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闸》 第1回 孙大理留定远 刘公条荐书吏 第1回 孙大理留定远 刘公条荐书吏 诗曰: 离乡去国远堪悲,寄迹江南莫可依。 非是刘公成义举,如何事业渐丰肥。 话说这一部小说,出在宋朝仁宗年间时故事。浙江台州府有一人姓孙名大理,系木行生理。一日,与弟文理携眷汤氏并女孝姑,向江南贩卖。走至江口,文理叉路前行,大理找寻无着,只得到凤陽辖下有一定远小县北门大街王小三饭店,暂且居住。 王小三夫妇年已半百,并无于侄,为人甚为长厚。大理不觉住了数月,将衣服行囊尽行当净,又欠下许多房饭。王小三夫妇与大理闲谈:“你在我家,住吃虽有,终非良策。”大理说:“我是离乡在外,举目无亲,无衣食可靠。多蒙二位贤夫妇种种盛情,感恩无尽。我胸中毫无一点主意,仍仰望二位贤夫妇代酬良策。倘有进益,必以厚报。”王小三说:“我有一处门面房子,与老爹开了酒铺,不知尊意若何?”大理说:“很好!”即日立合同成交,择于正月二十日开市。王小三叫匠人粉饰油漆,置办货物、家伙等件,忙至十八日方闲。十九日悬彩挂灯,与孙大理贺店。 到了次日,天色微明,孙大理同妻汤氏、女孝姑起来漱口,一同搬到新居,进神放旺鞭开市。众人恭喜未毕,即有人来吃酒,忙乱不堪。到二更之后,收了店门,将余菜蔬酒馔,备齐一席,请王小三夫妇,一则谢平日之情,二则复席。三更酒散,各自归家。 次日,孙大理店内生意甚好,自己写账,又要打酒,又要照应,又要跑堂,连辫梢子都忙出汗来了。门前拥挤,开了数日,寻了数十千文,归还王小三房租,代垫酒物钱一并还清。又开了两三个月,生意仍然茂盛。 一日,有一定远县书吏,姓刘,名公条,到孙大理店内吃酒,问大理:“你口音不是江南人氏?”大理回说:“我是浙江台州府人,出外投亲不遇。流落贵处,手内又无钱钞,又无亲戚可靠,多亏王小三夫妻收下,帮扶开此一小店。”刘公说:“我看你非生意之人,何不另图别事?你可会写会算?”大理说:“俱皆晓得,只是不精。”刘公说:“写算皆会,我荐你到县内做一个帖写书吏。据我看来,比此生意觉得好些。”孙大理颇有此意,奈无门路可钻,每日黎明至晚,并无一刻偷安。今听刘公一席话,满心欢喜,羁住刘公谈扯一番,至晚各散。大理将欠户逐一讨清,腰内积聚之项,又托刘公代觅买一块空地,起造一所房屋,三间两厢一客座,紧靠着河。房是在城外清风闸旁,不消一月,起造成功。收拾油漆粉饰,各事齐全,择于十六日搬家。先将店内零货俱皆卖完,又雇一小伙帮忙,搬家十分热闹。至期,大理去拜谢王小三夫妇,又向街邻辞谢,回来同汤氏、孝姑进新宅,敬神灵,焚化钱粮纸马,放过旺鞭。 隔了一日,大理备了酒席,请刘公条二老爹。次日就同刘公进衙办事,甚为停当。与同房之中一切人等相好得很,积聚有数百金。刘公又要替大理邀请五十两六总会,三个月一摇,会终之日可以买一分缺,上卯应差。众人应允,俱皆称是。孙大理心满意足,公务无差。家内有汤氏奶奶照应,俗说,“外有寻钱手,家有聚钱斗”,过得丰衣足食。不期好事多磨,忽汤氏奶奶得了病症,请医调治,服药无功。大理天天又要进衙办事,毫无一刻之宁。可怜孝姑娘各庙烧香,拜斗求符,总是不灵,医生都是推手。 看看病了百日之期,二更时分,汤氏大数已到,痰响了一声,身亡气绝。 可怜大理哭得昏迷绝过,孝姑娘忙叫人冲生姜汤灌下,有两个时辰,听得大理咽喉内悠悠苏醒回来。姑娘劝解大理:“不要悲伤,娘已去世,忙叫成衣置办装殓要紧。”次日吉时,收殓设供,下首又挂白布孝幔,白布桌围。桌上摆了风灯、边斗,六碗素菜,一个灵牌位上写着“宋大理孙公原配汤氏之灵位”。两旁摆的童男女,容亭蒲合,蓝白毡条,俱皆齐备,四班头开殓。 俗说:“有福之人夫前死,无福之人夫后亡。”可怜苦坏了孝姑娘,哭了三天,连饮食都不进。守七陪客,做了三个斋,打了一个醮,放了一台焰口。到了百期,看了年庚,预备出殡。临期办酒席酬客,四鼓起棺。孙老爹叫一声:“娘子!你好狠心,竟把老夫丢下,还有苦命女儿,叫何人领她!”此刻父女二人大放悲声,旁人解劝方止。老爹意欲跟棺木走,众人说老爹年轻,将来还要续弦,领代姑娘。 殡已出过三日,伏山已毕,老爹逐日到衙办事,早去晚归,未免饥寒饱暖无人照应。晚上回来,就在奶奶灵前痛哭。孝姑娘解劝,叫声:“爹爹!保重要紧,不可痴呆。爹爹呀!女儿幼小,不知人事,爹爹何不央媒娶一位继母来家,照应门户?”老爹听了此话,不由心酸,叫了一声:“我的亲儿呀!你望为父说的这一番话,为父心内岂有不明白的?若娶贤惠的一个人还好,倘或娶一个不贤的家来,啕气啕恼,又要作践我亲儿,为父看见,何肯忍心?焉能不气!” 姑娘见爹爹不肯继娶,从此一言就止。老爹虽然如此,心内也还要想娶。老爹从此每天出去进衙办事,十分勤劳,就是晚上回来觉得孤苦。虽然与姑娘谈谈说说,父女各房安歇,老爹进房,未免半床冰冷,不觉心中有要续弦之念,翻来覆去,一夜难眠,胡思乱想。那一日出门,见那些邻居一对对成双,老爹心动,要续娶继配。走到县前进衙,同众人商酌,议娶后婚。不知众位商议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回 大理央媒复娶 强氏再做新娘 第2回 大理央媒复娶 强氏再做新娘 诗曰: 世间妖物为人弃,却与孙公续断弦。 早识危亡留后日,诲教成长恶姻缘。 话说孙大理见旁边邻居成双作对,忽有巷内两位奶奶谈心,叫了一声:“妹子呀!我倒有好些时不看见你了。”另一个又叫了一声:“姐姐!我是去年有了喜。” “我就不晓得,少礼,少礼!你瞒着我们是何道理?”“我是去年腊月初八日生产的,怪道叫个腊狗子呢!”“妹妹,妹夫待你可好么?” “好得很呢!他见我动了气,不是倒茶,就是装烟,还要时刻汰化我,生怕我气出病来,还要代我捶捶扭扭,百般殷勤。晚上还要我先睡,代我把衣裳盖得好好的,被内还要汰化。他因为我身子虚弱,气不得的,恐有点差迟,大为不便,所以每日总要汰化我笑起来才罢。” “妹妹,你修了来的,夫妻就这么好,是前生福气。我家这一个该杀的,他就不死!一天烧酒吃到晚,醉醺醺的,就像死人一般,连推都推不醒。他天天在外吃酒,赌钱,还想他被内恩情!连我穿的衣服首饰,一齐都当完了,叫我连娘家都去不得了。一个该死剥皮的、砍万刀的,早早死了,让我好另寻头路。我修的来世嫁个好丈夫!” 不讲二姐叙谈,再言孙大理听了此言,他到了司房,与众同事商议:“我倒好笑,诸位听着,我旁边有一邻居,他欲意代我做媒。”众人回言说:“太翁,你心中要是不要?”大理说:“我本不该娶,奈因家下无人照管,只有小女一人,又怕后娶不贤,反有笑话。”众人回言:“续弦继配,此是正礼。”“虽然如此,我又不要人品好丑,只要可以当家撑持门户,照管小女就是了。”适值内里有一位小伙计说:“老爹!该应了千里姻缘是线牵,我代老爹为媒吧!” 小伙代孙大理说媒去。先到得胜居茶馆吃茶,靠栏杆头条凳上坐下,泡了一壶干烘茶。小伙计开口说:城内有一位乡宦老爷,姓潘,当日在广东做过南雄县的,娶了一位姨奶奶,她家姓强,买到了任上,同老爷好得很,行对对,坐双双。老爷一口茶喝过去,又递过来,自己喝一口,与老爷喝一口。坐了一张杌子,姨娘一定找了与老爷坐下。强氏年轻,风花雪月无日。不要说潘老爷年纪又高了些,觉得精神有限,何能当得艳妾每日如此!抵当不住,渐渐得了病,不上半年,把老爷弄死了!大太太动了气,叫:“人来!把强氏这一个騷母,快些着人叫船,去把强氏一房一屋的都搬了去,早些让她回娘家去。”强氏听见,叫了一声:“太太!我舍不得太太,况老爷平日待我甚好,我又丢不下太太。况我家那没良心的父母,又要把我卖了别处去呢!太太开了恩,我情愿跟随太太一世!”太太大怒,动了气,说:“我喜欢你得的很!把我活活的老爷,被你天天妖媚迷人,婬声浪语,把老爷弄死了,我如同切骨之恨!”强氏说:“是老爷寿限,如何怪得是我弄死的?我而今情愿削发修行,伏侍太太。”那太太如何肯听妖言,即刻吩咐家人:“押着强氏,立刻动身,不得滞留!”那强氏如何肯去,又说出许多瓜甜蜜饯的话来,皆是一派狐言刁语。 那两个家人奉太太之命,押令出门,将强氏带出,暂寄住人家,二人且向街上得胜居吃茶,他二人说:“姨娘打发出来,又要代她叫船,还要送她回去!”不期小伙计也在吃茶,说:“二位兄,你府上当真将姨娘打发出来了么?”二人说:“真的!”小伙计在他二人耳朵内低低说道:“今有孙老爹,是我衙门里一位帖写书吏,年纪相仿,二位何不代她成全吧!二位原奉太太之命,将他领出,不拘甚人可配就罢。” 二位想了半天,彼此乐得成全这事,一者又省了事,二者还可以生财之道。主意已定,小伙计说:“二位可过去当面会会谈谈,况此时这个孙老爹与众不同,除了县主,就数着他是一个竖得起来,会办事的。”二位回去。小伙计同孙老爹会过茶钱各散,老爹仍奔司房。 再讲潘府两个家人,回去见太太,备说此事。太太说:“你二人明日回他信,既是本地坊县主太爷的书吏,而且为人古道,我连这騷母身价银子概不要也,箅我积德一场。看是明日,就要到他家去罢,我以了此一条肠子,怕她丢了你老爷的脸,从此两无相干。” 孙大理回家,与孝姑晚饭后叙谈:“今早出门,到了司房,有人代你爹做媒,约了明日早上说话。我的儿呀!为父的回来与你说一声,明日好同媒人会说。”孝姑说:“爹爹!此事正礼,况家内无人掌管,你的女儿年纪又轻,何能撑持门户?”一一说了半会,父女各闭房门安寝。 再说姑娘闭了房门,将灯移至桌边,不禁一阵心酸,低低痛哭:“我的亲娘呀!你把你女儿丢下,年纪又轻,孤苦伶仃,又无弟兄照管。不知我的亲娘得了这个时症,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今日爹爹说,明日要续弦,继母不知为人如何?不知可贤与不贤?你的苦命的女儿,要望亲娘陰灵保佑,娶得一位贤德继娘才好。”他暗暗数说,已至三更,吹灯上床。 孙大理次日起来,到衙门约了小伙计,仍在得胜居等侯潘府管家前来回话。不多一刻,二位前来,彼此相叫。二位将太太之言说了一番,孙大理老爹依允,晚间抬人。彼时会了茶钱,孙大理说:“二位改日奉请!”大凡公门中人,皆好便宜,听见白送一个美人与他,谁知便宜是个吃亏的后门,到后来,连命都丧在她手里。 孙大理欢天喜地直奔家中,与姑娘说过,准备晚间洞房花烛,老爹就忙了一个够。他又到成衣铺内,买了时样新鲜衣服,带回家来。此刻大理忙乱不了,随即又叫了厨子,备办四桌七盏十六碟,两样点心,又央了人来家悬红结彩,又请了同事来家帮忙,代他写写请帖,通知各房人等。众人闻听孙老爹今日续弦,大众前来道喜,吃他喜酒。再言老爹出去买了香烛元宝,他又到澡堂洗了个澡回来,到晚打扮做新人,忙个不了。又称了一百个封子,又买了二百安息香,诸事停当。 再讲强氏大娘到了太太跟前,拜了四拜,回身又到老爷灵前拜了四拜,未免有那猫儿哭鼠哼了两哼。到了外面,叫了人将零星物件卷了个精光。叫了一乘小轿,抬到百子观音庵内。原来俗语说:“借娶不借嫁。”强氏大娘轿子到了百子观音庵内,下了轿,开发了轿钱,轿夫去了。奶奶走进去,到了后面,见了三师父,闲谈了一会,摆出饭来吃过。将至傍晚,复又梳洗打扮,去做新人。他又称四两香仪,送给三师父。出家的靠嫁寡妇这节,是他们抄头,不过吃了他两餐饭,略做了一做,得他四两香仪。 强氏大娘打扮齐楚,约莫有定更之后,大理喊了轿子一乘,到百子观音庵,将强氏抬了回来。轿子刚才歇下,孝姑娘将轿帘—起,叫了一声:“嫡嫡亲亲的娘呀!”孝姑虽然年轻,礼数周到,不过一者暖暖父亲心,二者让众朋友听得如此,显得她为人的意思;谁知强氏听了有人叫她娘,她便下轿,抬头看了姑娘一眼,口中哼也不哼,似乎假装朦胧,一言不发。不知姑娘把今日事就存在心里,也不开口。随了强氏进房,自有老妈伺候。大理将满堂香炷点起,敬家神,祀祖先,又到了汤氏奶奶灵前叩了个头,然后进房。强氏抬头看见了大理,暗暗叹了一口气:“我道是个什么孙相公,原来这么大年纪的老相公!”恨了一声,说道:“这个鬼騷母养的,叫我是上不上,下不下,我又没有抱了他的娃子下井,何苦坑我,是个什么意思?”奶奶自己抱怨。 再讲孙老爹出来,到了客座,叫人摆酒。众人恭喜老翁,说:“今日娶了这么一位标标致致的夫人,我们是要替老翁发辉发辉,而且要喜香喜果。”孙老爹亦尽主人之道,百般周全。众人道:“我们今日要吃到三更,还要代老翁送房。我等还要行令猜拳。”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回 大理洞房花烛 小继继作螟蛉 第3回 大理洞房花烛 小继继作螟蛉 诗曰: 鳏孤居处不须愁,欲使持家善自谋 既得娇妻思美子,岂知求乐转生忧 话说众人猜拳行令,约已二鼓之外,众人齐言:“我等送太翁洞房花烛。”叫人拿了两壶酒,一齐进房内。中有两位少年同事,再者酒下了肚,豪兴发作,要代太翁发辉发辉。此刻大理无可如何,只得随众人去罢。言三语四,这个说要猜三拳,那人说要行三个令。内有一位说:“诸公不要猜拳行令,愚弟口出戏语,我代太翁今日要撒个帐玩玩,诸公不知可合意否?”众人同声说:“很好!”“每人先斟门面杯一杯,大家同干,等我先出丑:撒帐,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 众人同声赞好,依次各人口念一遍。 “撒帐,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香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 “撒帐,撒帐中,管教新娘脚朝空。含包迷惯风和雨,且到巫山十二峰。” “撒帐,撒帐西,窈窕淑女出香闺。厮守万年偕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 “撒帐,撒帐北,名花自是开金谷。宾人休得枉垂涎,刺猬想吃天鹅肉。” “撒帐,撒帐上,新人莫得装模样。晚间上床得合欢,老僧就把钟来撞。” “撒帐,撒帐下,新人整顿蛟鮹帕。须臾待得云雨收,武陵一树桃花谢。” 众人欢呼大笑,老爹每人又送棒儿香一盒,斟酒,众人一哄而散。 再言老爹将门户、火烛照应清楚,打发姑娘进房,他老人方才进房,拴了门,上床与强氏成为夫妇。百年好事,如鱼似水。不觉的金鸡三唱,早又天明,老爹梳洗已毕,吃了东西,出门谢客,来到衙门。一日无事,晚上回来,未免汰化了强氏一回。 那一天老爹进衙之后,傍晚回来,到了门口,用手敲门,进内,强氏接住,叫老妈倒茶,用茶谈谈心。顷刻来至里面,叫了一声:“娘子!”奶奶此刻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怨恨:“命不好,嫁了又是半本头,不得终局。真鬼騷母养的,何苦坑我怎的!”奶奶是心内话,自己抱怨自己。老爹进房,他已不同老爹闲谈,坐在房中闷闷不乐。那时,孙老爹自己无聊,出房到了汤氏奶奶灵前,烧了香,随即在客位坐下,把姑娘叫了出来,说声:“我儿,我有话,今日吩咐你小心些,依你继母教训要紧,看继母不是好人。我当初原因家内无人照管,所以我才做这件事的呀!不想到如今已经娶了这位奶奶回来,我自悔已不中用了。”彼此父女谈过心,老妈来请老爹、姑娘吃晚饭。 次日天明,老爹洗过脸,仍奔县前司房办事去了。 再言强氏大娘见老爹出去,就起来梳洗头,净净面,用篦子篦了头,光踏踏的,戴一副时样鎏金洋纹的金簪,又戴一枝小钗,戴了金环一对,手上戴了一副洋纹万字的响镯,足下穿了一条白绫袜套,漂白布裹脚,着一双宝蓝倩皮缎子鞋,上裁尺量,二寸零三分半,紧紧的,一点不歪。奶奶身子又苗条,瓜子面,一对双箍眼,柳叶眉,樱桃口,糯米牙如水银一般。腰下紧了一条松花绿裤子,又一个大红兜子,穿了一件白绫小褂,外穿大红洋绉橙子,加了一件小羔羊皮的玉色西绫面皮袄。奶奶收拾完备,出了房门,叫老妈拿点心吃。吃毕,撤去。姑娘喊了一声:“娘呀!今日大锅菜买什么菜吃?”奶奶把嘴一撅:“你问我做什么事?有菜吃一碗饭;没得菜就是苯泡泡,吃一碗就是了。你知道我是今日人,明日人?”奶奶心内有了不悦之意:天天苦气起来,就掷骰子、掼盆子。姑娘忍气吞声,苦在心中,又不敢告诉爹爹。奶奶自从嫁了老爹,见他年纪老了,不能济事,不得终局。奶奶终日吃了三顿饭,总不得遂心如意。孙老爹每日亦由她去了。 再者,孙老爹在公廨内自理公事。那一日到县前照壁墙下,看见一位如乞化一般的人。老爹见他看告示上的字,朗朗念下去,老爹就停步盘问他。该因大理老爹对头冤家到了,不知老爹见了小继,陡发侧隐之心。老爹说:“少年人必是好吃懒惰,不长俊,弄到了这一个样儿。”老爹又问:“你小时可念过书么?可会写字么?”小继回言:“会写字。”遂走过店内,取了笔砚与他,他写了“利见大人”四字。孙老爹见他写了四字,满心欢喜,说:“我要你做我一个帖写的书手,如何?不知你心可肯?”小继叩首:“承蒙老爹提拔,感恩不浅。” 于是大理进司房,同众朋友言明,说:“我今日收得一小子,年纪又轻,我意下欲带到司房帮办帖写,不知诸位如何?”众人闻言,道:“听凭太翁吩咐,我等无不遵命。” 此时孙老爹谈心盘问小继的根由,小继回言:“我是泅洲人氏。”老爹此时带小继换周身衣服,洗澡梳洗等,就带在司房内帮大理办事。一日三,三日九,丝毫无过。老爹意欲代小继公务之中提点分子与他,众人就依允了。他三钱一月,长至四钱一月,实在为人办事妥贴。后来众人渐渐长至四两八钱,此乃亦是小继停当,又系众人回不过孙大理老爹之面。后来一切公务俱托孙小继办理。老爹又教导他怎么会原告说话,怎么会被告说话。此乃大理老爹教导尽心竭力,小继为人又伶俐,心中又明白,各事不用老爹烦心。 老爹原因意欲将小继为儿,奈因房下年轻,家中又有女儿,大为不便,心想:“倒不如将他做了我的侄儿罢,亦是一样。”孙老爹肚内思想,出了司房,直奔自家门首。进了门,见了姑娘,说了一席话,又停了一会,叫了一声:“奶奶,我前日在县前收得一个少年人,形如乞丐一般,我见他为人伶俐,细细盘问,他说系泗洲人,与我又是同乡,故此我起了个怜念之心,就收他在司房里办事,众朋友已经依允。我问他家内还有何人,他说他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身一人。我说他,你自幼不学好。他回言,幼失父教,故尔如此。我见他言语之间,大有才干。”亏他褒奖,后来命都送在他手里,这也是冤家聚对头。老爹又说:“我的年纪,又有房内办事无人,将来那一房,就弄到这一房来了。外司房办的事,外司房办得妥当。看他年轻,将来内司房亦办得事!众人没得他言帖写之人。我如今回来,欲与娘子商酌,我年已五十岁外之人,意欲收他做个螟蛉,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奶奶听了老爹这番话,即刻把脸往下一沉,心中大有不悦之意,自己说:“不能生男育女,倒要螟蛉过继,岂不好笑!”叫了一声:“老爹!你不要问我,我不知今日的人,是明日的人呀!自己又没本事肚肠里拉一个小的出来。若没本事就罢了,焦尾巴绝后代,吃一碗现成饭倒罢了;若养这仔,烧水荡照井生。”奶奶怨恨自己,哭了一会:“自怨自命,嫁得这样好东西!” 不谈奶奶怨恨,再谈老爹上床睡觉。—次日大早,洗面直奔司房,将公事办清,到晚方归。老爹心内要过继小继作螟蛉,他已不同姑娘奶奶商议。次日起来央了人:“代我请十位老爹,并同孙小继来家。”老爹又央了人办了二桌酒。家人去到司房邀齐众人,不一刻工夫,小继同众人前来,大理将小继要过继螟蛉之语向众人言明,众人同声道:“极好!”于是教小继过来,吩咐着人摆香案等事,即将小继叫他先拜过了神,又拜过祖先、灶君、土地,后拜见了老爹。老爹转身进房,叫小继拜了奶奶,又后拜过已故汤氏之灵,后孝姑与小继兄妹拜过。奶奶此时看见小继乃年少之人,心中欢喜,就起了歪心了。奶奶见小继面白清俊,奶奶心就有他八九分了。他把昨日老爹之言语付于东海,吩咐叫人办饭等件,并无他言。晚上酒席齐全,众人欢呼畅饮。酒至三更,各散,众人齐言:“明日补分过来。”老爹叫小继另铺床铺。 次日,小继直奔县内,谢过众位老伯,众人分头补贺。老爹以至司房一一谢过,仍办公事,一天清楚,至晚方与奶奶、姑娘闲谈。不觉光陰易过,将有个月。那一日午后,直奔司房窥探小继办公如何,可有差错。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回 小继落院施钱 大理因嫖训子 第4回 小继落院施钱 大理因嫖训子 诗曰: 宿尽闲花万万千,不知终日伴谁眠。 虽然枕上有情趣,睡到天明就要钱 话说孙小继在司房。办理公务,并无舛错,足不出户,小心勤谨。他此时腰内颇有积聚,总有百余金矣。别人的银子,他有本事赚下来;就是有承刑事件,人来会话,都是他会了,故此打人照面别人不知,以及同事有了怨声,又见他有银子在腰内。小继自恃其能干,时刻将银子叫人代他称,如波斯献宝一般,称过他又收起来。如此不止一次,不觉习以为例。司房内就有两位同事恨他不过,心想暗地里害他才好。二人商议,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约有几日工夫,那一天,小继正在忙写案卷,一刻不暇。外面来了一人,蓦然喊了一声:“孙大爷!你忙得很!”孙小继说:“你是哪一个,我认不得你。”那人说:“孙大爷,你如今财忙,如何认得我这穷鬼?”那人将小继拉到僻静处,说:“前日有一位新到的二姑娘,慕你大名,说孙大爷很好。今有些破落户据着她,二姑娘特着我前来请你,不知可肯赏光否?你同玩一回去,包管没人挤你。”孙大爷说:“我有事,此刻不得工夫陪你去。我没曾玩过,可好玩?”那人回言:“很好玩,就如云里雾里一般。”小继说:“你先在茶馆等,我把公事办完就去。”小继说:“你先去!”随即将公事办清,回家换了一身华服。俗说道,为人只要好嫖,好赌,好穿,好吃,一点不错。他又到司房叫了一声:“诸位老伯,小侄今日到城外会原告说话,犹恐老爹问我,早则今日就回,迟则明日早回。”同事中并无人疑惑孙小继说谎,况他又说得圆,众人信以为实。孙小继失于检点,中了圈套了。此时他命官已人了消耗神,撮弄他银钱空了,所以,将来自有一番口舌,以及断送了头,人伦颠倒,皆由今日起。 再讲孙小继到了得胜居茶馆内,与那人吃过茶,会过茶钱,二人一直奔院内,见了鸨儿,细说一遍。再言孙小继到了院内,吃茶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位二姑娘,她打扮得袅袅妖妖,犹如仙子临凡。此刻小继魂都不在身上了,只见二姑娘身子苗条,瓜子脸,穿一件杨妃色胡绉夹袄,天青苎绸背心,内衬松花绿棉僵漂白小褂,下系生色裙,白绫袜套,银红鞋,刚刚不大不小三寸,上衬富贵不断头满帮花,内拖大红鞋边,倩花裤腿。于是,坐在小继旁边谈心:“闻得大爷之名,久已要奉请,又恐不赏光。今日尊驾前来,真是三生之幸也。” 不谈他二人谈心,再言鸨儿吩咐人到外面办了茶点,又吩咐办酒菜去了。不多一会俱已齐备,请小继吃了茶点,又到中饭时候,他二人就在房内吃过中饭。不多时候,将又天晚。摆上酒来,二姑娘与小继对酌,百般卖弄。于是酒毕,二人用水洗脸,吃茶。他二人相好得很,恩爱非常。小继今日忘却回去,就在二姑娘处住。彼此拴上门,上床颠鸾倒凤,百种恩情。小继今日初到烟花,欲情凭意玩耍,不觉欢娱,早又到金鸡三唱,天又大亮。鸨儿端了两碗水燕汤,前来与他二人吃下,复又躺下。起来,用水净面,吃了茶,吩咐妈儿办早点。二姑娘梳洗净面,孙小继在旁观看。她收拾打扮已毕,二人出得房门,叫人泡盖碗茶来,吩咐装点心盛粥。二姑娘问:“大爷,今日中上,喜吃什么菜,叫人办去。”大爷说:“随便。”二姑娘吩咐:“买母鸡,用汤汁氽大潮鱼,热切火腿吧!”大爷说:“很好!”他二人又到房中。二姑娘说:“今日无事,何不请我们家两个姐妹前来陪大爷掷骰子。”