘的爹娘看到,不得心疼死啊。” 余笙笙听到苏夫人这个主意的时候没哭; 被老夫人喝斥的时候没哭; 背上荆条被刺出血的时候没哭。 现在听到路人这句,眼眶却突然有点泛潮。 陆家,陆星湛正照镜子,小厮拿鸡蛋给他滚脸。 “这姓苏的也太狠了,小的下回见着他,要打爆他的头,给您出气!” 陆星湛嗤一声:“苏家人就没个好人,不是东西,嘶……轻点!只是没想到,苏老大竟然敢欺负到小爷头上。” 外面家丁跑进来:“三公子,苏家来人了。” 陆星湛懒洋洋靠着椅子,合上眼睛:“不见,让他们在门外侯着,站在太阳底下给我晒一个时辰再说。” “是,小人这就去传话,”家丁转身外走,嘀咕道,“那小丫头得扒层皮喽。” “回来,”陆星湛睁开眼,“你说什么小丫头?” “苏家人,一个小姑娘,背着荆条来的。” 陆星湛缓缓坐直,巴掌推开小厮:“来的是个,姑娘?白净净,怪好看的?” 家丁连连点头。 陆星湛极缓地骂一声:“苏家是真不当人啊。” 余笙笙站在陆家门口,汗水混着血往下滴,后背的衣裳都粘在皮肉上,她已经痛得麻木。 看热闹的人不远处围着,低声议论。 “这姑娘是谁,瞧着真可怜。” “听说是苏家的,得罪了陆三少。” “陆三少这么为难一个姑娘?太过分了吧……” 陆星湛出来就隐约听到这些话,气得七窍生烟。 “苏家人不当人,让小爷挨骂,也不打听打听,你陆三爷是背锅的人吗……” 他气势汹汹出来,看到余笙笙的惨状,声音嘎然而止。 余笙笙脸色透白,汗水湿透额发,乌发贴在腮边,弯弯黛眉也被汗水洗过,黑漆漆的眸子压得人心头发堵。 陆星湛咬紧后槽牙,在心里又把苏家人骂了千八百遍。 忍着怒气,迈着雷霆步走到余笙笙身边:“你是傻子吗?被苏家欺负傻了?” 语气凶凶的,说到最后不自觉又软几分:“之前背锅,今天背荆条,这天底下有没有你不敢背的?” 余笙笙抿抿干裂的嘴唇:“望陆三公子大人大量,饶过苏大公子,准他保释回家。” 陆星湛定定看着她,打量她几眼,气得短促笑一声。 “行行,小爷大人大量,我爷爷肚子里能撑船,行了吧?赶紧走吧你!” 余笙笙停个礼,动作幅度一大,血流得更多了些。 陆星湛别过脸,喝斥小厮:“愣着干什么?驾车送她回去,别到时候死半道上,又赖小爷。” “是!” 小厮转身要去驾车,余笙笙道:“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再走一遍。 陆星湛张张嘴:“随便你!爱走走!” 余笙笙转身走,小厮在后面远远跟着。 路口,马车内,儒剑清晰看到这一幕。 “陆三不是混世魔王吗?怎么竟轻易放过了她?”儒剑用力抓着车帘,忿忿不平,“定然又是因为她的狐媚子脸,陆三竟然也被她迷惑了。” 苏知意一字一顿:“闭、嘴。” 余笙笙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烈日底下,汗水迷湿眼睛,浑身都在痛。 快了,走回去,就能暂告一个段落。 今日吴奶奶的危,算是解了。 她抹抹汗,模糊的视线里,迎面混着一团尘土,冲过来一道人影。 “别跑,站住!” 第十五章 早就想打她了! 对面来的人速度飞快,余笙笙动作迟缓,没能躲开,一下子被撞上。 疼得她差点没晕过去。 那人破衣褴衫,头发也乱糟糟的,圆圆的脸,浓眉大眼,鼻尖上几点小雀斑。 竟然是个小姑娘。 她看到余笙笙的样子,也吓一跳,赶紧扶住:“你没事吧?我撞疼你了?对不起。” 余笙笙吸几口气,扶住一旁的树:“没事,不要紧。” 后面追赶的人此时也到了,气势汹汹一指:“金豹豹,把东西交出来!” 小姑娘叉腰一站:“我没拿!” “你哥拿的。” “我哥拿的,你找他去要。” “废话,你哥跑得没影,我上哪找他去?你是他唯一的妹子,你一定知道。”那人一挥手,“不交就挨揍!” 五六个人一拥而上,把小姑娘围在中间就开打。 小姑娘缩紧身子,小小一团,一声不吭。 余笙笙有点恍惚,看着小姑娘,像看到自己。 她也是这般,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只不过打在小姑娘身上的拳脚看得见,打在她心上的拳头看不见。 “住手!” 余笙笙脱口叫道。 几人停下,偏头看她:“怎么?你要替她出头?” 余笙笙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后面陆家小厮赶上来:“我说差不多得了,几个男人打个小姑娘,也不嫌害臊,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 “你又是谁?” 小厮下巴一抬:“听好了,我是陆家陆三爷的贴身小厮。” 几人面面相觑:“行,今天就算给陆家一个面子,走!” 他们走了,余笙笙到小姑娘身边:“你没事吧?” 小姑娘眼睛眨巴,坐起来看几人离开的方向:“真走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多谢姑娘救了我,救命之恩,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以后,我就是你的奴婢!” 余笙笙:“……” 她自顾不暇,想逃出苏府,怎么还能再拉着别人进火坑? “不……” 小姑娘爽快介绍:“我叫金豹豹,今年十五岁,我会些拳脚,扛揍,跑得还快。给你做奴婢,我不要钱,有口吃的,有个地方住就行。” 会拳脚,跑得快,还是个机灵人,余笙笙心头意动——她太需要这样的帮手了。 但是,还是不行。 别说苏家不会同意,就是同意,她也不能害了这姑娘。 她还没开口,金豹豹伸手拿她背上荆条:“我来。” 小厮也附和:“就是就是,我们三公子都原谅了,就别背着了。” 余笙笙抿唇摇头:“不行,我都背到了,得背回去,不然……前功尽弃。” 无论她怎么说,金豹豹就是不走。 茶楼上,刚才追金豹豹的几个男人轻步上楼,推开包厢门。 郝孟野站在窗前,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回首领,金豹豹已经送到那个姑娘身边。” “不过,首领,金豹豹不是咱们赤龙卫的人,查苏家,为何要用她?” 郝孟野手抚鸟金匕首:“指挥使离京之前,曾叮嘱我,务必盯紧京中动向,苏家握有兵权,又与兵部侍郎沈家有婚约,不能不妨。” “至于金豹豹,她哥哥偷了我们的重要信物,指挥使有令,务必把他生擒活捉。金豹豹执意认为她哥哥是冤枉的,愿意以身试险为其正名。” “就让她去,查得出最好,万一暴露,也不关我们的事。” “首领英明。” 郝孟野收回目光:“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已经有眉目,据说是三年前离开村子,被一个富贵人家接来入京,很快就会消息。” 郝孟野若有所思:“被一个富贵人家接来入京?三年前?” …… 苏夫人带着人在门口等余笙笙,苏知意不时安慰几句。 “母亲放心,陆家怎么说也是首辅之家,估计之前是在气头上,不会真和咱们过不去的。” “但愿如此。” 苏夫人抹抹泪,忧心忡忡:“也不知道笙笙能不能受得了。” 苏知意垂下眸子,她这个母亲,软弱无能又拎不清,只会哭哭啼啼,幸好,她不像她。 “回来了,”苏夫人激动叫一声,赶紧迎上去。 “笙笙,怎么样?陆家怎么说?答应放过你大哥了吗?” 余笙笙点头:“答应了。” “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 陆家小厮翻个白眼:“是你家表小姐可怜,我家三公子大人大量,跟上天有什么关系。” 苏夫人回神:“笙笙,你怎么样?痛不痛?快进府,娘亲给你看看伤口。” 她说着就要拉余笙笙,还没碰着,被金豹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别碰,她现在浑身疼,你拉扯她只会让她更疼,到底怎么当人家娘的?” 苏夫人手背一下子被拍红,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嘶口气。 嬷嬷怒道:“哪来的野丫头,敢跟我家夫人动手?反了你!” 金豹豹眸子眯起,挽挽袖子:“哪来的老婆子,敢跟我大呼小叫?小姐,打不打?” 众人一呆。 余笙笙也愣住,但心里又忍不住一阵欢喜。 这小丫头,真横真敢说啊! 儒剑冷然开口:“哼,不知天高地厚,我家郡主面前也敢撒泼。” 金豹豹偏头看她,语气轻蔑:“哎哟呵,还是个练家子,不服?过来练练。” 儒剑握住剑柄,看苏知意,苏知意神色不改,没有制止的意思。 余笙笙知道儒剑的厉害,怕金豹豹吃亏,还没来得及说话,儒剑走过来,金豹豹已然迎上去。 两人迅速交战,金豹豹破衣烂衫,脚上露趾的靴子激起一阵尘土。 “啪啪啪”几招,随即“哐”一声,儒剑被一个过肩摔扔到地上。 全程连剑都没来得及拔。 余笙笙心潮涌动,忍住要拍手叫好的冲动,好厉害! 一年了,她早就想打儒剑,今天总算出口气! 金豹豹拍拍身上尘土,翻个白眼:“穿个劲装,挎把剑就当自己是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 苏知意脸上青白交加:“妹妹,此人无状,伤我侍卫,是你的意思吗?” 余笙笙扫一眼儒剑:“郡主为何有此问?难道你觉得儒剑干了什么事,我非打她不可吗?” 苏知意压住怒气:“好,既然不是你的意思,那就是此人无礼,我就有权处置她,来人!” 余笙笙暗叫不好,正要护住金豹豹,有人声音懒洋洋飘来。 “慢着!” 第十六章 你的脸皮不重要 陆星湛坐着二人抬,头上架上凉棚,晃晃悠悠地走来。 他坐在半空,连下都没下,小厮赶紧过去给他扇扇子。 苏知意似笑非笑:“陆三公子还想管管我将军府的家事?” 陆星湛懒懒搭上扶手:“要是你家的家事,打发人去找小爷请的什么罪?” “大郡主,小爷提醒你,苏家老大还没出来呢。” 苏知意握紧轮椅扶手,吞不下这口气,盯住余笙笙:“妹妹,你是怎么说服陆三公子为你撑腰的?让外人来欺负家里人,你会开心吗?” 余笙笙侧身,鲜血淋漓的后背对准她:“我这样去陆家,也是这样回来的,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开心?” 陆星湛拍拍手,语气极尽讥讽:“我说这傻子怎么非得自己走回来,现在可算知道了。大郡主,就你这嘴,飞过去一只蚊子都得倒吐点血给你吧?” 苏知意:“……” 陆星湛扫一眼金豹豹:“那个你,跟这傻子进府,照看着别让人欺负死了,月钱我出。” 苏知意正要说话,陆星湛眼皮一掀看苏夫人:“苏夫人,你儿子还没出来呢,要同意,就去领人,不同意,拉倒。” 苏夫人赶紧点头:“同意,同意,本来也是要给笙笙再添几个伺候的人,这姑娘……瞧着不错。” 陆星湛合上眼睛:“去畅春园,找乐子消暑去!” 二人抬转方向,大摇大摆离开。 走到路口,小厮回头。 “公子,苏家人都进去了,您为什么帮那个小娘子?” 陆星湛一脸嫌弃:“小爷闲得帮她?就是看不惯苏家人的嘴脸。” 苏夫人一路哭着跟余笙笙进院,想亲手给她上药,看到被血浸透的后背,和皮肉粘在一起的衣裳,又晕过去。 苏知意送她回院,余笙笙这边又只剩下周婆子和新来的金豹豹。 金豹豹要上手,被周婆子拦住:“姑娘,老奴来吧。” 余笙笙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嬷嬷,给她找套衣服,换双鞋子。” 周婆子赶紧答应:“好,小姐快别说话了。” 余笙笙实在撑不住,晕过去。 苏知意脸色阴沉,看着远处摇曳的一朵刚开的荷花。 “郡主,奴婢无能,给您丢脸了,”儒剑单膝跪下,抽自己两个耳光。 “怎么回事?” “奴婢一时大意,让那野丫头钻了空子,她不是什么高手,就是野路子。” “郡主,那个野丫头是小,在您眼皮底下,翻不出浪,就是……陆三怎么会替余笙笙说话?不可大意啊。” 苏知意一指那朵荷花:“把那朵给我摘过来。” 执花在手,苏知意长长指甲在娇嫩花瓣上由浅到深,一点点划破。 “余笙笙,以为陆三能护住你?这事没完。” 余笙笙昏睡到下午,太阳西沉,睁开眼,见金豹豹正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小姑娘洗澡梳了头发,换身干净衣裳,圆脸胖嘟嘟,有点虎头虎脑。 “金豹豹。” 金豹豹立即回头,三两步跳到床边:“小姐,你醒了?还疼不?周嬷嬷的手法不行,还是我给你包扎的。” 余笙笙感受一下:“还真是好多了,你怎么会这些?” “嗐,整天受伤,包扎就是小事,我扶您起来活动一下?光趴着也不行。” 她说话又快又清楚,连珠炮一样,余笙笙沉寂的心里冒出一串串泡泡,荡开一圈圈涟漪。 温情不过片刻,余笙笙刚下床,苏定秦和苏知意一前一后进来。 苏定秦浑身气场阴郁,苏知意神色焦急。 “大哥,有话慢慢说呀。” “妹妹一定有她的理由,你先别怪她。”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苏定秦直视余笙笙。 “我这个做兄长的,处处想着你,为你出头,甚至不惜被收押至京兆府大狱。” “苏家的脸,我的脸,笙笙,在你眼里,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苏定秦看着余笙笙面无表情的脸,波澜不惊的眉眼,只觉得怒意在心头翻滚,理智所剩无几。 他怎么也不明白,一心疼着的妹妹,什么时候和陆三那个家伙勾搭上的? 想起临被放出来时,陆三小厮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做人别太过分,全家要第一个小丫头来撑脸面,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他的心被怒火灼烧着,痛到难以忍受。 他疼爱的妹妹,竟然和外人联合起来,打压家里人,打压他这个兄长! 阿意腿脚不便,都知道在府门口迎接他,知道他受了委屈,轻声细语地安慰,可是笙笙呢? 不去迎接他也就算了,竟然如此无动于衷! 她的心,到底是有多冷,究竟还能不能捂得热? 余笙笙平静看他发完怒火:“不知少将军此话从何说起?苏家的脸,你的脸,从来不是我这个表妹能担得起的。” “你究竟是为我出头,还是为了苏家的脸面,不如扪心自问。” 苏定秦双手紧握,眼睛都瞪大:“你!” 余笙笙太了解他了,要说二哥最在乎的是他自己名声,那大哥最在意的就是苏家的脸面。 陆三是纨绔,但通过刚才说的话,余笙笙倒觉得,他是个聪明人,一定是说了什么有损苏家脸面的话,才让苏定秦恼怒。 