小继听说,点点头,就有人取了骰盆子,摆上桌子,叫了人去约二位前来陪大爷。谁知不是姐妹,就是那半夜回来不点灯,早出晚归之人。大爷是初走烟花,如何晓得?各人坐下,连大爷四位。大爷见不是姐妹,但他在二姑娘面前点过头的,不好推辞,只得就桌坐下,打点轮流掷骰。此刻,二姑娘在小继旁边帮小继。不一会工夫,小继赢了他们大钱四十八千,还有零碎银子有十多两。来的两位输了钱,有了气,连酒饭都不吃,就去了。 再言孙小继此刻心中欢喜,进房摆酒吃饭,安歇。到了次日黎明起来;早有昨日输钱之人,久已前来,复又续赌。到中饭时候,孙小继输去了昨日四十八千,连银子一齐都完了。俗说:“赢钱是输钱的后门。”他终日迷恋烟花,忘却老爹教训。再者,二姑娘百般周全,以及要东要西,又不能回,只好各处想法。院中姐妹,不时前来同小继嬉笑玩耍。此时小继把衙门办公事付于九霄云外,他就犹如做了神仙一般,将自己积聚的百有余金,尽行花费干干净净。一住约有十余日,未免手内空空,又同外人贷银两。先前是九五扣,三分起利。借了银子,他又到院中来。此时小继被二姑娘缠住,连公事也无心去办。况借人之银,容易用去,又且是在烟花中费用。俗语:“花钱是无底深坑,屋脊上支锅,冲家后门。”又借,起利不只三分,处处是重利。后来,又无处腾挪,连六折加十的利钱都借了,到院中来用。况烟花妓女,眼睛是天平一般,见大爷手内空空,所来的银子大约皆是借的,要想起逐客之计,说:“我要嫁与你为妻,不愿在烟花久留。爱大爷种种之情实,真舍不得,愿跟随大爷做铺床盖被人。我身价不过三百金。除中人使用,大约共要银四百金。你就救我出烟花,我同你做个长久夫妻,百年偕老,岂不是好?”小继痴心,过了一夜,枕上百般恩情,一个说天长地久,一个说海誓山盟。 到了天明回来,与人商议借银,哪里有人借银与他?他连腰内零用钱也没得了,只好到家中,向老妈将工食借去用了,并同孝妹妹借了一副坠子当掉了。又到院中,二姑娘见小继,说:“你待我心不真。你看众姐妹们都是手上戴的金镯。人说我同你恩爱如山,我手上戴的是铜镯头。”孙小继即刻别了二姑娘,到外面想办法。他到山西侉子店,驼了五六疋茧绸;又到各衣店,驼了衣服等件;到了当铺内,当出银子,来到金珠店,换了金子,打了包金镯一副、金戒指一个回来,仍到院中,交与二姑娘,又住了几天。 光陰迅速,不觉到了五月底,要脱单了。二姑娘又对小继说:“你看看别人已脱了单,穿的是纱裤子了,我还是布的哩!”小继没奈何,到成衣店内,做了一条银红缣丝裤子,又做一条玉色纱裤子,当晚就要做成,亲自送到二姑娘处。 孙老爹那日无事,到公廨内,不见小继,叫人各处找寻。谁知司房内公役,已是平日小继曾嘱过的:“我在二姑娘处,有人找寻我,你送个信来。”今公役先在茶馆吃茶闲谈,孙大理找寻小继之话,不期被旁人一五一十听得明白,即起坏意,商量:“飞速前去,挤孙小继几两银子用用。弄到银子,你我大家均公。如何?”随即这二人里应外合,到了二姑娘处。适值小继与二姑娘交欢之际,这二人进去,将房门推开,彼此二人赤身露体,不能起来。鸨儿见有二人进来,凶凶拥拥,知有蹊跷,告诉妈妈。妈妈跟了二人进房,听见说:“官休?私休?”妈儿旁边解劝。小继此刻并无主意,只愿私休。小继回言:“我身边并无银钱财物。”大家做好做歹的,说要写一百两空头券,方肯甘休。小继无奈,只得写下借券与他二人,明日交银。二人望妈妈说:“我今将孙小继交与你,千万不可放他走了。若放他走了,明日没银,就同你要。” 不谈小继院内之事,再言孙老爹叫人找寻小继不着,大怒回家。走至半路,有人谈说:“如今孙小继这个畜生,平空变了。如今迷恋烟花,终日都不到司房办事,荡费银钱,周身是债。”那二人认不得孙老爹,这才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老爹听得此言,复到家中叫人找到院头,找见了孙小继说:“你家老爹大怒,此时打发我等前来找你,快快回去!”小继此刻无可奈何,别了二姑娘回来。见了孙老爹,一一问他近日干何勾当。小继被逼无可奈何,只得将某日遇见某人,到院迷恋二姑娘等语,并言如今欠下各人银钱。老爹一听,气冲牛斗,奔至司房,同众人商议。众人力劝老爹:“趁早将他债户请来,打折头逐款归还,将小继当我众人责他几下,以戒下次要紧。”一夜已过,次日,叫小继将各户账目开来,连那被挤一百金亦在内,只有香账,账开共计数百余金。老爹择日请了众同事,代小继还债。众人把借券交与来人,来人一一交与老爹。老爹开言:“诸位下次若要借与他,我姓孙的就同诸位在定远打一场恶官司,那时非怪我无情!”众人散去,老爹就同孙小继到司房内,当着众人打个十扁担,从今以后,不许再犯法。众人劝住,请老爹带小继回家。至此,小继在家将有半月,足不出户,闷闷不乐。 过了一天,小继吃了饭自己踱到了院内。有人送信与二姑娘。二姑娘晓得,顷刻把头发打散了走了来,用些灰把脸上一泥,泥了干净;用生姜汁一辣,辣下眼泪来。将近小继前来,娇声燕语说:“大爷,你好狠心!一去已半月不来,我打发人请你数次,皆未见你面。想你又有别个情人,将我丢下了。我将终身靠着你,谁知你口不应心!数百金身价就如此作难?我已明白了:想我残花败柳,难以伴你。”此刻孙大爷见二姑娘如此言语,心想:非我不尽心,奈无门路借贷。但又实在舍她不得。无奈,只得把有事羁身,所以不得前来,百般赔小心不是,二人方才吃茶谈心。他把那被打还债话都不提,殊不知二姑娘早已晓得。 此刻,小继原说一会就回,奈二姑娘如此做作,心内又舍不得,只得勉强吩咐人办酒。二人住了一宿,奈小继此刻腰内没得银子,外头又借不动,勉勉强强敷衍的住了几天。鸨儿故意开言对二姑娘说:“如今孙大爷若要有银子,多付几两与我;若没有银子,我妈儿做此生意,前门迎新,后门送旧,何能代你白养孤老?趁今日孙大爷在此,说个三长两短,省得你每日茶饭不思,说他要娶你。如今我也不能耽着个思胎过日,若是孙大爷无银代你赎身,趁今日说明,好让我另寻主顾。”此刻二姑娘亦没得话说,此乃不过烟花逐客之计,又晓得他老爹孙大理之名,骂又不怕,无计辞他,只得将此言语激他。若来赎身,又生别计。妓女从无真心从良。如此说法,个个从良,天下良人倒没得妓女如此真心?妓女亦可竖贞节坊!此时孙小继听见鸨儿言语,心内火冒。妈儿说:“就是他家姐妹,也要钱方能与人家睡觉。”孙小继听见此言,随即辞别二姑娘说:“改日再来看你,今日有点小事。”小继恨恨在心,出了院门,从此再不进院门了,说:“娼妇鸨儿皆要银钱,方能合意。我劝诸位少年子弟,切不可留恋烟花。我孙小继从前手内有钱,妈儿以及姐儿百般要好,千般奉承;如今我手内空空,故将诸般言语,不尽人情伤我,岂不可惨!”他一直奔城外清风闸前来。未及到家,遇见了山西侉子、卖棉细的同他要银子。他腰内并无银子,回他改日再说。山西老爹不依。二人正在言语,不期东头官府来了,彼此难闻。小继乘空溜了回来。到得门口敲门,有小夥开门,孙小继叫他把门拴上,直至堂屋中。姑娘叫了一声:“哥哥,你前日当了我的,当早些还我。怕爹爹问我,如何回他?” 再言奶奶叫小夥送衣服与老爹去,此刻起了风了。不言小夥送衣服去,家内妈妈望奶奶说:“我家小夥,不知今日有些发热,先生说防喜事。早,今日就来;如迟,明日来。”奶奶依允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5回 小继为债所逼 强氏因借通奸 第5回 小继为债所逼 强氏因借通奸 诗曰: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被底鸳鸯。 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话说孙小继一时之错,一念之差,误中机谋,堕入烟花,费了若干钱钞,又累父亲还银。小继被妈儿一番言语,忽然醒悟,此时才晓得被人暗算。没奈何,忍气吞声不敢向人言。小继拴门,复进堂屋,姑娘说:“哥哥,早晚千祈将当还我要紧。”姑娘进房。 再言小夥回来敲门,小继忙问道:“此刻门口可有侉子在那?”小夥回言:“侉子正在门外!”急忙拴上大门,紧三步到了堂屋东中间坐下。小继在内听见侉子骂了一声:“孙小继,没脸面东西!王八羔子,不把钱还我,等着你就是一刀子。”小继听见,唬得一身冷汗,喊了一声孝妹妹,不曾答应,知道孝姑中饭后睡午觉睡着了。大爷悄悄走到奶奶房门口,把门帘一掀。奶奶此刻躺在凉榻上问:“是哪一个?”小继回言:“是我。”奶奶说:“小继,此刻不在衙门办事,你老子还不曾家来,你家来做什么事的?”“ 奶奶,我今日回来同奶奶商议一件小事。”奶奶说:“小继,你与我商议什么事?”奶奶躺在榻子上,穿了一件五色绸裤,大红倩花腰巾,白凤机小褂,斜睡在榻。足穿一双杨妃色镶鞋,膀上戴一副金手镯,手上戴了一副洋脂玉戒指,一手靠枕,一手靠胸说:“小继,你同我商议什么事?”小继说:“奶奶,我同奶奶借几两银子偿还人。”奶奶说:“小继,你进来,我问你因什么事拉下债来?上回你老子代你还过一回,共计数百金,怎么今日又有了债?小继,你好好的明白对我讲实话,我就借把你三十五十、一百二百;若有一字虚言,休想借我银子!”小继听见说:“奶奶,我有个朋友,我要帮助他的。”奶奶说:“小继,你不要瞒我!我听见你家老子说,你在一院内开心,迷恋烟花,说是一个陪你吃酒,一个坐在你怀里亲嘴,吃皮杯,百般开心。小继,你到哪块地方开心去?我问你可是真的?”小继说:“奶奶,我不好在你老人家面前说。”奶奶道:“不妨!家内无人,有何不可说?不妨!你只管说,怎么拉下债来,怎么用法,怎么在院内同二姑娘玩耍的?我同你是娘儿两个,有不好说话的,尽可告诉我。”小继说:“奶奶,我那一日在司房低着头写文卷,不知外面来了一个人,把指头一竖,说:‘有一位二姑娘带了信,你去走走。’我那时不知,心内糊涂,就约了那人到院内去了。见了二姑娘,不晓得怎么云里雾里一般。”奶奶说:“甚么云里雾里?”小继说:“我见二姑娘生得伶俐百巧,万般风流,亦说她不尽。见了面,装水烟,倒茶,吃桌盒。”奶奶说:“吃桌盒又怎么样?”“ 桌盒吃过,就叫摆中饭,饭毕净手吃茶。”吃茶之后又怎么样怎么样玩,又怎么样玩到晚,吃酒猜拳行令,行令后怎么样怎么样进房,进房又怎么样拴房门,拴房门又怎么样二人就脱衣裳,脱衣裳又怎么样上床,床上又怎么样盖被,盖被又怎么样睡觉,睡觉又怎么样..,小继说:“奶奶,我不能说了!”奶奶说:“不妨!说又怎么样?”小继被逼不过,只得说:“玩耍怎么,玩耍怎么,玩耍不过风流乐事。奶奶你还不晓得么?”奶奶此时欲火交加,忍耐不下。当时奶奶初婚时节,以致朝欢乐暮不舍的,如今是二婚,嫁了大理老爹,不过略尽夫妻之情。奈大理年已五旬之外,精力有限,不遂奶奶之心,所以奶奶终日抱怨。不期那日老爹将小继继螟蛉之时,奶奶已存下三分意思。适值小继此时前来借贷,况男女都已二十外之人。小继固然有心,奈老爹面上不敢放肆。奶奶此时已顾不得母子名份,纲常全无,遂把小继前面裤子一拉,那东西跃然而起,挺竖坚硬异长。奶奶看见,更觉合适,婬心荡漾。二人脱衣解带,心满意足。奶奶鞭了花鞋,又系裤子,开柜取出五十两递与小继。小继出房门到堂屋,望奶奶说:“关门!”奶奶穿好衣裳,出来拴了大门。此时孝姑仍在房内,未曾出来,亦不知他二人干此无天大事。小继此刻取了银子,上街还了侉子,又把零星碎账还了一半,然后奔公廨办事不提。 再言众同事望老爹说:“令侄好了,长进了,不在外头玩了。”老爹说:“诸位!如今不必提他了,是我命苦,由他去罢!”不提。 此时正当秋令,那一天老爹在司房办钱粮之事,忙个不了。小继从外面来家,寂寂溜到奶奶房中。奶奶正坐在净桶,看见小继前来,叫他拴上房门,两人搂抱着亲嘴咂舌,一面解褪衣裤上床,双凫飞肩,灵根半入,不胜绸缪。厨下老妈烧火,姑娘炒豆芽了,姑娘耳尖,听见房内唧唧哝哝说话,姑娘认做老爹回来了,悄悄走到窗下,用唾沫舔破纸窗一看,不看犹可,看见了他二人在床上发抖。姑娘不懂,诧异,悄悄喊道:“妈妈你来看,不知娘同哥哥怎样,二人在床上只是抖,我不懂是何症疾。”此时老妈听见,悄悄前来一看,叫了一声:“姑娘!家门不幸了!不好了!老爹为人一世,忠厚至诚,如今到了这个地位,丢了老爹脸面,叫老爹怎么做人?娶了这个婬妇,代老爹加了级了,给绿头巾与他戴上。小继,你这天杀的、没良心的禽兽,老爹待你何等恩情?你畜生此时思将仇报了!”老妈又骂了一声:“该死的畜生!你自己想想看,当日觅食到此,亏了老爹收留,今日做此丧良心之事,日后看你好日子过哩!待我有一日告诉老爹,拿一把刀把你两个人头割下,那时方出我气!” 姑娘听见了此言,此时心中明白,回房暗暗掉泪不提。再言小继与奶奶一度之后,即出去了。不觉光陰易过,到了十数日外,回来对奶奶说:“连日家里妈妈看见我,畜生长畜生短,同我做对,难道妈妈有些晓得了?奶奶,我原说做不得的!”奶奶说:“小继放心,我告诉你家鬼老子,一定打发她。你听着信,试试奶奶的手段看!” 不提大爷出门去了,再言老爹晚上回来,吃了晚饭,早些安歇。进房拴了房门,老爹同奶奶上床。老爹今日又汰化了奶奶一次。奶奶说:“老爹!家里老妈又会偷米,又会偷油,我那一天走到她房里一看,床底下一缸子米,一瓶油。”老爹听了,怒从心起:“明早一定打发她!奶奶,我每日在外,不知道家里事。”奶奶叫:“老爹!你打发她,好好的同她说,切不可张扬要紧,恐媒人不肯代她寻下家生意。再者,媒人又有碍。”老爹说:“晓得。” 天才一亮,起来穿了衣服,就开了房门,叫小继烧水净面,又吃了早茶,老爹气得不得了。过了半日,吩咐人弄饭吃,吃过之后,叫老妈到了客厅内坐了,取一面算盘,又取了历年摺子一看,用手一拨,算个清楚,老妈该老爹工三十七天半。老妈说:“老爹,你打发我怎的?我又不犯法!”老爹说:“妈妈,你怎么?我一不在家,你做出事来了,你还不明白?”彼此两下皆系暗话。妈妈说:“我也明白了,是我嘴不好,招人怪了!”妈妈又说:“就是老爹早晚要小心些,保重些,要明白些!”于是妈妈出来,到了姑娘房中:“姑娘!今日老爹打发我,我也不便说了。再者,姑娘你依我说话,千祈切不可搭在这个盘子里!你要紧,此刻老爹糊涂,不知日后你怎的。我是舍不得你。姑娘,啊呀!”妈妈又到奶奶处:“奶奶,我去了。”奶奶说:“妈妈,你先出去等一等,老爹气平一平,妈妈你再来。”妈妈说:“奶奶,我嘴直,招人怪,我还来寻魂,你老爹是一个昏君!”不谈妈妈去后,且听下回分解。 第6回 飞熊教场卖卜 大理畏死回家 第6回 飞熊教场卖卜 大理畏死回家 诗曰: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沉沉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千里,白云明月两悠悠。 话说孙大理老爹,见奶奶所说之言,信以为实,遂将老妈打发。次日清晨,叫媒人带了老妈家来与奶奶看,奶奶说:“做一天瞧瞧。”奶奶心病是不要老妈,因其碍眼,故各种种扭扭难难,皆是不合式。老爹晚上归来,奶奶向老爹说:“我是一个堂客家,家里还有这么个大女儿在家,明日到人家去,说我晚娘不管她事,被人咒骂,待我教导教导。衣裳我自洗,她的衣裳自洗,洗不动我代她洗,省得明日到人家,怨怕没人用,就不得拿住了。”老爹一听很好,敬重奶奶如神。这皆是一派刁言,各有用意,老爹信以为实。 时当五月天气,孙小继时刻家来,有一个细小夥扯着说:“孙大爷,我要请你十两一股会。”孙小继无奈,只得同奶奶商议。奶奶说:“小继,放心!你如今大着胆,莫要怕他,我包管叫小夥出了店,看我的手段。”奶奶到了晚上,老爹回来,叫人弄了晚饭吃下,就去睡觉。奶奶说:“老爹,家里细小夥,我叫他有事,他就搡我手心,我就时刻存他神。那一天,我在房内展脸,身上有些汗酸味,就把房门关了,脱了衣裳展身上,谁知他用唾沫一潮潮了一个洞,望着我两乳上一指,我被他唬了一跳。”老爹气了一夜,次日绝早起来,就同细小夥算账,就把工食银一并算清,叫了媒人押着动身。次日带了十几个小夥家来,与奶奶看,择了一个做一天看,仍同对妈妈一样。择了几个,皆是不要。老爹晚上回来,奶奶说:“如今天热了,我想有人不好,一时你不在家,没得人,我可以不穿裙子,光穿裤子乘凉就罢了。等秋凉时候,再寻人不迟。”奶奶又说:“如今女儿又大了,况女儿家亦要叫她上上锅。” 奶奶说了多少闲话,哄得老爹信以为真。从此,家中不再佣人,奶奶心满意足。 不觉光陰迅速,到了六月初一日。孙老爹早些起来,就吩咐奶奶关门,到了外面,奔司房办事。再言孙小继在司房内,看见老爹手忙脚乱。小继看见,就一溜溜出来到街上,买了一枝战嵬嵬茉莉花送家来。走到门首,敲门进去,奶奶关了大门,见了小继。小继问:“孝妹妹可曾起来么?”奶奶说:“没曾起来。”奶奶叫小继进房来,奶奶脱了衣裳,用水洗了屁股。奶奶皮肤白晰晰的,嫩嫩兜兜的,软抽抽战兜兜的。于是二人上下衣服尽行脱去,奶奶仰卧在一张醉翁椅上。 再言孙大理在司房办事,有好一会工夫不见小继。到中上,热汗直淌,到了外面站着。只见来了一位头翁,叫了声:“老爹!我今日听见本官受了暑了,请的大夫说暑热太重,叫人快办后事。他怀中取出三两四钱的白封红千,送你的。我叫他回去了,过一两天再来听审罢。” 孙老爹答应他,将白封套收起,一直出了司房,走到中大街,又走回头,到了教军场内。看见演武厅上凉风扑面,走下去望望,见一个大篷子下,是布搭的,有一张小竹桌子,上面摆了一应相书俱有,一张板凳旁有一招牌,上写着: 浙江野飞熊谈相合参: 流落江湖四十秋,全凭神相度朝谋。 吉凶休咎凭君断,祸福穷通各自忠。 石崇豪富范丹穷,运早甘罗晚太公。 彭祖寿高颜命短,六壬俱在五行中。 “我小子在浙江杭州看相,与江湖上面不同,我看他一生富贵贫贱,穷通寿夭,都是一派浮言。我谈相非此,就有三等人不要钱相:头一等命后孤,一不要钱;二等乞丐相;二不要钱;三等人快将死,又不要钱。我相命取钱不在贫贱,只论人品,情奇端行,有道要钱。富贵观乎手足,贫贱出于皮毛。尊兄看看相罢。”那一人说:“我不看。” 内有一位雇匪,名叫叉鸡王二,走进布篷一看,叫了一声:“先生法眼如神,代我看一看罢!”先生叫:“尊驾来相的。”王二开言:“先生看我一看,将来可有碗饭吃?”“ 借左手一观,好呀!右手一观,尊驾是三只手,不是叉鸡定剪绺。”老爹走至篷内,叫了一声:“先生,你果然相法好,代我看一看气色好与不好。”先生说:“尊驾一派衣禄财源,好的,天庭好,地角好,土星有度,印堂平稳。鱼尾纹不好,要克妻。你去年克过了。手足遭刑克不是?他不亡,你要亡,子息少。”老爹说:“有。”先生说:“尊驾不要欺我呀!” “你的命中没有儿子的,若有了儿子,就是对头了。女儿你命中该有的。问老爹,几位令媛?”老爹说:“一位。”先生说:“少了!”“ 多几位才好?”先生说:“人家养下儿子来,光宗耀祖,门墙显达,户列簪缨;生下一个披包儿子,就在外行凶撒泼,坐牢,打板子,挟夹棍,杀头,把人扌造,偷盗人银子,现世父母气出病来,呜呼哀哉就上香,倒不如绝后代好!”“ 先生,我年已五旬限外,相我命中一定无子,你欺人太甚呀?也罢!先生,你再代我看看五行。”先生说:“请尊冠升一升,咳嗽一声,前走三步。后走三步。”话言未了,大理前走三步,后走三步,野飞熊一看大惊:“你快些回去要紧,你吃了酒么?”老爹说:“我并未曾吃酒。”野飞熊说:“尊驾莫怪,相书有云说:行人如醉酒,难过明日丑。我观尊驾之相,大为不妙!”老爹说:“先生相我一定要死了,没有救应了?”“ 我是照相而断,连神仙难以相救!”老爹说:“可有救应,托先生相救!”飞熊回言:“老爹,你莫呆了,没有法相救。我不是阎王老子,能够救你。自古道:陰骘十年能积寿,良心没得命难长。老兄呀:皇帝不得死,子孙代代做万年。道士不得死,山顶种得田。陰陽会看地,子孙可以中状元。凡人不得死,世上被人嫌。老爹,早些回去,把自己的首尾,代人经手账目算清白,就把些亲丁叫到跟前,吩咐吩咐他们话,早些买个大大棺材,爬到里头去罢!”孙老爹一听此言,有了气,就骂起来,叫:“野飞熊,你在此妖言惑众,我姓孙的今日回去三更不死,我明日清早起来,走进县内,回了本官,打你二十大毛板,押解回籍。”遂取出三两四钱白封套送与先生。先生接过来一看,叫了一声:“鬼老爹,你送了我的银子,想我就可以救你不死了?你不要呆,我不要你银子,速速回去罢。”老爹垂头丧气,转弯抹角,来至家门首扣门。奶奶一听,说:“不好了!小继,你家老鬼来家了!你不要怕,躲在床底下,等我叫孝姑开门。”奶奶喊了一声:“孝姑开门!”姑娘没奈何,走出房门开大门。 老爹进来,见姑娘一阵心酸,掉下泪来,叫了一声:“我的亲儿呀!苦坏了你了!我今日,相面的说我三更天要别你们了。你想想瞧,为父丢下你来,可惨不惨?恨只恨小继,收他为子,如今就变了!”奶奶在房暗说:“相面先生好灵呀!堂客在家里偷人,男人脸上现了龟相了!”老爹与姑娘放声大哭。奶奶穿了裤子,下床尿尿,用水匀匀脸,开了房门,叫了一声:“老爹!你回家来为什么大哭?”老爹将相面之言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奶奶说:“相面说的不灵,你不要信他,到河房里凉凉去。”老主说:“我不去!他叫在家中,莫到外边去。”奶奶说:“河房在家里,不在外头。”奶奶又说:“我打水,你洗澡,凉凉去。”老爹一想,河房是在家内。 老爹到了河房,洗澡已毕,望奶奶说:“宁可信其有,信其无。”遂叫奶奶取文房四宝过来,老爹写了遗嘱三张。遗嘱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7回 大理河房丧命 小继清风装疯 第7回 大理河房丧命 小继清风装疯 诗曰: 世上只有人不仁,万物还教天养人。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可立身。 话说孙大理老爹写了遗嘱三张,一张交与小继,一张交与姑娘,一张交与奶奶。此时小继不在司房,不知何处去了。奶奶说:“你到外头凉凉去!”老爹说:“我不去,要死就死在家内,看是怎么死法,难道我不快坐着,梁掉下来打死我不成?地裂开来,我突下去不成?墙倒下来,把我打死不成?”奶奶说:“小继好,跟我过;若不听我言,分他出去。孝姑依我说,招个女婿家来,孝敬我,我箍在一块儿过;要是不依我,我就剪头发上庵,我修我来世了,随他们去罢!”奶奶见老爹不肯出去,说:“我洗澡去了。奶奶就把澡盆一滚滚到房中,奶奶洗澡洗得干干净净,孝姑此时已同奶奶一盆洗了。 再言孝姑已洗过澡了,到了外面,叫声:“革命爹爹,用晚饭吧!”奶奶出房,将晚饭弄好,摆到河房。老爹静坐河房,一更已过,不觉二鼓将残。正交三鼓,姑娘此刻打呵欠,要睡觉了。奶奶呼:“孝姑,你辛苦了,早些睡!你家老子暂时不得死!”奶奶吩咐孝姑回房歇息。从此后,要得父女相逢,后来包公伸冤,方能父女见面。 再言奶奶见老爹乘凉已交三鼓,人都快睡热了,大娘起来用烟,从河房走到上房,叫小继到床上去睡。奶奶正走到房中,起了一阵怪风,一个黑球子,朝奶奶身上一扑扑住,忽然之间柳眉直竖,俊目圆睁,一派杀气,走出来好凶像。奶奶叫小继:“你同我把这家鬼老子,早些叫他变继子去罢。小继,你依我,就有快活的日子过了。”小继说:“让我推一个干净身子,奶奶你另寻别人罢!奶奶,我当衙门的人,天天在堂上看审,怎么样事没见过。这浑身整肉,后来割得细碎儿,这个日子不好过!”奶奶说:“小继,依我不依我?若不依,回三声。”小继说:“我不依你,你说怎么样?”奶奶说:“你到我房内強姦继母,你是个什么罪?按律上也该问个割罪!小继,你想想瞧,两件都不便宜。老实些依我罢!”小继说:“望奶奶开一线之恩,留老爹活命罢!奶奶呀!我当初连饭都没得吃,亏老爹救我的性命。奶奶呀!我心中不忍害他,奶奶你太狠了些!”黄泥心;越烧越硬,奶奶此刻杀气附体,如何能回心转意?他自己走到房中,站在板凳上,取了一条麻绳,奶奶此时包齐眉一扎,打了一个超手结,系了一条裙子,走到了河房。