才不是因为她——现在看苏定秦这反应,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苏知意拧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笙笙:“妹妹,陆三他们说你的坏话,大哥一心为了你啊,他长这么大,何曾丢过这种脸,受过这种委屈?” “为我?”余笙笙轻笑,声音轻飘极尽讽刺,“我从未与旁人有过过节,他们说我什么?无非就是之前的事罢了。” “我的身世,我是害你的凶手,我被带走学规矩。” “这是事实,别人说错了什么?” 苏定秦眼白渐渐充斥血丝,余笙笙的话如同几只巨手,不断的撕扯着他。 他的面子,他的心,都被撕得粉碎。 余笙笙却根本不看他,一指床边的血衣。 苏定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素衣裙,鲜血斑斑,极为刺目。 那是……笙笙的衣服?她怎么流这么多血? 他眼中浮现疑惑和惊慌,在余笙笙身上来回搜索。 金豹豹哼道:“小姐为了救你,负荆请罪,血衣在此,她身上的伤口无数,你的脸皮有伤吗?” 苏定秦满腔惊怒,浑身血液都像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金豹豹的讥讽,像让他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怒吼:“闭嘴!贱婢!” 是了,陆三还开口要胁,让这个丫环进府,他们苏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陆三一个纨绔插手! 苏定秦的那点心疼又被怒火吞噬,抬手就击向金豹豹。 第十七章 凶手 金豹豹没有料到,苏定秦会突然出手,赶紧招架,但还是晚了一步,被震得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 余笙笙瞳孔猛缩,想起当初苏定秦要教她拳脚时,经常放开些力道,让她强咬牙忍着,那段日子她身上总是青紫不断。 后来还是苏夫人看不下去,让苏定秦不要再拉着她练,这才作罢。 那时候她还觉得,大哥是性子豪放,为她好,急于让她强大,可后来看到大哥陪苏知意练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生怕伤了苏知意。 后来余笙笙才明白,苏定秦的豪放鲁莽和温柔体贴,也是区别对待的。 不幸的是,她是被“豪放”对待的那一个。 “豹豹!”余笙笙惊呼,“没事吧?” 金豹豹毫不在意地抹去嘴角的血,像小豹子一样盯着苏定秦:“我没事。” 苏定秦眼中闪过杀意:“没事?那本将军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他说罢,伸手如爪,狠狠抓向金豹豹的喉咙。 余笙笙转身,把金豹豹护住,苏定秦抓在她肩膀上。鲜血瞬间渗透绷带和衣裳。 余笙笙痛得闷哼一声,渗出的血染红苏定秦的双眼,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更怒不可遏。 “为了一个陆家送进来的贱婢,你竟然如此!” 金豹豹从惊愕中回神:“小姐!你敢伤小姐,我……” 余笙笙用力抓住她手臂,缓缓摇头:“豹豹是我的丫环,她做错了由我承担,少将军要是还不解气,就打我一顿。” 苏定秦目光掠向金豹豹,杀意半点也不掩饰,最终手指重重一点,转身离去。 一出院子,立即吩咐心腹,神情狠辣:“盯住那个丫环,她一旦出府见陆三,直接绑去练武场,我要亲自拆了她的骨头!” 余笙笙等两人都走了,才松口气,身子一晃。 金豹豹赶紧把她扶回床上,再次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屋里烛光黯淡,金豹豹和周婆子都没有在,院中灯火映入窗纸。 余笙笙刚挣扎着坐起来,苏砚书脸色铁青地走进来,目光若深渊,冷冷盯着她。 他语气平静,字字却沉凉:“我只当你心里有气有怨,任你使使小性也没什么,但没想到,你这般心狠手辣。” 余笙笙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笙笙,有些话,你当着我自己的面,还好说,若是当众,怕是不好收场。” “不必,请二公子明示。” 苏砚书挑眉:“好,那就到院中说!” 苏砚书带来几个府兵,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金豹豹和周婆子被押着。 苏知意哭得眼睛通红,目光倔强,抬着下巴看余笙笙:“妹妹,你对我再不满,也不该虐杀雪球。” 苏夫人揽着她肩膀,摇头痛声:“笙笙,雪球是沈家公子刚送给意儿的,你再不开心也好,怎么能……” 余笙笙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再看苏知意身后的儒剑,双手捧着一条狗。 她后退一步,强忍心头惊惧细看,这才发现,那条狗浑身是血,已经死了。 她记起来,沈之渊这次来府上,的确带着一条白色的狗。 “不是我。”余笙笙颤声说。 儒剑上前一步,眼中似含了薄刃,透着森森寒光。 “就是你!雪球身上一共有六个血洞,都在要害处,这就是凶器。” 她说着,右手张开,掌心一支素银簪子。 簪子上染着血,正是吴奶奶送给余笙笙的那支。 苏砚书目光冷锐盯住余笙笙:“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 余笙笙心在腔子里起起荡荡,仿佛有把刀子悬在喉咙,勒着心的绳子在刀尖处晃来荡去,随时有可能割断。 这一幕,与一年前在围场,何其相似。 也是儒剑,拿着她的箭,大声说就是她惊了苏知意的马; 也是苏砚书,推搡着她,说证据确凿,问她认还是不认; 也是苏夫人,眼睛红肿,神情悲恸,却不曾相信她。 如今,苏知意的狗死了,她再次受到同样对待。 余笙笙抿抿干裂的嘴唇:“不是我。” 儒剑面目凶狠,嘴里恨不能长出毒牙:“雪球尸首在此,证据在此,你怎敢还说不是你?” 金豹豹用力挣扎,瞪圆眼睛:“你算老几?敢质问我家小姐!” 儒剑反手给她一耳光,长长指甲在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金豹豹怒不可遏:“你敢打我?” 儒剑凑近她低声:“我早就想打你了!” 周婆子颤声开口:“夫人,小姐是冤枉的,她没有出过院子……” 话未了,儒剑一脚踢上周婆子的伤腿,又快又猛。 周婆子本就被压弯了身子,这下直接“扑通”栽倒。 余笙笙漆黑眸子映着火把:“儒剑,你放肆!都是奴婢,你凭什么打她们?” 苏砚书冷笑,声音轻飘如雪落深渊:“儒剑是荣阳郡主的贴身侍卫,她们俩一个残废,一个野丫头,和她相提并论?” “也配!” 余笙笙咬紧嘴唇,嘴里满是血腥气:“荣阳郡主尊贵,她的侍卫也非同一般,所以,当初你们明知我有冤,就凭她一句指认,就认定是凶手是我。” “今夜,也是就凭她一句指认,就认定杀狗的凶手是我。” 余笙笙直视苏砚书:“如果我说,我怕狗,根本不能靠近狗,更别提杀。” 苏砚书短促笑一声,神情极尽讽刺:“如此拙劣的借口,你也能说得出来?” “你大概忘了,刚回来的时候,我还送过你一条狗。” 怎么会忘呢?那是只小黄狗,眼睛又黑又亮,小耳朵竖着,神气得很。 她一见面就喜欢上,抱着怀里,还以为在后面追来的二哥是要欺负小狗,鼓足勇气替小狗说话。 小狗陪了她两年,她在别苑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想起,不知道小狗有没有人照顾。 直到,她被关进狗笼子。 余笙笙微微颤抖,卷起一点裤腿,细得近乎皮包骨的小腿上,有几个圆形伤疤,皮肉翻卷不平,丑陋狰狞。 苏夫人瞪大眼睛,苏砚书眉心微蹙。 “被狗咬的,”余笙笙放下裤腿,声音平静,“别的地方还有,被咬以后,我就怕狗了。” 苏夫人痛哭一声,把她抱住,泪水打湿她的肩膀。 余笙笙心头一阵抽痛,眼中泛起潮意,手指轻颤,想抱一下苏夫人,留住一缕难得的温暖。 但目光触及那具狗尸体,想到被关在狗笼子里的时刻,不禁打个寒颤。 苏砚书目光微沉,若有所思。 “奴婢可以证明,”一道尖细声音响起,“是笙小姐杀了郡主的狗。” 如珠手里还捧着一件斗篷,正是余笙笙那晚穿着去见吴奶奶的那件。 “奴婢看到小姐悄悄出去,担心小姐有危险,想阻拦,但小姐不喜欢奴婢,奴婢没敢多问,就在后面悄悄跟着。” “看到……” 苏砚书喝道:“看到什么?说!” “看到小姐先用草药毒死了郡主的狗,然后又用簪子在狗身上扎窟窿……” 苏砚书把斗篷抓过去:“果然有血,你怎么解释?” 第十八章 守灵 余笙笙清楚记得,斗篷上的血,是吴奶奶的。 她穿着斗篷去看吴奶奶的时候,沈之渊还没把这条狗送来。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余笙笙幽幽看着如珠,如珠抽搐,哭泣,痛悔,好似此时承受无尽痛苦的人是她一样。 院中跳跃的火把,映着余笙笙惨白的脸,像瓷一样易碎,也像瓷一样冷。 众人的目光像锋利薄刃,割在她心上,一刀刀,让她心支离破碎。 她轻叹一声,多说无用,和一年前一样,根本无法改变事情的结局。 正欲开口,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奔进院子。 一声叫喊如同石破天惊。 “回郡主,吴婆子已经承认,是她杀了您的狗!” 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进院,高喊一声。 苏知意诧异:“为什么?” 余笙笙声音同时响起:“不可能!” 赵婆子淡淡扫她一眼,对苏知意心疼道:“郡主节哀,吴婆子之前打翻汤洒您一身,被老夫人责罚,后来又偷点心,被打板子,她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您而起,这才心怀怨恨,伺机报复。” 苏知意轻轻摇头,双手微颤,看着狗的尸首,难过得说不出话。 苏砚书声音若浸了冰:“那个老刁奴现在何处?上次还是打得太轻了。” “吴婆子自知有罪,去老夫人院中跪着,老奴怕她惊扰老夫人,把她暂押冰室。” 冰室,是大户人家特制的屋子,用来储存冰块,夏日用的冰块,都是从那里取用。 虽说现在是夏天,但里面的温度如同寒冬。 余笙笙如坠寒潭,吴奶奶身上的伤本就没好,腿也不好,被关去冰室,该受多大罪! 苏砚书冷哼,睥着余笙笙:“夏季炎热,让她在冰室,岂非便宜她?这种不知感恩只会怨恨的恶奴,必须为阿意的狗抵命。” 余笙笙心脏狠狠瑟缩,痛如刀绞:“不,不要。我承认,狗是我杀的,不关吴奶奶的事。” 苏砚书扫她小腿一眼:“你?你不是怕狗吗?刚刚信誓旦旦,委屈无比,说与你无关。” 余笙笙紧握双手:“是我撒谎。” “再说一次。” “是我撒谎,要罚要杀,全凭二公子,我绝无怨言,”她微顿一下,“吴奶奶年事已高,她若因此被杀,难保不会对二公子的名声有影响。” 苏知意音量都拔高:“妹妹,我知你关心吴婆子,但你怎可拿名声来威胁二哥?” 苏砚书眼中迸出寒意。 他的小妹妹,曾因为无意中听到别人说他“是太子的狗,”“学问不怎么样,主要靠钻营拍马”,而不管不顾在当街和别人吵架,脸都气红了。 他又窝心又心疼,安慰她没事,那种话不必放在心上。 可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她说,我二哥是天下学问德行最好的人,像天上的云那般高洁。 还说,二哥的名声,比她的命都重要。 现在,竟然为了个乡下老婆子威胁他的名声。 苏砚书声音缓缓,似坚韧的丝慢慢勒紧余笙笙的心。 “你既承认,那就由你来承担。” “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雪球是名犬之后,既然枉死,那就厚葬于它,你为它守灵一夜。” 余笙笙难以置信,抬头看他。 他让她给狗守灵? 苏夫人也训斥:“砚书,你在说什么?怎么能让你妹妹给狗守灵?” “这成何体统?” 苏砚书声音平缓,却不容质疑:“母亲,您别忘了,雪球是沈之渊送给阿意的,名犬之后,那只狗上过战场,曾咬死过敌军将领。” “要是让沈家知道此事,恐怕,都不好交代。” 苏夫人愣了愣,再看向余笙笙时,虽不忍,但也没再争辩。 “笙笙,委屈你了。” “敢做就要敢当,没什么委屈的,”苏砚书上前一步,直视余笙笙,“要想让吴婆子早点出来,那就照做。” 余笙笙站在原处,夜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裹在其中。 夏夜的风都带着温热,但余笙笙只感觉彻骨的冷,一寸寸凉意,浸入她五脏六腑。 她勉强压住身体的微微颤抖,咽下嘴里的血腥气。 “好。” 事情定下,一切都迅速准备起来。 余笙笙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压制想把狗扔出去的冲动,手指哆嗦着把狗放进小楠木棺材中,又亲手盖上棺材盖。 灵堂燃起香烛,香雾滚滚,其它人都走了,留下余笙笙在铜盆前不断往里扔纸钱。 她面无表情,一滴泪也无,动作机械重复。 她没有做过的事,逼得她不得不认,一而再。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要为一条狗守灵烧纸。 周婆子拖着腿到跟前来,拿过她手中纸钱。 “小姐,您歇会,老奴来。” 金豹豹一把夺过所有纸钱:“给狗烧纸,它会花吗?欺人太甚。” 火苗窜起来,映在余笙笙漆黑的眼底。 这一次的屈辱,也要刻在心上。 一夜熬过去,天光见明。 周嬷嬷打探到消息,吴奶奶终于也被放回院子,她总算暂时松口气。 担忧绷紧的心微松,方才感觉到浑身酸痛。 周嬷嬷扶着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听到轮椅声响。 苏知意看着她眼下的鸟青,心疼不忍:“妹妹,别怪我,昨天晚上没替你求情,二哥的脾气你清楚,他虽是文人,但一向说一不二,我若是求情,他只会更生气。” 原来,她也知道啊。 余笙笙垂着眸子,眼中闪过讥诮,以前每每苏知意似好意地为她“求情”一两句,却能把她推到更难堪的境地。 开始她对苏知意并没有恨意,如同苏砚书所说,苏知意和她交换的时候,本身也是个婴孩,根本没有办法左右。 虽然不是亲生姐姐,但苏知意勇敢聪明,还有战功,她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优秀,愿意和她好好相处。 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不,应该说,余笙笙现在也不情愿了。 见余笙笙没说话,苏知意伸手,儒剑递一样东西到她掌心。 “这支簪子,我有印象,像是赵嬷嬷早些年戴过的,后来赏给吴婆子,现在居然成了杀雪球的凶器。” 她一扬手,簪子划出一道银色冷弧,落在铜盆中,又准又稳。 第十九章 般配 余笙笙抬头,眸子睁大,不管不顾去火盆里找。 那是吴奶奶给她的,曾亲手插在她头上,给她被的及笄礼,对她说出祝福的话。 “小姐!”周婆子低呼一声。 余笙笙像没听见,双手在厚厚的灰中寻找。 烧了一夜纸钱,里面的灰中还有火星,烫得余笙笙嫩白指尖瞬间起了泡。 她似不知疼痛,找到簪子,紧紧握在手中。 儒剑拧眉:“那是杀雪球的凶器,理应给雪球陪葬。” 余笙笙手指收得更紧,指关节都泛白:“还请郡主留情,把簪子留给我,我保证不戴,不会让它再出现在郡主面前。” 苏知意双手交握,轻放在膝盖上:“那妹妹打算,用什么与我交换呢?” 余笙笙略一思索:“我房中,不,院中的任何东西,只要郡主喜欢,都可以。” “我记得你有好几只雕刻的兔子,玉石的,檀木的,还有一只是白玉镶嵌红宝石的。” 余笙笙数兔,刚回来的时候,无意中提起十三年来从未过过生辰,苏砚书心疼得不行,第二天就给她搜罗了全京城各种兔子,甚至还有十几只不同品种的活兔。 要不是被老夫人坚决反对,说兔子味道太重,闻到就头疼,不许养,没准还真能养好几窝。 活的不能养,什么木雕,石刻,金银打造的,都有,苏砚书送给余笙笙一共十三只。 其中有一只是找雕刻大师做的,光洁白玉,镶嵌一对红宝石的眼睛,栩栩如生。 余笙笙爱不释手,把它们摆在床头,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把玩一番。 苏知意也数兔,曾向余笙笙讨要过那只白玉兔子,余笙笙没有同意。 苏知意提出用一匹上好月光锦换,余笙笙说,那是二哥送的心意,补给她的生辰礼,无比珍贵,千金不换。 后来还是苏砚书送给苏知意一套金镶玉的十二生肖,苏定秦给送一套骑装、小鹿皮靴,这才作罢。 如今,苏知意再次提起。 院门外,苏砚书的脚步顿住。 他也回想起往事,那只惹了两个妹妹的白玉兔,还有余笙笙当时捧紧兔子,胆小又坚定的小模样。 小小的声音,说那是二哥的心意,无比珍贵,千金不换。 他不自觉翘起嘴角。 “好。” 他的笑意僵住,以为自己听错,就听院中余笙笙的声音再次响起。 清晰,字字砸在他心上。 “好,连同白玉兔在内,十三只,郡主随意挑选,全拿走也行,只要把这支素银簪子留给我。” 苏知意微讶:“你当真舍得?你曾说过,那是二哥的心意,千金不换。” “如今,就为了这支下人戴过的素银簪子?” “请郡主成全。” 余笙笙的话如同耳光,响亮地抽在苏砚书脸上。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话是余笙笙说出来的。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 “儒剑,去取。” 儒剑进屋,如珠在前面带路,帮忙把那些兔子都翻出来,让儒剑带走。 苏砚书忍无可忍,大步进院,一眼看到儒剑手里的白玉兔子,那对红宝石的眼睛像是带着嘲讽的笑。 苏砚书一把夺过,重重往地上一摔。 “啪”一声脆响,白玉兔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苏笙笙,你不配。” 苏砚书看着她被燎了泡的手指,停顿一瞬,但还是伸出手:“拿过来。” 余笙笙脸色憔悴,握紧簪子。 苏知意微抿唇,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她自小练武,耳力不错,方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听到苏砚书来到。 “我说,拿过来。” “二公子,何必和一支簪子过不去?”余笙笙行礼,“请二公子成全。” 苏砚书冷笑一声,一把夺过簪子,簪尖划破她手上泡,痛得她浑身一抖。 苏砚书动作不停,掀开棺盖把簪子扔进去:“就该为雪球陪葬。” “你若不服,吴婆子也可陪葬。” 余笙笙嘴唇紧抿,把话咽回去。 苏砚书扫她的手一眼:“记住,你自找的。” 转头又到苏知意面前,蹲下柔声道:“阿意别怕,二哥再送你几只更好看更好玩的兔子。” 苏知意点点头:“我听二哥的。” 苏砚书心头无比熨贴,果然,从小养大的妹妹,就是不一样。 “知意!” 一道声音自院门口响起,人还未到,一抹更快的影子如风似电而来。 还没看清楚,余笙笙已经本能后退,脸色煞白失去血色,也顾不得手上疼痛,下意识紧紧抓住周嬷嬷手臂,浑身紧绷,每一寸皮肤上都泛起鸡皮疙瘩。 一条大型犬,冲到苏知意的面前,强有力的爪子撑着地,毛色油光水滑,獠牙尖厉,能轻易咬穿人的喉咙。 “霜白?怎么是你?”苏知意欣喜,拍拍狗头。 她连拍几下,狗像得到指令,转身看向余笙笙。 余笙笙吓得后退,浑身都僵硬,金豹豹挡在她身前。 “小姐,别怕,这种畜牲,我一个人能打死俩。” 沈之渊怒道:“放肆!余笙笙,你杀了雪球还不算,还想纵容这个贱丫头对霜白无礼?” 苏砚书见余笙笙呆若木鸡,嘴唇颤抖不敢说话的样子,微微蹙眉。 “沈之渊,笙笙杀了雪球,我已经让她为雪球守灵一夜,此事算揭过了。” 沈之渊也愣一下,对这种惩罚意外诧异。 扫一眼狗灵堂和棺材,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你这种嗜杀的性子,倒是和孔德昭很配。” 苏砚书面色不悦:“你胡说什么?孔德昭是南顺王世子,笙笙与他有什么相干?” “我听我父亲说的,孔德昭要进京来领这一季的军饷、军粮和军械,但这些哪用得着他一个世子亲自来?” 沈之渊瞥一眼余笙笙:“他进京就是来相亲的。” 余笙笙脸色白如纸,身上穿着白衣,黑发轻束,惊人的悄丽。 沈之渊压下心头一丝难言悸动,暗道真是便宜了孔德昭。 余笙笙理智从惊恐中抽出一缕:“相亲?与我何干?” 她怎么能嫁给别人? 她有喜欢珍视的人,她还要逃出苏家,与他在一起的。 第二十章 婚事 沈之渊闻言,眼神闪过一丝轻蔑。 可还未开口,就被苏砚书抢先。 “来人,把狗拿去埋了,院子打扫干净,”苏砚书看余笙笙,“你在院子里休息。” 说完又补充:“哪也不准去。” 余笙笙魂还未全归,上前一步:“二公子,世子相亲,与我何干?” 余笙笙此时浑身都是冰凉的,原来心头那一点仅存的热血,听了方才沈之渊的话,正迅速流失。 于她而言,带着吴奶奶祖孙逃离苏家,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度余生,是支撑着她面对所有一切苦难的信念。 可苏家若要让她嫁给别人,她就再无退路。 她必须要一个答案。 苏砚书并不知此事,心里也乱成一团麻,想快点把这边的事打发掉,再去问问苏夫人。 可余笙笙却追着他问。 他垂眸审视,声音凉薄没有一丝温度:“怎么?这么急着离开苏家?” 余笙笙正要开口,周婆子上前:“小姐守了一夜,定然累坏了,老奴陪您去休息。” 金豹豹扫一眼那只大狗,护着余笙笙回屋。 苏知意幽幽轻叹:“妹妹与我们生分,再怨我们,也不该用终身大事来伤二哥的心呀!” 苏砚书心头的烦躁更浓:“阿意,让之渊送你回去,我去看看母亲。” 苏知意垂眸,掩住眼中恨意——苏砚书何时丢下过她,让沈之渊送她! 都是因为余笙笙! 苏砚书去见苏夫人,苏夫人正让人准备点心。 “你来得正好,我一会儿去看看笙笙,你一起去吧。” 苏砚书目光在那些精致点心上掠过:“母亲,笙笙的婚事,您可有安排?” 苏夫人笑容微僵,不自然地别开目光:“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 “母亲,您瞒不了我,如实告诉我吧。” 苏砚书语气微顿:“她被放回家,不是因为规矩学成,是因为这桩婚事?” 苏夫人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坐在椅子上。 “母亲!” 苏夫人飞快抬头看看他,又避开目光,无奈叹口气。 “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心思深沉,什么都瞒不了你。” “是,这次笙笙回家,的确是与她的婚事有关。” 苏砚书眉心微蹙,眸子里缓慢凝结寒霜:“让笙笙嫁给孔德昭?” 苏夫人沉默不语。 苏砚书嗓音难掩怒意:“母亲,您不是不知道,孔家父子是什么人!” “我知道,”苏夫人红了眼,“可我知道有什么用?我这个做娘的难道就愿意吗?” “可是,这事儿由不得我做主,”苏夫人抹去眼泪,“我只能……尽力疼笙笙一些,到时候给她多备些嫁妆。” 她未说完,苏砚书沉声打断:“您做不了主,是祖母的意思?” 苏夫人不言语,沉默就是默认。 “我去找祖母。” 苏砚书转身就走,苏夫人赶紧叫他,苏砚书头也没回。 老夫人刚用过膳,正在喝茶,听闻苏砚书来,心情愉悦几分。 这几个孩子里,她最疼爱苏砚书。 儿子和长孙都是武将,难免被人嘲笑粗鲁,但苏砚书却不一样,糙汉子里长出来的文雅独苗。 文采出众,芝兰玉树,还是太子伴读,是他们苏家的脸面。 将来太子顺利登基,苏砚书极有可能是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快,准备砚书爱喝的茶。” 苏砚书挑帘进屋,先见了礼,便开门见山:“祖母,笙笙的婚事……” 老夫人笑意微僵:“怎么?她还惦记着沈家?竟还让你来说,真有几分能耐,不过,此事断无可能,她的婚事,我另有安排。” “是不是孔德昭?”苏砚书追问。 老夫人抿茶,闻言抬眸:“你知道也好。” 苏砚书急声:“祖母,孔德昭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南顺王府就是一个火坑,您怎么能……” 老夫人放下茶盏,打断他的话:“砚书,南顺王蠢蠢欲动,但奈何实力强大,朝廷现在只能安抚,赐婚联姻是最合适的方式。” “可是,也不该是笙笙……” “难不成让知意去吗?”老夫人意味深长,“苏家看着花团锦簇,但你父亲一直在边关,苏家需要一个机会立功,方能让你父亲有机会回来。” “砚书,你是苏家未来的希望,笙笙嫁去南顺王府,知意与沈家的婚事,都是为了你步入朝堂在铺路啊。” 苏砚书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余笙笙坐在窗下桌前,如坠冰窟。 “小姐,”周婆子低声劝,“您先别急,老奴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世子是什么人,若是良配,能就此出苏家,也未必不是好事。” 余笙笙极慢地笑笑:“嬷嬷,良配,苏家会给我吗?” 周婆子喉咙发堵,心疼地垂下头,小心翼翼给她手指上药。 余笙笙似是感觉不到疼:“就算是良配,我也不要。” 窗外流泄进来一丝潮湿的热风,扑在面上,粘住她的发丝。 快下雨了。 余笙笙的心头空洞,风像穿身而过,她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已经破碎不堪,千疮百孔,却依旧要任人摆布。 让她嫁去南顺王府,当然不是为了她,多半是能给苏府带来什么好处。 她绝不能这么任人摆布! 用力握紧手指,周婆子惊呼。 余笙笙却浑然未觉:“这次科举什么时候放榜?” 周婆子摇头:“这……老奴不知啊。” 金豹豹端着热水进来:“奴婢知道,下个月初十。” “下个月初十,”余笙笙低声却坚定,“还有不到一个月。” 金豹豹继续说:“小姐也关注科举的事吗?听说今年最有希望拿到状元的是位姓齐的公子。” 余笙笙听到这话,空洞冰凉的心才有一丝丝温度。 黯然黑沉的眸子方闪过一丝光亮。 齐牧白,她放在心里的人,和她一起在乡下长大,曾经被抛弃在乡里的大家庶子。 如今,总算是要出人头地。 余笙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染上坚韧。 无论如何,都要拖到放榜之日。 拖到齐牧白成为魁首,成为她的底气。 窗外一声惊雷,余笙笙起身,走向雨幕。 第二十一章 虚伪 余笙笙病了。 周婆子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忍不住落泪。 余笙笙浑身发烫,声音嘶哑:“尽快,把我命格不祥的消息放出去。” 周婆子差点落泪:“小姐,这可怎么行?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世人苛待女子,性子不好不行,命格不好也不行。 金豹豹在一旁握紧拳头,咬牙道:“小姐不想嫁就不嫁,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 余笙笙自嘲笑笑:“我若是由得了自己,也不会叫你们跟着我受委屈。” “嬷嬷,按我说的做吧,最好在世子进京之前就散出去。” 余笙笙说罢,疲倦地闭上眼睛。 什么命格,她才不在意,命从来掌握在她自己手里,早晚有一天她要翻出去。 齐牧白……也不会在意这些,他早说过,若他信命,早就认了命,也不会努力读书,抗争,直到今天出人头地。 余笙笙想着齐牧白在树下读书的样子,泡在苦水里的心底深处泛起一丝甜。 吴奶奶是她的温暖,齐牧白就是她的光芒。 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迎来生机。 窗外雨越来越大。 周婆子一遍遍给余笙笙换额头上的帕子。 金豹豹看着昏睡的余笙笙,咬咬牙往外走。 …… 金豹豹跑进一条小胡同,走到一半,停住脚步。 “出来!” 身后两人现身,手中钢刀冷冷闪着寒光。 金豹豹二话不说,像头小豹子过去就开打。 两人身手也不弱,二对一,金豹豹并不占上风。 “砰”! 胸口正中一拳,金豹豹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嘴角渗出血丝。 “身手不错,但不是我们的对手,乖乖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想去找陆三?别妄想了!” 二人说着慢步靠近,金豹豹暴起:“我去你的陆三!” 话音落,两支箭穿透雨幕飞身而来,正中两人咽喉,箭尖从前面透出来,森冷黑铁上有一个特殊标记。 两人瞪大眼睛,喉咙溢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赤龙卫……” 郝孟野手执弩箭慢步走来,黑色袍角赤红火焰纹路犹如染了鲜血。 金豹豹咬唇,垂首拱手:“大统领。”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有事我会派人找你?” “有重要的事,苏家那群狗东西,要把小姐嫁给孔德昭!” 郝孟野眸子微缩:“此言当真?” “绝无虚假,小姐还打听科举的时间。” 郝孟野若有所思:“你注意一下,她左肩上有没有一个伤疤。” “她身上有好些伤疤,”金豹豹补充,“比我还多。” 郝孟野再次一愣,闷一会儿才说:“左肩,指挥使的独有暗器造成的伤疤。” 他必须要确认,苏家那个表小姐,到底是不是指挥使要找的救命恩人。 金豹豹点点头:“好。” 郝孟野转身要走,金豹豹忍不住道:“大统领。” “何事?” “能让小姐不嫁给孔德昭吗?” 郝孟野回身看她:“我还以为你要问你哥哥。” “那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郝孟野:“……没有。” 转身走几步,头未回:“孔德昭不会顺利入京的。” 金豹豹欢喜:“多谢大统领!” 余笙笙醒来时,已经掌灯时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温暖光线里,隐约一道月光白色的身影,俊秀颀长。 “牧……” 她嘴唇轻颤,眼泪差点滚下来。 “你醒了?”苏砚书看到她发红泛水光的眼角,心头一痛,“二哥喂你吃药?” 一声“二哥”,把余笙笙彻底拉回现实。 抬手抹去眼角湿意,刚才还委屈脆弱的模样,刹那消失不见。 “不敢劳烦二公子。” 苏砚书搅拌药汁的动作一顿,眸底映着烛光,平添几分暖意。 “笙笙,吃了药才能好得快,知道你怕苦,我差人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蜜饯。” 余笙笙身体底子差,刚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不习惯还是怎么的,隔三岔五的生病。 苏定秦时常在城外军营,苏夫人要管一大家子事,照顾她最多就是苏砚书。 余笙笙觉得二哥脾气温和,说话声音又好听,苦药过一遍他的手都会变得好喝,何况他还细心准备蜜饯。 她每每都舍不得多吃,药喝完了蜜饯还剩下许多,二哥不在的时候,她吃一颗就能感受到二哥的疼爱。 她没去过蜜饯铺子,直到苏知意带她去逛时,她才知道,蜜饯不下百种,苏知意如数家珍,而她吃的那些,是买得多免费送的。 余笙笙看着苏砚书递过来的蜜饯,垂眸道:“二公子来,还有别的事吗?” 苏砚书轻吐一口气,把蜜饯递到她嘴边,不容拒绝。 “南顺王府是真正的权势富贵之家,你这般任性可不行。” 余笙笙抬眸,带着钩刺的目光,似能撕碎他虚伪的面皮。 “权势富贵之家?那我是不是该谢谢苏家为我苦心打算?” 苏砚书眉心微蹙,怒意不动声色掩去。 “让我猜猜,孔德昭是有什么隐疾?还是注定短命?又或者早有十八房小妾?” 苏砚书脸上温度退去,声音浸了冰:“笙笙。” 余笙笙笑意讥讽:“看来,我猜对了。” 她还想说,苏砚书捏住她下颌,强迫她张开嘴,缓慢坚定地把蜜饯送进她嘴里。 “孔德昭没什么隐疾,是南顺王独子,也没有小妾,你嫁过去是世子妃,我会请太子为你争取,等你生下长子再让孔德昭纳妾。” 余笙笙一下一下嚼着蜜饯:“那真是多谢二公子。” 苏砚书拿帕子擦着手指上的粘腻:“笙笙,父亲远在边关,你嫁过去,皇上就有可能让父亲回京。” “你身上流着父亲的血,父亲也疼你,就当为父亲,为苏家,你也该这么做。” “安心待嫁,到时候二哥会让祖母给你准备不少嫁妆,断不会委屈你,”他声音低缓,每个字却渐渐变得冷硬,“所以,你也要收收心,学着怎么做南顺王世子妃。” 烛光里苏砚书容貌俊美,眼底却黑沉得不见底。 和曾经教余笙笙书中道理的时候判若两人。 苏砚书曾温和笑着说,父亲,兄长和二哥,就是笙笙的保护伞,遮风挡雨,笙笙归了家,就如小鸟归巢,只管听从父兄安排就是。 言犹在耳,原来所谓的听安排,就是让她一个最无足轻重,受苏家最少庇护的人,为父亲,为苏家。 何其可笑。 余笙笙无比庆幸,当年一忍再忍,没有把心悦齐牧白的事告诉家里任何人,那时候只想着等齐牧白科举之后,把最好的他介绍给自己最好的家人。 余笙笙把嚼碎的蜜饯吐出去:“苏家其它人,怎么不为大将军,不为苏家?” “让我一个表亲来做?” 第二十二章 画像 苏砚书眼底的怒意如狂暴,几乎下一瞬间,就要把余笙笙吞没其中。 他脸色铁青,镀上一层冷色,连烛火都暖不透。 “因为这个身份,你不断往我们身上扎刀子,难不成要苏家上下,全部因为你这个身份陪葬,你才甘心吗?” 余笙笙已经不想来回解释,这和身份无关,从回来的时候起,她就说过,什么身份都没关系。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当年的话现在实在说不出口,她就是个笑话。 “介意身份的从来不是我,”余笙笙声音平静,在他的怒火中流淌,“是你,是苏家。” “不需要我的时候,说我是表小姐,需要我的时候,就让我为苏家。” “我可以明确告诉二公子,我不会嫁南顺王世子。” 苏砚书定定盯着她,目光似化成箭雨,呼啸着穿过她的心,她的身体。 半晌,苏砚书极慢地笑笑:“原本还想着,你若嫁,就让吴婆子当做你的陪嫁,一并嫁过去,既然如此……” 他拉长声调,声音如细韧锋利的丝,让余笙笙痛,让她自己受不住求饶。 余笙笙脸色苍白,心尖淌血,丝线两端一边是吴奶奶,一边是齐牧白。 最了解她的,还是苏砚书,轻易就拿捏住她的软肋。 见她如此,苏砚书满意起身,指尖捏着蜜饯小碟,放在她手上。 不容拒绝。 “慢慢吃,都吃光,明天还给你送,我的话好好想想。” 余笙笙捏着碟子,指关节都泛起青白。 周嬷嬷轻步走过来,伸手去拿,却没能拿动。 她心尖都跟着一痛:“小姐,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余笙笙抬眼,黑漆漆的眼底没有光亮:“嬷嬷,我什么都做不了,身子好坏,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周嬷嬷脸上绽出温暖笑意,“小姐身子好了,才更有希望,有了办法才能实施。” “……希望,还会有吗?” 金豹豹一步跨进来:“当然有了,小姐,我刚才去厨房拿晚膳,听说那个什么世子,从封地到京城,还远着呢。” “路途遥远,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万一有劫匪、翻船、滚石什么的。” 周嬷嬷急得看窗外,压着嗓子:“哎哟,快别说了,你是真敢啊。” 金豹豹把小碟里的蜜饯一个个拿着吃光:“那有什么不敢?恶人就该有天收。” 余笙笙声音微颤:“恶人?” “我听我哥哥说,那个世子,就是个恶魔,他嗜杀,斗狠,还建了个野兽园,里面有很多猛兽,他经常带人去斗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那里边。” “他还吃活人心肝……” 余笙笙耳朵嗡鸣,在听到“猛兽”两个字的时候,五脏六腑就像缩在一处,浑身僵硬冰凉。 “快别说了,吓着小姐怎么办?”周嬷嬷赶紧捂住金豹豹的嘴。 金豹豹心说这不算什么呀,说说而已,这都不行?要是真嫁过去,那还不得吓死? 再看余笙笙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嘴唇颤抖,赶紧把剩下的话和嘴里的蜜饯吞下去。 担忧问道:“小姐,没事吧?真吓着了?” 周嬷嬷轻声责怪:“快别说了,你去给小姐烧点热水。” “哦,”金豹豹垂头往外走。 忽然想起郝孟野的交代,眼珠转转,赶紧去烧水。 刚到屋门口,听余笙笙道:“豹豹,你留下。” 余笙笙长出一口气,手指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镇静,不能被恐怕压制。 她不能就这么屈服,没有希望,就创造希望。 她得好好问问,关于南顺王世子的事,知己知彼,才有可能想到应对之法。 “豹豹,世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豹豹舔一下嘴唇:“听我哥哥说的,我哥哥会些拳脚,经常给当兵的做眼线,送消息什么的。” 赤龙卫的人,功夫都是万里挑一,干的就是暗查暗杀之类的事。 金豹豹心想,这也,不算撒谎吧? 余笙笙点头:“那你跟我说说关于世子的事吧,越多越好。” …… 苏砚书越走越快,热乎乎的夜风没能让他心情平静,反而更添烦躁。 穿过月亮门,迎面和一个侍卫相撞。 “放肆!”他面沉如水,“横冲直撞干什么?” “二公子恕罪,属下一时着急,冲撞二公子。” 苏砚书压下火气,认出此人是大哥的贴身护卫:“发生何事,急什么?” “回二公子,”侍卫略一犹豫,声音压低,“派出去两个人,至今未归,少将军等着他们回话,却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 苏砚书立感不同寻常:“派出去干什么的?” “说是盯着新入府的小丫环,是否与陆家老三有来往。” 苏砚书站在灯笼光影里,眉眼泛起凉意。 摆摆手,让侍卫退走。 陆家老三,笙笙这次态度坚定,不肯嫁世子,莫不是因为他? 陆家是文臣之首,后宫中唯一贵妃的母族,皇后与东宫的劲敌。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笙笙和陆家有什么牵扯。 他边走边思索走到府门口,正遇见提着酒坛子而来的沈之渊。 “二哥!” 沈之渊声音带笑,他和苏砚书同岁,只是小两个月,平时就跟着苏知意,叫苏砚书二哥。 苏砚书不咸不淡:“你怎么来了?” “我父亲新得的美酒,我特来与你共享。” 苏砚书对沈之渊的好感一般,但人家的爹是兵部侍郎,苏将军在外,沈侍郎给行了不少方便,军需方面从未卡过少过。 苏砚书思绪繁杂:“正好,我准备出门喝酒。” 沈之渊乐呵呵搭上他肩膀:“看来我们是心有灵犀。” 苏砚书眉头微不可察一蹙,不着痕迹拂开他手臂。 二人回院,酒过三旬,沈之渊染上醉意,无意打翻一个画篓。 苏砚书爱书画,画得一手好丹青,画多了就放在画篓中。 两卷画軕滚出来,其中一幅散开一多半。 画中的,是个女子。 苏砚书眉心一跳,伸手去捡,沈之渊比他快一步,手按在画轴上。 “别动,等一下。” 他用力眨眨眼睛:“这女子……” 第二十三章 秘密 画中女子俏丽,若说有六分容貌,苏砚书的画就给生生拔到九分。 她穿着红色斗篷,灿若云霞,骑在一匹白马上,英姿勃发。 沈之渊笑了:“这不是知意吗?二哥画得真好。” “送我怎么样?” 苏砚书脸皮微僵,连呼吸都停滞一下。 “不行。” 他几乎脱口而出——像说出一个压在心里不足为人道的秘密。 他心砰砰跳,说了又有点后悔,好在沈之渊喝得有些醉,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沈之渊也没纠缠,又去拿另一幅,打开看,是画了一半的画,还没有上色。 画中女子站在桂花树下,桂花盛开,她正仰头摘桂花,长发用丝带轻束,散在脑后,在微风中轻荡。 纤纤十指,捏着花瓣,袖子垂下一截,露出纤细小臂,盈盈皓腕。 沈之渊一呆。 眼前似真的看到当时余笙笙在桂花树下的情景。 原来,人在画中,是真的。 他心头悸动,余笙笙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鬼使神差,对苏砚书道:“二哥,笙笙若不愿嫁给孔德昭,不如……嫁给我,如何?” 苏砚书还沉浸在刚才的后悔中,闻言立时抬头。 “什么?” 沈之渊看着余笙笙的画像,凑近他:“二哥,你放心,知意为正妻,笙笙为妾,我都会疼爱,也不会让笙笙越过知意去。” 沈之渊越想越觉得可行,本来嘛,与他有婚约的是苏家女,余笙笙是真正的苏家千金,要不是因为苏知意早一步获封郡主,她们各归各位,余笙笙就该是他的妻。 错在苏家人自己这边,他娶个错的,再帮他们解决一个对的,苏家应该感谢他才对。 苏砚书缓缓挽起袖子:“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沈之渊目光一直在画上:“孔德昭那种人,笙笙落在他手里,不就是兔子被狼叼走了吗?岂不可惜?” “我们两家世交又有姻亲,我也该出份力,你不必谢我。” 话未了,苏砚书一拳头揍过去。 沈之渊被打翻在地,嘴都磕破,酒也醒了大半:“你干什么?我是为你们苏家考虑!” “我苏家用你考虑?你算老几?”苏砚书短促一笑。 眼白染了红,在烛火里森然如刀。 “沈之渊,知意嫁给你,都算下嫁,你就该一心一意对她!若是不能……” 后面的话,在他胸口里激荡,在喉咙里千回百转。 话到嘴边终归还是变了:“你给我收起你那些脏心思!” 院门外,儒剑推着苏知意,气得胸口起伏。 “小姐,沈公子他……怎么能那么说?那个狐媚子,果然还对他心存不轨!” 苏知意神色平静,眼若幽深寒潭。 “小姐……” 苏知意缓声开口:“不就是想着余笙笙?没什么大不了。” “小姐,您气糊涂了?” 苏知意极慢地笑笑:“也不是不能成全。” …… 余笙笙本来想自己泡澡,但金豹豹坚持帮她,说她身上有伤,需要人照顾。 周嬷嬷也在一旁劲,她只好答应。 之前包扎换药的时候见过她一部分伤疤,已经足够让金豹豹震惊,这次全部见到,更让她心头猛跳。 她喉咙滚了滚,咽下诸多情绪,记着郝孟野的话。 肩膀上,圆形伤疤,是指挥使特殊的暗器打的。 她瞪大眼睛,仔细寻找。 果然有! “小姐,你……”金豹豹忍不住问,“你疼吗?” 余笙笙看着她一脸呆萌的样儿,像只圆头圆脸圆眼的小肥猫。 莫名有点想笑:“不疼,都过去了。” 金豹豹暗自思忖:恐怕没过去,也不知道大统领要找小姐干什么,一定是指挥使让找的。指挥使可是比孔德昭还狠的人啊。 上药包扎,换了身衣裳,头发也干透,余笙笙长出一口气。 脑子清醒不少。 