轻轻把绳子朝亭柱上一扣,扣了一个结,走到老爹面前,将绳子往下一扣,刚刚认准颈项,一勒勒下,放开来又一松,松了又一勒,又放开来,三收三放。老爹此刻二目一睁,他此时舌燥喉干,喊不出来。看见一边是孙小继,一边是强氏,老爹心里已明白,自叹道:“好一位相面先生!果然相面如神,夜在三更,为奸夫婬妇绝了命。” 老爹意欲把桌子一推,惊醒姑娘前来搭救,不期奶奶晓得,早已把桌子搬去。奶奶把老爹推翻在地,骑在身上,兜下部一拳,清浊二气朝下一突,临死放了一个挺尸屁,老爹此刻往枉死城中去会他结发汤氏奶奶。 谁知文理已死多年,弟兄陰曹相会,彼此悲伤,说:“哥哥,你的冤枉,自有你女儿、女婿代你向包公手内鸣冤。”不谈陰司之话,再表奶奶,叫:“小继,你同我抬老爹到井下去乘凉罢!”二人将老爹往井下一丢,便放宽心。到了四更天,奶奶吩咐小继:“依我计来!小继你穿了老爹服色,就奔水港口,回头往水内一跳,跳下河去。我那时就喊说:‘ 老爹疯了。’”小继奉奶奶之命,就喊道:“我疯了!我陡然疯了!什么疯?大麻疯,白癜疯,羊儿疯,脏头疯。不晓老爹得了一个疯症掉下水去。”小继仍在口内说:“王母娘娘请赴蟠桃会,我要做皇帝了!”孝姑听见说老子疯了,开了房门,叫声:“爹爹呀!你晚上好好的,为何就疯了呢?”姑娘不知,大爷认做老爹,乱喊乱叫。奶奶一见不好,就把灯吹熄。奶奶先把地下收拾干净。大爷见姑娘,抱住摔一个跟头,跌倒在地,昏晕过去。他就乘空望水港口一跳。奶奶平空一直喊了一声,河那一边有一个奶奶正乘凉睡觉,叫:“老爹,你停一停!”老爹把奶奶一蹬蹬倒地下,唬了一裤裆騷尿,一直流到港口。奶奶说:“孙老爹疯了,跳下水去了!快代他到清风闸喊水鬼余三去。”随即把余三找来,同奶奶讲价钱,说明白了:“捞到活的六两,捞到死的十两。”又同奶奶要蜡烛两支。捞了半天,并无动静。再讲孙小继跳下水去,原是假的,到了僻静之处,他把老爹衣服脱去,一并捆了,撂在大毛屎坑内。其时约有四更天,小继低头正走之间,撞见了众邻居,叫:“孙小继!你快些家去,你家老爹疯了,跳下水去,打捞不着!”孙小继假意哭起来:“我的爹爹呀!你活活的就绝了命了?”慌慌张张说道:“老爹怎么疯了的?”此刻孝姑已醒了,说:“昨日晚爹爹回来好好的,不知怎么疯了。”小继说:“如今老爹死了,又捞不着,如何办法?一定要设牌位守孝。” 次日天亮,叫了成衣家来做孝衣,全家挂孝。此还是孙小继一点良心。再言奶奶说:“小继,快些把井闭起来要紧。只说家内无人照管,恐怕外面男人家前来挑水,寡妇少女不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回 强氏闭井支锅 成龙选择地理 第8回 强氏闭井支锅 成龙选择地理 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话说次日孙小继在家用过中饭,洗洗脸,奶奶吩咐:“你先奔瓦匠营会了师父,说明白,与他说支锅闭井。”小继去后,回说:“师父说须得六个人才够。一应喜钱在内,连工钱讲定二两纹银。” 小继又奔到西门大街,到陰陽生家。只见城脚根有一个人家,门口贴着纸条,旁边又有一扇白粉牌写的字,上写着:祖传汪成龙选择地理。 孙小继到了门首,用手敲门,里面一位先生问道:“哪一个?”孙小继说:“我姓孙,请先生说话的。”那时先生起来无事,在天井内捉虱子。先生运气低,天天不发利市,到了中上,锅仍然盖着,连灶君都饿急了,拉下债来,遛到湖州城去了。家中两口子,肠子都细了,天天喝粥,有一顿没一顿。今日孙小继前来,先生开门,让进小继,告坐。先生开言:“尊驾姓孙,尊府何处?尊驾有何见谕?”孙大爷答言:“家住城外清风闸,有一件小事奉商。不瞒先生说,我家有一位老爹,号叫大理,于六月初三日陡然疯了,跳在河内死了。各处打捞,尸首无存。我奉我家婶娘之命,前来请先生代我看个日期。”先生说:“将年庚八字开来,方可择期。尊茔在哪一块?”你看这先生可明白?小继方才告诉他,连尸影无存,他又问此话。小继说:“先生,不是择地葬坟,我告诉你听:我家中有一眼井,只怕有些不好,有些妨人。我家婶母不时头疼发热,再者家内无人,我家婶母年纪轻,恐有人来挑水,颇不便宜。请先生择日闭井,还要镇压疯症才好。” 先生取过历日来一看:“明日是上好日期,一行到底的。”小继说:“拜托先生,填压要紧。”取出三两银子交与先生。此刻先生大喜,买米、买柴、打肉,又赎了一件大褂子。孙大爷又关照:“师父,明日大是要紧!”然后直奔家中商议。一宿已过,次日清晨,小继起采洗脸,一刻工夫,汪成龙先生来了,众师父也来了,坐下吃茶,吃点心。汪先生将罗盘打开一看,大声诧异,说:“尊府这口井在此不好,速速闭起为高。若不闭起来,一定还有异样疯症,不可解救,不能救了!”小继即叫众师父将井拆了;嵌得干干净净要紧,必须以火压之方好。奶奶说:“何不把锅支上?”汪成龙说道:“很好!”众师父听说,大家动手,说:“奶奶,锅门朝哪一方好?锅门朝东,死人太凶;锅门朝南,王八生痰;锅门朝西,天天苦苦哜哜;锅门朝北,终日吃粥。”再讲众师父忙到中午,回去吃饭,先生自有小继款待。众师父将锅支起来,安享受用。 到了下午,汪先生叫小继安灶君之神,以及家堂祖先。先生念了一遍焚化元宝陰陽,又代他打扫,写了一张镇压单子,交与小继,上写着: 大宋天圣四年孟夏六月初三日,孙大理,已故书吏,大限将终,特此赫赫陽陽,威镇四方,祓除不祥。敕令!再言先生打扫已毕,一众师父人等各散,将银付兑清楚。小继与奶奶外边收拾干干净净。到了晚间,用过晚饭,到房安歇。 次日,小继与孝姑闲谈,姑娘问:“爹爹逢七可做斋?”奶奶说:“头七做,七七做,我想三七做个斋,六七打一个醮。”姑娘是没奈何,到了房中,悲苦痛哭,不知爹爹尸首何处去了。三七之期又到,大爷走到街上,奔土地庙内,见了那癞和尚一说,讲了五钱的银子,香烛元宝一概不管。大爷将银付他。大爷回来,又将此话告诉奶奶。奶奶叫:“姑娘!明日早些起到庵里去拜佛。我不去,我是个少年寡妇,到了庵不便。和尚不是个好人。”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姑娘起身梳洗已毕,上了轿子,一直奔庵内来,却原来是土地庙。癞和尚何尝做得出个好斋来,于是敲起法器,就念了一卷经。姑娘大哭不止。到下午回来,早早安歇。 过了数天,到了六七,家内办了几样素菜,贾家、马家代老爹换饭,仍是癞和尚念了一天经。不到数日,七终。时值夏令已过,交了秋了。大爷被奶奶缠出病来,骨肉都消了。观人色乃剐骨钢刀,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削磨精气,渐渐大爷瘦得不成人形。奶奶天天建莲煨粥,中上煨老鸭,煨得稀烂的,煮的是晚米饭,将养他。奶奶私下又合了一料人参丸药,每天服三钱,开水送下。天朦明,奶奶起来,亲手用麻油打鸡蛋,代大爷润润心,滋滋肺,降降火。奶奶甘心诚服伺候,渐渐调养复原。大爷照常一样,奶奶心内欢喜得很。再讲姑娘坐在房中,日夜悲伤,连饮食都吃不下,心中切齿痛恨晚娘,说:“爹爹呀!你死得好苦呀!叫女儿有话对哪一个谈?”喊了一声:“娘呀!家里门不开户不开,小继不知哪里去了。”姑娘原是唬他们的,他已进房,如何晓得小继不在外房呢?奶奶说:“儿子孙小继在我房里同我做伴。你也怕,我也怕,是我留他在房做伴的。”“ 娘呀,你差了!小继在房做伴,外人晓得,旁观不雅。你倒不要女儿做伴,倒要儿子做伴?”大娘一听,就骂了一声:“騷货,要你管!”虽然嘴上回出去,心内颇有切骨痛恨:“有朝一日定要死在我手里!”奶奶叫小继:“莫要怕,依我睡觉。孝姑说的话不合情理,留这鬼騷货自言自语去罢。”早已金鸡三唱,孙小继抽身出去,奔公廨来办事,晚间回家。 不多几日,正逢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家家团圆,户户成双,未免大爷同奶奶亦有此乐。可怜姑娘进房,悲他爹娘之苦,暗中掉泪。 再言小继叫声:“奶奶,我二十一日有好些分子出哩!”奶奶说:“好日子,这许多分子出,你告诉我哪几家?”小继说:“徐二老爹家娶媳妇,胡老爷嫁侄女儿,王二老爹过八十岁,向二老爹家孙子洗三。”奶奶听了小继之言,说:“小继,我同你商议件事,我们两下何不打会兑罢!”小继说:“怎么打会兑?”奶奶说:“我要招你做亲,不知大爷依允不依允?”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回 小继无奈请客 强氏逆伦招亲 第9回 小继无奈请客 强氏逆伦招亲 诗曰: 紫薇花对紫薇郎,不顾纲常把丑扬。 要知来年陽寿绝,何必今朝不洞房。 话说孙小继听见奶奶之言,只唬得他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奶奶说:“此不是两便的了?”小继说:“奶奶,你省事些罢!就这么玩玩罢,你老人家不要..若是被旁人批评,不是玩的,吃饭家伙就要搬家了!”奶奶说:“你不依我,我一定是要招你的!”“ 奶奶,你可晓得于礼不合?天下哪有娘嫁儿子的道理?”奶奶说:“偏要!小继,你莫要呆了,你同我前世有缘,两下牵连了在一堆。我是扬州人,你是泗洲人,你不是孙家儿子,你我是前世一对好夫妻,今世里人在一堆。” 小继此时骑虎之势欲罢不能,被奶奶三番两次,胡言乱语迷惑住心了,说:“听奶奶,办罢。”奶奶说:“小继,你娶亲不是冷冷清清的瞒着人的,必须要热热闹闹的,请些人来恭喜,吃一杯喜酒,还要用帖子请那几位老爹来家吃喜酒,还要拿捧儿香,要办七簋两道汤。”小继说:“奶奶,你老实些吧!悄悄招了,不要惊动人了。”奶奶说:“不行!一定要办酒,摆摆我翻身一场,嫁夫作主,一定要请人一回酒。”大爷说:“不用办罢,恐人晓得,大有不便。”奶奶心中不悦,到了饭后,逼着小继,教人买了帖子家来,逼着小继:“代我写,写完了念与我听。”上写道: 二十一日菲酌。候 光眷晚生孙小继顿首拜 复又念与奶奶听。奶奶又叫写了长签,请的是汤老爹,汪老爹,方老爹,张老爹,吴老爹,胡老爹,卢老爹,储老爹,陈老爹,任老爹,文老爹,着人送至司房,下了二十一日请帖,又叫人喊了厨子。 小继回家,奶奶又叫买了一对红烛回来,又叫买了一百锞子,准备烧灵脱孝,此还是奶奶一点好心。世界上天只劝人,除结发之妻,继配讨妾,皆可不必。天下可有六月初三死丈夫,八月二十一日他倒嫁人,连百期都不守吗?可叹,可叹!奶奶又叫小继出去买了些时样绒花,家中又挂灯,又结彩,一切都闹闹热热的,忙乱了三天。叫小继保养身子,用好饮食,成天将养着他。奶奶昼夜忙忙不止。到了十九日下午,又叫小继买一斤红烛回来,好做富贵烛,又请香烛、元宝零星物件,一切齐全。 忙到二十一日,手不住,脚不停,俱是奶奶承管。到了二十一日,小继早上来梳洗,用了一餐面,吃过,用茶漱口,吃袋烟。奶奶这一天打扮与往日不同:内里穿了一件玉色绫褂,下穿一条白绫裤子,又换了一双画眉色褶裤子,一双富贵不断头杨妃色花鞋,外系一条天蓝夹裙,加上一件西绫夹袄。上穿一件天青衫子,头上戴了一根龙头金钗,又戴了一枝面簪,两旁边挂下吊珠,道是钗结一般。奶奶今日打扮十分俊俏,今日又做新娘一回。用了中饭,匀匀脸,刷刷头。今日奶奶头梳得光溜溜的,搽的水射油,连苍蝇都不敢歇在上面,恐怕滑了脚,跌断了腿。 再说司房众人看了孙小继请帖,擅用红帖,未满百日。见帖内又是菲酌之谈,众人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内中有一位谈论道:“不知用红帖子是何道理?”大家商量,想必是孝姑出嫁,不然就是小继定亲。有一位老爹说:“我们今日是一定要去的。同大理相好,小继又用帖请,倘我们今日不去,外人就要批评我们不是,说是人在人情在。”众人说论,下午司房会齐。再言小继到了下午的时候,眼睛不住地跳,耳朵发热,心神恍惚,叫了一声:“天老爷,快下雷暴雨罢!淹起来,没得人来也罢!”过了一刻,外面敲门,原来是厨子来了,挑了四桌菜。小继对师父说:“先会三桌,留一桌,待客散了,再用团圆席一桌。” 到了太陽下山,一众老爹来了,到孙府敲门,大家进来,走到堂屋内来,众人请孙氏见礼。小继开言:“诸位老伯请坐了罢!婶母有事。”众人说:“强氏大婶原是通家,今日大翁去世,少年寡妇,自避嫌疑,好可敬,可敬!”众人也不问今日何事,就吩咐会菜罢。一刻工夫,摆下酱油碟子,请大家叙坐。众人都是一处的人,每日会见,就叙齿坐下。 再讲奶奶叫小继:“场对他们说了罢!”小继说:“奶奶,我不好说!”奶奶说:“你此刻不说,我就喊了,说你如何,你我就要分开了。小继,你看还是说的好,不说的好?”小继被逼不过,只得硬了头皮出房,叫:“诸位老伯老叔,今日菲酌。我家婶母年轻,与其这么干,不如那么干!”众人不懂何事,内中有一位说:“我明白了。大翁在日,上了我一个会,我差他会子。我是中秋把三两,过年把三两,明年清楚。”小继说:“错了!不是,婶母说我人大了。”众人说:“我们晓得了,你家婶母代你娶一房亲事么?”众人说:“如何?我说他用红帖请人,必是喜事。是哪一家姑娘?”孙小继说:“不是。小侄定亲,诸位老伯、老叔在此,我家婶母年轻,意欲这么干,倒不如那么干!”众人说:“令婶母要改嫁,好是好的,何不依她,早些让她去罢!是什么人家?”小继说:“我人大了,与其花钱费钞,两下省些事罢,不如这么干罢,倒不如做嫁招夫罢!”不一刻工夫,上头菜。奶奶喊小继说:“拿毡条拜头菜,礼不可缺场。”小继拿毡条。众人说:“头菜头汤,一齐都免了罢!”再讲众人说:“孙小继,你的意思要招你令婶母不成?”内有一位老爹有了底气,就骂了一声:“该死的丧心禽兽,枉在世上把个人皮给你裹了!”遂站起来,骂了一声,伸手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新郎官随即躲在桌子底下。众人各散,天翻地覆的了。 不提众人散去,再言大娘在房听见,此刻有了底气,把门帘—掀,骂了一声:“该死的这些不中抬举騷货养的!我嫁强盗,嫁大王,与你什么相干?好意请你们吃酒,为何打起新郎来?我好恨耶!我气得不得了!要不是今日是我的喜日,百年大事要紧,不定我同他们这班騷货养的把命拚了!我又恐怕喜神被我唬去了!”说罢,在桌子底下把新郎官请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回 孝姑自缢得救 继母逼女嫁恶 第10回 孝姑自缢得救 继母逼女嫁恶 诗曰: 世间时运强不来,谁知今日有此灾。 意欲一命归陰去,父女相逢不忍怀。 话说孙小继见众位老爹去了,他才爬出来,说:“我魂都吓掉了!”有两位厨子听见了,说:“此是新闻,儿子招娘,我们倒未曾听见过,这不是个畜牲事么?”骂了一声,走到厨下,把刀一拿,他开了大门走了。奶奶随即叫小继:“把门拴了。我们此刻来点了香烟,把毡条拿了来。”奶奶望大爷说:“你先来磕个和合头。我代你说句吉利话,我同你同偕到老,百年和合,夫唱妇随,百子千孙。”奶奶又叫:“大爷,我同你拜天地。”又拿毡条到祖先面前拜过,又拜家神、土地。大爷说:“奶奶,不用拜菩萨。那菩萨看见我们做的事不在礼,不依起来。不如歇了吧。”奶奶叫大爷把锞子烧了,又拜了一拜,奶奶叫声:“老爹,你见谅些!我今日有良心,烧张纸,你放安稳些,我逢时遇节还烧个包子;你若要不安稳作闹,我把你牌位拿把刀劈碎,朝毛屎坑里—丢。”奶奶又叫:“小继,到房里来,我们吃个交杯盏。”大爷说:“奶奶,不用吃罢。今日是断头酒,不是交杯酒,歇歇罢。” 再讲有一位烧火的厨子在那里打睡,醒了站起来,看见同伙的都去了,菜却都还在,他不知是何缘故。站起来擦擦眼,到了外面,看见新娘子不丑,叫声:“奶奶,恭喜奶奶七子八婿,五男二女,百子千孙,万代富贵。”此刻奶奶欢喜无穷,今日一天也没有一个人说句好话。奶奶此刻买了一个脱市,他又卖了个脱市。奶奶见这位师父和气,赏了银子,两碗菜,还有棒儿香。奶奶叫他:“回去罢,改一天来收家伙。”奶奶令大爷收拾灯火,于是二人进房,拴上房门安歇。 再讲孝姑娘见晚娘做下没廉耻事,在房中骂了声:“该死的贼呀!你不念往日恩德如山,反恩将仇报!”放声大哭。奶奶在房听见,说:“騷货,你陰毒我,我们已坐过富贵了,已三更,诸事不忌惮了!”奶奶又叫:“大爷,你不要拦我,我起去打她个半死!”奶奶鞭了鞋子,取了一个红棒头,开了房门,走到对过房中,把门一推,直奔床前,把被一揭,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棒棰打了数十下,打得姑娘哭哭啼啼,周身青肿。奶奶复又卡住姑娘嗓子,意思不要她哭,好不可惨,姑娘连气都呻不出。大爷见强氏打姑娘,打了不则声,心里有些发毛起来,连衣服都不穿,连三的到了对过房来。见姑娘被奶奶卡了颈子,连气都不能出,眼睛朝上块翻白眼。奶奶见大爷来,未曾穿衣裳,冻得浑身冰冷的,奶奶才把姑娘丢下,同大爷进房,代大爷把身温暖。 再讲姑娘悄悄起来奔厨房,意欲自尽。取了汗巾一条,叫一声:“爹爹与亲娘呀!我在世活着已无人照管,被继母如此揉挫挨打,倒不如死了罢。千休万休,不如死休。”把汗巾打了一个圈儿,正要朝里伸,不期从锅堂里一阵陰风刮了出来,见一位老翁,头戴吏员巾,身穿一件葛布大衫,颈下三股麻绳头比大头钵还大些,鼻内七孔流血,低低哭着,叫了一声:“亲儿呀!你小小年纪,为何寻此短见?为父的海大冤仇要你报!后来清官到任,自有应验欺欺人。”孙老爹吩咐姑娘说:“我儿,我要去了!”一阵陰风仍归井内。孝姑娘见老爹去了,走到锅堂里面一摸,摸了一手锅烟灰。姑娘叹息,疑思半会才回房,低低声音叫了一声:“小继呀,我没时来便罢,若有时来,替爹爹报仇泄恨!”大爷听见,说:“奶奶,你不要开心了!孝妹妹那边说要替爹爹报仇!”奶奶说:“不妨!有我,你放心。”再讲次日,十一位老爹内有一位汤老爹,气得过不得,要约众人与小继评理。众人说:“我等今日亦有事,留这个畜生吧,我等何必与他为冤作对,做什么事?”汤老爹见众人不肯行,他亦自己回来。看见媳妇抱着孙子,叫了一声:“你老人家修修孙子罢!”老爹见媳妇与他说叫修修孙子,也就把小继评理付之度外。 再讲小继见外人评论又在情理,他已不敢到司房里去,天天躲在家内。那一天,奶奶说:“你到外头走走!”“ 奶奶,我如今没脸见人。”奶奶说:“怎么不能见人?难道男人家不娶亲的,女人家不嫁的?这都是古之常理,男大当婚,女大须嫁!”奶奶总是一派忘其纲常、不知耻厚之话,逼着大爷,数次催他出去走走。大爷被逼不过,只得出来。到了街上,看见一众娃娃喊了一声:“你们来看呀!儿子招娘的就是他!”众娃子以为新闻,跟着他到了那一头。大爷此刻脸上真正无趣,一走来到太平园门口,意欲数几十文买盘肝肠,躲娃子。不意开店的看见:“我这肝肠不卖畜生吃,你去吧!”大爷无趣,走米店内,要看看米色,不防外面有一位老爹大喝一声:“该死的畜生!饿死这个畜生,快些去吧!若走迟了,叫人打你孤拐!”小继垂头丧气,一直回家来,不言不语。从此之后,足不出户,在家呆了十几天。 那一天闷急了,到了街上,有一个人看见了孙大爷,把他邀到了一个僻静面馆说:“大爷,我如今手中拮据,要同大爷借几两银子用用。”大爷此刻无奈,应说:“九五扣,三分利。”当时立券,次日交银。 再说小继回来,看奶奶梳妆。奶奶一天三样梳妆:早起巧梳妆,中上慢梳妆,晚上懒梳妆。到了次日,奶奶吃了中饭,到了房中匀匀脸,搽搽粉。小继此刻不在家,她奔门首,瞧瞧来来往往的人滔滔不断,她吸了一根烟袋,一者守着大爷,二者站站门子开开心。 正看之时,远远来了一位卖花的婆子,年纪五旬内外,花花白头发,挽了一个鬏,身上穿了一件元色衫子,古铜色裙子,手中拎了一个花提盒走了过去。强氏看见,喊了一声:“张妈妈!”她那娇滴滴的声音,尖甜脆美。张妈听见:“一位奶奶,原来是你。奶奶呀,我老拙无能了!”张妈妈叫了声:“奶奶,你家姓什么?”强氏说:“我家姓孙”。 “老爹可在家么?” “我家老爹去世了。” “得何病症?” “是疯病。” “几时死的?” “六月初三日不在的。” 妈妈看见奶奶周身艳服,说:“奶奶,难道改了节么?”他心内说,六月死丈夫,如今倒改了节了!妈妈说:“改节的好,守节的不好。我家老伴儿去了,丢下我来,我到半夜三更想起那件事儿,连席子都抓破了。”奶奶说:“我是做嫁招夫,很好!”“ 喜欢做嫁招夫?”“ 我单欢喜做嫁招夫!”奶奶说:“进来,我有要紧的话与你商量。”妈妈到姑娘面前叫了一声,奶奶说:“不用叫她!她如今变了。”把妈妈邀到房中,将上若下都告诉她。叫了一声:“妈妈,你代我家孝姑做一个媒。”妈妈说:“做哪一等人家,奶奶?”“ 孝姑如今变了,与我成了仇了!”奶奶出去,取了四个黑漆盘子,装了四样东西进来,不过一盘栗子云片糕,一盘枣子,一盘老豆,一盘老豆腐干子。倒了茶,摆在桌上,叫妈妈坐着吃茶。 奶奶此刻又取出银子,五两一个大锭,说:“妈妈,我把这银子送与你,买你的心。”妈妈说:“奶奶,你还是买我老妈子一个好心,一个坏心?”奶奶说:“你不过代姑娘做媒。”“我就有一位汪翰林家,大爷、太太、姑娘、公子,去年把我带到徽州去游黄山,我连黄山脚下都玩到了。我同他们回来,他家太太说,我家公子,有位先生代他算命,说快进学了,又快中举了,又快中进士了,又快点翰林了,又快做官了。奶奶,此家可相宜么?”奶奶说:“妈妈,我本当把孝姑一定把个有钱的人家,热热闹闹。她如今冷了我的心了,你代我寻一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开口就骂,举手就打,行凶撒泼无赖之徒。”“ 奶奶呀!世上四只脚蛤蟆多,三只脚的蟾也不少。”“妈妈,我也不论他疤麻、破绽、瘸腿、瞎眼。我一不要人出众,二不要衣服鲜明,三不要行财下礼,四不要有钱有势,五不要来往上门,六不要择选门第,七不要家中兴旺,八不要下役陈行,九要打降扛丧,十要酗酒撒泼。” 张妈妈听了有气,奈因银子白滑滑的回不过,只得答应。他把那四盘茶食一包,拾了提盒去了。到了门首,奶奶说:“过两天来讨信。”于是一直到了街上。张妈妈慢吞吞走到门首,自己说:“寻钱不费力,费力不寻钱。今日晚了,我妈妈说了多少鬼话,大锭骗到腰里了。” 正走之间,只见吊桥上来了一位,口里喊着:“九月重陽十月朝,光棍腿上起皮硝。”头戴一顶开花帽,身穿一件破棉袄。手提着青竹梢,脚踏着乱稻草,吃得醉醺醺的,跄跄踉踉走到张妈妈面前。他喊了一声:“张妈妈,今日没局了,鸭子找不着了。今找到你了,打一竹烧酒我喝喝吧!”张妈妈叫一声:“五老爹,我今日也不曾发利市,你饶我罢!”五爷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今日要烧酒喝。”五爷拦阻不放张妈妈走。可惜此刻,妈妈连眼泪都急下来,叫一声:“五老爹,我腰内没有带钱,五老爹同我家去,打酒与你喝吧!”五爷跟着张妈妈,转弯抹角到了门首,取了钥匙,把门开了。先把提盒一放,走到房中把银子收好,然后出来叫:“五老爹,看看门,我去打酒去!”不好,去了,他把我香炉烛台偷去,我没处去拴他。也罢!我央邻居:“大小夥,你来罢!”妈妈喊了声。王奶奶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大小夥,你家干妈妈喊你!”不期两位小大爷在街上,用芦柴裹了锡箔子在唱戏玩,你呛咙对呛咙。他听见妈妈喊他,即上家来。洗了手,到张妈妈家说:“干妈妈打酒?”于是老人家数钱与大小夥打酒,回来代皮五爷说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回 皮奉山议姻亲 孙孝姑嫁癞子 第11回 皮奉山议姻亲 孙孝姑嫁癞子 诗曰: 婚姻大事非偶然,自有月佬暗底牵。 夫唱妇随偕到老,来年寿富又双全。 话说皮奉山叫声:“妈妈,快快打烧酒来我喝!”张妈妈说:“已叫干儿子上街打酒去了,买豆腐干子。”再言大小夥买完,一直来家交把妈妈,仍站着不走:“妈妈,我要个钱买粑粑吃!”张妈妈把强氏与他吃的果子把了些,大小夥欢喜得很,跳着走去了。 再言妈妈开柜,拿酒杯子与五爷吃酒。不料五爷眼尖,看见了一盘大鲫鱼,端了出来,搭搭酒。豆腐干子热热,取壶斟酒。妈妈看他,说:“五爷,你从此以后不要找我了,只当你女儿死了!”五爷说:“我今日吃了你的酒,从此一笔勾销,窝账再不窝你了!”妈妈心内说:“今日强氏嘱托的事,我看此人正合他意。”妈妈开口说话:“老爹,你就不想好日子过么?”“我的妈妈,怎么不想好日子!我时运不好,局就坏了,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想到我不如死了干净!”妈妈说:“五老爷,你可曾娶过亲?”“ 我没有,哪一个还同我做亲?”妈妈又开言说:“你今年尊庚了?”五爷说:“我今年二十四岁。” “你今住在哪块?” “妈妈,我住在土地庙子里藏身。我皮五癞子是六个妈子带大的。父亲在日,到庙里求神许愿做好事,修桥铺路,修积我这一个献世宝下来。寻了一个吃乳的妈子,她的年纪轻,夫妻又好,两下舍不得分开来,带家去了;后又寻个贴乳的妈子,哪晓得贴乳妈子又有了孕了,辞了家去;又寻了一个半乳的妈子,那半乳的妈子老了,家去;又寻一个干带的妈子,那干带的妈子又要下乡种田;又寻一个抱我的妈子,她抱不动;又寻一个抚我的妈子,过了一年,她又去了。” 闲话休提,再言妈妈说:“五老爹,我代你做个媒吧!”五爷说:“妈妈,是哪一家姑娘,代我做媒?” “说起来你已该晓得,就是孙大理的姑娘,名叫孝姑。”“妈妈你说起孙老爹,我认得他,他是我个偌大的恩人,还未报他。我想起当初,讹了一个开绸店小官,他回去告诉他家大人,即刻把我送到捕衙里。把我叫到上面问了一声:‘ 皮五癞子,你又来了么?’叫取头号板子,六寸厚的板子。站班的恨我,狠狠说:‘不得小夥,今日与你个糖心的吃吃!’若是吃食糖心倒好了,原来是块头号重板子。孙老爹看见叫:‘ 兄弟们,公门好修行,你们换个空壳子与他吃吃罢。’站班的依了老爹,换了轻的。老爷叫打四十板,哀求打了一板。后来叫又打十板,我浑身打得不疼,如扑蝶一般。我一个飞脚腿跳出来。可怜孙老爹尽个好人,把两把银子与我,说:‘ 老五,你把银子拿了去,做一个生意。’我拿他银子就走,到叉鸡王二家,一输输了个干干净净。妈妈,你说别人家还犹可,你说孙老爹家,妈妈,天下人不要,独独要看上我皮五癞子?还是我人品好?言谈好?家道好?人色好?就是妈妈你说这种话,看中我哪一件好?你要论品格,极了顶了;若论本人,是我皮五癞子尖儿脑儿赛儿,特等之中特特等。也罢!你既代我做媒,还有两句话交代在前:要叫我养她,是万万不能的。天晴各吃各,天陰她还要贴我一顿。奶奶你代我说得妥,你打一斤酒代我道喜;要是说不妥,你打一斤酒代我探恼。”张妈妈说:“五爷,你今日且回府,过两天来讨信吧!” 到了次日下午后,张妈妈无事,就到孙奶奶那边走走。不一刻工夫,已到孙府。用手敲门,奶奶问:“是哪个?”妈妈答应:“是我!”奶奶将门开了,二人进内。奶奶问:“代找的人在哪一块?”“ 奶奶,人是找到一个。当日开过当铺,两个果子行。”奶奶未曾听完,说:“你是人,还是鬼?”“ 奶奶你不要着急,等我说完了。如今就穷了个干干净净,衣不终身,食不充口。家内烟火全无,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只身一个,住在土地庙里了。”奶奶听毕,回嗔作喜:“此人正合我意!”奶奶又拜托:“就是此人很好!”于是,二人话毕,张妈妈回到自己家来。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起来烧烧香,开了门,哪晓得皮五爷天还未亮,他就站在门口。他为何不敲门?他虽穷,心里也还明白。他说道:“张妈妈是个半边人,寡妇家,我清早敲门进去,不便。只得站在门口等她开门。”妈妈烧过香,开了门,看见皮五爷,说道:“你早呀?”五爷说:“也不早了!”进来望奶奶说:“你代我说的亲、做的媒如何?”奶奶说:“媒是倒有九分了。你家住房也要一所,你如今住在土地庙里,如何娶得亲?你可有床么?娶她在哪里睡觉哩?”“ 奶奶,我房子也有,床也有,被也有,褥子也有,枕头也有。各色皆有!”张妈妈说:“告诉我听,房子在哪里,床在哪里?被褥在哪里?说与我听一听。”五爷说:“妈妈,你听着:房子不消说得,土地庙内;床么,我把土地公公、土地奶奶搬搬家,让我们,不是床有了?被褥,你听着,等那晚间,新娘进门,我早起到城门口,同乡下人拿两个稻草下来,不是被褥也有?枕头更容易,拿两块城砖。这个如何?” “叫新人到土地庙,稻草铺内,是何话说!必须要寻一所房子,买一张床,做一床紫花布被,绿布褥子,还要买个脚盆。”奶奶问:“孙五老爹,你可要添东西?”“ 奶奶呀,你是个什么人!我要有钱添东西,奶奶,我不去赌钱,娶什么亲?我不是呆子,你老人家想想看。”奶奶说:“五爷,我有几两银子借与你,我同你去寻一所房子要紧。”五爷就同了张妈妈,带了银子,锁了门户,到了街上寻房子。五爷说:“奶奶,要看看人色何如?奶奶,不是我皮五癞子说大话,开口是我皮五癞子一个人,哪一个大胆穷得过我皮五癞子?站起来是我皮五癞子,竖起来还是皮五癞子,睡下去还是皮五癞子,把我就癞得干干净净!” 不谈五爷癞大口,再讲张妈妈同他一路谈心,顺步而走。走到了东门城脚根,走了几家门口,见有一家贴着:“七十三间房子把人住。”奶奶认不得,上写着:“黄门姚氏七十三岁,领黄衣的。”妈妈说:“怪不得上面忒黄些!”张妈妈又走过了几家,看见那门口有一位奶奶,坐在板凳上,端了一盆衣服在洗,旁边有一间空房子。张妈妈说:“问声奶奶,这间壁房子可租与人?”奶奶说:“是租的。”妈妈说:“拜托!带我看一看!”奶奶说:“等我喊人去,带你老人家看房子。”奶奶喊了一声:“细小夥老子,有人看房子哩!”倪三正同人打天九,听见喊有人看房子,打挫了牌包子,一直跑家来。看见老太,彼此通名通姓,妈妈说:“里面房子是尊府?”倪三说:“敝友徐老二的,待我喊他一声。”说:“张奶奶,我家敝友的房子干干净净,又不安水。如今我这个敝友,系他家父置下来的,如今这敝房又租别人。敝房是干干净净,连一点水也没有革命。”随即喊了徐二过来,讲了房租,二两八钱一年房租,彼此言定,永无异说。徐二问多早晚成交,择了好日。张妈妈说:“改日不如撞日好,就是今日吧!”不知成交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媒婆张罗租房 光棍耍赖讹酒 第12回 媒婆张罗租房 光棍耍赖讹酒 诗曰: 酒后逞凶不安眠,荒唐帽戏揎屋边。 劝君此后须收敛,不做当年乱讹钱。 话说张妈妈议定房租,当日成交,皮五爷远远站着,并未同老太前来。此刻五爷见已是时刻了,忽然走进草房,见了张妈妈。他叫了一声:“干妈妈,你在此做什么事?”“ 我在此寻房子,你若没事,代我明日搬搬家。”五爷说:“是!”奶奶说了一席话,叫五爷:“你代买两个花古来!”老太取了三文,五爷说:“奶奶,帖子长了价了,要五文才卖!”老太就与他五文。五爷取了钱,他到帖子店,要了两个花古,把五文钱就打了四两酒喝。一刻工夫,前来见了张妈妈,说:“花古在此!”妈妈说:叫倪三爷代我写下字吧。”倪三说:“张太太,我不会写字,自幼不曾念过书。”徐二说:“我一窍不通,不会写。太太何不请皮五爷代我写下字呢!”五爷说:“就是了。”倪三借了笔砚前来,五爷举笔写道: 立绝卖文书人徐二,今卖到皮名下东门城脚根草住房一间,当日言明收银十二两正。自卖之后,听凭本主修造。一切利债准折等事。自卖之后,并无亲族作闹。倘或徐姓本家唆讼,俱系倪三中人一面承管。今恐无凭,立此绝卖文书存照。 大宋天圣四年九月初十日 立绝卖文书人徐二 居中人倪三 皮五爷写了两张花古租批,他原是精皮光棍,又加上倪三、徐二认不得字,他一张上面写的:“一立没相干某人,今立到没相干名下,租得没相干。”他就写了若干“没相干”在上,倘日后查出,以作废纸无用。张妈妈又称出三钱中佣,用来交与倪三,又将房租交清,各散。老太说:“五爷同走。”五爷说:“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到了外面,等着倪三说:“小夥!”挝住衣领,卡住嗓子,翻着白眼:“小夥,你好好还我三星就罢了。”倪三没奈何,把三星从腰内拿出来,递与五爷。五爷说:“我家干妈妈要你照应!”倪三一一应承。 再讲张妈妈一直奔家内,开了门,坐下来一刻工夫,五爷已来,说:“先打四两酒喝喝。” 且言张妈妈把门一锁,到了大街,看见一张四脚床,问要卖多少银子,开店说要卖八钱银子。张妈妈还他四钱,那人不卖。妈妈回来,劈面撞见五爷,问:“奶奶,你到哪去的?”妈妈说:“代你看床去的。”五爷说:“我去!”于是同妈妈要了三大星。他走到街上,直奔家伙店来。有一位伙计在店,他认不得皮五癞子。皮五叫了一声:“老爹,你家这个床要卖多少银子一张?”伙计说:“一两一张,实价六钱就卖。”五爷说:“五钱吧!”伙计说:“便宜你了,我这床是发财床!”果不然后来皮五爷大发。看来世事,人都要讨个吉兆。当时五爷交了三星,他拣床,拣了一张摇不动的,扛起来飞跑说:“扰了你一半床的子孙床了!”有伙计正在剔牙,不妨着他扛床,五爷起意想全扰他的,因他说“发财”二字,才把三星丢下。五爷扛起就走,伙计老爹叫人代他赶一下子,那人说:“你把苦叫我吃!他是皮五癞子,我如何能赶他!” 不言众人,再讲皮五癞子将床扛至街上,东撞西歪,不知打了人家多少东西,人也不敢望他启齿。他将床扛至东门城脚根,推开芦巴,床扛至里面放下。他四面一看:“呀?窄了好些。也罢,等我晚上揎他一揎看。”丢下床,走到张妈妈家,同他要了四十文脚钱,打酒去吃。 过了半会回来,张妈妈与五爷谈心,问道:“你可有家伙用?”五爷说:“那块来呀!”于是,张妈妈找了一张三只腿柳木板凳,一个四耳朵罐子,一个没把子黄罐子,一个破头钵,一个锔大碗,还有一个漏汤勺子,零星物件,找了一大篮,叫五爷拿到新房子里去。五爷将零星物件一齐拿到东门城脚根,推开芦巴,将篮放下。五爷喊了一声:“诸位贤邻听着,我新房子搬了些上好的值钱的东西,还有多少古董在内,你们要代我存神些。若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去,我是不得甘休的!我皮五太爷晓得了,你们拿黄腊补起来,我都是不依的。”皮五癞子说过了些狠话,他又奔妈妈家来。他连日也不窝人去了,每天在老太家,又有酒吃、饭吃。他今日望老太说:“我今日可代我餪餪房,又算餪,打烧酒我喝喝。”张妈妈说:“五爷,今日没有你吃的,要得罪邻居,你不是个省油灯盏,恐邻居骂我。我若是被骂,你自己内身也不安。留着我过几天再骂也不迟!” 皮五爷心中有了底气,直奔街上。已好早晚了,他悄悄地到了芦巴,将门一推进去。他把门推好了,把碗盏一推,弄得叮当响。旁边四邻此刻已睡了,听见新房子有人,皮五爷还好惹的么?众邻居吃过晚饭,为了省油,就睡觉了。此刻听见了新房子里响,都爬起来了,穿了衣服直奔门外。灯球点起,奔篱笆门内一推。五爷瞧见了,推上门,一声喊:“好呀!你们半夜三更打劫我?不好了!你看看我的三十二个皮箱不见了,又不见了两盒子首饰了,只还有四个银箱,又把些铜锡器都搬了去。”皮五爷将他们挝住问:“你们官休,私休?你要是官休?送到定远县捕衙那里,打你板子,还要赔我的东西;私休,看便宜你们了,只打二斤烧酒,买两碗菜,一碗肝尖,一碗烧乌鱼就罢。”众人没奈何,只得应允。五爷说:“你们拿个灯盏来,带些油来,我点点灯。”倪三说:“我家只得一个灯盏,何能把你用?”五爷说:“你用了这几年了,今朝该派我家用用。” 再言众人说:“伙计,你代我垫一下,明日生意上还你。”此刻徐二没奈何,又把奶奶代小伙买布鞋子的钱亦弄去,先买两碗菜,打了二斤烧酒。五爷说:“你们吃一杯!”众人不敢吃他的,多谢了一声,众人散去。他把门推上,取了杯子,酒儿吃吃,菜儿搭搭,吃了有八分酒意,他酒兴发作起来,想日里要揎房子来,便说:“也罢,老实些揎房子玩罢!”他先唱一出《醉打山门》,然后站起,拿条板凳一敲,口中唱起醉醺醺洋花花字。未曾唱完,他就东一推,西一推,推倒倪三家锅腔子,头钵、大碗一齐都打掉了。他这边又转了腔了,唱的是《卧雪归窑》,到这边一家,两口在床上,被五爷一推,把两口儿推翻在地,把尿壶一泼,泼了老爹一嘴,那种騷味难闻,连细娃子都在尿内。邻居吵闹一夜不安。到了天明,倪三与徐二同到张老太家道歉。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回 皮奉山支贺分 孙孝姑嫁穷神 第13回 皮奉山支贺分 孙孝姑嫁穷神 诗曰: 漫言酒色颇难行,远是冷铺过太平。 白酒以能迷本性,讹到黄金动心情。 话说皮五癞子讹了众人,吵得邻居一夜不安。再言众人天明约齐了,就奔张妈妈家来,说:“我的房子不租了,要反悔了。”正在告诉老太,不妨皮五爷已到了张家。这里众人朝外一望,张老太问五爷:“邻居待你可好?”“ 待我好!说:‘老五,我们代你餪房,又要餪居,打酒贡菜,各样应酬。”’张妈妈说:“你就唱了一夜?”众人听了,就喊了一声:“老太,皮五癞子把我家东西打得干干净净,我真真要反悔了!我房子不租了,你另寻别处吧。”皮五癞子开言:“反悔很好。你家房子是卖断了与我的,怎么今日要反悔?想赖我的房子么?我同你们到官,与你们评一评理,我在房子唱曲,你们不许,这不是反了天了么?”众人不敢与他争论,怕他难缠,只得各散。再讲皮五癞子道:“张妈妈,把几个钱我,好打点烧酒喝,盖盖脸,同人支贺分去。”老太无奈,与他二十文,五爷打酒吃去了。上街正走之间,东头来了一位少年人,一声喝:“站住!”那人一唬,不知何意,说:“借几两银子我用用,你可晓得我娶妻了么?”那人说:“你娶妻不与我相干!”彼此二人言三语四,口角起来。五爷不由分说,拦腰一把抓住:“我要看看腰里。”谁知他腰内有一两六钱三分银子,被五爷一倒,干干净净。他又到了三叉路口,看见一位老爹,叫了一声:“恭喜!”那老爹说:“我同你素不相识!”皮五爷说:“你不知我娶亲么?请你吃喜酒,看新娘,拿棒儿香。”那人说:“我腰内没曾带银子!”适值封门南京王相公开言:“老爹,我代你垫一下罢。”那人点点头去了。王相公称了三星与皮五爷,五爷说:“一行无二利!”王相公也是三星。又到了那头一个鸦子,弄了五星。走到南门讹了一条汗巾,也有手帕、腰巾、衣服等件,他今日一总弄了十五两银子。他有了赌本,一直到了叉鸡王二家赌去,一输输得干干净净。皮五爷说:“奶奶,你好坏命!有了你,我天天输。老实些不要她吧,退掉了吧。”张妈妈见五爷几天不去,便先把二百文轿钱与轿夫,言定轿夫下午来接。张妈妈各处找寻新郎官,没处找。到了十八日一找,找到土地庙里,看见皮五癞子,奶奶叫他回来,又道:“你忘了,两天你就要娶亲了,你支的贺分在哪块?”五爷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是女人家,你找着我,外人看见,男女授受不清,外观不雅!”妈妈劈面一口啐,说:“该死的东西!”拉他就走。到了家中,数说一番。张妈妈又把了几个钱给他,说:“老爹,你去剃剃头,洗洗澡。”皮五爷剃头洗澡之后,家来说闲话。又到了一个地方,把分子都找清了,回归新屋,叫:“倪三,你二十日,我要借你家锅代我煮饭,弄肉条子豆腐汤。你自己到街上买两碗饭带家来吃。我收你一百四十文分子,你家两个人吃我的,我不兑数。”五爷到了十九日下午,请了一众前来恭喜。 再讲张妈妈到了天不亮起来,换了衣服,烧了香,开了大门,两位轿夫前来说:“吴翰林家老太太三更才转过灵祭,还有一家出殡,坐在城门口等了好一会,城门才开。”张妈妈同了轿夫奔清风闸孙府门首。 再讲强氏大娘,自那日与张妈妈约定,并未让小继知晓。强氏大娘叫:“小继,你起来,我同你说话。你快些起来!”小继说:“奶奶,此刻天还未亮,迟一刻起来。”奶奶说:“你起来!”孙小继无奈,穿了衣服,到了天井,看见天还有月色。奶奶望小继说:“开大门去!”奶奶乘大爷出去开门,遂随手将他一推,奶奶上了拴,到里面去了。又喊了一声:“奶奶,转一转回来!”大爷心内明白了,自然奶奶又看上别人了。小继叹了一声说:“自然有人来睡热被窝了,怕我碍眼!咳,也罢!待我转一转去。” 再讲张妈妈已到,叫开门,将轿子歇下,然后见了奶奶。奶奶说:“妈妈,叫你一亮就抬人的,此刻太陽到了半天才来!”妈妈说:“我今日四更天就起来,又等了半天,轿夫他又出恭去了半会子。奶奶,也要等城门开了,我们才得进来哩!城门不开,我们不能飞进城来!”张妈妈到了姑娘房中,叫了一声:“恭喜你,姑娘!”姑娘说:“妈妈,你到我房中有何话说?”妈妈说:“姑娘呀,今日是你的吉日!奶奶代你恭喜,拣了一个姑爷,是一个至忠至厚的人,又不会赌钱,又不吃酒,人品又好,家道又好,声名又好。”姑娘听见妈妈一番言语,喊了一声:“妈妈,有你勾串我继母来卖我么?”于是,孙姑娘大哭不止。强氏一听,气冲牛斗,即刻就把姑娘在房内带推带拉,拉他上轿。吩咐两位轿夫:“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张妈妈望奶奶说:“奶奶,你可看见姑娘身上穿得白鹅儿似的,奶奶,你有衣裳快些拿出来。”奶奶说:“我是没有衣裳,你去吧!”妈妈说:“奶奶,你说没有衣裳,我去叫皮五癞子来,把姑娘一房一屋都搬了去就是了。”奶奶一想,喊声:“张妈妈,站着呀!我找了几件衣服与你。”一件元色衫子,上下有了裂缝;一条元色裙子,连腰都断了;一双大红纱褶裤子,如料丝灯一般滑眼;一双宝蓝缎子鞋,连花都摸得边也没有,把这么四样的好物事与妈妈。妈妈拿了,到了街上,找不见轿子了,一赶赶半天,看见轿子是被人拉下来了。见姑娘在轿内喊了一声:“四方的仁人君子,我是孙大理的女儿孝姑,今朝被继母勾串张媒婆来卖我,你们前来做一件好事,救救我吧!”随即有二位上来,把轿夫打了一个嘴巴子:“好,你把人抬到哪里去?” 不言轿夫被打,再言张妈妈远远的望见,道:“轿子歇下做什么?”只见有两位说:“这一个老騷货,我同你到县里去禀一禀官,你私卖人口!”张妈妈说:“二位老爹,你晓得姑娘嫁把哪一个?你们也该闻这个人大名,就是那皮五癞子今日娶亲,你认做何人?”二人听说,唬得屁滚尿流的去了。于是妈妈叫轿夫抬姑娘到皮府完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洞房匪友聚会 破水缸做妆台 第14回 洞房匪友聚会 破水缸做妆台 诗曰: 今日宾朋乱烘烘,红鸾高照洞房中。 可怜命苦强嫁去,谁知家贫一色空。 话说二人听见张妈妈之言,唬得飞跑。孝姑心想:“难道果应妈妈之言,声名甚好?”遂住哭凝思:“咳,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于是轿夫飞抬,张妈妈押着轿子到了城脚根。妈妈看见五爷说:“请你先出去,让新娘子到里边来。”皮五爷出去,轿夫将轿抬至里面。张妈妈说:“升一升,再升一升,升到床面前再升!”轿夫说:“叫我升到哪里去呢?”于是张妈妈把姑娘搀下来,先代姑娘把孝服换去,藏在床底下,要喊五老爹家来。轿夫听见,飞风将轿抬了飞跑,犹恐五老爹把轿顶抢了去换烧酒吃。张妈妈急了,喊了一声:“五老爹,快些来!快些借只爵来!”“ 奶奶,我们没讲究,就是杯子混混罢。”即刻叫陶哐子拿了三个剪边钱,打了烧酒放下。五爷看见那一首有芦席四张,家内房子浅坐不下,就摆在城脚根,说:“我们今日早些吃饭!” 再言五爷同陶口兀子提了篮子,一直到前邻后店敲门:“我姓皮的找你家老爹说话!”老奶奶说:“我家老爹不在家。” “你家老爹回来,请到我家吃杯喜酒。你家有家伙,借几件我用用。”于是,老奶奶找了一个破大盘子,还有锔,大小粗细碗十个,放在篮子里。他俩又奔第二家去,进了大门,见了奶奶:“你家大爷可在家么?”奶奶回说:“不在家!”“ 你家大爷回来,千万叫他把个分子带了来!”又借了些破东西。他们四门把些分子一一找了来。 再言陶哐子将东西放下去了。五爷傍晚回来,叫人打酒,把芦席摆下,一众匪友,先看新娘子,后吃酒。众人说:“老五好一会跌钱,不差事将来你要发财了!”闲话少叙,再言一众匪友,猜拳行令,一个说,三个和,令共是一样: 落地无声是蓬雪,四足能行是个鳖。 要得一样变三样,笋长竹子劈成篾。 落地无声是蓬霜,四足能行是个獐。 要得一样变三样,木头改变做成槍。 落地无声是蓬雾,四足能行是个兔。 要得一样变三样,棉花碾线织成布。 一众匪友酒毕饭饱,连五爷家的锅巴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散去。此刻已是点灯时候,张妈妈叫:“五爷进房。”代他换了衣裳,说:“怎么干,羞人答答的,怎么?”妈妈说:“做富贵吃交杯盏,此是百年大事,要紧!”于是,五爷喝一口,妈妈递了姑娘,五爷说:“她不会吃,待我自饮了罢!”做过富贵,五爷同陶哐子家去,微赌一刻回来,同了张妈妈吃了晚饭。 再言五爷照看一会灯火,人虽极穷,心内明白,该当后来富贵双全,此是后话。 再言张妈妈回去安歇,五爷把灯一吹,上床同姑娘成周公之礼。天还未亮,五爷爬起来,眼一擦,推开篱笆门,到了街上,一直奔西门城脚根,到了叉鸡王二家赌钱,到晚方回。再言孝姑见五爷出去,以为一定做生意去了。早起三光,迟起三荒。此刻不来,是出恭去了。又过一刻不来,姑娘想:“一定被人拉到茶馆去了。昨日我听到有好几桌酒,果真名不虚传。只怕是吃茶去了!”她就睁开两眼,下床往外面一看,不由得一阵伤心,暗暗掉下泪来:“我好苦命耶!谁知张妈妈代我做媒,嫁了这么个丈夫!原来居的草房,篱笆门。”随即推好门,坐在床边上,呆呆的过了一会,听见篱笆门响,姑娘认做五爷回来,不期原来是张妈妈来了。手中拎了一个提盒,里面一个油辗子,一把梳子,一个油碟子,一根绳子,还有零零星星东西。叫了一声:“姑娘!”他就到了外面,冲了一个钱水,买十个大肉包子,带来与姑娘吃。姑娘哪里吃得下去,只得下床梳梳头,没有镜子,自己走到破水缸面前一照。张妈妈望着姑娘,不由得一阵心酸,舍不得,自己骂自己:“老騷母,你看依了强氏,自己损了寿了。”便说:“姑娘,你莫怪我,皆因你家继母心肠狠,我也不能尽说。姑娘,只怨你命罢。姑娘呀!我去了,再来看你吧。”说一声,走了。以后张妈妈逢时遇节,缺柴少米,亏张妈妈随时周济。 再言孝姑见丈夫出去,至晚不归,一连去了七天,到第八天,五爷回来。姑娘站起,喊了一声:“五爷!”一把抓住:“你早出晚归,作何生意?”五爷言:“叫声奶奶,你真正的好悬呀!你也不访访我的底子,就嫁了我了?奶奶,待我告诉,你耳朵听着了:待我说一个官衔你听,听听真个,我是朝廷逆子的花头顽民,鸦子的魔头,米里的蠹虫,按上界烧酒星君临凡,自称讹王大帝在位的,姓皮名奉山,插号五癞子,你可知道么?”姑娘听了,哭道:“五爷呀!你道是酗酒、行凶、赌钱、打降,不是个无赖之徒了么?你柴不管,米不管,叫你妻子问哪一个要呢?”“ 奶奶,你不要噜唆!你再要说长问短,看我太平拳头,你试试瞧!我吃酒赌钱,哪一个管得我下来?连父母都管我不了,何况你?”五爷大气,说着就跑了,又到叉鸡王二家去赌,到三鼓时分回来,吃得大醉,直奔城根,大喊:“孤王摆驾回宫,众大臣闪开!” 再言一宿已过。次日,五爷天一亮即把床上的被一抱就跑,可怜姑娘还未起来,也顾不得了。五爷把被拿了,直奔典当铺当了八钱银子,连票子卖了七百文,走到王二家,一输输得干干净净。三更方回,吃得大醉,遂睡了。到了天未亮,又把褥子拉了去,到了铺中典了六钱银子,票子倒卖了四百文,到王二家,又输去了。仍然三更,孤王摆驾回宫。