她坐在窗下,微合眼睛思索,先让周嬷嬷把她不祥的消息散出去,名声有损,这也算是一个助力,来日世子进京,听说她的名声,若是不喜,皇帝也不能强求,毕竟此番赐婚是为了安抚南顺王。 如果,真如豹豹所说,半路上孔世子出点什么岔子…… 余笙笙睁开眼睛,那就能把“不祥”的名声坐实,这婚事就黄了大半。 不止这次,以后苏家再想利用她联姻,恐怕也没人愿意。 可她身在后宅,该怎么做?又能做什么? 或许……余笙笙呼吸微促,可以设法找到齐牧白,让他在外面帮忙,推波助澜。 他们之前曾约定,入京考试,齐牧白会住在城东一家客栈。 余笙笙想写一封信,提笔却忍不住一阵心酸难受,约好的等他功成,风风光光来找她,还拉着她在村里土地庙前立下誓言。 可今日,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却不得不向他求助。 她过得不好,他也定然辛苦。 受尽熬煎,总不能就此放弃。 稳稳心神,刚写下一个“兰”字,苏砚书带着一身酒气进来。 余笙笙一惊,赶紧放下笔,想把纸抽走,已然来不及。 苏砚书一手按住那张纸。 “兰?”苏砚书带醉意的眼尾上扬,锋锐至极,“给沈之渊的?” “难怪,我说沈之渊怎么那么大胆子,竟然敢在我面前,提及要娶知意还要纳你为妾。” “你何时私会过他?又是怎么和他说的,让他肯纳你?” 余笙笙如被雷劈,沈之渊!他又干了什么? 什么妾? 余笙笙气得发笑:“我从未和他私会,更不曾说过什么。” “二公子,我虽然不及你们尊贵,但我骨头不软,不会利用婚事,来求任何人,更不会与人做妾。” 软骨头,几个字像巴掌抽在苏砚书脸上。 他的朝堂之路,如老夫人所说,要靠余笙笙和苏知意的婚事来铺。 朝堂他必须要入,身为女子,为他铺路也是应该,他好了,苏家才能好,苏家好了,不也是为她们好吗? 余笙笙凭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知意屈手指,重重点在那个“兰”字上。 “说得好,有志气,那你说,这是什么?” 第二十四章 送信风波 陆笙笙抿唇不语。 她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时机未到,关于齐牧白,半个字都不能吐露。 苏家势大,万一因此给齐牧白带去危险,她不敢赌。 见她沉默,苏砚书以为她是默认。 嘴角泛起一丝笑,心头却松了大半。 至少不是陆家老三。 只要还在他掌控之内就好。 苏砚书语气软几分,缓缓松了手,拿起那页纸。 “笙笙,你是二哥的亲妹妹,凭心而论,你回家的两年,二哥待你如何?” “这门亲事,也是为你好,南顺王雄霸一方,世子是他唯一的嫡子,做他的世子妃,将来他袭爵,你就是王妃,不比沈之渊好?” 余笙笙抬眸,没有看他,盯着他手中那张纸,看着他一点点把纸捏成团,上面的“兰”字也随之扭曲,隐匿。 “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让苏知意嫁?以二公子的本事,求求太子,给她换换亲事,应该不难。” 她语气中带着淡淡讥讽,似细若牛毛的针,却锋利尖锐。 苏砚书轻笑一声,把纸团凑近火烛,火光骤然一亮,随后又化成灰烬。 他没接余竽笙的话,而是以命令笃定的口吻道:“后天我会举办一场赏荷宴,京城贵女公子都来参加,到时候我会把你的婚事公布于众。” “不是喜欢漂亮衣裳吗?明日我让金缕阁来给你量身,你挑几套喜欢的,多贵二哥都给你买,后天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余笙笙心像被重锤猛然一击:“后天?” 苏砚书轻拍她的头:“你身边的人不够用,后天让吴婆子过来帮你梳妆。” 苏砚书的话平静却锋利,像极了疼妹妹的哥哥,为妹妹的事操碎心,事事想得周全。 如果没有这一年的劫难,余笙笙真会这么以为。 直到苏砚书离开,余笙笙都没能缓过神来。 周嬷嬷进屋,见她白着脸,独坐在桌前,手里紧紧抓着毛笔,已被掰成两断。 “小姐,怎么了?” 余笙笙回神,用力吸几口气,看着手中断笔,心里的那股支撑,好像也断了。 本以为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想尽法子也要拖一拖,可眼下,后天就要公布,苏砚书这是连半点时间都不给她。 金豹豹收拾完水房进来,看到余笙笙的模样也吓一跳。 “小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和我说,我去揍他!” 余笙笙不语,金豹豹看到信纸和滴下来的墨:“小姐要写信?你写,我去给你送。” 余笙笙眼底亮起一点微光,还能送出去吗?只怕经过刚才的事,苏砚书会派人严守。 “小姐放心,我可以的,”金豹豹自信拍拍胸口。 她重新拿一支笔,不容分说塞进余笙笙手里。 “小姐,快写!” …… 次日一早,苏砚书就把帖子写好,交给小厮去送。 明日宾客一到,他就故意漏点消息,来客都是人精,不需要他再说什么,笙笙要嫁孔德昭的事,就成了八成。 等孔德昭入京,舆论已成,他也不会不同意,一是皇帝的意思,二是……因为余笙笙那张惊艳无双的脸。 小厮拿着帖子,看到其中一个,略诧异:“公子,为何要给陆家送?那个陆三公子才刚刚和少将军发生冲突,这……” “正因如此,才要送,大哥曾因他被押,我却不计前嫌,他不来,就是他没有肚量。” 小厮嘀咕:“依小人看,陆三才不会在意什么名声,估计他不会来。” “随他。” 不来没关系,来了,更好。 让陆三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不管他对笙笙有没有心思,都趁早掐断。 帖子让小厮送,东宫他得亲自去一趟,他得请太子前来,这样散出的消息才会更有可信度。 “吩咐府里的人,看着点笙小姐的院子,不许她离府半步。” “二公子放心,您昨晚吩咐之后,就已经安排人看着了。” 苏砚书这才放心出府去东宫。 余笙笙带着自己多了些早膳,怎么也把身子养好,哪天真要跑,也得有好身体。 “小姐,”周嬷嬷进屋,低声回话,“院子外头有人盯守。” 余笙笙眸子微缩,金豹豹不以为然:“小姐放心,就算他们守着,我也能把信送出去。” 笑话,就算她出不去,大首领也会派人来见她。 再说,就凭那几个人,在她眼里算个屁。 “务必小心,若是出不去,不要强求,先保自己为上。”余笙笙叮嘱。 金豹豹一愣——先保自己? 不应该是任务大过天吗? 金豹豹心里突然胀胀的,还暖暖的。 拍拍藏在暗兜里的信,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金豹豹拿着食盒餐碟出院子,守院门的人根本没拿她当回事。 把东西送去厨房,金豹豹一转身,也没去大门口,直接到采买小厮走的偏门。 正好有辆出去买菜的马车,四下无人,她钻入车底,轻轻贴上,顺利出府。 金豹豹狡黠一笑:这群笨蛋。 马车拐出路口,到马路上,趁着人还不多,金豹豹身子轻轻落地,从车下钻出来,拍拍土,飞快去送信地点。 她刚走不久,路边小货郎的摊车前,儒剑微微偏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声冷笑。 郡主猜得真准,二公子派两个家丁守着那个贱人的院子有什么用,关键在这个该死的丫环。 儒剑压压头上斗笠,快步跟上。 这次,她要抓住金豹豹,断她的手,以报耳光之仇! 金豹豹边走边逛,在街上走来穿去。 到卖铜镜的摊子前,兴致勃勃拿起一块:“这块多少钱?” 铜镜上照见后面的儒剑。 金豹豹轻嗤,还戴个斗笠,生怕我看不见你吗? 她把铜镜放下,低声且快速:“看到那个戴斗笠的人没有?拦下她,给我正反抽她十个嘴巴子。” 金豹豹开开心心,买盏冰酪,边吃边走。 这下,可以去真正的目的地送信了。 远远看到那家客栈,金豹豹正要进去,路边凉茶摊上有人声音淡淡问:“天热,小姑娘,来盏凉茶?” 金豹豹扭头一看,郝孟野坐在桌前饮凉茶,眼神示意她坐。 “你来这儿干什么?” 金豹豹低声说:“我来给小姐送信。” 郝孟野头也不抬:“送什么信?你被人跟踪了知不知道?” 第二十五章 做衣设局 金豹豹一惊,控制住想回头的冲动。 “送什么信?给谁送?” “给一位兰亭公子,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信拿出来,我看看。” 金豹豹下意识捂住放信的暗兜:“这,不好吧?” 郝孟野抬眸看她:“齐牧白,字兰亭,今年科举的热门人物,他不住这儿,被聚贤楼请走了。” 金豹豹眸子睁大,这他都知道! 郝孟野无视她的惊愕,暗自思忖,齐牧白身为庶出,被赶去乡下庄子上,他去的乡下,和指挥使受伤被救的乡下,是同一处,更巧的是,救指挥使的姑娘也是从那里消失的。 “信呢?” 金豹豹捂紧:“不行,小姐的信,不能私拆偷看。” 郝孟野脸色微沉:“金豹豹,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还想不想替你哥哥洗冤证明?” 金豹豹咬着嘴唇,手指松动,想到余笙笙叮嘱她“先保自己为上”的话,又捂紧。 “为我哥哥和拆小姐的信有什么关系?” 郝孟野:“……” 这不是为了更确认一下,余笙笙到底是不是指挥使的救命恩人吗?信中或许能看出端倪。 但这话不能和金豹豹说,指挥使只告诉了他。 还没想好怎么说,金豹豹又说:“我看见了,小姐身上有那个伤疤,但是大统领,小姐是好人,她太委屈了,身上那么多伤,换成别的娇小姐,早疼死了。” 郝孟野强压激动:“有伤疤?你确定?看清了?” “确定。” 郝孟野思绪飞转:“信给我,我去送。” 又补充:“不拆。” 指挥使说过,可以帮她几件事,算是报恩,这种情况下让金豹豹冒险出来送信,可见信很重要。 这也算是帮她一次吧。 金豹豹若有所思,犹豫不决。 “快点,你再不走,跟着你的人要起疑了,他若起疑,我必杀他,再死人,你可就不能再留在苏府。” 金豹豹下定决心,把信交出去。 …… 金豹豹顺利回院,余笙笙正站在廊下,见她回来,眼睛微亮,却不敢开口问。 “小姐,那位公子已搬去聚贤楼,他是此次科举热门人物,是聚贤楼请走的,吃住皆免。” “信已送到,小心放心。” 余笙笙紧抓着帕子的手一松,紧绷的心变得滚烫,传遍全身。 “太好了,豹豹,”余笙笙拉住她,微红了眼睛,“谢谢你。” 金豹豹脸也有点红,心里有点虚。 还没等她说什么,余笙笙拉她进屋:“给你留的点心,我看你很喜欢,快吃吧。” 余笙笙进里屋,激动的心难以平复。 齐牧白真的要出人头地了,看到她信中所写的困境,定然会知道她的难处,两人齐心协力,待放榜之日,苏家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 至于明天的赏荷宴,余笙笙稳住心神,苏砚书要公布她和世子的婚事,正好,可以借势,让她不祥的名声传出去。 用这些贵小姐公子哥的嘴,可比奴仆的好多了。 余笙笙觉得,一切又都充满希望。 正在此时,院子里响起赵嬷嬷的声音。 “小姐可在呀?” 余笙笙收起思绪,转身出屋。 赵嬷嬷满脸的笑堆浮在皮肤的皱纹里,语气和气,声音却隐隐透着尖锐。 她一指身后的一个女子:“这位是金缕阁的妙娘子,做得一手好针线,金缕阁的衣裳可是出了名的。老夫人和二公子,特意请来给您量体,让您挑几件衣裳。” 果然来了。 赵嬷嬷说罢,也不等余笙笙表态:“妙娘子,请进屋吧。” 径直把人带进屋,根本不容余笙笙拒绝。 “小姐,请吧,”妙娘子福福身。 心中再不愿,也不能为难人家,余笙笙缓步进屋,由她量体。 赵嬷嬷翻着衣裳画册,嘴里就没停过:“哟,这可真是好看,老奴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就算三个月不吃不喝,也得攒钱买一套。” 量好记录,妙娘子道:“小姐,挑挑看,您挑中了我回去按您的尺寸看是否合适,不合适还能立即改。” 余笙笙对这些没兴趣,但也知道明日还是不能太过出挑。 正想随意指一套素色的,赵嬷嬷一拍其中一套色彩艳丽的:“就这套吧,颜色漂亮,华丽,和那日小姐回府时穿的不相上下。” 余笙笙手指握紧帕子,垂眸问:“老夫人是让我自己选,还是让您替我选?” 赵嬷嬷表情一僵。 余笙笙指一套月白色的:“这个吧。” “不行,”赵嬷嬷否决。 她当然知道,明日的赏荷宴意味着什么,二公子都和老夫禀报过,在宾客面前,必须得让人知道,苏府对余笙笙非常好,和世子的婚事,余笙笙也匹配得上。 毕竟这张脸,再上好好打扮一下,没人挑得出毛病。 妙娘子察觉气氛不对,微笑建议:“不如这套,鹅黄色,衬小姐肤色,是上等流光纱制成,既贵气又不过于华丽。” 赵嬷嬷听得一阵牙疼,流光纱,还上等,这得多少钱?二公子之前得过几尺,给郡主做了一条披肩挽带。 郡主尚且没一件成衣,余笙笙这个贱丫头凭什么? “还是再挑个别的吧,”赵嬷嬷眼睛毒,一眼就能找出看上去华丽,但实际上又不是特别贵的。 余笙笙迎着妙娘子的目光,坚定点头:“就按娘子所说。” 赵嬷嬷还想说,余笙笙垂眸:“嬷嬷要是做不了主,就去请示老夫人之后再来回话。”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咬牙答应。 一出院子,赵嬷嬷对妙娘子道:“娘子再去郡主院中一趟吧,我家郡主也得做几套夏装。” 此刻苏知意看着脸肿得像猪头似的儒剑,怒气满胸。 “小姐,”儒剑跪下,“奴婢没用。” “你是没用,”苏知意声音从喉咙中溢出来,裹着怒火,“盯一个丫环都盯不住,又被人打成这样。” “不是她打的,”儒剑赶紧解释,“是个无赖,非说奴婢打碎了他的铜镜。” “所以呢?人跟丢了,还被打了。” 儒剑赶紧表态:“奴婢保证下次一定抓住她!” 窗棱传来一声响,苏知意压下火气:“出去。” 儒剑起身,垂首退出去。 屋内无人,苏知意重重出口气:“进来。” 窗子被推开,一道影子无声落入。 “郡主,那个小丫环去了城东的一家客栈。” 第二十六章 喜欢抢她东西的感觉 这个结果,让苏知意很意外。 那个没规矩的野丫环,好不容易出趟府,只是去了客栈? 竟不是去陆府找陆三的? 苏知意微蹙眉:“她是去找谁的?” “不知,她随意问了几句,什么客房多少钱,一共有几间房,没提及什么人。” 苏知意思索片刻,断定不会这么简单。 “去把客栈这些日子的住客名单查来。” “一个不许漏。” “是。” 苏知意转动轮椅,从窗边看出去,院子里树影轻晃,白色花朵开得正好,这棵珍珠白,还是三年前苏将军派人从边关护送回来的。 说是为了祝贺珍珠还巢之喜。 余笙笙就是株乡下野草,珍珠?也配! 