第三天爬起来,没法想,同姑娘开口。姑娘回了他几句言语,他走上把姑娘簪子一拔,飞跑当出钱来,又赌到三更,仍输得手里空空的。街上连人都没得走了,到了家中,连衣睡下。 此时九月过完,到了十月了。数九的天快来了,朔风逼人。五爷自己良心发现,说:“姑娘在我家终日忍饿,于心何忍!”爬起来,今日出去弄点东西家来,与姑娘吃吃。他一直到了街上,见一个人还没有走,他就风跑了去,走到一个豆腐店门口,有一位在拉风箱,他说:“我烘烘脚!”那师傅喊了一声:“五老爹,把脚拿出来!这个臭味难闻!”他说:“浆该滚了!”师傅说:“滚了。”走到锅上,拿了十张豆腐皮自己吃了,说:“借个头钵我用用!”开店的无奈,找了头钵把他。他拆了些火,又放上粗糠,把大碗又舀上浆,放了五张豆腐皮,说:“我带回去与奶奶吃。今日多谢你店中晦气!”他奔街上,到了吊桥上,遇风一刮,把头钵内火星飞出,扑在五爷膀上,他把手一松,头钵浆打得干干净净,独独泼在狗屎上。五爷叹了一口气:“奶奶呀,你好苦命哪!”他回头直奔南门街内,听见一声爆竹声音,想必有人家开店,不免奔去一看,又要进店讹粉团吃。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回 癞子闹点心店 大理显魂借贷 第15回 癞子闹点心店 大理显魂借贷 诗曰: 世间无赖亦颇多,仔细思量没奈何。 见食垂涎须忍耐,不知硬抢往家拖。 话说皮五癞子听见爆竹之声,沿途探听,谁知南门城门口有一个姓张的,开张一个粉团店,今日挂牌开市,门口热闹非常。排了许多桌凳,上下人共七八个,忙个不了。五爷到了粉团店门口一看,有张案子摆些粉子,堆了一堆:有豆沙的,也有肉的,放在案上。外面有些人在等粉团,拥挤不开。谁知皮五爷进了店,恭喜了一声,坐下,闻见粉团,一阵香味到了十二重楼,解馋补虚开胃口。皮五爷忍不住开口问道:“开店的,你姓什么?”开店的答道:“我姓张,弟兄三个,住在南京水西门城外。大家兄叫做张松,今年四十二岁,有个侄儿二十四岁;二家兄叫做张崇,今年三十六岁,有个侄女儿十八岁;我小的年纪二十八岁,尚未有后代,生过数胎不存。”谈了半会闲话,说毕了,五爷开言叫声:“店东,你赊几个粉团我吃吃。”店东说:“我今日才开店,利息甚微,未曾大发利市。我小店一概不赊,况尊驾我又不相识,请到别处去赊罢!”皮五爷听见这番话,他有底气,叫声:“店东,你看放亮些,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要你赊么?当初你家令尊翁姓张,你们弟兄三个。”一长一短说了半日话,谁知俱是张三告诉他的话。五爷又说:“你家令尊当日借我家父亲四百两银子,至今本利未还,到如今你开了店,认不得相好的了?我今日来恭喜你的,说赊几个粉团,你倒一毛都不拔了!爽利些,是你的造化;若要没得,就将历年本利一并算还我,我就罢了;要是没得还我,我叫你这个三官店就开不成,同你打场恶官司,花你个干干净净!”旁边站闲的说道:“只怕你家是该他的。不然,他如何晓得你家根底?”开店的说:“是我同他谈心的!”那人道:“在我看起来,赊几个与他罢。”开店的不肯,说道:“我又没有大发利市!”皮五癞子听见,说:“你没有大发利市,我代你发利市!”腰内拿出大钱一文,朝钱筒内一丢,咕咚咕咚的响,口里道:“一本万利。”就走到案上,自己取了一个土络子,又自己装了二十个粉团,出得店门,说道:“姓张的,今日我皮奉山多谢你了!”五爷拿了粉团家来,喊声奶奶,叫奶奶吃粉团。奶奶只吃三个,五爷倒吃了十七个。吃毕,他奔叉鸡王二家赌去了。一连数日不归家。 不觉光陰易过,到了腊月半,只见彤云密布,瑞雪飘飘。五奶奶在家饱一顿,饿一顿,可怜家中柴米俱无,清锅冷灶的挨日子。一日晚间,五爷回来,奶奶拉住五爷说:“你妻子在家终日忍饿,你心中可过意得去?”五爷闻听此言,叫声:“奶奶,你想想瞧,天下哪有男家该养婆娘的?还是奉旨的,还是奉明文的?你看小心些,我翻过脸来,你试试我的太平拳头,你尝尝看可有点滋味?”可怜孝姑忍泪吞声的上床睡觉。不期次日,皮五爷照常又赌去了,仍到三更回来,口中喊道:“孤王摆驾回宫。”进了篱笆门,他见妻子孝姑骨瘦如柴,把她头发一揪,打了一个嘴巴,把孝姑一推,跌倒在地,说道:“孤王旨下,传殿前金瓜武士,朕龙性发作,将娘娘贬下冷宫!孤王安寝龙宫睡了。”孝姑娘爬起来,叫了一声:“皮奉山,皮奉山!你要看你妻子,此刻看罢!”孝姑娘主意想定,欲寻自尽。开了篱笆门,顺城脚根到了一株小槐树跟前,将汗巾解下,打一个死扣儿,挂在枝上。孝姑娘眼泪汪汪,叫了一声:“爹爹呀!女儿命不好,嫁了一个不长俊的丈夫!没奈何自尽了罢,料想也没有个出头的日子!”又叫了一声:“爹爹呀!你陰灵前来领你苦命的女儿去吧!”姑娘此时正欲自尽,从那一首起了一阵陰风,过处现出大理老爹,二次显魂,口中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亲儿呀!为父的海大的冤仇要你报哩!等后来有一位清官到任时,你切切的记着数句言语。”乃说道:前子系,后子系,子系占了子系妻。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后人欺。要知冤枉事,决开河水便分明。说罢复又低低叫声:“亲儿呀!你日后富贵荣华,夫唱妇随,你不要寻此拙见。我陰灵引领你到小继家借贷些须,挨过残冬,明正大发。” 不言孝姑随大理老爹的陰魂向小继家来。再言强氏大娘坐在家中,见雪大风狂,天气寒冷。她身上穿了一件大红洋绉皮袍,加了一件皮绵袄,底下系了一条皮裙,足下穿了毡褶裤子,一双倩皮小占鞋,手上戴了一副镏纹银响镯,叫大爷买了豆腐回来预备吃酒。因大爷要房钱回来迟了,奶奶说:“这么冷法,此刻才回来!” 不提小继进房,将要来的房钱放在梳桌抽屉内。再言强氏大娘同大爷房中端了香油钵子,又挖了一瓢子猪油,拎了一篮子豆腐,到了锅上放下来,点火架柴。正引着,火又熄了。忽然一个黑团子影了一下,跑出个狸花猫来,唬了一跳。奶奶把火引着了,叫大爷烧火。奶奶取了一把刀,打了豆腐,用锅铲子放香油,把锅一滑,煎豆腐。还未煎好,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乃是妇人之声。奶奶说:“罢了!你在外面开心得很,今日有人找上门来了!”奶奶又叫:“大爷,你快些开门去!”大爷到门首开门,谁知是大理老爹将孝姑引至小继门口,叫孝姑敲门,老爹站在对过黑影子里。大爷开门,看见孝姑,喊了一声:“孝妹妹呀,苦坏了你了!我要去看你,又怕皮五癞子难惹。今日此刻,怎么认得前来的?”姑娘说:“我同老爹前来与你借几两银子用用。”小继说:“老爹在哪一块呢?”姑娘用手一指,说道:“那不是爹爹么!”小继抬头一看,唬了一跳,只见大理老爹七孔流血,望着小继点了一点头,唬得小继筛糠抖战,乱喊乱叫说:“我见了鬼了!”奶奶连忙问是何事,小继说:“孝,孝,孝,妹,妹,妹,同老,老,老,爹,爹,爹前来借银子的!”大娘听见一慌,手一滑,把刀一掉掉在锅里,把锅打了一个洞,豆腐一抖,泼在锅膛内。大娘浑身发抖,战战兢兢跑到房内,开了书桌抽屉,取了十两银子,就是大爷才要来的房钱,叫:“大爷,你快,快,快,快送与孝姑去罢!”大爷硬了头皮,将银了送出,递与孝姑。 再言强氏同小继将大门关好,一直进房,齐奔床上,连衣服都未曾脱,把被蒙了头,只是发抖。 再言大理老爹叫了一声:“儿呀,走罢!”引着孝姑直奔东门城脚根。姑娘站在门首,用手推门进来。再言老爹灵魂到了皮五爷床前,用手一卡,卡住嗓子,说:“你休推梦里睡觉。”叫声:“皮奉山,你太狠心!我家女儿嫁在你家,你揉挫他够了。从此以后改过便罢,若再行凶,我就要绝你性命!”把手一松,皮五爷一吓,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看见天色大亮,欲要起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回 皮五癞子卖菜 孙孝姑送灶君 第16回 皮五癞子卖菜 孙孝姑送灶君 诗曰: 小本营生走街头,看着檐前夕陽收。 可恨时运全无继,从此今朝一日休。 话说皮奉山睡在床上,忽然惊醒,爬起来看见五娘站在面前,满眼泪痕,开言叫声:“五奶奶,你昨日上哪一块去,冻得这模样?冰冷的何苦来呀!”五娘开言,叫:“五爷呀!你昨日晚上吃得大醉回来,你一时龙性发作起来,把我贬下冷官去的呀!”五爷说:“奶奶,你想想瞧,我麻雀子头上有多大的脑子哩!胡言乱语,我吃饭的家伙要被你请下来,看看食嗓哩!”五爷又说:“从今后要禁言。”奶奶说:“我被贬下冷宫里,想再生无益,欲寻自尽。奔到前面树上,正要寻死上吊,被我爹爹灵魂救了我下来,引着我到孙小继家借贷些须,说挨过残冬,明年要交好运,夫荣妻贵了。” 五爷听了奶奶之言,周身寒毛根根直竖,叫声:“奶奶,你晓得,老爹虽然做鬼,灵得很哩!我被他一卡,卡得我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说:我儿被你揉挫,下次若再欺她,我就不得过门了。我被他唬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又说:“奶奶,如今你有了银子,把我去做生意罢!”五奶奶叫他掉过脸去,取了一两多重银子与他。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仍奔王二家赌去,输得干干净净回来。他家来,到半路想了一派胡言,回来诈银子。到了家中,看见奶奶,揪住头发一索,索了一个斤斗,叫了一声:“奶奶,不妨你看好哪一个,对我说明白。你悄悄的,人不知鬼不觉,瞒着人嫁去!若是零零的嫁,我是不依的!脸要丢我的,不是好说话!你此刻同哪一个通奸?你说!”奶奶一听,说:“五爷暂息雷霆之怒,权罢虎狼之威!你的妻子是公门之女,颇晓三从四德。你今说此浑话,从何而来的?”“罢呀,若不是看上人,你那白晃晃的银子是哪一块来的?不妨你说,哪一个色胆包身,也不访访我五爷爷可好惹的?”于是二人斗口。奶奶说:“五爷,早上已告诉你,是爹爹引我到小继家去的,你若不信,前面大树上你看看去!” 于是五爷出门,奔东门城脚根,顺着城找去,果然见树上挂着一条汗巾。他回心一想,妻子之言一些不差,老爹之言一些不错。他回到家中叹息了一会,复又到外边,叫了声:“倪老三!连日生意可好?卖菜可有利钱?”倪三说:“也罢了!”“我要明日做生意,你可把篮子借与我用用吧!”倪三说:“我明日要做生意,如何能借与你?”“ 不妨呀!大家用用。”倪三不肯,他就用强。倪三没奈何,五爷将篮拿了家来说:“奶奶,同你借本钱做生意。”奶奶见五爷做生意,倒也欢喜。奶奶随即与他几钱银子。 次日清晨,五爷直奔城外菜园,讲定一百二十文一担,发了一担菜钱。他把青菜挑了那一担,可怜南街喊到北街,并无一人买他的。此刻太陽到了西了,没得人买,他无法可施,一走走到—条深巷内,喊了一声:“卖菜!”独独有一位奶奶喊了声:“买菜呀!”皮五癞子一直挑了进来,说:“奶奶,一十文一百个一斤。”说了半会,奶奶说:“菜我要不了。”但还在那捡那一棵,这一棵。五爷暴跳如雷,说:“不把钱我么?”奶奶说:“我要不了!”五爷说:“讲明白了,八百文。”奶奶说:“放你娘的屁!”两下大闹,旁边邻居出来做拦停,把奶奶银镯一只,当了大钱八百文与他。众人开言:“奶奶,他是皮五癞子,你为何要买他的菜?”奶奶大气,说:“舍他钱买年食吃罢!” 再言皮五癞子带了钱,奔王二家,输得干干净净,连篮子作也二百文输去了。王二他要这篮子无用,取了草标,摆在门口卖。适值倪三没做生意,看见了,即上家去,望五奶奶细说情由。奶奶把钱倪三赎篮。 再言五奶奶气出一声大病来,多蒙张妈妈前来照应。到了腊月二十边,五奶奶、五爷如今家中连柴米全无,怎么过?五爷长叹一声,叫道:“奶奶,有银子把点,我上街买柴籴米。”奶奶无奈,仍有一块银子把与五爷。五爷到了街上,上钱店内一称,有一两一钱三分。随即叫店家:“代我包起来,要红纸包,代我写大发财三字!”他又叫打开来,包起来,如此数次,拿到家交与奶奶,说明年好做本。五爷又复到街上,讹了些豆腐皮、香油等家来,庖厨吃毕饭,没有别法,仍去小赌。那一天,快到送灶日期了,奶奶说:“五爷,快过年了。”五爷说:“提起过年,我倒有一番心事了。奶奶,你老实些,哪一家过年过得好,过得热闹,你跟他家去过年罢!你早些离了穷窝,你过好日子去罢!”奶奶说:“五爷,你说哪里话!我生是皮家人,死是皮家鬼。五爷你好狠心,叫我可往哪里去!”“奶奶,你说的话金石良言!我要是个人,你对我说就好了。我同鬼间了壁哩!”五奶奶又说了些闲话,五爷到外面找人,弄了些烧酒喝。到了王二家,看人赌钱。到了三更天,人静了,没人走路,五爷才家来安歇。 到了二十三日,家中一切俱无。到了下午候,看见人家买东西热闹,五爷又找了一个朋友,候了四两酒,悠悠在肚内盖起来。远远走到了一个米店门口,他用手一抄:“看看米样!”然后又说:“你可赊几升糯米与我,写账罢了,明春加利奉还。”米店无奈,把糯米量了五升与他。他又要了些米糟料豆。正走之间,远远来了一个卖灶糖的。五爷问:“你这灶糖卖多少钱?”卖糖人说:“十伙。”五爷一听,抬拳就打:“我与你做买卖,为何叫我‘失火’?”街上人做好做歹,将灶糖送与五爷。五爷携了灶糖等件,直奔自家来,告诉奶奶,奶奶心中大喜。奶奶说:“丈夫好了,如今是败子回头金不换!”到了晚上,煮好灶饭,奶奶请五爷拜上灶君。五爷说:“如今灶君没处走。”喊了一声:“倪三,你家灶君请让让,好让我家灶君先走!”不知让不让,且听下回分解。 第17回 皮五过年闹穷 癞子遇货打货 第17回 皮五过年闹穷 癞子遇货打货 诗曰: 年来年去又新年,终日昏昏在街前。 识逢亚页子来相会,扭过扶领就要钱。 话说皮五爷五癞子硬直直将篱笆门伸手一抓,扒了洞,说:“请灶君神圣!”就跪将下去,口中便诵告说:“弟子皮奉山,今年清香素烛,并无三牲供献,保佑弟子明年发了大财,一定买三牲全礼供献。今年望神灵担待!你老人家老实些吃,没人陪你!”于是夫妻叩首已毕,吃灶饭,连锅巴都被五爷吃下去了。 再讲次日,五爷一早起来,买了四两酒喝,上街找鸦子。远远看见槽坊内柜台上很是热闹,张老爹、李老爹站了一柜。众人看见皮五爷前来,说声:“我们回头拢你。”一拱而散。五爷进来,向柜台上人说:“家门清净,人口平安!”五爷说:“我有个当包,代我查查!”伙计说:“你有个什么当包?”五爷说:“有一把戥子,暂押在你店里,怎说没有了?”伙计无奈,代他转查出来了,犹如骆驼长牙齿——变了象,旋即用算盘一算,共欠七钱三分半。代我把纸条字毁去,当包今日我赎,代我把账簿上写十二月二十五日,一并收清。拿过去吧!我们这主顾可好么,二十五日还账。伙计,好得很!仍押两坛酒过年,正月清账。”伙计不依:“放你娘的屁,一个钱不把,还要押两坛酒过年!”两下争闹,东家出来了,他就口软了:“押二十斤罢。”东家说:“老五呀!今日收账了,明年把我吧!这个没砣戥,明年再押罢!”五爷不依。东家又帮好作歹的,说:“送十斤酒与他罢。”酒把式拿了一个坛子来打酒,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五爷说:“伙计,打准了!错数了吧?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柜上人说:“不好了,满出来了,东家师父!”大家说:“不要送你二十斤,天从人愿!”于是,吩咐师父代皮五爷将酒拿家去。五爷出得酒店门,一直到了米铺之中,讹了一个足数,约有二三斗米。后又到磨坊门口,他左手拿了个酒杯,右手拿了个头钵藏在背后,走进磨坊,说:“寻点干面。”店里人看见酒杯,说:“描点去吧!”不期他头钵一描,端着飞跑。到酱坊门口,说:“你家酱瓜、生姜,送我些家去炒十香菜。你叫师父送了十条瓜子是苦的。”又找上生姜等件,土络子盛了。又到柴店,硬讹了一担柴,又上油店讹了五斤油,又加添了半斤麻油,逐件东西送到家里去。他又上街,到窑货店讹了个火盆,又讹了个茶吊子;走到炭店门口,请叫一声说:“我从不拢你,你今日到二十八了,赊几斤元宝炭,送我蜡烛。”老爹回不起他,称了三十斤谷片,二十斤谷成,十斤红烛,叫人送到他家。他又到前面,到了一个南货店,店东不在块,有一位新来的小官能干,在柜上做生意。看见皮五爷,他认错了,认做是人家下锅,把手一招:“买果子,进来!”众人先前站了一柜,此刻一个全无。小官说:“你尊驾是买果子的么?可开个单儿。”五爷说:“好!”小官说:“回来照单查货。”五爷见柜内有熟人,把眼梢挤一挤,众人不敢开口。亦有人将腿踢小官,亦有在背后打手势,小官不懂,认是个好户,遂将果子一一开列于后: 红枣一斤橘子一斤黑枣一斤风菱一斤 元眼一斤青饼一斤核桃一斤洋糖一斤 还有灶牌一个,坑三姑娘、金钱天地牌逐件清楚。五爷托着土络就走。小官喊了一声:“把钱留下来!”五爷说:“你不要钱送我的,怎么又要起钱来了?”皮五爷大喊,说要扒店。店东听了一吓,走出来,说道:“小官,你要打发他,他是不依的!”于是皮五走了。再言小官说:“野人要东西,不把钱,还要撒泼!”众人说明,小官方晓得他是皮五癞子。 再言走到了肉店门首,开口叫声:“傅老大,我从不扰你,今日过年了,赊宗元宝肉吃。”傅大爷说:“皮五癞子,小伙,你访访我傅大爷是个好说话的?别处怕你,我这里不怕你撒野的!”二人你争我斗,皮五癞子手疾眼快,拿起刀来,认定傅大砍来。傅大眼尖,跑了。五爷见没有人在,取了一个猪头、四方元宝肉才走。傅大看见:“老五,你别恼,我与你玩的!”又到了卖鱼摊子上,一位笑嘻嘻叫:“老五,我为你留了上好的鲤鱼两只,我正要打发人送到你府上,奈我们忙,不得工夫!” 又到了卖鸡鸭店,店东说:“老五呀!出奇大母鸡三斤十二两重,送与五爷!” 又到了帖子店,要了对于纸两张,又要买红扯画儿,是孙行者大闹天宫,还要伍子胥闯昭关,抢了飞跑。劈头撞见一个乡下人卖元宝的,走上去打了一个耳刮子,把元宝抢了就跑。一走走到个酱园里,栏杆上挂好多对子,外边摆一张桌子,一个破乌缸子,墨盘大小不等。五爷喊了一声,把桌子一拍,把东西都拍翻了。那人说:“你做什么把我唬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五爷?”“ 代我写下字。”袁先生说:“明日你来拿!”五爷说:“我等不得,此刻就要写!”袁先生无可如何,正欲举笔代他写,五爷说:“慢着些,我说与你写:穷穷穷,你家穷。”先生说:“穷穷穷,你家穷!”他二人为了你家穷我家穷,抬杠了半天,后来先生明白了,说:“请说下联!”皮五说:“富富富,我家富。”接着又写对子: 铁笤帚扫净天下穷鬼; 万把勾搭住五路财神。 年难过,难过年,年年难过; 回没得,没得回,回回没得。 再穷穷不去,一日三顿酒; 一富富将来,都是讹的他。 今日脱了鞋,掷掷居里快; 明日来不来,常常做赢家。 叉赶出去; 快请进来。 袁先生代五爷写完了对于,说:“好吉利耶!”再言孙小继那日正从大街上买了东西回去,不期到了关庙门口,撞见皮五癞子,小继就溜。皮五癞子喝了一声:“站着!小继,你要有点良心!你妹子跟我过的日子苦恼,你也不看看她去?我天下人都找到了,我们有些降气,不找你。你今日买了点心东西家去,正月里受用了,你可转送你家妹子吧,倒不干净?”谁知篮子底下还有两吊钱,小继放下飞跑。五爷说:“孙小继,你自己小心些!我不发财便罢,倘或一时发了财,我要代我丈人报仇,不把你这两个畜生的头搬下来,看看食嗓子,我就不姓皮!” 再讲小继回到家来,把皮五爷一席话告诉奶奶。然后切面筋丝子、胡萝卜丝子,又切肉、弄鱼,炒面筋丝、十香菜,忙个不了。吩咐倪三,代他贴对子过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回 偷马盖当钱赌 时运转四五六 第18回 偷马盖当钱赌 时运转四五六 诗曰: 世间无物不值钱,感恩马盖颇周全。 陰灵暗阻时来到,三牲鼎礼谢神前。 话说皮五癞子到三十日晚,吩咐奶奶先把鱼煎起来,放在头钵内,后又炒好了一切东西,弄得现现成成。此刻五爷回来,奶奶说:“五爷,过来拜家神!”然后接灶,化了元宝,倒过得热热闹闹。 奶奶又把火盆旺起火来,火盆上煨着红枣等件。于是夫妇二人开了篱笆门,用守岁酒。五爷同奶奶谈了一会儿心,说道:“奶奶,有一年我在土地庙内,外面大雪,冷得不可当。来了两条雪白的大狗,朝我脚上一睡,两下总有了命了。狗叫我代它捂暖,我叫狗代我捂了。我前年讹着一个翻顶,把我送在捕衙里,还打了二十板,才把我放出来。”奶奶说:“你该打了!说些发财的话也好。” 夫妇二人守岁酒毕,用饭,五爷睡觉,说:“奶奶,今日脱了鞋,不知明日来不来?”奶奶说:“今日大三十晚上,说些吉利话。”“ 奶奶,我要一字头呵,你早些嫁人吧!”五爷说毕,就睡着了,他倒不择床。 再讲倪三爷同三奶奶说了一声:“奶奶,我们悄悄的接灶吧。”到厨下把菜弄得现现成成的,又到外面放了三个炮:“菩萨,但愿不响吧!”远远的掼去,望见炮不响,又把第二个炮一掼,一滚,滚到面前,一响,把皮五爷惊醒了。他爬起来,喊了一声说:“好早呀!到开财门了!”五爷说完,三炮忽然一响,五爷又开口说:“三个炮是避殃的了!” 五爷一直到天大亮时候才起来。奶奶叫一声:“恭喜呀!”五爷回敬一声:“奶奶恭喜!”奶奶到了外面火盆上端了红枣子茶,走到五爷面前,五爷说:“你晓得我自幼小时,不喜吃甜食,拿饭来我吃吧。” 五爷把饭吃完,就同奶奶取出赌本来,他叫了一声:“奶奶,我今日去赌钱去,想必是输。若输了,我就不回来了,我就寻死去了!我死了,奶奶你不用收我尸去,你拣好的嫁去罢!”可怜奶奶一肚子心思。 再讲五爷到了街上,一望无人,只见一位老者出门去烧头香,撞见皮五癞子,回头往家去了。五爷走到四岔路口,拾起一根草棒儿来,四面磕了四个头,看草棒儿冲西角去了。他就望叉鸡王二家去了。进门喊了一声:“二嫂子,恭喜你!”王二奶奶说:“恭喜五爷!” 吃元宝,又同一众道喜续赌。五爷连掷了十三个么二三,将银子输得干干净净。将骰子一咽在肚内,他到门外毛屎上窝,下来还是么二三。心内想道:“天绝我也!”去到河边要跳河,一想,淹不死倒反难过,不如不死吧;若要跳下井去,又要闷人,不如不死吧;到坟滩里去上吊吧,谁知走到坟滩里,绳子没有扣好,掸下来,还是不死吧!他就千方百计仍踱回来,叫一声:“奶奶,快点出去走走,出出行!”五爷进房,四面一张,没有东西,心生一计,拿了一条破裙子,将马盖一包夹着,紧三步一直走到西门叉鸡王二家敲门,里面有人答应了一声,王二叫王二娘快些开门。就有人先把骰盆子取了,开开门来。五爷急忙忙的叫—声:“二嫂子,我回去打得干干净净,连箱子都翻过了,没有什么东西,后来我找钥匙都没有找到了。我就拿一把刺刀子,划了开来,取了一面青铜镜子。此镜要三牲大祭才能照人,若不祭,人就变鬼;祭过了,丑的都变标致了。这当二两银子,我做赌本,不当也要你当,要是三声不当,我就一攘子..”把腿一阵扑。此刻王二娘一唬,尿屎屁都滚出来了。”小夥,老子我同你说话,皮五爷带了镜子来当,问你可当?”王二说:“我不管,你自己做主就是了!”王二娘称了二两银子把皮五爷,不放心,要打开来看看,觉得臭烘烘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大马盖!王二娘叫了一声:“五爷!”五爷明白,把腿一扑,奶奶又不敢叫了,说:“该打了,菩萨保佑五爷今日赢了!”倒把五爷听见,骂了声:“短命鬼!赶清明饶不过!” 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小二慢赌。刚刚到了中交午时三刻,交运脱运,孙大理老爹做定远县判官,差了赌鬼到叉鸡王二家来,把五爷一双手拿住,往下来掷,都皆是四五六,一直赌到晚,共赢了三十七两。