她不过就是随意提了一嘴,当年和苏大将军、苏定秦一起边关的日子,还有那次大胜的战役,这棵珍珠白,就栽到她的院子里。 苏知意轻抚指上玉戒,缓声开口:“儒剑。” 儒剑垂首进来。 “桌子上的药膏拿去,厚涂,明日就好。” 儒剑惊喜激动:“多谢小姐。” “拿壶开水,”苏知意目光依旧落在珍珠白上,“浇浇那棵树,即日起,每天烧一壶。” 儒剑微讶:“可是小姐,您不是很喜欢……” 苏知意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东西,是抢她东西的感觉。” 话音刚落,赵嬷嬷带着妙娘子来量身。 赵嬷嬷一通恭维,又是帮忙量,又是帮着记录,双手捧着册子让苏知意亲自挑选。 “笙小姐挑了这套,”赵嬷嬷笑道,“说是不喜欢华丽的,这套看着低调,但懂的人一眼便知,笙小姐还是会挑。” 苏知意垂眸,掩住眼中冷笑。 挑贵的好的?那自然是最好。 明日赏荷宴,好叫贵小姐们瞧瞧,将军府可没亏待她,到时候能艳压那些小姐,惹得人人不快,才叫痛快。 事情一出,没人替她说话,更痛快。 苏知意随意挑一套,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用得着在件衣裳上和余笙笙那个贱种较劲? 赵嬷嬷跟着老夫人这么久,也没什么长进。 让儒剑给赵嬷嬷几两银子,打发她走,儒剑脸上肿未消,赵嬷嬷一眼瞧见。 …… 苏砚书回府,心情不错,太子答应了明天也会来,这可是他在众人面前露脸的大好时机。 听闻小厮说,妙娘子来量过衣,余笙笙也选过衣裳,他心情更好几分。 “笙笙,”苏砚书挑帘进屋,见余笙笙正在书桌前画画。 “在画什么?” 他眉眼温和,染着浅浅的笑,阳光从窗子洒进来,似在他身上镀一层温暖金韵。 一如当年他握着余笙笙的手,教她写字画画时一样。 余笙笙长睫掩下眸中冷意:“随便画画。” 苏砚书把蜜饯包放在桌上:“给你买的,你最喜欢的。” 余笙笙没说话,苏砚书也不恼:“妙娘子来过了?选好衣裳了?” 不等余笙笙回答,他继续说:“这样乖乖的就好,明日一早,便让吴婆子过来给你梳妆一下。” “明日太子殿下也会来,笙笙,明日更要乖,明白吗?” 听到“太子”两个字,余笙笙手指微颤,笔掉到画上。 废了。 苏砚书无视她的失态,拿起笔,放在笔架上。 “你作画的功夫倒是长进了,瞧着颇有些神韵,以前让你练字画画,你都像个笨拙的小鸭子。” 余笙笙手指放在桌下,无声攥紧。 在别苑一年,除了挨打受辱,就是被逼着干各种活。 当然不是那种砍柴洗衣之类的粗活,皇后有令,她的脸和手,不能受伤,伤口得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 她干的都是跟着画师、琴师身后,调色,磨墨,修补古画等等又累人熬眼,表面看起来还特别文雅的活。 曾有一段时间,余笙笙日夜熬着补画,眼睛几近瞎了,要不是及时找了大夫敷药,真有可能失明。 这种强度之下,怎么能不长进? 正说着,院子里赵嬷嬷又来了,声音尖锐,直接叫喊。 “来人,把那个野丫头给我绑起来,掌嘴三十!” 余笙笙闻言抬头望,苏砚书也偏头看窗外,赵嬷嬷带来的几个婆子正要去抓金豹豹。 余笙笙立即站起:“二公子,这是何意?” “前脚夸我乖,后脚就打我的丫环?” 苏砚书确实不知,拧眉道:“你别急,二哥出去看看。” 金豹豹哪能被几个婆子制住,正要反抗,听身后苏砚书冷喝。 “住手!” 赵嬷嬷立时变脸,堆上笑意上前:“二公子也在?惊扰二公子,是老奴的罪过。实在是这个野丫头不知礼,竟敢打郡主身边的儒剑姑娘,老奴不得不教训她。” 苏砚书回身看余笙笙,余笙笙怒道:“胡说,豹豹今日何曾见过儒剑?” “你还狡辩……”赵嬷嬷梗着脖子,苏砚书面色阴沉,“赵嬷嬷怕是在祖母身边威风惯了,训斥笙小姐,倒像训斥奴婢一样。” 赵嬷嬷一愣,眼珠子乱转,这是怎么个情况?二公子怎么替余笙笙说话? 平时二公子确实疼她,可分和谁比,别说郡主,就是儒剑她都比不上! 可今日…… 余笙笙并不意外,也不疑惑,苏砚书当然不是维护她,不过就是因为明天的事,想安抚住她的情绪罢了。 既然如此,余笙笙也想不放弃这个机会。 “二公子,赵嬷嬷经常这样指责我,我早都习惯,不必放在心上。” 苏砚书脸色更沉:“既然如此,该掌嘴的是你,来人,掌嘴。” 啪啪声起,夹杂赵嬷嬷的痛叫声,门外的苏知意眸光晦暗。 一个老奴挨打,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苏砚书竟然没提及儒剑,没责罚金豹豹。 苏知意摆手,让儒剑推着她离开。 明日,荷花宴上,她必须要让余笙笙,身败名裂! 次日一早,吴奶奶果然早早来了。 余笙笙赶紧拉住她:“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吴奶奶还转个圈,“放心吧。” 余笙笙红了眼,忍住泪意:“那就好,我也好着呢,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奶奶给我梳妆,”余笙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今日,就把这桩婚事了结。 第二十七章 惊艳现身 京城贵人满地,有爵位在身的都随处可见。 苏家,最多也就算中等。 奈何人家老子在外领军,长子也有军功,次子又是东宫红人,连小女儿都用军功挣了郡主之位。 朝中之人看的是个长远,而非只在眼前。 是以,这次苏家二公子发帖子要办赏荷宴,没人不捧场,更何况,听说这次太子殿下也会到场。 从早膳过后开始,车马客人就不断。 苏砚书也早早换玉冠,换衣服,出去迎客之前,还特意来余笙笙的院中一趟。 见她正在梳妆,衣架上挂着金缕阁一早送来的衣裳,苏砚书笑容温和。 “好好给小姐梳妆,”苏砚书取一锭小元宝,放在桌上,“给你的赏钱。” 吴奶奶赶紧行礼道谢。 苏砚书亲手给余笙笙挑支簪子,在头上比划一下:“好好做,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不变,笑容不改,就是平添几分森然。 “若是今日梳扮出了差错,拿命来抵。” “就这支吧,”他笑说。 余笙笙接过发簪,握在掌心:“一会儿梳好就戴。” 苏砚书轻拍拍她肩膀:“二哥在花园等你。” 他走了,余笙笙微微闭眼。 苏砚书话中威胁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警告她,别想在衣着上动心思。 苏砚书还是防着她,防备她故意不穿华服不戴首饰,刻意把自己扮丑。 余笙笙睁开眼,在镜子里绽开个笑——怎么可能呢?那种伎俩,段位太低,也会连累旁人。 “梳妆吧。” 花园中,客人已来了不少,苏砚书和几个贵公子谈书论诗,好不惬意。 “二公子诗画双绝,不知什么时候有空,能给我们展示一下妙笔丹青?” “今天不就是好时机吗?二公子,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眼福?” 苏砚书笑着摆手:“今日赏荷,苏某可不敢献丑,画岂能比真荷美景更动人?” 苏砚书心里暗讽,什么东西,也配叫本公子当场给你作画? 话音落,有人轻声嗤笑:“我说,赵老五,你说这话纯属自找没脸,苏二公子是什么人?那是在东宫行走的主儿,给太子殿下出谋划策的,能给你画画?” 现场一静,刚才提议的赵公子也有点恼,但回头一瞧,又把恼意压下去。 陆星湛手执玉扇,慢步走过来,他穿着月白色夏衣,轻柔似云,外罩一层同色流光纱,走路时若风裹着云,俊逸风流。 陆星湛名声不怎么样,但人样子却没得挑,他肤白唇红,生得一双大眼,黑瞳仁骨碌碌一转,满肚子坏水,整人的主意,这双眼睛一笑一弯,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看到是他,现场人都噤了声,没办法,人家家世在这摆着,没人敢和他硬扛,再说这位不只家世硬,本身骨头也硬,嘴还损,碰上他只有白吃亏的份儿。 别人噤,苏砚书可不能噤,顶着刚才陆星湛的讥讽,笑脸迎上来。 “陆三公子,您来了,请上坐。” 陆星湛晃着扇子:“本公子可没资格坐那儿,瞅瞅,一会儿太阳转过来,正晒在那儿。” “本公子不好那个面子,哪凉快儿坐哪儿,再说,我还年轻,又不是老王八,需要晒个壳子。” 苏砚书火气上撞,笑容越发深浓:“三公子说笑了,今日来的都是贵客,我家的荷花池里也不养龟。” 陆星湛微挑眉。 “三公子,请。” …… 金豹豹把这话如实传给余笙笙的时候,余笙笙惊得眼睛瞪圆。 “他是这么说的?” “没错,一字不差,”金豹豹笑得合不拢嘴,“这人说话太损了。” 余笙笙也忍不住抿嘴笑。 金豹豹托着腮,眼睛放光:“小姐,你好好看,看得我心思荡来荡去。” 吴奶奶扑哧笑出声:“这丫头,我也给你梳妆一下?” 金豹豹猛点头:“好好,我要那处粗粗眉,看起来很威武的!” 余笙笙去花园子,只带了金豹豹,让周嬷嬷和吴奶奶在院子里休息。 她从未参加过这种场合,之前的两年,苏定秦是自己都不参加,苏砚书说等她能读会写,学好礼仪,带着她去惊艳全场。 这一等,就等到今日。 余笙笙慢步往花园走,双手微握,苏砚书恐怕想不到吧,这一年光景,她受了别人一世受的罪,挨的打,也学会别人十数年才学会的技能。 但这些,今天都不重要。 她一步一步,昂首挺胸,走向苏砚书为她布下的局,织出的牢笼。 她必得破局,挣出牢笼。 园子里正热闹,茶水已换了一轮,陆星湛靠着柱子,小厮给他打着扇子。 “公子,您又不喜欢苏家人,何必要来?” 陆星湛眯着眼睛:“闲得也是无聊,看看苏家老二又要演什么戏。” 小厮突然转过头,不动了。 陆星湛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目光也微微一凝。 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停止说笑。 一道曼妙身影,穿过月亮门,走过花廊,正往这边而来。 她穿着淡淡的鹅黄流光纱制成的裙子,炎炎夏日,似一捧雪,被日光轻罩一层,如天外来客,沁人魂骨。 夏风轻拂,袭她裙摆,众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恐和那夏风一样,惊扰了她。 待她走近,众人才发现遥望时她是冰雪风雪,及近时,那是一张冶媚娇艳的脸,眸光轻抬,惊人心魂。 苏砚书嘴角不自觉扯出笑意,知道余笙笙美,没想到美成这般。 今日之事,定成。 他前走几步站定,等着余笙笙到他近前。 “二公子。” 苏砚书含笑点头:“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表妹,笙笙。” 陆星湛回神,轻笑一声,扫一眼一旁的沈之渊,眼神中露出鄙夷。 沈之渊无意识握紧茶盏,喉咙发涩,喝的不像是茶,而是苦酒。 余笙笙,今日如此张扬艳丽,似蝴蝶突然挣开了茧,让他移不开眼。 他心里,骨头,每个毛孔,都如被尖针刺入,无一不在提醒他。 余笙笙,原本应该是他的。 根本轮不到孔德昭! 今日,他必要阻止。 花园对面远处二层花楼上,苏知意坐在轮椅上,透过窗子看向这边。 即便看不清脸,她也能捕捉到余笙笙的身影。 “准备好了吗?” 儒剑在她身后,端着把茶壶。 “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开始吧。” 第二十八章 当众刁难 余笙笙被苏砚书带着,和邀请来的贵客一一见面,介绍。 公子们倒也客气,纷纷举茶杯示意,目光流转,惊艳之意难以掩藏。 小姐们却是各怀心思,有暗恋苏砚书的,见他对余笙笙关怀体贴,就对余笙笙客气相待。 也有看不起她出身,嫉妒她美貌的,不咸不淡。 余笙笙并不在意。 “笙笙,这位是柳小姐,他父亲是也在边关,是父亲帐前的副将。” 苏砚书话音刚落,柳小姐哼道:“表小姐真是命好,听说父母双亡,特来投奔,苏家仁义,能把一个表亲也养得如此精细。” 柳小姐的父亲是苏将军的副将,她对苏家的事也很关注,平时更是巴着苏知意,当然要替苏知意鸣不平。 “看看这身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苏家千金,”柳小姐左右看看,“荣阳郡主呢?怎么没来?” 余笙笙缓声道:“柳小姐说笑了,我生在乡野,父母相继早亡,家里没人,实在活不下去,幸好苏夫人心善,这才让我留在苏府,一介乡野贱身,哪配说什么苏家千金。” 柳小姐瞪大眼睛,眼底有隐隐的快意:“这么说,你是命不好,克父又克母?” 余笙笙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白:“我……” 苏砚书脸色微沉:“柳小姐,生死由命,笙笙彼时年纪尚小,失去双亲本就痛苦,怎么能把这些怪在她头上?” 柳小姐淡淡扫一眼余笙笙,皮笑肉不笑:“表小姐莫怪,我出身武将世家,心直,说话有点不太好听,还请你别介意。” 话音落,一阵风裹着一记拳,砸在她鼻子上。 柳小姐嘴角笑意尚未消失,迎面受击,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顿时眼泪鼻涕横流,差点窜鼻血。 柳小姐的丫环差点吓死,一边安抚一边怒斥:“你敢打我家小姐?” 金豹豹收回拳头,粗粗的眉毛一拧:“哎呀,柳小姐莫怪,我出身丫环,心直,打人有点疼,还请你别介意。” 她语气神态,和柳小姐如出一辙。 “你……”柳小姐如何能忍,众目睽睽,岂能丢这个人,“你这个贱婢,今日我必要好好责罚你!” 她举手要打,余笙笙一把抓住:“柳小姐,你出口伤人在先,我的丫环才护我,她是我的人,你有事冲我,欺负她算什么本事?” 余笙笙今日要立的形象,就是命格不祥,克父母克夫,还有彪悍不太讲理。 任何一个有男儿的家庭,不管是世家还是平民,都不会想娶这样的妻子。 “笙笙,”苏砚书低头看她,眼中闪过笑意。 他竟然没恼,心里还有点开心。 这样的笙笙,让他想到刚回家时的小妹妹,看似怯怯的,实则是只收了爪子的小野猫。 当初为了维护他的名声,不惜当街和人吵架,打架,扬言要撕人家的嘴。 厉害着呢。 这一刻,苏砚书的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这样的妹妹,真要把她嫁给孔德昭吗? 恰在此时,苏知意声音响起:“柳小姐,我替妹妹向你赔个不是,妹妹这个丫环是新来的,确实不怎么懂规矩,回头妹妹定会好好管教。” 