到外面算了账,除去二两折头,称了四两本利,还赎青铜大镜;称二两与王二嫂子做裙子穿。又称了二两,因吵闹二嫂子,送她买东西吃;大小夥给三钱。五爷带回二十多两银子,王二娘说:“五爷,好臭烘烘的马盖都玩起来了!” 再讲五爷将马盖拿去,前后左右都臭气难闻,五奶奶更臭得很。五奶奶走到房中,不见了马盖,心中晓得,一定是五爷拿去了。奶奶把家中拜垫子盖了,臭气稍好些,不提。再言五爷将马盖赎回,王二娘说:“五爷,今日就发财了,以后不能往别处去赌呀!”五爷将银子并马盖拿去王二家,沿路喊说:“诸位老爷闪开些,我迎马盖大将军回宫!”满街人大笑皮五爷玩马盖。回到家中,叫奶奶:“快些烧香,马盖将军灵得很,千万不可得罪他。”五爷叫奶奶把银子藏在四耳朵罐子内,夫妇二人洗手焚香,叩谢马盖大将军感应。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回 皮奉山装财主 潘彩臣邀赌钱 第19回 皮奉山装财主 潘彩臣邀赌钱 诗曰: 逢人不可把嘴夸,闻名财主一生涯。 勒逼改姓来聚赌,拈过子码打头家。 话说皮奉山到了第二日,吴四癞子前来邀赌去。皮五爷叫:“奶奶弄饭吃!”吃毕,拿了两吊钱,一直正走,只见陶哐子家里有人哭,凄惨切耳,听声音是陶老太太。五爷听见,用手敲门,问:“老太可在家?”陶老太开门,说:“五爷,我家儿子去年三十晚收在班房里去,未曾放回来。可怜家内柴米全无,正在寻短见。” 五爷一听,陡发善心,把两吊钱丢下来。五爷转身家去,细细告诉奶奶,奶奶说:“这是好事!”就在家中用过中饭,外面随便小赌,皆是五爷得利。 过了数天,陶哐子回家来。老太将皮五爷丢了两吊钱给与她用说了,陶哐子感激五爷恩情。到了次日,陶哐子到五爷家里道谢,随即就同五爷回来。陶哐子邀众匪友家来,同五爷赌钱,赌了一天,五爷就赢了三四十两银子,还有两包衣服,都是这些赌友三十晚、初一早带来的东西,都孝敬了五爷。到三更,五爷提了两个包袱,腰内又带了银子,直奔家来。一到门口,叫:“奶奶!”把篱笆门一推,到了里面,将银子用黄罐子盛了,叫奶奶收好了,恐人眼眶子浅,君子防未然。五爷次日清晨,用黄泥将篱笆有缝的地方泥起,泥紧了,丝毫无缝。五爷说:“防夜里有人来挖洞,要睡醒些。”再讲五奶奶同五爷谈心,五爷说:“奶奶,你在我家也没有过了一天好日子。奶奶,我昨日赢了两包衣裳,还有首饰。奶奶这件裙子穿起来,这件大棉袄穿起来,这副手镯戴起来,这副大镯戴起来。”各样衣服首饰,五爷叫奶奶都戴起来。五爷说:“奶奶,你我此刻有时运,穿些戴些罢了。”奶奶穿得犹如胖枣子一样,手上犹如戴了刑具一样,叮当叮当响。 再讲五爷连赢了这几天银子、衣裳,一连十数天,连篱笆门都不出,他恐怕出来惹祸。那一日,奶奶说:“五爷,你还到街上走走去,找找赌。”“ 奶奶,钱是你的命,我的运。奶奶,哪见人家赌钱发了大财的?奶奶,你去年说的话似刮了一阵大风。奶奶,你今年说的话真是金石之言。奶奶呀,我们弄饭吃罢!”吃口茶,净净手,他无事,来到门口站站。下午时,他又来家中坐下,连日酒都不大狠吃了。 次日早间,他又踱到大街上四岔路口。此刻,五爷不是从前麻布裤头儿,身上已有一件布直身,鞋袜倒也干干净净。他来到四岔路口,瞧见一位老爹,姓潘,名彩臣,是定远县一个老翁,千伶百巧,为人惯走衙门。一个极停当的挑工,众人起了一个诨号叫笑面虎。潘彩臣头戴方巾,身穿阔服,正在称鱼,手内拣那烂椽子在换。五爷走到了他背后站定,等他把鱼称完了,叫了一声:“二老爹!”二老爹转过身看见,叫声:“老五呀!我时常在人面前说来着,倒有好一向不见你,又闻得你如今变了块金子了?你如今可赌么?”二老爹要看人色才赌哩。二老爹同五爷谈心,卖鱼的就送家去。 再言潘彩臣细问五爷赌钱:“闻得你赢了几千两银子了?”“二老爹,我不瞒你说。我去年带了你家侄媳妇到徽州去,我见了我家二家伯。二家伯说:‘ 奉山,你家父亲在日,挣了有万金事业,被你这畜生败掉了,如今回来做什么?’要邀同族长把我撵出去。亏你家侄媳讨情,到祠堂里打了我十扁担,说:‘奉山,我为头,把公项发出来一万余两。你把这银子带了去,做个生意,向上要紧。’于是我把你家侄媳妇仍带了来家。”再言潘彩臣,他听见皮五爷有如此多银子,发了财,要勾他去赌,说:“老五呀!你没事到我家里去小赌吧。”五爷说:“今日还有点小事,改日罢!”二老爹应道:“明日罢,不妨!老五呀,没得不相干的人,总是些客人,不过一千两一个小小赌局。五爷,你若来,我明日就备堂食;你不来,我就不备了。”五爷说:“明日准来的!”二人告辞,各散。 再讲潘二老爹回到家来,问鱼可曾送了来,奶奶说:“送来了!”二老爹坐下告诉二奶奶:“有一个人,如今发了大财了,又寻了一所大的房子。”二奶奶问:“哪一个?”老爹说:“叫做皮五癞子!”便将怎么上徽州,怎么发公项,怎么遇见我,勾他明日前来赌钱的事说了。 再讲五爷回去,把遇见潘彩臣的事告诉五奶奶:“明日潘彩臣邀我去赌,以后我就戒赌了!奶奶,他们都是有钱的人,每人带一千两银子前来赌。”奶奶说:“五爷,你总共赢了四百多银子,一时若输了,岂不哭穷了?你老实些,不用去赌吧!”五爷爷说:“奶奶,你好呆!我明日只带五十两银子前去,若是赢了便罢,若我输了,我就把骰盆子拿起来,开一个堂,同他们扳到定远,打一场官司。” 再言潘二老爹把小喜叫到套房里,教他话:“你到行德典请汪朝奉,说二老爹致意汪朝奉,有一位广东的大财主,叫做张五太爷,有几百万金事业,住了有一百多进房子,上下轿夫、打杂的、跟班的,有二三百个。”到了行德典,小喜将此话对汪朝奉说了。汪朝奉正有人在当当,单马一件,当钱半。汪朝奉说:“老喜呀!”“ 老爹致意,明日请过去赌钱。”汪朝奉道:“一定准来!” 他又到皮货店,请了姚相公。姚相公说:“我兄弟又回山西去了。你家二老爹又结交一位广东的大财主了吗?”又到兴隆鞋袜店请了王相公,后又到了磨坊请了方老爹,又到开油坊的请了胡四老爹,又到开碾坊的请了徐二爷。小喜子一总请了,回来,复请开钱店的董五老爹。然后回家来告诉一遍。二老爹打发人叫厨子,喊茶酒,中两桌,中上要六碗头烧肉,煎鱼虾,元掌蛋,烧黄芽菜,煨鸡,四小菜。晚上七盘十六碟,要鱼翅、海参、蛏虫乾、火肘、火郭鸭、螃蟹、炒素面、河吞鱼。碟子要火腿、板鸭、抢虾、盐蛋、瓜米、花米、榛仁、核桃、炒蹄筋、炒杂拦、炒腰子、炒鸭舌,四小菜,四点心,两米,两面。 二老爹在家忙乱了一天,次日大赌。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回 八蛮聚集狂赌 皮五得彩而归 第20回 八蛮聚集狂赌 皮五得彩而归 诗曰: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运退黄金多失色,时来顽铁有光辉。 话言潘彩臣忙乱一天,傍晚安寝。次日四更起来吩咐家人打扫厅堂,揩抹干净。他净面漱口,专等众友。 再讲五爷天不亮起来净面,叫奶奶弄了饭,吃毕后,拿五十两前去。奶奶劝五爷:“何不带了四百两银子前去?一者冠冕,二者可以多赢些。正所谓本大得大。”五爷将四百两带在身边,到潘府。再言五奶奶在马盖将军面前祝告:“有灵有圣的,保佑我丈夫今日赢了回来,三牲鼎礼谢你!” 再言五爷到了潘府,看见门公在扫地,便悄悄进了书房。小喜回了潘二老爹。 再言汪朝奉把典内事情办清,带了一千两票;揣在怀内,到了潘府。有人进去通报,二老—爹开中门,请汪朝奉到大厅上。小使倒茶,二老爹出来说:“汪朝奉好早耶!”“ 蒙二老爹呼唤,说有一位新来的大财主张五太爷,所以老早前来陪客。”两下谈心,一刻工夫,姚侉子见面,叫声:“二老爹在等大财主?”又停了一会,王相公来;又停一会,开磨坊的胡四老爹来,说了些闲话;又过一刻,开油坊的徐二老爹来了;一刻工夫,开钱店董五老爹来了。众人陆续前来,在块谈心。 五爷在书房静听,听见行德典汪朝奉和王相公的声音,知是熟人,叫人请了二老爹前来,五爷低言说道:“二老爹,我今日有点小事,改日来罢!”二老爹说:“怎么?”五爷说:“汪朝奉,我不好意思见他。那一年在塘坦子上,十六文买了一条破裤子,要当二两纹银,汪朝奉不当。我把头往柜上一碰,碰了一个洞,卡着他当二两。王相公,我讹过他两次贺分。再者,我家贱内昨日在火巷看轿夫搬东西,风呛了肺管,请了医生诊脉,要用人参。” 再言众位等到早饭后,没有见什么大财主,齐说:“我们散罢!”二老爹说:“一定是财主晚上睡得迟,早上起得又迟,叫人邀去。” 再言五爷在书房等信,二老爹叫:“老五,我有一法,叫他们认不出来。”他拿了一副大眼镜,又拿了一张金膏药来,把五爷往太陽上一贴。二老爹说:“五大爷如今省俭,连皮袄总舍不得穿了。况此刻众人身上穿的皮袄,你五大爷是布服,怕不入班。”五爷说:“写个字儿,叫人拿去!”写道:“..不好,等我家去换吧!”二老爹:“不早了,就叫小喜子去拿。”他写道:“小毛出风皮袄吧?不好,用不得;银鼠吧?不好!”二老爹说:“不用去罢,此刻好早晚的了。五大爷,你若不弃嫌,我有一件未开折大狐狸皮袄,连靴子、帽子,一齐拿出来,请五爷穿起来,猛一冲,认不出你来了。” 于是二老爹到外面吩咐下面,又叫快些请张五太爷。小喜出了后门,到了大门,进厅说:“五太爷才起来,吃人参丸药,一刻工夫到。”又叫去,回来说:“下了玻璃厅了。”又过了一刻回来:“下了账房了。昨日辽东到了八百万两,正兑哩。众人说:“完了!等他把八百万两银子兑完,就迟了。”王相公说:“我家老子今日动身,我却没有等得我家老子动身就起来了。”姚相公说:“咱家兄弟今日家去,咱也没有送他!”众人焦躁心烦,二老爹叫小喜子:“你快些去说,众位要散了。”小喜子走到锅上,汤罐内用水把脸烫的红红的,从后门跑到大门口,上了大厅,气喘喘的说:“张五太爷轿子已出了大门,先到吴翰林家拜寿,后到松江府赵太爷家上祭,就来了。” 一刻工夫,小喜把五爷从后门领到大门,飞跑上厅,喊一声:“五太爷来了!”再讲二老爹说:“众位莫动,让我迎五太爷去!”二老爹走到仪门外,故意喊道:“五太爷早呀!叫轿夫、管家回去罢,我这里有人伏侍!”于是二人进得厅来坐下。汪朝奉一看,此人不姓张,说:“小喜子,你老爹哄我,此人是皮五癞子!”王相公一看,把二老爹一拉,拉到半边说:“二老爹,此是那讹人的皮五癞子!”众人说:“是的!”潘二老爹叫:“五大爷,众位说尊品像皮五。皮五,我们老实些吧,叫做皮五癞子吧!” 姚相公说:“管他叫什么人罢!桌上有银子,赌就是了。”于是抬了桌子,取了筹码放在中间,进去拿出五十两银子出来,放在五爷面前。于是,众各打了筹码头,交给二老爹管。众人议论:“不怕二老爹请皮五癞子来与我们赌。”于是众人叙坐赌钱。先是汪朝奉当庄,掷下一个,又姚侉子打盆,掷了一个惰。王相公打盆,徐老爹掷了一个红黑变脸。胡二老爹又打盆,到开钱店董老爹,掷下了一个快。到了张五大爷打盆,掷下了一个快。 再言众人赌钱,一直赌到晚,皮五共赢了八百两银子。五爷打点要回去,姚侉子不依,要赌夜钱。五爷不依允,众人解围,依了姚侉子,他要家去拿银子再赌。姚侉子叫:“张五太爷不要走,咱老子就来了!”再言五爷进了书房,叫小喜子前来,称了四两银子与他:“难为你!”又称了二两银子赏家中大小男女厨子茶酒,辞别二老爹回去。二老爹说:“姚侉子就来了!”五爷说:“明日再来!今日敝房有点不好过,回去走走,明日一定前来。”于是小喜子打灯笼,送五大爷回府。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回 二次聚赌复赢 癞子归家谢神 第21回 二次聚赌复赢 癞子归家谢神 诗曰: 赌钱度量论家财,今日偶然做客来。 时来广聚千亿万,谢神饮酒足快哉。 话说皮奉山同小喜子到了街上,二人谈心说:“潘二老爹待你可好么?”小喜子说:“二老爹待人刻薄得狠哩!前日我打了一面盆子,还叫我赔他十六文。”五爷说:“小喜子,你回去代我说个谎,若说得圆,我赏你一个大锭。”小喜说:“五爷,容易!”他二人说说谈谈,已到四岔路口。五爷说:“我今日不回去。”小喜说:“五爷,我晓得了,今日五爷到下锅家,与老婆有话说。五老爹,我小的还有些半开门,明日五爷再玩玩去!”于是小喜将银放下,五爷拿了起来,他将小喜支开回去。 再言皮五爷推开篱笆门,进得房来,将两包银子即刻放下,叫奶奶收起。皮五爷心中大为欢喜,又到街上请了香烛、元宝家来,敬马盖将军。二人谢毕,奶奶用了晚饭,安歇睡觉,他又把篱笆门关好。 再言姚侉子到潘府擂门,潘二老爹叫人开门一看,见是姚侉子。姚相公押了两个吊包子,开口问:“张大爷不在么?怎么就回去了?”王相公说:“姚大爷,你此刻不用赌了,明日再赌吧!”于是众人在二老爹家草呆一夜。 再言小喜子回得家来,回二老爹说:“小的送张五太爷回去,哪晓得他家大门首桃笏板、大玛瑙、石鼓子大门,描金门神,门拴了,敲门,众人都睡着了。敲了半天,门子披上衣裳,未曾穿袜子,掌灯不及,未曾点灯。开门一碰碰了瘤见骨,进门喊了声打杂的李二,李二又喊了小寿子,到了二房又喊打杂的妈妈,妈妈又回了太太。五爷叫了人将银子押进去。”再讲众人睡到天明,打水与众人洗脸,叫厨子下面。二老爹叫小喜子去请五太爷,谁知五爷大早到二老爹处,谢他昨日承情,遇见小喜。 合当皮五爷发迹,机缘凑合,诸位坐在大厅,五爷见了众人,谈了一会,二老爹飞风出来问:“五太爷曾吃过东西?”皮五爷说:“是我家贱内留下些水燕汤,是我代她吃了。”大家略谈了一会,仍又聚赌。掷到下竿时,姚侉子复拿来的银子都输去了,还欠下账。五爷说:“还清账目再赌!”五爷就说了一派温柔言语,并无当时癞腔,说:“诸位,你们认得我姓张,我同诸位在此已赌两日的钱,我生平不欺人,我是姓皮,我就是当日讹人的五癞子。因到徽州发了公项,复到定远。”姚侉子说:“姓皮的,你是个朋友,你哪一件没有见过!你可借一千五百两银子与我用用。”五爷说:“容易!这么件小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看要先小人,后君子,要二老爹同众位居中。”众人说:“容易!”于是五爷将银子放下,共计三十封。姚侉子举笔写了一纸借约,众人居中。姚侉子喊了一声:“潘彩臣,你不是个好人!是个混帐忘八羔子!”再言姚侉子借了皮奉山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回到山西贩了皮货,次年加利奉还。 再言五爷叫人将银子收起,众客散去,五爷复称银子,兑了四十两送二老爹买狐狸皮袄;又称六两送二太太做衫裙;又称四两赏厨子;又称二两赏打杂的;又称十两赏小喜买衣裳穿。于是分派完毕,五爷整整带了八千两纹银回去。二老爹两日头,除堂食之外,净落五七百金。 再言五爷将银挑回来,奶奶见了。五爷心中畅快,当时带了银子上街,先买了一个十三斤重的猪头,买了一只九斤半重的大公鸡,又买了十斤零四两大鲤鱼,请了香烛、元宝糕、馒粉、鸡脚菜回家来,收好了。 次日,五爷天一亮爬起来,洗洗脸,把猪头的毛一刮,刮了又洗;把鱼鳞打去,又将公鸡宰过,尾上留一撮毛敬神。各色齐全,把桌子摆好,点了香烛,夫妻二人拜马盖将军。次日,又到街上喊了细木匠家来,用紫檀雕花嵌玻璃龛,将马盖大将军供起,每日夫妻二人早烧香,晚换水。再言皮五爷到街上,打了些清酱油、木瓜酒、洋糖、花椒、八角等件家来,系了一条围裙,说:“等我来。奶奶,你歇歇,我来动手。”将猪头切方块子,烧成金黄色;又将鸡毛退下来,鸡子用砂吊子三煨,衬了冬笋。五爷叫奶奶:“把猪头、鱼送些邻居吃吃,我们去年吵得邻居不安。”于是奶奶送了些猪头给远近的邻居。回来后,皮五爷又用粗大公碗盛了猪头,亲自送到倪三家。倪三感恩,五爷看着倪三吃,可怜倪三咽得翻白眼。 过了一刻,五爷回来,夫妻二人对着,奶奶说:“五爷,弄点酒吃吃。”五爷说:“酒不是好东西,酒能乱性。”二人饭毕,奶奶同五爷谈心,说:“如今五爷有了银子了,可以寻一处房子住住。”五爷说:“原是!” 他出得大门,叫:“奶奶,不用睡中觉耶!把门关好了。”他一走走到南门大街上,在一个银号郑二老爹旁边一看,只见锁着一处空房子。五爷细细问了郑二老爹:“这个房子可把与人住?”郑二老爹说:“这个房子凶得很!上年有一位住在这里,不平安,后来又出了妖怪了。如今倒关了十二年,没有一个问信的。你问它做什么?”五爷说:“要买他房子住。”“五爷,你不要同我说玩话!有钱不置冤业产,这房子连红契共银四千五百两;如今跌了价了,只要二千两纹银就卖了。”于是二人谈了半天,五爷回来商议买房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回 癞子喜迁新居 财神自天而降 第22回 癞子喜迁新居 财神自天而降 诗曰: 蠖屈终年始得伸,雕梁画柱一时新。 须知财至非人力,冥漠之中自有神。 话说皮五爷回家来,商议说:“南门大街上,郑二老爹银号间壁有一处空房子,到后九进头,还有东厅井,还有空地一大块。”奶奶说:“房子要多少银子?”五爷说:“原价四千五百两,如今房子内有妖怪,据郑二老爹说,关了十二年没得人住,跌了价钱了,只要二千两,还可以让些。”奶奶说:“房子倒也罢了,你明日同他谈谈去。”五爷说:“颇合我的式!”次日天明,五爷同郑二老爹一谈,两下一边让,一边添,讲定了八百五十两银子,择定三月十六日成交。彼时,五爷存下五十两银子押议。成交之日,兑银八百两,银房两交,各无话说。 再讲五爷讲定,明日回来,将钥匙交奶奶收起,坐在家中。约莫到了小中时候,奶奶说:“五爷,如今房子已寻了,你我有一人倒忘记了。你快些请他来,报报他的恩!”五爷说:“奶奶,哪—个?”奶奶说:“就是代我做媒的张妈妈,当初亏她照应一切,你去请她家来,报报他的恩,也是该的。”五爷说:“好,容易。我也有这个意思。奶奶,我当初讹她烧酒吃,她还肯代我做媒。娶亲的时节,亦未想到今日我倒弄了这么些银子。”五爷接着说:“我上街去买点东西回来,再请张老太去。”五爷买了二斤肉,十块豆腐,五个鸡蛋,一串子鱼酱,油,木瓜酒,生姜,葱,一齐买了下来,吩咐奶奶备中饭,现现成成。过了一刻工夫,五爷一直就奔张妈妈家来,见老太在洗锅,预备弄中饭吃,五爷喊:“老太!”老太回头看见五爷说:“五爷,今日什么风儿把你刮了来看老妈子?五老爷,我听见人说你发了大财了。五老爷,你坐坐,我叫人冲茶来与你吃!五老爷,你好气色耶!”五爷说:“太太,我不吃茶,我来请你老人家到我家吃碗便中饭。你女儿想你,看看你。还要问声老太,你女儿意思请你老人家到我家同住,不知你老人家可肯去否?”“五爷,不当人子花花,我老妈子何德何能,蒙五太爷、五太太如此抬举。” 再言五奶奶在家内,先切了肉放在锅内,用作料烧好了,煎鱼弄豆腐,打蛋花汤,各样弄齐,用碗盛了盖起来。又淘米煮饭。饭好,五奶奶等了有两袋烟工夫。 再言张老太喊了一声:“王二奶奶,我拜托你代我照应照应门户,我今日有人请我去吃中饭哩!”奶奶说:“哪一个请你呢?”老太说:“我家干女婿请我,就是那讹人的皮五癞子,如今发了大财了,又寻了大房子,还要请我过去住呢!”二奶奶想起丈夫,一阵心酸,放声大哭:“我家魍魉鬼就永世不得发财。为什么我不嫁他呢?” 再言张老太锁了门,五爷前走一步回家来。奶奶问老太,五爷说:“就来!”不多一刻工夫,张老太前来,推开篱笆门,见了五奶奶,奶奶看见老太,叫一声:“嫡嫡亲亲的娘呀!你可晓得你家女婿寻了房子,预备请你同住!”于是,奶奶摆下中饭,请老太上坐,五爷对坐,姑娘横头。老太说:“五爷,不弄点酒吃吃吗?”姑娘说:“娘呀,你家女婿如今不吃酒了。”“咳!你看么,如今连酒都不吃了,正所谓败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这么干了!” 三人饭毕,姑娘说:“娘呀!你同你家女婿看看房子去!”五奶奶将钥匙递与五爷,他二人到了南门大街。已到房子门口,五爷开了锁,进去一看,青草长了多深。老太说:“一定要出妖怪!”走过厅上,到后头一看,好一个大空院子!“姑老爷,起些瓦房,要是起草房,恐怕走水,要带累人家里!”老太同五爷一进进出来,关了门,锁起回家。老太坐了一会告辞,动身回家去。姑娘说:“娘呀,房子收拾完了,叫你家女婿接你!”再言五爷到了三月十六日,到瓦匠营叫了师父前来,吩咐粉饰油漆,一共讲定四百两银子,一应相全,择了二十六日动工。 再言五爷将银子付清师父,无事他到新房内,看看收拾。油漆一个月,千干净净。他又办了一桌酒,谢谢师父们,各人有又喜钱;众人喜欢。 再言五爷同奶奶谈心,要买家伙,铜器、银器、木器各色齐全。又代奶奶打了一副时样钗环首饰,又叫成衣代奶奶做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自己又添若干衣服,又打了一副对联框。到了四月初十日,到炮炸店买了旺鞭一万,又请了观音大士家神,买米、上柴、挑炭,又买了万年青吉祥草,上用旗杆斗两个,一个上写着“陡发万金”,一个上写着“诸事如意”。到了搬家头一天,买了糕馒,又买了肝肠一副,取长长利市;又买了鱼,取富贵有余;又买了豆腐,取豆腐豆腐,红札梗红。杏仁,莲子,准备倒茶茶杯用。一切零星东西买办齐整,交与奶奶收起,到了外面,又喊了人家来搬东西,搬了数日。潘二老爹把小喜子荐过来,与五老爹用。 再言五爷到新房子,打扫干净清楚。再言老太把家内东西收拾完全,又奔了楼内太太小姐处辞行,说她家女婿请她家去住了,皮五癞子如此发财的话,向各家细说一遍,不提。到了城脚根五老爷家,一同到新房子去忙到了十八日,忙完,老太动用的东西,另有交代。 再言五爷到四岔路口,喊了轿子,把奶奶、太太抬到新房,每人手内拿了宫香、太平钱。 再言五爷称了二两银子与倪三,赔他锅灶;又把徐四爷请来,称了六两银子与他算房钱,又把房子交代徐四。再言此刻五爷进了新房,看见大厅上火盆旺旺的。到了后面,拜过家神、灶君、土地、马盖大将军,然后焚化元宝。一切无事,他叫小喜子到对门郑二老爷家借个钉耙来,准备明日空地下挖挖砖头,铺铺地下。 再言一天将晚,掌上银灯,摆下酒,夫妻、老太三人吃酒谈心,欢喜非常。五爷又到外边拴好大门,复又入席。约有二更以外,刮了三阵大风,天井外一个红球直奔五爷,三人一唬,唬得屁滚尿流,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知火球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回 皮五运转挖窖 孝姑各庙拈香 第23回 皮五运转挖窖 孝姑各庙拈香 诗曰: 溷迹闲阁自守穷,无端运转恰相逢。 拈香早遂酬神愿,一旦丰盈气倍雄。 话说皮奉山见了红球子奔来,他凝神一会,叫了一声:“要是富我的,左转三转;若是害我的,右转三转。”委果是富他的,左转三转。 此刻,老太与奶奶定神细看,老太说:“姑娘,你快些把金簪子拿下来,随手放下!”谁知红光将金簪裹住,往空地钻去。老太忙取了香烛、元宝烧过,又连连磕头,把借来的钉耙往下挖,看见一块石板,取灯一照,上有字迹:“某年某月某日,皮奉山取用,窖银五窖。”五爷看得明明白白,将石板揭起,有宣缸大的五窖银,满满装盛。于是老太在旁,取了他的提盒来盛,一提底掉下来,滚了一地元宝;又取盒子来盛,把子又掉了;又取簸子来盛,口又卷了;用裙子来兜银子,又站不起来了。于是,五爷、五奶奶搬了一夜的银子,忙得不了。忙乱到次日饭时,才把五窖银忙清,放在套房内,散堆着,满地元宝泼泼撒撒的,正所谓财奔大处子奔多处,财来奔我三分上,我去寻财万丈深。 约莫忙乱十多日,夫妇将银子放妥贴。再言张老太住在五爷家有一个多月。叫奶奶:“你寻个人用用,你如今人虚,不能做事。”奶奶望五爷说:“明日到媒人家处,带个人来看看。”五爷说:“明日叫媒人带人。” 再言五爷上街买了韭菜、豆腐等件家来,弄中饭吃。傍晚,他就把大门上了栓,回头吃晚饭。他此时有了家私,朝朝怕事,一夜无出。次日天明,到媒人家去,叫他先带了一个客过来用用,后又带锅上。不一日工夫,写了纸,言明每年工食银二两四钱,不折不扣。每节五钱,亦是不折不扣。他说:“下人若要折扣,他就不用心代你当家了。况且,穷人有限的事。”又过了一天,又寻打杂的。 那一日无事,看小夥收拾厅房,擦抹物件。到吃中饭,同奶奶谈心。次日,五爷起来,叫锅上到街上打肉,买菜台子。哪晓得下锅认他是个完库肉,开他八十五文一斤,还只得十四两秤;菜台开他三分一斤,十六两秤。大锅菜是芹菜炒豆腐干子。五爷叫锅上菜台氽腌肉,放些虫米烧好了来吃。中饭吃毕,浓茶漱口。 次日,又叫媒人带了三个妈子家来奶奶看,拣定再看,三日后写纸。又过了数日,五爷请了一位袁先生家来,做了门官,讲定工食。又过数日,叫媒人带上锅来,添打杂的,说锅上若没事,搭着抬抬轿。 那一天,五奶奶无事,说道:“明月叫锅上抬我各庙进香。”五爷吩咐贴身小夥,小夥吩咐跟班的,跟班的吩咐打杂的,打杂的吩咐门上,门上吩咐锅上,明日五太太各庙进香。随即五爷叫人买了香烛伺候,又称了香仪钱包等件,准备奶奶进香。又把了五百文与跟班的,明日赏花子。 次日,奶奶收拾,有老妈代她戴首饰,绞后影子,戴花,又有老妈代五奶奶拿衣服等件。伺候奶奶烧香拜佛已毕,回来。五爷称了二两银子赏锅上,每人五钱;跟班四个,亦是每人五钱,众人欢喜。妈妈每人三百文,众人感谢奶奶恩典。 谁知五奶奶烧香劳了神,回家后有些头晕,即刻吩咐请先生,代奶奶诊诊脉说:“人虚。”用了一服补药。叫人打药,五爷亲自煎好端给奶奶吃,次日就好了。五爷说:“奶奶,你此刻人虚了,叫媒人寻个细丫环搀搀你。”于是吩咐带丫环与五奶奶看,拣了一个,当十年为满,身价十五两。交代随即立了纸。奶奶又关照媒人,带两人俊俏的小夥跟五爷,上街走走。再谈五爷无事,想想从前;日下晚了,吃晚饭睡觉。次日天明,穿好衣裳,有人倒洗脸水,拿刷牙盆子,拿肥皂的,拿擦牙散,拿手帽巾的,拿漱嘴碗的,各人伺候。又有老妈子拿了人参丸药,又有的端水燕汤。吃毕,有家人把衣服拿出来,五爷换了。吩咐打杂买点心,吩咐厨子上街买鸡子家来。张老太叫老妈喊厨子来,把鸡子要洗三遍,干干净净,要清水带一下子。切得细块子,叫他用心弄好了,作料要全了,不可过咸,亦不可过淡,要有味些,放点酱瓜子,还要放点生姜米子,还叫他烧得金黄色,头一要干净了。老妈一句句传到了厨子,厨子一句句答应。 五爷奔房中,看五奶奶梳头、洗脸、裹脚、换鞋子,看他吃水燕汤,看她擦粉,看她戴花,看她穿衣裳,看她换袄子,看她戴镯头,看她戴戒指,看她出房门,看她坐下来,看她叫丫头倒茶,看她吃茶。看了半会,摆上一盘点心、粥,二人对面吃粥,吃点心。二人正谈心,谁知外面媒人送了六个俊俏小儿来,奶奶、五爷一看,甚是中意,留下,找发媒人去了。不数日,六人一总写纸,每年工食一两六钱,每节三钱,外贴衣裳四季。遂各改了本姓,都姓主人家的,改名皮兴、皮旺、皮德、皮明、皮庆儿、皮猴子。 不谈众小夥之话,再言五爷那一天打发皮庆儿请潘彩臣二老爷前来说话,要商议如何起造花园。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回 耗金盖造花园 厅房各题怪联 第24回 耗金盖造花园 厅房各题怪联 诗曰: 台阁玲珑望转深,丹枫紫桂各成林。 落成今日还题额,锦字斑斓映碧岑。 话说皮五爷叫小夥把潘二老爹请来,二人相见,各叙寒温。五爷说:“二老爹,我意欲同你老人家商议,晚生每日无事,意欲家内空地起造一所花园,不知可好否?”二老爹说:“很好,正该如此!我也预办早晚来同你老人家商议。”于是吩咐人,到瓦匠营喊解师傅叔子来。小夥去了一刻,解师傅来见过五太爷、二老爹,要说起造花园。二老爹叫他把地方图样打了来看,解师傅答应去了。不过数日工夫,图样已成。送了来看过,择定四月初十日破土开工。先兑了五两银子交与解师傅,解师傅差了夥计上宜兴买石灰,付了三十两银子与他;又叫伙计到南京买鹅卵石子,又打发人与苏州买青石。又打发人到仙女庙买木头,把木头装到了定运县码头上岸,就和木厂一般。又差人到扬州瓦铺买了砖瓦、磨地砖,又差人上扬州刘元美家买生漆。一一分派已定,差人去了。不几日工夫,总装到定远县来,好不热闹。解师傅叫小工奔院内挑水和泥,分派各事。各伙计照应办理。五太爷以礼待之,众人感五太爷深情,日夜兴工,五太爷加添了酒钱。 皮府起造花园,有人传说到清风闸孙小继耳朵里,他晓得,回家告诉奶奶说:“如今皮五癞子发了财,在家里起造花园。”奶奶叫大爷到他家去走走。大爷说:“等他起完花园,前去恭喜他。” 再讲皮五太爷到了六月半后,房子告竣完工,谢土神,打十三台醮,众位师父吃喜酒,分派喜钱,轻重不等,众人都谢五太爷、解师傅。过一日将账找清,众人回去。五太爷吩咐,每日收拾要紧,不可有灰尘。他无事从大门外赏鉴起:大门黑漆亮光,两旁桃笏板、白石鼓屏,门是白粉的。进了天井,内有福祠一座,左右有对联一副: 受福加受罪; 奔土如奔金。 门房内上下十二间,里面摆了一张粗方桌,十二张竹椅子,有一把锡茶壶,一色杂样茶杯,有笔砚一副,粉牌一面,上下串楼打了地屏,摆在上面。又有六间轿房,仁间饭堂。进了厅门一转弯,走廊天井下去两层,沿石板台十二扇黄油格子,厅上一色十二张圈椅,椐木的,四张据木方马杌子,中间十张据木桌子,一张道地小南据木香几。一对滴台香几上,一边摆的宜窑花瓶,一边摆插牌子,挂了一轴黄山谷字,四张洋灯,两张建珠,有一副对子分列左右,上写着: 雕梁画柱; 顷刻成灰。 由火巷穿过去,进小角门,一个天井,有一厅,是一色红格子。一色金漆椅子十二张,四张黄杨马杌,挂了一样万字洋灯。一张金漆香几,香几上摆了一只古铜瓶,一边摆的灵璧石。插牌两旁滴台中间方桌,挂了一幅《八骏图》。有一副对联: 白虎当头坐; 无灾必有祸。 又进了二门,到了花厅,一色十二扇明油格子,十二张罗甸椅子,一张天然几,六张小杌子,几上摆了花盆,是蒲草;一张铁梨色香几,小桌上挂着一色小寿字灯,挂一轴东坡字,有一副对联: 勾绞星进宫; 消耗神入命。 到了蝴蝶厅上,有顶篷,是竹篾子盖的,一色格子,一堂竹椅子。四个白瓷的绣墩,一张竹桌子,一张竹几子,挂了一样西湖十样景灯,中间挂了一轴《西园雅集图》,有一副对联: 恶狠狠将人打死; 哭啼啼挽进牢门。 到了小书房内,一色小风窗子,有人吊起,摆了四张本色的杌,一轴挑山,有一张小方四仙桌,下摆绣墩两个,有四张小杌子,一副对联: 清早家里坐; 祸从外边来。 到了花园内一看,有无穷景致,一直进去,有一条蜿蜒小路,铺了一色鹅卵石子。有一洞,名叫藏春洞,内有一个圆门,进去有一个桥,桥下水猛涌,瀑布声如龙吟虎啸一般,鱼游戏得热闹。有一带树木,交加遮映,下面桃、杏、梅、柳、李、西府海棠、芍药、芙蓉、菊花,各色各样花草。过了桥,到翠芝轩下,有一带新竹掩着浓荫之处。到芰荷亭上,一色荷花香十里。到小门,过卷棚下去,有一个池,名叫绳波池,有一对鸳鸯戏水。到了堂屋中间,有一阁,供了大士,旁边有二龛,祖先与马盖将军之位。有一副对子写道: 西天佛国无人走; 陰间地府哭哀哀。 左右房门,也有一对: 今日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日来不来。 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到了厨房,灶君也有一对: 上天天无路; 入地地无门。 到了仓库,看见米桶也有一对: 日无呼鸡之米; 夜无鼠耗之粮。 到了后门口,也有一对: 日里风扫地; 夜间鬼敲门。 五太爷从前至后,赏鉴一番,回归上房,心满意足。下回开当铺,再听分解。 第25回 皮奉山开当铺 潘彩臣拔劣迹 第25回 皮奉山开当铺 潘彩臣拔劣迹 诗曰: 运到时来甚稀奇,资易经营一不迟。 回想当年讹典铺,忽然已做东翁时。 话说皮五老爷在家无事,心内想开个当铺玩玩,吩咐叫人请潘彩臣二老爹前来谈谈。外面有门公报进来说:“有一位行德典汪朝奉,在外说要同老爷说话。”于是吩咐开中门请进来。门公出来说一声:“有请!”汪朝奉一见,两下叙谈闲话。正言之时,潘二老爹来了,在大厅相见。朝奉说:“正想你,来得凑巧!”汪朝奉又说:“押的两个当典,押不开了,押几十年不回去,意思给五老爷开吧。”五老爷心内说:“运来如水流下,我正要想开个当铺玩玩,不期汪朝奉就来说,正所谓: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当日汪朝奉托潘二老爹做中,说:“押当铺两座,当日房价纹银二千五百七十两,两处货物共一万二千五百两银子。”于是,潘二老爹同五爷谈过,五爷应允,连折头都不打,说:“二老爹,你这个里头,可拜他点光。”二老爹说:“沾五老爷光了。”回头同汪朝奉说:“遵命折头不打,小弟要拜点光。”汪朝奉说:“就是送二老爹一千两纹银。”于是择定日期,五爷将银挑至船上,把银交清。汪朝奉回去,上了徽州。 再言皮五老爷。他到典当之中,与众位伙计言明:“每年薪俸,与汪朝奉加一倍给副。”众人欢喜。次日盘货,择日开张。五爷回来,叫了厨子,办了酒席,定了戏,请众位伙计;又叫匠人将两处当铺收拾添瓦,粉饰油漆,将两边挂牌重新油漆,大门粉墙上面“当”字,又重新写了。收拾银两,交与师傅。 那一天,五爷在家无事,叫了成衣,要做一顶暖轿围,又要做一顶杭绸围的,一顶纱围,一顶毡围,四季轿围。叫人打点钢锡鼎,又吩咐做槟榔木轿杠,叫媒人添上六个轿夫。不日工夫,轿夫对妥了,讲明工食每年九两六钱,春帽、冬皮袄,又草鞋银一两二钱。讲定择日上店。五老爷又吩咐瓦匠:“代我城里城外各土地庙粉饰油漆,以及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彩画,忽然一新,以了我五老爷心愿。” 再讲潘二老爹在家前后一想,我很沾五老爷光,无恩补报。想了两日,想出一件上好物事补他情分。二老爹平日惯走衙门,他代五爷上下衙门花了约有数百金,把五老爷从前劣迹,代他一一清理,将他结状,共计五百多张,总是潘二老爹代他拿出来。至今衙内,已无皮五癞子的结状。二老爹领了出来,等五爷开当铺吉期,以作贺分。 再言五爷在家思想:有富必贵。叫人请二老爹前来商议。一时,二老爹已至。五爷言及意欲拔例,不知可否。二老爹说:“此刻行来,撺掇五爷捐一个员外郎之职。”即刻,他专人进京办理。何也?此刻捐得官,都在他肚内,因没有结状在衙门了。不到两月,差人已至定远县。五爷心中欢喜,候选员外郎之职,不时到定远县会谈会谈。 光陰易过,不觉八月,选择了吉期开当铺,正欲叫人打轿,潘二老爷前来道喜,二人相见,恭喜已过。潘二老爹屏退众人,将大红纸包递与,五爷一看,满心大悦,收至里面,足感盛情。于是,五爷打轿到当铺,众伙计恭喜,放了旺鞭,吃了面,奔里盘货。谁知外面一众匪友,将马盖一个个拿到五爷当典内,要当纹银二两。众朝奉说:“押这臭哄哄的,要当银子?”回了五爷,五爷说:“每人当二两与他吧。”朝奉答应,出来照数当银,不提。再说这些匪友不一而足,又拿到那边,仍然一柜马桶盖。此刻朝奉急了,回了五爷。五爷叫人请潘二老爹来说明。二老爹说:“只好请陈公一走,方能退得掉。”不一刻工夫,捕衙老爷已至,众匪友一听,唬得屁滚尿流而去。五爷回来,告诉五奶奶。奶奶并说:“二老爹送的礼物怎个大法!”五爷说:“将我以上劣迹结状,一并领出,此恩可不大么?”五奶奶说:“改日补他情吧!” 不觉到了九月初五,奶奶连日身子有些不爽快,口内作酸,五大爷说:“你凉了吧!”奶奶说:“也没有!”老太旁边插言:“姑太太,只怕是早上洗脸颈项冒了点风。”五大爷出来吩咐,叫人请医生去。一刻工夫,先生已至,请至里面,代五太太诊脉。谁知先生诊脉以后,走出厅说:“恭喜!五太太是喜脉,并无别恙病症。”用了一剂加减保胎药。皮五爷送出去,那种欢喜。五大爷进来,望五太太说:“先生说是喜脉。”老太说:“五爷,明日叫媒人带乳妈看!”于是,次日带乳妈来看,讲定每年工食银六两,每节一两,四季衣服在外。床帐等情,皆是五太爷置办。 次日五太爷起来,有六个伏伺:一个代五太爷梳辫子,一个提手巾,两个捧面盆,一个绰着水洗脸,一个手取擦牙盒子,一个拿肥皂。又有管衣服的提袍袖带,取了镜子与五太爷一照。用过早点,吩咐打轿到当典内,抬到祥发典,坐了一刻,又到万兴典,叙了半天话才回家来。 过了半个多月,那日无事,带了两个家人出来踱踱,踱到南门关帝庙门口,瞧见两位朋友,一个徐二癞子,一个叫做吴四癞子,正在吃烧酒。看见皮五爷,一声喊:“皮五癞子!”不知五太爷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匪友聚会喧闹 捕衙赴宴轰散 第26回 匪友聚会喧闹 捕衙赴宴轰散 诗曰: 无益之朋不可交,设席安排把银包。 你讹他时他讹我,任意行凶乱咆哮。 话言徐二癞子、吴四癞子喝烧酒,遇见皮五爷,看见他身上穿的华服衣裳,后头都有坠瓦子,他二人一声喊:“皮五癞子!小夥,你记不得当日同我们吃靠柜酒了?如今你发了财了,连人都认不得了!”皮五爷看见二位,就溜到巷内要走,被二位一把拉住。后头跟的动了气,要上前开口,五爷摇摇手,两个不敢动手,站在远远的。这二位拉住五爷不放,说:“小夥,你赢了我们几千两银子,小夥,好好的把家资分一半我们,你方事才甘休;若有半字不肯,叫你典田招女婿,不得好开交?”骂不绝口。跟随的要上前打他。五爷说:“不可造次!”五爷又对二人说:“二位,我今日腰内没有带银子,改日奉谢,还要奉请!”吴四癞子说:“莫要说谎,就放去吧!”五爷气得了不得,奔家下来。到了大厅,叫人端人参汤来吃下。走到内里,见了五奶奶,细细说了一遍。五奶奶气得发抖,口出冷气。五爷忙叫人快端了燕窝粥来。 五爷来到外面,叫人请二老爹商议。不一刻工夫已至。五爷将此话细说一遍。二老爹说:“容易!必须如此这般。”二老爹辞别。五爷回上房与张老太称银,打一钱起至一两止,一两起至十两止,称了几十两银子,用纸包好,做了记号。又写了一个邀单出来。 再言家人内中有一位少年人,他要出尖,走上去把邀单一拿。此刻五爷贵人少语,头一摇:“明日请赴席!这一位,你看看单子,问问再走!”他把邀单一拿,昏天与黑地;再一看邀单上,又没有名讳,只有别张写道: 王老二,叫叉鸡。 徐二,叫癞子。 吴四,叫癞子。 宦老大,叫军犯。 黄大爷,叫流徒。 陈三,叫铁槍。 胡老六,叫木狗。 蒋五,叫虎子。 余七,叫小枷。 卞八,叫女委夺子。 起九,叫草头神。 代十,叫黑虫卢蜂。 管老爹,叫青竹蛇。 陶老大,叫口兀子。 白四,叫疤子。 杨二,叫歪瘤。 高福,叫胖腿。 沈六,叫气鼓登子。 顾五,叫鬼不搭。 姜七,叫瘦刀郎。 李六,叫黑秋鱼。 这一位把邀单一拿,认做一份好事,把了门公一看。内有晓事的指教他去请人,转一请就请到了。 再讲众人说:“明日老爷请了一众天官地,把尿壶拿起来。”有几位尊管早已告假回去了。五爷一色请的贼老爹、讹王大帝,他们认熟了脸,明日莫讹我们。 不讲众管家之言,再讲皮五大爷吩咐厨子:“明日代我办六碗头饭菜四桌,明日下午时候要现现成成,不可误事。”又吩咐家下人:“把大厅上一切桌椅条台代我收拾干净,代我换柳木板凳。坏桌子,破木家伙,把腰门各处门关栓顶紧要紧。你们今日在此多时,不告假的早早安歇,明日要伺伏侍席哩!”众人答应,各自睡觉去了。 五大爷次日起来净面漱口,用了天王补心丹,叫人前后掸掸灰尘,用鸡汁汤下面,龙井茶漱口。不一刻工夫,摆中饭一吃,专候一众匪友前来赴席。 将夕陽西下,一众匪友约齐,至皮府前来。进了大门,直奔大厅。有人传话五爷。五爷出来相见众位,叫人摆饭。五爷叫人将称下银包拿出旁边伺候。饭已摆齐,众人用饭。五爷说:“诸位贤弟都在,你等众位在衙上屡次喊我,我非不来。你等晓得我今日意思,请你们吃杯水酒,大小有一个银包,诸位带了去随便用用。非弟怕你等不周全我脸面,我敬诸位的,我不是怕诸位。我姓皮的当日穿棉袄头与麻布裤子,诸位没有帮扶过我姓皮的。我今日发了财,因我运好命好,有神灵保佑,发了大财,非是诸位把我的。我同诸位干干净净的,一点拉扯没有。今日做兄弟有一银包,诸位见谅些。大家要明白些,不可自误。”众人叫:“老五呀,罢罢,今日你请我们已罢,才实些吧。老五呀!你爽力些,只把家资分五千两,与我们大众分分。若不肯,老五呀,我们就不是这样了!老五呀,你快点开口!若不说,我们就要打了!” 可怜此刻皮五爷气得同癞猴子一样汗流满面。管家打了一把手巾与五爷揩汗,喘息定了一会,皮五爷说:“容易!”他踱到外面,叫人飞跑把潘二老爹请来,有要紧的话说,请走后门。一刻工夫,二老爹已至。商议叫人速办四小菜,跟了二老爹,即奔陈捕衙来。原来陈公是浙绍人,同潘彩臣相好。他闻得皮五大爷发了财,便打算与他结交,奈因无门可入,正在花厅无事,忽有门公进来禀了一声:“外面有潘彩臣要面会老爷!有皮五老爷家人送小菜。”陈公吩咐:“请二老爹花厅相见!”不一时,二人见过,二老爹说:“皮府请老哥今日便酒饭。”遂将始末情由一说:“今有四色小菜,内有八百金,望老哥笑纳。”陈公依允。二老爹回来,仍从后门进去,吩咐办桌盒,叫人吩咐厨子办八碗二十四碟菜一桌,点灯后用。 再讲众人吃酒,不见皮五爷出来。大众喧闹不可当,二老爹出来解说:“诸位!老五今日请你们,非怕你们,你们大家见谅些,若再不依劝,就不是这样待诸位了!”众人说:“潘彩臣,你不要帮皮五癞子!我们不怕你潘家。” 众人正在喧闹,不防外面陈捕衙叫人打轿拜客。不一刻工夫,吆吆喝喝直奔皮府。陈公到了皮府,故意响声说:“哪一块喧闹?”衙役禀上:“此地乃是皮府喧闹!”老爷吩咐下轿,众人正在喧闹,听见衙役高高声气,吆吆喝喝进了大门。皮五爷迎进花厅去,众匪友见捕衙是他们对头,听见捕衙拜他,众人东奔西躲。有家人领他到后门口,大众如逃生一般。捕衙酒毕,打恭散去。这些小班喊了一声:“皮五癞子,你今日请我们老爷吃酒,连我们常例都没得!”五爷听见,叫:“二老爹,称银包分派!”众人欢喜而去。 再言五爷回到上房同太太谈心。次日,五爷仍叫人将厅上收拾干净,再将管门的叫进来,昨日不曾告假的人名开进来。不一刻工夫,管门呈上。五爷将未告假人,每人赏银五两,门上赏银十两,说:“尔等忠心为主,可赏;告假的人,叫他们罚酒席两桌,代你们庆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7回 皮五喜添贵子 包公出京审案 第27回 皮五喜添贵子 包公出京审案 诗曰: 积德修功传美名,果报之中好儿生。 细思当日多受苦,岂料今朝事业成。 话说皮五爷请过捕衙之后,在家无事,闲谈众事。奶奶将十月满足,腹中有些转动。五爷叫请收生婆,又另外雇乳妈,老太代奶奶撕尿布,做布毛衫子,打项圈锁,打金兜索子,打金镯,打脚镯,都是金的。叫厨子办酒,叫下锅煮糯米粥,买鸡蛋,预备上床蛋。原来奶奶是转胎,五爷天天不出去,时刻问。不觉将有个月。 那一天,五奶奶生下一位小官,眉清目秀,五爷叫家下人等送粥送蛋。原来五爷并无亲眷,只有捕衙陈公、潘二老爹、干外当铺众伙计。五爷叫人:“送呀,你们是亲眷都送,连锅家小姨子、丈母家都送;轿夫、邻居、干儿子、婶娘、婶娘外甥女儿家都送。”到了洗三朝期,五爷丢汤盆,十两大锭,两吊钱。老太太是金戒指两个。皮五爷谢了收生婆五十两银子,满心喜欢。家下人等赏了一两一名。即日,办酒请客,众人送礼物。 再言五奶奶自从生下小官,一月之内,天天肚、肺、鸡腰子,自有女管厨的。每日奶奶早上水燕汤,大补丸药。不觉已满月之期,上下家人有酒。门官缴上各人送礼单并送蛋总单,共送了百万蛋,白有人照数给银子。 再言京中特放一位清官,铁面无私,不爱民财。有铁铡、铜铡、芦席子,一件件刑具齐全。包公到了凤县,拨了小船,带了四位贴身家丁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改装私行。过了黄河,奔江南卢州府下来,到了一个地方,无事。奔凤陽府,到了码头上了岸,奔定远。轿到清风闸,看见有一家烟囱内冒出一只手,望着包公招了一招。包公点头,到了船中。约有二鼓,见冤魂叫了三声。次日,包公换了服色,于二十日走马上任。众位小官一齐参见。包公坐轿进城,至署,拜仪门,行堂事,击鼓排衙,一直进内,同师爷谈心。到了外面,吩咐吃上顿饭。叫厨子买豆腐菠菜,都是省俭,不敢浪费。下顿饭亦是轻描淡写两样菜。 次日起榻,用参须五分泡茶,吃毕,头梆已发,二梆已交。三梆发毕,包公吩咐各班伺候。他随即用早点毕,开暖阁到大堂上轿,吩咐谒庙行香已毕,奔城上游玩一番。到了署内,寻思已想。用了茶,包公标了放告牌,吩咐人抬至甬道上。一声吩咐,传扬开去。 凤陽府离城有四十里,有一集名叫聚兴集。集上住了一位老寡妇,姓陈,年纪五旬内外。他有子名叫歪毛子,年纪二十六岁,终日打柴为生,家中贫苦。儿子那一天到山中打柴,撞见一只大虫,将她儿子吃了。老寡妇不见儿子,一找找到山凹内,见儿子被虎吃去了。老寡妇无奈回来,哭到了定远县署内,走上堂,到了鼓架子面前,用手取了鼓槌子一击,击了半会,宅门上有人问:“外面何人击鼓?”看堂的说:“老妇人叫冤!”即刻发了三梆,包公升堂,叫老妇人上来,问了一席话。包公就标了朱签一根,差张龙、赵虎:“立拿老虎一名,当堂回话。”张龙、赵虎带了朱签,直奔山凹内,见了一只虎,二人哀求半会,虎看见公门中二位,心悦诚服的就上铁链锁至城中。到了衙门,见了包公。包公吩咐松了刑具。包公问老虎:“是抵命,还是养老妇人?”包公又问:“你在山为何吃人?知罪么?”老虎点了点头。包公叫人传铁匠打了一个铁牌,凿上两字“官虎”。包公审明,赏了老妇人一串钱,同老虎同住。这哄动了合城人,看见的要把钱,此老虎养赡妇人。 再说包公退堂静坐,用过一顿饭,吩咐传话出去,喊值日皂头进来。老爷吩咐,叫他到城隍庙,叫道士打扫干净,县主要宿庙,求忠佑神托兆,代民伸冤。皂头飞跑到庙喊了道士,细说老爷宿庙之事。 一日已过,次日清晨天大亮,包公起了榻,沐浴更衣换了官带,用过便食,到了庙中,自有道士迎接。包公点香点烛,拜过神灵,又拜了二十四司。到了里面,吃过桌盒,用过茶。上顿饭已毕,傍晚,下饭已齐,包公用毕,到外边踱踱,两旁走走,巡视巡视。约有三更,走到大殿上盘膝而眠。只见从外面三阵陰风吹过后,里面三个冤魂。头一位年纪约有五旬,项下三股麻绳,鼻孔流血;第二位是三旬之人,浑身有伤,鼻孔内有两枝犀角钉;妇人是第三起,一边刀伤,下部有青肿一般,一只猫,一只狼拴着走。包公心内明白,到了四更多天,坐轿入署,细细寻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8回 大理显灵喊冤 包公牌示招告 第28回 大理显灵喊冤 包公牌示招告 诗曰: 朝廷立法颇精明,杜弊奸邪不准行。 定期三六来放告,飞刑人鬼俱皆惊。 话说包公在城隍庙宿坛,拈香托兆,心中明白,坐轿奔回署内。天交五鼓,直奔书房,同师爷谈心,细说忠佑显应。用了上顿饭之后,吩咐喊吏员一名,写了高脚牌一面,传谕各坊保甲,沿街逐户细查;各村各镇庵观寺院,旅店招商内可有闭井支锅。天天巡视,并无一家详报。 再说孙文理二爷自从江口分路,雇了船只,带有两个伙计,一名郎风,一名毛顺卿。连年生意大顺,约有三万多银子木头,要到建平县城外张同升老行。孙二爷将货物一齐交下,兑了一半银子,行主人又备丰盛酒席,唱戏款待孙二爷。又过数日,将银找清。二爷要到定远找寻哥嫂。不料伙计起了歹意,备席请孙二爷吃酒,大醉如泥,不知人事。二人就用绳子一捆,打得浑身重伤,用羊角钉钉在鼻孔内,后用大稍袋一个,用绳子坠了一块青石,朝转水墩下一丢,至今不知去向。 郎、毛二人将孙文理治死,并未有人知晓,将孙姓银子二人吞占到手,天天嫖赌取乐。二人串通一计,写了一封家书,差人送去,细说他病了,速请二奶奶来江南看看丈夫。 郎、毛二人写了假书,星夜差人奔浙江台州府东门内大街第三家。