苏知意到近前,扬头看苏砚书:“二哥,没事吧?” 苏砚书心头一热,苏知意从来都是善解人意,尤其是对他,时刻担心关注着他。 苏砚书笑容更温暖几分:“二哥没事。” “笙笙,”苏砚书看着余笙笙维护金豹豹的样子,和当初护着他时的确有几分相像。 可惜,当初护的是他; 现在,护的是个卑贱的野丫环。 还是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 苏砚书笑容微收:“不许胡闹,快给柳小姐道歉。” 柳小姐走到苏知意面前:“郡主,你来得正好,你看看她给我打的。” 余笙笙浅笑:“我见柳小姐今日一身骑装,与别人与众不同,还以为你有好身手,没想到,竟然不是。” 如果是,还能被一个丫环当众当面揍一拳吗? 刚才的揍是羞辱,现在这话,更是。 苏砚书蹙眉:“笙笙!” 余笙笙微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说呀,训斥她,罚她,今天这种场面一定会传出去,不愁孔世子不知道。 苏砚书也想到这一点,强自按捺住。 柳小姐不服:“哼,我穿骑装怎么了?有没有身手,都不是你纵容丫环打人的理由。” 她眼珠一转,阴阳怪气:“也对,毕竟你曾围场伤人,害了郡主,真是什么主什么奴。” 余笙笙不语,看向苏知意:“郡主也这样以为吗?” 苏知意心里暗骂,柳小姐这个蠢货,这时候提这些做什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醒别人她是个残废吗? “柳小姐光说自己挨打,可没说为什么挨打,”陆星湛抿一口茶,声音缓缓,“要是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克父母,那可不是一拳头能解决的。” “这位……表小姐,还是寄人篱下,太有顾忌了,否则不得揍她顿狠的?” “让受欺负的人道歉,还真是少见,”陆星湛声音一扬,“哎,苏大才子,这是你们的家风吗?” 苏砚书的心里本就隐隐有火,这话如同一碗油,顿时让他心内火气焚烧。 “陆公子,”苏砚书似笑非笑,“女子之间的一点小争执而已,怎会扯到家风?” “骂人克父母,毁女子名声,原来叫小争执?”陆星湛放下茶盏拱拱手,“苏大才子的见地果然与众不同,在下佩服。” 苏砚书眸光锐利,看向余笙笙。 好好的,非要惹事端。 又是这个陆三出头,莫不是他们私下真有什么往来? 他狠下心,不管是不是,今天余笙笙要嫁孔德昭的消息,必须散出去。 苏知意浅笑道:“柳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计较了,你不是一直喜欢我那件红色披风,等走的时候送你。” 柳小姐喜出望外:“多谢郡主。” 苏知意颔首看向众人:“今日二哥请大家来,是赏荷品茶,正好,我这里有皇后娘娘赏的茶,大家尝尝。” 她轻摆手,丫环们立即上前给大家换新茶。 苏砚书缓缓吐口气,还是知意最懂他的心,哪怕舍弃喜欢的东西,也要让他的事顺利进行。 苏砚书俯身,轻声道:“别给她你的红披风,二哥用别的打发她。” 苏知意歪头笑:“我当众说的话,岂能不做数?披风不重要,二哥的面子最重要。” 苏砚书心头一热,握握她肩膀,恨不能搂她入怀。 第二十九章 间歇性发疯? 余笙笙懒得看苏砚书和苏知意哥哥妹妹情深,带着金豹豹转身欲去别处。 苏砚书偏头看她,声音压低难掩怒气:“站住,你这个丫环,真不该带出来,滚回去!” 余笙笙垂眸思索,让豹豹先回去也好,省得一会儿连累她。 而苏知意的目光,掠向正端着茶杯失神的沈之渊,如珠给他添满茶,他浑然未觉,慢慢饮尽。 苏知意眼中掠过讥讽的笑意。 气氛缓和,方才的事算是揭过去,苏砚书正想趁机提一提孔德昭,刚要开口,一声怒喝传来。 “陆星湛!” 余笙笙回头,见苏定秦大步流星走来,周身像裹着一团火气,带走一路热烫的风。 余笙笙心头一沉,苏定秦又想干什么?上回他发疯,说是为她好,结果害得她负荆请罪。 今天对她而言非常重要,苏定秦又要闹什么? 她想过去阻拦一下,但苏定秦速度很快,几乎眨眼就到了陆星湛面前。 陆星湛也莫名其妙,已经很久没人在外面这样连名带姓吼他。 他的小厮反应迅速,抢身挡在他面前。 “你干……” 后面的话还没说,已被苏定秦一把扣住肩膀,一拖一甩。 小厮立时双脚离地,破麻袋一样被扔出去,头直奔着亭柱。 余笙笙眼睛圆睁,小厮掠过她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双手抓住小厮手臂,使劲拉住。 手臂剧痛传来,余笙笙咬牙顶住,连带着往前跑两步,差点摔倒。 好在小厮被这股力量一拉,只是摔倒,没有撞死,捡回一条命。 余笙笙松开手,手指无力张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她白着脸转头,见苏定秦正怒视陆星湛。 只是怒视,没动手。 余笙笙轻吐一口气,也自嘲笑笑。 瞧瞧,少将军鲁莽,出手刚烈,但也是分人的,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住。 陆星湛短暂惊讶之后,便又恢复如常:“苏定秦,你发什么疯?” 苏定秦声音从后槽牙挤出来:“是不是你,杀了我的人?” 陆星湛莫名其妙:“什么你的人?本公子什么时候杀过你的人?你有毛病吧?” 余笙笙也不明所以,小厮爬起来,咧着嘴瘸着腿到她面前。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余笙笙回神:“不必。” 小厮行个礼,去陆星湛身边,陆星湛扶住他手臂:“是你差点杀了我的人,我告诉你,苏定秦,他的医药费,你全出。” 苏定秦冷笑:“区区一个小厮,如何能与我的亲卫相比?” 他怎么能不气,他的亲卫,百里挑一,好不容易培养的,一下子就折了俩。 这也不全是人命的事,这是打他的脸,打苏家的脸! 陆星湛气笑:“苏定秦,都是命,怎么不能比?小爷告诉你,也就是钉钉没事,今天他要是死在这儿,你以为,小爷能善罢甘休吗?” 陆星湛扫余笙笙一眼:“也对,你只管发疯,认罪受罚的是别人。” 苏定秦目光像带毒的箭,射向小厮:“你说他叫什么?” “钉钉啊,”陆星湛说,“前几天刚改的,怎么样?” 苏定秦,定定,钉钉。 余笙笙抿唇——豹豹说得没错,这人嘴太损了。 苏定秦瞥眼看到她,箭光又向她射来,过来抓住她手腕:“为什么救这个贱仆?” 余笙笙手本来就疼,被他一抓,眼前都有点发黑。 “我不救,难道看着他死吗?”余笙笙咬牙忍痛问。 “他为什么不能死?” 余笙笙不想,也没力气再和他解释。 苏砚书见状赶紧过来:“大哥,放手。” 苏定秦火气未退:“为了别人的贱仆,你和大哥作对?” 苏砚书扣住苏定秦手腕:“大哥,放、手。” 苏定秦回眸看他,苏砚书面上带笑,目光沉凉。 一声略尖嗓音割破此时压抑。 “太子殿下到!” 众人回神,苏家兄弟也松开手,赶紧回身。 余笙笙不但没松气,还摒住呼吸,不止指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余笙笙,是生机的生吗?可你有没有生机,得本宫说了算。” “虎儿可是常胜将军,你看它的牙,尖不尖?一口咬下去,你这细骨头能不能受得住?” “听哨儿,懂吗?和它做一样的动作,这可是最优秀的驯兽师。” “这笼子是精铁打造,乖乖住进去,三天。” 这些声音如同魔咒,争相钻进余笙笙耳朵里,刺激着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明媚热烈的阳光里,太子着一身明黄服饰,头戴玉冠,丰神俊朗。 他皮肤白净,眉长而黑,单眼皮,眼尾微微下垂,鼻梁高挺,嘴角永远噙着笑意。 未封太子时,他就是有名的贤王,品德端正,待人和气有礼。 余笙笙看着披光而来的他,却如同看恶魔。 身在热辣阳光里,骨头都要凉透。 众人见礼,余笙笙还未回神,但身体已下意识跪下。 其它女子皆是半蹲福身,唯她跪着。 太子一眼看到她,笑意微深。 “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本宫今日也是客,来讨杯茶喝,大家不必拘谨。” 众人起身,太子缓步到余笙笙面前。 余笙笙看着他的靴子,靴上爪纹似要破靴而出。 她微微闭眼,把脑海中踏着血的靴子极力抹去。 “余小姐,”太子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吧。” 柳小姐撇嘴:“真是,怎么就显着她。” 苏知意推着轮椅上前:“妹妹有幸,承蒙皇后娘娘教授规矩,见到太子殿下,自然要恭敬些。” “妹妹,快起来罢。” 余笙笙回神,又标准叩个头:“多谢殿下。” 这才起身。 看到她这一身装扮,太子目光微不可察深了深。 苏砚书上前道:“殿下,给您留了位子,这边请。” 太子颔首,掠过余笙笙身边,宽大飘逸的衣袖似无意擦过余笙笙的手背。 她后退一步,垂下头,双手在袖子里握紧,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一回身,一人端着托盘,洒了她满身。 “奴婢该死,小姐恕罪!” 余笙笙定睛看,原来是她。 第三十章 就喜欢你不肯求饶的样子 自从那日,如珠指认余笙笙杀了苏知意的狗,她就被调离余笙笙的院子。 余笙笙也不想理会她去了哪里,如今在这里遇见,立即预感不同寻常。 如珠捧着茶盏,脸色苍白,满目惶恐,好似余笙笙是什么洪水猛兽,张嘴就能把她吞了。 余笙笙叹叹,如珠有这种才能,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 苏知意推轮椅过来:“妹妹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她想拉余笙笙的手,以示关心,余笙笙后退一步抬手避开。 “不劳郡主费心。” 柳小姐立即斥责:“你怎么回事?郡主好心,看你有没有受伤,你倒一副冷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府里的千金呢!” 余笙笙垂眸:“哪里,贱体哪配劳郡主关心?柳小姐言重了。” 柳小姐还想说,苏知意道:“罢了,都是自家姐妹,没那么多规矩,妹妹,衣裙湿了也是难受,你去那水廊处理一下吧。” 苏府的荷花池较大,东边修了一条水廊,依水建几间房子,供客人休息、换衣之类。 距离此处是最近的。 余笙笙依旧能感觉到太子的视线,像冰冷的毒蛇粘在她身上,她也确实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转身便向水廊走去。 她没想换衣裳,就找个房间坐坐,天气炎热,裙子很快就能干。 她走了,这场小风波暂时平息,众人又开始喝茶赏荷。 苏砚书给了陆星湛的小厮五十两银子,陆星湛才算作罢。 苏砚书压着火气,叮嘱苏定秦几句,不要在太子面前闹出什么事端来。 一切料理妥当,就回到太子身边。 正要给太子倒茶,太子却起身道:“本宫昨夜休息得太晚,有些乏累。” 苏砚书忙道:“殿下请到院中休息,我陪您去。” 太子笑容温和:“今日你是主,岂能把这么多客人放在此处不管?不必麻烦,本宫去那边水廊,稍作休息即可。” 苏砚书还想说什么,太子已然转身去,他想跟,也被太子身边的太监拦下。 余笙笙坐在椅子上,窗子半开,远处是一片荷花,深深浅浅的粉红,在日光下轻晃。 一如当初染血的衣裳,在水面上荡来荡去。 余笙笙闭闭眼睛,把窗子关上。 忽闻身后门响,她回头,太子笑吟吟走进来。 余笙笙浑身紧绷,像毛都竖起来的小猫,呼吸都窒了窒。 她无声跪下,额头触地,双手扶在地上。 太监把门关上,守在门外。 房间里的空气像被泼一桶粘稠的浆糊,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沉闷。 余笙笙能感觉到,那双靴子,在慢慢走近她,堪堪在她手边停下。 太子声音温和,在她头顶炸开。 “余笙笙,你离开别苑,本宫的日子都变得无趣。” 余笙笙不说话,姿势都不曾变。 太子的靴尖踩上她的手指,疼痛自手指蔓延开,她却不敢哼一声。 哼一声,得到的就是翻倍的惩罚。 太子无声笑,气息拂在她脖颈上:“你这双手,漂亮得紧,可不能弄伤。” 他抬脚,直视余笙笙白嫩的脖子,眼底涌起欲望,好想掐一掐。 但,今日不行。 他压制住,从腰侧锦囊中拿出一只小罐子。 “抬起头来。” 余笙笙微微颤抖,抬头,目光依旧垂着,不敢对上太子的眼。 她曾亲眼看到过,别苑的一个宫女,就因为抬头看了太子一眼,被太子活活剜去眼珠。 “你不在,虎儿都想你。” 虎儿,就是太子养在别苑的猛犬,尖牙利齿,余笙笙身上狗牙伤痕,就是它咬的。 余笙笙心尖一抖,打个哆嗦。 太子脸上绽出阴狠笑意:“没关系,虎儿不在,本宫带来个新玩意儿。” 余笙笙冷汗渗出,低声道:“殿下,今日外面有不少宾客,请殿下……” 太子手指点住她的唇:“别说,别说求饶的话,否则本宫的兴致就得减半。本宫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不像她们,动不动就哭,就求饶。” 收回手,太子打开小罐子,罐子里发出几声轻微却清晰又尖细的声音,似是什么在爬。 一只蓝色的,长相怪异的虫子,从罐子里爬出来。 余笙笙睁大眼睛,满是惊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殿下……” 太子轻抚虫子背壳:“它叫兰儿,漂亮吧?每每喝了人血,更漂亮。” 余笙笙脸色煞白:“殿下。” “余笙笙,本宫最初的时候和你说过,让你求饶,说一句你愿意做本宫的狗,可你偏不说,非要当人。” “可惜啊,是人是狗,得本宫说了算。你现在,已经没有求饶的机会。” 他托着虫子,凑过余笙笙领口:“敢说一句求饶的话,就杀你。” 虫子入领口,疼痛,涩麻,无法言说的感觉瞬间席卷,余笙笙咬紧牙关,双手紧握。 饶是如此,唇齿间难免溢出几声痛吟。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渐渐泛红,喉咙轻滚,像欣赏一幅绝世之作。 窗外远处有众人的说笑声,隐约还有笛声,蝉在鸣,鸟掠过,风拂过枝头。 世间万物,都与余笙笙无关。 她像又回到别苑,那间黑得不辨白天黑夜的屋子,那个精钢制成的狗笼子,耳边是狗叫声,惨呼声。 此时,还多了虫子爬动的声音。 余笙笙口腔中弥漫着血腥气,嘴角渗出血珠,映着雪白肌肤。 太子伸手,轻轻抚去,深吸一口气,笑容满足。 终于,他满意地弹弹罐子,那只蓝色虫子从余笙笙领口又爬出来,颜色更蓝,幽幽闪着诡异的光。 “本宫在外面等你,收拾一下自己,还得是让人惊艳的表小姐。” 太子走了。 余笙笙像条濒死的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地上。 浑身都在痛,不知道又多了多少细小伤口。 她还没缓上一口气,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影子裹着欲望的火气,滚滚到她面前。 余笙笙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的人影还未清晰,那人的手,已伸到她领口前。 “余笙笙,你这个贱货,竟敢如此勾引我!” 第三十一章 屈辱 余笙笙看着凑到面前来的脸,喉咙嘶哑地溢出两个字。 “是你?” 沈之渊浑身是汗,下巴都在滴汗珠,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连眼睛都被染红。 他浑身都在颤抖,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地奔涌,嘴唇干燥地急需触碰点什么。 余笙笙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潮,似被水洗过的黑绸,贴着绝美的脸,朴素的黑白,刺激着沈之渊。 此时他眼里的余笙笙,衣领微敞,平直精致的锁骨,雪白细腻的肌肤,还有隐约露出来的一道道莫名红色划痕,都像一声声魔咒,在引诱着他心里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沈之渊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低下头去吻余笙笙。 余笙笙几乎已经虚脱,感受到喷过来的灼热气息,心头巨震,抬手用力推他。 “别碰我!” 她以为是用尽全力的叫声,在沈之渊听来如同蚊蝇,软软的,不似在拒绝,倒像在引诱。 沈之渊呼吸急促,浑身胀得发痛。 “余笙笙,你装什么?一直偷偷喜欢我,想尽办法引起我的注意,今天用这种下作手段,不就是想和我成好事吗?” 余笙笙身上无力,脑子却更清晰,颤抖的手使出剩余全部力气。 “沈之渊,你听清楚,我从未喜欢过你,从未!” “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胡乱猜想!” 沈之渊眼睛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迸起来。 闻言一拳打在余笙笙下颌上,余笙笙脑子一懵,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手上那点力气也全部丧失。 但她知道,她不能晕,晕了,就彻底完了。 牙齿用力一咬舌尖,尖锐的疼让她又恢复清醒。 沈之渊如同发狂的兽,手不断撕扯她的衣裳,布料裂开的声音,沈之渊指尖的粗糙,都让她陷入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那么努力,不断与命运抗争,从不肯低头,为什么命运要一次次给她痛击? 难道,天真的要绝她的生路吗? 余笙笙拔下头上发簪,暗下决心——哪怕死,也不能这么屈辱地死! 要拉着沈之渊陪葬! 正欲举起发簪,门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响。 紧接着,门被推开,有人拖着样东西进来。 余笙笙还没看清,身上的沈之渊被人拖下去。 她顿时感觉身上一松,但握簪子的手不敢松。 眼前人影模糊,声音却是清晰的:“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我是豹豹。” 余笙笙嘴唇蠕动,说不出话,金豹豹听不清,凑到她嘴边仔细听。 “救我。” 金豹豹听清楚,心都要碎了。 “小姐别怕,我就是来救你的。” 金豹豹把身上外裳脱下来,裹住余笙笙。 “小姐,我带你走,回来再收拾这两个狗东西!” 金豹豹人小力气大,余笙笙瘦得不行,她一抱就能抱起来。 正欲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糟了! …… 太子从容不迫从水廊回到凉亭中,苏砚书给他倒茶。 他心情愉悦不少:“父皇今日和本宫说了,人选就定余笙笙,孔德昭已经在路上,下月初六,应该就能到京城。” 苏砚书心头微喜:“皇上隆恩,把此殊荣降在苏家,苏家上下定当效全力。” 太子拍拍他的手臂:“待这次科举结束,挑选几个好人才,你带着他们做事,做个表率。” 苏砚书惊喜抬眸:“多谢太子殿下。” 他心砰砰跳,不自觉握紧紧,太子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要给他官职了! 他自身无官职,怎么能带着别人,做表率? 官职加身,还要给他人手,培养势力,这是东宫的势力,也是以后朝堂上的势力。 换个说法,这个势力,是他苏砚书带领的。 一如现在红衣墨剑的傅青隐。 他也可以! 苏砚书手指捏紧,压下心头汹涌喜悦,强按激动低声道:“太子厚爱,砚书虽不才,但愿尽所能,定不负所托!” 太子含笑点点头。 苏砚书眼角余光瞄向水廊,果然,这步棋走对了,余笙笙的一个婚事,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也罢,笙笙就是小孩子脾气,等婚事定下来,他有了官职,以后好好照应笙笙,将来做到文官之首,也能给笙笙撑腰。 想来,南顺王府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得掂量一下,不会轻易欺负笙笙。 太子抿一口茶,似无意问道:“余笙笙知道了吗?可还愿意?” 苏砚书浅笑:“小妹一向乖巧,听从家里安排,自然是愿意的。” 太子垂眸,眼底冷意投在茶杯底——乖巧?愿意? 恐怕两样都不是。 苏砚书心思流转,等一会儿余笙笙重回人前,就把她和孔德昭的事说出去。 太子想着方才余笙笙瘫在地上的样子,嘴角微勾。 驯服活人,比驯犬兽有意思多了。 一盏茶下肚,也不见余笙笙回来,苏砚书有点等不及,正欲叫人去看看,忽见如珠从水廊那边跑过来,神色慌张。 她跑向苏知意,似是要禀报什么事。 苏砚书给小厮递个眼色,把如珠拦到他面前来。 “发生何事?” 如珠吞吞吐吐,苏砚书低声喝道:“快说。” 如珠下定决心,大声道:“回二公子,水廊那边,沈公子房间里……有人。” 房间里有人,再正常不过,但她这副样子,明显就不是一般人。 而且,沈之渊的房间? 苏砚书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之渊不见了。 他立即想到,余笙笙也不在,难道……! “不许声张,”他吩咐完如珠,立即转身去水廊。 其实方才已有不少人听见,但都没表态。 苏知意开口:“二哥,沈家哥哥怎么了?” 沈之渊,可是她苏知意的未婚夫。 苏砚书喉咙微滚,压住满心烦躁:“知意,你在这儿喝茶,二哥去看看,不会有事。” “放心,有二哥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转身走,苏知意握紧轮椅扶手,神色紧绷。 柳小姐眼珠转转:“郡主,我推你过去看看?” 苏知意慌乱又客气,点点头:“有劳。” 儒剑还没回来,苏知意心想,柳小姐这个蠢货,真是绝佳人选。 苏知意跟上去,其它人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跟着。 钉钉小声问陆星湛:“公子,咱去吗?” 陆星湛晃着扇子,眉心微蹙,热烈阳光照在水面上,映着金色流光,晃得人头疼。 “去。” 第三十二章 奸情 水廊上很安静,连守着的丫环小厮都不见。 水光,流影,铺满走廊,最近边上的一个房间里,传出一阵喘息娇吟。 清晰入耳。 跟着来的人群全都怔愣住,迅速交换一下眼神,都透着隐隐的兴奋。 有些未经人事的小姐,害羞是害羞的,但走也是不能走的。 苏砚书听着微弱且清晰的声音,像无数响雷在耳边炸开,头脑都有点发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余笙笙表面顺从,私下里竟然敢勾引沈之渊,做出这种肮脏事。 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她和孔德昭的婚事,毁了他的计划! 可现在,已经不是他的计划这么简单,已然是皇帝的决定,只待孔德昭入京。 现在,太子也在…… 想瞒都瞒不了。 苏砚书的心像烈火上焚烧,夏风犹如火粮,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冒火。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给余笙笙戴上手脚镣铐,把她锁在房间里,哪怕像个犯人,也比现在这样强。 他下意识偏头,看到太子正望向这边。 遥远,逼迫,而杀意微微。 苏砚书浑身一激凌,如身在冰火两重天。 他咬紧牙关,挤出个僵硬的笑:“我一时忘了,今日给大家准备了好茶,就在小舟上,大家去那边,分批上船吧。” 话音落,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女子声音:“沈公子……” 苏知意睁大眼睛,声音颤抖:“二哥,里面是谁?” 她眼睛泛红,强撑着眼泪没落下,苏砚书看着心都要碎了。 他真想进去把余笙笙拖出去,狠狠教训一顿。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承认,里面的人是余笙笙。 只要不被人看到,就有转圜的余地。 苏砚书走到苏知意身边,想安抚她的情绪。 “知意,别担心,二哥会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苏砚书话说完,还没回身,接着就听到屋里噼哩啪啦一阵响,还有男哼女叫的声音。 苏砚书霍然回首,眼睛圆睁,喊声还卡在喉咙,一个腰间只裹着条单子的男人被扔出来。 “哐”一声,砸在廊上。 众人惊呼,眼睛睁大,女子们尖叫起伏,转过身或别过脸。 苏砚书眼前直冒金星,定睛一瞧,那个被扔出来的,果然是沈之渊。 沈之渊现在脑子都是懵的,脸通红,跌在地上没爬起来。 苏砚书这时才找回声音,咬牙道:“来人,屋门口给我堵住。” 沈之渊出来,但余笙笙说什么也要被拦下。 几个家丁小厮过去,把门堵上。 苏定秦从人群里挤出来,看到沈之渊,上前打他两个耳光。 “沈之渊,你怎么对得起知意!” 苏定秦眼珠子都红了:“竟然在我们苏家和别人鬼混。” 他并不知道苏砚书的计划,也不知道余笙笙要和孔德昭相亲订亲的事。 只看到眼前,沈之渊让沈知意受了委屈。 苏砚书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如何解决,苏知意缓声开口:“沈家哥哥,之前妹妹就心悦于你,你是想娶她吗?” 众人竖起耳朵。 苏砚书心头一紧:完了。 苏定秦愕然:“什么?里面是笙笙?!” “她怎么敢?” 太子缓步走过来,一贯笑意也挂不住,余笙笙和孔德昭的婚事,是他从中推波助澜,如今出了差错,别说苏家,他也要担一份责任。 回去之后,要如何向父皇交代? 余笙笙,太子指骨捏紧,心关狠戾似火,你竟然敢和本宫作对! 小兽亮牙,终归是小兽,今天必要拔你的牙,抽你的骨头! 太子走到沈之渊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看样子像是中了药,泼醒他。” 小太监立时取了冰水来,把沈之渊泼醒。 沈之渊打个激凌,慢慢清醒过来,看清当下处境,错愕震惊地说不出话,赶紧捂紧自己,缩着身子跪下。 “太……太子殿下。” 太子垂眸,声音如吹过的夏风:“沈公子,本宫瞧着你像被下了药,才与人在此苟合,可还记得,是谁,给你下的药?” 沈之渊脑子飞转,一指屋内:“是……是她!是余笙笙,殿下,是她害我,她不想嫁给孔德昭,就出此阴损的法子。” “她一直都对我图谋不轨,我为了知意,从来都是严辞拒绝,这次,竟不知怎么的,着了她的道……” “请太子殿下为我作主。” 太子表面沉静,内心血液已经在叫嚣奔涌。 余笙笙,果然还是老样子,表面上装得天真老实,一旦有机会,就要反抗! 苏砚书在听到沈之渊说是余笙笙下药害他的时候,脑子都是麻木的,尤其那一嗓子提到孔德昭,更是让他如坠深渊! 他辛苦筹划这一场,还没有来得及说,却被沈之渊说了! 苏定秦诧异:“孔德昭,什么孔德昭?” “他和笙笙有什么关系?” 陆星湛也心头一惊:苏家要把这个娇傻子嫁给孔德昭?那不是羊入虎口……呸,孔德昭就是个恶魔,不配做虎。 但此时,没人有功夫给苏定秦解惑。 太子深吸一口气,无声握紧掌心。 “来人,把她给本宫押出来。” 太子一声令下,人还没往里闯,忽然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来。 她个子小小,气势强得很:“等一下,谁说里面是我家小姐?我这就进去把人扯出来,都给我瞪大眼睛瞧着!”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金豹豹一头扎进去。 不过须臾,她便拖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裹着个破单子,和沈之渊身上那个应该是一张撕成两半,一人裹了半条。 金豹豹像个打猎归来的将军,昂首挺胸,把人往前一扔。 “给你们拎出来了。” 太子身边的侍卫立即上前,把太子护在中间,警惕看着金豹豹。 苏定秦怒不可遏:“是你!贱婢!” 金豹豹脚尖踢踢地上的女子:“叫你呢,贱婢!说话,别装死!” 她这态度,让苏砚书和苏知意都有点懵,预感不太妙。 “妹妹?”苏知意下意识叫道。 余笙笙声音自人后响起:“豹豹,你怎么在这里?” 众人回首,苏砚书也霍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