差人到了地头,问到了门口,里面孙二奶奶问:“你是哪里来的?”送信的说:“是建平县木行张老爹,说有一位姓孙的木客人,得了重病,请奶奶去看看要紧。木行心中害怕,特差我送信前来。”奶奶开发脚力银五钱,关了门户,拆书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自三月又至建平木行,不幸偶得寒症,饮食不进。今如二鼓寒山月,身似三更尽油灯。迟则难相见,永别黄泉洒泪矣。 孙二奶奶得了书信,带了长寿子,雇了一只船,连夜赶到建平县东门外张家老行,见丈夫不在行中。二人假意将妇人哄诱说:“在城外一个庵内。”妇人信以为真。哄诱到一个树林内,把妇人拖倒在地,蹬她裤子。二人要逼她节操,—妇人口咬郎、毛二贼,不敢放松。妇人手一起打了一个嘴巴子,二人此刻被妇人打得浑身青肿。二人见孙二娘骂不绝口,即用刀砍了她三十七处伤,又把陰户用脚一踢,—踢了一下,送了终了。浑身一剥,剥得干干净净,朝潭内一丢。 再讲孙小继叫人打捞尸首,未曾起水。到了那一年七月,有人捞起尸首,差人买了口棺木暂且装下,也不知可是大理的尸首,放在求雨坛内。 且说保甲乡长奉了包公谕示,天天扛了高脚牌,城里城外喊,叫人伸冤。那一天走到皮五大爷门口,喊了一声:伸冤。再讲孝姑自从生了小官,无事。那一天,喊了一声:“干娘,我同你到门口玩玩去。”老太说:“去呀!”再讲众家人纷纷议论说,新到一位包大人,冰心铁面,叫人家伸冤理枉。奶奶与老太—听见,说:“叫门上将牌扛了来!”门上说:“小的没有看牌,上面有一副骨牌,还有一扇粉牌。”奶奶说:“听见说有人扛牌,那是叫人伸冤理枉的牌,不是别的牌!”不一刻工夫,把扛牌喊住,将牌扛至里面,到了天井,请奶奶、老太看,只是木牌,不是纸牌。奶奶叫门上:“你看上面有字,写的什么东西?念与我听。”门上念道: 前子系,后子系,子系占了子系妻。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后人欺。要知冤枉事,决开河水便分明。 孝姑娘听了念毕,哭了一声:“爹爹呀!”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独独五爷今日无事,到当铺内玩玩。此刻老太叫人烧开水冲生姜汤灌下,有两袋烟工夫,慢慢苏醒回来。叹了口气,吩咐人到当铺内把五爷请回来,说:“奶奶同老太到了门口玩,看见一面牌,拿家来念了一遍,奶奶想起苦楚,抱牌大哭,绝过去了。”家人到当铺见了五太爷,急急忙忙说:“五太爷,家里奶奶看牌看绝过去了!”五爷说:“在那块看牌的?”“ 在门口看牌的。”“ 同哪些人看的?”“ 同老太太、门上李胖子看的。”五爷说:“奶奶要看牌,为甚到门口看牌?有多大输蠃,就看绝过去了?为什么家里老妈丫头不可消遣?”管家把包公牌,不曾说明抱牌伸冤哭了绝过去,他只说看牌绝过去了。五爷飞即坐轿回来,到了门口,看见门上,呼喝一声:“为甚你同奶奶看牌看了绝过去?”也不等回话,直奔里面。 老太细说情由,要老爷抱牌替岳父伸冤。一宿已过,次日清晨,皮五爷坐轿至定远县抱牌,孝姑伸冤。欲详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孝姑替父鸣冤 包公检验大审 第29回 孝姑替父鸣冤 包公检验大审 诗曰: 为人忠厚被人欺,勒逼呜呼在丑时。 后来亲女伸冤屈,水火之中存我尸。 话说皮五爷次日清晨起来,整冠束带,吩咐下面。吃了面,吩咐打轿三乘伺候。五奶奶今日素妆打扮,张老太一同前去,准备包公临时问答。一同收拾清楚,抬至定远县衙门口歇下。此刻,包公正喊各班伺候。不一刻工夫,典鼓齐鸣,包公升了公座,问:“高脚牌可有下落?”正然之间,外面喊冤,孝姑声音低小,包公耳内隐隐听得姣滴滴声音喊:“黑海冤枉!”此是孙公显灵,护佑姑娘。包公拈须,沉吟一听:“带叫冤妇人进!”又—喊:“叫冤人告进!皮孙氏,有什么冤枉,从实招来,倘有一字虚诬,本县执法如山,决不宽恕!”孙孝姑说:“太爷明如清镜,如水覆盆,有黑海冤枉!”包公详思一会,问:“代何人伸冤?”孙氏口称:“替父伸冤!”“ 可有丈夫?”孙氏回言:“皮奉山即是丈夫,现在太爷台下。”包公一想,并无实据,传皮外郎进见。五爷向上深深一躬,包公问:“你可知令岳翁当日被害情形?”皮奉山回包公说:“外郎并不知情!孙氏才明白。”包公叫带皮孙氏:“你父亲的冤枉,被何人所害?一一说明。”孙氏说:“父亲本是浙江台州府,寄籍定远,做了书吏,收了一侄,名叫小继。因借银同继母两下通奸,勒死父亲,丢下井中,支了锅灶,又吞家资。”包公暗暗点头,发副:“孝姑、皮外郎回去,本县代你伸冤枉!”二人下来。再讲包公吩咐值日的快头,又叫坊保准备一切东西,在求雨坛。坊保办了炭醋火酒,现现成成。包公用了中饭,到了晚上安歇。次日早,穿了吉服,用了上顿,外面叫人伺候。众人将刑杖一齐带全,外带行人全班执事,吆喝前至求雨坛前下轿。包公传谕,将皮奉山同妻孙氏传来。五爷、奶奶、张老太吃饭,饭毕,坐轿到了求雨坛下轿。包公叫人抬了棺具等件放在芦篷内,吩咐喊了匠人、听差来,用凿子把棺枋攒头凿开,吩咐一声:“升炮开棺!”取出尸首放在芦席上一看,认不出面目。取了水喷过,行人上来磕过头,就说:“验过头上无过。”又验两耳、两眉、鼻子、口唇、两膀、十指,皆无过,只有脐下有掐伤一寸零三分,乳上有爪伤一寸三分深,膀下有打伤,五寸零三分,伤共十一处,粪门踢一下,现有青肿。三个发内并无伤。包公叫:“你自己要一定相验明白,不可卖法!”包大人吩咐外面打轿,一齐各归署内。皮五爷坐轿回来,家中人每人赏酒钱。包公上轿时,吩咐地保看好尸首,明日复验。次日,包大人又至,行人仍然前供,验不出伤来。众人诧异。包大人一看,心中疑惑,他有了底气,即刻调回衙行人:“明白相验,若三次相验无伤,抬棺木来见我!”包公退堂,仍然回署。 且言行人回来,闷闷不乐而回。奶奶开门,见丈夫愁眉不展,细细说了一遍。奶奶说:“你可曾验得清楚?”“ 耳门鼻孔,并未看过!”奶奶又叫:“丈夫,买东西请了我,我告诉你,明日验去。”余升说:“买东西请你?”买了肝尖,打了酒来,二人吃酒。奶奶说:“黄蜡炒鸡蛋,吃了验不出伤来;针掉在里面,没有伤;犀角钉钉子,验不出伤来!”余升听了,暗暗点头。 到了次日,包公又来到篷轿,余升已来。包公复叫余升相验一遍。余升相验,叫人将无主尸首仍放棺内,此刻并无尸亲。包公问:“余升,你两次相验无伤,如何今日相验出来?”余升跪禀实话:“是房下教我的!”包公立标朱签,将余升妻带来,一拶子就招出:“因同人有奸,亲夫碍眼,将亲夫谋死。”包公押着余升妻子起尸,果见鼻内有犀角钉钉住,装在棺内,押副荒郊埋葬。吩咐:“赏五十两银子。余升,代你妻子把前夫超度!你妻子亦非良善之人,本县带去,重重治罪!”再讲包公坐轿走到西门城外一带,忽然一阵风将锡顶刮下江去。叫衙役打捞锡顶,谁知打起一具女尸,精赤条条。捞上岸,用芦席遮住身躯,进衙禀报。包公坐轿,带齐行人,至江边相验。行人细细验明回话:“头上无过,鼻子上擦伤,耳朵上掐伤,肚腹上刀伤,腿上捶伤,门下打伤,陰户踢伤。”吩咐备棺寄放,自有尸亲前来认去。 再讲包公直至司衙,忽有外面击鼓,姓黄,名癞子,送忤逆。因长寿子系孙公令郎,流落建平,后至定远,黄公收他以为义子。不期冤家聚头,郎风、毛顺卿自文理死后,日逐嫖赌。刚刚手内空虚。到了定远,看见长寿子,勾串他终日赌钱,将黄癞子棺材本都输了去。他急了,前来告状。包公问:“何事送他忤逆?”黄癞子说:“有两个人,一名郎风,一名毛顺卿,勾他去赌钱,把小的棺材本被他二他赢去了,只得前来求太爷伸冤!”不知包公如何办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30回 立拿毛郎二贼 求雨坛前认尸 第30回 立拿毛郎二贼 求雨坛前认尸 诗曰: 为人切莫要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食人。 话说包公当堂标了朱签,差了值日快头前去捉拿毛顺卿、郎风,当堂回话。二差人带了伙计出了署门,直奔城外。谁知二位坐在关帝庙门口同长寿子在赌,二差人走上前,拍拍郎风、毛顺卿肩头说:“你的事犯了!”他二人看见差人,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嘴还硬:“你说什么事犯了?我二人又非强盗,又没有什么大罪。”二差人说:“孙二老爹告了你了!”他二人听见孙二老爹告了,二人的嘴口不再怎么样,就像鱼鳔粘住一般。二差人此刻不容他分辩,说:“太爷现有朱签牌票与你看!”二贼望见朱签上写道:定远县堂朱签,立拿谋命吞财人郎风、毛顺卿当堂回话。 二贼看后,叹了一声:“该因我从建平谋吞孙文理财帛,弄到了定远县破案。谋占之银,为何不远走他乡,终朝嫖赌?天下人皆可以赌钱,为什么要同长寿子赌钱?赢了他老子棺材本,手内此刻银子又不得了,如何是好?”二差人取出了铁绳,将二人套了,可怜就如活猴一般。长寿子看见差前来,他人小,一溜溜了回去。 二差人将二贼带至班房坐下,差小伙计看了,值日快头吉云板到宅门传话。有人禀了包公,包公吩咐:“各班伺候!”包公吃了上顿饭,饮茶漱口毕,吩咐伺候。他听见三梆已过,身坐大堂。值日快头跑上,跪在丹墀,缴上朱签说:“二犯今已拿到,现在外面,伺候太爷发落!”包公一声吩咐:“将二犯带来听审!”值日快头出去,来到了班房,将二犯带至仪门,喊了一声:“犯人告进!”这二贼看见包公坐在上面,犹如阎罗天子一般。见两边摆列刀槍剑戟,鞭铜锤抓,外有铜铡铁铡,芦席子,大夹棍,点锤,还有短夹棍,敲牙摘舌,百样非刑,只唬得浑身发抖。二差人将他带至公案面前,毛顺卿、郎风朝上磕头。包公叫二人抬起头来!二贼说:“大人金面在上,小的不敢抬头!”包公说:“抬起头来,本县问你话:你怎么把孙文理银子谋去,怎么谋死他命!你又怎么谋害他妻的,从实招来,免受刑法!”二贼说:“小的未曾谋孙文理并他妻子!”包公说:“你可晓得孙文理托兆与本县,叫本县代他伸冤!”此二贼见县主要曾带长寿上堂,若有长寿在当堂,这件事看起来就赖不去了。他二贼不知道癞子告他与长寿子赌钱,此二贼不肯认谋害的话,说:“太爷!孙文理他已回去,小的并未谋害。如太爷不相信,现在木行为凭。”本主吩咐:“暂且收监!”太爷堂上立标朱签,拿张同升木行回话。 差人星速至建平县,将张姓带至定远,并将账簿调上去。太爷坐堂,差人将张公带至丹墀,回了本官。包公问:“开木行的,你姓张么?”张公答应:“小的祖开行,至此三代。”包公问:“你家可有个姓孙的在你行内?”张公答:“孙姓却有一个,是某月某日同了他伙计,一个姓郎,一个姓毛。小的将银子于某日交清,还办了酒饭代他送行。后来小的不知。闻得人说孙公不测,小的实在不知情!”包公叫将账簿取上。包公一看,心中已明白了,说:“且下去,候本县审明二贼,然后放你回去。你放心!”包公即标提监牌,将二贼带到丹墀。包公复问说:“本主已将张姓审过,某月某日将银交清,你还有何说?”包公叫取大夹棍前来,叫皂吏将夹棍一丢,可怜二人唬得魂不附体。将夹棍套在二贼之腿,三收三放。包公说:“尔等从实招来,不可支吾!尔等可晓得明有王法,暗有鬼神?尔等为什么连日又同长寿子赌钱?若不是黄癞子告他逆子螟蛉,你二贼如何破案?本主劝你招了吧!”二人见包公一番言语,毛骨悚然,慢慢的才招上说:“某月某日将文理谋死,丢在深潭。后来二人私设假书,骗了孙二奶奶前来,还有他家长寿子。后来逼她強姦,孙二奶奶不从,小人将她砍死,丢在转水墩。后来我等逃生。天网恢恢,长寿子见母不归,乞化回归,不期黄癞子收他做义子。小人将谋得的文理的银两,终日浪费,沿途打光棍,路遇长寿子,我二人意欲斩草除根,不期黄癞子告在太爷台下。一一真情,并无丝毫隐情!”包公拈签,每人打了三十大板,吩咐:“带去收监,等本县申文上司,然后发落。”然后,包公将张姓放去。 再讲包公将黄癞子带上来说:“本主已审过二贼,二贼说你收留义子系孙文理儿子,今本县该将你儿拘来,重责他几下。奈尔义子年轻无知,被奸人勾去,本县姑宽不究。今孙文理夫妻尸首,本县已相验明白,尔可叫你义子等到本县示下,于某日前来亲认生父生母骨殖。本县自有公断于你,决不叫你好心变丑,决没收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回 官媒锁拿强氏 非刑复审定罪 第31回 官媒锁拿强氏 非刑复审定罪 诗曰: 缧绁之中实可怜,身躯碎骨负九泉。 追想昔日贪欢事,仿佛依稀在目前。 话说包公吩咐黄癞子之后,当堂即标朱签,差皂快立拿孙强氏、小继,当堂回话。差人拿了朱签,直奔清风闸前来。再讲强氏大娘,那一天正在家中与小继取乐,小继说:“奶奶,我连日肉战心惊,神魂不安。奶奶,我闻得新到了一位清官,姓包,单名拯,清如水,明似镜,狠得利害非常!我听见断了多少无头官司,未见未闻。又听见断风断虎,如今我们的仇人又发了财了。我想,奶奶,你我做的这件事不是玩的。奶奶呀,我想终有些不妙!”奶奶说:“小继,你莫要怕,有我!你我攀着赖他一阵,若是不碍事,你我就太平了。恐是皮五癞子他要是告了我们,我教你的话,你不要忘却了。你准备两条腿,我预备十个指头,只是莫要招出逼勒死了大理的,只说他是疯死了的就是。孝姑,我也不怕她。就说她在家不端,跟人走了,不知去向。” 不讲他二人在家之言,再讲二公差商议说:“孙小继,我一人可以拿下他,不怕他飞到天上去!强氏,我们雇一个官媒头去,就叫她先进去,我们再进去,如何?”二人商议:“很好!”他二人一直到了官媒婆家,将此话告诉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官媒婆答应,随即收拾收拾,跟了差人前去。二差人叫了地方保正引了前去。 再讲强氏对大爷说:“我今日眼睛跳,身子坐不安稳,莫不是昨日夜里与你干的事功夫大了些?凉了罢?”她已死在头上,还说这些开心话。大爷说:“我今日也是如此!”正讲话间,迎面屋上白颈脖老鸦连叫三声,忽听得大门响,大爷问:“是哪一个?”外面官媒婆答应一声说:“是我。”大爷把门一开,见是一位奶奶,大爷问:“你是哪一块来的?”她说:“我同奶奶说句话的。”她一头说,一头走到了开井。进来一眼看见奶奶浓妆艳服,坐在那吃烟。 再言大爷看见官媒婆进去,正欲关门,外面又来了二人。见了大爷,拱手说:“尊驾姓孙,大号叫小继,可是尊驾?”孙大爷就如鬼使神差说:“在下叫孙小继。二位有何话说?”二位公差说:“奉本主差遣,说请孙小继当堂回话!”这边一个说着话,那边一个取铁绳将孙大爷颈脖一套。孙小继说:“二位胡说!我上不该官粮,下不该私债,如何将我锁起?”二公差说:“孙大爷,你不信,现在太爷朱签在此!” 他二人正同大爷言语,再讲里面奶奶。奶奶说:“你姓什名谁?”官媒婆说:“我奉本主太爷示,叫我等前来奉请!”一边说,一边将奶奶用铁索锁住。奶奶说:“反了!好好的人,又不犯法,如何敢将人锁起来,有何凭据?”不讲她二人在此言三语四,二公差将太爷朱签递将过去与奶奶看,只见签上写道:本县本堂示朱签,立拿逆伦重犯孙小继、谋害亲夫重犯孙强氏当堂回话。 二公差与他们看过,收起朱签,又诈了他们几两银子,遂将他二人带出,将房子上了天龙。把坊上喊前来,说:“代他家照应照应!此是我们太爷的要犯,切不可大意将他家房屋糟蹋,小心!”奶奶又央差人叫了定远县的轿子与奶奶坐。二公差将孙小继带至署前,奶奶自有官媒押住。二公差等太爷升堂。不一刻工夫,包公升堂。差人将孙小继、强氏带到,回禀过了。太爷吩咐:“将二犯带进仪门外!”差人喊了一声:“犯人告进!”差人将犯人带至丹墀。包公座上一声呼喝,说:“孙小继,你可知罪么?”小继说:“太爷在上,小的不知!望太爷明示。”包公说:“有人告了你了,你还不知么?”包公吩咐速往皮五爷家送信,请来听审。不一刻工夫,五爷、五奶奶前来听审,还有张老太一并前来。再讲包公问:“小继,你为何将你义父弄死了?如今尸首在于何处?快快招来,免受刑法!”小继说:“太爷,小人并不曾将义父弄死,是他自己于六月初五日偶得疯症投河自死,于小的无干!”包公说:“好厉害的嘴!”吩咐掌嘴,小继仍然无供。包公把惊堂一拍:“你这该万死的奴才,满口支吾,还不供认!”包公吩咐取了签子,又打了四十大板。小继仍然无供。吩咐带至一边,将孙强氏带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2回 建包公祠报恩 摆筵宴庆伸冤 第32回 建包公祠报恩 摆筵宴庆伸冤 诗曰: 明如清镜正如神,黑海冤仇能辨真。 感激恩德无以报,愿立长生不朽人。 话说包公将强氏大娘带上。她见了两边刑具,不觉胆战心惊。包公看见强氏,心中大怒,吩咐:“抬起头来!”强氏回大人:“金面在上,小泼妇不敢抬头。”包公吩咐抬起头来。包公问她:“你怎么将孙大理谋死,从实招来,免受刑法!”强氏照小继之供,一字无差。包公大怒,把惊堂一拍,吩咐:“拶起来!”可怜十指尖尖,拶得像胡萝卜一样。强氏仍然无供。又加四十点锤,亦是无供。包公吩咐,将她带至仪门外,再把小继带上来,伏在丹墀,哼声不止,口说冤枉。包公劝导说:“你招了吧!”小继说:“太爷在上,叫小的招出什么来?”包公对小继说:“颇会熬刑!”即吩咐取猪鬃来,将他裤子去了。包公说:“当初因这件事起,今日仍从这件事来。”众衙役将猪鬃撵至龟頭,可怜一撵,鲜血淋淋,他竟仍然不招。猛然抬起头,看见皮五爷同奶奶在旁边,他那时不得不招了,说:“太爷,小的愿招了。”包公在上,吩咐松刑。小继说:“招了!小的当日乞化之时,流落定远县,蒙孙老爹抚养。几个月后,孙老爹收留做义子。后来孙老爹娶了婶母,我因被人勾串,引到窑家玩耍。”又将后来怎么拉下债来,怎么同婶母借贷银两,婶母怎么贪婬,怎么中计,怎么被婶母逼勒通奸,怎么将义父置死,怎么放在井中,一一供招。自有招房写供。 再讲包公吩咐:“带强氏上来!”包公惊堂一拍:“快快招上来!”强氏在仪门外面,不知小继已供,故仍然不招。包公叫:“拶起来,收紧了!”又打了四十板,她还不招。包公吩咐:“传剃头的来!”一刻工夫传到了,磕了一个头。包公吩咐取箝子,将她的头发一根根箝下来。可怜箝得血淋淋的,她还不招;又叫拿盐卤滴下去,又叫将指甲摘去。强氏满地乱滚,还不招;又把脚指甲摘去,仍旧咬住银牙,不招。说什么,留着命可以过日子,若要招了,就活不了。包公说:“好一个熬刑泼妇!”吩咐取猪鬃,将她两乳撵进。可怜撵进,鲜血淋淋往外直冒。如此非刑,她仍然不招,说:“老爷,小泼妇谋死亲夫,有何证据?” 旁边走过皮孙氏来。强氏一见,唬得魂飞楚岫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不由得口内言语支吾:“小妇人愿招,求太爷松刑!”执堂的将猪鬃拔出,强氏哎呀一声。 包公吩咐孙氏起去。包公说:“招上来!”强氏说道:“小泼妇年轻,没奈何,心中羡慕,情投意合,两下勾搭通奸。因六月初一日小继带回茉莉花家来,两人恋恋不舍。初三日丈夫相面回家,说难过明日。那时小继正在小泼妇房中,是小泼妇用计用麻绳勒死丈夫。”又将怎么叫小继装疯,怎么凌厚孝姑,怎么招小继,怎么长,怎么短,一一供招。包公又伺:“如今尸首何在?”强氏又招:“现在井内。”包公标朱签,着差人毁锅开井。包公吩咐:“将男女带进收监,待本主拜本,申奏朝廷,自有发落。” 再讲众人到了孙府门首,开门进去,叫匠人将锅拆去,果见下面有井一口。叫人下去,果真有尸首一个,颈有三股麻绳。差人回复包公,包公身穿吉服,到清风闸相验孙大理尸首。皮五爷同奶奶、张老太一众前来。孝姑见父亲尸首在芦席上面,可怜抱尸痛哭,昏晕过去。大理尸魂见亲人孝姑,七孔流血。包公吩咐皮五爷,速办尸棺盛殓要紧。于是包公相验已毕,坐轿回衙。皮五爷买棺盛殓,停放家中,请僧追荐。 再讲包公吩咐书吏:“将大理家财查存入库,等本主详文一转,再行发落。” 再讲皮五爷因包公代他伸了岳父之仇,恩重如山,造了祠堂,摆了香供,早晚焚香。 再言包公将三案申奏朝廷,差官星夜进京。适值那日天子驾坐早朝,有黄门官捧本进去,接本官将本接了,天子展开一看,龙心大悦:“包卿很好。”遂将御笔亲标“剐”字。接本官接至外面,仍交差官,星夜奔定远而来。 再讲包公将前任定远张公参了一本,削职为民,亦在本内。天子一准,张公感念包公不提。 包公那日无事,翻看案卷,看见黄癞子一案,包公想起二尸相验,未有亲人;俱毛、郎二人口称文理之子系黄姓收留,吩咐差人出去,将长寿子带来回话。不一刻工夫,克详已到。包公身穿吉服,到大堂开读圣旨,谢过圣恩。次日开坐大堂,将禁提牌标上,提那四名人犯。 再言差人将黄癞子与长寿带到,包公看见长寿身才俊俏,就有怜念之心,将长寿呼喝几声:“本主本待重处,念你年轻,被人勾串,姑宽尔之罪。本主收将你父母尸骸,本主已相验明白,回至求雨坛,要你滴血认亲。尔义父黄癞子要你侍奉终天,尔下去若不改过前非,本主知情,从重治罪。俟本主今日代你起名孙明,将你复姓归宗。” 再言包公上轿,直奔求雨坛而来。全班执事,神鬼皆惊。先将男女尸首抬至芦席上,叫孙明滴血,果然滴将下去,透入骨殖。包公叫他收殓尸毕,叩头谢恩。 再言提牢吏将监牌一看,到了里面,一声恭喜,四名人犯都提到岳神堂内,绳索重捆。到了外面,将四犯押到求雨坛,敲破锣破鼓迎出来。 再讲包公传守备、游击、兵丁至教场。可怜强氏今日用木驴骑着,三名男犯身背刑具,实实可惨。包公吩咐:“请皮五爷前来看斩!”五奶奶此刻亦要前来。 再言包公身穿吉服,到了公座坐下,叫刑房书吏上来,写了四个招子,写: 一名男犯孙小继,谋夺家财,占婶杀父,灭伦丧耻。 一名女犯孙强氏,因奸害死亲夫。 一名男犯郎风,吞占木客财帛,谋害人命。 一名男犯毛顺卿,強姦烈妇,谋害人命。 包公坐在上面,有陰陽生报道:“午时三刻。”刽子手取了招子来,包公用朱笔一勾,有爱便宜的,拾去治疟疾,不知可灵不灵?再叫刽子手上来,磕过头,取了小刀子一把,先将强氏问了一百二块;后将孙小继、郎风、毛顺卿三个枭首示众,掩埋荒郊。 再言皮五爷与奶奶坐轿回去。包公心中喜欢,坐轿回衙。那一天无事,心中想起城隍庙之事,发了银子,差人修理,重新换了神幔,粉饰油漆,干干净净。完工之日,谒庙拈香,拜过神灵已毕,包公坐轿回衙。 过了数日,他拜本进京覆旨。天子展本从头观看,满心大悦。着六部九卿议奏,升他官职。两边文武百官、六部九卿四科官启奏,该升龙图阁大学士之职。天子降旨包公升任。再言皮五爷在家无事,心中欢悦。时光易过,不觉数年。皮五爷公子长成十岁,起名士俊。那日士俊生辰,办了酒席,请了众友,将孙明亦请来吃酒、看戏,富贵非常。 后来皮五爷与五奶奶一心行善,凡遇穷人,周济柴米;遇了冬天,施粥无厌,遇了无力婚娶,他竭力帮持;冬泡姜汤,夏施凉茶;无力置棺,五爷出钱帮他施棺木,修桥补路,广积陰功。五太太又要施沿路灯,遇庙坏即修;佛若无光,即装金塑像。 光陰迅速,不觉士俊长成十六岁。历年以来,请了先生在家教他读书,孙明亦在书馆。幸喜他二人情意相投,无分彼此,二位生性伶俐,过目不忘。今已年十六岁,学业大进。适逢开科取士,按临定远,士俊高高进了十三名生员,孙明取第五十名之下,后来逐渐高发。皮五爷老年欢悦,士俊娶了定远富户之女,孙明亦娶妻。所有花烛等件,俱系大理老爹家财。后来五爷、五太太寿活八十而终。张老太过至九十岁而死。皮奉山病终,吩咐士俊不可忘却遗言之命:“奉敬三宝,虔诚佛像,自有感应。”士俊见父归天之后,仍行善事。 此一部小说乃劝喻世人,有诗为证: 孙公忠厚成神,婬妇好奸废命。 一门富贵安然,万事皆由天命。 劝人生,不可强,强中必定有余殃。 忍耐些须不要紧,一朝横报必参商。 劝为人,不可痴,痴心留恋美姣姿。 你恋他来他恋你,一朝反面后悔迟。 劝为人,不可恶,富贵穷通各有无。 先富后穷人多少,不可耻笑把人欺。 劝为人,不可呆,莫把穷人当作呆。 一朝神灵来护佑,富贵荣华一齐来。